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还养狗吧
沈朝珏蓦然来访九公主宫殿。
付挽月想到是不是为了课业一事。
鱼徽玉当即反应过来。
如果沈朝珏看了付挽月的那篇文章,大抵真的会发现,没想到他还会找上门。
“你去应付,我先躲起来。”鱼徽玉速度起身,往屏风后面避。
“啊?我怎么应付?”付挽月心慌意乱,眼下又只能硬着头皮上。
“请左相大人进来吧。”
若是以前,这是付挽月求之不得的事,可如今是她最不想发生的事。她答应过鱼徽玉,不会将其帮忙写文章的事供出来。
沈朝珏入殿,只立在离门口不远处。
“沈大人怎么今日得空来了?”即使知道与沈朝珏没有可能,也试着放下,但在见到沈朝珏的那一刻,付挽月还是止不住心跳。
“这是公主所书?”沈朝珏不多话,取出那篇文章。
“正是,可有问题?”付挽月小声问道。
屏风后,鱼徽玉紧贴绸面,细听二人谈话,唯恐付挽月露出破绽。
目前一切顺利。
“这句何意?”沈朝珏所指之处,正是他当时公文里提及过的一句话。
付挽月上前查看,是鱼徽玉教她这么写的,付挽月自是答不上来,绞尽脑汁地想着,显露难色。
鱼徽玉在屏风后不知发生何事,暗想完了。
沈朝珏竟然还会当面来问,真是不给公主面子,若是在以前,鱼徽玉定会说他,可现在只能在心里暗骂他。
“这是谁教你的?”沈朝珏换了个问题。
他想不出是谁,那篇公文未经他人之手,怎么会被付挽月写出来,事关科举,不是小事。
看沈朝珏面色沉冷如水,付挽月很是煎熬,她既不能透露鱼徽玉,又不想惹沈朝珏。
“不说?那臣去告知圣上。”沈朝珏不在这费时间。
他正要转身离开,屏风后传来花瓶落地的声音。
一只光洁如缎的白瓷坠在锦毯,发出沉闷的声音,瓷瓶未碎,一路滚落而来。
鱼徽玉自屏风后走出,泰然自若地拾起那只白瓷瓶,放置木架上。
“公主殿下,臣女还有事,先行告退。”鱼徽玉往殿外去,途径二人时,付挽月朝她投去求救的目光,欲有挽留之意。
鱼徽玉轻瞥付挽月一眼,示意她放心。
见鱼徽玉离开,沈朝珏也跟着出去。
她走了两条宫道,他跟了两条。
鱼徽玉停下脚步,身后的人也停下。
“你跟着我做什么?”鱼徽玉转过身。
她与沈朝珏的距离不算近,说远也不远,约莫五步之远。只要没人往前,这距离就不会变。
“那是你教九公主写的?”沈朝珏话中听不出情绪,神态亦然。
鱼徽玉不语,不承认也不否认。
若她承认,沈朝珏告诉圣上,此事就成了她的罪。否认,对方再追查,也是她的罪。
所以她答不答有何区别。
鱼徽玉打量着沈朝珏的神情,凤眸凛冽,淡漠得没有一丝温度。
他今日穿的是玄金朝服,衬得身段颀长,宽肩窄腰,清冷瘦骨。
他们初见时,他十七,看起来比现在清瘦,四年过去,愈发有男人气宇,与四年前不同的清瘦,骨架长开了,五官也是,清而生丽。
鱼徽玉想起之前新帝刚上任,看重沈朝珏的时候,朝中还有人言,皇帝是看上沈朝珏的相貌。
说他表面是朝臣,实际上的男宠。
还好这张脸配的不是泛情的桃花眼,而是一双霜寒隐有杀意的眸子,不然可能会有些妖艳。
“你看我公文了?”沈朝珏问道。
以前他们住在一起,沈朝珏从不会对鱼徽玉设防,他的一切她都知道,他处理公务的书案在寝屋里,公文就放在上面,鱼徽玉从来不会碰。
“就看过那一次。”
鱼徽玉终于开口,声音浅如微风,没有分量。
小风是从鱼徽玉方向拂过的,带着女子身上的馨香,一路往东,忽疾忽徐。
青州的天气温暖熙和,不似燕州寒冷。
当年燕州官衙平乱一事立了功,官衙中的官员大大小小都有所擢升。
沈朝珏很快被调往青州任职。
还是鱼徽玉来时见到的三人为他们送行。
楚夫人叮嘱鱼徽玉多注意身子,楚夫人精通医理,她之前为鱼徽玉把过脉,说鱼徽玉身子薄弱偏凉,不易有孕。鱼徽玉听完红了面,还观察了楚夫人的面色,她神情不变,看起来没有受此影响。
楚灵越让沈朝珏快点升职回京,完成他爹的遗愿。
孟兰芷欲言又止,终是没有开口。
沈朝珏在“嗯”“嗯”地回应,显得极其敷衍,鱼徽玉依依不舍地与楚夫人告别,又被楚灵越逗笑,还与孟兰芷说了些话。
沈朝珏等她等得不耐,催了两声不奏效,直接上前把人拉走。
马车停在楚府门口,沈朝珏先上的马车,鱼徽玉刚想扶着车框上去,她一伸手,被一只有力的大掌带了上去。
她还没坐稳,这车夫就和沈朝珏一样行事利落,当即驾车。
鱼徽玉整个身子向前倾去,生生扑进沈朝珏怀里,额角撞在他紧实的肩膀,吃痛轻呼出声。
“嘶。”
“我看看。”沈朝珏见状,低头去看她的小脸。
鱼徽玉拂开他的手,快速坐回软榻上。
“我没事。”鱼徽玉一坐下,便紧张地查看包袱里的药罐有没有摔坏。
沈朝珏默默收回手,看鱼徽玉的动作,见她确定药罐无事后松了口气。
“还好没事。”鱼徽玉取出药罐,放在更平稳的地方。
“这是什么?”沈朝珏问。
“这是阿娘给我配的药方。她说我身子不好,吃这个可以调理怕冷的毛病。”鱼徽玉此时说的阿娘是楚夫人,她想了想,补充道,“阿娘说我身子不易有孕。”
沈朝珏一直忙,鱼徽玉还没找到时机好好和他说这个事。
在京城,鱼徽玉听人说过,有些氏族娶了家世好的正妻,但是正妻身子不好,他们又会找好生养的女子做外室,等外室生了孩子后抱给正妻养。
鱼徽玉不喜欢这样,总觉得对谁都不公平,心里也膈应。
她若此生只有沈朝珏一个男人,那沈朝珏理应也只能有她一个女人。
何况鱼徽玉的父母就是这样,母亲去后,父亲没有再娶。沈朝珏的生长环境与她略同,就是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那就不生了。”沈朝珏淡淡道。
沈朝珏对孩子无感,不喜欢不讨厌,也没怎么接触过。楚府里有小孩,是他同辈兄姐的孩子,只是他看起来不太好相处,孩子们也不与他亲近,但这不是坏事。
沈朝珏之前看到过府上的堂姐来与他母亲求药,哭诉她为什么都把药当饭吃了两年还怀不上孩子,那位堂姐还尝试过各种偏方,又是扎针,又是吃符水,受尽折腾还怀不上孩子。沈朝珏不解她为什么这么执着,为什么要取悦别人?堂姐说怀不上孩子,会被夫家看不起。沈朝珏更不理解了。
但每个人想法和追求不一样,他不会看不起堂姐。
“你可以接受没有孩子吗?”鱼徽玉问道,她半信半疑,主要世家看重传承,不过沈朝珏看着也不像喜欢孩子的人。
“有什么不可以。”沈朝珏语气
如常。
“其实我还挺喜欢孩子的。”鱼徽玉轻声道,有些惋惜。
她想到了阿瑾,小小的,很可爱,软得像云。
如果夫君靠谱,与爱的人养一个乖巧可爱的孩子,在鱼徽玉看来不是坏事。
沈朝珏看向鱼徽玉,他想起了堂姐的折腾。
“我们还是养狗吧。”
“?”
鱼徽玉发觉他是真的喜欢狗。
到了青州,这次官衙给二人安排了居所,周遭环境还不错,在城镇内,虽地段不是最好的,但也尚可。
居所周边该有的都有,有衣料铺子,还离菜市近,让沈朝珏去买菜也方便。
他们打扫布置了下房间,沈朝珏去了趟官衙,鱼徽玉把饭菜先做了。
等沈朝珏回来的时候,他带回了一条小狗,黑色的小狗是跟在他身后走回来的,鱼徽玉见到一诧,“哪来的?”
“捡的。一直跟着我。”他说这话的时候似乎有点骄傲。
那小黑狗见了鱼徽玉也亲近,一个劲地摇尾巴。
鱼徽玉不讨厌狗,她将狗抱起来,很快决定收养它。
鱼徽玉给狗喂了饭,今天的饭菜是她烧的,她平日很少做饭,即便做也不会做难的,这次做了难的菜,是鸽子汤,柴火太大,有些焦了。
她撕下鸽子肉给小黑狗吃,小黑狗闻了闻,没有吃。
“很难吃吗?为什么你不吃?”鱼徽玉还没尝鸽子汤,见到小黑狗不吃,有些沮丧。
她抬头,转回饭桌,见沈朝珏正在吃鸽子汤。
鱼徽玉跟着尝了一口,发觉又咸涩又焦苦,她迟疑地问沈朝珏,“你没有味觉吗?”
沈朝珏瞥了她一眼,“熟了就行。”
很好养活的男人。
若是她父兄吃了,怕是会嘲笑她的。
鱼徽玉打算明日再做一次,她喜欢做饭,只是之前给父兄做过一次,便被他们勒令不能再进膳房。
接连几日,鱼徽玉都做了鸽子汤,沈朝珏每次都会吃,他不挑食,鱼徽玉从他那得看不出变化。她改良了多次,直到有一次小黑狗愿意吃了。
他们给小黑狗取名。
鱼徽玉觉得沈朝珏读过的书多,让他想个好听的。
“煤球。”沈朝珏很快给出答案。
“会不会太普通了。”
“就叫煤球。”
“随你随你。”鱼徽玉无所谓。
沈朝珏在青州的官职不轻松,虽回来的没有燕州那么晚,但听说很忙,每日都要奔波,还可能有生命危险。
有一日,沈朝珏回来的早,他一进院就看到鱼徽玉在膳房忙活,桌案上摆着肉干。
沈朝珏想都没想,拿起一片放进嘴里。
有点好吃。
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等鱼徽玉走出来,他正在嚼,鱼徽玉讶然,随后道,“这是给煤球的。”
沈朝珏停下动作,奇怪地看她。
鱼徽玉忍不住笑出声。“沈大人,怎么还跟狗抢吃的。”
沈朝珏在青州的官职比在燕州的大,左邻右舍都知道这里住了沈大人。
这里的妇人有年老了,也有与鱼徽玉差不多年岁的,她们成婚再早,听到鱼徽玉一及笄就嫁给沈朝珏还是有些意外。“京城人也这么早成婚吗?”
她们说着不标准的官话,带着青州口音,鱼徽玉一开始听不太懂,后面很快听懂了,甚至两夫妻还能听明白青州话。
青州话与官话大不相同,好几个音不一样,外地人听起来尤为费劲。
“今天陈易在办事,和林州来的两个大官吵起来,急了用青州话骂人。我没说话,那两个官就问我他们说的什么意思,我说我是外地调来的。”沈朝珏在说今天发生的事,陈易是他的上司,习惯说青州本地话,常常忘了沈朝珏是外地人,每次说完都会补一句“哦,忘了你是燕州人”。
鱼徽玉在笑,“那你能听懂他说了什么?”
“傻”沈朝珏很快停住,鱼徽玉没听他骂过人。
“嗯?”鱼徽玉见他不往下说了,瞬时了然,笑得更厉害了。
她从邻居妇人那里听到过,她们有时会这样骂黑心的贩子。
鱼徽玉在榻上看话本,沈朝珏靠过来,从背后抱住她,温热的鼻息洒在白嫩的纤颈,鱼徽玉觉得痒,缩了缩脖子,转过脸看他。
沈朝珏顺势吻她的脸颊,一路吻过颈子,手指熟稔地挑开她的腰绦。
鱼徽玉不抗拒,面色微红,玉臂搂过他的脖颈,小脸靠在沈朝珏的宽肩,鼻间是他身上的沉木香,隐隐带有侵掠占有的气息。
刚开始那几次并不舒服,鱼徽玉甚至觉得难受。第一次她还哭了,沈朝珏愣住,有些不知所措地给她擦泪。
反观男人倒是没有不舒服。
几次过后,鱼徽玉逐渐适应,身体越来越烫,直到重新洗浴后才冷下来。
鱼徽玉躺在榻上,又累又困。
沈朝珏在给她揉腰,大掌贴着盈盈一握的细腰,动作轻缓,等发现她沉睡后才停下来,他将纤瘦的人揽进怀里,合上眼。
青州一带并不太平,这一点鱼徽玉来青州前就已经知晓,她的姨母在青州,之前鱼徽玉还来青州探望过姨母。
青州人生得人高马大,性子急躁,不少人误入歧途做了盗匪,在这一带强抢,听闻还有采花大盗。
这鱼徽玉倒是没见过,她只见过劫匪,之前她来青州,就遇上过,好在那劫匪并未伤她,只要了她的财物。
“怎么没听你说过?”沈朝珏现在才知道此事。
“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连父兄都没告诉。”鱼徽玉说得轻松,她之前和姨母说过,当时吓坏了,见了姨母一直哭,姨母担心极了,还为此好几日睡不好觉。
鱼徽玉对此很内疚,想着还是不要让别人担心了。
还有,若是别人不担心,那不是更伤心了。
父兄和沈朝珏看着都不像会为此担心的人,大抵是因为男人遇到这种情况也不会害怕的吧。
“你还记不记得他长什么样?”沈朝珏问。
鱼徽玉迟疑,但还是形容出劫匪的样貌,“浓眉大眼,手臂上有十字疤,和你一样高,脸比你大,没你好看。”
“最后一句不说也知道。”沈朝珏道。
这样的话太多人说,从小就被夸长相,沈朝珏对此习以为常。
到青州这么久,鱼徽玉还没去拜见姨母,她不清楚姨母知不知道她已经成婚还有与侯府闹掰的事。
因为这个原因,鱼徽玉迟迟没有去见姨母,她不知如何跟姨母解释,但来了青州,定是要去看一下姨母的。
这位姨母是鱼徽玉母亲的亲姐姐,鱼徽玉的母亲是土生土长的青州人,鱼徽玉隐约记得幼时她陪母亲去青州省亲,那时是第一次见这位姨母。
后面又见过两次,虽见面次数不多,但鱼徽玉见到姨母格外亲近,许是因为姨母与母亲长得相像,而且姨母待她也不错。
上一次来青州见姨母是表姐成婚时,姨母给京中寄去了请柬,父兄没有时间来,鱼徽玉独自前往,在青州待了半个月。
这次鱼徽玉选在沈朝珏空闲的日子去见姨母,她想让姨母见见沈朝珏。
“我还是不去了。”沈朝珏淡然。
“为什么?”鱼徽玉正在整理要带给姨母的糕点,闻声走过来。
“我见了她能说什么?或者你进去,我在附近等你。”沈朝珏道,“把那块玉带去给她。”
沈朝珏说的那块玉是他们从燕州来时,楚灵越硬塞给沈朝珏的,是家里最值钱的东西。
“那是小舅舅给你的,让你留个念想。”鱼徽玉叹了口气,她与沈朝珏说过姨母是她还算亲的家人。
“他又不是死了。”沈朝珏去找那块玉。
“你怎么这样?要是我给你的玉,你也这样随便给别人?”鱼徽玉将那块玉放回去。
随后鱼徽玉万般劝说,沈朝珏终于肯跟她去见姨母。
鱼徽玉母家在青州是小世族,外祖父外祖母去的早,两姐妹相依为命。姨母比她母亲大十岁,当初她母亲带着婚书远嫁江东,姨母还偷偷哭了很久。
姐妹二人最后一次还是省亲那次。
见面后来她母亲走了,鱼徽玉不知姨母听到消息该有多伤心。
外祖父家不大,但留给姨母一处大宅院,当年姨母和离后搬回了大宅院。
鱼
徽玉到了宅院。
门口的侍从还记得鱼徽玉,见到她喜笑颜开,忙进去禀告。“是表小姐来了。”
倒是一旁的沈朝珏有些不自在。
姨母毫无预兆地得知消息,还以为是假的,非得亲自出来看到了才相信,开心地险些落泪。
“徽玉,你怎么来了?”姨母快步过来,拉住鱼徽玉的手,对着侄女左看右看,“都瘦了。”
好一顿寒暄,姨母这才注意到沈朝珏,“这位郎君是?”
