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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风渐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61章 心有介怀


    江东官衙早在收到京城有人来的消息前,就将住所布置好。


    几位官员住在官衙的后院,院前有一棵高大的枫树,叶子层层交叠,如火如霞。


    给左相的房间按要求安排在最僻处,听闻左相喜静,每日除去送餐,不会有人打扰。


    鱼徽玉一进屋,沈朝珏便将门合上。


    午时的日光正盛,朝东的屋子,光线从几面窗进来,屋内明敞整洁,带有淡淡的沉水木香气。


    鱼徽玉第一次来此,她径直坐到了书案边,书案上放着未写完的公文,她淡淡扫了一眼。沈朝珏见她看到,没有多言,他倒出一碗姜糖水,移到鱼徽玉面前。


    “先喝些暖暖,你这一年定是没有将自己的身子放在心上,不然怎么会再犯腹痛。”沈朝珏不经意合上她面前的文书。


    沈朝珏说的没错,这一年,鱼徽玉无人约束,日常生活随意许多,有不注意着凉的时候。


    鱼徽玉不接话,她低头在喝姜汤,甜辣的热汤入口,腹部跟着暖和起来。和沈朝珏不同,鱼徽玉不讨厌姜的味道,她喜欢喝甜水,当年他们回到京城后,家里干姜片不断,沈朝珏经常煮给她喝。


    “再痛也没有生孩子痛。”鱼徽玉眼也未抬,语气轻飘飘的,她看着浮起又下沉的干姜片,在哪都是孤零零的。


    全身发凉麻木的感觉似乎又回来了,不是生孩子的痛,是生的孩子死了的痛,好像整个人落到冰窖里,麻木到手指都不可控到动弹不了。


    “对不起。”


    “你是不是都还没有抱过它?”


    “对不起。”


    “”鱼徽玉抬头看他,男人也在看她,他声音始终轻轻的,闷闷的。


    “对不起。”


    除了对不起,沈朝珏不知该说什么,得知孩子的消息,他马不停蹄地日夜往回赶,路上他在想,徽玉怎么样了?他该怎么面对徽玉?他们以后该怎么办?


    问题太多,但每一个问题背后的答案不敢去想。


    这是沈朝珏众多人生预判中,始料未及的事件,只这一件,足以摧垮一对年轻的父母,将两个原本坚不可摧的人击倒。


    按照沈朝珏原本预想,他会重振沈氏荣光,会养育长大他们的孩子,会和鱼徽玉携手白头。


    在人生前二十年,纵使旁人再如何说他付出怎么辛苦不易,沈朝珏都没觉得有过任何坎坷,从出生起,他就觉得想要的总会有,太多事情上,他拥有的太轻易。第一次体会了痛彻心扉的失去。


    再度回到青州,鱼徽玉没有他想象中的哭闹伤心,她看起来很平静,平静的像一滩死水,没有生机。


    她叙述生孩子到埋葬孩子的经过,短短几句话,沈朝珏沉默听着,那些话像刀刻在心里,心像被一刀一刀划开,他宁可被她打骂,也比他现在能好受些。


    以前沈朝珏从不会觉得亏欠谁,鲜少会有对不起谁的感觉,这种感觉压得他喘不过气,看着清瘦纤弱的女子,突然怕她下一刻也会离他而去。


    他被这种想法吓了一跳,想着后半生,她若让他做什么,他都愿意。


    “你说这么多对不起做什么,生孩子不是你一个人的事,要说对不起,你对不起的是当时没有在我身边,不过现在我不需要了而已。”鱼徽玉浅笑,容色浅淡,和沈朝珏那日回青州看到她时相似。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好像有什么悄悄失去,他们之间隔了条长河,一个困住水中上不了岸,一个在岸上原地徘徊找寻。


    有些原谅,看起来是放过别人,实际上是放下自己的执念。


    “我比任何人都想陪在你身边,尤其是那个时候。”沈朝珏与鱼徽玉相视,失色的眼眸下似有巨涛暗涌。


    在那时,沈朝珏就想过放下沈氏,可若是不往上爬,沈氏与他都要继续被世人嘲讽,史书上永远不会再有人为沈氏正名。沈氏是几百年的大族,当年蒙冤倾塌,旁人都不忍其受辱,更别说是沈氏后人。


    何况天赐这般才华,沈朝珏年轻,不甘放下。


    若不站在高处,定会受人冷待欺辱。他也答应过鱼徽玉,会让她过上好日子。


    可想到那个孩子,沈朝珏又会后悔,夜里每每回想起,密密麻麻的痛感


    隐隐传来。二十来岁的年纪,他不知该怎么面对丧子之痛。


    对于孩子,两个人各有悔憾,在面上轻淡掩过,彼此都以为对方已经接受了这件事。


    “所以你为什么没有回来?”即便是已经和离,鱼徽玉心中还是介怀此事。


    “太子孤立无援,我抽身不了。”沈朝珏道,“你恨我是应该的,若我能好好照顾你,结局也不会如此”


    给予她的伤,他同样悲痛。


    当年青州官衙奉命护送太子回京,一路遭遇各方势力暗杀,回京后,太子年少,朝中没有心腹,处境岌岌可危,身边能用之人只有沈朝珏。太子留沈朝珏在京州谋划策,路上便耽搁了多时,沈朝珏本以为能在鱼徽玉生产前回来,不料孩子早产了。


    回青州路上,还因助过太子,遭了亲王暗算。


    因此原由,太子登基后,当即提拔了沈朝珏,视其为股肱之臣。


    孩子的死,像一根刺,这么多年扎在沈朝珏心里,仿佛走上如今的位置,是他踩着孩子骨血上来的。


    “一切都过去了,既然吃了苦头,我们就该学会避免。在江东,我总在想,如果没有那次宫宴,就没有后面的事,或许这辈子我们都不会相识,这是不是对谁来说都会好一些。”鱼徽玉道。


    忘记和放下都是不容易的事情,如果当初爱的有所保留,是不是就不会那么难了。


    “你后悔认识我了。”沈朝珏分不清自己说的是问句还是陈述句,他好像知道了答案,又不愿相信。


    鱼徽玉不语,留下最后的体面。


    鱼徽玉是和姜雪一同回的鱼府,姜迈让姜雪在官衙暂住,姜雪面露难色,最后还是鱼徽玉出言让姜雪来鱼府住。


    官衙之中都是来往官员,几近都是男子,姜雪在之中也不妥,姜迈点点头,谢过鱼徽玉的照顾。


    姜雪也对她感激,一路上,两人都没提姜雪没有寄信回镜州之事。


    “听闻侍郎大人有未婚妻,她是京州第一才女。”姜雪询问鱼徽玉。


    “你切莫与旁人再提,她已是后妃,不是我兄长的未婚妻了。”鱼徽玉道。


    姜雪意识到失言,立刻不再说此事,转而道,“侍郎大人应是很在意妹妹的,不然也不会在官衙之中对左相大打出手。”


    “他那是觉得沈朝珏不给侯府颜面。”鱼徽玉提起此事便头疼,此事过去多日,她还是今日在官衙之中听人提起才得知。


    怪不得那日见沈朝珏面上有伤。


    “怎么会呢?妹妹当真看不出侍郎的在乎吗?”姜雪替鱼倾衍说话。


    鱼徽玉不做辩驳,若是姜雪像她一样亲身体会过,才知晓真假是否如她所言。


    回到宅中。


    鱼徽玉第一时间去找了鱼倾衍,他在书房里,桌案上放了一本和沈朝珏房里一样的文书。


    “你打了沈朝珏?”鱼徽玉进门第一句话便是问此事,“你打他做什么?”


    听闻此事,鱼徽玉除了难以置信还是难以置信,鱼倾衍竟然会大庭广众之下动手,做出这等有失世家公子风范之事。


    而且他打的不是别人,是当朝左相,是她的前夫。好在碍于两个人身份,江东官衙内,无人敢外传。这件事隐瞒太好,鱼徽玉现在才知晓。


    “你特地来问我这个?”鱼倾衍听鱼徽玉说起此事,不由得怒火中烧。


    他这么做是因为谁,难道她不知道?


    “我和他是我的事,与你无关。”鱼徽玉道。


    当初不见得他有多关心她,如今都过去这么久了,他摆出一副兄长姿态给谁看。


    “是不是他教你这么和我说话的?我看你自从跟了他,真是彻底变了。”鱼倾衍说罢,起身往外走,“我这就去与他算账。”


    他越想越烦躁,放在鱼徽玉未认识沈朝珏前,她哪会这般与他说话。


    “鱼倾衍!”鱼徽玉叫住他。


    以沈朝珏的性子,也是个不肯忍让的,他定会和她兄长动起手来,届时事情闹大了,再传出是为了她,那真是叫人看笑话了。鱼徽玉想不明白,鱼倾衍素来在意颜面,怎么会突然变得冲动。


    “你当真以为你这么做是为了我好?”鱼徽玉冷笑道。“你不是问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疏远你吗,我现在告诉你,是我刚到京城的时候。”


    鱼倾衍转过身,眸中闪过一丝诧然,他知道被她讨厌,没想到是这么早的时候。


    她是从一开始就讨厌他了?


    “为什么?”


    “我听到你与侍从说,母亲离世是因为去江东接我,我那时就知道,你讨厌我。”鱼徽玉说出这些,竟觉得如释重负,如今她是真的不必再在鱼倾衍面前伪装一个懂事乖巧的好妹妹。他大抵也是,不必再装一个好兄长,假意照顾她。


    鱼倾衍瞳孔微缩,他何时说过这种话,他一点印象都没有,“我说过?”


    当时鱼徽玉不过六岁,他若是真说过这样的话,也是无心之言,没想到她竟然会记到现在。


    细细想来,也是从那个时候,鱼徽玉不再唤他哥哥,不再与从前那般亲近他了。


    “你不记得了?”鱼徽玉看着他诧然的神态,相信他是真的忘了,“你不记得了。”


    他早已不记得的一句话,在她心里埋了多年,让她愧疚多年,当母亲的死全是因为她的过错。


    第62章 启程回京


    京州传来急报,平远侯病重昏迷。


    次日定西王就在朝上责备新帝大改律法,执先帝遗诏大骂新帝不孝,带兵入宫,美其名曰替先帝照顾新帝,瞬时京州及朝野大乱。


    “当真是疯了。”


    回京的车轿上,鱼倾衍沉着脸看完了传书,他合上折子,掷于桌案上。


    鱼徽玉静静看着,昨日听闻父亲病危,他们当即启程回京,鱼倾衍一夜未眠,他和沈朝珏在车轿上商讨整晚,鱼徽玉每每挑起轿帘,似乎还能听到挑灯的车轿里传来争执声。


    早时,鱼倾衍来了她的车轿,他不与她说话,只在一旁专心处理公文。


    鱼徽玉知道的事情不多,朝政之事本就鲜少在宫外传,她看沈朝珏与鱼倾衍面色不好,想来是朝堂上的情况不容乐观。


    具体如何,鱼徽玉不知道,她伸手触向那本折子,鱼倾衍看到了,他未出声制止,任由她去看了。


    折子上写的是定西王带兵涌入皇宫,拿出先帝允许摄政的遗诏以看管之名软禁新帝,京中大乱。


    鱼徽玉皱着眉看完,明白了为何沈朝珏与鱼倾衍会这般烦躁,“定西王这是要反?”


    “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还当旁人看不出来。”鱼倾衍冷哼一声。


    定西王都将事情做到这份上了,还以为旁人看不出他的心思,什么替先帝管守江山,不过是说的好听,就连鱼徽玉都能看出他的野心。


    “父亲一病下,他就带兵入宫,真以为侯府没人了。”鱼倾衍取出佩剑,用帕子擦拭鞘身。


    这本传书是从侯府递出来的,写信之人正是他二弟,定西王前脚刚带兵入宫,后脚就去了侯府,想要搜刮兵符,是鱼霁安堪堪拦下。


    只是鱼霁安一人撑不了多久,鱼倾衍必须尽快回京,他让侍从快马加鞭,一路颠簸,鱼徽玉一声不吭。


    她心系父亲,也想快些到京城。


    京州城门加固了守卫看守,早就都换做了定西王的人,一个个凶神恶煞,不许外人入内。


    不少听闻消息从其他州府赶来的官员想入朝以理救君,可全数被拦在


    了城外,只能就地安营扎寨,议论着该如何是好。


    一行车马急趋而过,在城门前被重兵拦下。


    车轿被拦骤停,轿内,鱼徽玉被晃得扑向稳如泰山的鱼倾衍,鱼倾衍眼疾手快伸手护住她的额角,让她的额头撞在他的掌心。


    城门外的守卫们这半月见惯了想进城的世族官员,一并不放在眼里,张口就骂,“上面有令,为京州安危,没有召见,都不得入城!”


    为首的守卫已经站在轿前,对里面迟迟不出来露面的人很是不满,这些日子来,都是求着入城的人,还没人敢摆出世家架子让他礼待。


    轿帘被猛地掀开,剑锋折出寒光,“锵”一声逼近他的脖颈,刚好离了半寸距离。


    发丝被削下半截,守卫惊出一身冷汗,不可思议地看向面前的青年,执剑之人动作又稳又快,身手绝对在他之上,剑锋杀意暗流,仿佛下一刻就能要了他的性命。


    只听青年厉声道来,“瞎了你的狗眼,敢拦侯府的车马。”


    旁的守卫见状,连忙让出一条道,“原是侍郎大人,快放侍郎大人进城!”


