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孤苦伶仃
左相府送来婚书,装在玉盒中,用锦帛所书。
鱼徽玉看了个大致,上面的字迹是出自沈朝珏,边上还有一封她要的和离书,鱼徽玉没有拆开看,只是收起来放在妆台最里面的盒子里。
“这些是什么?”鱼徽玉注意到院中的八大宝箱。
侍从们打开宝箱,看到里面琳琅满目装着珠宝黄金,霎时瞪大了眼睛。
“”
金灿灿的物饰晃得眼睛疼,鱼徽玉招招手,示意盖上。
都说了做戏,他还准备的这么周全,想到现在退回去也不是时机,鱼徽玉让侍从先把箱子抬下去,想着等和离之日再退还相府。
京中有人看着聘礼被抬进侯府,有人觉得沈朝珏命好,又怀疑起他仕途这般顺利是倚仗之前娶了个权贵之女。
“沈朝珏真是好命,这一路走来实在太过顺坦,运气好到还能有左相做,一个罪臣之后走到今日,也是光宗耀祖了。”有人这么说。
有人听后,道,“那侯府小姐才是真的好命,家里有这样的父兄,这辈子还有什么忧愁可言。”
两个在外人眼中不完美的人,都曾在对方眼中完美过。
在他人眼中再嗤之以鼻的人,都会被人视作珍宝。
翌日一早,约莫方下朝的时间。
鱼徽玉正在梳妆,听侍女说沈朝珏来了。
“让他进来吧。”鱼徽玉对着铜镜细细描眉。
屋外有人进来,他站在她身后许久,鱼徽玉在铜镜里看到他了,她不开口,他也不开口,在静静地等她画完。
鱼徽玉放下石黛,她起身对上沈朝珏的目光,沈朝珏这才开口,“你吃早膳了吗?我路上买了酥肉。”
“没吃。”鱼徽玉走过来,沈朝珏把酥肉递上去,她叹了口气,“谁大早上会吃这个?”
她还是接过去,吃了一块,“对了,你昨天怎么送这么多聘礼来?”
“很多?”沈朝珏问。
鱼徽玉不做反驳,他对钱向来没有太大的概念,大概是他这样的人来钱太容易了。纵使不入朝为官,自身学识也够做个名师,再不济力气也大,可以去岸边搬沙袋。
所以他没有顾忌,不害怕失去。
“好不好吃?”他问。
“你尝尝。”鱼徽玉递给他一块酥肉。
沈朝珏没有用手接过,直接低首咬住,鱼徽玉知道,他是怕油弄脏手。
“还可以。”
“你来不会专门为了送这个吧?”鱼徽玉指的是酥肉。
“我写信到楚氏,将婚事告诉了母亲。”沈朝珏道。
“你告诉阿你告诉她干嘛?”鱼徽玉不能理解,秀眉蹙起,“这本就是假的,何必让她多想?”
