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卖报,卖报,《京城周报》,岳将军凯旋而归、午门献俘~”赵启沿街叫卖着报纸,因为已经是新一期报纸发行的第三天,老顾客该买的都买了,所以他的生意并不算好,只有这两天才来京城的人偶尔会叫住他买一份。
赵启原名赵七,正是原城南育婴堂的那位报童,他们这群孤儿被要到皇庄,本以为是去给六阿哥做奴才的,没想到进了皇庄以后,等待他们的却不是那些最低下的杂活累活。他们不但和原来一样,能去给报社当报童赚工钱,甚至他们每日还有两个时辰可以跟着老师认字学算术!以及去跟着工匠师傅学习做木工!当伙计!操作印刷机!
管着他们的山长甚至是三阿哥!三阿哥甚至还亲自给他们这些孩子一个个改名!他赵七改为赵启,赵十九改名赵石臼,周六改名周柳,念着虽然差不多,但字可大大不一样,他现在写的最好的字除了‘京城周报’就是‘赵启’!
这每一样都不是他们这群孤儿敢妄想的,这时候想学手艺、想认字,那都是要花钱找人教的,是要把师傅当做父亲一样伺候孝敬的,但现在,因为六阿哥一句话,他们就能得到这些寻常人家都不敢想的东西。赵启他们觉得,六阿哥哪是什么皇子,分明是下凡的神仙童子,他们要给六阿哥当一辈子奴才!
岳钟琪看着那个叫卖的小孩子,有些迟疑地道:“六阿哥,那孩子是……”他回京以后不是在御前就是在府中书房,整日想着曾静之事,根本没心思关心京城多了什么新鲜事物,身边事都是亲兵负责,老宅的下人根本凑不到他身边来,今日要不是听到自己的名字,他也不会关注这个在叫卖什么东西的孩子。
“他是报童。”弘书一笑,“岳将军你久不在京,不知道,京城如今开了一家报社,办了一份类似邸报的报纸,叫做《京城周报》,报童就是专卖报纸的。唉,那个小孩,过来,来一份报纸。”
赵启小跑过来,迅速瞄了弘书和岳钟琪的穿着一眼,拿出两份报纸,热情地笑道:“这位将军和少爷是才随着岳将军回京的吧,给您两份,您两位就不用凑在一起看了,不贵的,两份只要四文钱。”他没有认出弘书,虽然当初在开(认)学(主)仪(大)式(会)上弘书出现过,但当时所有孩子都不敢正眼去看主子长什么样,只敢瞄一瞄袍角和鞋子而已。
岳钟琪看了那纸张颇大、张数也不少的报纸一眼,挑了挑眉:“这报纸一份只要两文钱?”这能挣钱?不得亏死。
赵启憨笑道:“是的,将军大人,咱们这报纸从一开始就卖两文钱一份,从来没改过价。”
岳钟琪忍不住道:“你们这报纸能赚钱吗?”
赵启不是第一次被问这个问题了,熟练道:“小的只是卖报的,也不知,不过想来应该是不赚钱的吧。这报纸是六阿哥办的,六阿哥他老人家体恤咱们这些小民,从来不想着赚咱们小民的钱,不止这报纸,就连六阿哥开的惠民书局,里面的书价格也都比其他书局低得多呢,听说都是亏本在卖。大家都说,六阿哥是神仙童子下凡,想让咱们小民都读得起书。将军大人您要是想给少爷买书,也可以去咱们惠民书局,许多官老爷都在那里买书呢。”
岳钟琪的眼睛唰地就盯在了弘书身上。
弘书抽抽嘴角,掏出四文钱递给赵启,将这个话多的小子打发走,虽然他挺喜欢听别人夸自己的,但‘他老人家’是什么鬼?他明明才十岁好不好!而且为什么会将他当成岳钟琪的儿子,他在岳钟琪面前难道没有一点势均力敌的气势吗!
将一份报纸递给岳钟琪,弘书含笑道:“岳将军看看,关于您的这篇文章可是报社的编辑组长书写、二十一贝子审核的,您这位当事人瞧瞧,若有不满意之处,我回去便扣他俩的月俸。”
他这般态度,岳钟琪倒不好再问什么,拿过报纸就看了起来,入目最显眼的一行字便是:准噶尔大捷,岳将军凯旋而归、午门献俘!整篇文章没有什么文体和华丽辞藻,通篇都是大白话,将准噶尔叛乱的前因后果大致说了一遍,主要写的还是这场战争对大清的意义和好处,以及能给百姓带来什么好处。文章里对他的夸奖并不多,只有一二行,还在最后,紧接着就是今日献俘仪式的预告,说会在下一期报道献俘的情况。
“岳将军,如何?”弘书看出他已经看完了,笑问,“可有不妥之处?”
岳钟琪捏着报纸的手指有些发白,他脑子里有闪电划过,总觉得有什么事情改变了,此时却顾不得去想,迟疑地摇摇头:“没有……就是,臣当不得如此夸赞,准噶尔大捷,并不是臣的功劳。这文章只提臣一人,是不是有些…有些不太合适…”
这岳钟琪看来真是被这次曾静的事情吓到了,弘书暗道,如今竟连这种文章都会这般敏感。
心下有些怜惜,安慰道:“岳将军放心,这报纸每期一印出来,我都会放一份在皇阿玛案头,皇阿玛抽空都会看的。”
岳钟琪当即松了一口气,喃喃道:“那便好,那便好。”他又看向弘书,抿了抿唇后郑重拱手道,“多谢六阿哥。”他不是傻子,虽然还不知道报纸在京城有多受欢迎,但就冲六阿哥能让手下在文章里给他说好话这一点,就能看出六阿哥是在帮他。
弘书微微一笑:“岳将军这是做什么,我又没做什么,快请起。接下来,岳将军想去哪里看看?”
岳钟琪迟疑了下,道:“惠民书局?”
弘书哈哈一笑:“岳将军家中应该不缺书吧?还是想着照顾照顾我的生意、帮我去去存货?这倒不必,惠民书局的书还愁不够卖呢,您啊,就别跟小民们抢了。”
岳钟琪苦笑摇头:“臣一届武夫、不通文墨,买书回去也是装装样子,再则六阿哥您是为百姓谋福祉,某怎好意思去和百姓抢夺。些许书于我不过是牛嚼牡丹,于小民却是天大机缘。”
还说自己不通文墨,这机缘一词用的不是挺好,充分地表达了他觉得弘书这书局开不久的意思。
弘书道:“岳将军这话可是自谦,以岳家家风,岂会不通文墨。”说一句就罢,他也不想和岳钟琪在大街上互相吹捧,便道,“既然岳将军想去,那就去看看,正好,我也想请教请教岳将军,听说陕西文风颇盛,私塾、书院遍地开花、蔚然成风,想来该有一些没有传到京城的绝版书,到时候还要托岳将军帮我买一些送回来。”
两人上了马车,略说两句买书之事后,弘书感觉嘴皮子有些干,就请岳钟琪自己看看报纸:“这报纸上,报道的全是京城以及朝廷最近的大事或者新鲜事,岳将军只需看看,就能对京城的变化了解个七七八八了。”
岳钟琪自是无有不从,他也想看看这六阿哥办的邸报到底是什么,以及刚才脑中划过的那道闪电还能不能再次出现。
但很快,他就有些迷茫起来,概是因为,有些文章他看不懂,一些是因为名词不理解,譬如这篇:《富商奉万两白银,雍和宫外跪求再看一次热气球被拒》。
热气球是什么?竟然值万两白银?而且这富商什么来头,竟然敢这么大喇喇地跪在雍和宫外炫富,也不怕皇上给他来个抄家?
有些是因为太过离谱。
瞧瞧这篇,标题:《两家人大打出手,起因竟是为了一块煤球!》,内容主要是讲了一起因为抢夺某条巷子回收煤球权而发生的群体械斗案。
煤球是什么岳钟琪是知道的,不管是年羹尧做川陕总督之时还是后来他接手,都大力推广过蜂窝煤,每年写年终汇报奏折时也会汇报一下本年内蜂窝煤在辖地的销量,顺便提一提百姓因为这事对皇上的感激与歌颂,再夸奖一下六阿哥拍拍皇上会教导皇子的马屁。
但,用过的煤球有什么好回收的?甚至还为此发展到械斗的地步,他不懂,但他大为震撼。
更震撼的还在后头,瞧瞧这是什么:《近亲结婚忧患多,早婚早育夭折高》,这标题简直太大白话了,白话的让岳钟琪一眼就猜到其要表达的意思,但就是这样他才不敢置信,连忙看了一遍具体内容,想要否定自己的猜测,但结果却证明他的猜测是对的。
“六阿哥,这、这篇文章里说的是真的?怎么可能呢?”岳钟琪眉头微皱,有些不信,亲上加亲乃是传了几千年的传统,文章里却说三代以内的近亲结婚,生下的孩子是傻子、残障、患先天疾病的概率要比非近亲夫妻生下的孩子高得多;而女子,自古以来都是十三四相看婆家、十五六出嫁生子,文章里却说十五六的女子还没长成,生下的孩子夭折率比二十以后生下的孩子要高几倍。
“这里面的说法有什么证据吗?”
弘书看着岳钟琪指的那篇文章,有些头疼的揉揉太阳穴,这篇文章的发布其实是有些着急了,正如岳钟琪所问,文章里提出的观点证据准备的还不足,数据也给的比较模糊,所以他才将这篇文章放在了比较偏的地方,而不是头版头条。
这么着急赶了这篇文章出来,主要还是为了应付他额娘。还记得年前他额娘说要把表妹赛玛接进宫去作伴,当时弘书还天真的觉得额娘可能是要抬举乌拉那拉家,却没想到,他额娘竟是打着亲上加亲的主意。
出了正月,赛玛就被接到了乌拉那拉氏身边,弘书去请了几回安,回回赛玛都在,要只是如此弘书还能安慰自己是满人不在乎男女大防,但他额娘明晃晃地让他和赛玛多说说话、还让他带赛玛在圆明园里逛逛,这就让他不能再欺骗自己。
反应过来的弘书就有些无语,先不说近亲身份,就说两人加起来都不满二十的年纪,他额娘到底在急什么!但他也不能直接戳穿他额娘的目的并拒绝,那样未免有些伤母子情分,也会显得很自作多情伤人家小姑娘的脸面——虽然人家小姑娘什么都不知道。
没办法的弘书只能紧急把如今已经升职为太医院院使的吴谦找过来,悄悄给了他一份关于近亲和早婚早育的课题计划,嘱咐他尽快先赶制一篇文章出来投到报社去,并且千万不能暴露是自己让他做这事的。
文章如愿发出来,弘书却还在头疼怎么能不着痕迹地让他额娘看见这篇文章。
“当然是真的。”弘书决定先拿岳钟琪练练手,到时万一他额娘发现是他指使的,他也能用‘科学理论’说服他额娘相信,“岳将军可能不知道,这篇文章是太医院院使吴大人写的,吴大人医术卓绝、堪称如今天下之最,他早年就发现这一问题,这些年一直潜心研究,如今才略有成果。不过这结果毕竟太惊世骇俗、且与传统观念不符,便想着先在报纸上发些文章试探试探大家的接受程度,敲敲边鼓,再一步一步移风易俗。”
“至于证据,当然是有的,不过我于这些也不太懂,岳将军若有疑问,改日我将吴大人请出来,岳将军亲自问他便是。”
他说的这样信誓旦旦,岳钟琪不由有些动摇,抿了抿唇道:“这,不知六阿哥可否今日便将吴大人请出来一叙?”
“嗯?”弘书有些奇怪,“岳将军何须这般着急,您在京城最少还要留一月左右吧?”