鱼徽玉不知姨母清不清楚她的事,有些不好意思道,“这是我夫君。”
“姨母好。”沈朝珏随之说到。
“好好好,真是一表人才。”姨母笑着,又拉鱼徽玉走出两步,有些责备道,“徽玉,倾衍给我写信的时候,我还以为这孩子与我说笑的。你怎么真的成婚了?此事也不与我商量一下。听说他是燕州人,你说说你,怎么不找个京州郎君,怎么这么糊涂呀!”
当初她外孙出生,还给京州寄信让鱼徽玉来青州玩,谁知得到的回信是侄子寄来的,说是徽玉为了一个男人离开侯府了。
“姨母,他很好。”鱼徽玉听多了这样的话,不觉得有什么。
“好什么呀?你还年轻不懂,嫁给这样一个穷小子有什么用,当初姨母就是被这样的男人骗得死去活来,你怎么就走了姨母的老路呢?”姨母长叹一声,“听姨母的,你先回京城,别让你兄长担心。”
“”鱼徽玉不知如何面对姨母的好意,还是坚持道,“我很喜欢他。”
见劝不动,姨母也没办法,“这样,若是你过得不好了,就来找姨母,这里也是你的家。”
鱼徽玉心中一暖,笑道,“对了姨母,我还给你带了东西。”
鱼徽玉望向沈朝珏,让他将东西提来。
沈朝珏照做,他在楚府都没这么走过人情,实在不习惯。
鱼徽玉来时买了些布匹和补品,让姨母打开,姨母笑着打开,看到其中一只盒子里装着一块宝玉。
鱼徽玉看向沈朝珏,他一脸无所谓,见姨母高兴,鱼徽玉跟着笑笑。
临走时,姨母还舍不得她,“可惜你表姐今日没来,不然真想让你看看她的孩子,徽玉,你定要常来,姨母已经让人把你的房间收拾出来了。”
鱼徽玉笑着应道,“好。”
回去的路上,鱼徽玉问沈朝珏那块玉的事。
沈朝珏不以为意,“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
“反正是小舅舅给你的。”鱼徽玉道。
既然他都不在意,那她也无话可说。
沈朝珏不会把别人的心意当一回事,鱼徽玉操心也是白操心,她索性不去管了。
青州的事务繁忙,沈朝珏很少再有空闲的时候。
他不是在官衙当值,就是回到家握笔疾书,甚至接连两三天不在家,等沈朝珏回来,只会简略地告诉鱼徽玉他去哪里、做了什么。
他们从燕州没有带银钱来,但沈朝珏在青州的俸禄不低,够两个人过得很好了,鱼徽玉不会紧巴地过日子。
既然他不在家,她就在家花钱,买首饰,或去布庄做几身衣裳,顺便给沈朝珏做几身。
“你肩膀好像宽了。”鱼徽玉看着刚买的衣衫,又看看面前高大的男人。
两天没见,鱼徽玉不知他又去干嘛了,她也懒得问了。看到他手臂上缠的纱布,忍不住问,“这是怎么弄的?”
“挨了一刀,死不了。”
鱼徽玉叹了口气,转身去找药,“你小心点,拼命的时候,多考虑考虑我。”
“不用了,我待会要出门。”
“这怎么行?”鱼徽玉不理会,蹲在柜边查看药物。
等她配好药,人已经出门了。
鱼徽玉只好将药收回去,希望下次派不上用场。
沈朝珏出门快,书案上的东西还未整理,他常常在书案前写,想来很重要,鱼徽玉不会去碰他的这些东西,怕给他弄乱了。
这次见没理好,担心待会风吹到地上,才去帮他整理。
这段时日,沈朝珏一直在写一篇文章,写了很多页,鱼徽玉见书翻着,拿起来看了看,是关乎科举的文章。
他是京考状元,写这个也不奇怪——
作者有话说:文中提到的地名都是虚构,与历史、百科都无关,没有具体指向哈~
第52章 离开京城
因为那篇公文,青州知府陈易看后传至京州,几经周折,秘密过了多人之手,其中有国子监祭酒、太师张试、先帝。
后用至改良京考,今年的京考,新帝翻阅了此文,选举有所引用。
日头被挡住了大半,宫墙映出两道身影,绿油油的植绦垂下,带着清新的生机。
二人间相隔五步之遥,不远的距离,却各怀心思。
上次一别是在陆晚亭的住所,鱼徽玉与他把话说明白了,他走得很果断,还说不会再纠缠她。
他现在此举又是何意?
“既是圣上安排,你就不该插手九公主的课业。”沈朝珏没有说原因,他向来如此,鱼徽玉习惯,也不想去了解。
“知道了。”她敷衍道,也不想多做辩解,和他当初一样随意了事。
以前在青州的时候就是如此,他不会告诉鱼徽玉很多事,鱼徽玉总觉得夫妻之间有了隔阂。
“上次是我说话不对,那不是我的本意。”沈朝珏说罢,迈出步子,向鱼徽玉走去。
男人的黑影笼罩而来,鱼徽玉想退已经来不及了,她别过脸,“你说的没错,我就是为了气我父兄才嫁给你的,我对你根本不是真心的。”
“我不信。”沈朝珏看着她的脸,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没有那么爱笑了,以前她从来不会这样冷冰冰地对他。“如果你对我不是真心的,怎么会将我的文章记到现在?”
“这能说明什么?”鱼徽玉想笑,回过脸看他。
“说明你心里有我。”
“不要脸。”鱼徽玉纵使真心喜欢过他,也不会像他这般把话说得直白。
许是语气缘故,听起来不让人觉得肉麻。
“谁心里有你了?”鱼徽玉没来由地有些生气。
说得好似她很廉价、很在乎他一样。天底下这么多男人,难不成她就非他不可了?
见鱼徽玉恼了,沈朝珏嗓音轻了下来,颇有哄人的意味,“是我心里有你。你说我不爱你,我要是不喜欢你,那时怎么会和你好?”
鱼徽玉火气被浇灭,只留下狐疑,沈朝珏从没有这样和她说过话,莫不是话本里写得让人夺舍了。
她警惕地看他,“兵符你已经拿到手了,你还想要什么?”
“你怎么这么想我?”沈朝珏一丝不快涌上心头,她为什么要将他想得这般不堪。
“不然呢?是你亲口说的不会再纠缠我。”鱼徽玉一直记得这句话。
“那是气话。”
沈朝珏做不到。做不到明明可以与她相见却无动于衷,做不到与她山水不相逢。
他们和离后,沈朝珏未料鱼徽玉会离开上京,她真的很厌恶他,离开了这么久没有回来过一次。
刚开始的日子还好,但时日久了,少了一直陪伴在身边的人,心里无端变得空落落的,奈何抽不开身,他只能一直等着她回来。
念想像酒,时间越久,愈发猛烈。
沈朝珏不盼鱼徽玉会像他一样想他,但至少她会对他留有半点情谊吧。他们曾经那么亲密,她不该对他这么狠心才是。
然而她对他越来越冰冷,对陌生人都没有这般冷淡,好似将他们之间的一切都忘记了。
“与我何干?”鱼徽玉转身要走,手臂却被人握住,下一瞬被拉入了怀抱,沉水香扑面而来,两人腰间的配饰跟着叮啷作响。
沈朝珏大掌按着她纤薄的后背,他微微俯首,脸颊贴在女子的发间,
幽兰芳香萦绕鼻尖,熟悉的让人心安。
“沈朝珏,你要做什么?”鱼徽玉挣扎,不耐地问他。
“要怎么样才能与我和好。”男人的声音沙哑。
“我不会再和你好。”
“你伯伯的案子我替侯府查了,你父亲的病我也找名医来了。你若还有什么要的,我都可以去做。”
鱼徽玉的挣脱不起效,遂放弃。男人抱得太紧,她定是挣扎不开的,届时再弄乱了仪表被人瞧见也不好看。
等她不挣扎了,沈朝珏又主动放开,他正要开口,鱼徽玉抬手就是一记耳光,声响清脆。
鱼徽玉静静地看他,容色微嗔。
沈朝珏长指抚上面颊,不似上一次动怒,只淡淡道,“你别总打脸。”
她打得没上一次重,是不是不舍得打他?是不是能说明她对他还有感情。
“有病。”鱼徽玉白了沈朝珏一眼,自他身侧快步离去。
沈朝珏看着她的背影,长指按在面颊处。
鱼徽玉步子加快,生怕沈朝珏跟上来。
他真是疯了,好端端与她说那些话。
鱼徽玉攥紧了衣袖,心中愈发杂乱,想着要尽快回江东。
一回到侯府,鱼徽玉便打算收拾行程。
“小姐,世子来了。”
进了自己院中,小灵迎上来,在鱼徽玉耳边小声道。
“霍琦来做什么?”鱼徽玉心下不安,已知定西王府心怀不轨,定不会无端来访侯府。
“世子是来寻侯爷的,旁的小灵也不知道。”小灵摇摇头。
“我去看看。”鱼徽玉刚坐下又起身。
霍琦来找她父亲能所为何事?想想就觉得定不是什么好事情。
到了父亲院子,老管事告诉鱼徽玉,霍琦已经来了半个时辰。
父亲房门紧闭,还屏去侍从,只留二人谈话。
鱼徽玉心跳越发地快,顾不得老管事劝告,推门而入。
屋内两道目光循声投来,鱼徽玉看到他们正在看一张地图。
“徽玉,你来了。”霍琦一如既往地对她笑,彷佛之前绑她去定西王府的事没有发生过一般。
“世子殿下今日怎么得空来侯府。”鱼徽玉面上并无不妥,目光却谨慎地悄悄打量。
“父亲此番回来带了北地的地图,我带来给伯父看看。”霍琦示意她过来。
鱼徽玉上前,看到二人确实在看一张地图,但悬着的心没有完全落下。
“徽玉,你与左相的婚期定下了吗?”霍琦问道,他目光轻柔,自鱼徽玉进屋起就一直在她身上。
“尚未。”鱼徽玉道。
之前皇帝说给二人赐婚,鱼徽玉虽与沈朝珏说了不会与他成婚,但此事还未与其他人说。现下时机不对,鱼徽玉不便说,只能先拖着。
“我方才还与伯父说此事呢,你若是定好了日子可要知会我,届时我带贺礼来,好歹我们自幼是一起长大的。”霍琦笑道,没了从前在定西王府时鱼徽玉见到的偏执,好像放下此事了一样。
鱼徽玉笑了笑,“自是要的,徽玉也祝世子可以觅得良人。”
霍琦面上带笑,没有应话,鱼徽玉似乎在他眼底看到一抹凉意。
“时候不早了。伯父,徽玉,我先回去了。”霍琦收起地图。
“好。”平远侯点点头,让老管事送世子离开。
待霍琦走远,鱼徽玉忙问父亲,“世子来做什么了?”
“无事,就是看看地图。”平远侯笑笑,示意女儿放心。
鱼徽玉松了口气,接着道,“父亲,我想回江东。”
平远侯闻言思忖片刻,点点头,“你若是不想在京城,回去也好。”
京城现下不安全,平远侯也有此意。
鱼徽玉见父亲这次这么快顺了她的意,有些意外。
上一次她提出去江东,父亲还有所踌躇。觉得她应该待在侯府,待在父兄身边才是。
鱼徽玉刚从父亲院中出来,碰到鱼倾衍过来。
她本没有要和他说话的意思,鱼倾衍先开了口,声线沉冷,“周游辞官回乡了。”
鱼徽玉有些疑惑,“与我说做什么?”
“你不是与他很是要好,难道他没有告知你?”鱼倾衍冷笑道。
莫名其妙。
鱼徽玉不与他说,径直离开。
路上又不由自主想鱼倾衍的话,周游竟然会辞官,他在官场那么小心翼翼,不就是为了走到今日的位置,怎么说辞官就辞官了。
莫不是为了晚亭姐姐。
鱼徽玉去了陆晚亭的住所,她已经离开了,侍从交给了鱼徽玉一封书信,说是陆晚亭留的。
鱼徽玉拆开看,是一些感谢的话,还有让她多保重。
鱼徽玉黯然失神,又问侍从,“她是和周大人一起走的吗?”
“不是,陆娘子是一个人走的。”
鱼徽玉不知这是何情况,她也无处过问了。她叹了口气,收好书信,回到侯府,也收拾起行囊。
这样不与任何人说就离开挺好的,只留一封书信,少了很多伤感。
鱼徽玉想不到该留书信给谁,只写了一封,让老管事送去尚书府。
深夜。
左相府。
楚灵越见沈朝珏失神地望着案上的玉佩,忍不住出声,“我说了,你听我的,与女人说说好话,别惜字如金。女人都喜欢听甜言蜜语,你要说你喜欢她、在意她。或者直接说爱她。”
“我说了。”
楚灵越顿然卡住,他随口说的,他自己都没娶妻,没想到沈朝珏真这么听了。楚灵越有点难以想象沈朝珏会是怎么说出口的。
“你真有这么喜欢那小千金?”
正堂内只点了一盏烛火,室内大半都是暗的,微光落在案前青年的面容上,半明半暗,华服上的金纹透着隐隐光泽。
沈朝珏哑然,漫不经心地移开视线,耳根微微泛红。
真有怎么难看出来?
“是我对不起她。”
沈朝珏从未想过与鱼徽玉分开,他不知道她是从什么时候有了这个想法。
在大理寺?可那时他受伤,她担心,他下贬,她相随。
还是在燕州?那时她已经有了对他抱怨的苗头,可那时他们还尝试做亲密的事,她从不抗拒他,模样娇羞可爱。
是在青州吗?
先帝一直将新帝和九公主安置在青州,因为新帝是先帝在青州驻扎时出生在此的,先帝觉得青州尚可,一直留新帝在青州,后太后带九公主去陪同新帝。
新帝长大后,与青州官衙来往密切,青州官衙暗地已是新帝势力。
沈朝珏初到青州,才谋出众,很快得以重用,常去处理种种事务。
他那时极忙,常常留鱼徽玉一人在家,煤球陪她的时间都比他多。
沈朝珏行事隐晦,鱼徽玉很是担心沈朝珏,担心也没用,没用也担心。
他在家的时间很短,鱼徽玉好几次都想和他好好说几句话,可总是来不及,总是错过。
鱼徽玉想问他累不累?危不危险?