    周遭的文士一听是平远侯府的车轿,纷纷涌上前,“侍郎还请带我们一起入城,为圣上分忧。”


    “你们不准进城!”守卫赶忙拦住众人。


    “谁敢阻拦!”


    后车轿的人走出,有人认出,连忙道,“左相大人!我等都是为天下士人入京,一心为大康为圣上。圣上改律法,是为天下文士带来新生,我等有万人血书证明!”


    “原是左相大人,只是上面有令,不让旁人入内,还请左相莫要为难属下们。”守卫口上说得恭敬,手已经按在了剑鞘上。


    “有令?你们是奉谁的令?圣令在此,本相所说,就是圣上的意思。”沈朝珏手执金令,“谁再敢拦,就是逆反之罪,当杀无赦。”


    话语刚落,鱼倾衍手中的剑就逼近了守卫的脖子,已然在他颈子上划出一道血痕。


    其余随行侍卫拔剑出鞘,两方对峙,守卫摆摆手,“放行!”


    城门缓缓打开。


    沈朝珏和鱼倾衍先入宫面圣,鱼徽玉回了侯府。


    马车一停,鱼徽玉就匆匆下车,看到侯府门口不知何时多出一行侍卫。


    鱼徽玉不认识这些人,她快步上前,被侍卫拔剑拦下,“什么人,不准入内!”


    “徽玉你回来了?”一旁正在与侍卫商议之人听到动静看过来,他面露欣喜走过来,呵斥了拦着她的侍卫,“大胆,把剑给本世子放下。”


    “你这是做什么?你对我家做什么了?”鱼徽玉立刻与霍琦保持距离,警惕地看着他。


    “我是在保护侯府安危,徽玉,你别这样看我。”霍琦上前一步,想去碰她的脸,却被她挥手甩开。


    “你别碰我!”鱼徽玉嫌厌地看着面前的男人,若非是她看了那本折子,或许真被他骗了,她难以想象,定西王妃那般好的人,怎么会有这样的儿子。


    “让我进去。”鱼徽玉对拦在门口的侍卫道。


    侍卫不为所动,只看向霍琦的意思,霍琦冷着脸道,“让她进去。”


    鱼徽玉未多看霍琦一眼,快步入内,径直去了父亲院中。


    她不在的这段时日,不知侯府发生了何时,彼时侯府内沉寂一片,静得可怕,还有不相识的侍卫在此巡逻,府内的侍从见到鱼徽玉回来了,仅是面露惊喜之色,却不敢出言说话。


    平远侯的院内,一名医师正从屋内走出。


    “医师,我父亲怎么样了?”鱼徽玉立马握住医师的手臂,医师看到鱼徽玉一诧,在侍卫的目光下并未多言,只是叹了口气摇摇头。


    鱼徽玉不为难他,连忙进屋,屋内药气苦涩,一瘦削的中年男人躺在榻上,比鱼徽玉离京前看到还要瘦上许多。


    “父亲”


    鱼徽玉轻声唤他,听不到回应,父亲好像睡着了一般安静。


    鱼徽玉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若是此刻他起来骂她,她也不会反驳一句。


    平远侯院里,除了按时诊脉的医师外,只有两个侍卫看着。


    等鱼倾衍从皇宫回府时,已是黄昏,他到了父亲院中,发觉鱼徽玉已经在这待了一天,她似乎和父亲说了很多话,等他来的时候,她还在轻声说着。


    “发生什么了?”鱼徽玉听到动静,望向身后的鱼倾衍。


    鱼倾衍递了一块帕子给她,示意她先擦干眼泪。


    屋内还有两个侍卫,鱼倾衍狠狠扫了他们一眼,“还不滚下去。”


    侍卫不敢像对鱼徽玉一眼对鱼倾衍,相视一眼,退了下去。


    “定西王答应三日后撤兵出皇宫了。”鱼倾衍道,他与沈朝珏入宫,定西王不让任何人见皇帝,最后还是张试与之谈判出了结果。


    来时,鱼倾衍已经问过了父亲的病况,医师要他做好准备。


    “你要做好准备,日后侯府还有我。”鱼倾衍不做隐瞒,他也不擅长欺她。


    鱼徽玉听完,眼眶更红,反之,她看鱼倾衍看起来平静至极,彷佛在说别人家的事,甚至还考虑好了父亲去后,他会怎么安排侯府和鱼氏的后事,做好了执掌侯府之备。“为什么你可以做到这么淡若。你怎么这么冷血?”


    她听到父亲病重,一路上都在担忧,而他只顾着朝中之事,就算是事态紧要,他也不该做到半句不提父亲。而今见到了父亲被病痛折磨至此,她忍不住会哭,可他却在说父亲死后,会接手侯府。


    “你要我怎么样?和你一样掉眼泪?”鱼倾衍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甚至道,“要哭回自己屋子里哭,别扰了父亲清净。”


    面对兄长的冷漠,鱼徽玉气得喘不上气,泪还不争气地往外流,她重重推了他一把,头也不回地跑出去。


    侯府内的侍卫已经撤去。


    回到院中,小灵与鱼徽玉说了这段时日的变数,定西王府的人来了侯府,每日要医师汇报平远侯的病况,侯府上下的侍从不能讨论任何事,更不能出府。


    “他们像关犯人一样看管我们,我们都不敢说一句话。”小灵说着说着,哭起来。


    “无事了,鱼倾衍回来了,他们应该不敢再这么对侯府了。”鱼徽玉道,虽说讨厌鱼倾衍,但在节骨眼上,鱼倾衍总能起到一些作用。


    眼下定西王的兵还在皇宫之中没有撤离,左相持金令也带兵入宫,皇宫一时间聚集了两队兵马,宫内人也安心了些。


    定西王带兵入宫后,早朝也罢免了,任何给皇帝的折子都会先一步过定西王的眼,朝中碍于定西王手握兵权都敢怒不敢言,只盼平远侯可以早日醒来。


    翌日一早。


    定西王府的侍卫又来了平阳侯府,这次不同,一行侍卫等着侯府外,只报定西王和世子来了。


    鱼徽玉是从小灵口中得知消息,小灵说,“定西王和世子来了,是来与长公子求娶小姐的。”


    “他们休想!”鱼徽玉急急去往正堂。


    正堂内,鱼倾衍坐在高堂,定西王和霍琦坐在一旁喝茶。


    看到鱼徽玉,鱼倾衍皱眉,冷声道,“你来做什么?回去,这里没你的事。”


    “贤侄,徽玉与琦儿青梅竹马,起初你父亲也是答应这门婚事的,我们两家本就交好,若能促成这段良缘,你父亲走后,侯府也能有王府庇佑。”定西王始终看着鱼倾衍,“你少时撑起侯府不易,不如依附王府,若考虑清楚,就交出你父亲的兵符。”


    第63章 会陪着你


    “断不可能。”


    一语出,几个男人纷纷看向出声的女子。


    鱼倾衍蹙眉,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又有几分劝哄,“你先回去。”


    “徽玉。”霍琦起身,朝她走来,“你我相识十多年,你若嫁给我,我定会照顾好你。”


    “你还是死了此心,我这辈子是不可能嫁给你的。”鱼徽玉道,她听闻了定西王府对侯府所为,怎么可能还会与霍琦好好说话。


    方才定西王所言,无非是为了侯府兵符,鱼徽玉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他们所行的真实目的。


    她父亲病了不久,定西王便不顾情谊带人看管侯府,甚至带兵入宫,如此不忠不义,鱼徽玉怎么相信他们的话。


    霍琦没想到鱼徽玉会说出这般狠心绝情的话,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一心想要解释,“徽玉”


    “琦儿!”定西王看不惯儿子这般低三下四地与一个女子这样说话,不悦打断道,“你非得管她


    愿不愿意做什么!生得再美,也早已做过别的男人的妻子。”


    鱼徽玉闻言,更是想笑,定西王妃嫁给他真是遭罪,此等粗鄙莽夫怎么配得上那样的女子。


    听父亲这般说话,霍琦跟着皱眉,不管不顾与鱼徽玉道,“徽玉,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不管发生什么,我对你的心始终如初。”


    “够了!”鱼倾衍早已听不下去,命侍从,“送客。”


    “贤侄,看来兵符一事你是不应了?”定西王阴狠道,“既然如此,休怪本王不顾往日情分了。”


    “送客。”鱼倾衍重复道。


    定西王冷哼一声,甩袖离去。


    霍琦看父亲走了,犹豫着,还是与鱼徽玉道,“徽玉,我父王是心急口快,你莫要往心里去,我对你的心意绝对是真的,不然我不会等你这么多年。”


    “若你敢对侯府做什么,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鱼徽玉道。


    定西王在唤霍琦,霍琦只能先走。


    两人走远后,鱼倾衍走来,“你来做什么?还怕我真让你嫁去定西王府不成?”


    鱼徽玉自是不会这么想,但还是这么说,“不是吗?你不就是为了侯府可以做出任何牺牲的人吗?我的婚事对你来说算得了什么?我们的性命对你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吧?”


    鱼倾衍的脸色愈发难看,直至侍从匆忙来报,“侯爷醒了。”


    平远侯病后,侯府的医师全都换作了定西王安排的人,如今换了医师。


    不等鱼倾衍开口,鱼徽玉先行一步去了父亲院中。


    还未进屋,鱼徽玉就听到了里头传来的咳嗽声,还有她熟悉的另一声音。


    是鱼霁安。


    老管事见到鱼徽玉来了,擦干面上的泪渍,上前,“小姐,侯爷等着您呢。”


    鱼徽玉点点头,明明一直期望着见到父亲,如今到了门口,她又害怕了,害怕看到父亲的病态,害怕得到不好的消息。


    踌躇之际,鱼倾衍自她身边走过,直接进了里屋。


    鱼徽玉跟在他身后,或许只有他才敢这样面对。


    “倾衍,徽玉。”平远侯倚坐在榻边,看到来人,略显乏力地扯出笑,“你们过来,爹爹有话与你们说。”


    鱼倾衍看了她一眼,上前一步,鱼徽玉跟着他,没忍住眼泪,扑在榻边,“父亲。女儿来晚了。”


    一旁的鱼霁安看着妹妹哭,想安慰的手又无奈放下,最后是鱼倾衍上前,轻拍她的后背,鱼徽玉以为是二哥,抬头看到手的主人有些意外。


    鱼倾衍却没看她,与父亲说起要事,“定西王带兵入宫,如今还未撤出皇宫。”


    平远侯颔首,“霁安都与我说过了。”


    一时沉默,平远侯叹息,见女儿哭得伤心,有些不忍,但又不得不看向长子道,“爹的身体自己知道,等爹去后,侯府就交由你了,倾衍你是兄长,定要护好弟弟妹妹。”


    这样的话,鱼倾衍从小到大听过千百遍,父母告诉他,要照顾好弟弟妹妹,族中长辈告诉他,要担起鱼氏重任。


    不论从前,还是现在,鱼倾衍都会没有怨言应下,“孩儿知道。”


    “我不要我不要父亲离开我们,不要和阿娘一样丢下女儿。”鱼徽玉泣不成声,不顾鱼倾衍会不会像之前一样责备她扰了父亲清净,只想留住在世上最亲的人。


    三个男人沉默,鱼倾衍蹲下身,动作略微僵硬地轻抚她的发,“徽玉,兄长不会离开你。”


    “徽玉,二哥也会护着你。”鱼霁安紧接着安抚道。


    “徽玉,你要听兄长的话,以后兄长就是你在世上最亲近的人了。”平远侯继续交代事宜,鱼徽玉一句也听不进去,把脸埋在长兄的肩膀哭。


    等一切交代完,平远侯才安心,“我对你们不够好,也该去跟你们娘亲认罪了。”


    鱼徽玉本以为父亲醒过来是好的预兆,以为过不了多久,父亲就能和以前一样下榻和他们一起吃饭,谁料一切都是回光返照。


    平远侯醒来后,与三个孩子交代完,又让侍从为其穿戴官服,亲自入宫面见圣上。


    定西王见平远侯看起来身子大好,不需三日便撤军离宫,还自主上书离开京州,回了齐州。


    等传来定西王到齐州的消息时,平远侯再度倒下,这次醒来比上一次更为虚弱。


    朝中老友都来看望,明明病重的是平远侯,却是平远侯最为乐观地在安慰众人,这次平远侯还未说完安抚的话,便撒手人寰了。


    屋子里传来细碎的哭声,站在屋外的三个儿女瞬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鱼徽玉要往里走,鱼倾衍拦住她,“在外面等着,出了什么事都不准哭喊。”


    老人们说,如果当面哭了,亲人会走得不安宁。


    鱼徽玉还是要往里走,沈朝珏拉住她的手臂。


    得知她父亲病重的消息,沈朝珏日日都来,却与上次不同的无能为力。


    “你放开我。”鱼徽玉斥道。


    “里面都是朝臣,等你兄长处理好,你再进去。”沈朝珏道。


    鱼徽玉又挣扎了几下,沈朝珏松了手,听到鱼倾衍在屋内说相关事宜,她最终还是没有进去,转身去了院外。


    沈朝珏跟在她身边,“这里没人,你若想哭,就在此处哭。”


    “你不是人吗?”鱼徽玉一时没有缓过来,没有亲眼所见,她不相信。


    “就当我不是人。”沈朝珏软下声线道。“我会陪着你。”


    “我父亲也说会陪着我,娘亲也说会陪着我。”鱼徽玉抬头看他,默了片刻,“就连你之前也是说会陪着我,你们都骗我,明明都会离开。你们根本不知道,你们随口说的一句话,我会记得很久很久,到最后只有我一个人记得。”


    看着她哭,沈朝珏再也没忍住,将她按在怀里,柔声安慰,“我不会离开你了,我再不会离开你了。”


    久违地感受拥抱,鱼徽玉任他抱着,将脸埋在他的胸膛,小声流泪。


    鱼倾衍出来,看到妹妹被靠在他人怀里,他与沈朝珏对视一眼,没有出声,转身回了院子里。


    不知过去多久,鱼徽玉推开沈朝珏,冷静下来。


    沈朝珏手指去擦她的眼尾,“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为什么都要离开我,孩子也是,是不是我做的不够好?”鱼徽玉找不到原因,“是不是我前世犯了错?所以这是给我的报应。”


    这是她第一次直面孩子的离开,在人面前,这次再不是她一个人偷偷在背后为它哭。


    心里的刺越来越明显,沈朝珏感受到它的存在,快要呼吸不过来,“不是的,要错也是我的错。我根本不配做一个父亲,我连父亲的职责都没有尽过,我宁可受罪的是我,我宁可死的人是我,也不愿看到你们受苦。徽玉,你怪我吧,你恨我吧,不要自责了。如果有报应,也该是我来承受。”


    鱼徽玉看着他,有些意外,没想到他也会对此自责至今。她一直以为,他不在乎那个孩子的离开。


    她愣愣地看着男人,他别过脸,高大的


    男人,竟看起来有些脆弱。


    她像第一次问他一样,又问了一遍,“沈朝珏,你当初是真心想和我在一起吗?”