岳钟琪苦笑一下:“不瞒六阿哥,我有一小女,如今正是相看婆家的年纪,家中爱若掌珠,不忍她受委屈,便想将她嫁给我夫人的内弟之子,前番我在陕西停留时,我夫人还说,想就这几月给两个孩子定下。”
“若此文章为真,我自是、自是不能让小女受此苦楚。”
第82章
能够拯救一名才初中年纪的小女孩,弘书自是不会推卸,便吩咐随身侍卫去等吴谦下衙后将人带到指定地点。
带着岳钟琪在惠民书局晃了一圈儿,又去了雍和宫的报社,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两人便去了提前定好的酒楼等吴谦。
吴谦气喘吁吁地进了包厢,看到弘书好端端坐着松了口气:“六阿哥,什么事儿不能在宫里说,非要臣来这里,郎图大人还催的紧,臣还以为出什么事了。”
得了正红旗的佐领之后,弘书身上虽然还没有任何爵位,但胤禛还是按照亲王规格给他把侍卫配齐了,而郎图、苏尔玛、布三三个自然如愿以偿来到他身边,目前三人正在对侍卫首领进行竞争,是以哪怕只是个接人的小任务,郎图都重视的紧。
和他们三个相比,周业就好了,守着造办处主管的位置,悠哉悠哉看戏。
“吴大人辛苦了。”弘书笑道,随手给吴谦倒了一杯温茶,“来,坐,先顺顺气。”
吴谦认识岳钟琪,拱手行了个礼:“岳将军。”然后就老实不客气的坐下,接过茶灌了一口。
岳钟琪看的暗暗惊奇,这一下午他算是发现了,这位六阿哥在外表现的简直格外平易近人、和气亲民,无论面对谁,都没摆过皇子的架子。他一开始还暗忖这位六阿哥可能是故意在他面前表现,想要拉拢他。但现在从吴谦的态度来看,六阿哥恐怕并不是故作姿态,而是平常就是这副模样,否则吴谦不会如此轻松随意。
“吴大人,请你来也不是为别的,就是你近日在报纸上发的那篇文章,岳将军看过后很好奇,想了解的更详细一点。”弘书道。
岳钟琪点点头,客气道:“确实是在下请六阿哥帮忙请吴大人出来的,某有一女,如今正在相看,欲与小舅子联姻。若近亲结亲确实有害,这门亲事自是不成的,还请吴大人不吝赐教。”
吴谦手一顿,将茶杯放下,切换成业务状态:“岳将军哪里的话,您能看拙作是在下的荣幸。近亲成婚不利子女,这其实不是在下的发现,在很久以前……”
吴谦侃侃而谈、引经据典、信手拈来,岳钟琪听得频频点头。
弘书并不试图插话,只将一切都交给吴谦,先前有一句话他并不算说谎,吴谦虽然没有潜心研究过这个近亲和早婚早育的问题,但他确实是早就知道这个问题。准确地说,中医其实早就对近亲结婚的害处有所察觉,所以才会有同姓不婚的约定,这一条其实就是在规避近亲结婚,只不过由于封建社会以男权为主,所以这一条只规避父系,而不规避母系。
至于早婚早育的危害,事实上,几乎所有学有所成的大夫都能意识到这一点。但社会依然是如今这个样子,一是因为现在的人平均寿命不高,尤其是平民阶层,十五六岁结婚生子,三四十死的时候可能还能看见孙子,否则可能孩子还没养大父母就先嘎了;二则是,婴幼儿夭折率高,早点开始生,能多生几个,生得多了总有一个能养活的。
吴谦作为太医院院使,对这一点的认知当然更清楚,毕竟康熙的女儿们,几乎都是十八九二十多才出嫁的,为什么?当然是因为康熙也知道这一点,他的女儿嫁去蒙古联姻是为了生下有爱新觉罗血脉的孩子,然后通过这些孩子上位掌控让蒙古部族更加亲近大清的,在这样的政治目的下,自然就要保证女儿的存活率和孩子的存活率。
弘书抿了一口水,眼眸微垂,与有政治使命的公主们相反,皇子们却大都是十五六就开始娶妻纳妾生子,为什么?因为孩子不需要皇子生啊,那自然是生的越早越好、越多越好,至于因此而难产去世的妻妾?那关皇子什么事呢,对他们来说,娶妻纳妾还不简单。
说句不好听的话,现在这个时候,在皇家、不、在大多数有钱有势的家族里,女人,就是用来生孩子的消耗品,甚至生的越多越代表这个女人受宠,至于生产的风险,只需要一句轻飘飘的‘哪个女人不生孩子’就可以掩盖。
早娶晚嫁,不过都是一个有利可图。
唉,弘书微微摇头,无声叹息,他在这里讽刺别人,其实他自己又能好到哪儿去呢,未来等他成婚,难道他就不会让老婆生?不会的,他肯定也会让老婆生的,要坐稳那个皇位,没有继承人可不行。
说到底,他也是为了皇位那个利的俗人,他能保证的,也就是尽力对未来老婆好一些来弥补。
岳钟琪注意到弘书的动作和表情:“六阿哥,为何摇头,可是方才说的有什么问题?”
吴谦也看向弘书,心中紧急思索,我刚才哪句话说的不对吗?不对啊,我举得都是符合课题的实例啊。
弘书一怔,笑着摇头:“没有,岳将军误会了,我方才在想事情,并没有听到你们在说什么。”
“哦。”经过吴谦的一番实例证明,岳钟琪其实已经相信近亲结婚有危害,也决定回去就写信给夫人,先暂停给女儿的定亲事宜,此时他倒是对弘书更好奇些,“六阿哥在想什么,可是有什么为难之处,不知可有臣能出力的地方。”
六阿哥写文章帮他说好话,岳钟琪自忖也该回报一番。
弘书笑了笑,开玩笑道:“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突然想到我的未来福晋此时不知在何处,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她,唉,一想到还要守身如玉好多年,就好着急啊。”
岳钟琪:“……”
“哈哈哈哈。”吴谦忍不住大笑,他可是知道弘书让他写文章的内幕的,调侃道,“六阿哥您这话应该说给皇后娘娘听,娘娘就是将京城翻个遍,也会帮您把未来福晋找出来。”
弘书笑道:“说不定我的缘分不在京城呢,那皇额娘就是翻三遍也没用啊。”
吴谦也是个八卦的小老头:“您的缘分不在京城还能在哪里?”即便八旗有外任的大人们,但适龄之女皆要选秀,到时候还不是齐聚京城。
弘书端起茶杯,抿了口茶,他心里其实有个大胆的想法,只是操作比较难,所以,还是别露任何口风了,便打哈哈笑道:“那就要看月老给我牵的线在哪儿了。”
岳钟琪的正事办完,时候也不早了,弘书便辞别他们两个,回了圆明园。
胤禛还没歇息,将他叫过去:“今儿跟岳钟琪在一起?”
弘书挑眉道:“不是吧,皇阿玛,儿臣就是办完差事给岳将军当当向导,这都有人给您告状?”
胤禛没好气地道:“你也长点心,就那么光明正大的在大街上溜达,这半天不知道多少人来朕面前‘无意’提起。”倒也不全是上眼药,大多数还是想着先替弘书在他这铺垫、描补一下,叫他别多想。
皇子不能与大臣私下来往,尤其还是岳钟琪这等刚立下大功劳、兵权在握的将军,但凡把胤禛换成康熙,弘书这会儿就不是在这儿站着,而是在府里等着圈禁了。
弘书不觉得自己做得不对:“就是光明正大才好,要是儿臣和岳将军背着人找个角落见面,那才真是有嘴说不清呢。”
“哼。”胤禛不想和他辩他那些歪理,将最新一期报纸拿出,点着上面一篇文章道,“这可是写给你皇额娘看的?还会用心眼了。”
弘书一看,阿玛指的可不就是吴谦那篇文章,心虚道:“您看出来了?”
“你眼珠子一转朕就知道你要干什么。”胤禛道,“说说吧,怎么想的。”皇后的心思弘书都能看出来,他又怎么会看不出来,不过他对皇后的作为持默许态度罢了,虽然皇后的几个兄弟都没有什么能力,但好在也不作妖,弘书有自己铺路,再来一个太过强大的妻族反倒不好,会给下一代留下祸患,还不如选乌拉那拉家,对儿子的影响最小。
“我没怎么想啊,皇阿玛。”弘书瘪嘴道,“您不会以为这文章是儿臣让吴谦编的吧?不是,这文章里说的都是真的,儿臣只是不想未来的孩子出现什么问题。”
胤禛自己熟读医书,再加上拥有顶级的信息和见识,自然知道这文章里写的不算假:“这文章里的大部分东西都是大而化之的讲一讲,这些数据应该都是猜测吧,不是实际调查出来的。不能说它假,但也不能就这么当真,没有切实的证据,只凭少数例子进行猜测、推断就公诸于众,妄图与传统对抗,你什么时候这么天真了?”
阿玛真是有实干家精神啊,弘书有些垂头丧气地道:“我也想进行大规模调查、测算,来找证据啊,但没钱没人没时间,只能先这样了。”
“你啊。”胤禛微微摇头,“你不想娶乌拉那拉家的姑娘,和你皇额娘直说便是,你皇额娘那般疼你,难道还会逼你娶不成,何必搞这一出。”
“我知道皇额娘疼我,所以我才更怕皇额娘误会啊。”弘书纠结道,“您看我这些年,和几位舅舅家的表哥表弟都没什么来往,当初选伴读也没选他们,任谁瞧着都不是亲近舅家的样子。皇额娘如今什么也没说,只是让我和表妹相处相处,我若突兀的跟皇额娘说不想娶表妹,皇额娘说不定会觉得我很厌恶舅家呢,再为此伤心怎么办?”
“额娘在心里,就是这般不通情理吗?”温柔的声音响起,乌拉那拉氏从次间走出来。
弘书目瞪口呆:“额娘,你、你怎么在这里?”他倏地看向胤禛,“阿玛,你坑我!”
“哼。”胤禛不屑一顾,“朕还用得着坑你?”
乌拉那拉氏走到弘书面前,拍拍他的肩:“是我来找你皇阿玛,让他帮我问问的。”
弘书瘪嘴:“您想问就直接来问我啊,干嘛找皇阿玛。”我认您可比认阿玛早。
乌拉那拉氏温柔一笑,眨眨眼睛:“我也怕你误会我啊。”误会她非要他娶乌拉那拉氏的女子不可。
弘书抱住她的胳膊:“皇额娘~我没误会您,我知道您最疼我,做什么都是想为我好。只是近亲成婚真的不好,您这边五服以内的表姐表妹们,对我来说和皇阿玛这边五服以内的堂姐堂妹们没区别,与她们谈婚论嫁总是怪怪的。”
“况且我还小呢,才十岁,您不用这么早操心我的亲事。”
“好,额娘知道了。”乌拉那拉氏温柔地摸摸他的头,“这次是额娘着急了,下次不会了,以后…咳咳…”她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
弘书连忙给她拍背,急道:“额娘,你怎么了,没事吧?”
胤禛三步并作两步走下来,递上自己的茶碗:“喝口水。”
乌拉那拉氏的咳嗽来的快去的也快,她接过茶碗抿了几口,平息气息,道:“谢皇上。”
“你我夫妻,不必多礼。”胤禛道,“是不是身体有什么不适?”
乌拉那拉氏摇摇头,对担心的父子俩道:“没有不适,可能是开春了,空气里花粉多,这些日子偶尔会这样咳嗽几下,没事的,别担心。”
父子俩看她脸色确实不像生病的样子,放下心来。
“赛玛额娘会再留她一阵子,这孩子我确实也喜欢,想她多陪陪我,你不要多想。”乌拉那拉氏对弘书道,“至于你的福晋,就等你再大一些再说吧。”
“好,谢谢皇额娘。”弘书孺慕地蹭蹭她。
一家三口久违的在一起吃了顿晚膳,快结束时,苏培盛忽然来报:“皇上,四阿哥求见。”
弘历?这位自从年夜宴后,不知是不是有人点拨,倒是老实安分起来,除了去修书处办差,剩下时间便窝在府里,不见出门。
这会儿突然求见,也不知所为何事。
三人一顿,乌拉那拉氏放下筷子,笑道:“这个时候来,应该是有急事,皇上快去见见吧。”
胤禛点点头,出去了。
其实吃的差不多了,但现在也不好叫宫人收,母子二人索性便挪到隔间,这里离正堂还近些,能隐隐约约听到那里奏对的声音。
“儿臣叩见皇阿玛,皇阿玛万福金安。”
“什么事。”
“儿臣是来给您报喜的,富察氏有孕了!”
“这是儿臣的嫡长子,您马上要当祖父了!”
第83章
胤禛对弘历福晋怀孕的消息并没有表现出太大喜意,虽然他现在一个孙辈也无,但永珅又不是没存在过。何况,这也不是弘历第一次报喜,去年十月,他就报过身边的一个格格有喜。
胤禛作为皇帝不必对一个才怀孕的儿媳有什么表示,乌拉那拉氏却不行,弘历走后,她便回了自己的院子,着人准备赏赐,又让人回宫通知熹妃这个好消息。
熹妃知道后有多高兴且不说,弘书是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听过就忘,至于送礼,那得等孩子洗三满月了,自有下人记着。
他忙着准备检阅时的鸟铳和大炮呢。
检阅这一天,难得的好天气,风清气朗,天高云阔。
南苑里十步一岗、五步一哨,弘书穿着量身定做的甲胄,带着侍卫来到等候检阅的部队处,这里旌旗飘扬、军容整肃,才从前线归来的将士个个横眉竖目,身上还裹挟着尚未完全消散的血气。
“六阿哥。”岳钟琪全副武装,威势逼人,与那日相携游京时的温和中年人简直判若两人。
在这种气氛下,弘书自然是脊背挺直、敛眉肃目:“岳将军不必多礼,我代皇阿玛来看看,准备的如何?”