沈朝珏不会觉得累和危险,鱼徽玉问了也是白问。
她只能问他有没有好好吃饭。其实想问他有没有想她,她很想他。
可是他们的家对他来说好像只是暂时歇脚的地方,他来去匆匆,鱼徽玉有时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又什么时候走的。
除非沈朝珏夜里回来睡在她身边,不然他动作太轻了,鱼徽玉根本感受不到。
沈朝珏还加固了门,多添了把结实的锁,还给了鱼徽玉一把锋利的匕首让她防身。
匕首和锁在身边不会让鱼徽玉安心,他才会。
沈朝珏有时会在天刚亮的清晨回来,然后又走,等鱼徽玉醒来,看到桌上做好的早饭。
他是怕她饿死了?专门回来做了个饭。
鱼徽玉吃了
早饭出门,时间久了,左邻右舍的妇人好奇起来,见鱼徽玉出来,唤她过去,小声关切,“小娘子,你夫君为什么总是不回家?你要小心啊,他会不会是在外面养女人了?李家的郎君就是,在外面的女人都有孩子了,你看他夫人现在多可怜,还要照顾那女人和孩子。”
“不会的不会的。”鱼徽玉连忙解释,说沈朝珏是太忙了才没回家,“他不是这样的人。”
“哎呀,你怎么知道呢?你看你一个人这么孤独,我看你们条件也挺好的,又有钱,为什么不养个孩子呢?有个孩子陪伴也热闹,夫君就不会不回家了。”妇人好心道,她们没有恶意,看鱼徽玉年纪小,纷纷出谋划策,“你看沈大人长得好,又是当官的,可要看好了。”
鱼徽玉有些哭笑不得,她的家世好太多了,没有这方面的担忧,何况她对沈朝珏也放心。
青州民风开放,妇人们什么都聊,就连夫妻私事都聊。
“要不你去抓点药给沈大人补补吧?沈大人看起来文弱,不似我们青州的男人彪悍。他是不是、是不是他那方面怎么样?”妇人们声音越说越小,眼睛张望,似乎怕沈朝珏突然回来一样。
鱼徽玉没有参与过这种话题,面红耳赤,话都不敢说出口,只能摇摇头,想想不对,又点点头。
左右不是,她找了个借口,退出了这场谈话。
沈朝珏两天没有回来了,鱼徽玉在家无趣,又怕被妇人们逮着问奇怪的问题,便去了姨母那。
赶巧碰到表姐回来了,虽鱼徽玉与表姐见过的次数不多,但表姐是个话多好相处的女子,乐于与人分享自己的经历。
表姐带了孩子来,是个女儿,像粉团子一样可爱,刚会走路。
“孩子要看好。小孩子很脆弱的,磕着碰着都是大麻烦。”表姐与鱼徽玉抱怨着带孩子的辛苦,她说的时候是笑着的,目光始终在孩子身上,看起来是幸福的抱怨。
鱼徽玉不禁随之一笑,跟着小心护着小侄女。
“对了,你二哥的孩子多大了?我还没有见过呢!”表姐问道。
“快有两岁了吧。”鱼徽玉也许久未见过阿瑾了。
“你大哥没有孩子吗?”表姐又问。
“他还没成婚。”鱼徽玉道。
表姐“啧”了一声,自嘲道,“你看我,带孩子忙糊涂了。光记得他的婚约去了,那徐家好端端怎么退婚了?不然你长兄应该也有孩子了。”
鱼徽玉笑笑,她不了解的事只能笑笑。
“我跟你说,有了孩子真的不一样,夫妻两个人都会有所改变,孩子是很可爱的。”表姐几句话不离孩子,看起来是真的幸福。
从姨母家回来,家里的门紧闭着。
街坊见鱼徽玉回来,偷偷拿出一瓶药给她。
“这是什么?”鱼徽玉怀里被强塞了一瓶药,来不及拒绝。
“这东西对男人有好处。”妇人拍拍鱼徽玉的背,又偷偷走了。
鱼徽玉一头雾水,进屋后,将药放在桌上,后知后觉是干什么用的。
她正打算收起来,沈朝珏回来了,问她手里拿的是什么。
鱼徽玉如实告诉他,“张婶说这是对男人好的东西”
鱼徽玉说完,去看沈朝珏的脸色,他面色瞬时沉了下来,颇为不悦,“你每日与她们在说什么?”
她对他不满意?
“不是的,应该是她们误会了。”鱼徽玉有些无奈,将那瓶药收了起来,想着明日还给张婶。
“今日抓到了一个悍匪,手臂上有十字疤。”沈朝珏在喝凉茶,鱼徽玉背对着他在整理衣裳,她并没有很大的情绪起伏。
“哦,你受伤了吗?”鱼徽玉没太清楚他说了什么,应该是在与她说公务的事,她又不懂,也没兴趣。
鱼徽玉有点奇怪,沈朝珏与她说干嘛。
“没有。”沈朝珏看着她的腰身,她好像又瘦了。
“你能不能别忙了?”
鱼徽玉转过身,不知道他怎么了,解释道,“你不是要去林州几日吗?我帮你整理行囊。”
“我自己会弄。”沈朝珏放下茶杯,起身整理鱼徽玉未完的行囊。
鱼徽玉不解他好端端又发脾气,她坐在一边看他,“我能不能和你一起去?”
“你去做什么?又不是玩。”他漫不经心地接话,很快收拾好东西。
“我也没说是去玩。”鱼徽玉小声道。
这次和之前一样,两个人说不上几句话又要分别,鱼徽玉送沈朝珏出门,他这次走出一段路,回头去看鱼徽玉。
他总觉得少了什么,以前他要走了,鱼徽玉总是不舍地和他说很多话,还会抱他。她的叮嘱很多,沈朝珏不会全部照做,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现在她只是站在那看他。
秋天的风大,吹动她单薄的衣衫,她的发丝被吹动,若隐若现遮住了眼睛。
沈朝珏想帮她理一理,他启唇,风大让她回去。
鱼徽玉没有听清,她出门,想问沈朝珏说了什么,沈朝珏已经转身离开了。
沈朝珏没有觉得孤单的时候,他不介意独来独往的感觉。
青州的事务太多,局势紧张,沈朝珏不能停下。
他没有时间好好陪鱼徽玉,鱼徽玉总是在家里等他,沈朝珏会想,她会不会孤单。
再等等他吧,等一切安定下来,他会好好与她在一起。沈朝珏第一次真切体会了愧疚,他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好的丈夫。
以至于鱼徽玉后来与他生气时,沈朝珏的心好像被人捅了一刀。
她说,“你知不知道我只是个女人,一个人在家也会害怕,你从来没有考虑过我,你根本不需要我。我需要你的时候,你每次都不会在我身边。沈朝珏,我嫁给谁,日子都不会像这样子过。”
沈朝珏第一次觉得自己做了错误决定。
鱼徽玉在江东,有时觉得日子很像她在青州的时候,都是一个人自在地过。不同的是,她不用等待一个不爱回家的男人。
侯府的门口停了一辆马车。
天未亮,鱼徽玉就上了马车离开侯府。
去江东走水路比较快,鱼徽玉在岸边坐了船。
水面波光粼粼,船在水上飘,离岸边越来越远,下一次靠岸,要等数日。
周游辞官回乡,皇帝再三挽留,抵不过他去意已决,终还是应允了。
周游离开后,大理寺卿一职空缺,鱼倾衍举荐林敬云。
周游离职前,皇帝问过他,“你走了,还有谁能胜任大理寺卿一职?”
周游虽品性一般,但处理公务尚可,皇帝不想失去一个好臣。
“林敬云为人处事是不错。”周游推荐了一人。
皇帝对朝中臣子多多少少都有所了解,知晓林敬云是不错,又是科举状元,才能亦佳。
皇帝询问左相意见,沈朝珏对林敬云上任大理寺卿没意见。
一时朝中与京城议论纷纷,说林敬云真是平步青云了。
“说到平步青云,谁人比得过沈朝珏?从燕州到京城,再到左相这个位置才花了多久时间?多轻松,谁知道是怎么上去的呢?”
以前这种传言更多,现在碍于沈朝珏的左相身份,倒没那么多人敢说了。
鱼倾衍得知妹妹去江东的消息,是她走了几日后才知晓。
难怪他在府上没有再看到过她了,还以为是故意避着他。
父亲对此很平静,“她想做什么就让她做吧,总不能再将她当小孩子看了。”
沈朝珏得知鱼徽玉去江东,一开始是孟兰芷抱怨鱼徽玉离开女学,后来是听鱼倾衍所说。
她为什么要走,当真那么不想见到他?
新大理寺卿上任,加之新律改良,眼下正是要忙之际。
沈朝珏有些头疼,新帝将大多事务交给了沈朝珏,瞬时忙得不可开交。
“还有一事,要去江东办,你眼下又忙,不知会不会太辛苦。”新帝纠结。
“不辛苦。”沈朝珏答应得很快。
第53章 回到江东
江东环水,祖上以渔为生,打鱼是体力活,故而男女体质强健。
江东的水质清澄,水气养灵,生机盎然。
鱼徽玉坐的是商船回江东,船体如高楼般,布置华丽,船上吃喝玩乐俱全,专供有钱的商贾来往。
船中每晚会有歌舞,鱼徽玉鲜少出门,她住在最高层的房间里。这艘船越往上客房越少,价格自然越高。
鱼徽玉自幼就不会晕船,路上遇到过几次风雨,夜里船体颠簸,船上有人出来惶恐地询问。
“怎么办,是不是要掀了?”客人们慌张地议论,双手紧抓壁栏。
鱼徽玉被门外的声音吵醒,她起身,听清了他们在说什么。鱼徽玉对水和船有些了解,这种情况少见,但不是没有遇到过。
外面的人太害怕了。
鱼徽玉裹了披风出门,门被吱呀推开,她站
在高层的栏边,“大家不必害怕。这浪虽密,但时间不会长,我们是大船,稳性极好,不会倾翻。”
女子的声音不疾不徐,轻而稳落入众人二中,他们循声望去,看到一个岁数不大的女娘站在最高层。
她面容姣好,昏灯下看不真切,青丝如绸,披落在肩,肤白胜雪。
后船中小厮出来解释,这位女娘说得没错,安抚众人回去睡一觉,明日出太阳就好了。
众人陆续回房,鱼徽玉转身,正要进屋,隔壁的客房打开了,出来一个年轻俊朗的青年,他与鱼徽玉相视,有礼颔首。
这艘船上的最高层客房住的都是非富即贵之人,这位青年气宇不凡,穿着虽不张扬,但绸料看起来极好,举止间颇有文人气度。
鱼徽玉对他回以浅笑,短暂一面,她回到自己房中,出门在外要多加小心,鱼徽玉不出门就是不想多生是非。
女子的房门轻轻合上,青年自她门前路过,匆匆离开,身后的侍从小声道,“姜大人,事情都安排好了。”
翌日一早。
天边慢慢翻出鱼肚白,日光洒下,船过水面,波纹有序,没了昨夜的汹涌,显得祥和安宁。
日光透过竹帘入屋,瓷瓶折出光辉,落在女子玉面上。
鱼徽玉拉开竹帘,让日光完全进屋。
她洗簌完,着了身浅青色素衣,一支玉簪挽发,铜镜中的面容秀致素美,透着安静明锐。
船上的小厮轻叩门扉,将早膳放置在门外的置物架上。
鱼徽玉开门正要去取早膳,又见昨日那位隔壁房的青年。
这次他不是从房间里出来的,而是朝房间回来。
二人险些撞上,鱼徽玉手中的食盒不稳,那青年身手敏捷接住,他感觉到什么,愧疚道,“抱歉,姑娘。”
“无事。”鱼徽玉摇摇头,她伸手想接过食盒,却被青年抢先一步打开,里面的粥已经洒出来了。
“阿琴,你去让小厮再做一份,送到姑娘房门口。”青年与小厮吩咐道,又望向鱼徽玉,“是在下失礼所致,姑娘若是有什么要求,尽快提便是。”
“不必了,不是什么要紧事。”鱼徽玉道,她见这位郎君彬彬有礼,行事雷厉风行,不像寻常商贾,住的又是上层,反倒像是世族教养出来的。
她兄长就是这样的人,形色不外露,处事周到。
这样的人事少,鱼徽玉也不会对这点小事上心。
“姑娘是一个人?”青年迟疑着,还是问出口。
他出门会路过鱼徽玉的房门,几近没有遇到过里面的人开门出来,他善于观察,却不会多好奇这些事。只是每次夜中出门行任务,他都看到隔壁房里的灯早早熄下。
直至昨夜,船上颠簸,他在屋中听到了隔壁房门打开,紧接着是门口有女子的声音,温和坚定。
他没想到,隔壁住的竟是一位女子。
他照常出门,见到了她,没想到世间有这样美得不可方物的女子。不施粉黛,不点饰物,一身素衣,足以衬出她的美丽。
她住在上层,举止有礼,想来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却从不见门外有侍从守着,不出门可见行事内敛谨慎,许是不想惹人注意。
这是这样的女子,太容易引人注意,她独自一人,稍有不慎就会被歹人盯上,青年不免为此担心。
“姑娘别误会,此处人多复杂,姑娘要多小心,断不可轻信他人。”青年怕她以为他是坏人,又补充解释道。
“那我是不是也要小心你。”鱼徽玉见他一副严肃又带有一丝慌乱的模样,不免一笑。
“姑娘不必担心,在下姜迈,要赴江东暂任刺史。若姑娘不信,可以看看这个。”姜迈取出一块刺史令,递给鱼徽玉。
鱼徽玉接过,确认他说的是真的后,递还与他,“你不怕我是坏人吗?”
他怎么这么放心给她看这个?
“我本就是要去江东赴任的,有何可怕?”姜迈道。
何况她若是坏人,怎么会整日待在房门不出,方才食盒掉落,也看不出有何身手在身,昨夜又怎会出来安抚众人?
