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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梦自闲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91章


    整个觐见过程没什么好说的,都是礼部提前安排好的流程,就连麦德乐的发言稿都是经过礼部审阅的。


    胤禛在太和殿升朝的次数并不频繁,当然不会只办一件事,葡萄牙使团觐见结束退下,接下来便是内部大朝时间。


    弘书本来是要和葡萄牙使团一起退下的,他现在身上无爵无职,于情于理都不适合参加大朝。


    胤禛却在他行完礼,准备从侧面退走时吩咐道:“去下面。”


    弘书困惑抬头,试图用眼神询问阿玛:您闹什么呢?


    胤禛却只轻轻抬了下下巴,还是示意他去群臣站的地方。


    这是正经场合,弘书只能听话,乖乖从侧面台阶下去绕道群臣中间站着。


    然后就听见苏培盛朗声道:“川陕总督岳钟琪、皇六子弘书,接旨。”


    噢,是赏赐啊。弘书当即将心放回肚子里,和出列的岳钟琪一起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岳钟琪智勇兼济,忠勤懋著……着晋为一等威信公,署武英殿大学士,加兵部尚书衔,赏……皇六子弘书办事敏练、公正廉明、实心任事、经理咸宜……着加火器营翼长衔,监理火器营事务,赏……钦此。”


    弘书心中是压不住的讶异,后面那一连串赏赐就算了,在预料内,让他没想到的是,阿玛竟会让他监理火器营。虽然阿玛从来没有禁止过他和戴梓一起研究火器,但也一直有意识的防范他亲自上手,基本上只允许他动嘴动笔,不许动手,现在这是放松限制的信号?他终于能亲手组装‘真理’们了?


    脑子浮想联翩不影响他谢恩:“儿臣叩谢皇阿玛隆恩。”


    “平身。”


    他们两个的封赏结束后,弘书有了职位,位列大朝就很正常,不过随着冗长的流程和礼仪,一开始还兴致勃勃的弘书十分想把官职退回去。


    虽然早知道大朝一般不讨论国政,但这礼仪未免也太繁琐了些!


    ……


    胤禛坐在御撵上,偏头看向走在御撵一侧、从太和殿出来就有些双眼无神的儿子,轻哼道:“这就不行了?”


    我怀疑你在内涵我,弘书精神一震、胸膛一挺:“行,怎么不行!儿臣行的很!”


    胤禛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漫不经心地问道:“你使人去找麦德乐了?”


    “嗯。”弘书道,“我看西洋医书,里面提到一物,名叫coffee,可能对弘暾堂哥的病有些用,想着使人去问问那群葡萄牙人有没有。”


    胤禛往儿子那边偏了偏身子:“果真?那个coffee是什么药材,治什么的?可能引进?”


    虽然早知道阿玛对英语虽然不精通,却也会一些常用句和发音,但从他嘴里听到coffee一词,弘书还是觉得有点违和:“coffee……儿臣习惯把它叫成咖啡,咖啡在欧罗巴不算是药材,而是和茶差不多的一种饮品,在洋人的贵族中很受追捧,一些人也把它当做酒的替代品。不过,西洋大夫也会用它入药,认为咖啡有提神、醒脑、健胃、强身、止血等功效。至于引进,咖啡原产于利未亚洲(非洲),如今流出的苗种皆被欧罗巴贵族把持着,咱们若想大量引进种植,恐怕只能自己去利未亚洲跟当地人交易。”


    胤禛睨他:“你果真是为弘暾才想找的?”还是借此拐弯抹角地提醒朕海禁之事。


    弘书脑电波接的很快,冤枉道:“我是在医书上看的,当然是为了堂哥!皇阿玛你不要什么都想那么多好不好!”


    “不过…”他抬眼偷瞧了一下,“…海禁之事也说了许久了,朝中还没讨论出个结果吗?”


    “哼。”胤禛一副朕就知道你小子不单纯的表情,“差不多了,已经决定取消海禁,如今就是在争论开通哪几个通商口岸。”


    弘书眼睛一亮:“那目前备选的有哪些啊?”


    胤禛道:“广州、澳门、厦门、漳州、福州、宁波、定海、江海、云台。”


    都是沿用到后世的口岸,没什么问题,弘书问道:“没有天津吗?”


    “天津?”胤禛微微皱眉,“你想在天津开通通商口岸?”


    弘书点头:“天津腹地广阔、港湾优良,很适合作为通商口岸发展,同时它又临近京城,管理也方便……”


    他头头是道的说了一串好处,却只换来胤禛三个字:“说实话。”


    弘书腼腆一笑:“儿臣以后想造大船,天津就很不错,离得近方便儿臣操作。不过现在的码头和船坞还差点意思,可以先开通通商口岸发展发展,把基础提上来。”


    胤禛斜他:“你以后想做的事情倒是多,也不怕操心不过来。”这臭小子一天一个想法,照他这速度,多少钱都不够他花的。


    弘书谦虚的笑笑:“不多不多,也就一点点想法。我一个人肯定是操心不过来的,这不是还有徐以烜他们嘛,再有几年也能干活了。”


    胤禛轻哼一声,没再说什么。


    快到养心殿时,弘书正打算告退去上书房上课,却见陈福匆匆而来:“皇上、六阿哥,方才永寿宫来人报,主子娘娘突然晕厥,似有不好。”


    弘书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变成一片空白,身体却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头冲了出去。


    “呼哧!呼哧!呼哧!”弘书跑到眼花,才到了永寿宫,无视众多宫人直冲正殿。


    这里正挤着为数不少的太医,见他来了纷纷让开行礼。


    弘书连眼神都没给他们,也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直接掀帘子进了额娘的卧房,直奔床而去。


    “额娘!”弘书扑倒床边,但眼睛却花的看不清床上躺的人是睁眼闭眼。


    就在他恐慌不已的时候,细弱又温柔的声音钻入耳朵:“弘书……没事。”


    心突然就定下来了,弘书闭上眼,深呼吸几口气,等那股子晕眩劲儿过了,才睁开眼睛,看向额娘。


    只一眼,眼泪就下来了。


    不过一个大朝的时间,额娘就比他早上请安时看着老了好几岁,好似随时要油尽灯枯的样子。


    怎么会这样!


    弘书怒不可遏地转头,力道之大把眼泪都甩飞很远:“吴谦!怎么回事!你们怎么给额娘治的!”


    室内为数不多的几个太医立刻跪下,才施针将晕厥的皇后唤醒的吴谦深深伏地:“臣等该死。”


    “你们确实该死!”来迟一步的胤禛亦是怒火冲天,“来人,将吴谦拉下去砍了!”


    立刻就有人进来拖走吴谦,他甚至不敢求饶。


    “皇上……”


    来自额娘的细细弱弱的声音再次钻入弘书耳朵,他深吸口气,红着眼眶道:“慢着!皇阿玛,不可,吴谦罪不至死。”


    胤禛已经看清皇后的形容,熟悉医理的他很清楚皇后这是重症之相,怒道:“你还给他求情!看看你皇额娘的样子,一个风寒让他治成这样,他还罪不至死?朕看他分明就是庸医害人,该诛三族!”


    吴谦终于不能再静等命运:“皇上,臣误诊,都是臣一人之罪责,臣该死,求皇上饶过臣的族人!求皇上饶命!”


    “够了!”弘书暴喝。


    室内一时极静。


    弘书看向胤禛,努力用平静的语气道:“阿玛,现在不是追究谁的罪责的时候,现在最重要的是额娘的病。您不要因一时愤怒而冲动下令,吴谦虽有误诊之责,但他的医术依然是当世顶尖,额娘的病需要他!”


    胤禛看着眼泪一直没停过、却仍竭力保持理智的儿子,不由触动,冲头的怒火消融了些,理性回归,转身冷冷地看向吴谦:“吴谦,六阿哥求情,今日朕便饶你一命,但你若治不好皇后,就自己去领三尺白绫!”


    “谢皇上饶命,谢皇上,谢六阿哥,谢……”劫后余生的吴谦哐哐磕头。


    “好了!”弘书一手握着额娘的手,一手擦掉眼泪,让自己保持冷静,“谁来告诉我,额娘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屋内一直噤若寒蝉的其他几位太医默了默,最终左院判刘裕铎硬着头皮出声回道:“回六阿哥,臣等会诊还未结束,皇后娘娘就突发晕厥,是以还、还未有定论,如今、如今怀疑是乳癌。”


    “未有定论?”胤禛气笑了,“一个太医院,连区区一个病症都确定不了,朕看你们都该拖出去斩了!”


    弘书却顾不得阿玛,他被乳癌两个字撞得原地踉跄,站立不稳,声音颤抖地问道:“乳癌?哪个乳癌!”


    刘裕铎紧紧伏着地,动也不敢动,生怕被当场拖出去:“回、回六阿哥,南宋杨士瀛的《仁斋直指方论》中有记载:癌者,上高下深,岩穴之状,颗颗累垂,裂如瞽眼,其中带青,由是簇头,各露一舌,毒根深藏,穿孔通里,男子多发于腹,女子多发于乳,称为乳癌。”


    乳腺癌,是他知道的那个乳腺癌,弘书再也站立不住,瘫坐在地,魂不守舍的想,为什么,为什么,他多乖啊,从来没惹额娘生气难过,额娘怎么会得这种病?


    胤禛还在发火:“书背的倒是顺畅,治病怎么不见你们!现在,马上给皇后诊治!”


    难道是因为阿玛、因为后宫?弘书恍恍惚惚地看向胤禛。


    第92章


    手上传来的力道轻如鸿毛,但弘书仍能分辨出是额娘捏了他一下,连忙扑倒床头,急切问道:“额娘,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胤禛见他如此反应,以为皇后病情又有加重,连忙上前:“怎么回事?”又转头喝道,“吴谦,还不快给皇后看看!”


    说完一愣,他没想到自己下意识叫的人是吴谦。


    “是,是。”虚脱的吴谦咬牙爬起来,走到胤禛的时候,腰几乎弯成锐角,跪在弘书让出来的地方,伸出去诊脉的手甚至还有些颤抖,好在他还是抗住了压力,一搭脉就稳定下来。


    弘书一直盯着额娘,一边轻轻拍被子一边安慰道:“额娘,没事啊,不难受啊。”


    乌拉那拉氏眼中水光闪烁,用尽力气微微摇了摇头、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羸弱的微笑:“没事……”


    弘书眼睛又花了,抬起胳膊用袖子擦清,强笑道:“对,没事,不会有事的。”


    乌拉那拉氏一直盯着他,嘴张张合合的说了些什么,却没发出声音。


    弘书只看懂‘不要’两个字:“不要,不要什么额娘?”


    乌拉那拉氏嘴巴翕动的幅度却越来越小。


    弘书有些急切,想再问,却也看出来她是真的没力气说话了,只能去看吴谦:“怎么样,额娘的病情可是有变化?”可千万别是加重了,不能的,不能的,即便是癌症也不会一日之间就从轻症转重症转危的。


    吴谦很犹豫,才刚经历的劫难让他对自己充满了怀疑,即便是亲手诊出来的结果他也不敢相信。


    弘书有时候有些痛恨自己的敏锐和理智,但也明白,此时只顾发火和责怪吴谦没有任何好处,闭眼吐了口气,才看着吴谦沉声道:“我知道,乳癌少见,前期症状不显,又有男女大防不能触诊,你一时没诊出也情有可原,我不敢说心里不怪你,但也不会因为一次误诊就觉得你医术不行,觉得你罪该万死。”


    中医讲究望闻问切,但一来男女大防,二来身份差别,吴谦给额娘看诊,能亲自上手保证误差不大的也就望和切,至于询问病症,在病人主观认为自己是风寒的时候,能问到的自然也就是风寒相关的症状。就算额娘自己发现有乳.房肿块的现象,她也不好意思叙述,吴谦更不可能主动去问,可能最多会说说胸口痛,但胸口痛的原因何止百种,吴谦若能只凭一个胸口痛就精准地诊出乳腺癌,那他就不是大夫,而是神仙了。


    “所以你不必担心,怀疑自己,号出什么就说什么,也不必顾虑,这里还有这么多太医,我不会只听你一个人的,自然也不会让你一个人担责。”


    吴谦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但无可否认,六阿哥这番话让他有了些许开口的勇气:“回六阿哥,臣诊断的结果……皇后娘娘的脉象并无变化。”


    弘书吊着的心放下了些,不过他没有就此相信,而是叫其他几位太医:“你们,都来给额娘看看。”


    太医们一一看过,结论和吴谦一样。


    弘书稍稍松了口气,那额娘刚才叫他就不是因为不舒服:“额娘,您可是有什么话要跟儿子说?”


    乌拉那拉氏眨了眨眼。


    弘书便把耳朵贴到额娘嘴边:“额娘您说,我听着呢。”


    乌拉那拉氏的声音微不可察、断断续续:“不要那样看…看你阿玛,他、他对你好…”


    弘书一瞬间死死咬住腮肉,他该死啊,他该死,他居然还要这样的额娘担心!


    “你额娘说什么?”胤禛挥退吴谦,自己在床边坐下,关心道,“可是有什么想用的?”


    弘书转脸看他,只从他脸上看出纯然的关心与担忧,死死闭了闭眼,他真是该死,刚刚还在劝阿玛不要迁怒吴谦,可他方才的想法难道不是在下意识地迁怒,想要合理地找一个发火的对象吗。


    乳腺癌的致病因素里情绪的占比其实并不大,更多的还是因为遗传和激素原因,甚至营养过剩和高脂饮食、肥胖等会诱发。


    “没什么,额娘只是嘱咐我。”弘书有些羞愧地回过头,安抚额娘,“好,儿子听您的。您别操心我了,您现在得好好休息,什么都别想,什么都别管,闭眼,养神……”


    病人现在最需要的是在安静的环境里好好休息养神,刚才他和阿玛心神失守下在额娘病床前发火就很不应该。哄着让额娘闭眼休息后,弘书请阿玛和太医们出去商量。


    正堂。


    胤禛阴沉着脸道:“皇后得的到底是不是乳癌,现在能不能有定论了?”


    太医们不敢回答。


    胤禛就要拍桌子,弘书抓住他的手,有些劳乏的道:“阿玛,别这样,他们是大夫,不是神仙,要确诊总要有更多的证据。”


    胤禛看向他,哼道:“你理解他们,他们可曾理解过你?”


    “不是理解,只是一味施压并不能带来好的结果。”弘书轻声道,“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要先确定,额娘得的到底是不是乳癌。”


    他看向太医们,还是选择询问吴谦:“吴谦,你们不能确定额娘的病是不是乳癌,可是因为不能触诊,不能确定身上的症状?”


    吴谦迟疑了下,答道:“是。”


    “那就让太医院的医女来!”


    吴谦道:“回六阿哥,太医院的医女,大多是从宫女中择选出来,二十岁以后才开始习医,只擅长女子妇科或生产之症,臣恐她们……”


    “她们不行,就去民间请医术过人的女大夫!别说你们连民间有没有女大夫都不知道!”


    “知道,知道,臣知道京城就有一位,古仁堂苗大夫的次女,随其父习医,颇有天分。”吴谦说完,其他人也提了几个名字。


    弘书看向胤禛。


    胤禛沉着脸吩咐:“苏培盛,即刻命人去请。”


    皇家机器运转起来,速度飞快,很快几位女大夫便被请入乌拉那拉氏的卧室,进行细致的检查。


    虽然弘书不住祈求,希望是吴谦他们再次误诊,但上苍似乎并不眷顾于他,最终的结果还是那个最坏的那一个。


    不过也有一点好消息,那就是乌拉那拉氏的症状如今还算是中期,还有时间。


    弘书缓了许久,给自己做完心里建设,才看向满堂的大夫,张口道:“我对乳癌也算有些了解,我知道,这种病是、是绝症…”他喉头滚动,强压下哭腔,“…以现在的医疗水平,想要完全治愈除了奇迹几乎没有可能,所以、所以我不会强求你们必须完全治好额娘,吴谦,皇阿玛方才说的三尺白绫也不作数。”


    胤禛怒道:“弘书,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弘书紧紧攥着阿玛的手,“皇阿玛,您懂医理,您该知道,额娘的病不是人力可以尽除的。”


    他也不想这么理智,但他想要额娘活得更久些,活得轻松些,甚至去期盼那不足万万分之一的奇迹,就必须得指望眼前这些人,指望他们手段尽出、灵光一闪,而不是被脖子上的绳套吊得小心翼翼、谨慎不前。


    胤禛看着儿子红的快要滴血的眼睛,忽然沉默下来。


    弘书重新看向太医们:“但我要你们,竭尽全力、竭尽全力去想法子、去翻医书、去创新,哪怕是从未有人用过的方法、哪怕惊世骇俗,只要不是害人性命做药引子这种,都不要怕,大胆来告诉我,只要它理论上有让额娘的痛楚减轻、让额娘多活几年的可能,我都会全力支持你们去试验、去验证,哪怕验证过后的结果不尽如人意,我也不会追究你们任何责任,也会保证,不让皇阿玛追究你们任何责任。”


    “听明白了吗?”