岳钟琪道:“一切妥当。”军队是他的大本营,一回归到将士中间,他的精气神和自信全都回来了。
弘书环视一圈,点点头:“一会儿就全看岳将军的了,我再去火器营看看。”
现在还没有全军配备鸟铳,这里是步兵和骑兵,枪兵和炮兵则归属火器营,是单独的兵种。今日检阅,岳钟琪只负责指挥步兵和骑兵,枪炮的展示则由弘书负责。
“戴先生。”弘书叫正在忙碌没发现他来的戴梓,“情况如何,炮弹没问题吧?”
今日展示,最重要的就是炮弹,别的不说,要是出现哑炮,这展示就没有意义了。值得说明的是,如今的大炮,大多用的还是实心铁弹,就是那种发射出去不能爆炸,全靠运气看能不能砸中人,落地后还会弹跳的炮弹。除此之外,还有少部分则是石霰弹和能爆炸的榴弹炮,碍于技术,现在的榴弹炮采用的是火绳延时爆炸,装量小、炮管短,威力并不算大。
弘书拉着戴梓改进的,自然是能爆炸的榴弹炮,首先就是将火绳延迟爆炸改成触地爆炸,这一点在手榴弹上已经实现,实施在炮弹上并不算难。其次就是装量,后世的炮弹装量都是以口径来算,如今呢,还是以斤来算,大清现在服役的火炮,其炮弹大多都是三四斤左右,弘书和戴梓也没把步子迈得太大,这次要展示的炮弹选择了目前已经比较稳定的六斤装量。
炮弹改进了,炮体自然也是要变的,不过这个技术难度没有那么大、也没有什么创新,就不再多说。
戴梓头也没抬地道:“臣正在复查呢,您等等。”
这里除了戴梓,就是他对火炮最了解,弘书干脆也上手,跟戴梓一起复查了最后一遍。
“呼。”戴梓吐了口气,直起身子捶腰,“没问题。”
弘书扭了扭脖子,道:“鸟铳呢,要不要再检查一遍。”
戴梓道:“交给李平他们去了,学了这些年,要是这点事都做不好,也不用要了。”
弘书点点头,鸟铳的弹药可以说是目前这些新式火器中最简单的了,以李平他们的水平完全能胜任。
“时间差不多了。”弘书望了望日头,“我要去前头,这里就交给戴先生你了。”
戴梓老而弥坚:“六阿哥放心。”今日可是他梦想了多年的场景,绝对不会掉链子。
弘书回到检阅台处,王公大臣、藩国使臣们都已到了,他一路走上去,沿路的臣子们纷纷让路、见礼:“六阿哥。”
弘历与弘时弘昼他们站在稍高处,眼睁睁瞧着底下的大臣们如同被风吹到的芦苇,一个接一个的弯腰,众星捧月般地将弘书一路送到他们面前。
“三哥、四哥、五哥。”弘书在外面从来不会因为这种礼节问题给人留下话头。
弘时和弘昼微微侧了下身子,回礼:“六弟。”
弘历就慢了半拍,身子也只是晃了下让人说不好他到底侧没测:“六弟。”声音硬邦邦的,像是在冰天雪地里冻过。
福慧蹦到弘书身边,羡慕道:“哇,六哥,你这一身好英武啊,我什么时候才能有自己的甲胄。”
他如今身量还小,学骑射也不过才一年,胤禛便以做了浪费为由,没有给他量身定制甲胄,今日穿的只是常服。
不过弘时几个也和他一样穿的常服,因为他们今日并不需要下场,只需站在高处做个观众。
“等你长到和我差不多高时应该就能有了。”弘书笑道。
弘历看着两人说笑,注意到在场人的目光几乎都若有若无地落在弘书身上,心中不由升起嫉妒,为什么、为什么永远都是老六,为什么皇阿玛就不愿意看看自己,不愿意给自己机会,他明明并不比老六差,只要皇阿玛愿意给自己一个机会,他肯定能证明自己!
嫉妒之火翻滚不休,弘历突兀地开口笑道:“老六,听说你和岳将军一见如故、相交莫逆,引为忘年之交?如此深情厚谊,不再亲近些岂不可惜,听说岳将军有一女年龄与你相差不多,不如求求皇阿玛,让岳将军为你泰山,也算成全你二人的情谊。”
高台上站的人不算多,也不算少,除了他们几个皇子,怡亲王这些叔叔们也在。
听到这话,几乎所有人都看过来,允祥微皱眉头,对弘历的观感更差,今日的军队检阅可是国之大事,不止有王公大臣,还有藩国使臣以及教廷洋人,四阿哥这时候说这种话,只会让人笑话。
弘时皱眉,看了弘历一眼,又看看弘书,没有张口。
弘昼默默挪了一步,离弘历远些。
弘书冷冷地看着弘历,这位四哥,脑子是被他自己幻想的‘嫡长孙’冲昏了头脑不成,以为有个孩子就有资本了?竟然敢在这种场合给他阴阳怪气,自己懒得理他,他还真当自己怕他了?
就要张口怼回去,福慧却先一步跳出来:“四哥你昏头了不成,岳将军不在旗,旗民不通婚的规矩你都忘了?”
弘历盯了福慧一眼,对这个老六的‘狗腿子’十分不耐:“岳将军此番立下大功,不过入旗而已,又有何难。”挑衅地看向弘书,“老六,你觉得如何?”
弘书轻蔑地看着他:“四哥,温柔乡虽好,但男子汉大丈夫却也不可太过沉溺,更别为了温柔乡一而再、再而三地认‘泰山’,‘泰山’多了,这压顶的滋味可不好受。四哥你如今这个子还能再长长,可别叫‘压’得不长了。”
弘历和弘昼同时出宫开府,大婚的日子相隔也不过一月,弘昼如今还是标配的两妾室,全是乌拉那拉氏赐的,弘历的后院,却已经排到六了。
至于个子,明明月份大些,弘历却比弘昼矮了半头,这也算是弘历心中的一个小疙瘩。
“噗。”福慧没忍住,立刻撇过脸,尽力不让自己颤抖。
“你!”弘历双目喷火,“我好心为你着想,你这是什么态度!”
“四哥。”弘书咧咧嘴角,“多谢你的‘好心’,不过呢,我并不需要,姻缘大事自有皇阿玛做主。至于我和岳将军的‘深情厚谊’,无须像某些人用什么姻亲来‘加固’,已经很坚固了。”
这明晃晃的讽刺让弘历忍不住上前一步,始终关注着这里的允祥脚步微挪,随时准备上前阻止可能发生的冲突。
就在这时:“皇上驾到!”
立时,所有人站好位,跪伏在地:“臣等恭迎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胤禛在龙椅上坐下,环视全场,目光在弘历身上停留了一下,平静道:“众卿平身。”
“谢皇上。”
一番礼仪过后,所有人各归各位,胤禛也不废话,点名弘书:“开始吧。”
“儿臣遵旨。”
弘书走到军鼓面前,抡起鼓槌,敲响第一下,号角响起,专职的鼓手接手,开始用鼓声发出号令。
整齐的行军声传来,岳钟琪带着部队踏上检阅场,进行演习。
步兵、骑兵都是传统的演练项目,虽然没有后世阅军那样的整齐划一,但勃发的气势却仍让弘书看的热血沸腾。
不愧是岳飞的后人,这练兵的水平就是要高不少,弘书也不是没看过八旗兵的演习,相比之下真是肉眼可见的比不上。
步兵、骑兵结束后,就是火器营。
鸟铳先上,仍旧是排队枪毙的模式,在‘咻咻咻’的声音中,靶子全部被打的稀烂。
藩国使臣和洋人早听说大清改进了鸟铳,但一直不得见,此时见了这种效果顿时忍不住了,开始交头接耳。
“这就是朝廷改进后的鸟铳?射速怎么会这么快!”
“至少比咱们从洋人那儿买的快了三倍!”
“还有弹药,你注意到没有,他们发射了这么多,竟然没有哑火过!”
“这比洋人的好多了!该死的,你不知道,咱们从洋人那儿买的,三发里面能有两发是哑弹!”
“你说咱们问清廷买有可能吗?”
“应该可以吧,我听说车臣就买了。”
“哦,我的上帝,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忽然变得比我们的更好,他们是怎么做到的!明明之前他们根本不在乎这些的,清廷的军队里服役的甚至还有火绳枪!”
“嘘,小声些,看来那些鄂罗斯人说的是真的,不行,咱们得给主教大人送信了。就是为了这种技术,咱们也得和清廷缓和缓和关系。”
“你说的对,教义的争论可以先放下,有了更好的鸟铳,主的使者才能将主的光辉撒遍欧罗巴。”
第84章
“使臣大人,您看到了,清国如今的这位皇帝和上一位皇帝大不相同,不止政治态度和手段,对待火器的态度也有所改变。上一位皇帝在任时,重用南怀仁等人研制火器,而如今,戴进贤和雷孝思他们连靠近火器营都不能,只能在钦天监或学校任职。就现在展示的这个改良火.枪,他们还是从鄂罗斯人那儿得到的消息,而没过多久,清国就靠着这改良火.枪在四个月内平了准噶尔。”在一众洋人中,张安多亦小声和一个明显地位比较高的洋人说话,“我打听到,清国的火器营常备兵力八千人,听说他们每日都要进行新式火器训练,消耗的弹药数量不小。”
张安多,葡萄牙传教士,现任澳门天主教神父。需要说明一下的是,澳门此时已经是租借给葡萄牙人的状态,但这并不是顺治或康熙租借出去的,而是明朝的历史遗留。
明朝嘉靖年间,葡萄牙人帮助明朝廷围剿海盗,获得澳门的居住、贸易权,这个时候人还比较少。但随着后续葡萄牙人帮明朝廷围剿海盗的次数变多,明朝廷对他们的管理限制放宽,越来越多的葡萄牙人在澳门定居、经商,形成规模,后来,甚至设立了自己的官吏机构;于是在万历年间,明朝廷和葡萄牙签订租借协约,万历四十四年,葡萄牙任命第一位澳门总督卡拉斯科。
为什么清朝没有把这块地收回来?因为这时候的租借和后来的租借不是一个概念。首先,无论是明朝还是清朝,澳门的主权和治权都牢牢掌握在朝廷手中,葡萄牙人的自治机构需要接受澳门香山县知县的管理,清朝甚至特设了香山县丞一职,专门负责管辖对葡事务。
其次,葡萄牙人心态转变的极快极好,清朝立国后他们主动向朝廷称臣示好,表示愿意接受清朝统治,成为清朝子民。
第三,葡人租借澳门是要向朝廷缴纳租金的,一年租金两万两。并且葡萄牙人进入澳门经商要收取关税,葡人的货物官府要抽取分成十分之二。
有这三条在,大清自然不会说收回什么的,因为这块地始终都没有失去过。
弘书知道这些,所以并没有对澳门之事发表什么意见。
张安多继续说着,一副苦口婆心的架势:“使臣大人,以现在清国皇帝的态度和他们对外扩张的野心,我建议您稍微退让一步,这也是为了主的光辉和王国的利益。清国皇帝本就不喜我教,几次三番禁止我等在清国传教,若惹恼了他,再收回澳门的租借,您回国后也无法和国王陛下交代不是。”
他虽是葡萄牙人,但久不回国的情况下,他的利益自然更偏向天主教以及澳门当地。这几年雍正禁止天主教传播,将大量传教士驱逐,这些人除了京城就只能去澳门。但即使是在澳门,由于胤禛的态度,葡萄牙人的处境也并不好。而这时候,他劝说的对象——葡萄牙国王派来的使臣麦德乐抵达了,张安多等人便将希望寄托在在这位使臣身上,希望这位使臣能通过两国交涉,改变葡萄牙人在澳门的处境,能令清国皇帝同意天主教继续在清国传播。
但令张安多没想到的是,麦德乐来到京城后,不但没能和清国皇帝完成友好和谐的交流,反倒因为种种礼仪问题僵持着,甚至清国都灭了准噶尔了还没能面见清国皇帝。在这种情况下,张安多已经不奢求这位使臣能改变清国皇帝禁止传教的旨意了,只希望这位使臣大人不要再犟下去,最后惹恼清国收回他们在澳门的租借权。
要知道,他们在华的政治、经济和宗教利益,可全都立足于澳门的租借权之上。
麦德乐皱眉道:“我当然不想惹恼清国皇帝,但我是代表国王陛下来进贺的使节,他们却要我以贡使的礼仪拜见清国皇帝,三跪九叩,这分明是将我当做了他们帝国的臣服者。这不可能,如果我这样做了,王国和陛下的荣誉与威严都会受到侮辱!”