    沈朝珏看向她,漆黑的瞳微颤,缓缓启唇,“我一直是真心想和你在一起。”


    如果真心可以看得见,他会毫不犹豫把心掏出来给她看,怎么证明都可以。


    他握着她的手,像她第一次牵他的手,彷佛又回到那个春天,回到她还很没有经历这些困难的时候,她说她想逃,他说他愿意陪她流浪。


    到头来是她陪着他颠沛流离,如果再来一次,他想她大抵不会再牵他的手了。


    当晚,沈朝珏陪着守灵,没有下雪,侯府却是一片白,白得刺眼,白得寒凉,比雪还要刺骨。


    皇帝得闻此讯,下令举国哀悼,三月内不会举办任何喜宴。


    消息传出京州,在平远侯下葬当日,齐州传来定西王谋反的消息。


    密报加急而来,报中所言,定西王在齐州拥兵自立,随时有可能带兵攻打而来。


    与齐州相邻的是江东,江东鱼氏已经先一步传来密报,说城外已经有了动静。


    密报接二连三涌来,刚忙完父亲的下葬,鱼倾衍来不及应付父亲后事,将事情交给鱼霁安,便匆匆召族内之人密谈。


    事情说是交给了鱼霁安,实际上都是沈朝珏在处理。


    常常忙到深夜,这几日他睡在鱼徽玉房中。第一日是他忙完要走,走之前去看了鱼徽玉,鱼徽玉睡梦中朦胧看到沈朝珏,她知道他是在帮侯府做事,半梦半醒道,“你累了吗?睡会吧。”


    沈朝珏轻轻躺在她身侧,帮她掖好被角,碰到女子微凉的手时,干脆将她整个人揽入怀中,见她静睡没反应,也安心下来。


    翌日,鱼徽玉比沈朝珏先醒来,看到睡在身侧的男人,鱼徽玉轻叹一声,“”


    鱼倾衍与人在竹间书房商榷了三天三夜,侍从也不见他出来。


    沈朝珏与鱼倾衍回京,姜迈来京上任,姜雪也随着他们来了上京,暂住侯府。


    侯府遭此变故,这段时间,姜雪不便来寻鱼徽玉。


    “郎君这么久没有出来,会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姜雪从侍从口中得知鱼倾衍在书房待了三日,不免有些担忧,思虑再三,还是来找了鱼徽玉。


    姜雪一进屋,看到鱼徽玉刚洗漱完,“我实在担心郎君。”


    还未等鱼徽玉开口,自屏风后走出一男子,他理着外衫,未看姜雪,只是与鱼徽玉道一句,“我走了。”


    第64章 原谅兄长


    沈朝珏神色自若,如同出入自己家般随意。


    他出门有一会了,姜雪迟迟没有缓过来,“左相他”


    鱼徽玉不便解释,转开话题,“呃,你吃早膳了吗?”


    “没”姜雪还未回过神,沈朝珏只短短出现了一会,像梦一样突然。


    姜雪已经听说了沈朝珏与鱼徽玉的关系,知道他们是和离过的夫妻,既然和离,沈朝珏怎么会大早上从鱼徽玉的房中出来。


    “一起吃些吧。”鱼徽玉道。


    侍从送来了早膳,这几日会有朝臣或是父亲的同僚来府上悼唁,鱼徽玉安排膳房多做些膳食,留大臣们在此用膳。


    膳房准备的膳食较为清淡,侍从端了燕窝枣粥和小菜来。


    姜雪喝了两口,仍是忧心,“不知道郎君是否用过早膳了。”


    见姜雪在一旁担心不止,鱼徽玉不想起鱼倾衍都难,父亲去后,他一直在忙府上的事,如今江东传来急报,更是忙得不可开交。


    鱼倾衍出书房的消息比他先到鱼徽玉的院中。


    姜雪刚走不久,小灵听到消息匆匆来报,“小姐,听老管事说,长公子要去江东。”


    平远侯一去,定西王再无忌惮,他看不惯朝中年轻的新臣和少帝多时,在齐州的军队已经蓄势待发,随时有进攻的可能。


    江东与齐州最近,若连武族出身的江东失守,江东身后的州府更是难敌定西王兵马之势,届时一路直达京州,大康岌岌可危。


    鱼氏为首的世族已在江东备战,鱼倾衍商讨后决定先回江东,为皇帝争取援兵时间。


    只要守住江东一城,大康便安稳一日。


    鱼倾衍出了书房,未回自己院中,也没有去应付来侯府的臣子,而是径直去了妹妹院中。


    鱼徽玉得知消息,思绪万千,与以往父亲出征不同,长兄没有上过几次战场,他还受过伤,当真可以应对得了久经沙场的定西王吗。


    父亲死后,他没有掉过一滴泪,她埋怨他单薄亲情,恨他冷血无情。但鱼倾衍到底是她的亲哥哥,她再觉得他有万般不好,也没想过要他出事。


    鱼倾衍到屋内时,鱼徽玉正在踌躇要不要去找他问个清楚,却看到他自己来了,她看到来人一愣,想说的话瞬时一句说不出口。


    她虽性子温和好说话,骨子里却是执拗倔强的人,别扭地不知该如何下台阶,所以总是自己憋着,最期盼遇上一个会哄着她的人。如果不被察觉到女儿家情绪也没关系,她会劝自己理解对方的苦衷,会自己安慰好自己,总之不会真正去痛恨一个人。


    三日未见,鱼倾衍似乎清瘦了些,与鱼徽玉相似的眉眼间携着几分疲倦。


    鱼倾衍一进屋,没有提及要去江东的事情,没有说府上繁忙的事务,没有告诉鱼徽玉京外的变数,他坐到鱼徽玉身边,兄妹二人并肩坐在窗边,日光落到二人身上,是快入冬时少有的温暖。


    鱼徽玉的目光始终在他身上,看他抬起手指,袖间飞出一只蝴蝶,它不从窗离开,绕在鱼倾衍指尖飞舞。


    鱼徽玉眸光一亮,诧然地看着这只围着鱼倾衍的蝴蝶。


    “你把手伸出来。”鱼倾衍道。


    鱼徽玉不明所以,还是照做。


    鱼倾衍的手指触及鱼徽玉的指尖,引领蝴蝶停留在她的指上,蝴蝶落在鱼徽玉细指上休息,没有飞走。


    淡蓝色的蝴蝶,翅膀上有美丽的纹路,窗户始终开着,它想离开随时可以离开,可一直停在鱼倾衍身边。


    “为什么它不会飞走?”鱼徽玉问道。


    她突然想起小时候,自己也是这般爱问这些问题,不会纠结有没有被人在乎,有没有爱她,那个时候也很幸福,在意的越多,反而患得患失。


    “我养的。”鱼倾衍随口道,他抬抬手指,蝴蝶又飞回到他手中。


    鱼徽玉迟疑地看着他,鱼倾衍是日理万机的侯府长子,自幼苦学诗论经纬,精通六艺,怎么会有闲工夫做养蝴蝶这种“不务正业”之事。


    如此看来,她确实不了解他。


    鱼倾衍注意到她的神色,了然了鱼徽玉的想法,他没有情绪变化,“幼时你在侯府抓蝴蝶,蝴蝶飞走了,你哭得伤心,后来我与一位御蝶师学过,早就想告诉你了,可惜你那时离开侯府了。”


    再后来,与他也不说话了。


    “喜欢也是幼时的事了,你怎么还记得?”鱼徽玉微讶。


    她都已经忘记了鱼倾衍所说的话,只觉得印象模糊,分不清是不是梦。


    像他说过的话,她记得,他忘了。两个人彼此都记得对方不经意的事。


    鱼徽玉看着翩然飞舞的蝴蝶,它看起来与鱼倾衍格外亲近,像能体会到人的情绪一般,偶尔飞到鱼徽玉面前。这次没了鱼倾衍的指引,鱼徽玉伸出手指,它落在她的手上,鱼徽玉欣喜不已。


    “你想放它走吗?”鱼倾衍开口。


    “可以吗?”


    “都可以。”


    鱼徽玉将手探出窗外,蝴蝶向外飞去,越去更广阔的天空。


    “我要回江东了。”鱼倾衍终是道。


    鱼徽玉早已听说,但亲耳听到,还是蹙眉。


    眼下江东即将点燃战火,却有人前仆后继地往江东去,身为江东鱼氏的新家主,鱼倾衍不必多说,定是会去的。


    鱼徽玉没有理由说出不让他走的话,很多时候,人都是迫不得已的,哪怕身居高位,也有不得不的时候。


    蝴蝶飞出了侯府,去了蓝空。她的兄长出了侯府,是奔赴烽火。


    “你的手好些了吗?”鱼徽玉问道。


    “左手一样可以上阵杀敌。”鱼倾衍取出一块令牌,是父亲离开的前一夜交给他的,像是早有预料一般,将鱼氏和侯府交到了他的手里。


    银制的令牌上承载了无数道刀剑的刮痕,拿在手里沉甸甸的,连同鱼氏的责任,平远侯一并交到了年轻的儿子手里。


    “如果我出事了,侯府就靠


    你和霁安了。”临走前,鱼倾衍把令牌交给了鱼徽玉。


    鱼徽玉这才发觉,他不止是她的哥哥,她不该只以妹妹的视角要求他做到哥哥的义务。他是侯府的长子,身后是世族的荣辱重任,在担起鱼氏这一点上,鱼倾衍做的比任何人都负责。他和沈朝珏一样,背负家族,鱼徽玉从来没有听到他们说过一声抱怨。


    他是鱼氏的骄傲,可鱼徽玉只把他当作一个哥哥看待。他们关心他会不会带领鱼氏继续站在荣光下,她关心他的手疼不疼。


    “我不要你说这样的话!”鱼徽玉的手捂住他的唇。


    鱼倾衍拉下她的手腕,长指攥着,没有松开,他第一次握她的腕子,原来女子的手腕这么细。“徽玉,我知道你恨我,我想了想,还是该和你说清楚,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你是我的亲妹妹,我怎么会讨厌你?以前我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但只想你过得好,可却做的不对伤害了你,兄长与你说一声‘对不起’。”


    “我原谅你了,我都原谅你了。你也原谅我吧。”鱼徽玉说着说着,红了眼尾,她的心思很简单,只要感受到被在意,就什么都放下了。


    “哪有哥哥记恨妹妹的?我从来没有真正怪过你。”


    鱼倾衍轻轻放下她的手,“到了江东,我会写信给你。”


    鱼倾衍从出书房到前往江东用了不到两日,他走得匆忙,让人彷佛觉得他还在。


    离开前,鱼倾衍去见了沈朝珏,两个人冰释前嫌,却保持一贯的沉默。


    那晚。


    鱼徽玉听说两个人喝了许多酒。


    她刚想出门去找二人,一开门,浓烈的酒香扑面而来,沈朝珏站在门口。


    “你怎么喝了这么多?”鱼徽玉皱眉,话里有责备的意思。


    “没喝多少。”


    沈朝珏立于原地,夜里外面冷,鱼徽玉让他先进来。


    “我长兄呢?”