    屋内沉默了一会儿,吴谦深深叩首:“臣明白,臣必竭尽全力。”


    “臣等必竭尽全力。”太医们整齐的声音中藏着一股肃杀,仿佛即将上战场的将士。


    胤禛看着这一幕,有些震动,儿子似乎,总能轻易地调动其他人的士气。


    太医们去翻书、争论,弘书也在拼命想,现代癌症都是怎么治的,有没有什么特效药。


    但他对这病实在不了解,知道的也就是手术切除、化疗这些常规手段。


    手术,不说没有无菌手术室,就是现在的外科水平,强行做了只怕下不了手术台的可能性更大。


    化疗,化学药物治疗,化学!化学!为什么他上辈子没有去学药物化学!弘书抱着头悔恨不已,恨不得往墙上撞。


    冷静,冷静,额娘还在等你,再想想,再想想,还有什么,还有什么对癌症有好处,你还能做什么。


    想想,想想……


    抗生素!抗生素对癌症有没有用?!弘书如无头苍蝇般想了半天,却始终不能在记忆中翻找到抗生素对癌症有好处的证据。


    不管了!先把东西弄出来,弘书发狠想着,到时候找人试试便知。


    终于找到目标的弘书一头钻进实验室,每天除了实验,就是去看额娘、和太医们讨论各种治疗方法,再也不管其他事。


    大蒜素、青霉素,他知道制备方法的抗生素也就这两种,尽管心急如焚,但菌种的培养不会以他的意志为转移,在没日没夜的看护下,也花了一个月时间才将这两种抗生素弄出来。


    胤禛看着他凹陷下去的脸颊,有些生气:“就算是担心你皇额娘,也不能不顾自己的身体,你现在这个样子,让你皇额娘看见了能不忧心?”


    “皇阿玛,别说这个了。”弘书没力气和阿玛说这些,“我弄出两种抗生素,不知道对额娘的病有没有效果,想先张榜找人自愿试药,请您帮忙。”


    “还有,我想开一个医术大会,主题便是治疗乳癌,广邀天下大夫前来论道,无论男女,无论年龄,无论是否有名,只要有建设性意见,都给予厚赏。”


    “我还想新办医学报纸和化学报纸,以及出版《化学》一书,希望您做序,然后走朝廷的通道,将它们以最快的速度铺陈到全国各地。”


    虽然理智明白现在做这些基本上来不及有什么用,不说当前大清对现代化学有所了解的人基本上没有,只说便是有绝世天才,也不可能在几年时间内无师自通药物化学,研究出癌症靶向药。


    但弘书还是想做,因为除了做这些他也做不了别的,他现在只能一边期望着吴谦他们能想法子让额娘多活一些年,一边做着白日梦,指望民间能在额娘还活着的时候涌现出无数绝世天才,把医学、化学往前推进它个几百年。


    胤禛喉头滚动了几下,缓缓答应:“好。”


    他答应了,弘书也就不再耽搁,找来吴谦,将试药和医术大会的事情交给他,没多说什么,只道:“希望你这次不要辜负我的信任。”


    吴谦热泪盈眶的离开。


    又叫来允禧,告知他要办新报和出书的事。


    允禧压力很大:“小六,不是我不肯办事,实在是医学和化学我都不了解,我怕给你办砸了。还有书局那边,弘暾现在还在养病,《五三》推出去后,私下使绊子的人不少,我现在确实有些照管不住了。”


    皇后病重的消息已经人尽皆知,他本来不想拿这些事烦弘书的,但现在弘书又交代一大堆新任务,他实在是没有那个能力再去兼管。


    弘书有些恍惚,他都快忘了弘暾也生着病,还有《五三》,本来准备大干一场的,也被他抛到脑后。


    过了多久了?好像才一个月吧,但他怎么感觉过了好久了呢?弘书神情恍惚。


    允禧被他的表情弄得如坐针毡,有些后悔自己刚才说那些话,干不了可以去找别人帮忙吗,干嘛非要和小六说呢,他已经够忙了,听说这一个月都没怎么睡过觉。


    “其实、其实也没有那么难。”允禧强行拐弯,试图找补,“我可以、可以找人帮忙,嗯,对,弘时可以帮忙,还有你那几个伴读,还有、嗯、我还可以找皇兄要几个人!你不用操心,我可以的!刚才的话你就当没听到!”


    弘书叹气,揉了揉脸,让自己振作一点:“没事,禧叔,这段时间我沉溺在额娘的病中,没考虑到那么多,辛苦你了。”


    “不不不,我不辛苦,你辛苦了才是。”允禧更加后悔自己刚才的话,想想都是半夜想从城墙上跳下去的地步。


    “好了,不说这些废话了。”弘书道,“说说外边的情况吧,这一个月都发生了什么。”


    见他是认真的,允禧只得将这一个月来书局和报社的情况说了一遍:“……情况就是这样,《五三》套餐虽然卖的火,但在仕林中的诋毁也很多,虽然克柔先生号召他的好友在江南一带为咱们说话,但终究没有那些世家大族们抱团来的声势大。”


    弘书冷笑:“我猜,那些世家大族们恐怕是一边骂,一边让下人来进货吧。”


    允禧苦笑:“这谁知道呢,反正人家下人多,随便派个生面孔来咱们也不认识。”


    “哼,我也不需要捉贼拿脏。”弘书道,“他们能骂,咱们就不能骂了?你回去就找人捉笔,有钱什么文章写不出来?他们什么心思你应该都懂,就把那些弯弯道道一五一十地写出来,不用客气。还有报社这边,挑几家跳的最高的,给我扒他们的皮,把他们的老底掀出来。”


    “好!”允禧其实早就想这么做了,但没有弘书发话,他害怕自己乱动会给弘书带来麻烦,毕竟皇后现在病重,正是敏感时期。


    “至于你那里忙不过来。”弘书道,“你刚才想得也不错,就让三哥和徐以烜他们去给你帮忙,至于报纸的内容,这些不用你操心,医学方面的就交给太医院,化学我来,你只管安排好印刷和运输就行。”


    交代完后,允禧就准备离开,他临走时却有些欲言欲止,弘书没发现,他最终也没张口。


    弘书来到永寿宫,福慧迎出来:“六哥你来了,怎么不多休息一会儿。”


    乌拉那拉氏病倒后,除了弘书,就福慧来的最勤。


    “皇额娘怎么样?”弘书问道。


    福慧随他往里走:“皇额娘今日好多了,咳嗽少了,还用了半碗粥。”


    弘书不置可否,不管他什么时候问,福慧都是说好。进去一看,果然额娘还是与他大多数时候来见的没什么不同,昏沉沉的睡着。


    能睡的着是好事,总比整日咳嗽、胸痛的睡不着的好,弘书这样安慰自己,眷恋的看了额娘好一会儿才准备离开。


    福慧随他一起,在分开的路口处,他突然道:“六哥,事已至此,你也别太难过了,皇额娘肯定也不愿意看到你一味沉溺在哀痛中,你还有许多事要做呢。”


    “我先走了。”说完他飞快离开。


    弘书深深地看着福慧离开的背影,当初那个不知所措的小萝卜头,也长大了啊。


    回到毓庆宫,叫来朱意远:“这段时间,宫里宫外都发生了什么事。弘暾堂哥的病如何了?还有…”他划拉了一下记忆,在角落里找到一件还没处理的事,“…我让郎图他们去查常保那个事儿,结果如何?”


    朱意远像是早就在等着他问,一口气不停歇地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皇上颁布皇榜,寻找民间神医入京为皇后娘娘治病,许诺侯爵爵位…后宫诸事由四妃共同管理,以齐妃娘娘和裕妃娘娘为首…固伦荣宪公主去世…富宁安被革爵革职…三年考绩大典…”


    “怡亲王世子的病情目前尚算稳定,不过您之前让去找葡萄牙人要的咖啡,太医不知该如何入药,一直还在放着。”


    “至于常保之事,郎图他们找到了陷害他的人,已经扭送大理寺,常保如今也被释放,只不过大理寺还没审问出,是何人指使的他们。”


    弘书点点头,算是对缺失的这一个月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总的来说,问题不大。


    抬头却发现朱意远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皱眉:“有话就说。”


    朱意远深深埋下头去:“主子容禀,皇后娘娘病重的消息传出去后,四阿哥在京城的各个寺庙道院捐银为皇后娘娘祈福,还使人赏赐银两给京城外的乞丐,有一千多名乞丐感念四阿哥恩德,聚集在一起,面朝皇城叩首,高呼:小民等如今得四阿哥福德,实乃皇后娘娘教子有方,祝皇后娘娘福寿无涯。”


    “如今,京城内外俱在流传四阿哥至孝之名。”


    第93章


    一拳砸在桌上,弘书的脖子上青筋暴起,盯着虚空的眼神恶狠狠的仿佛欲择人而噬。


    好,弘历,你很好!


    他怫然起身,甩袖直奔养心殿。


    “六阿哥,您来……”苏培盛话都还没说完,弘书便从他身边像风一样卷了进去。


    这还是六阿哥第一次无视他,不过,想到最近发生的事情,苏培盛在心中悄悄叹气,六阿哥这是知道了吧,希望六阿哥能冷静些,莫要怒火上头在皇上面前失了分寸。


    他悄无声息地贴着门轴进入屋内,果然看见六阿哥正在沉默的和皇上对峙,压抑的气氛仿佛稍微有点火花就能爆炸。苏培盛不敢多看,冲屋内不多的几个宫人隐秘地打了个手势,带着他们退出去,然后将人挥散,自己远远的守着门。


    屋内只剩父子二人,终是胤禛叹了口气,柔和语气:“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你不知道吗?弘书咬着腮肉、双拳紧握,努力压抑自己,不让自己将伤人的话脱口而出。这事和阿玛没有关系,弘书,冤有头债有主,你不要找错人。反复劝诫自己后,他才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开口道:“儿臣来,想问皇阿玛借几个人。”


    胤禛微微诧异:“借什么人?”


    “粘杆处的人。”


    胤禛心下微沉:“做什么。”


    弘书咧了咧嘴角,皮笑肉不笑地道:“听闻京中有人家业甚富,儿臣缺钱,想去做一回江洋大盗。”


    胤禛沉默不语,直直看着他,仿佛要从他的眼睛中看出他到底想干什么。


    弘书不躲不避,坦坦荡荡的与他对视。


    那眼里是熊熊燃烧的火焰,看得久了,胤禛竟也觉得自己的眼睛好像被烫伤了。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他移开视线,轻声道:“不要闹的太过。”


    弘书胸中梗着的那口气消散了些:“是。”


    是夜,四贝子府,身怀五甲的富察氏却还没能安歇,疲惫地问道:“大夫还没请来吗?”


    几日前,富察格格十月怀胎诞下一子,弘历很是高兴,但这孩子却不知为何有惊夜的毛病,一到晚上就哭个不停。富察格格生产时遭了些罪,无力照看孩子,弘历便让人将孩子抱到富察氏院子里,让她照料。


    “来了,来了。”


    等大夫用特殊手法将孩子哄睡,富察氏也撑不住躺下,准备要睡时,去送大夫离开的奶嬷嬷匆匆回来,贴在她耳边禀道:“福晋,方才守夜处的人来报,吴书来又从后门处领人进府送去前院了。”


    富察氏条件反射地就想起身,但在脖子支起来后反应过来,又重重躺了回去,疲惫道:“不用管,就当不知道,去睡吧。”


    奶嬷嬷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替她放下床帐,悄无声息地离开。


    富察氏艰难地侧过身子,面朝向墙,眼泪一滴滴从眼角掉落,她又能怎么办呢,她说的话爷何曾听过。


    四贝子府前院,这里静悄悄的,连守夜的下人也没有几个,吴书来将裹得严实的人送入主子的卧室,留在门外亲自守着。不一会儿,他就听到屋内传来的调笑声,眼瞧着声音有越来越大的趋势,他赶紧往外走几步,将院内不多的下人挥退的更远了些。


    寂静的夜里,院外偶尔响起的蝉鸣声也很快被守夜的人消灭掉,在这样的环境中,吴书来敏锐地听见一道细微的落地声,正欲返身查看,后颈处就遭受重击,然后不省人事地软倒在地。


    弘书轻轻踱步过来,看了看院内寥寥无几俱被控制的下人,嘲讽地笑了笑:“看来我的好四哥正在干见不得人的事啊,倒是方便了我。”


    悄然无声聚集到他身前的黑衣人齐齐垂着头,默然不语地静候吩咐。


    弘书望着还亮着灯火、依稀能听到娇笑声的房间,冷然吩咐:“该做什么你们知道,隔壁有人接应,尽快。”


    粘杆处的人齐齐离开,只留下一位跟在弘书身边。


    弘书看他一眼,满不在乎的吩咐郎图几个:“去,将人制住,嘴堵上,不要打晕。”


    郎图几个一言不发的躬身领命,无声无息的靠近室内,弘历只来得及喊出一句‘什么人’就被死死制住。


    弘书信步由缰地走进去,时不时还因为屋内的装饰品驻足停留一二,花了不少时间才来到被五花大绑的弘历面前。


    弘历看到他,眼珠子瞪得快要凸出来,身体疯狂扭动:“唔唔唔唔!”


    弘书摆了摆手,郎图他们有序退出室内,按照吩咐在外间开始搜刮起来。粘杆处的那个,迟疑了下,到底还是跟着退了出去。


    冷冷看着眼前正愤怒地冲他‘唔唔唔’个不停的人,弘书好心蹲下,勾起嘴角笑道:“四哥看到我很惊讶?”他偏头看了看床上被裹得严实已经失去意识的女子,“我倒是不惊讶看到的一切呢。”


    弘书伸手捏住弘历的下巴,在他脸上轻轻拍打:“四哥,这几日是不是过的挺潇洒?真好,弟弟再给你助助兴……”


    话音未落。


    “啪!”


    重重的巴掌声响起,弘历的头被这一巴掌甩的偏了九十度,脑袋嗡嗡直响。


    弘书甩了甩手:“呼,还挺疼。四哥,这兴助的到位不。”


    弘历缓过那阵晕眩,恶狠狠盯住弘书,:“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弘书偏了偏耳朵:“四哥你说什么,不够?还想要?没问题,弟弟这就满足你。”


    “啪!”


    “啪!”