张安多悄悄叹气,没法子,这件事在他们来到京城的半年间已经讨论了无数次,也和清国的官员争论了无数次,结果就是谁也说服不了谁。
“你看,清国人这是在做什么?他们搬的那是什么,怎么瞧着像人?”
“好像是泥人?跟真人差不多大,他们放那么多泥人干什么?”
“还围矮墙,这是要做什么?”
“你觉不觉得,他们布置的这,像一个阵地啊?”
在立的洋人几乎都算是清国通,所以很快看出来,这就是一个标准的守军阵地。
张安多被其他人交谈的内容吸引,便暂时放弃劝说麦德乐,道:“使臣大人,你觉得清国人这是要做什么?”
麦德乐眉头没有松开,他还在烦恼面见清国皇帝递交陛下信件之事,他于1725年(雍正三年)从葡萄牙出发,历时两年才来到京城,本以为很快就能完成任务回国,却没想到耽搁半年还没有丝毫进展。若再这样耽搁下去,他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回国,等他回去,国内很可能都没有他的位置了,甚至国王换了一位都有说不准。
心不在焉之下,他只是瞥了两眼,就不以为然的地道:“火.枪已经展示,接下来除了火.炮还能有什么,他们这是想用大炮打人?不过清国人未免也太托大了,火.炮可不是火.枪,弹道计算没那么简单,他们将那些泥人守军摆的太开了,一会儿炮弹发射出来命中不了目标,可要丢脸了。”
对于这个推测张安多没有反驳,前面就说过了,目前的大炮以实心铁弹为主,主打的就是射程,主要目标是大体积城门或舰船之类。至于石霰弹和榴弹炮,射程短、装量小,威力不大不是主流,所以他们两人都没有想到这个,又收回注意力开始交谈。
张安多自然还是竭力劝说,在他的锲而不舍之下,麦德乐终于有些动摇。
“你说,我若让步不要求亲手将陛下的信交给清国皇帝,他们的官员能不能取消三跪九叩的礼节?”麦德乐问道,若是能免了三跪九叩,其他的礼节他也不是不能妥协妥协。
张安多犹豫道:“这……恐怕希望不大,您对清国可能还不太了解,负责觐见礼仪的是清国的礼部,这个部门的官吏都格外的……用清国人的话来说,迂腐,他们对礼仪方面的问题十分坚持,甚至连清国皇帝,在礼仪方面也要听从他们的意见,所以,我认为……”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有激昂的号令声:“开—炮!”
然后,一道仿佛毁天灭地般的声音在耳边炸裂。
“轰!”
张安多的嘴巴还在惯性地继续张合,离他极近的麦德乐却感觉自己的耳朵仿佛失聪了一样,什么都听不见。
发生什么了?刚才那是什么声音,晴天霹雳吗?
麦德乐茫然四顾,却发现周围同样肤色的同胞们个个嘴巴大张、瞳孔紧缩,仿佛见到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一样。
就在他想找个人问问时。
“开—炮!”
“轰!”
麦德乐的瞳孔像受惊的猫一样紧缩,嘴巴也变得跟他的同胞们一样大张着。他刚刚亲眼看到,一颗黑色的炮弹落到泥人阵地中,没有像实心铁弹那样弹跳起来,而是触地后轰然炸裂,阵地尘土飞扬,被炸飞的地块跃起四五米高才快速坠落,落点周围的泥人则仿佛被一道看不见的气流掀飞,在空中四分五裂,脑袋和胳膊各自飞向不同的地方。
等尘埃渐渐散去,落点完全不见炮弹的身影,只有一个大坑彰显这里被狠狠光顾过。
这是什么?麦德乐的脑子已经凝固住,只有这四个大字牢牢戳着。
“开—炮!”
“轰!”
这不是火.炮!这绝对不是火.炮!麦德乐毫无意识地摇着头,不知道在否定谁。
“开—炮!”
“轰!”
神迹!这难道是神迹吗?主啊,您的神迹为什么会降临在遥远的东方帝国?麦德乐膝盖一软,跪倒在地,在胸前划着十字,喃喃道:“主啊,难道您是在提醒您的羔羊,该对清国皇帝尊敬一些吗。”
没人听到他说了什么,也没人对他的行为侧目,因为现场跪下的人不在少数,洋人和藩国使臣更是大部分都跪下了。
为了效果,这次演习的落点离检阅台并不算远,声效和视效得到了最大的展示,造成的结果也十分惊人。唯一不令人满意的,就是吓到了外邦人的同时,自己人竟然也有被吓到跪的。
弘书站在胤禛身边,他们的位置在最高处,所以对下方的情景一览无余,从第一炮开始,弘书就在观察所有人,所以很清楚看到己方有几个第一炮下去就瘫坐在地的。
此时趁着间隙,翘起嘴角低声道:“皇阿玛,您看到那几个第一炮就被吓跪下的大臣了吗?就这胆子,您是怎么选上来的,回头赶紧送去练练吧,今儿是那些洋人和藩国使臣一起吓傻了,否则可太丢脸了。”
胤禛不着痕迹地瞪了儿子一眼,这个臭小子,才刚立一点功劳尾巴就翘起来了,还敢打趣他。不过,他微微皱眉,扫视了那几个被吓破胆的官员一眼,确实有些上不得台面,面对这点惊吓都撑不住,以后难道还能指望他们能做成大事?说不定被人吓一吓就同流合污了。
在胤禛思考着回去找什么借口把这几个人调离重要岗位的时间里,火.炮演示结束了。
现在造这样一枚炮弹可贵了,弘书可舍不得浪费,完成既定目标就成。
“好!”胤禛站起身,上前两步,“岳钟琪、弘书。”
“臣在。”
“儿臣在。”
“今日检阅,朕甚满意,你二人有功,赏!”
没说具体赏什么,就是要交给内阁讨论,而一般能让内阁讨论的赏赐都不会差。
“臣谢主隆恩。”
“儿臣谢皇阿玛恩典。”
张廷玉是个机灵的,立刻出列道:“臣恭喜皇上拥将才、得神兵,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群臣下拜:“恭喜皇上拥将才、得神兵,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势浩大的叩拜之后,胤禛心情愉悦的离开,其他人则留下收拾现场。
礼部侍郎三泰正指挥人将龙椅等御用之物小心抬走,忽然被两个人挤到身边,定睛一看:“麦德乐使臣,张神父,两位有什么事吗?”
麦德乐张嘴就是一大串葡萄牙语叽里咕噜出去。
张安多在三泰疑惑的目光下尴尬地笑笑,翻译道:“使臣大人说,他想尽快觐见贵国皇帝陛下,请问侍郎大人什么时候可以安排礼仪演习?”
第85章
虽然麦德乐十分想要立刻觐见清国皇帝陛下,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他只能一边焦急地等待礼部的通知,一边带着葡萄牙使团的人在京城疯狂作秀。
“当街撒银币?”弘书看完允禧拿来的稿子,失笑摇头,这些洋鬼子,倒是很会把握人性。
不过,他可不吃这一套:“不予报道。之前忘了交代了,以后只要是关于外国人的稿子,必须要由我审阅同意后才行,而涉及两国邦交和宗教的,等我吩咐,我没吩咐的情况下报社无须关注。”
允禧有些不解:“为何,之前你不是还说要多报道一些外国的事情,要给百姓们开开眼界吗?”
“注意我说的主体,外国人,外国的事,这两个可不一样。”弘书道,“关于外国的一些风俗习惯、文化传统、神话野史之类的可以报道,但关于具体的人、尤其是正在大清国土上的人,就不要去关注他们。”
允禧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懂了。”
“李盛山割肝救母?”弘书看到几个字就皱眉,“这种愚孝的家伙有什么好报道的。”
允禧讶异道:“你不知道?这件事是地方才上报给皇上请加旌表的。”
弘书不屑地把文章扔到桌上:“皇阿玛肯定不会答应的,他看到这种折子只会生气,回去重写。以后这种愚孝的例子,还有那什么贞节牌坊通通都不许报道,除非是批判性的。”
允禧微微皱眉,有些为难:“这可不好弄,你不知道,我之前根据你说的,向一些人开放投稿通道,他们写的稿子,十有八九都是一些孝子事迹;而与女子有关的,不是通奸的香艳之事就是贞洁烈妇得牌坊,排除这些,基本就没有可用的。而且退稿理由也不好写,要用你的说法,怕是会掀起轩然大波。”
“没有可用的那就不用。”弘书毫不犹豫,他现在虽然没有能力去破除这些陈规陋习,但也不会去吹捧,“天下这么大,没了他们的投稿,你们难道还找不出能报道的事情了?你也不要本末倒置,给他们投稿机会本来是要培养报社需要的人才的,是要他们适应报社的行为处事,而不是报社反过来适应他们,至于退稿理由,让他们多关注关注民生,地主压迫、恶官欺民、纨绔霸市,这些事情哪天不发生?有胆子揭露这些的才是咱们需要的人。”
“当然,如果真有这样的投稿,你一定要注意保护好投稿人的身份。”
允禧点点头,表示记住。
等弘书将新一期稿子看完,不再发表意见,允禧才舒了口气,放松姿态,从上下属模式切换到叔侄模式:“过几天你堂弟的满月宴,你能来不?”
允禧的妾室吴氏才给他生了一个儿子,这也是他的长子。除此之外,他还有两个女儿,如今也是有儿有女的人了,工作更加卖力。
弘书点点头:“那天没什么安排,应该能去。”
允禧开心了些,换个姿势,调侃道:“那明日的春猎,我便让让你,让你尝尝做榜首的滋味。”
弘书鄙视道:“你?让我?先把你那三个力的弓换成五个力的吧。”他这半年,虽然骑射课常常请假,但有赖于身体发育的金手指,武力方面还是不错的,不敢说能比天生武将苗子的伴读阿桂,吊打艺术生允禧还是没问题的。
时间跳到春猎当日,弘书依然一身量身定制的甲胄,正在安抚福慧:“好了,别闹,你才病过,如今这天气还没回暖,皇阿玛不让你下场也是为你好。”二月一场倒春寒,福慧咳嗽了好几日才好。
福慧真的很委屈:“每次都说是为了我好,但是夏天的围猎也不见让我下场啊。”
夏天也怕你中暑,现在这时候,一场中暑真的能要人命的。不过孩子也确实被拘的太狠,弘书只能拍拍他,道:“这样,你从现在开始,如果能半年不生病,那六哥就答应你,在秋猎的时候帮忙求皇阿玛让你下场,怎么样?”