    “出发江东了。”


    “现在?”鱼徽玉一怔,不知沈朝珏说得是不是醉话。


    “嗯。”沈朝珏喝了酒,面色如常,眼眸微迷离地看着鱼徽玉,继续道,“我们喝着喝着来了书信,他担心齐州会有动静,一刻都等不了走了,不然我们还能喝。”


    “真是胡来。”鱼徽玉越听,眉头越紧,他们两个朝中要臣平日都是如此么,喝到大半夜还能去办公事。


    “你别担心。”沈朝珏从背后抱住鱼徽玉,面颊贴着她光洁如玉的后颈,“我已寄书给舅舅,让他带兵符从北地前去江东援助,等解决朝堂事务,我也会去帮你兄长。”


    酒气将鱼徽玉包围,身后男人的手臂环住她的腰肢,鱼徽玉的手按在他紧实的小臂上,“这次会不会很危险?定西王会降吗?难道他真的要开战?”


    鱼徽玉活这么大,第一次遇到造反这等大事,她知道这次非同一般。在来往侯府的臣子中,鱼徽玉听到他们说要劝降定西王,看到每个人面上的忧虑,鱼徽玉心里跟着隐隐不安。


    鱼徽玉也知道,沈朝珏与鱼倾衍有意瞒着她。这次她认真地看着沈朝珏,“你与我实话实说。”


    “难说。”沈朝珏还是说得好听了些,定西王性子自大暴戾,劝降一事可能性小之又小。


    “圣上说了,定西王若要开战,定与他奉陪到底,届时我们一定会胜。”沈朝珏将怀中人抱得更紧了,“你很担心鱼倾衍吗?放心,他不弱的,江东兵力足够,何况援军马上就到。”


    “我怎能不担心?为什么你们不懂?我真的不想身边的人出事。”鱼徽玉拉开他的手臂,转过身认真地看着沈朝珏。


    “我知道。”


    第65章 不想等了


    齐州如今大乱,已被定西王占据,城内闭锁,朝中得不到齐州的半点准确动向,只有人在江东听到齐州城中操练兵马的声音。


    平远侯刚下葬不久,其长子便领下族中担子,即刻赴往江东。


    那日放走的蓝蝴蝶没有再飞回来过,鱼徽玉想它是去了自由的天地,鱼倾衍临走前与她说过,等到了江东,会写信给她。


    现下鱼倾衍离开侯府不过几日,想来最多才到一半的路程。


    来侯府的人逐渐少去,因为在外人看来,侯府没什么可以商议要事的人了。


    皇帝忧心叛乱一事,朝中事务繁重,沈朝珏常常在宫中留至深夜,他出了宫不回相府,日日都来侯府。


    “府中已经无事了,你不要再来了。”鱼徽玉忍不住道。


    “怎么?没用处了就让我走。”沈朝珏环住女子纤细的腰肢,细嗅她发间的兰香。


    之前二人定下的婚约已在京中人尽皆知,何况他们本就做过夫妻,对于沈朝珏日日到访侯府一事,没人觉得奇怪,眼下都重心于定西王一事,儿女情事的闲谈在这面前显得微不足道。


    “剩下的事,我二哥可以应对。你不是忙吗?这样来回折腾岂不是很麻烦?”鱼徽玉轻轻推开他,转过身面对男人的脸。


    “可我想见到你。”沈朝珏背光而立,眼底看不清情绪,这几日他从宫里回来的越来越晚了,天微亮又离开,声音里透着一丝疲惫。


    他想看到她,哪怕一日就见上一面,看到她便觉得心安。


    鱼徽玉哑然,由着他留宿在此了。


    她的心也不安稳,身边有人陪着,稍微好受些。


    鱼倾衍离开侯府十日有余了,鱼徽玉还没有等到他的信,她问沈朝珏关于兄长的情况,沈朝珏只摇摇头。


    姜雪看起来似乎比鱼徽玉还要担心鱼倾衍的情况,她问弟弟,鱼倾衍此行会不会有危险,姜迈似看出姐姐的心事,与她说了些事态情形。


    眼下战火随时都有可能点燃,姜雪本打算回镜州的事也搁置了,各州府防范未然,进入警惕之中,出行变得异常艰难。


    然看似最安全的京城,实则最为危险,京中街道随时可见巡逻的官兵,稍有风吹草动,都会引得百姓惊慌。


    出府都变得不容易。


    姜雪问鱼徽玉哪里有祈祷灵验的寺庙,鱼徽玉只去过一个,姜雪请她陪同。


    鱼徽玉答应下来,在大事上起不到用处时,人们就会选择相信上天。


    沈朝珏不放心她外出,说什么都要陪着。


    去寺庙的日子选在沈朝珏闲暇的午后,听闻皇帝病了,多是因为忧心所致,众臣跪劝下,皇帝才答应休息下来。


    寺庙在郊外,少有人来,上次来这个寺庙快有两年了。


    寺庙之中,有僧人在诵经,问了住持,才得知是因为此处国事,僧人们在为国事祈祷。


    姜雪与他们说过一声后,去了佛前。


    鱼徽玉和沈朝珏走在寺庙的青石板路上,上午下了小雨,地板湿迹未干,路边的青草挂在雨珠。


    他们一前一后走着,一条路,和以前一样,不出声默默走了许久。


    沈朝珏握住了鱼徽玉的手,鱼徽玉回首看他,沈朝珏问她,“要去祈祷吗?”


    鱼徽玉想了想,点点头。


    高大威严的佛像前,鱼徽玉先跪下,沈朝珏跟在她身后。


    鱼徽玉双手合十,垂首闭上眼,她有太多话像对佛祖说,问父亲在那过得好不好?母亲在那怎么样了?求佛祖安顿好离开的人,求佛祖保佑身边的人。如果要付出代价,她都可以接受。


    等她缓缓睁开眼,想到什么,看向身侧的男人,他正在看着她。


    鱼徽玉的心愿是放在心里说的,他不会听见。


    听不听见也无所谓,以前她的心愿是当着他的面说出来的,他不会帮她实现。


    鱼徽玉出了佛堂,她不知道沈朝珏会不会许愿,他以前就不迷信,觉得自己什么都能做到。心愿落空过太多次,鱼徽玉没有他这样的自信。


    这么多年,被风雨打磨过这么多次,她不知道他还有没有从前的自负,总之看起来比以前还淡漠。


    姜雪是红着眼回来的,据她所言,鱼倾衍离府前,她去找过他,“我还有很多话没有说完,郎君走得匆忙,我就与他说了两句话。”


    “等他回来姜姐姐再说也不迟。”鱼徽玉给她递帕子。


    “你说得对,等他回来我再与他说。”姜雪点点头。


    回到侯府,鱼徽玉听说姜雪去清扫了鱼倾衍的院子,还帮忙修剪花枝。


    她闻言叹了口气,总觉得看到了当年等沈朝珏回来的自己,只是男人们不会领情。


    宫中时而传来信件,是九公主付挽月写给鱼徽玉的,鱼徽玉还未来得及细读。第一封在她父亲病逝时关心她是否安好,第二封是她兄长走时询问她的近况,第三封是邀她入宫叙叙。


    自从发生了定西王谋反,皇帝不许付挽月出宫,让她在宫中学习就好,宫外之事只能从宫人口中打听。


    付挽月日子乏闷,身为公主,再如何草包,遇上家国大事,也会跟着担忧,何况她将皇兄每日的叹息看在眼中。宫人又不与她多说,除了女师,她每日面对的只有宫人。


    三日后,沈朝珏告诉鱼徽玉,她兄长已经到了江东。


    彼时齐州还没有动静,一切看起来很安宁。


    皇宫之中召鱼徽玉入宫,说是九公主想她了,其他的一句未提。


    没有适当的理由,鱼徽玉有拒绝的余地,但她还是去了宫中,是清晨和上朝的沈朝珏一同入宫的。


    沈朝珏正坐在轿中,手里还在看兵书。他最近看了很多兵家书籍,鱼徽玉从前不曾见他看过这些,多是看些经论诗文。


    沈朝珏看得正深,鱼徽玉轻轻靠在了他的肩头。


    “困了?”沈朝珏回过神问她,他平日醒的时候,鱼徽玉都还在睡。


    “不困。”鱼徽玉道,她从沈朝珏手中抽出那本书,前后看了看,“我父亲的书?”


    “嗯。你兄长给的。”沈朝珏道。


    平远侯身经百战,想必定是有些门道。


    鱼徽玉笑出声,想起父亲挑灯皱眉硬看书的模样,“这些是张太师让我父亲看的。”


    准确来说是张太师迫使她父亲看的。


    沈朝珏在国子监学文,在大理寺查案,在燕州治理,在青州办暗后险事,回京在张太师手下学的便是政务。


    张太师是一位才品极佳的老师,鱼倾衍和鱼霁安就是自幼跟着他学习。


    “怪不得此书这般奥妙。”沈朝珏看的这本,讲究的便是兵家策谋。


    “你看吧。”鱼徽玉将书还给了沈朝珏。


    沈朝珏执书,目光不在书页上,“等我下朝,我来找你。”


    “我不想等你了,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你定会与圣上商榷要事。”鱼徽玉摇摇头。


    沈朝珏默然,片刻后道,“那你在家里等我。”


    “不等,等你回来我都睡下了。”


    “”


    到了皇宫。


    沈朝珏去了朝堂,鱼徽玉去了付挽月的宫殿。


    付挽月是昨日给鱼徽玉递的书信,没想到她今日一早便来了,鱼徽玉来时,付挽月还在梳洗。


    “你用膳了吗?陪我一起吃点吧。”付挽月见到鱼徽玉很是欣喜,她知道平远侯离世,不好问及鱼徽玉现况如何。


    鱼徽玉出门前已经和沈朝珏一起吃过了。


    皇宫的膳食极为精致,付挽月劝说下,鱼徽玉尝了些。


    “太可恶了!定西王还说什么与我父皇君臣情深,竟以父皇的遗诏逼迫我皇兄让出政权!将我们皇室威严置于何地?”付挽月气急,说完长叹一声。


    “事已至此,只能想办法应对。”鱼徽玉显得平静很多,她鲜少这般怨骂。


    “唉,鱼伯伯不在了,定西王才敢这般肆无忌惮,听闻你兄长去江东守城,真是难为你们鱼氏了,终是我们皇室亏欠你们的。”付挽月少见的沉稳,能说出这般情深意重的话。


    “要亏欠也是亏欠我父兄,与我没多少关系,我什么都做不了。”鱼徽玉除了担忧,只能担忧。


    “怎么会不亏欠你呢?你父兄出了事,就是对你最大的亏欠,我皇兄与我说过,臣子的家眷也是一样重要。”付挽月道。


    “圣上当真是仁君。”


    皇帝忙于公务,无心再关照付挽月的课业,这番鱼徽玉入宫不必再帮她完成课题,二人在一块寒暄了些话。


    为了让鱼徽玉心情好些,付挽月还拉她一起下棋,付挽月虽说学术一般,棋艺倒是尚可,鱼徽玉问及原由,是她皇兄所教。


    以前鱼徽玉只与沈朝珏下过,他总是轻而易举地赢她,让她觉得索然无味。


    现在和付挽月对弈,二人水平相同,倒是下得还有几分乐趣。


    等离开付挽月宫殿时,已是天黑。


    鱼徽玉坐在轿子里,侍从提醒她有烛火靠近。


    等来人上了马车,他一愣,“你还没有回去?”


    她这是在等他?


    “你怎么才来?”鱼徽玉问。“我等了快有半个时辰了。”


    若是放在从前,鱼徽玉会傻傻地说没等多久,让对方心安理得。


    “圣上留我与太师谈事。”沈朝珏解释道,又补了句,“对不起。”


    “你也不是第一次这样了。”鱼徽玉淡淡道。


    等半个时辰算早的了。


    沈朝珏无言以对,他靠近鱼徽玉,轻轻抱住了她,男人的骨架比女人大,只稍稍一抱,女子身子被全然包裹住。


    男人身上的气息环绕着她,吻如雨点般落在柔软的面颊上,鱼徽玉不语也无动于衷,神色淡然。


    沈朝珏注视女子明丽的面容,目光渐渐落在了她的唇瓣,他俯首,靠近她的唇,对方却微微侧开了脸,让他吻了个空。


    沈朝珏动作僵住,气氛一瞬凝结。


    第66章 似有间隙


    弦月半掩雾中,今夜没有星光。


    面对她的躲避,沈朝珏显得茫然无措,他徐徐松开了手,凤眸黯淡下来,直挺的脊骨似乎微微弯曲。指尖顿时发凉,心被刺了一下,怎么比受过的任何伤都要痛。


    鱼徽玉侧首看向轿窗外,外面太黑了,车轿内也不算明亮,她看不清沈朝珏面上的情绪,晦涩难懂,是她从未见过的。


    回到侯府已是深夜,鱼徽玉沐浴后躺在榻上,一会便睡去,沈朝珏坐在榻边看了她许久,俯身蜻蜓点水地吻了女子的唇瓣后,才躺在她身侧。


    他手臂圈过鱼徽玉的腰身,满足地把脸贴在她的后颈,闭上眼,极小声地唤她,“徽玉”


    沈朝珏的声音很轻,还没他胸腔里的心跳声重。


    今日在皇宫中,鱼徽玉答应了付挽月,明日还会去陪她。鱼徽玉接连去了几日,两个人只是下棋,还会以棋局类比当下情形,但她们对政事的见解不深。这种事需要人教,自学不了。


    鱼徽玉听付挽月说,孟兰芷日日都会到皇宫,她会与皇帝谈论政事,比她们知道的多。


    在鱼徽玉去江东的这段时日,孟兰芷甚至已经入朝在皇帝身侧辅佐,成了朝中唯一女官。


    “她当真是厉害。”鱼徽玉道。


    在燕州时,鱼徽玉听沈朝珏说过,孟兰芷与他师出同门,是一位在燕州隐姓埋名的老先生,学识极为渊博,只收过他们两个学生。


    某些地方,沈朝珏与孟兰芷很相像,他们性子沉稳,又不怕苦肯学,心里又强大,这样的人很容易坚持走远。


    鱼徽玉甚至觉得他们般配,她前几日还笑着和沈朝珏说过这个想法,沈朝珏表现得极为不悦,他非要说与她才是天生一对。鱼徽玉当作没听见,沈朝珏便捧着她的脸,迫鱼徽玉看着他,她的眼睛里看不出从前的情谊,最后是他承受不住别开视线,仓皇而逃般匆匆出了门。鱼徽玉看得太久,眼睛发酸。


    付挽月问鱼徽玉以后会不会再找别的男人,鱼徽玉摇摇头。不是否认,是不知道。


    她没有想过这些,想了也不知道答案。鱼徽玉最爱沈朝珏的时候,想的是和他在一起一辈子,可抵不过岁月难熬,终是离心。


    再找其他男人就不会有坎坷了吗?