种种迹象看来,姜迈猜测她的身份,莫不是和他姐姐一样,是个为了逃婚独自出来的女子。
这个解释不是说不通。
她看着和他差不多年岁,但这种千金小姐不知外面险恶,不似他在外摸爬滚打多年,很容易受骗。
“若你遇到什么事,就来寻我。”姜迈与她道。
“好啊。”鱼徽玉笑道,原他是要去江东赴任的,鱼徽玉对他的身份放心,觉得还算可靠。
“姑娘叫什么名字?”姜迈问道,他还是第一次询问女子闺名,不知是否妥当。
“叫我小玉就好。”鱼徽玉道,她不知自己的名字是否在京外出名,不想惹来太多麻烦。
好在这几日水面风平浪静,船比预期中早了一日到江东。
大船靠岸,人们在船案往来,搬运货物行囊,指挥声交谈声不绝,其中还夹杂着水乡歌声。
鱼徽玉自另一条道下船,刚落地,她环顾四周,花香入息,是记忆里熟悉的气息。
早在出发前,鱼徽玉写信至江东老宅,告知留在那的侍从自己会回来。
只是现下比她信中所写的预期早了一日,鱼徽玉想着请辆马车回去,姜迈叫住了她。
“小玉姑娘。”
“姜大人,有什么事吗?”鱼徽玉止步。
“你要去何处,若不介意,我捎你一程吧?”姜迈上前,上次互通名字之后,他虽让她有事便来寻他,可她没有来找过他,二人住在隔壁也鲜少再有会面的机会。
姜迈没有去打扰她,他每夜出门,总会多留意她屋里的灯是否熄灭。
她好像睡的很早。
“会不会太麻烦你了?”鱼徽玉问道。
此时船刚靠岸,正是人多的时候,马车不好寻找,人多眼杂,也多有不便。
“不会。”姜迈吩咐侍从去办。
不一会,侍从驱车而来。
姜迈让鱼徽玉先上马车,他伸出手臂,让她依扶,谁知她抓着车框,灵巧上了车。
姜迈收回手臂,跟着上了车。
马车内,姜迈想到她会多心,毕竟男女有别,他有意与她坐得很远。
鱼徽玉坐在车窗边,车内有糕点蜜饯,姜迈让她尝尝,她这才伸手去拿蜜饯。
“你是住在这个宅子吗?”姜迈问她。
鱼徽玉与他说了要去的地方,是鱼氏在江东的老宅。
鱼氏在江东有多处宅邸,她说的那处是少有人知的一处,但那是她自幼与母亲居住的地方。母亲是青州人,她远嫁江东,初到江东,多有不习惯,父亲带她去老宅居住,让她也不必听族中长辈的唠叨。
“是。”鱼徽玉应道。
一年前她回江东,与林敬云也说过这个住处,当时林敬云这个江东人都并未发觉她的身份。
也或许是他们太久没有回江东了。
“这是鱼氏的住宅吧?小玉姑娘可是与鱼氏相识?”姜迈问道,他面上并无变化,闲话家常的语气,似是鱼徽玉答或不答都没有关系。
“是有点沾亲带故,此番过来借住一段时日。”鱼徽玉回答道。
她很少觉得自己是鱼氏的人、是平远侯的女儿、是礼部侍郎的妹妹。这些身份离她又近又远,像是空名衔。所以她也很少与人说,“我是鱼氏的人”“我是平远侯的女儿”“我是礼部侍郎的妹妹”。
这些话说出去得不到太多真正的敬重。
“我知道了。”姜迈点点头,若有所思。
在他心中已将鱼徽玉当作和他姐姐一样逃婚的女子,他姐姐逃婚是为了不想嫁给不爱的人,但他还见过另有一种逃婚的女子,便是心有所属的。
她从京州远赴江东,许是就是找那位意中人的,而她喜欢的人,可能就是鱼氏之人。
想到此处,姜迈心中莫名失落,不再多问。
“姜大人,你是哪里人?”鱼徽玉见他一副思索状,不知他在想什么。
每次相见都是姜迈在问,她还没问过他问题。
鱼徽玉在京城和江东都没有听说过姜迈的名字,想来他不是这两处出生,可他又说得标准的官话,听不出地方口音。
“我是镜州人。”姜迈听她问话,回答道。
“那姜大人怎么会来江东呢?”鱼徽玉又问。
这般说,她就略有印象了,镜州姜氏是挺出名的。只是镜州地处优渥,条件甚好,那里人能干,自给自足。不过镜州与江东和燕州都相隔甚远,那里的年轻才俊都更愿意留在本地,鲜少会听闻有朝臣是镜州人。
“是左相上书举荐我来此。”姜迈道,“早年左相来镜州办事,我与左相大人结识,还短暂拜师左相名下,跟着左相大人学过策谋计略。”
突然听到熟悉的人,鱼徽玉不讲话了。
“对了,你可知礼部侍郎鱼倾衍?”姜迈问道,方才提到鱼氏,那他想到了一人。
又是老熟人。
“有所耳闻。”鱼徽玉道。
“那小玉姑娘可知过几日侍郎要来江东?”
第54章 回到江东(下)
自定西王回京后,朝中暗流涌动。
定西王是与先帝同生共死的异姓王,先帝病危前,曾召定西王榻前密谈,将太子托付给定西王。
新帝上任,大动改革,定西王对此颇为不满,每次回京,都会与新帝争出不快。
定西王是齐州人,暗卫近来报齐州不太平,齐州与江东相邻。
新帝派多位要臣前往江东,实际上是为齐州一事。
姜迈去江东前,曾收到左相的千里飞书,千里迢迢赴京,本要来京州上任,却被临时告知要去江东。
父亲一直不同意他离开镜州,镜州条件优渥,以姜迈之才,可以在镜州谋得不错的官职,离家也近。
姜迈却以寻找逃婚的姐姐为由,辞别父母,离开镜州。
马车内。
一刹安静,似乎过了很久一般。
“吏部侍郎为何突然到访江东?”鱼徽玉问道。
她前脚刚到江东,鱼倾衍就要来了?他来江东是所为何事,是族中出了什么事吗?还是为了她?
“抱歉,此事我不能告知小玉姑娘。”姜迈道。
鱼徽玉见他正色言说,又知而隐瞒,隐隐猜测到鱼倾衍来江东是为了公务。鱼徽玉暗暗松了口气。
“无事,我只是随口一问,并无兴趣知道。只是镜州离江东极远,听闻镜州父母不喜儿女离开,姜大人为何会来江东任职?”鱼徽玉问道。
论繁华,镜州在大康州府之中名列第三,城中地段甚至不输江东京州。故而镜州长辈不喜后辈离开,更希望后辈能陪伴身边,世家大族更是如此。
“此事说来话长,我来上京是不想拘束于镜州,想与左相一样为圣上卖命。还有一原因,是为了寻找我姐姐。”提及姐姐,姜迈眸中难藏担忧。
“姐姐?”鱼徽玉疑然,莫不是他姐姐也离开镜州了。
“正是,家中为姐姐寻了一位门当户对的郎君,姐姐自小性子要强,不愿嫁与不喜欢的人,数月前趁夜中离开了家。”姜迈道。
发现此事时,姜氏在镜州翻天覆地地寻找,丝毫不见人踪,因此断定她是离开了镜州。姜父虽气,但担心至极,派人去镜州外寻找,姜母更是日日忧心。
“姐姐从未离开过镜州,她一人去了镜州外,不知会不会坏人。”姜迈说罢,垂下眼眸。
“姜姐姐能从众人看守下逃离,想必定是个智慧的女子,望她可以一路顺遂。”鱼徽玉看出他的担忧。
“小玉姑娘也是逃婚出来的吗?”姜迈看向她,“小玉姑娘看起来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儿,却一人出行,行囊也简单。”
若非短时间出行,从京州到江东怎么会只带这些东西?
鱼徽玉一愣,没成想会被他当作逃婚的女子,但仔细一想,她也算是逃婚来的,不止逃婚,想逃避的事情太多。
她做过改变反抗,发觉一切都是无用功后,选择逃避。
“也可以这么说。”鱼徽玉笑道。
想必姜迈在船上见到她第一面就这么想了,他大抵是想到了逃婚的姐姐,故而会对她这般贴心照料,还真是个心思细腻的温润公子。
女子笑容柔和,明眸澄澈,姜迈心中料想到了答案,求证后还是不免失落,“你独自一人在江东,若是遇到什么事,就来江东官衙寻我吧。”
姜迈想了想,取下一枚戒指递给面前的女子,“上面刻有我的名字,我会告知侍从,若见到你持这枚戒指,定要全力相助。”
鱼徽玉接过,她见姜迈如此真挚,心头温暖,笑意更深,“多谢姜大人。”
姜迈送鱼徽玉回了老宅,还说要派人送些用物给她,鱼徽玉再三推脱,抵不过姜迈执意,只好点点头应下。
鱼徽玉离京前给老宅来过书信,侍从们见到她提早一日来了并不奇怪。
“小姐怎么回来的?”在老宅贴身照顾她的侍从希儿上前,惊讶的是鱼徽玉一人回来,“这几日水快,想来小姐会早来,船快靠岸的这几日,管事的都带人去案边等,今日也去了。”
江东人对水上的消息灵通,府上人早有预料,却见到鱼徽玉独自一人回来,这才奇怪。
“一位朋友送我回来的。”鱼徽玉道。
希儿卸下鱼徽玉手上的行囊,以为她还不知道消息,告知道,“小姐刚来信不久,族中又有侯府的信,是长公子说要回来,想来就是这几日了。”
“嗯,我知道了。”鱼徽玉来时从姜迈口中得知了此事,再次听到,平静道。
鱼倾衍是给鱼氏族中来信,那来江东定是为了族中之事,与她无关。
鱼徽玉虽适应船上日子,但一路漂泊,还有难测的风雨,终究不敌在家踏实,鱼徽玉回到寝屋躺下,太久没回来了,每次回来总是觉得安心。
鱼徽玉躺在榻上,双目看着床顶年份已久的精致花纹,是过时的款式。小时候她就是和母亲躺在这张床榻上睡觉,母亲总会抱着她睡,给她讲故事。
这张床榻不大,本就是给鱼徽玉的单人榻,现在她长大了,如果再和母亲两个人躺在此处许是会有些拥挤。
鱼徽玉思绪万千,却身处在此很安心,不知不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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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京州到江东有两条路可选,水路与平地,若是走陆地,能承受快马加鞭的颠簸,自然不会比水路慢。
一行车马自偏僻快道一路急趋,所过之处,皆是林间杂草。
实木马车宽敞简素,纵使路途不平,车内的两人依旧在镇定对弈。
“你是第一次来江东?”鱼倾衍开口,黑子跟着落在棋盘。
“嗯。”沈朝珏心不在焉,下得随意,鱼倾衍一落子,他便很快跟着落下白子。
“此次来江东,你暂居鱼氏府邸吧,也方便我们行事。”鱼倾衍看着势均力敌的棋局,这段出行时日,两人对弈消遣,每次一盘棋,一下就是很久。
沈朝珏抬眼,看向鱼倾衍,“你妹妹住哪?”
鱼倾衍闻言冷了脸,“这和我们此番行动有什么关系?”
“不用了。”沈朝珏收回目光,“我在江东官衙安排了人。”
“新上任姓姜的镜州人?”鱼倾衍早已知晓,江东的一举一动,族内都会即刻告知他,这种事自然逃不过他的眼线。
“嗯。”
话语刚落,马叫声顿然刺耳,马车跟着倾斜,棋盘散落一地,在马车倾倒的前一瞬,二人敏锐踏出轿子。
“怎么了?”鱼倾衍皱眉。
驾车的侍卫
连忙解释,“方才好像是一声熊叫,马受惊了。”
此处荒郊野岭,确实会有野兽出没,他们路上也有遇到过狼群。
后面随行的一行侍卫止马下来,“大人先在此处歇一歇,属下去看看。”
几人跟着下来整理马车,鱼倾衍点点头,看向沈朝珏,“歇会吧。”
这些天赶路紧,鲜少停下来,侍从们都没好好休息。
“嗯。”沈朝珏去周边查看环境。
鱼倾衍在擦拭弓箭,忽闻由远而近传来呼喊声,听清是“救命”,还是女子的声音。
“救命啊!救命!”一女子快步跑着,跑了一路,终于似看到前方有人影,她疾步向人群跑去。
身后有一头黑熊在穷追不舍,眼看黑熊离她越来越近,女子脚下被树干绊倒,跌在枯叶堆。她绝望向后望去,眼见黑熊就要扑上来了,只能紧闭双眼等死,忽而,耳边传来咻地一声,温热的液体洒在手背上。
黑熊迟迟没有扑来,想象中的疼痛也没有,女子这才颤巍巍地缓缓睁眼,看到黑熊倒在一旁,一只利箭狠狠从黑熊的眼睛贯穿头颅。
连挣扎都没有,黑熊瞬时毙命。
离得太近,女子的恐惧还未完全消散,她顾不上疼痛,连忙起身,一瘸一拐地朝射箭之人走来。
人群之中,持弓之人意气风发,长风吹过,拂起男子墨发。
很快弓箭落地,他急急用左手按住右臂。
“你怎么了?”沈朝珏上前。
从骨头深处传来的疼痛蔓延麻木,鱼倾衍只觉得耳边嗡一声听不清声音,额上覆了一层薄汗,等回过神,发觉被沈朝珏扶住手臂时,他迅速抽离。“别碰我。”
沈朝珏方才见他退了两步才上前扶住,没想到他不领情还摆脸色,想来连叫医师都可以免了。
沈朝珏想到了鱼徽玉,她兄长这般喜怒无常,她会不会常在家中受委屈。她本就心思细腻,乐于助人,被拂了心意,定会多想。
想到此处,沈朝珏狠狠瞥了鱼倾衍一眼,转而回到后方的马车内。
剧痛缓解了些,鱼倾衍平复气息,侍从上前,说上一个女子走来了。
那女子身上洒了黑熊的血,刚刚跌倒还沾了泥渍,如今崴了脚,走起路来脚下不稳,瞧模样很是可怜。
但侍从细细看来,又发现这女子姿容上乘,若是换了旁人遇到这些情况,早就吓坏了,没想到她还能走。
“多谢公子出手相救。”女子艰难走到鱼倾衍身前,正欲行礼,却被打断,“不必。”
“此处偏僻,你怎会一个人出现在此?”鱼倾衍不顾疼痛,打量着女子,盘问起女子来历。
他们此次是秘密出行,定要谨慎再谨慎。
“我与家中闹了不快,自己出来了。”女子见面前的青年锦衣华冠,面色凛然,方才又肯出手相助,不像是坏人。
担心对方来历,鱼倾衍又多问了几句,得知她是逃婚出来的女子,一路上不知去哪,花光了盘缠,亦没有亲人,在此迷了路。
女子身弱,眼神清纯,看起来并不会武功。
鱼倾衍想到了当年傻傻离家的妹妹,也是这般不顾一切,不思虑后果地决心离家。
“你若不介意,与我们同行离开此处。”鱼倾衍罕见的心软下来。
这女子孤身一人,又受了伤,若是放任她在此处,怕是还会遭遇其他不测。
“我愿意我愿意,多谢郎君。”女子连声答应,遇到黑熊,想想都后怕,这次侥幸遇到好人相助,下次就不一定了。
“刚才多谢郎君,等我回了家中,定会让家里人好好报答郎君的。”女子道,她本想出逃威胁家里人退婚,未料一下子离开家这么远,一问附近人才知来了江东地带。
离开这么久,她想极了母亲和弟弟,现下只想快点回到家里。
“不必报答。”鱼倾衍留下一句话,左手抓住缰绳,轻松上马,让出车轿给她。
女子看着青年俊逸的面容,他救了她,又不求回报,比她路上遇到的很多人都要好,想真是遇到了个心善郎君——
作者有话说:国庆更新时间不定,尽量日更,大家不要特地等~
第55章 说要陪她
数月未回江东老宅,鱼徽玉很快适应一个人在这里的日子,仔细想来,她一直是一个人,没什么难以适应的。
她喜欢这样的日子,又不太喜欢,人有时候就会莫名其妙讨厌孤独。
在青州的时候,沈朝珏经常不在身边,她一个人在家,需要一个人去做很多事情。鱼徽玉可以理解沈朝珏的处境,他太想向上了,鱼徽玉愿意陪着他,甚至鱼徽玉还感谢过他,一个人可以让她快速成长,学会很多事。但鱼徽玉又不禁会去恨沈朝珏,因为他是她的丈夫,却做不到丈夫的职责。
后来,她慢慢觉得,他在与不在都没有差别,两个人之间的话越来越少。
有一次鱼徽玉忘了沈朝珏回家了,她在院中的井里提水,许是分神了,盛满的水桶太沉,绳子从她手中快速下滑,鱼徽玉整个身子被重力带动,向井口倾去。
鱼徽玉惊呼一声,沈朝珏飞快从屋里出来,有力的大手拉住她的小臂。
鱼徽玉惊魂未定,怔怔地看着沈朝珏,气息微乱,手指紧紧攥着他的衣袖。
“吓着了?”沈朝珏见状想都没想,把人揽入怀里,“我不是在?你让我做就好了,以后不要再自己打水了。”
鱼徽玉轻轻推开他,转过身去拿取水桶上来的钩子,淡淡道,“你不在的时候怎么办。”
沈朝珏不语。
晚上用膳时,鱼徽玉给沈朝珏夹的菜,他都如数吃完了。若是在之前,他总会嫌她多事,让她自己吃就行了。
鱼徽玉发现沈朝珏瘦了些,下颌线越发清晰,他在外面应该吃不好睡不好吧,毕竟肯定没有在家里好。鱼徽玉不会像从前一样说想他,只一味地给他夹菜。
翌日天微亮,沈朝珏又要走了,这次他与睡梦中的鱼徽玉说了一声,鱼徽玉半梦半醒,她紧紧拉住他的手,脸半埋在被褥中,困得不想说话。
鱼徽玉听到沈朝珏似乎轻叹了一声,他轻轻抽出手,与她道,“我答应你,尽快回京,到时候日日在你身边。”
鱼徽玉分不清这是不是梦,等她醒来,发现院中多出了一口大水缸,掀开盖子,里面是填得满满的水,井口被罩了木盖子。
秋天的风吹得枯叶簌簌作响,失去叶子的树干显得孤零零,它立在那里,等待着来年新叶再来,只是要先忍受过冬日。
鱼徽玉回到江东老宅的第八日,族里的侍从上门传话,说是长公子回来了,要她去大宅一趟。
来江东前,鱼徽玉从多人口中得知鱼倾衍要回江东的消息,听到他的到来虽不奇怪,但被传唤还是有些意外。
离开京城时,鱼徽玉没有告知其他人,鱼倾衍传她做什么?