    弘书一脸平静的左右开弓,直将弘历的脸扇成了猪头。弘历一开始还挣扎怒骂,后来却一语不发,只死死盯着弘书,阴狠的眼神像是要当场把弘书扒皮喝血。


    弘书蹲累了,站起身,拿鞋尖挑着弘历的下巴,欣赏他的表情:“四哥,你这个眼神我很喜欢,记得保持。”


    下一秒,一脚踹在弘历的肚子上,然后是第二脚第三脚,遭受重击的弘历弓成一只虾子,脸胀的通红,脖子青筋凸起,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弘书面无表情的一脚又一脚下去,直到被一声‘咔嚓’的骨裂声惊醒。他不知什么时候变红的眼睛狠狠地盯着似乎晕了过去的弘历,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心中叫嚣,就在这时,他眼前忽然闪过阿玛的脸……呼,弘书长长的吐了口气,用脚尖碾了碾地面,到底没再继续。


    在外间搜刮完的郎图等人进来,看到昏迷的弘历倒吸了一口凉气,连忙和同样吓得不轻的粘杆处暗卫一起上前查看。


    还好还好,只是肋骨断裂一根,痛晕过去。郎图松了一口气,起身看向自始至终满脸冷漠地站在那里的主子,有心想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有张口。


    弘书没在意他们的表情,走到一边,掀起床帘看着床上的女人:“去把吴书来弄醒,问问她是谁。”


    粘杆处暗卫犹豫了下,第一次开口说话,声音嘶哑:“回六阿哥,奴才认识,此女是寻芳楼的清倌人云映蝶。”


    弘书打量了他一眼,没去好奇他怎么知道:“我要明天所有人都知道,她在四贝子府过了一夜。”


    郎图几个恭声答应:“是。”


    弘书再次从屋内出来,方才让他驻足的装饰品全都不见,整个屋里除了体积过大搬不动的东西外,其他稍微值钱些的都不翼而飞。


    满意的点点头,弘书去了一墙之隔的雍和宫休息,粘杆处的人却仍像蚂蚁一样忙碌着将四贝子府的库房搬到隔壁雍和宫。


    翌日,前院的门被敲得砰砰响,吴书来才迷迷糊糊的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地上后,暗叫不好,顾不得后颈处剧烈的头痛,一头扑进屋内找主子。


    很快,整座四贝子府都喧闹起来。


    再接着,整座京城都喧闹起来。


    “听说了吗?四贝子府昨晚被江洋大盗洗劫了,那江洋大盗胆子大的很,直接杀进去,杀得血流成河,然后把四贝子府整个搬空了!”


    “你这哪儿听来的谣言,什么血流成河,我听说啊,四贝子是遭了美人计。寻芳楼的清倌人云映蝶知道吧,就是她!迷惑四贝子进府踩点,然后弄晕了四贝子,假借四贝子的命令叫来同伙搬空了库房而已。”


    “真的假的?四贝子那等人物,什么美人没见过,还会被一个清倌人迷了眼?”


    “我骗你做什么!听说啊,那云映蝶做了案竟还没走,装作一同被江洋大盗迷倒了的样子想蒙混过关,结果被去查案的刑部大人一眼识破,要抓她,结果你猜怎么着?嘿,这云映蝶的同伙竟然也没走,把她救走了!”


    “嚯,那这伙人可真厉害,竟然能从刑部老爷的手上逃脱。”


    “谁说不是呢……”


    漫天风雨之下,自有御史闻风而动,一个个弹劾奏折快速生成。


    而在这些事情发生之前,弘书早已回了宫,无人发觉他曾彻夜不归。


    一觉醒来的胤禛,第一时间听完了粘杆处的汇报,然后又听到京城已经漫天传闻的消息,他正觉得有些头晕的时候,苏培盛来报,弘历满身是伤的被人抬着来告状来了。


    “四阿哥一路宣扬,说、说,昨晚洗劫了他府邸,将他打成重伤的人是六阿哥。”苏培盛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胤禛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怒摔了一个茶盏:“嫌自己丢人丢的还不够吗,小六就没出过宫!让他给朕滚回府上反省去!”


    苏培盛连滚带爬地去传话。


    胤禛抚着额头道:“传六阿哥!”


    ……


    “你可还记得,你是怎么答应朕的?”胤禛的语气没有起伏,平静地看着弘书。


    弘书垂着眼睫,没有说话。


    “不要闹得太过!”胤禛一字一顿地道,“朕的话,现在对你就是耳边风,是不是!”


    弘书依旧不发一言。


    “说话!”胤禛暴躁的起身,“为什么要这么做!现在外面闹得满城风雨,你真当天下人都是傻子不成,看不出是谁做的?!你还动手打伤弘历,残害兄弟的名声你当很好听吗!”


    “他是你的哥哥,他有错,你可以指责、可以弹劾,为什么要动手?你的脑子呢,你知不知道,从你动手的那刻起,错的就是你!”说到最后,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


    “我不知道!”弘书抬起头,语气生硬的道,“他不是我哥,我额娘只给我生了一个哥哥,我哥哥八岁就死了!”


    “你说什么?”胤禛不敢置信地反问。


    弘书重复道:“我说,他不是我哥,我不认他。”


    “好,好。”胤禛怒极而笑,“只有你额娘生的才是你的兄弟,朕这个阿玛的孩子都不是你的兄弟是吧?”


    “那你干脆连朕这个阿玛也不要认了!朕的皇位,你也别想要了!”


    弘书抿唇道:“不,您的皇位,我一定会要。”


    “你,你!”胤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抖着手指着弘书,“朕不给你,你当如何。”


    弘书没有丝毫犹豫:“那我就造反!”


    “造反,好,你造……”胤禛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再无意识。


    弘书只愣了短短一瞬,就扑过去将人接住:“阿玛!阿玛?来人!”


    胤禛再次醒来时,只觉得一阵阵恶心反胃。


    “呕。”他起身趴到床边吐了,有人半搂着他,给他支撑、给他拍背,在他吐完后,拿帕子给他擦嘴,端着温水喂到他嘴边。


    胤禛漱完口,直起身子,看到的果然是那个逆子:“你……”


    弘书一杯水堵住他的嘴,脸色很不好看:“先喝水,自己中暑了都不知道!还穿的那么厚!”


    胤禛这才发觉身上被脱得只剩中衣,苏培盛正站在床脚扇风。


    几杯水下肚,胤禛感觉恶心减轻了点,被扶着躺下。


    弘书重新拿了一块帕子,在水中浸湿、揉搓、拧干,然后从头给他擦拭——就刚刚吐这么一下,原本擦得很干爽的皮肤上又渗出一层绵密的虚汗。


    胤禛一边被他抬胳膊擦腋下,一边冷声道:“你不是要造反吗,现在朕倒了,多好的机会,还不赶紧去矫诏。”


    “咚!”是苏培盛膝盖磕在地上的声音。


    弘书正好擦完脚,瞥了一眼满脸‘我命休矣’的苏培盛,道:“跪着做什么,起来扇风。”


    说完也不管苏培盛能不能爬起来,回到床头,一边在铜盆里洗帕子,一边没什么情绪的道:“我不会造您的反。”


    “只会造下一任皇帝的反。”弘书拿着帕子要给胤禛敷在头上,“否则我没有活路。”


    “……”眼看帕子越来越近,胤禛忍无可忍地道,“擦过脚的!”


    弘书手一顿,收回帕子,撇撇嘴,嘀咕道:“自己的还嫌弃。”


    胤禛额头青筋直跳,干脆撇过头去不看他。


    弘书给他换了块新帕子敷在额头,道:“您好好休息,我已经让人给内阁传话说您身体不适,今儿不会有人来打扰您,奏折放到明日再批也不迟。”


    “我得去看额娘了。”


    弘书离开后,胤禛转回头,问跪在床脚扇风的苏培盛:“朕晕了多久。”


    “回皇上,您晕了有一刻钟。”苏培盛的声音特别轻缓。


    胤禛闭上眼,没再说什么,脑子却一直回响着那句话。


    我没有活路。


    用膳时间,福慧来了:“皇阿玛,您好点了吗?”


    胤禛道:“你来做什么。”


    福慧嘿嘿笑道:“六哥让我来陪着您、督促您用膳,他说您最不自觉,今儿又身体不舒服,肯定又要以此为借口不用膳。”说完看胤禛瞪眼,连忙双手握拳挡在胸前,无辜地道,“是六哥让我这么转述的,您要罚别罚我!”


    “哼。”胤禛冷哼一声,没跟这个小六的跟屁虫计较。


    第二日,胤禛的中暑完全好了,案头上也堆满了弹劾弘历狎妓□□的折子,偶尔夹杂着一两封弹劾六阿哥残害兄弟、残暴不仁。


    他一本本翻着折子,表情阴晴不定,直到全部看完,也没有动一下笔。


    苏培盛小心翼翼地进来,轻声道:“皇上,三阿哥求见。”说完他就默默等着千年不变的‘不见’,谁知听到的却是。


    “传。”


    苏培盛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连忙应道:“是。”


    弘时也没想到自己能被召见,不敢置信地确认道:“苏公公,皇阿玛真要见我?”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仍觉得如在梦中,走路都有些发飘,直到真的见到胤禛,心才落到地上,“儿子叩见皇阿玛,皇阿玛万福金安。”


    “什么事。”胤禛道。


    “啊?”弘时发懵。


    胤禛皱眉不悦:“朕问你求见是为什么事!”


    他、他就是例行求见啊……弘时磕巴道:“儿子、儿子听说您身体不适,求见、求见问安。”


    “你进宫就为这个?”胤禛面无表情地道。


    这、是还是不是呢?弘时拿捏不住,只能老老实实地道:“儿子还要去毓庆宫见六弟,如今印刷的事情是儿子在管。”


    胤禛这才认真打量了他一眼,发现这个儿子和印象中的有些不大一样,他想起一事来:“之前的那本《五年科举三年模拟》推出后效果如何?”


    弘时迟疑了下,道:“儿子不大清楚具体情况,不过听二十一叔无意中提起过几句,好似在仕林中有人针对。”


    “嗯?”胤禛眉头一拧,沉默了片刻,才道,“知道了,退下吧。”


    等弘时走后,胤禛又将弹劾折子看了一遍,除此之外,还将粘杆处前日在弘历府上拿走的财务清单看了一遍,越看神色越冷。


    虽然昨日主要是在和弘书生气,但不代表胤禛就对弘历的错视而不见了,大清立国以来,一直是重典整治官员嫖.娼,先不说效果有多少吧,但也从来没有皇子敢带头明知故犯的!


    何况皇后还病着!本来弘历在外邀名胤禛就不喜,乞丐那一出更是让他想到了允禩,但念在他好歹也算是真金白银为皇后祈福的份上,就不打算说什么。谁知道,他的‘好’儿子,不止是学了老八邀名的做派,还将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虚伪学了个彻底,一边在外用皇后的病刷‘孝顺’名声,一边狎妓取乐。


    恐怕,心中因为皇后病重,不知道有多高兴。


    ——也不怪小六忍不住动手。


    胤禛忍不住想到,若是换成他和老八,他也会忍不住动手的。


    这样想着,他的心就完全冷了,一道圣旨发出去,大骂弘历虚伪不孝、奸猾成性,革了他的贝子爵,记杖责六十,等他养好伤就行刑。


    一个贝子爵而已,可不够。弘书站在永寿宫的门口,眺望养心殿。


    弘历遭此大劫,支持他的人心急如焚,四处寻找助力,马齐这个妻族和福敏这个老师自然是他们的首选。


    “阿玛,您是四阿哥的老师。四阿哥若不好,别人能置身事外,咱们一家如何能?”


    面对长子的这番劝说,福敏深深叹了口气,一瞬间仿佛老了好几岁,是啊,事已至此,他怎么还会天真的妄想能够置身事外呢。


    怪他,怪他啊。


    “我知道了,你去给四阿哥说,如今皇上正在气头上,让他不要着急,先养好伤,静待时机。”一句话,福敏仿佛用完了全身的力气。


    只是他没想到,长子这边的话才传过去,转头他就被弹劾的折子淹没,然后以做浙江巡抚时,徇私为浙江布政使佟吉图挪动库银遮掩之事,被夺职罢官。


    福敏摘下顶戴花翎的时候,自嘲的笑了笑,兜兜转转十来年,到头来,还是一个免官的结局。


    不过,这对他来说,可能是最好的结局了。


    养心殿,胤禛批完让黄国材暂时兼任吏部尚书的折子,放下笔,沉默的坐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问道:“朕记得毓庆宫送来过一批帛纸的《五三》,可是?”


    “是。”苏培盛回道,“您当时吩咐先收起来,奴才便让人收到库房去了。”


    当时皇后才病发,胤禛便让先收起来:“拿出来吧。”


    等苏培盛带着人将几箱子书抬出来的时候,便接到胤禛递过来的一张纸:“给这张名单上的人,一人赏一本。”


    怡亲王、张廷玉、岳钟琪、夸岱、黄国材、鄂尔泰、李卫、田文镜……苏培盛随意瞄了一眼,看到的都是简在帝心、仕途红红火火的名字。


    将事情安排下去,转头又看见福慧:“七阿哥,您稍后,奴才给您通报。”进去片刻,就出来请,“皇上唤您进去。”


    “又来做什么?”胤禛头也不抬地问道。


    “六哥让我来陪您用膳。”福慧已经没有第一次接到任务时的高兴,此时袖着手,一副规矩到不能再规矩的样子。


    “哼,他自己怎么不来?”胤禛道,“你就那么听他的话?”


    福慧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小声道:“六哥说他忙。”


    “他忙?”胤禛嗤道,“他又在忙什么大事!”


    很快胤禛就知道弘书在忙什么大事了。


    内廷有人状告,坤宁宫值守太监用劣质馊肉偷换神案贡肉,将贡肉偷渡到宫外去卖,短短半月时间就获利巨大。


    而这一块,正好是熹妃接手管理。


    查明属实后,胤禛勃然大怒,将涉事太监通通杖毙。


    而熹妃,以御下不严,收回宫权,降为谨嫔。


    第94章


    “以后你就住这里,要做什么方才都和你说了,明日开始上工。”


    带她过来的嬷嬷急匆匆走了,云映蝶一身穷苦打扮、拎着装有自己全部家当的破包袱站在窄窄的门头里发愣。


    几日前,她还是寻芳楼最红的清倌人,被无数达官权贵追捧,甚至就连当今四阿哥都垂眸于她。清倌人虽然卖艺不卖身,但身在其中的人都知道,哪有什么真的卖艺不卖身,只要银子到位,下一秒她就能被送上床。因此当妈妈欢天喜地地来跟她说,有大人物瞧上她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的命运被决定了,她虽心有抵触,但也无可奈何。得知大人物是四阿哥的时候,她心中的抵触消了些,想着这等人物应是不愿自己沾染过的女人留在风月场所的,她若能得了他的喜欢,也不求能进府,哪怕在外置个小宅子安置她呢,不比留在寻芳楼迎来送往的好?


    可她没想到,自己的美梦还没开始做就破碎了,第二日醒来看到脸肿成猪样的四阿哥,她差点没吓死,而四阿哥醒来后看她的眼神简直像是淬了毒,差一点、只差一点她就要被拖下去‘处理’了,还是刑部的人来的及时,吴书来说没时间了,四阿哥才发话让赶紧把她遮掩住送走。


    结果就是那么不巧,她被送出去的时候,不知为何头上的帷幕突然掀开,当下就被人叫破了她的身份。


    于是所有人都知道,四阿哥狎妓了。


    虽然全须全尾的回到了寻芳楼,但接触过不少官员的云映蝶知道,自己的下场不会好,不少人想让她这个四阿哥的‘污点’彻底消失。她想跑,却连屋子都出不了,就在她满心绝望等死之时,有人来给她赎身。


    云映蝶不信这人真是来给她赎身的,肯定只是想用合理的借口将她带走,然后弄死抛到乱葬岗,她不想走,却被人连着屋内细软塞入马车,来到一处不起眼的小院子。


    “拿钱隐姓埋名离开京城自己去讨生活,或者我给你安排个差事,自己选一个。”面白无须、长相清秀的男人轻缓说道。


    不、不杀她?云映蝶呆了许久,才有绝处逢生的实感,而那人竟也一直耐心地等她回答,没有催促。不管哪个行当,能走到最高处的就不是傻子,云映蝶大着胆子道:“爷为奴婢赎了身,奴婢自是要在您身边伺候以便报答。”


    “呵。”男人轻笑,“那可要叫你失望了,我却没有能叫女子欢愉的能力。”


    “!”他、他是……


    最后她选择了由男子安排,来到了这处育婴堂,差事便是照顾被遗弃的女婴们。


    云映蝶从回忆中回过神,深吸一口气,从今天起,她就叫云娘,从前种种,便都与云映蝶这个名字一起埋葬吧。


    “把人安顿好了?”弘书疲惫的揉揉眉心。


    他才和太医商讨完咖啡该怎么入药,虽然他记得上辈子的方子,但咖啡可是目前大清没有的东西,他若是一得到就拿出成熟的方子,未免也太不将别人的智商放在眼里,只能绞尽脑汁把太医们往那个方向引导,耗费不少心神。


    “是。”章元化恭声道,“奴才亲自去见了,那云映蝶是个聪明的,选了对她最好的那条路。”


    弘书点点头,拉云映蝶一把不过他一句话而已,一个被时代压迫的可怜人,也算是间接帮了他的忙,否则想削弘历的贝子爵、破坏他踩着额娘刷的名声还得另费一番功夫。


    “育种呢,这个时候应该都移苗了吧?成活率如何?”皇庄去年拿到手,弘书便安排着把多稼如云的育种都挪了过去,不过去年拿到的时间晚,只安排了少量耐寒的品种,今年开春,才大规模培育。


    章元化自是详细汇报不提。


    皇庄、矿山、书局、报社、印刷、火器营、太医院……弘书忙的像个陀螺似的停不下来,不过每天还是雷打不动地早中晚都去探望额娘——要不是永寿宫是后宫不方便他见人办事,他都想住在永寿宫算了。


    这天晚膳,弘书又匆匆而来陪额娘用膳,没想到阿玛也在。


    父子俩自从中暑那次之后就没见过面,此时再见面竟有一丝不自在。


    “哼。”胤禛从鼻子哼出一个不明显的气音,不仔细听还以为是他呼吸重了。


    弘书摸摸鼻子,上前见礼:“儿臣见过皇阿玛。”


    “免礼。”胤禛不咸不淡地道。


    弘书不知道该说什么,憋了一会儿憋出来一句:“您吃了吗。”


    “……”胤禛面不改色地道,“没有。”


    “噢噢,儿臣也没用,那您就留下来,儿臣陪您和额娘一起用?”弘书试探道。


    胤禛用鼻子‘嗯’了一声。


    又没话了,弘书还从来没觉得,他和阿玛之间的气氛有一天会这样难捱。


    好在还有乌拉那拉氏,她因为胤禛来,换了正式一些的穿戴,才请父子俩进去。


    弘书对此有些微词:“额娘,累不累?”