    年少时无知者无畏,她还能像从前那样无所畏惧地爱上别人


    吗?到底什么样的男人才适合她?


    她经历过的大多事,只有沈朝珏知道,是与她共苦的男人,大抵是最能体会她心里难言之痛的人。


    再找别人,他会懂她吗?会不会再经历一次?


    “我想找到和我皇兄一样好的男子。”


    鱼徽玉和付挽月想的不一样,付挽月找男人考虑的是对方会不会是她喜欢的,而鱼徽玉要想到很多。


    现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若定西王动兵,大康的命数都会因此改变,更别说他们这些人。


    皇帝决定派人劝降定西王,张太师在朝堂上自荐,皇帝考虑到太师是全然不会刀剑的文官,担心其安危,犹豫不决。


    距鱼倾衍到江东已有时日了,鱼徽玉没有等到他的信,听沈朝珏说,江东已经开始加固城防,兵马整装待发,做好随时迎战的准备。


    鱼倾衍定是太忙了,没空给她写信。鱼徽玉这样想。


    姜雪也关切鱼倾衍的行迹,常常与姜迈打听,只是能得到的消息不多,她一得知什么,就会来告知鱼徽玉。不过大多都是沈朝珏与她说过的。


    除了姜雪,还有人也关心鱼倾衍。


    鱼徽玉这段时日常来宫中找付挽月,自二人和好后,付挽月对她颇为喜欢依赖。


    一日,付挽月提前被皇帝唤去,鱼徽玉也退下了,路上遇到了一位宫女,她对那宫女有些印象,思索片刻道,“你是徐妃娘娘宫中的?”


    “正是。”那宫女点点头,这次不再是偷偷摸摸,而是光明正大地从正路带鱼徽玉去了徐妃宫殿之中。


    徐妃入宫起,皇帝就对她颇为宠爱,这几月恩宠不减,更是将协理后宫的权力交给了她,赏赐无数,还抬了她父亲的职位。


    宫中都道徐妃是最有可能诞下皇长子之人,预断将来后位都是她的。


    鱼徽玉踏入殿内,与上次来相比,更为奢华。


    只是住在这里的人不太开心,即便是妆点过,看起来面容仍稍有憔悴。


    “徽玉妹妹。”徐清漓看到鱼徽玉,眼中堪堪有了光熠,她拉鱼徽玉到身侧坐下。


    “徐妃娘娘。”鱼徽玉未来得及行礼,人便被推坐到了软榻上。


    “你们先下去。”徐清漓吩咐宫人道。


    如今徐清漓盛宠,就连皇帝安排的宫人都领命退下。


    “徽玉妹妹,听说你兄长从江东救回了一个女子带回了京城,是镜州姜氏的嫡女吗?”徐清漓问道。


    此事少有人知,鱼徽玉没想到徐清漓在宫中都能打探到。


    见鱼徽玉点点头,徐清漓紧张的神色黯然,整个人泄了气,良久,她道,“镜州姜氏与侯府倒也般配。出手相救,还带回侯府,想必你兄长对那女子也是有情意的。”


    说到此处,徐清漓难掩羡色。


    当初是徐氏先悔婚,她入宫多年,鱼倾衍一直没有再定亲事,她私心以为是他对她还有情分在。可他迟早也是会成亲的,徐清漓每每想到此处,便心痛不已。


    若非家族落败,兄长没有担当,她怎么会与他退婚,以自己的后半生换取家族利益。看鱼倾衍在退婚后沦为笑谈,徐清漓比谁都痛苦。


    皇宫相见,他都有意避她,徐清漓知道,是为两人不落口舌。此后她只能偷偷望他,在宫里有意无意打探他的消息,得知他与谁家女子走近,会悄然落泪。


    本该嫁给他的人是她。


    鱼徽玉不语,不知说什么安慰的话,来时她便想到了,徐清漓找她定是为了打听她兄长的事。若不是鱼倾衍,她都不会见到徐清漓。


    “娘娘如今得宠,也应该放下往事了。”鱼徽玉轻声道。


    听到此话,徐清漓再也忍不住,掩面痛哭,“什么受宠,你有所不知,圣上看似日日来我宫中,无非是与我吟诗作画,谈论诗文。他从来没有没有碰过我,宫中还言我会诞下皇长子,根本是不可能的。”


    鱼徽玉诧然,据徐清漓所言,皇帝与她相敬如宾,好像没有外人口中传的那么受宠。


    徐清漓一开始也不愿皇帝碰她,她还寻了各种原由推脱,后来发现是她多虑了,皇帝也没有要靠近她的意思。


    皇帝似乎只是欣赏她的才学。


    “事已至此,我也不奢求什么,只希望长公子可以平安无忧。”徐清漓自得知鱼倾衍赴往江东起,便时常睡不安稳。


    他一个善在朝堂上运筹帷幄的温润文臣,蓦然替父披甲策马要上沙场,实在叫人不安。


    “徽玉妹妹,你可有长公子的消息?”徐清漓难以安心,多方打听,只是能得知的事情很少。


    鱼徽玉摇摇头,“兄长没有给我来信,我也忧心。”


    “你莫要想太多了,长公子吉人天相,定会无事的。”徐清漓安抚道,只是此话不知是安慰鱼徽玉,还是她自己。


    鱼徽玉点点头,只能寄希望于此,可心中惴惴不安。


    当夜,她与沈朝珏睡下不久,门外传来急促的叩门声。


    沈朝珏起身开了门,鱼徽玉还在睡,她隐约听到是二哥来与沈朝珏说话。


    他们说话的声音不大,鱼徽玉撑起身子,撩开帷幔下榻,沈朝珏听到动静转身,褪下外衫披在了走来的鱼徽玉身上。


    正是快入冬的时候,夜风吹来凉意沁骨。


    “徽玉。”鱼霁安看向妹妹,思索再三,还是与她说了,“江东急报,夜里开战了。”


    当夜,战火点燃城墙,火箭如雨,照亮整个江东城,让人误以为天明。


    “长兄怎么样了?”鱼徽玉忙问道。


    “兄长领兵抗敌,短暂击退了敌军,只是不知他们何时还会再打回来。”鱼霁安道。


    虽是预料之中早晚会发生的事,亲耳听到,难免惶恐不安。


    那晚,鱼徽玉再难入眠,沈朝珏陪在她身边,两个人无声等到天亮。


    一早,定西王进攻江东城的消息很快传遍京州城内。


    翌日,沈朝珏洗漱完,看到坐在榻上的鱼徽玉,轻叹一声,“舅舅快到江东了,若定西王不降,那便开战。”


    鱼徽玉没有回应,沈朝珏靠近,他伸手想理她垂落的青丝,再一次被鱼徽玉避开。


    “徽玉。”他唤她的名字,有很多话想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沈朝珏不想她用冰冷的目光看他,这段日子,她似乎没有那么抗拒他,可又总那么冷漠,明明和过去一样同吃同住,却好似有了间隙。


    一道看起来小小的间隙,实则让他觉得深不见底。


    “你回相府吧。”鱼徽玉开口。


    这一次,沈朝珏没有拒绝,轻轻颔首。


    走之前,他将书案收拾好,整洁得好像他没有来过一样。


    关门声响起,鱼徽玉躺下,用锦被蒙住脸。


    后面几日,沈朝珏都没有再来过侯府,好像有什么东西从鱼徽玉心里消失了,她每日会去皇宫,他也每日会去皇宫,可她从来没有遇到过他。


    鱼徽玉不会像徐清漓一样主动打听沈朝珏的动向,只偶然听到时会不经意驻足。


    付挽月当她不喜欢沈朝珏,几乎不会说起,除非是紧要的事,“你知道吗?皇兄要派沈大人去劝降定西王。”


    第67章 人质


    定西王突然攻打江东,朝堂紧急商榷,文武众臣吵得不可开交,激进派要迎战,保守派觉得可以先商谈。


    皇帝打算派人劝降定西王,开出不错的条件,只要定西王卸甲归田,皇帝会不计前嫌,留金银宅邸给他养老。


    太师张试要去,可考虑到其年岁身体,皇帝实在不忍,最后沈朝珏提出他去,左相足智多谋,皇帝点点头应允了。


    鱼徽玉不知道这些事,沈朝珏没有与她说过,她以为沈朝珏会来告诉她,可等到沈朝珏要走的前一日,鱼徽玉都没有等到。


    此番沈朝珏前去,同行的人不多,只有姜迈与几个官员。


    还是姜雪告知鱼徽玉这些细节,他们启程的早,姜雪清晨便出门了,鱼徽玉陪着她。


    车轿在城门口。


    姜雪下轿,去与弟弟送别,千叮咛万嘱咐。


    “姐姐,你先回去吧。我与老师忙完便回来了。”姜迈劝道。


    姜雪无意提及鱼徽玉也来了,一旁的沈朝珏望向停靠在城下的车轿,车轿里的人没有下来。


    沈朝珏有一瞬想上前再看她一眼,想到她素来不喜欢分别场面,他下意识想,她会不会也舍不得他。


    她不愿出现,想必是不想见他。


    那日答应离开侯府,与他们和离之时相同,是深思熟虑后冷静的决定,他不忍强求她的选择。


    但结果是,只


    要他一旦放手,他们就再不会有接触了。


    车轿内。


    鱼徽玉专心看着之前遗留在轿中的兵书,上面有她熟悉的字迹。


    忽而听到动身的马蹄声,鱼徽玉执书的手指收紧,等她掀起轿帘,只看到已经远去的背影。


    “徽玉妹妹,你还在乎他对吗?你心里有他,为什么还要他走。”姜雪看向身侧的鱼徽玉。


    可人对人的依赖不一定是喜欢,也可能是习惯。


    鱼徽玉习惯了看他离开,少时她将沈朝珏看作她想成为的样子,看着他一步步向上,彷佛走那么远的是她自己。


    鱼徽玉甚至忘了年少的自己为什么会奋不顾身地跟着沈朝珏,辛苦和痛苦是两样不同的感受,但那段时日,她不觉得辛苦。她单纯爱着他,像水一样干净的情意,不掺杂一丝怨恨。


    可惜年少的一切不会回来,多年磨练,人也变得深沉寡言。


    从京城到江东的距离不近,快马加鞭也需要半月。


    沈朝珏离开京州的第十日,他大抵还没到达江东,江东先传来了好消息。


    鱼倾衍设谋生擒的世子霍琦。


    消息传回京中,朝堂大喜,有臣子提出以霍琦逼迫定西王归降,毕竟霍琦是定西王的独子。


    皇帝点头,令江东先押送霍琦回京,等定西王愿意回京归降,再放人。


    江东。


    自鱼倾衍来江东后,加固了城防,在城门口设下重重机关,定西王一次进攻不成,不再轻举妄动。


    定西王没想到没上过几次战场的鱼倾衍真有几分能耐,定西王还曾派人送书信让鱼倾衍和他一起杀到京州。


    没想到被鱼倾衍用几句文绉绉的话羞辱了。


    齐州按兵不动多日,霍琦按耐不住了,提出一计,绕后进攻。


    未料被鱼倾衍识破,还将计就计,不眠不休蹲守三日,终于不费一兵一卒生擒了霍琦。


    江东官衙。


    “大人,京州来信,说先押送霍琦回去。”侍卫来报。


    鱼倾衍看了书信内容,“押送霍琦一事紧要,我亲自押送他回去。”


    霍琦被擒,定西王坐不住了,还派暗卫来江东城劫人,屡屡开出条件要鱼倾衍放人,更是扬言不放人就要全力攻城。


    从江东到京城足足要半个月之久,这一路上定要万分谨慎,定西王定会有所动作,鱼倾衍不放心交由他人。何况听闻沈朝珏没几日就要到江东了,沈朝珏来江东官衙,他也放心。


    “此物交给沈朝珏,我不在,鱼氏听他调动就是了。”鱼倾衍解下一块令牌交给江东知府。


    “是。”