“好!”福慧立刻高兴起来,他知道,六哥一向说话算话,而有六哥替他背书,皇阿玛肯定会答应的。
“去陪着皇阿玛吧。”弘书看时间差不多了,打发他去找阿玛。
没过多久,胤禛简短的说了两句之后,一声令下,今日参加围猎的人便直奔猎场而去。
弘书带着四个伴读和四个侍卫一马当先,冲入密林中才放缓速度。
“六阿哥,咱们往哪边走?”到了主场,阿桂显得格外活跃。
弘书道:“当然是往猎物多的地方走,布三。”
野外生存专家布三立刻出列:“是。”四处做了一番不明觉厉地查探之后,往西南方一指,“那边有湖泊,猎物会饮水聚集。”
“……”阿桂委婉道,“布三大人,那边有湖泊大家应该都知道吧。”南苑是皇家苑囿,又不是荒郊野岭,里面的地形分布自然是大部分人都知道的,这时候恐怕一半的人都在冲着那儿去。
“哈哈哈。”郎图和苏尔玛很不给同僚面子的笑了起来,另一个侍卫俞亮与他们三个都不熟,只抿嘴微笑。
弘书和徐以烜他们也是轻笑出声。
布三挠挠头,嘿嘿笑道:“我就是想耍个机灵,你别拆穿呀。”说完指向西北,“去那边吧,那边野猪应该不少。”
布三还真是有点东西,他们骑马走了不过一刻钟,就发现了一小队野猪,个个膘肥体壮——别奇怪才渡过冬天的野猪怎么会膘肥体壮,朝廷每年都会有固定的春猎秋猎,为了有足够的的猎物,负责管理猎场的人自然不会真的任凭猎物自生自灭。
“小猪崽子别动,另外注意分辨怀孕的母猪。”弘书提醒一句后下令,“自由狩猎。”
说完搭弓引箭,瞄准最大的一头公猪。
‘咻!’箭枝高速飞行,精准地插入公猪脖颈两寸有余。
“嗷嗷嗷!”公猪吃痛地嚎叫起来,原地蹦跶一圈,发现了这群打他的仇人,蹄子在地上刨了几下就呲着獠牙冲了过来。
弘书啧道:“力道还是不够。”
郎图恭维道:“在您这个年纪,能开六力弓已经是佼佼者了。”军营兵士的实战要求也才六力弓而已。
弘书摇摇头,没有接受马屁:“好了,别愣着了,散开,自由行动,不用顾忌我。阿桂,今日瞧你的了,争取拿个前五回来。”
他从没想过榜首,阿桂虽然天生武将苗子,但到底年纪小,才十一岁而已,今日参加围猎的选手囊括了八旗、宗室、大臣家的二代们,有不少都是二十多岁的青壮年,阿桂不可能力压全场。
“好嘞。”阿桂咧嘴一笑,拉开他的八力弓,一箭射中正狂奔而来的公猪眼睛,深深扎进猪脑子里。
公猪保持惯性又冲了一段距离,才悲鸣着倒下。
阿桂、徐以烜、鄂容安和张若霭四个人散开,各自去追刚刚被惊得散开的野猪,弘书也带着四个侍卫追上一头——郎图他们只负责保护弘书和拿猎物,并不参与围猎。
一个时辰后,弘书小队已经收获满满,每个人的马上都挂着成串的猎物,这还不是全部,有一些已经令人提前送出去了。这其中以阿桂的猎物最多,弘书次之,鄂容安再次之,张若霭这个文艺生最少。
“可惜没有大家伙。”阿桂遗憾道,目前为止,他们打的体形最大的还是野猪,其他虎、熊、鹿是一头没看见。
阿桂有些不甘心:“布三大人,你能不能找到熊瞎子?”
布三看向弘书:“我……”
“吼!”一声咆哮传来。
阿桂眼睛一亮,调转马头就跑:“熊瞎子!”
弘书无奈的摇摇头,阿桂这是上头了:“走,跟上。”
跑的近了,除了熊吼还能听见高亢的人声:“救命啊!救命!”
有人遭遇危险,弘书几人的速度更快了些,等他们赶到近处的时候,阿桂已经在引弓射箭了。
还没等弘书看清熊瞎子的状态,就听见对面传来隐隐的喝声:“对面是何人?这熊瞎子是咱们四阿哥先发现的猎物!”自从被从贝勒降为贝子后,弘历就不让别人以爵位称呼他为四贝子,只让称呼四阿哥。
与声音同时出现的,还有一支箭,狠狠扎在熊瞎子的背上。
“……”真是冤家路窄!弘书黑线地靠近阿桂,问道,“是他们先到的?”
阿桂不太高兴地道:“我不知道,我来的时候没发现他们,那熊瞎子身上倒是插着两支箭,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的。”
弘书环视一圈:“刚才叫救命的人呢?”
阿桂伸长脖子向左边望去,没找到人呢,皱眉道:“奇怪,刚才看到他是往那边跑的啊,怎么不见了。”
弘历的人见这边的人不回答,还在喊:“来者何人?四阿哥请过来一叙。”
我叙你个鬼!弘书眉头一皱,但也不能不理,正要示意郎图回话。突然左边的灌木悉悉索索,一个人从中间狼狈地钻了出来,喘着粗气道:“多、多谢搭救。”
弘书打量他,不认识,但是一等云骑尉的补子表明他家世应该还不错:“你是谁?”
“我是钮祜禄常保。”来人边说边抬头,看到弘书很惊讶,随后是狂喜,“六阿哥!奴才叩见六阿哥!多谢六阿哥救命之恩!”
弘书挑眉,也不意外他认识自己,虽然激动的过分了点,直奔主题问道:“你是四哥的人?这熊瞎子是你们发现的?”
哪知常保听了这话却差点激动的跳起来:“奴才不是四阿哥的人!奴才是您的人啊六阿哥!”
这话就叫很人误会,弘书无语道:“什么叫你是我的人,我怎么不知道。”
常保十分委屈:“奴才就是您的人啊,奴才是正红旗满洲第二参领第九佐领旗下的,才被皇上赏给您。”
……还真是自己的人,这段时间事情多,弘书虽接了赏赐,却还没抽出空来召见自己的属人。
“知道了……”
“对面是哪位大驾?”弘历的人再次远远喊道,“还请报上名来。”
弘书嘁了一声,正要示意郎图回话。
却见常保跳了起来,用超大肺活量喊道:“我乃一等云骑尉钮祜禄常保,刚刚被熊瞎子追的人就是我!四阿哥,这是我为我主子六阿哥引来的猎物,奴才在主子面前有个立功的机会不容易,还请四阿哥请高抬贵手!”
第86章
阿桂几个围猎熊瞎子,弘书带着常保和侍卫绕了个圈和弘历碰面。
“四哥。”弘书笑眯眯地拱手见礼。
弘历身边也是标配的四伴读四侍卫,此时脸皮绷得紧紧的,一双眼睛像是快要冒出火星子似的盯着常保:“老六,你这是在哪里捡了个好‘奴才’。”
常保一脸自豪地道:“回四阿哥话,奴才不是六阿哥捡的,是皇上赏给六阿哥的。”
弘书保证,他听到了弘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的声音,果然,真诚才是必杀技啊。
愉悦的微笑道:“四哥见笑,常保性子跳脱,才归我旗下,还没来得及教规矩。”说完假意训斥道,“四哥和我说话,你插什么嘴。”
常保立刻低眉顺目道:“奴才知错,奴才见四阿哥盯着我,以为是询问奴才,还请四阿哥见谅。”
弘历眉目间都笼着寒霜,他很想一脚踹过去,但常保可不是什么都不是的奴才,一等云骑尉的身份至少表明他家长辈是立过战功的。
“老六,身边人总是这么不懂规矩可不行。”弘历寒着脸道,“不好好教教就放出来,只会让人觉得上梁不正下梁歪。”
弘书笑容分毫没变:“正人先正己,我倒是觉得四哥你可以宽容一些,莫要宽以律己、严以待人。”
弘历脸上寒霜更重。
常保眼珠子转了转,假意看了阿桂那边一眼,急道:“主子,徐公子他们人手不够,要不您先去帮忙吧,奴才在这里陪四阿哥说话,这熊瞎子费了奴才半条命才引过来的,可不能让它跑了、被‘别人’渔翁得利。”
弘历双眼冒火,盯着常保,咬牙道:“钮祜禄常保?好,你很好。”他此时真有当场杀了常保的心。
弘书扯着缰绳让马向前走了两步,挡住弘历的视线,笑道:“那四哥,我就先去忙,不奉陪了。常保,走。”
弘历站在原地,看着弘书几人的背影,脸色阴沉地吩咐道:“去给爷查,这个常保是谁家的。”
“是。”
弘书驾马靠近阿桂,这里的战况并没有常保说的那样紧急,熊瞎子已经被围住,如今就是消磨它的血条,他便在外围有一搭没一搭的射箭帮忙,顺便跟常保说话:“你是哪家的。”
常保自己的装备都丢光了,此时借了郎图的马在骑:“回主子,奴才阿玛是三等轻车都尉钮祜禄尔善,奴才叔叔是阿哈顿色,随圣祖爷征准噶尔时阵亡,奴才的爵位就是承继叔叔的。”
没印象,像这种虚爵在八旗里太多了,弘书根本不可能记得过来:“多大了,在做什么。”
“奴才比四阿哥大一岁,今年十九,如今,嘿嘿。”常保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道,“如今没有差事在身,就在家随父亲习武。”
弘书挑眉瞥了他一眼,这长得可不像是十九岁:“你今日胆子倒是大,得罪了四哥,就不怕他找你麻烦?”
常保瞪大眼,好一副清澈无辜的样子:“啊,奴才得罪四阿哥了?什么时候?奴才什么都没做啊!”
小样,还挺会装,弘书斜睨他,我就看你演。
“难道是奴才刚才哪句话说的不对?”常保特别顺滑地继续表演,一副直肠子的样子,“四阿哥贵为皇子,肯定不会因为一句话跟奴才计较的。再说,这不是还有主子您吗,奴才可是您的人,四阿哥就是看在您的面子上也不会找奴才麻烦的。”
“呵。”弘书道,“你倒是不认生。”这一口一个主子的,比跟了他几年的郎图几个表现的都亲近。
“不过,想当我的人,可不是只凭嘴皮子就行。”
弘书说完这句话就一夹马腹,上前帮忙围猎已经陷入穷途末路的猎物。
常保跟在后面喊道:“主子,等等奴才,奴才除了嘴皮子,身子也很行的!”
弘书差点被这句骚话撞下马。
顺利收下熊瞎子,常保便死皮赖脸跟着弘书,一直到围猎结束。
阿桂顺利挤进前五,拿下第四名的好成绩,得了胤禛的赏,还夸他有巴图鲁之姿,喜得阿桂搂着常保哥俩好:“好兄弟,今日多亏你,走,我请你喝酒,咱们不醉不归!”
常保自是求之不得,这可是挤入六阿哥身边圈子的好机会。
弘书没去,只嘱咐他们别喝多了闹事,就和允禧一起离开。
常保很失望,阿桂拍拍他:“别丧气,六阿哥一向不喜饮酒,你想留在六阿哥身边,最重要的还是要能办事。”
不提常保如何缠着阿桂求教,只说弘书允禧一起回到圆明园,先去见了弘暾。
弘书见面先关心道:“腿如何?好些了么?太医怎么说。”
今日弘暾本来也要参加围猎的,一早就随着怡亲王一起来到圆明园随驾,谁知临出发时,他的腿却突然开始钻心的疼,站都站不起来,只能留下。
弘暾道:“没什么事,你们走后不久就不疼了。太医说,应该是今年冬天比较冷,保暖没做好,被冻得。”
允禧挑眉,笑的贼兮兮的:“你一个大小伙子,正是火力壮的时候,居然还能被冻得腿疼,弘暾,你不行啊~”弘书无语:“禧叔,你脑子里一天都装的什么。堂哥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应该是缺营养了。”他觉得弘暾应该是长个子太快缺钙了,“堂哥,你回头多晒晒太阳,多喝牛乳,还有多吃豆腐这类的豆制食物。”
又嘱咐了弘暾几句多休息,允祥就过来了,带着弘暾离开。
没过两日,弘书便随胤禛回了皇宫,三人再次碰面就是在允禧长子的满月宴上。
“怎么样,我说的那些都做了没,最近没再疼过了吧?”弘书问道。
弘暾无奈道:“做了做了,没疼过了。”他岔开话题,说起正事,“书局开了有三个多月了,京城和周边的县城市场已经饱和,如今来买的,都是大批大批的拿,说是给外地的友人家人带,我瞧着,不少倒是像其他书局的人来咱们这里进货的。”
“不过我一直叫人观察其他书局,倒是没见哪家在卖。”
弘书并不意外:“他们也不傻,凭咱俩的身份,他们哪敢在眼皮子底下卖,肯定是送到外地去了。”
弘暾道:“我猜也是。不过这样不行,你当初说不能叫这些书局没了活路,咱们定的书目便都是市面上没有的,但这样的书也注定了它的购买群体小,如今市场饱和,日流水下降,每一天亏得都越来越多,咱们是不是该往外拓展了?”
弘书沉吟了一下,摇头道:“还不是时候。”他皱眉道,“没有人私下来接触你,用咱们的印刷机印刷的吗?”
弘暾摇头:“没有。”
“为什么?他们难道算不清账?去书店以零售价买不比找你拿货更贵?”弘书皱眉道,他一开始怕把京城的书铺都挤得没活路,所以并没有让惠民书局上架平常书铺常卖的那些书目,就是想给他们一个反应时间。
毕竟弘书虽然豪言说要让惠民书局开遍大清,但那不知道要多人力财力,时间战线也会拉的很长,阿玛可等不了那么长时间。所以更好的方法是,惠民书局只做标杆,制定价格标准,其他书局从惠民书局这里以低价拿货,然后按照惠民书局定的零售价售卖,变相将书籍价格打下来。
他本来以为,这样的机灵人应该不少的,毕竟瞧瞧广告的推广速度就知道,这些生意人没一个傻的。
结果,三个月了,没一个人去找弘暾,这群书局老板是和其他商铺的老板不在一个维度吗?