    乌拉那拉氏虚弱的靠在床头,微微笑了笑:“不累。”说完就咳嗽了几声。


    弘书眨了眨眼,让自己忽略那几声咳嗽,假装抱怨道:“不累也别折腾,您还专门换身衣裳,儿臣来可不见您换。可见,在您心里,儿臣果然比不上皇阿玛。”


    乌拉那拉氏没什么力道地瞪了他一眼:“别、胡说。”


    胤禛眉目不易察觉地松快了些,道:“他也不算胡说,朕又不是外人,皇后不必如此多礼。”


    乌拉那拉氏眉毛下弯:“您别宠他。”


    谁宠他?/谁宠他!


    父子俩不约而同地这样想,眼神不由自主向彼此飘过去,恰好接触上,愣了一下迅速移开,假装无事发生。


    说了会儿话,用了膳,乌拉那拉氏累了,父子二人便离开让她休息。


    走出永寿宫的弘书心情有些沉重。


    胤禛没忍住问道:“为何如此情状?”


    弘书叹道:“皇额娘方才说话的声音有些嘶哑,这是乳癌中期的又一症状。”


    胤禛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别担心,皇榜已经送到各地,很快就会有各地大夫来京的。”


    希望吧,弘书在心中默默祈祷,希望能有不出世的神医出现。


    胤禛又道:“福建的顺天圣母陈靖姑,专保女子儿童,听说颇为灵验,朕已经遣人前去为皇后祈福了。”


    “多谢皇阿玛。”这种时候弘书也不想这是不是封建迷信了,只要能让额娘好,他就信这位顺天圣母。


    “皇后是朕的妻子,朕做这些是应该的,无须你来谢。”胤禛淡淡道。


    弘书心下有些复杂,他对古人的相敬如宾是恩爱还是不能理解,不过也明白,站在额娘的角度,阿玛这样的作为已经是好夫君了。


    “是,是儿臣说错话了。”


    胤禛顿了顿,问道:“你的《化学》一书呢?不是说要朕做序。”


    弘书回道:“儿臣还在整理,快了。”化学他这几年没停下研究和试验,记录有一大堆,不过想把它出书,目前最难的还不是整理那些记录,而是概念性的东西和那些名词。他自己研究当然不需要做什么改变,但想要当下的人只看文字就能理解那些从未接触过的东西,就必须要把它们和当下的知识体系统合链接起来,每个名词都要写明出处和取意,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工作。


    “《五三》呢,情况如何?”胤禛假装漫不经心地问道。


    弘书想起允禧的汇报:“多谢皇阿玛的帮忙,如今那些诋毁之人不敢再公开大放厥词,只敢暗地里说些酸话。”阿玛把《五三》赏给心腹大臣,这些人自然也闻弦歌而知雅意,陆续在公开场合夸赞几句,就将风向扭了过来。


    胤禛淡然道:“你是朕的儿子,自然没有叫那些人欺负的道理。”


    话说到这里,弘书觉得自己再不表态阿玛就要怒了,他干脆伸手,挽住胤禛的胳膊,笑道:“是,有您真好,您就是天下最好的阿玛。”


    胤禛嘴角翘了翘,斜睨他:“话倒是说的好听,你但凡少气朕一回朕都能相信。”


    “儿臣哪里气过您?!”弘书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耍赖不认账了,“儿臣明明最是贴心贴肺!”


    “你贴心贴肺?”胤禛哼道,“朕看你分明是没心没肺!”


    “您又说反话……”


    弘书一路‘甜言蜜语’地将胤禛送回养心殿,嘱咐他早些休息、不要熬夜批奏折后才离开。


    苏培盛笑眯眯地道:“奴才这就去给您打水洗漱。”


    胤禛横他:“狗奴才,你也敢自作主张了。”


    苏培盛弯腰笑道:“奴才可不敢,只是六阿哥吩咐,奴才想着您应该会叫奴才照做。”


    胤禛眼睛一瞪:“长胆子了,还敢打趣朕。”虚踹他一脚:“还不快滚。”


    “哎。”苏培盛麻溜地滚去备水,浑身轻松,真好,皇上终于让六阿哥哄好了。


    去掉那点不自在、和阿玛重归于好的弘书也感觉心里轻松不少,这么多天终于睡了个好觉。


    谁知翌日就接到个坏消息,弘暾病情恶化了。


    弘书匆匆赶到怡亲王府,见到太医劈头就问:“不是养的好好的,怎么突然恶化了!”


    太医很无奈:“天气炎热,世子这病不能受冷,晚间盖被子中暑导致高热,病情恶化。”


    弘书一口气梗在喉咙,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能转而问道:“现在情况如何?”


    “有些危急。”太医道,“皮色转红、局部已经开始胖肿,这是成脓了,必须尽快排脓,否则湿热瘀滞于骨,热盛肉腐骨败,情况就不妙了。”


    “那还愣着做什么!”弘书道,“还不快排!”


    太医有些迟疑地道:“目前排脓,只能将肉切开来……”多的不必再说,当下人对动刀刮肉之事还是接受度不高,“而且切开后,发炎感染的几率很大,后遗症可能不小。”


    弘书来回走了两步:“十三叔呢?”他只是堂弟,这事他却也不好越过人家父母做主。


    怡亲王妃出现:“他今日在郊外办差,已经使人去找了。”她给弘书见礼,“六阿哥,太医都跟我说了,不用等王爷回来,我做主,直接做。”


    她一脸刚强地道:“即便发炎感染,最多也就是当个瘸子,总比丢命的好。这些药,都是积年老药,你们看看,能不能用得上。”她作为亲额娘方才不在,就是去翻库房了。


    弘书定下心,安抚道:“婶娘放心,发炎感染的几率也没那么大。”他转身对太医道,“那就准备,让人回宫去取酒精,有多少拿多少,还有抗生素,去问问吴谦,抗生素对发炎症状的试验如何了,如果有效果就一并拿来用上,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


    弘书虽然不是医生、也没有主刀过,但他做过脊髓炎的手术,知道一些手术的细节和常识,在他的指挥下,大清第一个趋近现代的简陋手术室布置了出来。


    第95章


    许多人对中医有误解,以为中医没有外科,只会喝些汤药、敷敷膏药,外科手术是西医发明的。其实中医很早就有类似外科手术的技艺,《三国志》里记载华佗为关羽刮骨疗毒就是明证,还有麻沸散,这就是专为外科发明的,不过中医一直以内为本,外科也都是在内经的指导下进行,所以在儒家和中医思维下,外科是能不开刀就不开刀,这样对身体的损伤小。


    不过尽量不做不代表不会做,目前来说,太医院专攻外科的几位太医手上技艺还是不错的,不如意之处当然也有,却都是碍于解剖知识不足和工具简陋。


    手术室布置好了,却不是就开始直接做了。花了一些时间后,一场由弘书主持、众多太医参与的术前会议展开,虽然他也不太清楚后来的术前会议上医生们会具体讨论哪些方面,不过也不要紧,什么事都是从无到有的,好歹他自己做过这个手术,按照记忆,根据自己手术的步骤一步步研讨就是了。


    患者病情、承受能力、术前准备情况、风险预估、应对措施、替代治疗方案、麻醉……


    参加会议的太医们从来没有想过,治病前还要讨论这么多东西,光是一个患者承受能力就要从生理、心理、家庭和社会方面考虑,他们差点把头挠秃。


    好在如今情况、身份特殊,弘书也没有高标准严要求,只是让大家对这事有个概念,然后让会议记录人员记下来,以后编纂成册推广出去,交给广大从业人员在实践中一步步完善。


    “好,下一项讨论一下这个刀口该怎么开,刘太医,这次你主刀,你先来说说……”


    一项项讨论推进下去,主要还是太医们踊跃发言,弘书只做一个主持和引导的作用,他也不敢说太绝对性的话,毕竟每个人的情况都不一样,自然也不能把他的手术经验完全套用在弘暾身上。


    术前会议开完,一直旁听的怡亲王夫妇站起身,郑重拱手道:“犬子就拜托各位了。”


    “不敢,不敢,怡亲王客气。”太医们纷纷还礼后散开,按照刚才讨论出的内容去做术前准备。


    怡亲王抓住弘书的手,微微颤抖:“小六,你的恩,十三叔记在心里。”今年二月他才失去一个孩子,实在不能再承受失子之痛了。


    弘书道:“十三叔言重了,我就动动嘴皮子,哪有什么恩。”


    怡亲王摇摇头,不赞同却也没说什么,虽然心系儿子,但多年的领导经验仍然让他轻易看清,在给弘暾做手术这件事上,小六分明是占据了主导地位,一直牵着太医们往一个方向走。而刚才他们所讨论的一切,都证明小六分明是将弘暾的事当做自己的事,极其上心,只这份心意,就够了。


    弘书被长辈的眼神看的很不好意思,落荒而逃:“十三叔,我一会儿也要进手术室,得去做准备了。”他虽然不会动手,但在现场打打下手还是可以的,万一发生什么危机情况,也有个人能现场指挥急救,不用他们跑进跑出的询问耽搁时间。


    消毒、换衣、再消毒,没有无菌手术室,只能把酒精像不要钱一样的在空气中挥洒,弘书穿着时下的外科用衣,带着口罩,和太医进入手术室,这里面也充满了酒精的味道。


    弘暾已经喝了麻醉药躺在手术床上,药效还没完全起作用,他眼神有些涣散地找到弘书:“六弟……”


    “我在呢堂哥。”弘书半蹲在他面前,视线和他平齐,眼中全是鼓励和安抚,“没事的,不用担心,你就当睡一觉,睡醒了起来一切都好了。”


    “如果我…不好…帮我照顾阿玛…额娘…”弘暾眼睛渐渐合上,在麻醉的作用下陷入昏睡。


    弘书直起身,顿了顿,声音低沉地道:“开始吧。”


    十三夫妻俩在外面焦灼不安地等待着,时而走到窗边贴耳想听一听手术室里的声音,却什么都听不到。


    十三福晋只能说话来缓解自己的焦虑:“王爷,刚才太医们说老二这术后多久才能好来着,等这事完了我得去跟富察家商量商量新的婚期。”


    本来弘暾的婚期是定在五月底的,谁知道突发疾病,婚期自然只能推迟。


    十三心不在焉地道:“说是要看手术情况和术后恢复情况,快则一个月,慢则三个月。”


    “三个月啊,那这大婚最起码得等到入冬了,唉,得提前找人去算算,那时候有没有好日子……”十三福晋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


    十三渐渐被她影响,心中的焦躁缓解了些,也加入话题:“这次推迟婚期本是咱们的原因,到时候我和你一起去,表达一下重视。”


    十三福晋点头赞同:“还有聘礼,也得加厚些,我听说,富察家那位姑娘因为弘暾的病还被小人在背后诟病她克夫,可不能让人家小姑娘白白受委屈……”


    夫妻俩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心焦虽然缓解了些,眼睛却一直没离手术室的门窗。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大门打开了,弘书带头从里面走进来,身上虽有血污,脸上却是灿烂的笑容。


    “恭喜十三叔、十三婶,一切顺利。”


    “所以弘暾这次再养养就能大好了?”胤禛着实松了一口气,弘暾于他虽是侄子,但其实和儿子差不多了,在他心里的地位不比福慧差。


    弘书点头道:“是,不出意外的话没事了。”


    胤禛追问:“也没有后遗症?”


    弘书道:“残疾之类的后遗症没有,但身体免不了会比以往虚弱些。”


    胤禛这才完全放下心,身体弱些倒是没什么,精心调养便是了,皇家从来不缺好医好药。


    又问了些手术的过程和细节,胤禛才满意点头:“做的不错,有组织有规划,这才是上位者该做的事,这种手术的形式也可以让太医院多研究研究。”他是个务实的人,才不管手术是不是违背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损毁’的儒家理念,只要真能治病,那它就值得宣扬。


    “是,儿臣也打算让太医院单拎出来一个外科组研究这方面。”弘书道,“其实洋人这几十年在这方面倒是有些研究,儿臣翻阅他们的医书,发现他们通过解剖人体对许多方面都有了比较新颖的发现,皇阿玛,我想让太医院也开展一些解剖研究,就用死刑犯的遗体,或者去乱葬岗收纳一些,可以吗?”


    外科手术如果能发展的快一些,是不是也能给额娘做切除手术了?


    胤禛微微蹙眉,沉思了片刻道:“这个,还是先不要着急,不说小民,便是朝中一些官员对这种事都很敌视,贸然开始只会被妖魔化。你们还是先收治一些类似的病人,从小到大慢慢来吧。”


    弘书压下心里的急切,觉得阿玛说的也有道理,时下人对这种事的接受能力实在不算强,不说别人,就是额娘,即便外科真的能发展到做癌症切除的地步了,额娘就愿意光溜溜躺在手术台上让人切除身体的一部分吗?不说她是一个纯粹的古代女人,就是现代,也有许多女人得病之后不愿意做手术的。


    “您说的对,是儿臣心急了。”


    胤禛目光柔和地看着他:“你也累了一天了,回去休息吧。”


    弘暾的事情解决,弘书心里也算搬开了一块小石头,如今就只剩下额娘的病了。


    皇榜发出去也有半个多月了,最近陆陆续续便有临近地方的大夫入京,有的是自己来的,有的却是地方官组织一起送来的。


    弘书每个人都见了,不厌其烦地和他们交谈关于乳癌的认知和思路,可惜,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让人眼前一亮的新想法,都是太医院已经提出过的思路。不过弘书也没有让这些人打道回府,而是将他们安排进吴谦组织的新药试验对照组中,一边打下手一边学习。


    他还有一个医术大会等着开,这些人到时候都是与会人员,说不定谁就能在思维碰撞中灵光一现闪出火花呢,多一个人就多一分闪光的机会。


    弘书这边忙着安排这些大夫和出报纸、以及整理《化学》,那厢,弘时却迎来了一个没想到的客人。


    “弘晟?你怎么来了。”弘时看着面前这个曾经一起贪过污的堂哥,有些不自在地道。


    弘晟今年都有三十了,身为亲王之子本该是最意气风发的时候,却因为被革了世子爵位、一事无成而消沉不已。


    此刻,他表情阴郁地道:“怎么,如今混好了,就不认旧人了?忘了当初你落魄的家计艰难时,是谁拉拔你的?”