    鱼倾衍离开前,回了趟老宅,来了江东后,鱼倾衍一直住在此处,他和妹妹离开的不久,有时恍惚,总想叫妹妹一起用膳。


    鱼倾衍去了趟鱼徽玉的院子,当时父亲病危,他们走得匆忙,妹妹房中有很多东西都没带走,看着这些,好像她还在身边一样。


    走之前,鱼倾衍修剪了她院中的花栽,等她回来,看到心情也会好些。


    霍琦被擒后,丝毫不惧,他本就是一名猛将,普通的木制牢笼根本管不住他,曾硬生生打断过木桩,好在当时侍卫多,还是将他再度拿下了。


    因此,鱼倾衍不放心他人押送,亲自带霍琦回京。


    一路上,霍琦口中辱骂不断,“鱼倾衍,你用卑劣的计谋抓了我,算什么男人?有本事与我打一场。”


    鱼倾衍听了一路,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听到不快时,故意颠簸,让霍琦吃些苦头。


    皇帝想拿霍琦威胁定西王,定西王性子刚烈,爱子如命,故而皇帝有令,不得对霍琦用刑,还要众人礼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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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年你从北地回京,不就是因为你是个残疾的废物吗?武侯之后,我若是像你一样废了手,我都无颜活在世上给父亲丢脸。你和皇帝一样躲在京城多年,若没有我和我父王在前阵杀敌,哪有你们的逍遥日子过?”见鱼倾衍无动于衷,霍琦气急败坏,越骂越烈,“你个废物,放了我,敢堂堂正正与我打一场吗!你们鱼氏不过如此,胜之不武,真是给平远侯蒙羞。残废,就算我用左手和你打,你都接不住我一招。”


    激将法没用,鱼倾衍连一眼都没看他,倒是同行的侍卫听得生怒,不由得望向鱼倾衍的脸色。


    激怒不了鱼倾衍,霍琦终于安静了一会,片刻后,又自言自语起来,“我父王定会来救我的,届时将你碎尸万段解我心头之痕。等我们占领了京州,徽玉就是我的了,我与她再也没有人能阻碍。”


    “你说什么?”鱼倾衍长指攥紧缰绳,迫使队伍停下,声线冷得发寒,长剑直指霍琦眉心。


    在沙场司空见惯,剑气逼人,霍琦没有半分畏惧,冷笑出声,“我说我与徽玉,再也没人能阻止。”


    “大人!不可。”亲随提醒道。


    霍琦笑出声,“断了手的废物,你敢杀我吗?你若真杀了我,我还会对你有几分敬佩。”


    鱼倾衍收剑回鞘,没有再理会,任霍琦骂的口干舌燥,也不给他一口水喝。


    途中路过长桥,不知为何,桥体断裂,队伍一时过不去。


    前去查看的侍卫回来禀告,“大人,桥体经久,前几日下了大雨,因被雨水浸得不堪重力断开,怕是要修后才能通行。”


    “先修桥吧。”鱼倾衍轻跨下马,有吩咐亲随,“去查看一下周围。”


    “是。”亲随领命。


    队伍停下原地休整,几个侍卫去修桥,鱼倾衍亲随去查看周遭是否安全,剩下的留下看着霍琦。


    霍琦还在痛骂,从皇帝骂到朝臣,这几日将大康里里外外骂了个遍。


    有侍从听不下去了,上去踹了一脚铁笼,“安静点行不行!”


    谁知霍琦一把抓住那人的腿,夺过他的佩剑,动作迅猛,有人靠近,被一剑毙命。


    “小心!”鱼倾衍看到动静,想叫住靠近的侍卫,已然来不及了。


    想上前帮忙的侍卫虽武力上乘,但根本不是霍琦的对手,被顺下了钥匙。


    霍琦开了铁笼,手中还有长剑。


    剩下的人连忙拔剑赶来,然霍琦骁勇善战,没了牢笼束缚,直接大开杀戒。


    “公子!”亲随赶回来,见霍琦持剑朝鱼倾衍劈去,迅速拔剑去挡。


    鱼倾衍左手出剑,已经不逊少时右手用剑。


    几番交手下来,侍卫被杀尽,只余下主仆二人。


    “公子,你先走。”亲随看霍琦愈战愈勇,意识到情势不对,当真是在沙场杀出来的,打了这么久,还能再战,与京中排练的侍卫完全不同。


    “一个都别想走。”霍琦轻笑道,举剑砍来。


    鱼倾衍接下他的数十道招式,身旁还有亲随相助,三人打得精疲力竭。


    霍琦没想到鱼倾衍左手打得极稳,当即没了耐性,剑锋一转,先杀向他的亲随,几式下来,一剑刺穿了他的胸膛。


    “烦人的狗。”霍琦话语刚落,剑身穿过了他的腹部,又被抽出,血液汩汩往外流。


    霍琦难以置信地转过身,看向大喘气的鱼倾衍,随后还是笑,“看来你也没那么弱,为什么却躲在皇城。”


    皇帝要求不动霍琦,鱼倾衍本不想杀他,看到亲随倒下,眸中燃起杀意,很快又被抑住,咬牙切齿道,“等回了京城,我再与你慢慢算账。”


    “鱼倾衍,你这么为天子卖命有什么用?和你爹一样死了换一个好名声吗?若不是因为徽玉,我在京城早想杀你了。我们结为亲家不好吗?”血流太多,霍琦唇色发白。


    “你再敢肖想我


    妹妹!”鱼倾衍忍无可忍,手臂抵着霍琦的脖颈,将人抵靠在石壁上,仅存的理智让剑迟迟没有刺下去。


    他知道,若霍琦死了,没了谈判的条件,还会引定西王大怒,那这场战必打无疑,到时江东的百姓都会陷入水火之中,会死更多的人。


    “你们没上过战场的贵公子,是不是都以为敌人是好讲道理的?你不杀我,不是在给自己寻死吗?”霍琦眸光一冷,不知何时从侍卫手中夺下过一柄匕首,快准狠地朝前划去。


    颈间的血色像蝴蝶的展翅飞出。


    第68章 女帝


    平远侯少时的姻缘是家中所定,那时鱼氏虽在江东声名远扬,但不及后来的鼎盛。


    年少的平远侯已在军营中有些功绩,族中联姻青州兰氏幺女,兰二已及笄两年,婚事将近,族内自作主张,邀兰二来江东完婚。


    得知消息的平远侯从军营马不停蹄地往回赶,途中过街市,有人大喊“马惊了”,只见一匹商马发了疯地冲向一女子。


    在马撞去前,平远侯飞快揽过女子的腰身,将人护在了怀中。


    女子回眸,姿容姝丽,看得人心脏一顿。


    回到府中,平远侯让侍从先安顿好女子,自己匆匆去见了族中长辈。


    平远侯对这桩家中安排的婚事本就不满意,直言要退婚,争执间,彼时侍从来报,说兰二小姐遇上马惊不见了踪影。


    “我在这。”侍从话没说完,一女子从门外走来。


    所有人一愣。


    “既然郎君对我无意,就送我回青州吧。”兰二想得通透,嫁与不嫁都无所谓。


    “其实我已到及冠之年,也是该娶妻了。”平远侯急忙道。


    长辈大喜,当即为二人操办婚仪。


    婚期在春日,桃瓣为雨,江东十里红妆,声势浩大,同年冬日,他们有了第一个孩子。


    族中对长子诞生极为看重,大办宴席,这个孩子来时锦绣环绕,风光无限。


    三个孩子的名字,都是平远侯起的,兰夫人怀上第二个孩子时,平远侯刚出征,胜仗的捷报传回京州,孩子不久就降生了,起名霁安。


    皇帝龙颜大悦,封其为平远侯,赐居京州,一家人迁京。


    这些年兰夫人一直为平远侯打理江东族中事务,一趟江东传来要事需处理,兰夫人回了趟江东,途中发觉有了身孕,便在江东等孩子出生。


    又等女儿长大,一等便是六年,期间平远侯会带两个儿子回来一家团聚。


    不知是不是父母不在身边照料原由,由奶娘带大的两个儿子不善言辞,兰夫人最疼爱自幼带在身边的女儿,叮嘱两个儿子定要照顾好妹妹。


    鱼倾衍幼时便听父母说要护好弟弟妹妹,更要护好整个鱼氏,将此当作职责所在,从未觉得半点不公。


    唯恨,没有守好父亲留下的鱼氏,没有守好弟弟妹妹。


    血水模糊了眼睛,隐隐听到了母亲的声音,和记忆中一样温柔含笑。


    霍琦被擒,定西王全力攻进江东城,双方死伤惨重,目光所及之处,残垣断壁,血流成河,战烟遮住了天日,整座城黑压压的。


    噩耗接连传回京州。


    “江东城破。”


    “左相一行人不知所踪。”


    “霍琦杀了吏部侍郎等人跑了。”


    战火还没蔓延到京州,已经压得人喘不上气。


    漆木棺摆在正堂,侯府再挂白缟,全府上下一片死寂。


    鱼徽玉一身素衣,跪在堂前已经一天一夜了,她双目发红,秋风拂过裙角,发丝微动,披散的发下是一张苍白清丽的脸。


    “妹妹,你先去休息吧,换二哥来守着大哥。”鱼霁安不知何处出现在她身后,不忍地看着清瘦的身影。


    鱼徽玉置若罔闻,一只白蝶飞过堂前,她猛然起身,失神喃喃道,“是兄长回来了,兄长回来了”


    她起身要去追那只蝴蝶,却被鱼霁安拦在怀里,他安抚着神智恍惚的妹妹,“哪有什么蝴蝶,徽玉,你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合眼了,先去休息,兄长在天有灵,看到你这副模样定会心疼的。”


    “他若真心疼我,就睁眼看看我”鱼徽玉扑在棺木前,泣不成声,“我们才刚了解彼此,你说过会保护我的。你醒来好不好?以后我会与你好好说话,我什么都听你的。”


    鱼霁安红了眼眶,蹲下身,让妹妹靠在自己肩膀,轻声道,“若可以,我希望死的是我,不是兄长。”


    鱼徽玉小声地哭。


    鱼霁安轻抚她的后背,“不要难过,兄长是去与娘亲爹爹团聚了。以后二哥陪在你身边,替兄长护着你。”


    江东失守,平远侯长子一死,大康方寸大乱。有州府大开城门投降定西王,有州府宁死不从,死伤无数,还有人蠢蠢欲动,想要逃离。


    京州城内只有不到五万的御林军,余下能用的兵队便是燕州楚氏和平远侯的兵符。


    燕州楚氏相距甚远,听闻楚灵越已经在杀回来的路上,只是敌人太多,杀不尽。


    翌日,鱼徽玉一早便起来梳洗,对镜挽起长发,白衣胜雪,她让小灵将侯府令牌送去二哥那,后乘车轿入宫。


    宫中已多日未上早朝,定西王要杀过来了,臣子们劝皇帝先撤离京州。


    宫道上,鱼徽玉恰遇徐清漓,她眼尾泛红,正与两个男子拉扯。


    “你快与我一同离开皇宫吧!我费劲千辛万苦才入的宫,你以为我又是来问你要金银的?我是舍不得你这个妹妹!快与我走吧,晚了就来不及了!”男子焦急道。


    徐清漓相比之下冷静异常,她冷笑一声,“逃?逃哪里去?江东誓死守城死了多少人?你却一心想着逃,我怎么会有你这样不争气的兄长!我不是与圣上为你求了你想要的军职吗?你怎么不上战场?”


    “上战场?你是想你亲哥哥死吗?说来说去,你在乎的是谁死了?不就是鱼倾衍死了!”男子怒斥道。


    另一男子闻言劝道,“大哥莫要说了,好歹鱼倾衍还救你出过地牢,你我去与他要钱,他要尽数给了,人已死,就莫要提了。”


    “你们去与他要钱?!”徐清漓一听,不再那么冷静,神色有些奔溃,失声痛哭起来,“本就是我对不起他,我当初为了徐氏嫁入皇宫,舍弃了一辈子的幸福,你们还要去他面前丢尽我的颜面!将我的尊严变得一文不值!”