弘暾知道他的想法,犹豫了下,道:“或许,他们是想低价拿货,但不想低价往出卖。咱们这个书局,明眼人都能看出目的是什么,他们不敢明目张胆的反对,对咱们下手,但不配合还是很容易。顺便在咱们这偷偷买,再偷偷拿到外地卖,一边加大咱们的亏空,一边也能赚不少,毕竟送到外地去,卖多少还不是由他们说了算。咱们这些都是宫里珍藏的精品,他们拿到外地去卖十两一本都不愁卖。”
弘书叹了口气,他其实能猜到这一点,但有些不想承认,因为这表示如今的既得利益团体们,没有一个愿意为大局着想的。
“既然他们不识相,那我也就不必给他们留活路了。”弘书眼神冻人,“接下来,让印刷机全力运作,印基础书和常用书。”
弘暾微微蹙眉:“你想好了?这样一来,咱们得罪的人可就多了,到时候他们再沆瀣一气、掀起大势……要不,你先跟皇上商量商量?”
“不用。”弘书扯着嘴角,“他们有大势,我就没有了?比人多,我可不怕谁。你不必担心,只管先印够存货,等两个月,两个月后,我们就跟他们正式掰掰腕子。”
弘暾颇有些忧心的离开了。
弘书回到宫里,摊开纸张,提笔写字。
《五年科举,三年模拟》。
第87章
弘书看着这八个字,突然升起一丝怀念,曾几何时,他也收到过这样一套从远方寄来的《五三》。可惜,寄书的那个人固然是爱他的,距离和时间却让他并不了解自己这个儿子的能力,《五三》对他来说,连锦上添花都算不上。不过,为了全那个人的一腔拳拳父爱,他还是一页一页地翻看了一遍,将里面难度还算看得过去的题做了一遍。后来,随着那个人的突然离去,这套《五三》也被他放在书架的最高处,再也没有动过。
摇摇头,将那丝突然冒出来的怀念甩掉。他已重生十年,那个人估计也早已投胎,有了新的家人,缘分已断,上辈子的事就让它尘封在上辈子吧。这辈子,既然已经有了认可的家人,那就好好珍惜眼前人。
弘书舒了口气,让自己注意力集中,提笔开始打框架,和现代《五三》繁杂的内容不同,清朝版《五三》的框架和内容注定要简单许多,毕竟这时候的会试和殿试没有那么多科目,只有策论,很是单一。
首先当然是真题,阿玛登基以来,总共举办过三次春闱,刚好五年时间,会试和殿试的试题都收录进来,然后是一甲前三名的文章,这些都简单,御书处都有存档,找出来就是。
不过只有真题和示例范文还不行,还得有点评,有评判标准……弘书一项项列下去,列完后返回,在点评上画个圈,沉思,他自己的点评是必然要有的,毕竟这本书出版后,除了能为广大学子谋福利,也是给他自己增加名望的利器。
他现在考虑的是,要不要再请几个人和他一起写点评,比如张廷玉、朱轼、田从典这些有声望且身居高位的仕林大佬,一来能增加这本书的权威性,二来还能给自己抬咖——抬咖不是因为他身份学识不够,而是年龄和在仕林中的名声还不足以服众。
不过请这些大佬一起也不是没有坏处,比如肯定会分薄他的光环、掩盖他的光芒,甚至有些人可能会将这本书的功劳算在张廷玉他们头上,至于他,只会被认为是蹭功劳的。
想了一会儿,还是有些举棋不定,那就先待定吧,先把自己能完成的部分完成了再说。
弘书开始列第二部 分,模拟。这一部分最重要的就是题目,可以分成两类,一类是往届春闱没被使用的备用题目,一类当然是——他自己出题。不过不管哪类,只给题目也不行,还得给评判标准和参考答案,当然,这个答案就不是范文了,而是简单的破题、立意之类的参考。
要想以后有和自己心意的臣子,当然是要见缝插针地影响,弘书已经想好了,他出的模拟题,必然要包含数学、地理、经济、法律、天文等方面的类容,咱们现在虽然改变不了八股的考试形式,但可以稍稍影响一下试题的内容丰富度——这书搞出来后第一个就给阿玛看,不信以实干兴邦为准则的他不受启发!
大清的学子们,准备好了吗?属于你们的《五三》,要来了!
桀桀桀桀,弘书像个反派一样一边露出阴险的笑容,一边奋笔疾书。
时间一晃,就是一个月过去。
胤禛看着礼部的折子,眉头轻皱,这个葡萄牙使臣麦德乐,来京已经半年多了,他之所以一直没见,一开始是因为麦德乐态度不够端正,明明是来求好处的,却端着架子不肯以臣礼觐见,那就晾晾吧,反正他对天主教没好感,葡萄牙也没给大清带来多少利益,和鄂罗斯的情况并不相同。后来,事情渐多,晾着晾着就把这号人忘到脑后了,要不是今日礼部的折子,他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想起来。
沉吟了片刻,胤禛看向苏培盛:“六阿哥这阵子在做什么,是不是有段时间没折腾了?”
苏培盛笑道:“是,奴才听说,六阿哥这段时间除了上书房就在毓庆宫,连造办处都没去过了。至于做什么,奴才听御书处的人说,六阿哥月前将近几次的春闱试卷都调走了,一直没送回去,想来应该是在研究制艺?”
“他还能坐下来一心研究制艺?”胤禛觉得稀奇,弘书当初不爱制艺的样子他可还记着呢,还是经过他苦口婆心的教育,臭小子才放了些心思在制艺上,不过费的心思也就那些,否则以其的天资学了这么久制艺的水平不可能只是现在这副模样。
儿子反常的行为勾起了胤禛的兴趣,他看看天色,这会儿还不到晚膳时间,不过骑射课应该已经结束,这小子应该是回宫了,胤禛难得有些静极思动,起身道:“走,朕倒要去看看,这小子在闹什么幺蛾子。”
养心殿离毓庆宫不算远,胤禛散步过去也才花了一刻钟而已,过了景运门,左拐便是毓庆宫的第一道门前星门,守门的太监不知道为什么一直踮着脚在朝里看,竟没有第一时间发现胤禛的到来。
胤禛微微皱眉,苏培盛闻弦歌而知雅意,上前轻咳一声,道:“皇上驾到。”
守门太监身体一僵,犹如死到临头般缓缓回头,发现不是他的幻听,而是皇上真的来了,膝盖一软,重重跪在地上,哆嗦道:“不、不知皇上驾到,奴、奴才该死。”
胤禛脸色不是很好看:“玩忽职守,苏培盛……”
“砰!”
堪比检阅那日炮弹爆炸的声音从毓庆宫里传来,将胤禛炸的一愣,而后脸色迅速泛白,顾不得帝王威仪,撩起袍角就往毓庆宫里跑。
苏培盛反应不算慢,却仍落了胤禛一步,其他人就更别说了,一群人乌泱泱地往里跑。
守门太监反应最慢,等人都跑完了,他才踉跄着起身,也往里跑,一边跑一边扇自己巴掌:“叫你好奇!叫你好奇!六阿哥要出什么事,你能当场以死谢罪都是最好的结果!”
胤禛几十年没这么跑过了,心脏咚咚跳的仿佛要上天,他却丝毫没有慢下脚步,一鼓作气冲过祥旭门左拐绕过玉影壁,然后一眼锁定正喜笑颜开往嘴里塞什么吃食的弘书。
……
“这就是你这一个月钻在毓庆宫里研究的玩意儿?”胤禛十分平静地瞥了一眼那个黑不溜丢的铁罐子。
弘书却从他平静的语气下嗅到了风雨欲来,小心翼翼地回道:“不是的,皇阿玛,这个爆米花机是我前两日偶然想起来叫造办处做的,今日刚做好送过来,我下学回来后,想着试一试,才做了一炉,没想到恰好碰上您来了。”
“……”胤禛尽量保持平静地深吸了两口气,再说话时后槽牙还是有些痒,“跟朕到书房来。”
胤禛和弘书离开,跪倒一片吓得大气不敢喘的毓庆宫下人们这才赶紧恢复呼吸,苏培盛抬脚轻轻踢了朱意远一下:“还不起来,等着咱家请你呢。”
朱意远麻利站起来,陪笑道:“不敢不敢。”
指挥其他人收拾东西散了,朱意远请苏培盛到书房旁边的茶房里说话:“苏公公,皇上怎么忽然想起来毓庆宫了?”
苏培盛轻哼:“皇上怎么想的,还能给咱家说?”
“没没,不是这个意思。”朱意远给苏培盛递茶,“就是,您看,都是自家人……”
苏培盛接过茶抿了一口:“皇上也是父亲,当然也会有想见儿子的时候。”
朱意远松了口气,不是谁给上眼药下绊子就好。
外头在打探,里头弘书倒是直接:“皇阿玛,您没事来我这儿干什么,要找我让人来叫不就是了。”
“哼。”胤禛横他,“朕要不来,还不能知道你这么会玩花样!爆米花机?怎么,稻米咽不下去了,非要爆开才能吃?”
天知道他刚才听到那一声响,以为是这臭小子不听话偷偷在毓庆宫研究火药时有多害怕,结果,他在玩爆米花机?
不行,手好痒,不打这臭小子一顿止不住痒。
胤禛眼睛开始在书房里逡巡,想要找一个趁手的工具。
弘书多机灵啊,一看阿玛这眼神、这表情就知道他想干什么,为了不挨打不丢脸,他赶紧跑到书桌前,拿起自己这段时间的成果冲到胤禛面前:“皇阿玛,我这段时间真的是在干正事呢,您看,这是儿臣才编完的书!”
刚看到插瓶柳枝准备去拿的胤禛:……
编书?这臭小子要是敢吹牛,今儿这顿打他必定不会轻轻放过。
下狠心要给臭小子长长记性的胤禛将信将疑地接过稿纸,定睛一看,就见八个大字:五年科举三年模拟。
胤禛微微皱眉,五年科举,是指他登基后这五年的春闱?三年模拟,三年,指雍正八年的春闱吗?模拟什么?
带着疑问,胤禛看向下一页,只见上面十分对仗的写了好几竖行,乍一看还以为是五言诗,仔细一瞧:春闱一点通,状元帮你学!X名师手把手,状元不用愁!X赢在起跑线,状元第一站!X科举有路勤为径,‘元’海无涯题作舟。
第88章
弘书注意到阿玛一言难尽的表情,心叫不好,凑上去一看。
这宣传口号怎么夹里边了!
几乎是用抢的将那页纸夺过来背到身后,弘书嘿嘿笑道:“这张不是,这张写着玩的。”
胤禛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开始看正文,第一篇文章便是雍正五年状元彭启丰的殿试策论,从字迹来看明显是弘书自己抄录的,墨笔抄录,朱笔批示,不过行文间的批示并不多,直到文末结束,才有大段评语。
弘书一边悄悄收起宣传口号,一边观察胤禛的表情,只见胤禛一会儿蹙眉,一会儿舒展,仿佛他写了多大的转折一样。
看完一篇,胤禛抬眼看儿子,眼神有些复杂。
弘书扬起乖巧的笑容:“后面还多呢,要不皇阿玛您坐着看吧。”
胤禛被儿子让着坐下,继续看,这一看就看到了天擦黑才堪堪将所有内容看完。
屋内早已点起堂皇的灯火,弘书见他终于从全神贯注中走出来,松了口气,忍不住抱怨道:“您这也太入神了些,儿臣中间唤了您几回您都像没听见似的,我算是知道苏公公为什么每次提醒您用膳都没用了。今儿这晚膳时辰又过了,叫皇额娘知道是在我这耽搁的,该说我了。”
胤禛没理他的唠叨,将手中稿纸放下,仰着头靠在椅背上,苏培盛很有眼色的上前,给胤禛按捏颈部和头部。
弘书闭了嘴,安静看着他这样歇了小一刻钟才示意苏培盛停下。
一国领导人这个位置真的熬人,阿玛算实岁才四十九而已,但瞧着倒像快六十,胡子已经开始发灰发白。
眼看胤禛挺直身子坐正,一副准备谈话的架势,弘书有些不忍地道:“我这书不急这一时半会的,您还是先用膳,然后回宫早些休息吧。”
听出他语气里的关心,胤禛眼中闪过安慰:“还不到时间,朕便是回去也睡不着。”见儿子一脸不赞同地要张嘴,他摆摆手道,“好了,苏培盛,去传膳,朕就在毓庆宫用。”
苏培盛出去传话,胤禛道:“趁等膳的时间,说说你这本书吧。”
弘书只能妥协,走到胤禛身后,一边替他揉捏肩膀一边道:“您说,儿臣听着。”
胤禛沉吟了片刻后,第一句话说的却不是内容:“你这书,实用,但目的性、功利性太强,其中有些内容,僵硬、死板、片面,若推出去,会遭人诟病。”
弘书道:“会有一些人诟病,但更多的人会疯抢。至于目的性和功利性,皇阿玛,这本书的功利性不是来自它本身,而是来自科举考试。”
“这天下的读书人若是没有一颗功利之心,为什么要参加科举呢?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这本来就是一场有目的的交易。”
而僵硬、死板、片面?弘书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说句您不爱听的话,这世上难道还有比八股文更僵硬、死板、片面的东西吗?”