    虽然早已决定放下过去,但被人当面这样揭开曾经的疮疤,弘时也难免羞恼,只是这些年的打击到底对他还是有影响,何况,弘晟话虽说的难听,却也不算假。当初他差点被过继出去,虽然有小六求情没有成真,但生活还是一落千丈,见风使舵的小人纷纷冒出来捧高踩低,内务府该给的俸禄和份例也推三阻四,有段时间账上的钱甚至连府上下人的俸禄都发不出来,还是福晋用嫁妆银子补上的。而那时候,就是弘晟向他伸出援手,才有了后来两人一起倒卖兵备之事,虽然因为这事他在阿玛心中的印象更差,但弘时也怪不到弘晟头上去,毕竟也不是弘晟逼着骗着他做的。


    弘时压了压胸中恼意,硬邦邦地道:“堂哥今日来就是为了说这个的?我当然记得堂哥的恩情,堂哥若有需要,你说要如何,我今日还你便是。”


    他的态度刺醒弘晟,想到自己今天过来的目的,他深呼吸压下心中烦躁,缓和了语气道:“我…今日来并不是想与你计较这些,只是这两年…日子不顺遂,心中烦躁,方才的说话的语气有些不对,你别放在心上。”


    他这番话说的倒也真诚,弘时想到曾经的自己,倒起了些同病相怜的感觉,不过他也不想和弘晟再有来往,便道:“堂哥不必多说,我曾经受过你的帮助是真,你如今若是有了难处,我自是该出力回报。”


    “好,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弘晟点头道,扫视了一圈,“这里说话可安全?”


    弘时有些奇怪,不过只以为他不想让别人听到他的落魄事,便道:“你若不放心,咱们便去外面的凉亭说。”没有遮挡物和视线死角,才是防偷听的好地方。


    两人便来到四下无人的凉亭,即使如此,弘晟说话却还压低了声音。


    但即便这声音再低,在弘时耳中也如同炸雷。


    “老三,你对那个位置可还有想法?”


    第96章


    弘时被这句话炸的头脑空白,整个人一下木了,没能第一时间出言。弘晟便以为他是叫自己猜中了心思,不好回答,便自顾自的往下说。


    “如今那位病重,后宫宫权在你额娘手上,若是……必是要立继后的,如今后宫无有宠妃,论资历论功劳谁也越不过你额娘去,介时你可就是嫡皇子了!你又占了长,嫡长两全,谁还能越过你去。”


    “便是那个弘书,你也不用担心,就他一个毛都没长全的小屁孩,能有什么威胁。就他现在出书捞名声那急切的样子就能看出来,皇后病重他明显是急了,我阿玛说了,他那书根本就是别人写的,不过强占别人的功劳而已,到时候稍稍动作就能戳破,保证让他名声扫地。你也别怕皇上会站在他那边,别看皇上现在捧着他,其实全都是虚的,要不然怎么不见立他为太子呢,可见,皇上心中也是清楚他有几斤几两的!”


    弘时瞳孔巨震的看着他,张口想要说什么,但因为心情过度激荡竟没能发出声音来。


    弘晟见他嘴巴张合却没出声,以为他是想说什么却又不好意思说,稍稍一想便以为他是因为曾经被罚的经历没信心,当即拍着胸脯道:“你也不用怕皇上会因为你曾经为八叔他们说话的事儿而耿耿于怀,世上谁还没犯过错呢,再说你不早改了吗,大家都看着呢!只要有足够的人为你说话,扭转在皇上心中的形象并不难,这个也很简单,我阿玛在宗室和文人里还是有些影响力的,到时候几句话就能搞定。”


    “不过,你现在还有个问题,就是你没有子嗣。”弘晟一副推心置腹为弘时想得样子,“老三,没有子嗣可不行,八叔当初为什么失败,不就是因为独宠福晋、子嗣不丰么,你可不能步八叔的后尘。福晋不能生,就多纳几房格格!我姑姑荣宪公主嫁的巴林部乌尔衮你知道的,如今巴林部是我那亲侄子琳布当家,他亲叔叔有一个女儿是在我姑姑膝前养大的,我姑姑临终前嘱咐琳布上书皇上给那孩子找一个好夫君,琳布使人送了信来,请显亲王妃和我额娘在京城帮忙相看,我和我额娘说你就不错,等明年选秀之时,让齐妃娘娘跟皇上请旨,将那孩子赐给你做侧福晋。有了巴林部的支持……”


    “够了!”弘时猛地站起身,终于将因为过度震惊而失声的那一嗓子吼了出来。


    弘晟惊讶的看着他。


    “你……你!”弘时抖着手指着弘晟,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咬牙切齿地道,“你为什么要来害我?!”


    弘晟不解:“害你?老三,你说什么呢?”


    弘时攥紧拳头:“你少装!你刚才那话还不是害我?!堂哥……我叫你一声堂哥,是念在情分,我自问不曾得对不起过你,你为何要来害我!”


    弘晟不敢置信自己的好心竟换来弘时的质疑,他唰地站起身,盯着弘时道:“我害你?弘时,你摸着良心说,我刚才那番话,哪句不是为你打算?是,我当然也有自己的心思,但我所求也不过一个亲王爵位而已,你若能登上那个位置,一个亲王爵位于你而言算什么?你竟然说我害你?弘时,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就你现在这个跟小屁孩摇尾乞怜的窝囊废的样子,还用我浪费口水来害你?你是真的窝囊到脑子都废了!”


    “我窝囊,我窝囊,我窝囊你还来找我做什么?”弘时气的脑子一片空白,找不出反驳的话,悲哀的是,他心底其实也觉得自己现在很窝囊,所以只能做无意义的重复,“你还来找我…你还来找我…”


    弘晟讥讽一笑:“当然是因为看你可怜,还因为你有个皇子的身份,我本来想去找弘历的,他可比你有脑子多了,可惜出了昏招,一旦皇后有什么事,他就被这件事钉死了,比你亲近八叔他们还没有转圜的余地。不得不说,你们这几个兄弟,还真就没一个行的,窝囊的窝囊,虚伪的虚伪,奸猾的奸猾,胆小的胆小,蠢的蠢,皇上有你们几个孩子,真是,啧啧……”


    弘时愤怒地道:“你!你就不怕我把你今日的话去告诉皇阿玛吗!”


    “呵。”弘晟不屑地道,“你敢吗?而且你说是就是了?证据呢?我还说是你拉拢我,想要我阿玛支持你夺嫡呢,你说咱俩的话谁更让人相信?”


    弘时眼前发白,皇阿玛会相信谁呢,他不敢想。


    弘晟死死盯着他,眼见他神情动摇,口气缓和下来:“弘时,你真的想这样过一辈子吗?一辈子对着小你十几岁的弟弟摇尾乞怜,祈求他从指缝中漏一点好处给你?大家都是皇子,凭什么你就要屈居人下呢,就凭他是嫡出的吗?”他的声音充满蛊惑,“嫡出又怎样呢?别忘了二叔,那可是从小就立了太子的,最后还不是被废?弘书连太子都不是,你就怕了?好好想想吧,想想那个位置,万人之上啊,只要坐上去,要什么没有?你还用为银子发愁?到时候全天下都是你的!”


    但他越说弘时却越清醒,弘晟没有跟弘书接触过,加上三叔和皇阿玛关系不好,私底下肯定没说好话,就先入为主地觉得弘书没什么大不了,所有的一切都是弄虚作假得来的。


    但他和弘书熟悉啊!所以他清楚的知道,弘书的一切都是凭自己得来的,跟是不是嫡出的关系不大,皇阿玛看重弘书更是实打实,至于为什么没立弘书为太子,他虽然想不太明白,却也不会因为这点就以为自己有机会了,要知道,皇阿玛前几天才第一次允准了他的求见,态度也冷漠的很,他心里非常有数!


    “你不用说了!”弘时从刚才就气的发昏的脑子恢复了一点清明,死过一次的画面在他脑中闪回,“我自己什么样我有自知之明,就像你说的,我就是个窝囊废,下半辈子不求别的,只求能安安稳稳度日。”


    “你走吧!”


    弘晟不可思议:“弘时,你不是吧?安安稳稳度日?你觉得你能安安稳稳度日?我怎么没发现,你不但窝囊,还天真呢。你以为现在抱紧弘书的大腿,他就能不对付你了?瞧瞧弘历吧,不过因为孝顺的名声压过他而已,就动手将人打成重伤,可见是个残暴不仁的暴戾份子,落到他手里,你以后的下场不会比弘历好!”


    “滚!”弘时不想再和他多待一秒钟。


    弘晟被他毫不给面子的态度激怒:“好,我走!弘时,别以为我是求着你,你记住,今天是你自己放弃机会的,以后别再摇尾乞怜的来求我!”


    他怒气冲冲地走了,弘时颓丧地坐下,心中仍惊疑不定。弘晟今日究竟为什么要来找他说这番话?真如他所说是为了他自己吗?他不确定,皇后病重才不过一个多月而已,先是弘历出事,接着就是弘晟来找自己,他很难不多想。


    只是,究竟是弘历想推自己出来给他当刀呢,还是……还是弘书因为弘历的事,找人来试探自己?是只试探了自己,还是弘昼也试探了?


    接下来他该怎么办?是去找弘书摊牌,还是……假装不知道?他要是假装不知道,弘书会不会一直怀疑他,觉得他今日的反应都是装样子?要不,假装不知道,然后找弘书,委婉提醒他小心弘晟背后的人?……


    弘时想来想去都觉得不行,忽的思绪一跑,又觉得弘晟今日找来可能和弘历弘书都无关,或许有别的目的,比如,或许是三叔不满皇阿玛,想从自己入手实行些什么阴谋诡计呢?


    那,他是不是该给皇阿玛禀告……


    “爷?”冷清的声音响起。


    弘时一个激灵,瞬间抬头,看清是福晋后才松了口气:“是你啊。”说完又觉不对,“你……你怎么出来了?”


    自从他溺水那一出好了之后,福晋就呆在自己的院子里没出来过,也没与他见过面。


    董鄂氏沉默了下,没有回答他的疑问,而是道:“听说诚亲王府的大阿哥来了?”


    弘时迟疑了下,点头道:“是。”又问,“你怎么知道?”


    董鄂氏淡淡地道:“方才下人来拍门,说你和他将人支开,不知道在说什么,说着说着就吵起来了,怕你们动手,就请我来看看。”


    弘时顿时有些无地自容:“没、没……”


    董鄂氏打断他道:“他来,可是要曾经借给你的银两的?”


    弘时有些难堪:“不是,我早就还给他了!”


    董鄂氏沉默了下:“那,是来借钱的?”她顿了顿,有些不自然地道,“人家毕竟帮过府上,若是有难处,自该帮忙,你……账上银子若是不够,我那里还有些。”


    弘时脸涨得通红:“不用你的嫁妆!账上有钱!不是,他不是来借钱的!他……总之是别的事,你不用管!”


    董鄂氏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才垂下眼眸:“既然没事,那我就先回去了。”说完也不待弘时反应,就走出凉亭,走了两步却又停下,微微偏头道,“明岁又该选秀了,你先想好想纳几个人,有什么条件,到时我入宫和娘娘说。”


    这次说完就真的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弘时一口气梗在胸口,吐不出去,又在凉亭枯站良久,才发狠地踢了一下柱梁,叫来下人:“备轿,爷要入宫!”


    胤禛正在和允祥说一个坏消息:“岳钟琪奏报,西安将军富宁安于任上病逝,富察家那位姑娘又要守一年的孝,弘暾的婚事得推到明年去了,一波三折啊。”


    允祥叹气,很想得开:“就当是好事多磨吧,明年也不算晚,刚好也让弘暾再养养身体,到时候能精神点去迎亲。”


    见他能想得开,胤禛便点点头:“到时候,让弘书去给他堂哥做御者去。”


    “那敢情好。”允祥笑道,“有六阿哥做御者,女方家恐怕不敢为难,弘暾这个福晋也能快点接回来了。”


    兄弟两个抽空闲话几句,就有人来报:“启禀皇上,三阿哥求见。”


    胤禛微微蹙眉,以为他又是入宫的例行求见:“不见。”


    宫人却去而复返:“启禀皇上,三阿哥说有十分重要之事要禀报。”


    “他能有什么要事。”胤禛不太高兴,觉得是不是自己上次的召见让弘时又飘了。


    允祥不想参与人家父子间的事,便道:“臣先告退。”


    允祥走了,胤禛不悦地道:“传。”他倒要看看,这个老三是有什么要事。


    弘时抖着腿肚子走进来,唰地跪下:“请、请皇阿玛摈退左右,儿臣有要事禀报。”


    胤禛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会儿,才挥了挥手。


    屋内宫人快速退出,弘时砰的一个叩首:“启禀皇阿玛,今日,诚亲王大阿哥来找儿臣……”生怕自己后悔,他抻着一口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噼里啪啦地就将今日的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儿臣绝无妄想,也不知弘晟为何会找上儿臣,请皇阿玛明鉴!”说完也不敢抬头,闭着眼额头死死抵住地板,等待最后的审判。


    “砰!”


    沉重的声音把弘时吓了一跳,整个人蜷缩起来,恨不得在地上找个缝钻进去。


    “好!好个弘晟!好个老三!”


    “来人!去给朕查!”


    ……


    看着手上的结果,胤禛不相信,沉怒地道:“这就是你们查出来的结果?诚亲王什么都没做、什么人都没接触?就是和属人喝醉了在席上说胡话?你们就拿这个敷衍朕!”


    “皇上息怒。”粘杆处的人压力很大,却还是硬着头皮道,“不敢敷衍皇上,只是…只是奴才等人确实没查到可疑之处…”


    “查不到就是你们没用!”胤禛道,“再去给朕查,查不出问题你们也不用回来了!还有弘时,也给朕去查。”


    粘杆处的人只能满心苦涩地接命:“……是,奴才遵旨。”


    粘杆处的人离开之时恰好碰到来觐见的弘书,因为去弘历府上那晚就是他一直跟在弘书身边,所以被认了出来。


    弘书行完礼后,问道:“皇阿玛,是出什么事了吗,您这么生气。”


    胤禛看了他一眼,忽然问道:“朕记得太医们说过,你额娘的病也和心情有些关系,如果能保持好心情和积极的情绪,对病情也会有帮助?”


    弘书不解他为什么问这个,道:“有些关系,但不大,准确来说,女子若长期处于紧张、压抑、烦躁、郁结的情绪中,肝气和肾气会不顺,对病情没有好处,若能保持积极乐观的心态,肝气和肾气顺了,对病情自然是有利的。但并不说,只要保持好心情,病就能好了。”


    胤禛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弘书问道:“您问这个做什么?”


    胤禛避而不答:“没什么,你来做什么。”


    他不说,弘书只当是不能让自己知道,不再追问,道:“儿臣把两种报纸的内容和《化学》都整理好了,拿来给您看看。”


    胤禛接过,发现《化学》一书还挺厚,便先看两份报纸。


    “化学炼金?”映入眼帘的第一篇文章就叫胤禛挑眉,看完内容后瞥了弘书一眼,“你倒是将人心拿捏的准。”


    弘书也很无奈:“这样才能尽快在民间传播开。”


    胤禛又大致浏览了一下剩下的内容,倒是都很浅显易懂,因为大多数文章写的都是自然界的一些现象,甚至还有很多装神弄鬼的手段。


    胤禛摇摇头,没对这内容说什么,转头去看医学报纸,这上面的内容就有难度了。


    “乳癌的几种新症状和新治疗思路。”这一看就不是给普通人看的。


    “抗生素的制备和部分应用?”胤禛可是知道抗生素在弘暾手术中发挥的作用的,他皱眉道,“这么重要的东西你就这么把方子公布出去?你可知这东西若是握在手上,会有多大的利润?而且,就这么大喇喇的公布出去,外族人轻而易举就能偷学了去,岂不是白叫他们占便宜。”


    弘书道:“我顾不了那么多了,我现在只想管额娘的病,天下有本事的大夫很多,不是人人都会为爵位动心,愿意千里迢迢来给额娘治病的。除了爵位,总得有点别的东西吸引他们,这抗生素作为新药,我不信那些醉心医术的人不动心。再说,制备方法虽然公布了出去,但没有专业的设备和标准的操作,大部分人都不可能自己弄出来,他们若想要,就得来找我。”


    “至于外族人。”弘书顿了顿,“他们学了就学了,这是活人命的东西,外族人也是人,救了他们的命应该也有功德,这些功德说不准就能让额娘的病出现奇迹。”


    胤禛沉默,不再多言,将剩下部分浏览了一遍后道:“两份报纸没问题,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这些以后不必过问朕。书留在这里,朕会尽快看看。”


    “多谢皇阿玛。”


    弘书亲自出宫,安排两份新报纸的印刷,弘时看到他有些心虚:“你、你怎么来了。”


    弘书奇怪地看他一眼,道:“这两份报纸要的急,我就来看看,三哥你是有什么事吗?”