鱼徽玉虽不想前去,可又没有理由拒绝,二人同在江东,她若不去,鱼倾衍也会找上门来,届时又要被多按一项罪责数落一番。
大宅侍从是驱车而来请人,鱼徽玉上了马车,前往大宅。
他们一家去了京城,鱼氏族人多是留在江东,鱼氏族内团结,素来不会引发矛盾,彼此各司其职,有难时又会互帮互助,在江东常行义事,受当地百姓敬重。
大宅与老宅相距不远,很快马车就停在了大宅门口。
鱼徽玉下了马车,她是在江东住过,不过极少会回大宅。
大宅门口站立数名侍卫,腰佩长剑,身姿挺拔,装束与江东官衙不同,像是从京城而来。
鱼徽玉进了大宅,侍从在前面带路,她太少回来了,府上人对她并不熟悉,侍从见面只是颔首行礼。
“长公子回来时带了一位女娘,她与长公子一同入府,府上人还将她当作了小姐。”带路的侍从解释道,“小姐与少时相比变化极大,许久未回来,大家都不认识了。”
“那位女娘是?”鱼徽玉顺势问道。
“长公子的事,下人们也不便过问,只知道是位姓姜的娘子,看起来比小姐稍长一两岁。”侍从笑道。
鱼徽玉对这番描述没有印象,她好像没见过鱼倾衍身边有这样一位女娘。
过了长廊,侍从带鱼徽玉到了鱼倾衍所在的正堂,堂上青年正在听一众府上长辈汇报族内事宜。
鱼徽玉站在门口,他朝她看来,鱼徽玉看他们在谈话,识趣先离开,在一旁的水塘前看游鱼。
红尾锦鲤在池水中窜动,像流动的火。
池边有一棵老树,年岁看起来比她父亲还大,树上有稚鸟在叫,鱼徽玉循声望去,只见小鸟在往窝外移动,到了鸟窝边缘处,它还在移动,眼见就要往下掉。
鱼徽玉快步过去,伸手要接,在稚鸟掉下来前,一只大手出现,先一步接住鸟窝。
鱼徽玉望向那只手的主人,只见鱼倾衍皱着眉,快速将鸟窝塞进侍从怀中,吩咐道,“安顿好。”
侍从领命,转身去办。
方才是右手接住的鸟窝,鱼倾衍捏了捏右臂,想用新的疼痛覆盖旧伤,他对鱼徽玉道,“你跟我来。”
鱼徽玉跟上他的步伐,她将鱼倾衍的举动收入眼底,询问道,“你的手还痛么?”
鱼倾衍看了她一眼,一丝意外掠过眼眸,“本是没什么大碍,前几日不慎用了右手,这才有些不适。”
他说得轻描淡写,鱼徽玉却看到他不经意的蹙眉和收回揉捏的手,“若是不舒服,还是要叫医师看看。”
同样是哥哥,他就没有对她那么好过。鱼徽玉虽恨他,却做不到那么狠心。是因为想到和他是同一个母亲生的,看在母亲的面上,她才将他当作兄长。
受了妹妹的关心,鱼倾衍正欲责备的话咽了回去,转而道,“你怎么一声不吭来江东了?”
“什么一声不吭?我与父亲说过了。”鱼徽玉道。
鱼倾衍不语,想来也是,她与谁知会一声,都不会与他说。
“受点委屈就往外跑。”鱼倾衍道。
以前便是如此,只要他多言妹妹几句,她就会跑出去,害府上侍从好找。
“大宅里的院子已经命人收拾出来了,你住在大宅,待会不必回老宅了。”鱼倾衍又道。
“?”鱼徽玉没有收到通知便被他安排这一切,不满道,“我不要。你凭什么替我决定?这里我不熟,我就要住在老宅。”
才好好说上两句话,他又是这般态度,当真是和他聊不得了。
大宅之中住着鱼氏各房,几近是鱼徽玉不熟悉的长辈,在此多有拘谨不便,鱼徽玉想都没想就拒绝。
“我不是在这里?你在此,我也好照看你。”鱼倾衍再度蹙眉,不知她好端端又耍什么脾性。
相较从前,他如今愿意好好和她谈,已经够纵容她了。
“谁要你照看了?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自以为是。”鱼徽玉气得想笑,“你若是叫我来是让我留在此处,你想都不要想。”
说罢,鱼徽玉留鱼倾衍在原地,径自离开。
侍从看看兄妹二人,留人也不是,不留也不是,左右为难。
鱼徽玉来时是坐大宅的车马,如今回去,自能步行离开,她往外走,一名女子朝她走来。
二人相对时,互相看了一眼,那女子往鱼徽玉身后走去,走向鱼倾衍。
鱼徽玉听到她唤了他一声“郎君”,其余的来不及听完,就已经离去。
“方才那位娘子就是鱼妹妹吗?”女子在鱼府安顿好,出来寻他,问了侍从才得知他妹妹来了,他去见妹妹了。
见二人情形,像是闹了不快,女子安慰道,“我与我弟弟也是经常拌嘴,实际上关系好得很,都是亲兄妹,就算是闹不快,过段时间就好了。”
“没有。”鱼倾衍心烦意乱,还是压下情绪与她道,“你写封信给府上侍从寄回家里,让他们来接你。”
“好。”女子点点头,眸子里藏不住的失落,“郎君很想让我走吗?”
“不然?你出来这么久,你家里人也该担心了。”鱼倾衍道。
她到底是一个女子,长时间留在鱼府,传出去对她也不好。
“可我还没报答郎君的救命之恩。”女子小声道,刚才在府上,她知晓了他的身份名字,原来是赫赫有名的平远侯之子,怪不得为人如此正义凛然。
姜氏虽是大族,但与鱼氏相比相差甚远,想来他是什么都不缺的,她想报答也没有办法。
“我射杀黑熊也是避免黑熊攻击军队耽误我们行程,你不必放在心上,我也不需要报答。”鱼倾衍道。
他话是这么说,女子丝毫不介意,“郎君,我叫姜雪,你叫我名字就好。”
刚认识那天,她与他说过自己的名字,但从来没有听他唤过,怕是忘记了她叫什么。
“我知道。”
不轻不重的声音响起,池塘里的鱼忽被惊得游离,泛起圈圈涟漪。
老宅。
鱼徽玉走回来时已是傍晚,等她走到老宅门口,却见门口停着一辆华车,一箱箱用物在往里面搬。
鱼徽玉疑惑之际,希儿连忙上前,轻声道,“小姐怎么才回来?长公子到府上了,说是要暂住老宅,还带了一个女子来。”
希儿还在奇怪,为什么长公子都来了小姐还没到,见小姐是走回来的,更奇怪了。
“什么?”鱼徽玉还以为听错了,她快步往府里走,掠过搬动箱子的侍从,见到了站在院中的鱼倾衍,他身侧还站着一位貌美的女子。
“你来做什么?”鱼徽玉上前质问。
“我来时答应了父亲要照顾你。”鱼倾衍道。
“谁要你照顾,我不要看到你。”鱼徽玉气道。
“别在这里闹。”鱼倾衍正声低斥。
此时一侍卫走来,“长公子,左相大人问何时行事?”
“沈朝珏也来了?”鱼徽玉蹙眉。
第56章 一起用膳
侍从还在往里搬箱子,是实木的棕色箱子,放下时声音沉闷,像是装了书籍等物。
江东官衙来的侍卫替左相带话,他站在兄妹二人边,顾不上他们谈话。
“让他来此处。”鱼倾衍与侍卫道。
“是。”
侍卫走后,鱼徽玉问道。“沈朝珏来江东做什么?”
“自是为了公务,你以为是什么?”鱼倾衍道。
“我不要你住在此处。”鱼徽玉没好气道,鱼倾衍身量高出她许多,她不敢与他发作,只得去拦正在搬箱子的侍从们,“都不许往里搬了!”
见小姐挡在面前,侍从们进退两难,只能看向长公子的意思。
“搬进去。”鱼倾衍声线平稳,丝毫不受影响。
听到长公子都这般说了,侍从们搬起箱子绕开鱼徽玉进去。
“鱼倾衍!”鱼徽玉愠怒,气冲冲折回来。
“谁教你这样直呼哥哥名字的?”鱼倾衍不与她生气,来时他就答应了父亲要照顾好妹妹,还向父亲保证不会对她生气。
“你不是我哥哥。”鱼徽玉咬牙道。
“那我是谁哥哥?”鱼倾衍觉得好笑,不与她生气倒也有意思,就当她是在小孩子耍性子,他不会与她计较。
“你是鱼霁安的哥哥。”鱼徽玉道。
鱼倾衍极轻笑了一声,不去跟她争执没意义的事,“我还有公务要处理,晚时我会让侍从叫你过来用膳。”
“我不吃。”
“由不得你。”
鱼倾衍说罢,不容鱼徽玉再拒绝,快步去了院里。他少时来过老宅,因为母亲和妹妹居住在此,老宅里也有属于他的屋子。
鱼倾衍走后,鱼徽玉只能眼睁睁看着侍从们把箱子往里面搬。
“妹妹不要动怒。”方才一直在边上听二人谈话的女子上前,柔声安慰道,“郎君还是在乎妹妹的,刚才在鱼府,前辈都在劝
郎君住下,是郎君执意要来与妹妹一起住,说是方便照料妹妹。”
“什么照料,分明是看管,他的照料就是不让我做这做那,不然还能是怎么照料?”鱼徽玉气道,转而看向女子,气消了些,“娘子是?”
今日鱼徽玉去大宅时,听到侍从说过,说鱼倾衍带了个女子回来,想必就是面前的人了。
“对了,还没来得及自我介绍,来江东路上是郎君救了我。我叫姜雪,妹妹叫我阿雪就好。”姜雪道,她两次遇到兄妹二人都是他们在闹不快,她觉得救自己的恩人什么都好,就是不善言辞,才让自己的妹妹不解他的心意。
鱼徽玉点点头,见面前的女子笑如春风,也不好意思拂了她的善意,“你唤我徽玉就是。”
“恩人让我写信给家人来接我,这段时日,可能要麻烦贵府了。”姜雪窘迫道。
下午在鱼府时,鱼倾衍要走,他无意带姜雪,但吩咐了侍从安顿好她。然姜雪一听鱼倾衍要走,说什么都要跟着他。
鱼倾衍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也就随她便了。
“希儿,你安排姜娘子住我附近的院子吧。”鱼徽玉道。
她现下算是这住宅的主人,自是要将人安顿好。
“多谢徽玉妹妹。”姜雪行以一礼,礼节端方,不输京城贵女。
“无事,既是我兄既是鱼倾衍的朋友,自然就是府上的贵客。”鱼徽玉道。
“朋友应是称不上,恩人好像不太愿意和我说话。”姜雪面露沮丧,一路同行,方才还是她见鱼倾衍说话最多的一次。
鱼徽玉察觉到姜雪的情绪,解释道,“他对谁都是这样的。”
“他对徽玉妹妹似有不同。”姜雪道。
“是不同。”鱼徽玉也发现了。
格外的严格,格外的没事找事。
希儿为姜雪收拾出了空房,老宅不比侯府的宅院大,装潢都是精旧的古物,拥有它的主人早已更换,它也见识了不少人的过往。
到了晚时,果然鱼倾衍的亲随来唤鱼徽玉去用膳。
“我不要和他一起吃。”
人站在门口,鱼徽玉坐在案前临摹字帖,头也未抬。
“这是长公子的意思,小姐不要让长公子心寒才是。”亲随一字一句道,他陪在长公子身边多年,自然知道小姐和公子的关系,这么多年来,只要长公子稍稍施压,小姐便不敢再反抗。
鱼徽玉没有接话,亲随一直笔挺地站在她门口。
希儿悄悄打量二人,不敢插嘴,她今日是第一次见到长公子,觉得长公子年纪轻轻,看起来却和族中的长老们一样威严。
时间在一点一点流逝,小风刮得窗扇轻轻开合,屋内静的只有窗扇剐蹭的声音。
鱼徽玉笔尖不稳,笔锋终是偏移,她丢下笔,气势汹汹地向屋外走去,路过亲随时,狠狠瞪了他一眼,随后快步走出。
另一院中,灯火通明。
侍从屏退,屋内余鱼倾衍一人端坐在摆满菜肴的桌前,他面色沉稳,目光分神,迟迟没有动筷。
屋内沉寂得可怕,忽然门被踢开般发出重响,鱼倾衍皱眉望去,见到来人,又缓和了脸色,“你来了?吃饭吧。”
“你叫我来真就为了吃饭?”鱼徽玉面带不悦,来时在心里将鱼倾衍骂了千万遍,真见到人了又减了大半气焰。
可能是幼时常被兄长训斥,再如何也不敢真的在他面前放肆。
“不然能是什么?”鱼倾衍看她站在外面迟疑的模样,“你先过来坐下。”
鱼徽玉将信将疑地进屋,坐在他身侧的凳子上,她从未和鱼倾衍单独吃过饭,这种感觉很奇怪,不是不自然,就是很陌生。
“是你喜欢吃的么?听侍从说,膳房常给你做这几样。”鱼倾衍拿起玉筷,却没有动一口,只看着鱼徽玉吃。
明明是兄妹,却不知彼此喜欢吃什么,鱼徽玉不知道他的喜好,他也不知道鱼徽玉的。在这一点上,他们很公平地不了解对方。
鱼徽玉在吃清炒扁豆,她说,“这是阿娘喜欢吃的。”
“我不知此事。”鱼倾衍也夹了一筷子扁豆放入碗中。
她少时与阿娘相处最多,虽是在最懵懂的年纪,但突然没了最亲近的人,难免是心里的伤。她从未和他提起过阿娘,但鱼倾衍能感觉到,她会想母亲,不然怎么会将这种小事记了这么多年。
“你与娘亲相处少,自然不知道她的许多事,何况你也从不去了解她。”鱼徽玉淡淡道,她低头吃着菜,不知道鱼倾衍此刻是何神态。
他闻言没有不快,难得的好语气,“不是我不去了解,是事情太多。”
父亲常年不在,侯府和朝堂都抽不开身,自母亲去后,他还是第一次再度回到江东。
鱼倾衍少时便接管侯府,没有与同龄人游玩的时候,他为鱼氏和侯府做了很多,这点是公认的。身为侯府长子,他已是做到极致,鱼徽玉没有理由怪他。
鱼徽玉一心吃着饭,鱼倾衍也不知该与她说些什么,只是为她盛了一碗莲藕排骨汤。徐徐推到她面前。
她是一声不响离开侯府的,得知妹妹离开的消息,鱼倾衍下意识去想,她是不是在侯府觉得委屈了。自从在她二哥那受辱后,她总是闷闷不乐了。虽然她小时候在侯府经常惹祸,但也是小姑娘脾性,他对她严厉管教也是想为她好,想让她和他一样礼数周全。
直到有一天,她竟然要为了一个男人离开侯府,还为他与父兄为敌。在家人与那个男人之间,她终究是选择了那个男人,鱼倾衍气疯了,又不能发作。
既然她要背叛家人,他也不屑她留在家中。只是她走后,侯府变得越发安静,父亲在北地,妹妹走后不久,弟弟也离开了侯府,只有他一个人留在这里。
他们将他一个人留在这里。
得知他们夫妻过得不好,鱼倾衍心下暗喜,有种仇恨得报的快意,可又短暂消逝,忍不住去想她是不是受苦了。鱼倾衍想过要去接她回来,得到的却是她一句滚,怒火很快代替了理智,他希望她在外面吃尽苦头。
明明她想要的,哥哥都可以给她。
鱼倾衍看着鱼徽玉喝了他给她盛的排骨汤,连自己都不可察地笑了。
鱼徽玉吃的差不多了要走,鱼倾衍问她明日想吃什么,鱼徽玉说了句“都可以,你都没怎么吃,不要那么多菜”。若是鱼倾衍能像今日这样不说责备的话,她不是不能忍受和他一起吃饭。
从鱼倾衍院里出来后,鱼徽玉往回走,听到前面有动静,她站住脚,看着对面的人走过来,没有躲避的想法。
侍从在带路,他面色如常,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很冷淡,直到看到她,他眼睛像是亮了一下,脚下步子跟着变快。
月华落在他的白衣银冠,像是第一次见面一样。只是第一次见面时,他不会主动朝她走过来。
“你怎么在这里?”