胤禛轻叹一口气,果然,他就知道,儿子从来就瞧不上制艺:“所以你在后面的观风题里添加那些东西?”
弘书捏肩的力度大了一些:“我就知道您能看出来,怎么样?儿子的题是不是出的很巧妙?加的那些东西合不合您的心意?”
“哼。”胤禛轻哼,“擅自揣摩圣意还敢当面说,是怕朕没名头罚你?”
弘书捏肩的频率加快:“什么揣摩圣意,儿臣这分明是和皇阿玛您心有灵犀一点通。”
胤禛想回身敲他:“你这乱用典故的毛病趁早给朕改了!”心有灵犀一点通那是形容爱慕之人的。
弘书改捏为捶:“哎呀,皇阿玛您别这么较真嘛,典故典故,不就是拿来化用的,扩大适用范围才是对典故好,能让它流传的更久。”
“就你歪理多!”胤禛骂了一句,忍不住道,“你轻点,想把朕骨头敲断不成。”
弘书讪讪地放轻力道:“儿臣这不是怕您嫌力道不够嘛……”
胤禛已经不想骂他了,直接开始给他指正一些错误:“马宏琦那篇文章,你有一处理解的有偏差……”
将他觉得不好的地方大致讲了一遍,晚膳就送来了。
胤禛还是讲究食不语的,父子俩用完膳,胤禛才道:“朕看你这内容已经颇为完善,接下来打算怎么做,还是在你那惠民书局卖?”
弘书道:“儿臣有一事比较犹豫,还没想好。”
“什么事?”
弘书就将他想请张廷玉、朱轼、田从典等人一起点评的利弊说了说。
胤禛道:“张廷玉、朱轼他们不行,他们如今在朝为官,不适合做这种事。”
“那田从典?他上个月致仕了。”弘书道。
胤禛叹气:“田从典也不行,月初他启程回乡祭祖,今儿一早他儿子送来遗疏,说是几日前在路上病故了。”
“这……”弘书只能在心里道一声抱歉。
胤禛道:“不必请别人,你现在的内容就够了,人多了反倒显得杂乱,学子们还要揣摩不同人的喜好,意志不够统一。”
儿子是继承人,现在看他书的这些学子未来如果能考中,大概率都是给他用,既然是他用,那就不需要去揣摩别人的意思,只需要揣摩儿子一个人的喜好就够了。
弘书想想也是,大不了到时候多搞点营销宣传,凭《五三》的江湖地位,哪怕缺了半拉老头子们的坐镇,照样也能风靡大清:“好。”
说完事,胤禛也就不留了,起身准备走,弘书送他出去。
“这是你的第一本书,不要只印最便宜的那一档,不同档次的都印些。”胤禛道,“先按御书处的规制,把最高一档印出来些,送到养心殿。”
弘书假装‘不好意思’地笑道:“皇阿玛您还要收藏啊?那多不好意思的,我这书只能算是编纂,不算自作,和您书房里的那些大作放在一起恐怕有点丢份。”
胤禛斜他一眼:“收藏?你想多了,朕是要拿去垫桌脚。”
傲娇,弘书腹诽,站在宫门口笑容满面的摆手:“皇阿玛您慢走~路上小心~”“尽会作些不伦不类的怪。”胤禛没好气地骂了他最后一句,健步如飞地回到养心殿。
回来了也没准备歇下,而是继续批阅奏折,今儿在毓庆宫耽搁了快两个时辰,得补回来。
结果翻开第一封奏折,胤禛就忍不住拍了下自己:“怎么把这事儿忘了。”他今日想起儿子来,是因为想让他陪着一起去见葡萄牙使臣的,结果去了毓庆宫,惊吓连着惊喜,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
“算了,这时候他该准备睡了,明日再说吧。”胤禛自言自语地决定后,在礼部的折子上批了一个准,写下:六阿哥一同。
弘书花了几日时间,将胤禛所说的地方修改之后,又拿去给他看了一遍,确定没问题之后,才叫来弘暾,将稿子给他。
“这就是咱们书局下一本推广的书,你安排印刷师傅们开始印吧,除了最低档,其他每个档次都印一批。”弘书道,“先按御书处的规制,印五十本最高档的出来。”
弘暾小心翼翼的接过,本以为是什么孤本珍稿,结果一看,“弘书著”几个字很显眼,不由惊讶:“你写的?”
一个月就写了一本书?
弘书道:“我编纂的,你回去看看就知道了。”顿了顿又补充道,“皇阿玛已经看过,还提了意见。”
弘暾一下子感觉手上的书稿重了不少,珍而重之的将其收起来,道:“放心,我会亲自盯着这件事,绝对不会让书稿有失!”
弘书失笑:“皇阿玛没在上面留笔迹,不用这么紧张。”
弘暾松了口气:“那就好。”
两人又商量了一会儿书籍推广的宣传营销策略,弘书递出了那张魔鬼宣传词:“咳,这个就别说是我写的了。”
弘暾接过一看,差点没忍住笑,委婉道:“这要是叫蔡夫子看见,怕是要去皇上面前控诉了。”他没在上书房上过一天学,却也听说过蔡世远的名声。
“所以才叫你别在外说啊。”弘书生无可恋地道,蔡夫子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太较真了。
“行了,没什么事我就先出宫了。”弘暾起身道,“印刷那里要早些安排。”
“好,你也别太亲力亲为,安排好人和时间就行。”弘书送他出去,“马上大婚了,还是要在女方那边多露露脸。”
可怜的堂哥,等了好几年终于等到媳妇儿了。
弘暾脸颊泛起红晕:“你一个小屁孩,还教起我…唔…”他脚步一顿,满脸痛色地蹲下身子,抱住腿。
弘书吓了一跳,连忙蹲下去:“怎么了?”
“疼……”弘暾才憋出一个字,脸就涨得通红,随后软倒在地,抱着腿痛的脸色扭曲。前后不过短短十来秒时间,还是四月的天气,额头上竟是沁出汗来。
弘书瞧这架势不对:“太医!叫太医!叫吴谦来!”又指挥下人,“快,快,把人抬到屋里去!”
一通忙乱,两个太医也着急忙慌地赶来。
“快给怡亲王世子看看!”弘书看了两个太医一眼,皱眉道,“吴谦呢?怎么没来!”
一个太医诊脉,另一个太医诚惶诚恐地道:“回六阿哥,您来传召之前,永寿宫来人,说是皇后娘娘感染了风寒,召了吴院使过去。”
第89章
虽然担心额娘,但风寒明显没有弘暾这里紧急,弘书便没有第一时间去永寿宫,焦急的守着弘暾。
弘暾疼的面色发白、牙根紧咬,连回答太医的问话都不能,弘书看不下去:“先给怡亲王世子止痛,麻药、针灸什么都行。”
得了吩咐,其中一位太医立刻给弘暾扎针,几针下去,见效很快,弘暾的面色舒展了些。
两位太医忙碌地诊脉、询问、查看、讨论,好半响后才对弘书道:“六阿哥,怡亲王世子之症疑似附骨疽。”
弘书皱眉:“是就是,不是就不是,疑似算什么!”
两位太医对视一眼,他们二人以往也与弘书多有接触,还算了解这位的性子,不是那爱迁怒人的,因此大胆道:“怡亲王世子表述的症状虽然甚和附骨疽之症,但这些症状也算常见,是其他病症的可能并不能完全消除。”
“那你们为什么只提附骨疽?”弘书道。
太医道:“六阿哥容禀,臣等之所以判断是附骨疽,乃是因为宗室中有几位爷就是因为这个病去世的,怡亲王世子此时的脉案与那几位颇为相像。”
“去世?!”弘书不敢置信的拔高声音,“堂哥不就是腿疼?附骨疽到底是什么病!”
他没有深入研究过现在的中医,所以许多不常见的病名,他现在还不能清晰地和认知对上。
太医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坚信他不迁怒的心有些动摇,谨慎地将附骨疽的病症和机理描述了一遍。
弘书听完后有些沉默,这病他还真知道,急性化脓性骨髓炎,他上辈子得过。不过那时候发现的早,加上医疗水平高,一场手术就好了,也没留下什么后遗症。但他当初住院时也听说过,这病若不能早发现,转为慢性骨髓炎后,轻则残疾截肢,重则危及生命。
“堂哥现在是急性还是慢性?”弘书紧张的问道。
太医很茫然,小心翼翼地问道:“敢问六阿哥,什么急性,慢性?”
弘书攥了攥手掌:“就是堂哥现在的症状发展到哪一阶段了,早期还是晚期,还…”他声音低落,“…有没有救。”
太医连忙道:“目前还不能确诊附骨疽,就是因为怡亲王世子表现出来的症状都是早期的常见症状,还……”顿了顿,太医也不敢说的太死,“……应该还有救。”
弘书还有些不敢相信他们,脑子高速转动,回忆自己当初发现时的症状,一一和弘暾刚才的症状叙述对照,发现除了疼痛级别和便尿色泽之外,其他大都相同,不由松了口气。
不过,弘暾应该还是要比他当初严重一些的。
“既然你们两个不能确定,那就多叫几个人来会诊,太医院谁对这病比较熟悉?”
两个太医耳语一会儿,报了几个名字,自有小太监疾跑去叫。
弘书捏捏眉心,叫朱意远:“你去养心殿,把这事禀给皇阿玛,看是不是叫十三叔过来一趟。”
朱意远才走,里间有下人出来:“主子,世子找您。”
弘书进去见弘暾,他现在情况倒是好了不少,只是唇色仍旧有些发白,神色难掩疲惫。
“我这是得了什么病?”弘暾眼神有些飘忽地问道。
弘书心中一紧,猜到估计是自己刚才那句没控制好音量的‘去世’让弘暾听到了。
他坐到床边,沉吟了一下,直视弘暾的眼睛道:“我也不瞒你,目前太医还不能确定,一会儿会有其他太医来会诊。不过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大概率是附骨疽,你知道这个病吗?”
弘暾眼神瞬间暗了下去,神情恍惚、声音发飘地喃喃道:“听说过,僖王叔就是因为这个病去世的。”
弘书微微蹙眉,伸手按住弘暾的肩膀,轻轻发力,让他看向自己:“听着,别自己吓自己,首先你这个病并不是完全确诊是附骨疽了。其次,这个病并不是得了就会死的绝症,即便你得的是这个病,现在也还是早期,完全可以通过调理治愈。听见了吗?”
弘暾的眼里又泛起一点微小的光:“真的吗?能治好吗?”谁会想死呢,他才十八岁,是大清最得皇上宠信的怡亲王嫡子,即将要娶福晋,美好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而已。
“真的。”弘书笃定地道,“你还不相信我吗?我说过的事情,哪件没有成真。”
弘暾定定的看着他,良久,眼中那一点仿佛随时会熄灭的光壮大了些:“好,我信你。”
安抚好弘暾,弘书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太医、阿玛、十三叔接连而至。
最后,就连吴谦都来了。
“你怎么来了,皇额娘怎么样?”弘书的心不自觉吊起,就怕跟弘暾一样听到什么坏消息。
吴谦回道:“皇后娘娘听说了怡亲王世子的事儿,打发臣来的。皇后娘娘是昨晚不小心吹了风,有些低烧,臣已经开了药,等皇后娘娘服下才走的。”
弘书松了口气:“那就好,既然来了,就去看看吧。”
吴谦一进屋,就看到屋内一左一右坐着皇上和怡亲王两位大佛,倍加小心地又回答了一遍关于皇后的问题,才进入室内给弘暾看诊。
经过几乎半个太医院的会诊,终于确定下来,弘暾得的应该就是附骨疽。
允祥也听说过这个病症的威名,虽然太医说是早期,配合调理能够治愈,但他的脊背还是肉眼可见的弯了一些,勉强站起身道:“皇上,恕臣无状,臣先带弘暾回府。”
胤禛起身拍拍他:“别担心,不会有事的。吴谦,你带两个人,一会儿跟怡亲王一起回去,就在王府守着弘暾,直到他好。”
允祥连忙推辞:“万万不可,吴大人作为院使,怎可长时间去守着小儿,何况皇后娘娘还病着,不可不可。”
太医院院使的职责,就是负责皇帝皇后太后的身体,其他人若想请他看诊,还得请圣旨。
允祥坚决推辞,胤禛也只能无奈妥协:“那吴谦就不在王府常驻,隔两日去看诊一回。”
允祥这才不推辞了。
弘书送父子俩到西华门,对弘暾道:“堂哥,放轻松,不会有事的,我还等着你好了来给我干活呢。”
弘暾勉强笑笑:“书局和印刷那边我……”
“别操心这些。”弘书有意放松地开玩笑道,“禧叔最近都闲死了,刚好叫他忙一忙。”
送走允祥父子俩,弘书马不停蹄地来到永寿宫,胤禛正在这里:“将你十三叔送走了?”