    “没、没事。”弘时连忙道。


    弘书更奇怪了,狐疑地看着他:“真的没事?”


    弘时心中游移不定,皇阿玛那日的表现,是不是说明弘书跟这事有关系的可能不大,那他要不要……


    “三哥?”


    “啊!”弘时慌乱道,“你、你去问皇阿玛。”


    皇阿玛?弘书皱眉,想到之前阿玛避而不谈的态度,所以确实有事发生了,还是关于他的?但阿玛当时的表现,分明就是不想告诉他,去问也没用。


    只能从弘时下手。


    奈何不论他怎么问弘时,弘时都咬死了不说。


    弘书无可奈何,只能先放下这事,还是将心思都放在如何勾引更多的民间神医来京这件事上。


    忙忙碌碌的过了几日,朱意远又来汇报,说皇上因为诚亲王妄行奏渎、怨愤悖逆、勒索大臣之事大发雷霆,将其降为郡王,又将其子弘晟交于宗人府严行锁禁。


    弘书也就听了一耳朵,他与三叔一家没什么接触,也没什么感情,能让阿玛生气,这位三叔和弘晟肯定是没做什么好事,他才懒得管。


    胤禛处置了允祉父子后,又想了几日,叫来太医,细细询问了一番皇后的病情,才来到永寿宫。


    “皇上。”吴谦他们还是有些本事的,这一个多月的治疗也算是有些效果,起码乌拉那拉氏不至于在整日躺着,连说话的力气都不多,不过胸口疼痛的症状还是没有减轻,因此她一直是攒眉蹙额的样子,“您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胤禛坐下,沉吟问道。


    “皇后,你心中可有什么牵挂之事?”


    第97章


    乌拉那拉氏一怔,不明白皇上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她微垂眼眸片刻,才抬眼道:“皇上怎么,突然问起…咳…这个。”


    胤禛转了转手上的扳指,道:“朕听小六说,你这病与心情也有关系,心情若好对病情也有帮助,便想着问一问你,若能办了,也算…”他特意勾起嘴角,半开玩笑道,“…讨讨你的欢心。”


    乌拉那拉氏愣了一下,才嗔怪地看向胤禛,苍白的脸颊染上一丝红晕,眼睛弯弯:“皇上真是,臣妾都一把年纪了,您还打趣。”


    胤禛微微一笑,没说什么。


    乌拉那拉氏沉吟片刻,迟疑地道:“若说牵挂之事,臣妾还……真有一件。”她眼皮微抬觑向胤禛,见他一脸认真的在听,又犹豫了下,才道,“就是…弘晖。”


    她头微垂,眼睛盯着腰腹处的薄被,低落的道:“那孩子去得早,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座孤坟。…如今咱们还在,祭祀的人尚尽心尽力,若…百年之后,他怕是连清香两柱都难。”


    乌拉那拉氏主持宫务,每年年节给后妃公主夭折皇子的祭祀自然都是由她安排,所以很清楚这里面的猫腻。先帝时,由于后期没有皇后,虽有贵妃照管,到底没那么方便,所以底下人贪污亏空敷衍了事成风,那些夭折的皇子公主,母妃身居高位的还好,要是母妃只是个贵人常在,基本都没见过什么贡品,比如四岁夭折的万黼,就因为生母到死都只是个贵人,历年该给他祭祀的份例都被人昧了,还是乌拉那拉氏入宫后进行大清查才发现。


    有这些例子,她都不敢想弘晖以后会如何。当然,她也知道,若是弘书以后能登上那个位置,自是不会亏待他大哥,不过,这不是没有十足的把握吗,而且皇上突然询问,这件事倒也值得一说。


    “弘晖……”胤禛没想到她会提起嫡长子,一时有些怔然,某些久远的回忆也从记忆的海底泛起。


    乌拉那拉氏压着胸口的抽疼,勉力道:“臣妾也不是想给…咳咳…那孩子讨要什么爵位,就是,想着能不能,从宗室里挑个孩子,过继到弘晖名下,也是一份香火,咳咳咳咳。”


    她咳得厉害,胤禛连忙递水。


    压下那股咳意后,乌拉那拉氏虚弱不少,眼睛都睁的有气无力:“臣妾想着,宗室…里,不拘嫡庶,挑那少依少靠的,让…让十三弟妹帮忙教养…”


    胤禛止住她:“好了,不用多说,朕明白你的意思。放心,弘晖是朕的长子,朕自会为他考虑。”


    乌拉那拉氏虚弱的笑了笑:“多谢皇上。”


    胤禛拍了她的手两下,道:“除了这事,还有别的吗?”


    乌拉那拉氏轻轻摇头。


    胤禛顿了顿,忍不住问道:“弘书呢,你就不担心他……的亲事?”


    乌拉那拉氏眨了眨眼,幅度微小的摇摇头,微微笑道:“臣妾不担心…还有您呢,您可…比臣妾宠他…”说道最后声音越来越无力,但其中的信任却一点儿不少。


    胤禛抿了抿唇,拍着皇后的手沉默片刻,才道:“你累了,就休息吧,朕先走了。”


    “好。”乌拉那拉氏声音很轻,眼皮也支撑不住地半阖上,“恭送皇上……”


    出了永寿宫,胤禛顿了顿,左拐朝御花园的方向走去,一路上眼神都没有焦点地四处游移,直到进了御花园也没改变。


    “皇上,您去凉亭坐坐吧。”苏培盛小心翼翼地出声道,正是六七月天气,皇上本就是个易中暑的体质,又冒着大太阳走了这一路,他是真怕人晕过去。


    胤禛一回过神来,就为身上黏腻的汗难受,他走向凉亭,吩咐道:“叫步撵来。”


    自有小太监跑去传话,苏培盛则尽最大努力让凉亭变得更舒服凉快,他的努力还是有成效的,胤禛一坐下又不自觉陷入沉思就是明证。


    步撵很快到来,苏培盛看看天色,估算了下时间,又轻声提醒道:“皇上,该回去了,您一会儿还要召见黄尚书。”


    胤禛从沉思中被叫醒,走出凉亭准备上御撵。


    这时,却有一个明显是妃嫔打扮的人出现,上前请安:“卑妾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胤禛打量了这突然出现的人一眼,有些面熟,但记不清是谁了:“起吧,哪宫的。”


    来人似是懵了一下,才急急回道:“启禀皇上,卑妾、卑妾乃景仁宫常在海氏。”


    景仁宫,胤禛微微眯眼:“大太阳的,来御花园作甚。”


    海常在紧张地偷偷攥紧拳心,脑中疯狂回忆谨嫔有没有交代这个问题要怎么答:“卑妾、卑妾是想来采些花瓣,做个干花荷包,给、给皇后娘娘解解闷。”


    哼,胤禛眼底有些冷意,不置可否:“知道了。”说完一言不发地走了。


    海常在愣愣地在原地站了半响,直到再也看不见御驾的踪影,她才不知是庆幸还是失落地松了口气,一步三顿地走回景仁宫。


    正殿,钮祜禄氏正在焦急等待着,见到她劈头就问:“如何,可见到皇上了。”


    海常在头垂的低低的:“见到了。”


    “然后呢?”钮祜禄氏期盼地看着她,“皇上召你伴驾了吗?可有说什么?”


    海常在缩了缩脖子,磕巴道:“没、没有,皇上问了卑妾一句为何去御花园,就径直走了。”


    “就这样?没了?”钮祜禄氏瞪大眼睛,不想相信,却从海常在身上找不到丝毫不对,当即气急道,“没用的东西,要你有什么用!”


    海常在非常顺滑地跪下认错:“卑妾没用,娘娘息怒。”


    钮祜禄氏手动了动,到底因为顾虑没扬起来,怒道:“滚回去为皇后抄经祈福!”


    海常在以最快速度回到自己的小屋子,打发了比自己还没存在感的婢女,才趴在桌子上无声发泄。自从四阿哥头一次被从贝勒降爵为贝子,她在景仁宫的日子就有些不好过了,而这一回更是雪上加霜。熹妃变成谨嫔,却仍然是景仁宫的主位,是她的顶头上司,心情不好时,拿她们这些人发火是常态,虽然不至于打人,但一些暗戳戳的磋磨没少过。


    当然海常在受的算少的,毕竟她不仅是后宫的妃嫔,也是谨嫔手里的一张牌。今日谨嫔不知道打哪儿打听到皇上去了御花园,急急忙忙地就将她撵了过去,她知道谨嫔打的是什么主意,老实说,先不说皇上根本不是一个喜颜色的人,就是她自己,也并不想在这个时候去做什么邀宠之事,但很多时候,并不是她不想去就能不去的,只能是在谨嫔看不到的地方敷衍一下子。


    发泄完的海常在无力地想,她刚才的表现,应该不会叫皇上厌恶吧?


    胤禛自是不会厌恶她一个小常在,毕竟知道她是景仁宫的之后,胤禛就只想着谨嫔的心思去了,海常在直接被他忘在脑后,下次见面估计还是不会记得她是哪个宫的。


    熟知人心的胤禛一眼就瞧出了谨嫔的心思,虽然不喜,但也不会因为这么一件小事就罚人什么的,不过派人去敲打齐妃和裕妃两句,让她们接了宫权就好好管,皇后正在养病,无关人员无事不要去打扰。


    后宫的风传的多快啊,很快大家就知道这一出,私下怎么笑话不说,反正齐妃、裕妃、懋妃三个是联手又给后宫加了几条暂行的出行规矩。


    自从上次因为弘历之事决定在熹妃身上收利息时,弘书就加强了对后宫的关注,所以他很快也知道了这一出。


    “果然上不得台面。”弘书冷着脸道,儿子想着用子嗣来争宠,当娘的就想着用女人来邀宠,该说不愧是有其母必有其子吗。


    不过他也懒得关心阿玛的后宫,和他宠不宠幸谁:“以后只要没冒犯到额娘,不必再报给我。”


    “是。”


    弘书话音一转:“不过皇阿玛为什么这种天气突然跑去御花园了?”


    朱意远道:“奴才不知,不过皇上是从永寿宫出来后直接去的御花园。”


    弘书眉头微皱,阿玛见过额娘才去的?两人这是说了什么,让阿玛突然行为反常?


    想了一会儿不得要领,弘书叹了口气,总觉得阿玛最近瞒他的事有点多,难道是上次气头上说的话还是叫阿玛吃心了?那丝疙瘩没消下去?


    这可不行,父子可不能有隔夜仇,尤其还是他们这种皇家父子,弘书起身,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得想个法子,再讨讨阿玛的欢心。


    阿玛喜欢什么呢?


    有了!


    ……


    七月初八,处暑,在沿海的一些地方这一日也叫开渔节,虽然不算什么大节日,不过鉴于今年是重开海禁的第一年,几处通商口岸的渔民能重新出海了,胤禛便早早使礼部准备了一个开渔仪式,当天带着弘书去□□进行祭祀。


    结束后,也没有第一时间回宫,而是难得地决定歇一会儿,将船划到湖中心钓鱼。


    弘书钓起几杆子后就觉得有些没意思,这湖里的鱼太傻了,钩下去就咬下去就咬,钓的很没成就感。


    ——钓鱼嘛,还是钓上鱼以外的东西才有意思(bushi)。


    弘书凑到胤禛身边:“皇阿玛,别钓了,我给您准备了一个有意思的礼物,保准您喜欢。”


    胤禛瞥他,下意识地就怀疑:“好端端的准备礼物?这是又想从朕这掏点什么?”


    弘书做出一副受伤的表情:“皇阿玛,您怎么能这样想儿臣,儿臣只是想着这段时间光顾着额娘,有些忽略对您的孝心,想要弥补一下罢了。”


    虽然他一副一看就是口花花的夸张表现,但胤禛还是翘了翘嘴角,施施然起身道:“走吧,让朕看看,你弥补的‘孝心’值得朕从私库里陶几两银子。”


    “儿臣真不是为了要您的好处!”


    ……


    “衣裳?”胤禛拎着抖了抖,“还是洋人的,别说这是你一针一线自己做的。”


    “儿臣也想亲手给您和额娘缝制衣衫,奈何没有这个手艺啊。”弘书嘿嘿笑道,“您不是喜欢作道士、喇嘛、仙人等妆扮使人画行乐图嘛,我给您准备的这个,可是新鲜角色,您以往从没妆扮过的,您的行乐图今日又可新添一卷了。”


    “哼,朕还当是什么。”虽然这与他期待的礼物差距有点大,不过胤禛也有点兴趣,“什么角色?”


    “您先换上我再告诉您。”弘书道,“儿臣也要去换,不过可以提前告诉您,咱俩这角色也是父子。”


    “还敢吊朕胃口。”胤禛嘴上这样说,腿却利索地进了屋内去换,难得儿子愿意陪他玩,以前想要儿子扮个他身边的童子,这小子嫌弃只穿肚兜死活不愿意。


    胤禛的cosplay经验相当丰富,即使儿子使人做的这衣服形制有些不伦不类,他还是正确的穿戴完毕。


    父子俩换完装一见面,看着儿子身上神气威武、锃亮的金属甲片配饰,再看看自己身上宽大的仿佛没有裁剪的布,胤禛忍不住道:“看来你扮演的这个‘儿子’,也不怎么孝顺!”


    弘书歪头:“好像确实。”


    胤禛眉心跳了跳:“所以这父子俩是谁?”


    弘书嘿嘿一笑:“您是宙斯,儿臣是太阳神。”


    胤禛一愣,不巧,他还真知道这个洋人神话中的众神之神,当即怒敲儿子。


    “你搁这点朕呢!”


    第98章


    弘书花了一点脑细胞才对接上阿玛的思路,当即直喊冤枉,费了不少唾沫才证明自己绝没有指桑骂槐说他花心好色的意思。


    然后在他的建议下,胤禛叫来一中一洋两个宫廷画师,决定行乐图来国画和油画各一副。父子俩回到船头,摆了个造型又开始钓鱼,两位画师便在一旁通过想象自行将背景换一换,开始作画。


    宫人们都离得远,弘书坐在胤禛身边,在心里滚了几回措辞后,开口道:“皇阿玛。”


    胤禛闲适地坐着,目光随着湖面被风吹皱的波纹漫无目的的前行,漫不经心的应道:“嗯?”


    弘书微微低头,涩然道:“对不起。”


    胤禛收回视线,看向他:“嗯?”


    “那日…”弘书抿了抿唇,“…我不该那样说话。”


    微风吹过,明明湖中心没有任何植物,胤禛却仿佛听到了叶子被吹得簌簌作响的声音:“嗯。”


    弘书的目光在胤禛袍角的金边上转悠:“三哥、五哥、福慧他们,都是我的兄弟。”绝口不提弘历。


    风停了,簌簌作响的树叶也安静下来,胤禛没有出声。


    天地享受了片刻的安静后,才再度听见弘书的声音:“弘历……我承认,我不喜欢他,但在这次之前,我是拿他当兄弟的。”他说谎了。


    狂风骤起,胤禛身上宽大的衣袍被吹得鼓起,将他淹没在其中,耳边的声音忽远忽近。


    “……我只能和您保证,在他没有危及到我的生命之前,我不会害他的命。”


    “皇上。”苏培盛从画师身边走来,“这天恐怕要下暴雨了,请您先入舱内避雨。”


    弘书起身,走过去伸出手:“阿玛,走吧。”


    胤禛看着儿子的手掌,纹路清晰、血气十足、还有薄薄的茧子,虽然不算宽大、但瞧着却让人莫名有些安心。


    轻轻将手放上去:“好。”


    弘书手掌微微握紧,为手心上这只已经皮肤发皱、血管凸起的精瘦手掌提供力量。


    夏天的雨说来就来,胤禛才在舱内坐下,斗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没一会儿天地就被昏暗的雨幕笼罩。他平静的看着窗外,看着湖中素来懒洋洋的鱼儿你来我往地跃出水面,一个比一个跳的高,仿佛空中有一道无形的龙门立在那里,不断吸引着它们。


    但注定,只有一条鱼能跃过那道龙门。


    暴雨来的快去得也快,不过两盏茶功夫,雨线就变成稀稀拉拉的小滚珠,然后彻底停止。


    胤禛嗅着雨后清新的空气,淡淡道:“走吧,回宫。”


    弘书回到毓庆宫后不久,就收到阿玛让人送来的已经做好序的《化学》。


    来送书的郑光道:“奴才目前总管武英殿修书处,皇上适才已经吩咐,要将六阿哥您的这本书以御书刊刻发行,您看这刊刻何时开始?”