    三人争执声愈大,有侍卫闻声而来,两个兄长只好丢下徐清漓无奈离开。


    忽而,一只素手递来一块方帕。


    徐清漓顺势望去,鱼徽玉轻轻道,“擦擦吧。”


    鱼徽玉入宫是有要事需办,她不多留,只留下一句,“兄长不会觉得你丢了颜面,他会明白你的苦衷。”


    鱼徽玉来过皇宫多次,不曾踏足过皇帝的宫殿,她站在殿外,让宫人通报一声,宫人很快请她入内。


    殿内除去皇帝,还有孟兰芷在场。


    沈朝珏下落不明多日,已经有传言说他死了,总之是没了消息。


    鱼徽玉昏昏沉沉哭了两日,兄长已经走了,她希望沈朝珏还活着。


    “吏部侍郎之事,还请节哀。”皇帝很是歉意。


    “家父的兵符交给了沈朝珏,如今沈朝珏不知所踪,侯府只余下五万兵马。”鱼徽玉呈上兵符,“这是父兄留下的。”


    皇帝接过兵符,难堪得说不出话来,到最后只有一句,“鱼氏满门忠义。”


    鱼徽玉没说多余的寒暄,她要离开,


    是孟兰芷送她出来。


    “沈朝珏真的死了吗?”鱼徽玉问她。


    “还未收到他到江东的消息,江东就城破了。”孟兰芷摇摇头,她看起来瘦了一圈。


    二人沉默了一段路,从宫道到宫门的路是两个人一起走过的,临了要分开的时候,孟兰芷踌躇片刻后,与她道,“若有什么难处,你就来找我。”


    若沈朝珏算她兄长,在名义上,鱼徽玉曾是她嫂嫂。


    鱼徽玉点点头。


    刚回到侯府不久,就听说了宫里徐妃娘娘失足落水溺亡的消息。


    “怎么会”鱼徽玉今日还见到过她。


    现下危难之际,不能厚葬,皇帝追封她为皇后,安葬皇陵之中。


    接下几日,近乎每过一日,就会传来一座城池失守的消息。


    定西王妄言,只要皇帝肯降,饶其一命。与当初皇帝劝降定西王一样。


    援军迟迟未到,仅是一夜,定西王便到了京城,杀进了皇宫。


    当夜,兵马包围了侯府。


    “世子有请,邀娘子入宫叙旧。”一行侍卫站在女子紧闭的门外,世子有令,要礼待这位女娘。


    纵使里面没有动静,也只能在外等着,片刻后,门被打开。


    鱼徽玉已经重新穿戴好衣衫,听不出温度的一句话,“带路。”


    鱼徽玉上了入宫的车轿,一路上,京州城寂静一片,掀开轿帘,可以看到宫道的血迹,和随处可见定西王的人。


    车马到了一处偏殿停下。


    鱼徽玉下轿,霍琦见到来的女子,笑着迎上来,“徽玉。”


    鱼徽玉却是一巴掌扇过去,打得在场的侍卫都望过来。


    霍琦不恼,反倒笑了笑,“我攻打青州之时,求父王为我们的婚事做主,父王同意了。”


    “你杀了我兄长!”


    “鱼倾衍那是该死,我本不想杀他的,偏偏他不识好歹。你不是一直讨厌他吗?我杀了他,你应该高兴才是。”霍琦道。


    鱼徽玉冷笑了一声,自发间取出一支发簪,狠狠朝他刺去,霍琦抬剑挥落她手中的簪子。


    他力道之大,鱼徽玉一个不稳,跌倒在地,她撑起身子起来。


    “受伤了?”霍琦连忙上前扶她,却被推开。


    “徽玉,你嫁给我有什么不好?”


    “好。”


    “什么?你同意了?”


    “我可以嫁给你,我要你给我兄长磕三个头。”鱼徽玉道。


    方才一击,实在近不了霍琦身,鱼徽玉当即反应过来,如今她没有拒绝的余地,只好假意同意,日后伺机杀了霍琦报仇。


    霍琦一愣,还是答应下来,“你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鱼徽玉离开皇宫的路上,看到一行匆匆寻人的侍卫,听说是找遍皇宫没有找到皇帝的身影。


    “鱼徽玉。”一声熟悉的女声传来。


    鱼徽玉循声看去,暗处似有人影,她连忙上前,认出那人,“孟兰芷。”


    “你怎么会在宫内?难道你可以出宫?”孟兰芷迟疑。


    “我是要出宫。”鱼徽玉道,她来时就听人说了,定西王入宫后将宫中人都看管了起来。


    “你随我一起走吧。我能带你离开。”鱼徽玉道,她来时生怕有诈,特意说要坐侯府的马车,那些人似乎也不敢怠慢她,由着她去了。


    孟兰芷摇摇头,“你帮我带一人离开。”


    “谁?”


    孟兰芷带鱼徽玉去了那人的藏身之处,是一位身着宫装的宫女。


    “这是何人?”鱼徽玉很是陌生。


    “女帝。”孟兰芷道。


    “鱼小姐。”宫女开口,鱼徽玉这才觉得有几分熟悉,瞬时诧然得说不出话来。


    鱼徽玉来不及反应,解下自己的大氅披在宫女身上,“快随我来。”


    鱼徽玉今夜是光明正大地在宫中行走,她记住了何处没有巡逻的侍卫,很顺利带女帝到了车轿处。


    只是出宫门时,被换班的侍卫拦住,“何人出行?”


    轿中,鱼徽玉与女帝相视一眼,很是紧张地盯着靠近轿帘的侍卫。


    眼看侍卫的手就要触及轿帘,蓦然一鞭子抽在侍卫手臂上,疼得侍卫收回手,看清来人后,急忙行礼,“世子殿下。”


    “霍琦”女帝以口型对鱼徽玉道。


    “谁!”鱼徽玉急急出声。


    “徽玉,是我。”霍琦温声道。“你不是让我去与你兄长叩头赔罪吗?我来与你一起去。”


    鱼徽玉皱眉道,“你明日再来。”


    “怎么了?”霍琦似乎意识到不对劲,目光紧盯着车轿。


    霍琦上前一步,手要碰到帘幕,一只纤手先一步撩起帘子,鱼徽玉露出一张脸,冷冷盯着他,一张绮丽至极的脸,看得霍琦微怔。


    “你现下一身血气,怎好意思来我兄长面前?你是想挑衅我兄长吗?何况夜深,你今夜攻了京州,还想将侯府闹得不安宁?”


    她几句话说得狠绝,霍琦想要解释,“不是的。”


    “你若再滥杀无辜,我定会对你讨厌至极。”鱼徽玉放下轿帘,冷冷道,“现在,放我离开。”


    霍琦瞥向守着宫门的侍卫,“听不见吗?”


    侍卫退下,车轿出了皇宫。


    驶出好一段路,鱼徽玉才松了口气,询问身侧人,“陛下是女儿身?”


    虽现下是显而易见之事,鱼徽玉还是难以置信。


    当初是沈朝珏护送还是太子的女帝回京,难不成他也不知道皇帝是女子?


    “是,父皇膝下无子,令我假扮男儿,将我养在青州,直至父皇病危,我才回京。”女帝道。


    世人以为先帝有九女一儿,先帝去后,唯一的儿子付星阑即位,可是连九公主付挽月都不知,她喊了二十几年的皇兄是女子。


    “沈朝珏怎么样了?”鱼徽玉还是没忍住问道。


    旁人也许不知,皇帝总该知晓些什么。


    “左相很快便会回京。”


    第69章 匕首


    京州大乱,街道上遍地是巡防的敌军,车马上系了定西王府的令佩,鱼徽玉得以安然回府。


    鱼霁安知晓妹妹被定西王的人带走,担心不已,却被府外看守的侍卫拦住,正要拔剑与其对峙。


    “二哥,我无事。”鱼徽玉正好碰上这一幕,她扫了门口的侍卫一眼,斥道,“还不都退下!”


    世子让他们不得伤害侯府之人,持剑也不过是想吓唬对方,并非真的要动手。


    “莫要与他们起无用的争执。”鱼徽玉劝鱼霁安先回院里。


    等侍卫退去,鱼徽玉才领马车里的人回自己院中。


    鱼徽玉取了干净的衣衫给付星阑换上,又悄然焚烧了那件宫装。


    “沈朝珏可知此事?”鱼徽玉问道。


    她问的是付星阑为女儿身之事。


    付星阑点点头,“左相与孟师都已知晓,除去母后,再无人知晓。”


    旁人都只皇帝不喜他人贴身伺候,以为是怕身侧有细作,却未料其是女子。付星阑自幼被当作男子养着,骑射文采不输世族公子。为了当好帝王,甚至少时服用了秘药,不会像寻常女子一般来月事,更不会有女子身段上的变化,与平常男子相比,只是看起来没有那么高大。


    若非是女儿身,今夜她还不能假扮宫女逃出。


    “今夜委屈陛下先与我同住。”鱼徽玉将床榻收拾出来给付星阑。


    眼下京中大乱,随处都是巡查的侍卫,霍琦又会到访侯府,需得想好对策。


    “可能还得委屈陛下先扮作我的侍女。”鱼徽玉道。


    “无事,今夜多谢娘子出手相救。”付星阑已是感激至极,怎会觉得不妥。


    她对鱼徽玉接触不多,多是从旁人口中得知,今日逢鱼徽玉相救,只觉得此女冷静聪慧,仁义如父,并非外人口中的糊涂,怪不得沈朝珏如此死心塌地。


    次日一早,京州的残乱还未收拾净,霍琦便带人抬着聘礼来了侯府,红菱包裹的宝箱与侯府素缟相比,异常刺目。


    昨夜,鱼徽玉已与鱼霁安商议过此事,鱼霁安很震惊,即便是死也不愿屈服定西王。


    鱼徽玉劝其冷静,就算是死,她也要为长兄报仇雪恨。


    “这些我不要,我只要你答应我的事。”鱼徽玉白衣微动,身骨如竹。


    “我答应你的事,自然不会食言。”霍琦步入正堂,看到堂中摆放的棺椁,在众目睽睽之下跪下,毫不犹豫地叩首三下。


    他举止果决,动作间,腹部隐隐有血迹渗出。


    三叩首毕,霍琦起身,


    转向鱼徽玉,“徽玉,只要你肯嫁给我,日后你说什么,我能做到的,我都依你。”


    在长兄堂前,杀兄仇人与她说这般话,鱼徽玉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她强忍愤懑,扯出一个笑,“好啊。”


    霍琦大喜,令人呈上婚书,急不可耐地将婚期定在三日之后。


    定西王昨夜杀入宫中,今早便命人带太师张试入宫,逼其宣读定西王登基文书,太师不从,便被侍卫看押在宫中。


    奇怪的是,定西王翻遍整个皇宫,都不见皇帝身影,挨个逼问了宫中的妃子公主都没有获得蛛丝马迹,尤其是皇帝身边的那位女官,咬死没见过皇帝。


    霍琦忙于寻找皇帝一事,来了趟侯府,很快又走了。


    霍琦一走,鱼徽玉便将外头的消息告诉付星阑。


    “朝中臣子被带入宫中谈话,有人言辞激烈,宁死不从,惨死刃下。”鱼徽玉道。


    付星阑听闻这些,一声不吭,面色沉伤,“定西王密谋造反多时,怕是从父皇病危时便着手准备。只是定西王手握重兵,此前朝中唯有平远侯能与之抗衡。如今平远侯一去,定西王便原形毕露,再无畏惧。”


    “听闻楚灵越将军已在杀回来的路上,那些誓死效忠陛下的州府也在想办法援助京州,还请陛下不要气馁,相信奸臣终会被诛灭。”鱼徽玉鼓舞道。


    付星阑望向鱼徽玉,眸光微动,鱼徽玉前后失去父兄,竟还能安慰起她来。


    “嗯,我会等援军来。”


    鱼徽玉从付星阑口中得知,沈朝珏没有死,在江东被攻下的两日后,还曾寄信回京,叮嘱京州城防一事,只是定西王势头过猛,全力进攻之下,各州府很快沦陷。


    听到这些,鱼徽玉不由松了口气,他若活着,定会回来的。


    皇宫之中,太师张试被众侍卫看押在书案前,张试端坐,不肯动笔起书。


    定西王顾不得那么多,当日披上黄袍登位,还下令为定西王妃迁坟至皇陵之中,日后与其同穴。


    登位诏书同日出来,道新帝不慎死于战乱,定西王为守先帝留下护江山的遗诏,继承山河。


    消息传出,余下抗战的州府再也忍不了,主动出战,纷纷扬言要攻上京州,为皇帝报仇。没成想有几个州府竟真击退了定西王军队,打了胜仗,而后汇聚,计谋再战。


    霍琦听到消息,想要推迟婚约,先带兵去镇压。


    他到侯府与鱼徽玉商量。


    “霍琦,你不是一直想要娶我吗?还有两日就是婚期了,你要走?”鱼徽玉叫住他。


    “徽玉,父王要我先去镇压他们,你先等我,我很快就回来与你完婚。”霍琦转身,面显难色,温声哄着面前的女子。


    说罢,霍琦又要离开,鱼徽玉上前几步,拦在他身前,“你若要走,等你回来,我们的婚事可就要再议了,届时,我可不一定还会嫁给你了。”


    霍琦注视她坚韧的眼眸,以往万千敌军拦着他,他都可以杀出重围,如今只是一个文弱的女子拦在身前,他却迈不动步子。


    她的身骨清瘦秀挺,这样的女子,别说是拦着他了,就连稍大的风雨都可以伤害她。


    若是换了旁人,谁敢拦他,霍琦定会觉得对方找死,可面对鱼徽玉,他下不去手,只想保护她。


    “徽玉,你是真不想我走吗?还是想拖着我,为他们争取时间,好让他们杀了我和父王?”霍琦极轻地笑了一声。


    鱼徽玉不做回答,只是问,“你要娶我,还是要走?”