鱼徽玉觉得好笑,“这话应该是我问你吧。”
这里是她家,她在此处再正常不过。倒是他夜晚到访,才是不正常。
“朝中有公务,要来一趟江东,应该会在江东待上一段时日。我与你兄长共事,他嫌官衙人多眼杂,不免要过来谈论正事。”沈朝珏自顾自地说,鱼徽玉静静看着他。
沈朝珏对上她平静的目光,一时沉默,两个人都没有要离开的动作。
“我们能谈一下吗?”
“随便,他就在里面。”鱼徽玉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问她这个,他要谈公务又无需经过她的同意。
“不是。我说的是‘我们’是我和你。”沈朝珏道。
第57章 你我兄妹
月光像被定住,白得像纸。
“你要说什么?”
一高一低的身影被拉长,明明是沈朝珏说要与她谈谈的,可二人走了有一段路了,他还没开口,鱼徽玉忍不住先问了。
“你当时与我和离时说的因为我位卑是真的?”沈朝珏思索再三,终是道。
“不是。”鱼徽玉轻笑出声,“你真信了?”
恨来恨去,躲来躲去,她累了,比起恶语相向,鱼徽玉觉得两个人这样谈开没什么不好。恨的恨是相互的,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我倒是希望因为这个。”沈朝珏看向别处,轻声
道,“我现在是左相了。”
“真的不是这个原因。”鱼徽玉想不明白,他这么聪明怎么会把这种话当真。
“那为什么?”
“沈朝珏。”鱼徽玉停下步伐,她叫住他,盯着他漆黑的瞳孔,“你没觉得累过吗?不是指我们过得那些日子,是我们的相处,你不觉得累吗?”
沈朝珏哑然,嗓音干涩,“我知道你的难处,也知道你过得痛苦,我想让你过好的日子。”
就像成婚那晚他答应她的,会让她过上好日子,可惜他们熬不到这一天到来。
“这样的日子我在侯府拥有过,你根本不知道我要什么。我想要一个人可以陪着我,一个可以听我说话,可以陪我吃饭,会在意我的感受,在我需要的时候出现的人。”
一开始的时候,他们还没成婚前,沈朝珏每样都符合,日子到最后,他很难做到这些。
“在困难无助的时候,我多希望在我身边的人是你,哪怕你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只要你待在我身边就够了。很难吗?难就和离。”
以前她喜欢他骨子里看不上任何人的清高,心疼他无怨无悔背负家族复兴的蛰伏。最爱沈朝珏的时候,她想过,哪怕他被砍成残废,她也愿意和他待在一起一辈子。只要能和爱的人在一起,她觉得很幸福。就算她心里恨沈朝珏,再见到一心一意爱过的人,难免会想到在一起过同甘共苦的那些日子。她人生中,没有遇到过第二个像沈朝珏这样的人。
“以前是我万般不好,你要怎么都是应该的,我都愿意弥补。功名利禄我都不要了,我只想待在你身边,当牛做马也心甘情愿,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沈朝珏声线低哑,他想抱她,又怕她对他生厌,只能隔着短短的距离看她,长指在袖中攥拳。
十七岁就与她相识,后半辈子还那么长,他一心不想与她分离,其余的什么都答应。
鱼徽玉伸出纤手,沈朝珏以为她要打他,没有闪躲,而她只是轻轻抚去他面颊的泪。
“这不是你和沈氏二十年心血换来的位置吗?你还有什么不满意。”鱼徽玉声音轻柔。“我们都放下吧。”
鱼徽玉这样想着,胸口却闷闷的。
他是真心实意对她好过的人,她知道过他的心意,只是他不说,她就当不知道。
她试过严词拒绝,但不管用,后来发现温柔比愤怒奏效,后者是让自己心烦,前者是让对方内疚。
不论是对沈朝珏还是鱼倾衍,内疚都很有用。
鱼徽玉有所察觉,鱼倾衍救回的那位女娘似乎对他有意思,闲来无事时,她便会来寻鱼徽玉,问他的喜好。
“恩人喜欢吃什么呢?”姜雪问道。
鱼徽玉本来是对鱼倾衍的饮食喜好不太了解,这几日与他一同用膳,才发现了些端倪,“他比较喜欢吃轻淡些的。”
姜雪在心里记下。
“不妨你晚上与我们一起吃饭吧。”鱼徽玉道,她与鱼倾衍吃饭也无聊,他有时会问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鱼徽玉照答,他就没有后话了。
“不不不,我还是不打扰恩人了。”姜雪道。
鱼徽玉有些奇怪,为什么这么多人喜欢鱼倾衍,若她遇到像鱼倾衍这样的男人,正眼都不会多瞧一样。
冷冰冰的,说话还难听。
过了几日,鱼倾衍很少再与鱼徽玉一同用膳,听他的亲随说,他和沈朝珏去齐州办事了。
齐州似乎出了什么乱子,每次聊及齐州,这些人的脸色都很沉重。
得闲的几日,鱼倾衍让鱼徽玉出来走走,说是走走,其实就是在老宅逛逛。
鱼倾衍对老宅并不熟悉,拿鱼徽玉做领路人。
鱼徽玉不介意,她告诉他母亲会在塘边喂鱼,会在花圃修剪花卉,会陪她在假山边荡秋千。
说起这些时,鱼徽玉面上带笑,总觉得那些事历历在目。
鱼倾衍静静听她说,从妹妹口中了解那些他关于母亲所不知的事。他们共同的母亲。
“以前的时候,阿娘才盼望着我们一家人团聚,她最常说的就是想念你们在京城过得好不好。”鱼徽玉蹲在花盆边,整理枝叶。
鱼倾衍看她手里的剪子快,上前接过鱼徽玉手中的剪子,帮忙修剪,“我来,你别剪到手了。”
“你怎么还会这个?”鱼徽玉看他剪得挺好的,有些意外。
“学过一些。”鱼倾衍在专心修剪,身为名门后辈,他各项技艺都通晓一些。
只是光会这些,却学不会如何和妹妹相处。
在老宅的这段生活,他对妹妹多了些了解,这样的日子倒也悠闲有趣,难怪她喜欢待在这里。
“你的手还疼吗?”鱼徽玉注意到他拿剪子的是左手。
鱼倾衍用的虽是左手,但很稳,像是已经习惯了一般。
“没什么感觉,只是不能用劲和拿重物。”鱼倾衍剪好枝叶,起身淡淡道。
他说得轻易,似乎在说一件小事,可对常年提笔执剑之人来说,废了右手定是难以接受的,何况他这般要强。
鱼徽玉从未见过鱼倾衍在她面前露出过脆弱一面,他永远一副从容得体的神态,是独当一面的侯府长子。
“应该是你受伤那天,我不知情下碰了你的右臂,被你甩了出去。”鱼徽玉当时以为他是讨厌她,只觉得地很凉,她趴在地上迟迟没有缓过来。
“有此事?”鱼倾衍看向她,他废手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他都要忘记当时钻心的疼痛了。
鱼倾衍没有后悔,若是再来一遍,也会义无反顾地替弟弟挡下,身为兄长的职责。他不会记怀这些。
“你不记得的事情太多了。”鱼徽玉轻描淡写走开,收拾好面上的情绪。
“我真不记得了。”鱼倾衍皱眉,跟上鱼徽玉。
从小到大,他们很少有并肩同行的时候,更没有牵手拥抱这种亲密接触。
看到妹妹与弟弟那般亲近,有时也会生出些许别样的情绪。
“你是在那时记恨上我了?”鱼倾衍问道。
他不知道鱼徽玉是什么时候开始讨厌他,还认真思考过多次这个问题,最终得不出答案。
他只在鱼徽玉背叛过家里时短暂恨过她,他恨她怎么可以这么容易说离开就离开。
恨来恨去,不过是恨她不在意父兄,不在意侯府,不在意他们的家。
“不是。”鱼徽玉摇摇头。
“纵使你厌恶我,我们身上流着一样的血,什么都会变,唯独这点不会变。我们是亲兄妹,我理应是你在世上最能依靠的人。”正如鱼徽玉回侯府,他便什么都释怀了,以往她的任性过错,都可以既往不咎。
他是她的亲兄长,怎么会真正恨她,放任她在外面受苦委屈。
他为侯府做的一切,也是为了她日后在夫家不受轻待。
“什么亲兄妹。”鱼徽玉低声重复,她笑了一下,“说的好听,你有为我做过什么吗?沈朝珏至少还因我下贬受罚过,你问我为什么跟他走,因为他对我好过。若是你们在侯府肯对我好一点点,我当初或许就不会跟了他。”
她那时年少,做的决定轻易又果断,原因也简单得不行。
鱼徽玉见鱼倾衍似有些不悦,他又没有发作,面色阴沉,兄妹二人因此不欢而散。两个不了解彼此的人,都对对方失望恨过。
当夜江东突然下了大雨,是鱼徽玉这次来江东近一月来第一次下雨。
她站在窗边听雨声,雨丝透过微开的窗口飞进来,冰冰凉凉的。
希儿过来把窗合好,经过希儿的提醒,鱼徽玉才发觉自己袖口湿了大片。
她换了干净的衣裳,次日还是受风寒了,鱼徽玉坐在榻上喝药,侍从告诉她,“长公子今日去齐州了,说是好几日不回来了,叮嘱小姐好好吃药。”
鱼徽玉喝着药,彷佛没有听见。
姜雪来找她,见她病了,陪在她身边,给她念话本。
鱼徽玉想起小时候生病,阿娘就是这样照顾她的。
又过了几日,鱼倾衍回来了,她的病也好多了,可以下榻走动
了。
鱼徽玉以为上次不快后,她与鱼倾衍又会落入僵局,谁知他一回来,便让她出去逛逛。
这次是出府。
鱼倾衍说要为她添置些首饰环坠,他出资,她随便买,像是赔罪的意思。
鱼徽玉想着这几日姜雪的陪伴,打算买些礼物给她。
风寒虽好了些,但气力还是不足,鱼徽玉刚出门便觉得累。
“我们回去吧。”鱼徽玉看了看天,“待会又要下雨了。”
她有些疲乏,头发晕。
说罢,鱼徽玉眼前一黑,晕倒前抓住了身侧人的手。
还是右臂,这次她没有被甩出去,而是落入了宽大温暖的怀抱。
果然下雨了,鱼徽玉朦胧听到淅淅沥沥的雨声,鼻间是浓郁苦涩的药气,床榻不像家里的,还有两个人在说话。
一个她不认识的声音,“你怎么回事?你娘子身子小产过,你还不知好好照料她,秋雨寒凉就不该出门。”
一个她认识的声音,有些错愕,“你说什么?”
第58章 不能立碑
秋雨纷飞,细密如针,杂乱无章。
药馆中,女医为榻上女子掖好被子后,随即退出煎药。
方才他们好好走在街上,鱼徽玉蓦然昏过去,鱼倾衍被她冰冷的手拽住,二话不说带人来了最近的医馆。
女医不分青红皂白地责备他,鱼倾衍只觉得脑中炸开一般,嗡地一声再听不清女医在说什么。
女医走后,鱼倾衍重新为鱼徽玉掖了一遍被角。
榻上的女子面容白弱憔悴,宛如一块易碎的白玉,她安宁地睡着,气息微薄。
她究竟瞒了多少事,方才女医所说,他从不知晓,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鱼徽玉醒来时不知自己昏睡多久,手脚回暖,身处陌生的环境,药气直入鼻尖,周遭还有药柜,像是医馆。
“你醒了?”鱼倾衍见她要起身,伸手扶她坐起。
他与她复述了女医的话,鱼徽玉听后,忍不住笑出声,“医师怎么会把你当作我的丈夫?”
太荒唐了。
她在笑,鱼倾衍始终面色凝重,他紧盯着鱼徽玉,“你小产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鱼徽玉敛了笑意。
心里的伤痕已经结了硬硬的痂,比原本的肉还要硬,原以为这么硬的痂可以将受伤的地方保护起来,但没了痂,那个地方还是会流血。
今年是蛇年,她本来是要有一个属兔的孩子。
在青州的时候。
邻居妇人们劝她,如果有孩子,可以栓住男人。表姐和她说,孩子是天底下最美好的存在。这些说法都有一丝让鱼徽玉心动,她自己也并不讨厌孩子。
楚夫人提醒过鱼徽玉,说她是不易有孕的体质。
也许是上天的意思,这个孩子来得很突然。
有段时间,鱼徽玉总是吃不下东西,到后面开始反胃作呕,她自己有点预感,很快去看了医师,医师说她有孕两个月了。
得知消息,鱼徽玉脑袋一片空白,随后欣喜的情绪涌上来。
沈朝珏在官衙职务稳定,他们又有足够的积蓄,可以养得起一个孩子。
鱼徽玉没有什么能告诉的人,姨母和表姐出远门回了表姐夫家,她只能等着告诉沈朝珏。
隔了三日,沈朝珏才回来。
夜里,两个人在床榻上,鱼徽玉坐起,沈朝珏躺在她身边,她在细细看他的脸。
“沈朝珏。”鱼徽玉轻轻唤他。
沈朝珏抬起眼皮,眸子略显困乏,“怎么了?”
鱼徽玉伸出手心,“你把手给我。”
沈朝珏照做,将手放在她的掌心,柔和地看她要做什么。
鱼徽玉拉着他骨骼明晰的大手,放在还平坦的小腹,温温和和道,“我怀孕了,你要当爹了。”
沈朝珏顿然睡意全无,瞬时坐起来,面色严肃起来,“你不是不易受孕吗?”
他知道鱼徽玉喜欢孩子,也想过他们会有孩子,只是没想这么早生孩子。
“是啊,医师说这孩子来之不易,应是上天的缘分。”鱼徽玉不知他这副模样是喜是悲,她有些被沈朝珏的动作吓到,觉得他像应激的猫。“你不想要这个孩子吗?”