    虽然有了新式印刷机,但武英殿刊刻的御书殿本,政治意义极重,且有大量图本,因此仍采用比较传统的雕版印刷。


    弘书摩挲了下手稿,道:“御书刊刻耗费时间,我欲大量铺开,而这手稿只有一份,便先用新式印刷机印上一批,你们再行刊刻。”


    郑光自是听命不提,造办处留有新式印刷机,因此很快就刊刻了一批出来,分别送到武英殿和宫外做样稿,武英殿的刻刀纷飞之时,已经挪到郊外皇庄的新式印刷机也在彻夜不停的开工。


    又是新报纸又是新书,工作量巨大不说时间还急,印刷人手严重不足,负责人只能和弘时提议,将已经学了一段时间操作的赵启等报童拉来帮忙。


    才经历弘晟一事的弘时可不敢擅自做主,跑去问允禧。


    允禧焦头烂额地道:“人手不够就让去啊,这犹豫什么!”


    弘时担心这事传出去被人诟病小六压榨孩童,到时候小六再以为是他做小动作,当然后半句他没说出来。


    允禧无语:“小六自己都没有那些孩子大呢,压榨什么压榨,你安排他们做白班,工钱给够,伙食管饱就是了。再说皇庄里的事为什么会传出去,你跟章元化他们说,让他们把底下人的嘴管紧点!”


    有了允禧的话,弘时这才放心回去安排,赵启等人便正式开始上工了,这些孩子没有一个叫苦的,反倒兴奋的紧,因为他们的工钱涨了,一日二十文哩!


    有了这些孩子的加入,印刷工人总算能喘口气,等新报纸印够份数只剩书后,压力就更是减轻许多。


    医学报和化学报的发行早就在《京城周报》上打了广告,京城百姓可以说是翘首以盼,等报童一上街,就引发抢购。


    但这股热潮在半天后就呈现出两极分化。


    化学报火热依旧,医学报无人问津。


    允禧第二日入宫转述第一天的成果:“化学报很受欢迎,第一天卖的份数和周报差不多,医学报就不行了,早上还卖的动,下午就就只卖出寥寥之数,大部分人都觉得医报上的内容听不明白、没意思,不少人还拉着报童要退掉。”


    弘书对这种情况早有预料,他做这份医学报出来就不是给普通人看的:“没事,既然报童卖不掉,就不让他们卖了,只放一些在惠民书局,想买的让他们自己去买,其他的全都打包好,准备和书一起走官方渠道送去外地。”


    “好。”


    几日后,第一批新书和报纸踏上旅途,奔赴各地官衙,随后,它们便在当地父母官的努力下,出现在各个医馆和学院之中。


    “元御,你在看什么?”


    同窗的声音惊醒了黄元御,他回神笑道:“知县大人才使人送来的,是宫中新监刊的御书。”


    同窗顿时来了兴趣:“是哪家名作?”翻起封皮瞧了瞧,“化学?这是哪一派,怎么从没听说过,弘书著?这名字也没听过啊。”他撒开手,撇嘴道,“这怕不是哪个欺世盗名之徒假借御书之名哄知县大人了吧。”


    他嘴太快,黄元御想阻止都来不及,连忙四处看看,发现没人听到才松了口气,小声道:“你这话可不敢再说,弘书是当今六阿哥的名讳,这书,可是皇上亲笔做序的!”


    同窗瞳孔紧缩,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黄元御扶着他到一边坐下,替他顺了好半天气。


    “元元元元御啊,我我我平日不曾得罪过你吧,今日的话,你你你一定要替我保密啊。”同窗欲哭无泪地握着黄元御的手,恳求道。


    黄元御眨眨眼:“你刚才说什么了吗?我看书太入神,没听到。”


    同窗顿时热泪盈眶:“好、好兄弟,好兄弟!以后你就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休息了一会儿,同窗总算不再腿软,问道:“元御,这书写的什么,你刚才看的那么入迷。”


    “是…”黄元御想了想,“…一门很奇妙的新学问,你知道吗,咱们呼吸的其实不是空气,而是其中蕴含的氧气。”


    “氧气?”


    ……


    从北往南,一个个新奇的名词在人们口中出现,大多数人看了几页后觉得这书里写的内容简直是天方夜谭,暗暗唾弃一下当今皇上竟然也强捧自己儿子后就抛诸脑后,只有极少的人沉浸进去,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贵州,上任不久就瘦了好几圈的徐本来找鄂尔泰:“总督大人。”


    “立人啊,来,坐。”鄂尔泰道,“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徐本坐下道:“京城有旨意来,我来找您商量商量。”


    鄂尔泰奇怪:“旨意?”有旨意不该是他先知道吗?


    徐本道:“不是什么大事,皇后病重,皇上邀天下名医入京您知道的。”


    鄂尔泰点点头:“我已经吩咐人去打听民间的名医了,不过这里地形你是知道的,那些医生又爱往山里钻去找药,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够人。”


    徐本点头:“六阿哥考虑到咱们搜集名医可能不方便,也不想用强迫的法子作孽,所以想了个法子,让那些名医能主动找上咱们。”


    “哦,什么法子?”


    ……


    水云县,是云贵总督鄂尔泰去岁平了生苗作乱后才上书朝廷新立之县,如今正大兴土木,建立县城,而在这里劳作的大都是抓来的俘虏和被解救的无处可去的人。


    郎兴昌劳作了一天,端着一碗还算稠的粥回到暂居之地:“韦老,起来吃东西了。”


    没人应他,郎兴昌也不生气,坐到床边,一手将榻上的老人扶起,将粥几乎是用灌的给老人喂了下去。


    做完这一切后,他也躺下,开始例行劝说:“韦老,我知道你伤心,但你现在这样子除了下去陪你重孙子,什么用都没有。你难道不想给你家人报仇吗?鲍良虽然受了朝廷封赏,但你又不是无路可走,听我的,去揭了皇榜吧,凭你的医术,一定能治好皇后,到时做了侯爵,收拾一个穷乡僻壤的归化土司还不简单?”


    老人依旧同往日一样,没有任何反应。


    郎兴昌无声地叹了口气,没有放弃:“我和你说,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听说京城如今名医云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把皇后治好了,你到时后悔也来不及。”


    还是没反应。


    “说来那些人还真有两把刷子,听说他们虽然还没能治好皇后,但却搞出了神药,今儿我们休息时,还听到当官的在宣讲呢,那神药叫、叫什么素,听说怡亲王的世子得了什么附骨疽,都快死了,愣是叫那神药给救回来了,皇上也大气嗨,竟直接将那神药的方子公布天下了,说是为了给皇后祈福,可惜,我一个大老粗,听完了也没记住,真是……”


    老人盯着虚空的浑浊的眼珠子动了动,显出些许挣扎,但没多久,就又陷入死寂。


    第99章


    报纸和新书的发酵需要时间来酝酿,人们自然不会停下前进的脚步去等它。


    那日弘书在船上的一番肺腑之语,虽然没有得到明确回应,但从之后胤禛仍旧待自己一如往初就能看出,他最起码也是能理解的。这不仅是弘书得他宠爱的缘故,也是因为胤禛自己就是从兄弟厮杀中走出来的,他很能明白,在那个位置面前,要说兄弟情谊简直天真。


    父子俩便保持着一种默契,弘书不再关注弘历,胤禛也将弘历之事全推到江洋大盗身上去,不仅命刑部在京中进行大清查,甚至还将李卫拉出来立了个典型,夸李卫在浙江缉盗有方,并将江苏的盗案一起交给李卫管辖。


    在他的明文令下,弘历之事被彻底定性,零星弹劾弘书不悌兄长的折子也不再见。


    至于那晚从弘历库房搬来的财物,默认归了弘书,被拿去填化学和报纸发行的坑,也算是用得其所。


    胤禛替儿子收拾完首尾后,思虑了几日,颁布一纸诏令,言说自六月初六弘晖忌日起,他几番梦到弘晖幼时时光,有感爱子孤苦伶仃一人,今特追封其为端郡王。命宗人令,在宗室中挑选几名3-6岁、品行俱佳的适龄孩童报上来,择其中一名过继到弘晖名下,承袭郡王爵。


    此旨意一出,宗室顿时沸腾了,这可是郡王爵位,对于大多数宗室来说,别说爵位,许多人不过的穷困潦倒就算不错了。如今只要过继出去一个儿子,哪怕这个爵位不属于自己家,但怎么也能蹭上好处的。不说别的,给孩子亲阿玛安排个官职是应该的吧?


    一时间,宗人令府上的门槛几乎都被踏破,京城的布庄成衣铺生意也好了不少,全是去给自家孩子做新衣的宗室人家。


    就连弘书这里,都有人给他身边的太监属人什么的送礼,指望这些人在他面前说说好话,然后说服皇上选自家孩子。


    处理了几个脑子不清醒真敢收东西还跑到他面前表现的下人后,这股风才算止住。


    与这里的门庭若市相比,弘历府上却是凄凉无比。


    富察氏挺着大肚子来到前院,吴书来前来迎她,一主一仆脸上俱是凝重疲惫之色。


    “爷在吗?”富察氏轻声问道,“我来问问,端郡王封爵之礼……”虽然弘晖是追封,但也是有仪式的,其坟茔也会重新修,这些,作为兄弟的几位阿哥都要有所表示才行。


    吴书来一脸难色:“福晋,这事,奴才劝您还是不要开口。”


    富察氏沉默,她知道吴书来说的是好话,但:“……总要有个人出面的。”


    “让典仪去吧。”吴书来建议道。


    也只能这样了。


    富察氏挺着大肚子又回去,将内库的账册翻了一遍,实在找不到合适的礼物,只能吩咐下人,将自己的嫁妆册子拿来。


    吴书来送走福晋,在外踌躇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进入昏暗的房间,自从出事之后,主子将府里的所有玻璃窗全部砸了,如今都换成了老式的窗棂,让已经习惯玻璃采光的他颇为不适应。


    在角落站定,吴书来又小心翼翼地去瞅正躺着养伤的主子,却悚然发现主子正盯着他,连忙跪下:“主子,可是需要什么?”


    弘历的脸色晦暗不明,半响后,才阴恻恻地问道:“谁来了,什么事。”


    吴书来只犹豫了不到一秒,就磕头道:“回主子,适才是福晋来了,皇上、皇上追封大阿哥为端郡王,福晋来问封爵礼事。”说完不动声色地换成最安全的姿势伏在地上,随时准备用更坚强的背部迎接即将飞跃而来的不知名器物。


    却不想等来的却是弘历的大笑:“追封,哈哈,追封,追封好啊,这时候追封个死人,是皇后命不久矣了吧,哈哈哈,好啊,好啊,弘书,我等着看你有什么下场!”


    吴书来听的胆战心惊,却不敢阻止,只能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早在主子出事后不久就将这院里的人遣散的遣散、收拾的收拾,如今能听到这话的人若想去告密,也要先考虑考虑自己全家老小的性命。


    和弘历有相同想法的不在少数,弘书不管其他人怎么想,仍旧忙碌于接见各地陆续来的大夫们,随着医学报的逐渐扩散,自行来京的大夫人数显著增多,平均水平也越来越高,逐渐出现一些还算有些意思的想法,弘书通通安排到太医院旗下进行对照试验治疗,到最后,甚至病人都有些不够了。


    弘书只能再去找阿玛,走官方渠道发布公告,招募各地女子乳癌病人。愿意来京做临床试验治疗的病人,每位给二十两酬劳。


    免费看病还能赚钱!这种好事一传出去,大量人家拉着自家生病的家人蜂拥到各地衙门报名,根本不管自家人得的是不是乳癌,甚至有些连女子这个条件都不满足。逼得衙门只能请大夫坐在公堂上一个个看诊,确定是女子乳癌才收。


    随着新病人陆续入京,各治疗组总算缓解了一些压力,弘书却迎来一个坏消息。


    “六阿哥,抗生素投入试验治疗至今,根据医案记录来看,其对乳癌并无效用。”吴谦顿了顿,有些犹豫地道,“甚至,对照组有一名病人,病情还突然恶化了。虽然目前还不能确定是因为抗生素的缘故,但也不能排除……”


    弘书心情沉重:“恶化的那名病人……还有希望吗?”


    吴谦摇摇头:“顶多再两三个月了。”


    沉默了一会儿,弘书才涩然地道:“尽力治吧,安抚好患者和其家人,该给的酬劳别让下面的人贪了。”


    “是。”


    弘书收拾好心情,道:“既然抗生素对乳癌没用,那就停止当前的试验治疗,不过对外伤和其他病症的试验治疗还是要继续。你还是主要负责乳癌,这一块儿就交给刘裕铎去主持。”


    刘裕铎便是给弘暾主刀的刘太医。


    吴谦自是答应不提。


    崇文门,官道上远远行来几辆朴素的马车,在城门口停下后,仆人上前递上路引,守门士兵一看是从江南一带应召入京的大夫,一边检查一边道:“你们远道而来,可有提前定好住宿的地方。”


    仆人一愣,没想到入城还要查问这个,连忙道:“我家老爷知道消息后是赶着来的,因此不曾有时间提前派人在京中定下宿地,这位兵老爷,如今京中可是有什么新规矩?”难不成没有定下宿地还不让入京了?


    守门士兵摆摆手:“误会了,我不过是想提醒你们一句,若没有定下住宿之地就不用花冤枉钱。朝廷拨了一处官舍,专门安置从外地来京的大夫们,你们入城后,往西北走,就能找到。好了,没问题,入城吧。”


    仆人松了一口气,连连感谢。


    马车又动了起来,仆人向车中主子汇报刚才的新消息。


    “爹,看来这次朝廷这次是真下了大本钱啊。”叶龙章咂咂嘴。


    叶桂笑道:“也是好事,诸多同道住在一处,交流起来也方便,你们几个,这次可是难得的机会,都给我上点心,多拜几个师傅。”


    几个晚辈喏喏答应,也不觉得叶桂本身就是名医,还叫他们出去多拜几个师傅有什么问题,毕竟叶桂本人目前为止就拜了十三个师傅。


    “启禀六阿哥,江苏名医叶桂应召而来,求见您。”下人禀报。


    弘书还没来得及说话,正在与他商讨的刘裕铎就激动道:“叶桂?!可是南阳先生叶天士!快,快请!”


    下人迟疑地看向弘书,刘裕铎也反应过来,自己越俎代庖了,连忙请罪:“臣一时失态,还请六阿哥恕罪。”


    “无妨,能叫你这般激动,看来这位大有来头啊。有这般名医,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怪罪你。”示意下人去传,弘书起身拍拍刘裕铎,“来,趁这个时间,给我说说这位南阳先生的事迹。”


    接下来他就听到了一个出生医学世家、从小学医,历经家道中落、行走四方、拜师精进、声名鹊起、名满四方的标准天才人生经历。


    “……南阳先生对儿科、妇科、内科、外科、五官科无所不精,也善用奇招,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一次,就是只在别人的处方上加了一片梧桐叶便治好了这人无可奈何的难产妇人,令其顺利产下婴儿。”


    他说的亢奋,弘书听得心中也不禁升起希望,这么有名的大夫,能主动来京城,说明他对额娘的病应该是有些把握的吧?