    四目相对,霍琦道,“我要娶你。”


    “两日后,我等你。”鱼徽玉一笑,放下双臂。


    外人不知怎了,世子这一次没有替定西王出征,定西王大怒,世子长跪殿外一夜未起。


    翌日,定西王派了手下大将出征,京州霎时少了一半的定西军。


    侯府之中,侯府外都是以保护名义看管里面人的侍卫。


    鱼徽玉让侍从弄来一把极小的匕首,刚好可以藏于袖中,她将其打磨得锋利。


    付星阑看到了,担忧问她,“你当真要动手?霍琦身手甚好,军中几近没有敌手,他若动怒,会要了你的性命。”


    “我已经不怕死了,父兄守了一辈子的山河,我定要替他们守下去,等陛下重回帝位,莫要忘了我父兄便心满意足。”鱼徽玉垂眸,看着手中的匕首,匕首上的寒光映在女子面容上,清美的面容覆上冷意。


    “若我死了,沈朝珏回来,陛下替我告诉他,我不怪他了。”鱼徽玉轻轻道。


    她走到榻边,自榻下暗处取出一个机关盒,扳动开关,盒子被打开,里面躺着两封书信。


    鱼徽玉将两封信取出,其中一封交给了付星阑,“这是父亲亲笔,可调动军队,若沈朝珏迟迟未归,他手中的兵符便会作废,我父亲的亲笔,才是唯一可以调动军队之物。”


    他们都说沈朝珏死了,鱼徽玉不信,可日子过了好几天,沈朝珏始终没有出现,如今大康大乱,一路上太多变故,没有时间再等下去了。


    可书信启封,沈朝珏手中的兵符便再无用处,他在战乱之中,该如何是好。


    当务之急,鱼徽玉不能去赌。


    两日之后。


    霍琦依言没有离开京州,婚仪照办。


    铜镜中的女子身着大红嫁衣,衣料与发冠比她第一次成亲时好太多,只是她神色如同死水,没有半点波澜。


    兄长的棺木还在侯府,鱼徽玉不许接亲的人入内,更不许放炮火,她走出侯府,上了接亲的马车。


    马车一路入宫,鱼徽玉坐在轿中,手指摩挲着袖中的匕首。


    如付星阑所言,霍琦身手过人,连她兄长都不是他的对手,她当真可以杀了霍琦吗?


    车马到了皇宫,鱼徽玉头蒙红盖,被领进了宫殿,霍琦迟迟未来,时间流逝得极慢,鱼徽玉手指将匕首捏得愈发紧。


    她终是忍不住问了句,“霍琦人呢?”


    “殿下去与皇上议事,还请娘子等一等。”侍女道。


    如今她口中的皇上是定西王。


    今早战场传来急报,定西王派出的大将吃败仗,定西王怒不可遏,正要霍琦上战场。


    霍琦虽然领命,还是先来与鱼徽玉成婚了。


    “徽玉。”霍琦撩起她的盖头,看到女子的面容,眉目瞬时柔和了下来。


    “父王要我去平定战乱,我先与你完婚再去。”


    “我不想你去。”鱼徽玉心下一惊,那些州府好不容易夺回城池,定不能让霍琦出征。


    “父王大怒,已经不是我能说了算的。”霍琦为难,“你怎么想的,我都已不在乎,日后你是我的妻,我有的是时日让你接受我。”


    霍琦轻叹一声,坐在鱼徽玉身边,鱼徽玉身子缓缓前倾,霍琦忍不住俯身靠近,忽而胸口一凉,似有什么东西流出来了。


    霍琦难以置信,顺势望去,见到胸口正插着一把匕首,握着匕首的正是面前人。


    “快传御医!”侍卫快步上前,扣住鱼徽玉。


    “别伤她!”霍琦稳下气息,按住伤口。


    第70章 地牢


    霍琦合眼前交代过,让侍卫不可伤及鱼徽玉。


    鱼徽玉被几个侍卫押到了地牢之中,途中她一声未吭,手臂被人扣得生疼。


    侍卫将女子推入牢房之内后,用手臂粗的铁链锁上。


    地牢昏暗,鱼徽玉这才看清,牢房内还有几个女子。


    “徽玉!”其一女子正是付挽月,她身上的华服沾了血污,发鬓微乱,看到鱼徽玉,付挽月连忙上前扶起她,“你没事吧?”


    角落里的孟兰芷闻声,起身而来,帮着扶鱼徽玉。


    鱼徽玉的双腿发麻,一起来又向前软去,好在被她们二人扶住,她摇摇头,失神的目光重新聚焦,“我无事。”


    “你怎么来了?”孟兰芷问道,面上很是急切。


    鱼徽玉被抓,莫不是皇帝出了什么事?那天晚上,孟兰芷可是将皇帝托付给鱼徽玉了。


    “我刺了霍琦。”鱼徽玉喃喃道,慢慢缓过神来,长这么大,她是第一次握刀,当时异常坚定,对准他的心口刺下。


    “我为我兄长报仇了,给兄长报仇了”鱼徽玉气息紊乱,眼尾红润。


    “当真?!”付挽月闻言大喜,旁的几个女子也跟着惊喜。


    “太好了!霍琦死了!”


    “这是怎么回事?”孟兰芷神色稍缓,询问鱼徽玉,见她身着喜服,不知


    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们自定西王入宫那一夜后,便被关押在此处,对外面发生的所有事都一无所知,每日过得提心吊胆。


    鱼徽玉将假意要嫁给霍琦之事从头到尾告诉了她们。


    “陛下如何了?”孟兰芷拉鱼徽玉到角落,在她耳边小声问道。


    “她在侯府。”鱼徽玉小声回应。


    孟兰芷紧绷的面色松懈了些,可鱼徽玉杀了霍琦,想必定西王绝不会那么轻易地放过她,想到此处,孟兰芷的心又不由得提起来。


    ^


    虽时间紧凑,但霍琦给鱼徽玉准备的婚仪称得上奢华。


    彼时战乱,此等战火纷飞时刻,却传出霍琦成婚的消息。


    州府殊死反抗,按照定西王父子行事,霍琦很快就会出面平复,谁知没有霍琦出战的消息,只有他成婚的消息。


    各州府密谋灭敌,接连传来胜仗,还得知了要与霍琦成婚的人是平远侯之女。


    初次听到这个消息,众人猜疑不绝。


    平远侯生平忠烈,江东鱼氏在江东第一战死伤惨重,宁死不屈,令人泪目,平远侯的长子更是死于霍琦刃下,平远侯之女又怎会嫁霍琦?


    可消息似乎是真的,人人愤懑,都道平远侯府死了最有骨气的父子,只余下一双软弱的兄妹,定是他们带着侯府认降了。


    楚灵越带着楚氏一路连夺三城,在青州落脚,听到鱼徽玉要嫁霍琦的消息,他出奇的沉默,复杂地看向一旁的白衣青年。


    白衣青年置若罔闻,回到帐中,掌心紧捏一块双鱼玉佩。


    “她要嫁给霍琦了。”楚灵越紧跟着他入内。


    “绝不可能。”沈朝珏反驳得很快,“鱼倾衍死于霍琦刃下,她怎么可能嫁?”


    纵使旁人都慢慢相信,沈朝珏也绝不相信侯府会降,不相信鱼徽玉会要嫁给霍琦。


    “她在京州孤立无援,我该陪在她身边的。”沈朝珏已经多日未合眼,得知鱼倾衍遇害的消息,他后悔没有早些赶到江东。


    沈朝珏想的全是,她知道这事会怎么样?他想快些回到她身边。


    只是定西王攻势太猛,江东很快被破,沈朝珏只好转路线去邻州,他给京州寄信,路上遇到楚灵越的副将,副将是楚灵越特意派来寻沈朝珏的,要其做军师。


    “你先别急,我们很快就能回京了。”楚灵越安抚道,若霍琦不出战,他们这一路定会顺利很多。


    可回京的路再快,也快不过霍琦与鱼徽玉的婚期。


    已经有人在明嘲暗讽鱼徽玉,言她给侯府丢颜面。


    说这样话的人不少,很快又止于婚期当日。


    “鱼氏小姐不亏是平远侯之女,竟敢在婚日行刺霍琦。”


    “没想到霍琦这样的猛将,最后是折在女子手中。”


    “你说什么?”沈朝珏路过议论的侍卫,当即大步上前,抓住其一人问话。


    “大人,这是京中传出的消息,霍琦遇刺,已昏迷多日了。”那侍卫解释道。


    沈朝珏松了手,急趋去见楚灵越,他站在地形图侧,“今夜就攻城。”


    他们本打算明日午后进攻云州,等云州夺回,再下两州,便到上京。


    “怎么了?急什么?”楚灵越不解,上前问道。


    “等不了了,徽玉有危险,我要快些回去。”沈朝珏看了形势,现下出兵正好,他语气不算好,面色沉冷,“霍琦遇刺,你还等什么?等着给皇帝收尸吗?”


    “好好好,我现在就让他们准备。”楚灵越鲜少见他这般急切,只得应着。


    霍琦遇刺,始料未及,各州府趁此动身出兵。鱼徽玉这一刺,给了他们莫大的自信。


    这几日,打得定西王军队措手不及。


    ^


    皇宫地牢内。


    这还是鱼徽玉第一次被关进地牢,这几日吃的都是冷菜硬饭,已经入冬了,此处还没有暖被,几个女子靠在一起取暖。


    像与外世隔绝一般,听不到一点外面的风吹草动。


    “你,出来。”突然到访一侍卫,打开铁链,指着鱼徽玉道。


    付挽月当即警惕起来,拉着鱼徽玉的手臂。


    “为什么?”鱼徽玉迟迟未动。


    那侍卫也并未为难她,只是道,“殿下醒了,他要见你。”


    “霍琦没死?”鱼徽玉迟疑。


    “你很失望?”侍卫冷笑一声,“若世子真出事了,你觉得你还活得下去吗?”


    鱼徽玉也想到了这一点,若霍琦死了,她定是要死的。


    “带走。”侍卫语毕,几人上前带走鱼徽玉。


    鱼徽玉一路上想着当日场景,莫不是她刺浅了,鱼徽玉没杀过人,不知该如何杀人。可她身上已无利器,霍琦没死,她悔恨当初没能将匕首刺穿。


    思忖间,鱼徽玉已来到了霍琦房中,门外的侍卫先检查了她身上可有暗器,确认无误后,才让她入内。


    鱼徽玉进了屋门,丝毫不惧,哪怕霍琦要杀她解气,她也不怕。


    “徽玉?”霍琦只着里衣坐在榻上,他先看到人影靠近,再看到还着喜服的女子,“他们为难你了?”


    “你为什么没死?”鱼徽玉第一句话是这个。


    “你失望了?”霍琦轻笑了一声,她没杀过人,刺偏了他的心脏一寸,若再过一寸,他便真的死在她手里了。


    “是。我恨没能杀了你,没能用你的血祭我兄长在天之灵。”鱼徽玉说罢,肩膀因气愤起伏。


    “早知你那么恨我,我就该留他一命。”霍琦捂住心口,起身下榻,朝鱼徽玉走去。他被刺,合眼前担心她会被伤害,强撑着意识叮嘱侍从不可动她,他昏迷了几日,醒来第一件事便是寻她,而她却在后悔没能杀死他。


    “你可知,父王要杀你,要灭整个侯府,是我求他不要动手。就算你要杀我,我也不想你受半点伤害,徽玉,你从来对我没有过一丝感情吗?明明我们才是青梅竹马,你却爱上沈朝珏,我等了你这么久,我还以为是老天垂怜,让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霍琦走到鱼徽玉面前,大掌握住她的双肩。“你可知,我从未忤逆过父王,为了你,我连父王的话都不听了,仗都不打了。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我连命都可以给你,徽玉,你不能这么对我。”


    心口传来比刺伤更疼的痛。


    “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可你是怎么对我的?杀害我父亲的亲信,屡屡问我父亲讨要兵符。待我父亲去后,又逼迫我长兄交出兵符,又杀了他!你若真喜欢我,怎么可能做出这些伤我之事?你说的喜欢我,不过是你自己骗自己。”鱼徽玉冷笑道,丝毫不可怜他。


    相较之下,沈朝珏的喜欢更可信。沈朝珏不会这么对她,她父亲生病,是沈朝珏请学医师为父亲诊治。不论他在侯府受了多少冷待,都不会伤害她的家人。


    他口口声声说可以将性命给她,却容不下她亲近之人的性命。


    “还有,


    我从未喜欢过你,若非是看在王妃的面上,我根本不会与你多言半句。”鱼徽玉道。


    “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妻子,我已求父王赦免你的罪。”霍琦挥挥手,吩咐侍卫,“看管好世子妃,若是她有什么事,小心你们的脑袋。带世子妃下去换身衣裳。”


    侍卫上前,做出请的手势。


    鱼徽玉蹙眉,走出殿中。


    侍卫带鱼徽玉到了一处收拾干净的宫殿中,让其暂且住在此处,霍琦受伤,虽没死,但现下不便上战场,定西王算是失去了一名猛将,派出去的将领并非楚灵越的对手。


    霍琦要养伤,鱼徽玉也不必与他多相处,这两日侍卫会让她去送药,等霍琦休息时,又将她押送回到殿中。


    鱼徽玉在宫殿里无时无刻都被人守着,说了什么也会被记录下来,鱼徽玉干脆不说话了,整日躺在榻上。


    一次回宫殿路上,鱼徽玉听路边的侍卫所言,城池接连失守,楚灵越带人马上就要杀到京中了。


    看来援军很快便到了,那她便再忍几日,照目前消息来看,楚灵越有很大胜算。


    等时机差不多了,鱼徽玉取出一封信件给侍卫,“帮我将此物交给定西王。”


    “这是何物?”侍卫拿着信封细看,确定没有危险。


    “看不出来吗?上面是定西王妃的落款。”鱼徽玉道。【`xs.c`o`m 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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