“不是。”沈朝珏意识到失态,他看鱼徽玉似乎为这个孩子的到来欢喜,想了想,“我还没准备好。”
没准备好做一个父亲,没准备完全有能力给她和孩子好的生活。老皇帝病危,朝中蠢蠢欲动,眼下正是重要时候,他怕没有时间照顾她。
当然,沈朝珏不会和鱼徽玉说这些,只会平添她的担忧。
鱼徽玉看他少见的无措,觉得有些好笑,她轻轻一笑,安慰道,“表姐和我说过,养孩子不难。”
何况日后多一个孩子相伴,沈朝珏不在,她也不会觉得孤独了。
他不喜欢孩子又怎么样,那是她的孩子。
既然是缘分,沈朝珏接受得很快,他抱着鱼徽玉躺下,动作轻缓小心。
鱼徽玉背对着沈朝珏靠在他的怀里,沈朝珏环抱她纤细的腰身,手掌贴在她的小腹上,鱼徽玉似感受到他吻了她的后颈,动作很轻,像羽毛抚过,痒痒的。
得知鱼徽玉怀孕的前几日,沈朝珏日日都会回家,奈何官衙事务繁忙,上司陈易都找到了他们家里。
“你说不能去林州处理公务的事情,我想了一下还是不行,现下官衙缺人,其他人又办不好,你不去,这事又要耽搁。”陈易一进门,看到沈朝珏就开门见山,他模样急切,全然忘了屋子里还有一个女子。
沈朝珏是官衙里的得力要员,他素来行事果断,这还是第一次推脱。陈易不解其中原因,对方却很坚决,说不去就不去,碍于他为官衙立下不少功劳,陈易又不好来硬的。
“你夫人也在,”陈易这才注意到一旁的貌美女娘,心想这小子看着不近女色,每逢歌楼酒宴都不去,没想到是家中藏了个美娇娘。陈易对女子作揖,“不知娘子在,对不住了。”
鱼徽玉莞尔,她看了沈朝珏一眼,“无碍,你们聊吧。”
还没等鱼徽玉退出屋去,她就听到沈朝珏说,“是这样,我夫人有孕在身,我不能离她太远。”
陈易诧然,他看向鱼徽玉,鱼徽玉无奈笑了笑。
陈易走了,最终还是没有强求。
夜里,鱼徽玉让沈朝珏去忙官衙的事务,她自然希望沈朝珏可以陪在身边,可官衙似乎很是紧急,若是沈朝珏可以立功,也是离他和沈氏的心愿更近了一步。
“你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夜风微凉,沈朝珏拢紧了她身上的裹毯。
“没事的,我能照顾好自己。”鱼徽玉知道他也想去,她笑笑,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一个人在家了。
沈朝珏去林州的前一日,楚夫人来了青州。
鱼徽玉才知道,是沈朝珏写信让楚夫人来的。
他提出过请人来照料鱼徽玉,鱼徽玉不习惯,家里多出一个不相熟的人也不放心。
沈朝珏要出发去林州了,鱼徽玉嘱咐他要多加小心,相比起她的不舍,一旁的楚夫人冷静许多。
楚夫人通晓医理,她每日为鱼徽玉诊脉,配制安胎药,最常叮嘱鱼徽玉要小心自己身子。
楚夫人说她身子不好,怀孕会很虚弱,开了许多滋补的药。
鱼徽玉很小心,就连饮食都分外注意。
老皇帝被传时日无几,消息都到了青州,鱼徽玉都有所耳闻,她还听到父亲匆匆赶回京城面见圣上的消息。
沈朝珏越来越忙了,最短也是隔半个月才回来,他每次
回来,鱼徽玉的肚子比上次都大了些。
“累不累?”沈朝珏每次回来都要问,鱼徽玉总是看起来面色不好,他愈发不想出远门。
到后面月份大了,鱼徽玉很想沈朝珏能陪在她身边,可沈朝珏已经到了迫不得已要离开的时候。老皇帝快不行了,在青州的九公主和太子要秘密回京,必须有人护送。
“我和陈易说我不去了。”沈朝珏道,他说这话的时候,手里摩挲着一块可召暗卫的金令。
太子回京,将来就是新帝,若是此趟平安护送,将来就是立下大功。
太子是老皇帝唯一的儿子,各路亲王都盯着皇位,京州暗流汹涌,兹事体大,这一趟需要有勇有谋之人护送。
沈朝珏说完这话,药盏落地,二人循声望去,是楚夫人,她神色淡然,正要收拾地上的碎片,沈朝珏起身,先一步收拾起碎片。
“徽玉,我去重新熬一碗。”楚夫人对鱼徽玉道。
屋内又留下两个人。
鱼徽玉看着他收拾的背影,轻轻道,“你去吧,你留在这里也做不了什么。”
沈朝珏动作一顿,良久,他转过身,“我很快回来。”
那个孩子是早产的。
沈朝珏去了三个月,鱼徽玉给沈朝珏写信,一共六封,一封都没有得到回应。
若不是陈易告诉她,沈朝珏已经到了京州,鱼徽玉还以为他死在路上了。
孩子早产了一个月,夜里鱼徽玉毫无预兆地腹痛,楚夫人为她接生,疼痛像潮水一样席卷而来。
无尽地恐惧包围着她,人在最无助的时候总会想到最亲近的人,鱼徽玉希望沈朝珏可以出现在她身边,哪怕他什么都不做,只要陪着她就好。
他明明说会尽早回来的。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时间,环境,未来,都是模糊的,只有疼痛是清晰的。
她忘了昏死过去几次,再醒来时,隐约听到孩子微弱的啼哭,欣喜涌上心头,很快代替了疼痛疲累,鱼徽玉想看看孩子。
再仔细听,是楚夫人的叹息。
“孩子呢?”
楚夫人将襁褓里的孩子裹得严严实实。鱼徽玉抬起沉重的眼皮,她想说,不应该这样包孩子,孩子会呼吸不过来的。
可话还没说出口,楚夫人说,孩子没了。
半个时辰前,她还没醒的时候就没了。
像梦一样,鱼徽玉合上眼,眼泪从眼尾流出。
很久很久,她才问,“沈朝珏呢?”
“说是过几日就回来。”
她生孩子的时候,他不在身边,孩子下葬的时候,他也不在她身边。
楚夫人说,按照燕州的规矩,早夭的孩子不能挑墓地,要随意安葬,下辈子才能投个好人家。
“那就按燕州的规矩办吧。”鱼徽玉对这些没有经验,她太年轻了,独自一人面对这些,有些束手无策。
她跟在楚夫人身后,忘了走了多久,只记得是一处山上,有溪流有花草,那里环境还不错。
鱼徽玉抱着襁褓里的孩子,她始终没有看过它,许是勇气不够。她总觉得自己不面对,就不是真的。
楚夫人挖好墓地,鱼徽玉站在一旁,木讷地看着。小小的人,不需要费太多功夫挖墓。
楚夫人伸手想去抱孩子。
鱼徽玉下意识避开,“它还没取名字。”
“不立碑,不需要取名字。”楚夫人说,早夭的孩子不能立碑。
楚夫人从她手里抱过孩子,鱼徽玉突然想到,沈朝珏还没抱过它。
她身子还没完全好,楚夫人让她站在一旁就行,鱼徽玉站在一旁,看着她那来过世上的孩子,到最后只留下小小的土包。
它还未来得及看一眼父母,就匆匆离开。
鱼徽玉想到,刚得知它的存在时,为她诊脉的医师说那是缘分,那如今这般,大抵也是缘分。是她的有缘无分,此生不能与它相见。
等沈朝珏再回青州时,已过去半个月。
他路上就得知了消息,马不停蹄地往回赶。
母亲已经回燕州去了,鱼徽玉不哭也不闹,沈朝珏站在她面前,迟迟没有开口,心脏像被划开一刀。
“你受伤了。”鱼徽玉看到他从手背蜿蜒往下淌的血。
“对不起。”沈朝珏道。
“阿娘陪我安葬了孩子,只是按规矩要随意寻一处地方安葬,时间太久了,我忘了在哪。”鱼徽玉自顾自道。
沈朝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一个男人站在那里,竟不知所措。
夜晚,鱼徽玉背对着他躺下,许久没有声音,像是已经睡着了。沈朝珏久久未眠,漆黑的夜里,他看着她单薄的身影,终于敢伸手去抱她,手臂慢慢收紧,紧紧贴着她清瘦的后背,才觉安心。
孩子走后,鱼徽玉一直没有梦到过它,这次突然听到孩子的哭声。
她惊醒,后知后觉身上出了一层冷汗。
“怎么了?”沈朝珏跟着坐起,见鱼徽玉气息不稳,轻抚她的手背,他想去抱她,被她猛然推开。
瘦小的人,力气却比他想象中大,沈朝珏愣住,手顿在半空,他收回手,声线轻缓,“是不是做噩梦了?徽玉,不要怕,我在这里。”
“不是噩梦。是孩子!”鱼徽玉抓住他的衣袖,急切道,“孩子在哭,我听到孩子在哭,我要去找孩子。”
是她生产那日恍惚听到的哭声,在梦里一模一样。鱼徽玉肯定,她没有听错。
鱼徽玉放开手,她匆忙下榻。
沈朝珏见状,上前握住她的手臂,“你别急,我和你一起去。”
“好,我们一起去找。”鱼徽玉应道,模样还是急切。
沈朝珏给她披上大氅,他紧握着鱼徽玉的手,她在前面走得很快,凭借着模糊的记忆去找。夜很黑,只借月光,鱼徽玉在山上没有头绪地找,沈朝珏默默跟在她身边。
又是一年秋天,秋风刺骨。
他们找了许久,鱼徽玉慢慢清醒过来,意识到再也找不到时,她平静开口,“我们回去吧。”
“夜里路不好走,我背你。”沈朝珏道。
鱼徽玉点点头,她这才发觉沈朝珏只着了里衣出门,他背着她,她靠在他的肩膀,泪水偷偷落在他的里衣上。
一颗小小的泪,在他心里泛起海,快要将他淹没,快要呼吸不上来了。
第二日睡醒,鱼徽玉好像忘了昨夜的事,如往常一般没有异样,孩子的事好像也没有发生,两个人心照不宣地不再提起,往后的生活里也不会再聊起。
心里的伤痕慢慢结痂,但谁也不愿意回忆起它的来由。
从京城回来不久,国子监祭酒向太师举荐沈朝珏,太师读过沈朝珏的文章,对他写的关于京考公文很是有兴趣。
鱼徽玉很快跟沈朝珏回了京城。
再见到祭酒,他白发苍苍,生了重病,愈发消瘦。
而后再见祭酒,是在冰冷的碑前。
那时听说高僧到访,鱼徽玉和沈朝珏去给城外寺庙请高僧给故去的孩子诵经,顺道去看了祭酒。
“愿先生在那里过得开心。”
鱼徽玉在碑前说些真心话,沈朝珏站在她身边,一言不发,他的目光始终在鱼徽玉身上。
祭酒的墓碑常有人来祭拜,有很多人记得他,人们想他时,就会来墓前看看,说说话。
而有些想念只能放在心里说。
江东官衙,正是官员当值之际。
江东前一月从京城来了两位重要人物,一位是当地鱼氏的长公子,也是平远侯长子,另一位是位高权重的左相。江东官员丝毫不敢怠慢,照吩咐做得一丝不苟。
那两位大人都不喜言语谈笑,其余人不敢多言,生怕有所得罪。每每见了都得恭恭敬敬,规规矩矩。
左相住在官衙,吏部侍郎住在鱼府,来官衙的次数倒是不多。
忽而见鱼倾衍来势汹汹,面色沉冷,官衙上下还以为做错了什么事,心都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侍郎大人,今日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文职早已吓得不行,还是大着胆子上去问。
“沈朝珏呢?”鱼倾衍咬牙切齿道。
“左相大人在正堂。”
鱼倾衍穿过廊亭,一入正堂,沈朝珏见到来人上前,“你来得正好,我有事要与你说。”
沈朝珏没有防备,生生挨了鱼倾衍一拳,他不反应,直接还手。
听到鱼倾衍说“你不是说要照顾好徽玉?”时,沈朝珏抬起的拳头顿住,鱼倾衍很快又趁此给了他一拳。
第59章 被狗
追了她那时当真是爱沈朝珏爱到那……
雨已经不再下了。
秋雨过后,日头出来,看起来明亮,但气候开始变凉,让人感觉不到暖意。
自医馆回来已有三日了,鱼徽玉身子好转,可以下榻走动了。
鱼倾衍每日午时都会过来盯着她喝药,今日也来了。
鱼徽玉有些无奈,“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为了自己身子着想,肯定会将药喝完的。”
看着鱼徽玉饮净的药碗,鱼倾衍才神色松了下来,想起她幼时不肯喝药,又哭又闹,而如今喝这么苦的药,连眉头都不皱一下。所以不在侯府的那三年,她到底过得怎么样。
“医师说你要是没养好身子,会落下病根的。”鱼倾衍接过空药碗,放置一旁。
“已经很久没痛过了,今年就遇到过两次。”鱼徽玉道,她面色气血还在慢慢恢复,与前几日相比已经好了很多。
“若你当初肯给家中写一封信,身子又怎会变成这副模样?”鱼倾衍蹙眉,责怪的话语中隐有几分不忍。
当初老皇帝病重,父亲在北地征战,北地缺人,鱼倾衍在朝堂与军营之中两难,分身乏术。他原本是要去北地协助父亲,到了北地,无奈右手有伤不便上战场,只能回京。
那段时日,鱼倾衍无力分心去了解鱼徽玉的事。
他去过燕州一次,没有见到鱼徽玉,本以为与老皇帝建议调离沈朝珏可以让她过得好些。
没想到她在青州有了身孕,他连自己做了舅舅都不知道。此事她不与家中说一个字,甚至到她和离回家,若非三日前在医馆得知,她是打算瞒他一辈子?