    怀揣着这样的期盼,弘书见到叶桂时就格外热情,热情的一把年纪的叶桂都有些怀疑他是不是把自己送进了狼窝。


    “……六阿哥容禀,乳癌之症,草民曾有过诊治经验,但不敢瞒六阿哥,草民并不曾治愈过一人,只能做到让她们减轻些痛苦,寿数得以延长些许。”叶桂很是直接地道。


    弘书有些失落,不过很快就将之挥去,能减轻痛苦、延长寿命已经很厉害了,他不应该贪心强求更多,不过,他还是有些奢望:“敢问叶大夫,您治过的病人中,发病后最长活过多少年?”


    叶桂没有犹豫地道:“六年。”


    六年!弘书顿时觉得又有精神了:“还请叶大夫移步给皇额娘看诊!”


    对于叶桂这种名满杏林、又有丰富相关经验的名医,自然不能用对待普通大夫先对谈再试验的流程了,弘书直接将人请到永寿宫。


    叶桂一番诊断后,给出的结论竟然还不错:“皇后娘娘目前的情况倒不算我见过的最严重的,太医院诸位出的方子除了有些保守也没有什么问题。按照目前的情况,即便没有老夫,皇后娘娘至少也还有二三年寿命。”


    只不过是那种常年卧病在床、吊着命的活法。


    弘书顿时惊喜不已,随后就意识到,虽然他给太医院众人立下了承诺,但显然吴谦他们心里还是不安的,否则他们的说辞不会是额娘只剩下半年到一年的寿数。弘书不相信吴谦他们连这个都会诊错,只能说明,他们是有意将时间说短的,这样一来,若中途出了什么差错,他们的责任会小些,若没有出差错,那自是他们的功劳。即便最后额娘仍旧去世了,这点功劳好歹能保他们全家老小的命。


    弘书心里有些沉闷和不快,但他却又理智的明白,这事怪不上吴谦他们,只能怪这个时代,怪他给的安全感还不够足。


    微微摇摇头,瞥了一眼快缩成鹌鹑状的刘裕铎,弘书不打算挑明这事,也不想去追究什么,只希望吴谦他们之后能对他多些信心,更加实心实力地为额娘治病。


    “还请叶大夫出手!”弘书拱手行了一礼。


    叶桂避开,很实在地道:“六阿哥也别抱太大希望,老夫方才并不是捧太医院诸位,即便换了老夫来,可能会使皇后娘娘的病痛减轻些,但若要老夫保证能延长多少寿数,却是万万做不到的。便是那位延寿六年的患者,老实说,老夫至今也没完全弄明白,为什么效果会那样好。”


    他这样说,弘书的心反而更踏实了些,道:“叶大夫放心,我很明白这种顽疾的难治,不会强求您为皇额娘延寿,即便只是减轻些病痛,也很好了。”


    叶桂点点头,此行最大的担心算是解决了。


    谈定了病情和治疗,叶桂沉吟了一下,不客气地诉说自己的需求:“不瞒六阿哥,老夫此次入京,却是为了医学报上那抗生素而来。”


    弘书并不意外,最近新来的大夫们一大半都是为了这‘神药’:“叶大夫想要,自是没有问题。不过您应该看过报纸上登的制药过程,上面所写没有任何隐瞒虚假之处,所以目前这种药的产量并不高,之前的都已被用在临床试验中,新一批还不曾制备出来,您可能得等等。”


    “不知叶先生是想用这抗生素在什么病症上?若是太医院已经有的病症试验治疗组,可以安排叶先生过去做主持者。”


    叶桂觉得这个提议不错,加入实验组不但能研究新药,还能跟同行们近距离接触,看看有没有适合儿子和侄子拜师的大家,以及,有没有适合自己拜师的大家。


    便道:“还请六阿哥安排,即便没有我想要研究的病症,老夫也愿意加入现有的治疗组进行研究。”


    弘书自是表示没问题。


    叶桂这才满意道:“至于老夫想研究的病症,说句狂妄的话,这个病在从前的典籍中从未有过记载,老夫该是它的第一位发现者。”


    “老夫将它命名为,烂喉痧。”


    第100章


    叶桂果然不负其名声,他接手后,只在太医院的方子上添减了两三味药、调整了一下剂量,乌拉那拉氏服用几天后,咳嗽和胸痛的症状就减轻不少,甚至主动说想用膳。


    弘书高兴不已,见过的病人多了,就会发现,人只要还想吃饭,就是还能活。他之前为什么对吴谦他们说的半年多时间不怀疑,就是因为额娘自从病后就一直厌食,别看他之前表面上好像抱着很大希望,其实心里头是有些悲观的,甚至觉得吴谦他们说的寿数是往好了说,额娘剩下的时间可能都不到半年。


    这次一下翻了好几倍时间,他都感觉是天上掉馅饼一样。


    他心情好,太医院众人都大大松了一口气,心里那点对叶桂的些微埋怨也都烟消云散,转而热烈的同叶桂交流起来,除了寻常病症,他们对叶桂新发现的烂喉痧也很感兴趣,频频请教,叶桂自是知无不言,毕竟一个新病症的出现,若只靠他一个人,这辈子还不知能遇上几个患者,想研究透彻的概率太小,只有大家一起来,遇到的病例多了,研究机会和实战经验才会突飞猛进。


    除此交流学习,叶桂也没有放过这个好机会,让几个子侄拜了吴谦和刘裕铎为老师,好好学一手。


    弘书一边支持医疗组这边热火朝天地搞研究,一边也在思考,将医术大会定在什么时候比较好。从他和阿玛提出这个事已经好几个月了,却没有什么进展,主要问题是,这几个月来京的大夫不多、平均水平比较低,没有足够多的高水平的大夫参加,这医术大会就算开了也没什么用,纯粹浪费钱,还不如太医院内部多开几个会。


    叶桂的出现让弘书看到了大量名医齐聚京城的希望,嗯,还是定在明年吧,医学报还能再发酵发酵,这两个月先把叶桂吊住,他认识的名医肯定多,到时候即便医学报的作用不够,也可以让叶桂写信邀请。


    打定主意,弘书便积极地和叶桂沟通交流,满足他的一切需求,并邀请他将烂喉痧的相关情况写成文章,发表在下一期医学报上,与天下大夫交流。


    弘书的世界感觉就只剩下医疗一件事,但对京城的百姓来说,天下大夫齐聚京城甚至都上不了他们茶余饭后的闲谈榜单。


    最近京城百姓最喜欢说的,一就是谁谁谁又在看过化学报后发现自己被人骗了打上门去,二就是端郡王选嗣子之事。也不知道是哪里流传出的消息,百姓们竟对热门人选说的头头是道,甚至有人偷偷开盘,赌最后是哪家孩子被选中,下注的人还不少。


    岳吉满脸愤怒地从老宅走出来,沿路都能听到人在说热门名单,而里面就有一个他很熟悉的名字,简亲王一支的德存,他的儿子——是的,他这个亲生父亲,竟是最后一个知道自家儿子是热门人选的。


    “岳吉,你这是什么态度!不要一副好像我们把德存卖了的样子,我们分明是为了他好!别说什么你只有德存一个,你才多大,以后还能生,但这样的机会错过可就再也没有了!你要搞清楚,德存若是选上了,未来可是郡王爷!你能给他郡王爵吗?你连个奉恩将军的爵位都没有!德存跟着你能有什么出息?只会被耽误!你连给他请个好老师的钱都要来问家里借!”


    这话说的难听,却实实在在将岳吉的心扎了个通透。


    岳吉是宗室,却只是个闲散宗室,和如今的简亲王同为努尔哈赤的弟弟舒尔哈齐之后代,只不过人家是主支,而他是旁支的旁支的旁支……旁到最后连个爵位都没有的那种。当然,只是他们这些庶兄弟没有,他的嫡兄长,就是说出上面那番话的人,人家是有的,还是比奉恩将军高一等的奉国将军,不过这个爵位也就再传一代,等到孙子辈时,他嫡兄的孙子就和他一样,也是闲散宗室了。


    很明显,他的嫡兄不想让自己的后代沦落成岳吉这样的闲散宗室,所以要想办法让自家的爵位多传几代,但没有能力立不下升爵的功劳,就只能想别的办法,端郡王这事就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至于为什么他嫡兄不把这好事留给自己儿子,反倒选择岳吉的儿子德存,纯粹是因为他嫡兄的儿子超年龄了!而德存,又是这些兄弟们的适龄孩子中最聪明伶俐的,除此之外,他嫡兄还请人给算了,说德存的八字和端郡王的八字很合。


    等岳吉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家门口,明明家那样近,一推门就可以进去,但岳吉却始终一动不动。


    吱呀——门忽然拉开一道缝,一颗小脑袋探头探脑地往巷子口的方向看,却发现自家门前站着一个人,抬头一看——“阿玛!”小人儿嘴巴大张,露出一嘴的小米牙,笑的格外灿烂地扑过去。


    岳吉心中柔软不已,蹲下身接住儿子,抱着站起,就看到妻子魏氏的身影出现在门后,和无忧无虑一声声叫他阿玛的儿子不同,魏氏眼中全是担忧和欲言又止。


    回到屋中,哄着儿子自己去一边玩,魏氏才犹豫地问道:“爷,本家怎么说?”


    岳吉沉默不语。


    魏氏从他的沉默里读懂了什么,眼泪唰的就下来了:“可是,我们只有德存一个啊……”


    是的,岳吉成婚五年,只有德存一个孩子。德存如今四岁,两人不是不想生二胎三胎,只是魏氏这四年再也没开过怀,也就是说,他岳吉可能这一辈子,就只有德存这一个孩子。


    至于说休妻另娶或者纳妾什么的,别搞笑了,那是有钱人才能干的事情,而他岳吉,靠着宗人府每月2两赡银、每年21斛2斗禄米的接济过活的闲散宗室,连想给儿子请个好夫子开蒙都要回本家低声下气借束脩的穷酸,哪有资格去搞那些。


    魏氏低声啜泣了一会儿,抬头道:“爷,不然我们去求见宗人令说说情况?这选人怎么也该父母同意吧。”


    岳吉低着头,涩然道:“你没听到外面的传言吗,提起德存都说是简亲王家的,这说明简亲王必然是知道的,有简亲王发话,宗人令会听我们说什么?”


    “那该怎么办呀。”魏氏捂着脸又哭起来。


    又沉默地坐了一会儿,岳吉猛地站起,握着拳疾步往外走去。


    魏氏吓得站起来:“爷,你去哪儿。”没有得到回答,她也不敢阻拦,只是看着岳吉在门外消失不见的背影,她的眼里升起一丝希望。


    岳吉目标明确地在街上搜寻,不一会儿就发现了他要找的目标,走过去的途中,他的目标却被人缠住了。


    “你怎么回事!长没长眼睛!碰坏了我们大爷的衣裳你赔的起吗?!”不知姓名的仆人一副标准的狗仗人势嘴脸,伸着一根手指头将面前的报童戳的直后退。


    赵启跌跌撞撞地道歉:“对不住,对不住这位小爷,小的只是想转个身,没注意到身后有人来。”


    被撞得小公子脾气倒是不错:“无妨,以后小心些便是。”


    狗仗人势的仆人却还不消停:“一句道歉就算了?知道我们大爷是谁吗!告诉你,我们大爷可是金陵大名鼎鼎的曹家公子!”


    被撞的小公子微微皱眉,道:“曹高,算了。”


    站在他身边的另一位小公子却道:“霑哥,你别这么好脾气,这里不是金陵,咱们家如今又是这种情况,若是随便来一个人就忍气吞声,人家不会认为我们友善,只会觉得我们好欺负,更要欺上门来。”


    曹霑闻言有些无奈:“你也知道咱家现在的情况,天佑,还是低……”


    他话音没落,那边本就是曹天佑随身侍从的曹高得了主子的意思更加嚣张,直接将赵启推到在地,在他还想做些什么的时候,忽然有一个人插了进来,将赵启拉了起来,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问道:“小孩儿,给你们《京城周报》投稿要怎么投?”


    被人无事,小人心性的曹高很愤怒:“你他娘哪家的!懂不懂规矩!居然敢插手我们曹家的事!有本事报上名来!”


    “曹家?”本不想理无关之狗,奈何这条狗叫嚣的表情太像他的嫡兄,岳吉忍不住,面无表情地看着去,“没听过,我是爱新觉罗家的,你要如何?”


    “……”


    在场几人齐齐被这个姓氏吓到,然后就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到底是兄长,曹霑很有担当的站了出来:“原来是宗室老爷,下人无礼冒犯,是在下管束无方,还请这位老爷海涵。”


    岳吉却直接无视了他,转过头去看赵启,又问了一遍:“小孩儿,我记得你们《京城周报》是能投稿的吧。”


    赵启比曹高好些,毕竟他也是见过三阿哥的人,此时磕磕巴巴地道:“回、回老爷,小的不是很清楚,不过小的、小的可以去帮您问,小的一会儿收工了要去雍和宫登记的,可以帮您问、问那里的管事大人。”


    岳吉攥了攥了拳头,压着眉头问道:“你什么时候收工,我和你一起去。”


    赵启老老实实地回道:“申时末,老爷。”


    一心为主子干活的他心里根本没有提前收工带这位老爷去的选项,自然,他也没想过这位老爷既然是宗室,为什么不能自己去雍和宫问。


    他不懂,曹家几人却看出来了。


    “嘁,还以为是什么大人物。”曹天佑站在曹霑身后半步,不屑地嘀咕道。


    曹霑低声斥道:“天佑,不可胡言!”


    曹天佑撇撇嘴,扯着他就走:“走了霑哥,人家既然不想搭理你,你也别上赶着了。”


    没人理会他们的离开,岳吉虽然很想让赵启立刻就带他去,但他却也知道,眼前的报童是六阿哥的奴才,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这小报童别看不起眼,或许帮不上他的忙,却有可能坏他的事,所以他没命令没催促,只道:“那我在那个茶馆等你,你到时候来找我。”


    “好的,老爷。”


    两人分开,角落里悄悄围观许久的一个道士打扮的人整了整衣衫,迈着自信的步伐仙风道骨地进了岳吉所在的茶馆。


    叫了一壶茶,道士坐下,装模作样地环顾一圈,然后像是看见什么不解之事一样,盯着他一顿猛瞧。可惜他这番表现是做给了瞎子看,岳吉满是心事根本没发现有人在看他。


    道士没法子,只能采取主动进攻,走过去道:“这位善信,打扰了。”


    岳吉被人打断思绪,表情不太好,看清是个道士也没说话。


    道士有些坐蜡,在心头骂了几句,只能硬着头皮道:“贫道张太虚,这位善信,老道见你印堂发红,这可是大喜之兆,不过你眼下又有些黑青之色,却是预示你这喜事被人阻挠、或有意外。不知善信可否告知八字,你与老道有缘,老道可与你算一卦。”


    他不说算卦还好,他一说岳吉就想起嫡兄说找道士算儿子八字之事,当即脸一黑:“滚。”


    张太虚愣了:“这位善信,你不……”


    “滚!”


    张太虚脸上挂不住,以往他摆出这幅架势,哪怕不被追捧也是被尊重的,何时受过这样的没脸,当即袖子一甩:“老道本是一片好心,善信你却是不知尊重,罢了,终究是缘分不够!”


    留下这句挽尊的话,张太虚就迅速离开,一路拐拐绕绕,回到临时的住处,看见屋里的人就开始诉苦:“今天真是倒霉,没想到那个岳吉是茅厕里的石头,脾气又臭又硬,难怪只能做个落魄宗室,机会送上门他都不中用!”


    “唉,只可惜我这几日准备,全都付诸东流。王道友,这京城可真是越来越难混了!自从那个什么化学报出来,咱们的手段就废了大半,这大半个月,一点进项都没有,再这样下去,我看咱们还是离了这京城去别处吧。”


    王道友名叫王定乾,听了这话老神在在的一笑:“张道友,别着急嘛,今儿那落魄宗室瞧不上你,明儿,你让那落魄宗室给你舔鞋底都行。”


    张太虚翻了个白眼:“张道友,你这是在发什么梦呢。”


    被嘲讽了,王定乾一点儿不气,反倒给他倒了杯茶:“张道友,我是不是做梦你很快就知道了。今儿啊,我认识了一个人,你猜,是谁?”


    他这番态度倒叫张太虚狐疑起来:“谁?”


    王定乾微微一笑。


    “御前道长,贾士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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