“嗯。”弘书敷衍的答应一声,就看向额娘。
乌拉那拉氏正斜靠在床上,着装整齐、发丝都不见乱,面色有些潮红,笑容里藏着一点疲累:“弘暾情况如何?”
“问题不大。”弘书轻松地道,“皇额娘,您怎么样,怎么突然感染风寒了?”
乌拉那拉氏笑了笑:“昨儿我睡时觉得屋里有些闷,便叫人留了点窗户,谁知道一早起来就头重脚轻、鼻塞咳嗽。”她叹道,“真是老了。”
胤禛微微蹙眉道:“你比朕还小三岁呢,朕都好好的,你老什么。不过一场风寒而已,养几天就好了,别见天儿多想。”
“就是!”弘书附和道,“皇阿玛说的对,您才多大,五十都没有,人生的一半都还没有过完,说什么老。您要是算老,那那些七八十八九十的老人家怎么说,土埋到脖子了吗?”
乌拉那拉氏瞪他:“不许胡说,那都是老寿星,要尊敬。”
“是是,是儿子说错话了。”弘书轻拍自己的嘴,又道,“您既然觉得宫里闷,等病养好了,就让皇阿玛带咱们去圆明园住,那里不闷。”
胤禛丝毫没有被儿子指使的感觉,深感认同地点点头。
又说了一会儿话,彩衣娱亲地将额娘逗笑,弘书和胤禛两个就被撵走:“我没什么事,歇歇就好了,你们两个大忙人,快去忙你们的去。”
父子俩同路,一边走一边说话。
“过两日葡萄牙使臣觐见,你同朕一起。”
弘书答应:“好。”正好,他上辈子动完手术后,那个人给他找的老中医开的调养方子里有一个东西大清现在没有,正好找这使臣问问随身有没有带。
“弘暾病了,你那本书怎么办,延后?”胤禛问道。
弘书道:“不用,书局现在的事情不算难,我叫禧叔先支应一阵,至于印刷那边,那些孩子在学习操作的时候,三哥也会一起,对印刷也算有些了解。到时候我来安排,三哥可以帮我在宫外看着。”
弘时,胤禛嘴巴微微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默认了弘书的安排。
就在弘书忙忙叨叨地重新安排宫里宫外的事的时候,一日早课结束,阿桂忽然拉着他到僻静处:“六阿哥,有个事奴才不知道该不该说。”
弘书吐了口气:“我最近事情很多,不想绕弯子,你就直说吧。”
阿桂吞吐道:“常保您还记得吧?就是春猎那日引来熊瞎子的那位,他最近出了点事,被大理寺以…以调戏良家妇女的罪名抓进大牢了。”
弘书:???
第90章
弘书还是第一次来大理寺的牢房,颇感稀奇地四处瞅瞅,发现这里环境竟然还不错?
“现在的牢房环境都这么好了?”弘书有些迷惑,他早上听说了常保的事,恰好下午出宫看望弘暾,便想着干脆顺便来见见常保。虽然根据阿桂所说常保是被冤枉的,但不亲自询问做出判断,弘书可不会滥用私权给常保出头。
临时决定的突然袭击,大理寺不可能提前打扫。
陪同的狱丞鲁同此刻脑子还迷糊着,不知道这位大爷为什么突然来了,小心陪笑道:“是,小的们不敢懈怠,每日打扫好几回呢。”
朱意远瞥了一眼鲁同,微微摇头,有些人真是机遇来了都抓不住,他低声道:“回主子,这一处牢房是专门羁押犯错的王公大臣的。”
难怪,弘书恍然,原来是高级牢房,就说,这些狱卒哪有那么好心,原来是家属打点到位了。
一路来到关押常保的单间,鲁同没等吩咐就利索的打开牢门,让弘书看的直皱眉头。
不过这种积弊已深的问题,不是他现在一两句话就能改变的,还得慢慢图谋。
常保懒洋洋的闭目躺着,听到牢房门开也没起身,反倒是大爷似的问道:“今儿爷家里送了什么菜来?”
然后他就听见这一个多月以来辗转反侧、梦寐以求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你这日子过的还挺潇洒,看来我多余走这一趟。”
常保一个骨碌爬起来,甚至因为太过急切激动绊了一下:“六阿哥?!”
定睛一看,真是他日思夜想的人,当即表演一个变脸绝活,脸上的表情一下从惊喜变成了委屈难过坚强倔强交杂,声音哽咽地道:“主子,您怎么来了,奴才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弘书当即一个激灵直冲天灵盖,死鱼眼看向常保:“你要是不能正常点,我转身就走。”
常保瞬间换成嬉皮笑脸:“主子,您是为奴才来的吗?奴才惭愧,这点小事怎敢劳动您大驾。”
“哼。”弘书睨他,“不是你撺掇阿桂去找我的?”
常保诧异:“是阿桂兄弟跟您说的?唉,阿桂兄弟就是为人仗义,担心奴才,主子您别怪他。”
弘书嗤了一声,没跟他掰扯:“说说吧,怎么回事。阿桂说你是被冤枉的,怎么个冤枉法?丑话说在前头,我这人,眼里揉不得沙子,你要是真是被冤枉的,那没说的,好歹也是我的属人,不能任人污蔑。但你若敢说谎,真做了那下流事,让我查出来,这坐牢的‘好日子’你也别想过了。”
常保终于严肃起来:“主子明察,奴才真是被冤枉的。那日奴才……”
他十分详细地讲解了一遍自己是如何被下套又被下药,发现是仙人跳后凭借过硬的身体素质硬是顶着药效发作临门跑掉,结果正好撞上一辆路过的马车,冒犯了其中的女眷,最终被其仆人押送大理寺的过程。
“其实要说冤枉也不算冤枉。”常保垂头丧气地道,“奴才确实是冒犯了那家姑娘,只是奴才真不是有意的。奴才解释了,奈何那家人不相信,就认定奴才是登徒子,专门冲着那位姑娘去的,若不是奴才阿玛四处奔走,奴才早就被判刑了。”
这时候调戏良家妇女的刑罚可不算轻,轻则杖责下狱刺字,重则剁手割舌斩首。
弘书听完却眉头紧皱,他本以为常保的被冤枉是被人陷害,其中的当事女子应该是参与者,不算清白。却没想到,被陷害是被陷害,但这里面却还牵扯了无辜女子。
这可就不能简单处理了,他直接问重点:“你当时冒犯的程度如何?那位姑娘如今情况又如何,名声可有受损,可有寻死行为?是谁家的,家中有没有给她定下亲事,亲事可有影响,事后你们家有没有第一时间上门请罪?”
这一连珠炮似的问题让常保心中凛然,六阿哥他,好像与常人的关注点十分不同。
一边快速分析六阿哥这些问题背后的心思,一边谨慎答道:“当时奴才的神智有些模糊,但依稀记得,应当是奴才撞进马车中,将那位姑娘压、压在了身下,但只有一会儿,而且什么也没做就滚开了,奴才发誓!”小心观察弘书表情,见他不置可否,只能继续道,“那位姑娘姓毕鲁氏,是镶白旗包衣佐领巴腾家的,她额娘是顺承郡王的侄女。因为当时正在大街上,看到的人不少,所以、所以那位姑娘的名声应该是有受损的。至于有没有寻死和定下亲事,这个、这个奴才也不知道……不过奴才阿玛在知道的第一时间就带着厚礼上门赔罪了!”
只是被人连人带礼赶了出来。
听到是满人姑娘时弘书稍稍松了口气,不是拉踩什么的,但此时满人家的姑娘确实在这方面的心里压力要小些,寻死的概率也要小些。
不过影响肯定还是有的,弘书拢着眉心,不复才来时的轻松,看着常保道:“我会让人去查你说的是不是真的,若是真的,陷害你的人我自然不会放过。但即便你是被人陷害的,对那位姑娘造成的伤害却是实实在在的,那位姑娘若是没有受大影响还好,若是……我也不会偏帮你。就算那位姑娘受此影响不大,你想要无事,也要先求得那位姑娘和她家人的原谅,赔偿人家的损失。”
“是。”常保大概摸清了弘书的态度,正正经经地道,“奴才明白,那位姑娘确实是因为奴才遭了无妄之灾,赔礼道歉都是奴才该做的,只要能求得原谅,她家里要奴才做什么都行。”
弘书对他的态度还算满意,点点头,这才问道:“你说是被人陷害,那是谁陷害了你?你家里和大理寺就没有查出什么?”
终于说到这事了,常保舒了口气,看了看早已退到远处的狱丞,低声道:“奴才被押入大理寺后,先是请大夫去了药效才知道发生了何事,奴才第一时间便向大理寺说明了情况,但大理寺前往奴才说的地方却没有找到人,甚至连蛛丝马迹也没有。奴才跑时是闹了一场的,但无论是大理寺还奴才家里人去查看,却都没有发现打斗痕迹。”
也是因为这顺承郡王家的人才不信他是无意的。
“能做到这种程度,奴才觉得,设计奴才的人恐怕…”他顿了顿,委婉道,“…权势不小,奴才没什么机会能得罪这样的人。”
弘书看他一眼,收回目光道:“说说你接触的那几个人的情况。”
……
从大理寺牢房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然不早,弘书和中途紧急赶来的大理寺少卿寒暄几句便回了宫,至于调查常保被陷害的事,他交给了郎图几个。
翌日,一早去给风寒还没好转的额娘请完安,弘书忧心忡忡地来到养心殿,准备陪阿玛去接见葡萄牙使团。
胤禛皱眉道:“你皇额娘还没好些?”
弘书担忧的点点头:“低烧没再反复,但还是乏力,稍微坐一会儿就头晕眼花。”
胤禛有些动怒,吩咐苏培盛:“让人去告诉吴谦,若再治不好皇后,他这个院使也别当了!”
弘书拦住苏培盛,劝道:“皇阿玛,您先别怪吴大人,他肯定也是一心想治好皇额娘的,您这样只会让吴大人压力增大。”
胤禛拍桌子:“一个小小的风寒都治不好,朕还要体谅他不成!”
弘书叹气:“没说要您体谅他,只是治病这事不能催,病去如抽丝,吴大人此时肯定也着急呢,没必要再给他横加压力。”他顿了顿,虽然不认为是吴谦的问题,但担忧额娘的心思到底占了上风,便道,“不过儿臣确实也担心皇额娘,皇阿玛,可否叫太医院的人都去给皇额娘诊诊脉?”
儿子平心静气地劝说,让胤禛压下心中的些微火气,道:“那就叫他们都去。”
商量好额娘的事,时间不早,父子俩便启程前往太和殿。
太和殿中,此时已经站满了王公大臣,这次朝见规格,和鄂罗斯使团基本相同。
“皇上驾到!”
群臣跪迎。
弘书跟在阿玛身后,一路走到御座前的台阶处,停下。
胤禛却道:“随朕上去。”
弘书诧异,抬头看阿玛,却见他抬着手一副等人扶的样子。弘书顿了顿,抬起手,扶住阿玛,一步一步走上短短几级台阶。
胤禛收回手,在龙椅上坐下,弘书便和苏培盛一左一右站在他两边,只不过苏培盛站的比他更远些。
“众卿平身。”
“谢皇上。”
尽管早已从礼部那里得到六阿哥会出席这次大朝的消息,但真的看到那个人影立在皇上身侧,群臣还是免不了微微骚动。
胤禛没打算对弘书的事说什么,只道:“传葡萄牙使团。”
随着一道接一道的唱喏,葡萄牙使团步入殿中,按照演习过的程序行完三跪九叩大礼。
然后呈上葡萄牙国王的信件。
“弘书,去将信拿上来。”胤禛点名道。
“是。”弘书一步步走到老老实实跪着的葡萄牙人面前,一边觉得有些痛快,一边却又心绪复杂。谁能想到,就是眼前这群人的后辈,在后来强占了澳门一百多年。
这辈子,他绝不会再叫祖国遭受那般苦难,强盗敢来,就用他们的血液浇灌土壤。
弘书接过书信,转身一步步坚定地走向那个至高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