她可是他的妹妹。
想到此处,鱼倾衍无端生出一股火气,脸色阴沉了下来,她那时当真是爱沈朝珏爱到那种地步,竟愿意为他生儿育女。
“是你们说的,只要与沈朝珏在一起一日,我就与侯府再无瓜葛。”鱼徽玉看着鱼倾衍,明明是她的身子落下病根,他似乎看起来很生气。
“你就听进去了这句话是吗?我说的其他话也不见你这般听。”鱼倾衍气笑了,忘了父亲与他说的不要与她动怒,这件事上,他实在做不到跟她好好说话。
族中长辈与朝中老臣评价鱼倾衍素来沉稳冷静。但面对鱼徽玉,总是情绪失控,又拿她没办法。
这辈子,让他生气最多次的人便是她。
可也如她所言,若是当初他们肯对她好些,或许她就不会被别的男人三言两语所惑。
“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你要怎么样?”鱼徽玉随之不悦,她都不介怀,他在不快什么。
“你蠢不蠢?”鱼倾衍忍无可忍。
两兄妹在闹不愉,连有人何时走进来了都没发觉。
姜雪犹豫着,还是端着熬好的鸡汤上前,她先是对鱼倾衍一礼,“郎君。”
“徽玉妹妹,我熬了汤,你喝一些吧。”姜雪将鸡汤端到了鱼徽玉面前。
“多谢姜姐姐。”鱼徽玉收敛了方才对待鱼倾衍的语气,温和看向姜雪。
姜雪性子柔静,暂住老宅这段时日,常常来寻鱼徽玉,鱼徽玉对她印象甚好。
“姜姑娘,你写的信可到镜州了?”鱼倾衍问道。
姜雪住在此处已有一月多了,当初鱼倾衍带她回府时,她就说要写信回家,让家里人来接,镜州与江东虽远,但算算时日,如果寄快信,也该有回音了。
听到鱼倾衍与她说话,姜雪面色一红,而后摇摇头,“还还没。”
鱼倾衍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没有再说话。
“郎君可要喝一碗?”姜雪先是盛了一碗鸡汤给鱼徽玉,又望向鱼倾衍,“我熬了许久。”
姜雪似乎厨艺不错,鱼徽玉此前吃过她做的东西,味道很好,鸡汤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鱼倾衍还未开口,一碗鸡汤已经递了过来,他顿了一下,接过,“多谢。”
“郎君不必客气。”姜雪见他接过,眸中难掩喜色。
喝了鸡汤后,鱼倾衍以处理公务之名先行离开。
鱼徽玉看姜雪目送他离开,出声提醒,“姜姐姐。”
“怎么了?”姜雪收回视线,她不知道刚才他们兄妹二人发生了何事,只是听到他们在争执。
“我兄长脾性并非表面看起来那么好。”鱼徽玉提醒道。
像姚诗兰喜欢她兄长时一样,鱼徽玉不作多余劝阻,她有过类似经历,人遇到自己坚持的事,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会不会是有误会?郎君若非是个好人,怎么会救我?而且我听鱼府的老人们说,郎君年轻有为,将来是要做鱼氏之主的。”姜雪小声道。
这点鱼徽玉不可置否,鱼氏年轻才俊之中,鱼倾衍是最有可能但此重任的,不过只是在才能上。
鱼徽玉不再多劝,让姜雪多了解后自行判断。
姜雪比鱼徽玉大一岁,听说家中还有一位小两岁的弟弟。鱼徽玉想到她这几日的关照,便要做出报答。
“我有几样新饰,姐姐看看喜欢哪个?”鱼徽玉下榻,走到妆台边,里面是她从京城带回来的饰物,多是全新没有佩戴过的。
饰盒打开,琳琅满目,看起来价值不菲。
“只是迈迈的东西!”姜雪一眼看到一枚戒指,她拿起那枚戒指,看到上面的刻字,神色激动,“真的是迈迈的。”
“姜姐姐认识这枚戒指的主人?”鱼徽玉迟疑。
这枚戒指是她回江东路上结识的一位大人所赠,蓦然,鱼徽玉想到什么,那位大人姓姜。
“这是我弟弟的东西,徽玉妹妹怎么会有这个?”姜雪有些语无伦次。
鱼徽玉了然,解释道,“我来江东时坐船,那位姜大人住在我隔壁,有过几面之缘,姜大人说是要来江东任职的。”
“当真?他在江东?”姜雪还不知此事,万分惊喜。
“是。”鱼徽玉点点头,她瞬时明白,姜雪就是姜迈口中逃婚离家的姐姐,如此说来,还真是缘分,鱼倾衍救的是姜迈的姐姐。
“姜姐姐可要去见姜大人?想必姜大人就在江东官衙之中。这枚戒指,姜姐姐不妨带去吧,姜大人说官衙之中见到此物,定会放行。”鱼徽玉道。
她拿着姜迈的戒指也是无用,她没有能派上用场的时候。
姜雪却摇摇头,放下戒指,“既然是迈迈给你的,就是你的东西,我怎能拿。我本还挂念弟弟,没想到他竟离我这么近,只是当初我离家未与他说一声,如今倒有些无颜见他了。”
鱼徽玉上前一步,安慰道,“姐姐莫要多想,姜大人还与我说过担心姐姐,他离开镜州,其一原因也是为了寻找姐姐。”
姜雪闻言诧然,她柔柔一笑,“那我去重新梳洗一番,去官衙见他。”
鱼徽玉随之一笑,想到他们姐弟关系如此好,不免有几分感概。
姜雪离开后,鱼徽玉出门走走。
自从鱼倾衍搬入老宅后,宅中时而会有江东官衙和鱼氏族中的人来往,多是鱼徽玉陌生的面孔。
听闻齐州出了乱子,鱼倾衍此次来江东也是为了此事,前几日鱼徽玉还隐约听到他们上定西王私下招募兵马的消息。这些人行事匆忙,再具体的事,鱼徽玉就不得而知了。
三日前,官衙内出了一桩震撼衙中上下的事。
吏
部侍郎竟然动手打了左相,详细原因无人知晓,好像是个人恩怨。但眼下朝中事态紧急,两个人又不得不一起共事,再度谈论公务,衙内其余人只能当没发过一样。
鱼徽玉刚出院子没几步,看到熟悉的身影,他似乎也看到她了,不同以往的是,这次对方转身要走。
“沈朝珏。”鱼徽玉叫住他,看到他这般举止实属觉得奇怪。
他躲什么。
沈朝珏停下步子,微微侧过脸。
鱼徽玉上前,看到青年唇边因破裂有血迹,颧骨处有淡淡的乌青,她蹙眉,“你怎么了?”
“摔了。”
“怎么摔的?”
“被狗追了。”
鱼徽玉显然不相信他的话,还顺着问,“你不是最喜欢狗了?”
沈朝珏哑口无言,他注意到鱼徽玉微白的唇色,“你是不是没有休息好?”
“前几日秋雨受寒,有些着凉。”鱼徽玉淡然。
沈朝珏伸手,鱼徽玉不解他要做什么,正欲躲避,他的手背先一步贴上她的额头,说了句,“这么凉。”
鱼徽玉抬手推开他的手,“你别碰我。”
“你的身子不能受凉,是不是肚子又疼了?医师来看过了没?”刚才鱼徽玉的手碰到他的手时,沈朝珏发觉她手冰冷,他不由分说握住鱼徽玉的手,宽大温暖的掌心轻而易举包住她的纤手。
鱼徽玉“啧”了一声,刚要挣脱,他长指向她腕处探去,按在脉搏处。
“你体内还有寒气。”
“和你没关系。”鱼徽玉挣开他的手指,没好气道。
“怎么和我没关系?”沈朝珏止住。
当初鱼徽玉若不是为了生孩子,她也不会腹痛,后来沈朝珏请了许多名医来给她看过,常与人打探哪里有医治女子小产的名医,煎了不少补药,好不容易将她身子调理过来,如今才没有留下严重的病根。
那时沈朝珏就不让鱼徽玉喝凉的,在一起时,总要常常去探她手心的温度,为她暖手暖脚。穿着上更是细致,以防她穿得单薄受冷,睡前都要查看她是否掖好被子,把人包裹得严严实实才放心。
“再如何都是我种下的因,得到的报应,是我自己的劫难,现在和你没关系。”鱼徽玉道。
“你别胡说。”沈朝珏皱眉,想再去把她的脉搏,却碰到她手指上冷硬的戒指,很是眼熟,他当即冷了声线,“这是哪来的?”
第60章 你的东西
一枚银戒,镂空刻的是象征镜州姜氏的族纹,做工细致,有百年的历史,是姜氏家主在嫡子满月时就授予他,不出所料,内侧还刻着他的名字。
沈朝珏捏着鱼徽玉的细腕,银戒戴在女子的细指上略显松散,格外刺目。
“这是友人所赠,你放开我。”鱼徽玉挣开他的手指。
沈朝珏很快松开,长指过女子手掌至指尖,顺势褪下她手指上的银戒,
鱼徽玉看到手上空空如也,皱眉看向他,“你还给我,这是别人的东西。”
方才鱼徽玉与姜雪在房中挑选饰品,想起这枚戒指,便准备带去还给姜迈。
“我帮你还给他。你若是喜欢戴戒饰,我挑些好看的送给你。”沈朝珏淡声道,他从见到戒指的一刻,面色就是冷的。
“你知道是谁的?”鱼徽玉犹疑,来时她听姜迈说过,曾短暂拜师沈朝珏。
此事鱼徽玉此前全然不知,想必是他们和离之后发生的。
“他没跟你提起过我吗?我还以为你知道我跟他的关系。”沈朝珏极轻地笑了一声,似是咬着牙发出的。
“你是什么东西?以为人人都要称颂你两句。”虽然确实是,鱼徽玉不想承认,看不惯他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你的东西。”沈朝珏不恼,“你等我一下,我与你兄长谈完事务再来找你。”
如今齐州大乱,需将消息快速递回京州,沈朝珏今日来找鱼倾衍,就是商讨回京一事。
齐州临近江东,若是齐州发生什么事故,下一个遭殃的,很有可能就是江东了。
宅邸书房内。
“京州近来也不太平,定西王回到京城,借着先帝之托,辅佐朝堂之名,上屡屡出言与圣上相对,公然藐视皇威。朝中大臣碍于定西王手持重兵,个个敢怒不敢言。”鱼倾衍想了想,“你先回京,朝堂需要你这个左相把持朝政,暂时制衡定西王。”
圣上孤立无援,又不好在此刻与定西王反目,总要有人站出来替皇帝说话。
“你二弟不是在京城?你们侯府口口声声说是忠义之臣,现在是怕引火上身了?”沈朝珏看穿鱼倾衍的心思,鱼倾衍倒聪明,侯府不肯贸然得罪定西王,要他做挡箭牌。
不必鱼倾衍说,他也会替皇帝做这些事,只是被鱼倾衍派遣,难免不爽。
“笑话。”鱼倾衍冷笑一声,“等解决齐州定西王之事,下一个就是燕州,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楚氏在燕州独据一方。楚氏养了多少兵马,我当年在燕州早就调查清楚了,若不是怕你死了连累徽玉,你觉得你还能站在这里和我说话?我是给你戴罪立功的机会。”
燕州地处大康边界,消息不如其他州府可以准时准确地抵达京州。
“想效仿当年污蔑沈氏一样给楚氏安罪名?若我真有异心,我拜相之后,第一个想除掉的就是侯府。”沈朝珏沉声道,他这一路走来,少不了侯府的打压。
二人气焰正足,明明是在书房内,却似在战场上杀气逼人。
门被推开,一束光透进来,女子站在门外。
她刚将二人的谈话听了个大半,本想听得更清楚些,不慎推开了屋门。
在二道诧异的目光下,鱼徽玉转身匆匆而逃。
沈朝珏追了上去,抓住她的手臂,很快被她甩开,鱼徽玉有些生气,“你方才说,要除掉侯府?”
“你没听到是你兄长先说的要清理楚氏?我那是吓唬他的话。”沈朝珏扶好她跑歪的发钗,耐心道,“我怎么可能对侯府下手,做出让你伤心的事。”
“你发誓。”鱼徽玉道。
在她的注视下,沈朝珏真的发了誓,听到他说毒誓时,鱼徽玉眉头不可察地蹙起,袖中手指微蜷。
鱼徽玉移开话题,“你把银戒给我,我待会送回去给姜迈。”
方才她是想找沈朝珏要回银戒,这才听到了二人谈话。
见沈朝珏没有动作,鱼徽玉不悦,上手搜身,她的手在他身上一顿摸,只摸到紧实的身体,沈朝珏任她乱摸,不做抵抗。
找不到银戒,鱼徽玉问,“你放哪里了?”
沈朝珏还是从袖间取出了银戒,他深深打量着鱼徽玉的神色,“你心里真的没有我吗?为什么你走得近的男子,身上都与我有相似之处?”
“你想太多。”鱼徽玉补了句,“他们都比你要好。”
沈朝珏眉骨微突,眸色更寒,将人逼到了墙角。
鱼徽玉不知他要做什么,只能后退,无路可退的时候,沈朝珏俯身,只是吻了吻她的面颊。
鱼徽玉不语,看到沈朝珏这副阴郁模样,鱼徽玉竟觉得有几分解气,从前都是她受闷气,如今换了他受,不知他是何等感受。
取回银戒后,鱼徽玉与姜雪同乘去了江东官衙。
官衙当值的侍从见到银戒,果然放二人进去了。
姜雪肯定了弟弟在江东,很
是欣喜,其实没有姜迈的银戒,鱼徽玉也有办法进官衙,只要搬出鱼倾衍和侯府就是,但鱼徽玉只有万不得已之下才会那么做,她还是不觉得自己是侯府的人。
侍从见到银戒的那一刻便去禀告了姜迈,得知消息,姜迈快步向二人而来。
“姐姐!”姜迈看到姜雪,先是一诧,随后几乎是跑过来。
“迈迈。”姐弟二人相见,姜雪再也忍不住,一路上的辛苦与委屈都化作了眼泪。
“是侍郎大人救了我。”姜雪将来龙去脉都说了个清楚。
“母亲在家中急坏了,前几日还问及可有姐姐的下落,我这就写信告知母亲。”姜迈道。
鱼徽玉这才得知,原来姜雪一直没有寄信去镜州,她看向姜雪,姜雪也看了过来,有些窘迫,鱼徽玉没有多言。
姐弟二人在叙旧,鱼徽玉悄悄退去。
姜雪将一路上的遭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弟弟,姜迈也将来江东的原由告知了姐姐,最后二人打算写信回镜州。
“我来写吧。”姜雪道,弟弟只惯写古板的文章,不如她写的有温度。
侍从带姜雪去写信。
姐姐走后,姜迈环顾四周,不见鱼徽玉的身影,他又走了几步去找寻,终于在后院见到了她。
“姜大人,可否过来一下。”鱼徽玉远远道。
“当然可以。”姜迈点点头,跟上鱼徽玉,自上次一别,已有一月余,姜迈想打听她的情况,奈何公务繁忙,接连数日都随老师去了齐州。
鱼徽玉与姜迈走到小道,姜迈悄然去看女子的面容,白洁如玉。
他打探过鱼徽玉的身份,知道了些许,便不敢再查下去。
“姜大人。”鱼徽玉顿下步伐,取出一枚银戒给他,“此物想必对你来说是珍贵之物,还是物归原主吧。”
姜迈看着她手中的那枚戒指,迟迟没有接过。“小玉姑娘,我与你说左相是我老师的那日,你是不是什么都知道了?”
知道他是左相的徒弟,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所以她没有明说自己的身份。
鱼徽玉笑了笑,原来他知道她是谁了,“怎么了?这很重要吗?”
她总不能到处说自己是沈朝珏的前妻,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老师是不是对你不好?”姜迈问道。所以他们才会和离,他觉得鱼徽玉是个好相处的女子,不像是过错方。
鱼徽玉与沈朝珏和离时,正是沈朝珏仕途上升之期,他一面处理政务,一面要面对与鱼徽玉残破的感情。
二人和离不久后,沈朝珏去了镜州办事。
京城的官员到了镜州,身为镜州大族的姜氏,拿出了主家风范,好生招待了沈朝珏。见沈朝珏的第一面,姜氏家主就觉得沈朝珏才识不凡,再三请求,要沈朝珏收其子为学生。
那少年只比沈朝珏小三四岁,沈朝珏年纪轻轻,没想过收学生,但那少年天资聪颖,为人谦逊。沈朝珏再三考虑之下,答应了教他策论,说是收学生,实际上不过是短暂指点过他两个月,两个月后,沈朝珏回到了京城。
镜州时常会来少年的书信,多是问学识策谋上的疑难,沈朝珏会回信,一一解答。
现下新帝重理朝臣,朝中正是需要人才之际,沈朝珏想到了姜迈,他写信问姜迈是否愿意来到京城任职,姜迈收到书信,很快答应下来。
只是刚到京城,沈朝珏就告知姜迈计划有变,要他先去一趟江东。
二人再次见面,便是在江东了。
早在镜州之时,姜迈就知道沈朝珏已经成亲又和离过了。听闻那是平远侯之女,倚仗着家族权势嫁给了沈朝珏,姜迈还问过老师此事,沈朝珏闭口不谈,只是让他专心看书。
见老师不愿多说,姜迈也不再过问了,他想,那定是一个蛮横霸道的女子。
以至于如今,姜迈见到鱼徽玉,更不会将与沈朝珏的前妻联想到一起。
他没想到,传闻中左相那糊涂的前妻,实际上是个温婉善良的女子,与他姐姐一般和善。
姜迈心中莫名沉闷,若他没有与沈朝珏的师徒之名,他便可以光明正大地看鱼徽玉,可她是老师的前妻,他怎么面对她,怎么面对老师。
还未等鱼徽玉回答,他们提到的人就来了。
沈朝珏将鱼徽玉掌心的戒指放回了姜迈手中,“姜迈,这是姜氏族中要物,你岂能随意交出。”
“老师。”姜迈一愣。
沈朝珏不理会他,握住鱼徽玉的手,“我让人给你煮了姜汤,原本打算带去鱼府,既然你来了,过来喝一些。”
鱼徽玉莫名其妙,不知他好端端牵她做什么,欲要挣脱,他却暗劲握得更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