和离这么久,鱼徽玉对和沈朝珏有关的人都没有记恨,那些反倒是她觉得好的人。
鱼徽玉母亲去得早,她在燕州时,楚夫人待她还不错,鱼徽玉叫她“阿娘”,她总是会应,也知道鱼徽玉幼年丧母的事。
二人和离时,他母亲在燕州,鱼徽玉没机会告诉她,也没有再见过她。
“我信中有提到这是假的。”沈朝珏倒了杯清茶,先给鱼徽玉,再给自己倒一杯。
鱼徽玉接过,没有喝,继续道,“那你更不应该告诉她。”
沈朝珏对情绪察觉不够敏锐,做事容易伤害到别人,或者是给别人添麻烦。既然是假的,更没有必要告诉楚夫人。
当初他们回到上京,日子过得不错时,鱼徽玉有提议接楚夫人过来住,鱼徽玉给她写信,很快得到加急的回信,楚夫人信中说她更愿意留在燕州。
她在燕州是望族大小姐,自有很多人照顾,但鱼徽玉想的是,他们可以尽孝,但仔细一想,沈朝珏这样的性子,楚夫人来了应该也受不到什么好的孝心。
“写都写了。”沈朝珏说得无所谓。
记得他们刚和离的时候,沈朝珏没有第一时间把这件事告知燕州家里,还是母亲多次在信中问及鱼徽玉,沈朝珏这才回信,说他们已经和离了。
和他们成婚时收到的那封信一样,楚夫人的信里劈头盖脸一顿骂,只不过写得较为文雅,她还千里迢迢来了一趟上京。
车马一到沈朝珏上京的府上,楚夫人快步往里走,第一句话便是,“我要见徽玉。”
“你见她做什么?我们都和离了。”沈朝珏淡淡道。
“为什么和离?你在外面养妾室了?”楚夫人追问,当初鱼徽玉为什么会嫁给沈朝珏的疑问此刻没有再问一遍,鱼徽玉那时都愿意不顾一切嫁给沈朝珏,想来是真心倾慕,那能和离的理由大抵只有移情别恋。
“不是。”
楚夫人没有再问,当日来上京,当日回燕州。
鱼徽玉不知道这些。
回到现在,鱼徽玉饮了一口清茶,凉茶入口,一路流过肺腑,她放下茶杯,见沈朝珏喝了一杯。
他总这样吃凉的,鱼徽玉轻叹一声,她现在没有义务提醒他。
说了也不会听。
沈朝珏与她说了一些定婚事宜,鱼徽玉静静地听,视线始终落在他左腕处的浅疤上。
她有点好奇,他为什么经常弄的一身伤,以前就是如此,但她每次过问,他避而不谈。
等他说完,又在喝凉茶。
鱼徽玉冷不丁说了一句,“你别死在婚期前了。”
“?”沈朝珏看她一眼,不知这句话的无端来由。
说完婚事,沈朝珏又提了一件事,“今日你兄长竟在朝堂上为徐氏长子好言,那日你在皇宫与徐妃宫女相见,可为此事?”
鱼徽玉一愣,鱼倾衍这样权衡利弊的人,竟会在朝堂上公然做没有利处的事。他这番行止,说不定还会惹来一身腥。
“那最后如何了?”鱼徽玉按住他还准备倒茶的手,仅是一瞬,又放开,“我这的茶水要被你喝完了。”
“喝侯府点茶水都不行?”
“不行。”
沈朝珏接回方才的话题,“侍郎在朝中还是有些面子的,圣上自然应允这等小事,只是他这么做,不怕得罪他人?”
沈朝珏对那位徐妃印象不深,只知有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号。
“徐姐姐与我们家有些交情,既然开口,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岂有不帮的道理。”鱼徽玉道。
“你若有什么要紧事,其实也可与我开口。”沈朝珏道。
鱼徽玉看着他的脸,“张巍伯伯的案子。”
“这个我过段时日告诉你。”沈朝珏道。
鱼徽玉忽而想到什么,周游与她说过的话,张巍一行人死于一把锋利无比的刀剑。
她好像在哪里见过,仅一瞬的记忆。
沈朝珏离开后,鱼徽玉匆匆出门,急于得到认证。
在府中小道,她险些撞到了人。
“徽玉妹妹,你这么急着要去做什么?”女子道。
鱼徽玉看清那人正是裴静。
这半月,裴静居住在侯府,鱼徽玉鲜少会见到裴静,她对裴静的印象并非那么好,但看在二哥对其喜爱有加,鱼徽玉面上还是客客气气。
“我去趟女学。”鱼徽玉道。
“徽玉妹妹,你将要出嫁,我听你二哥说,侯府为你添置了些嫁妆。”裴静生得标致,一双眼睛给人机灵之感,笑起来很是亲切。
鱼徽玉现下无心知晓这些。
“你莫要挡我的路。”
裴静闻言,笑意不减,只是道,“妹妹急,那便先去吧。”
“不要一口一个妹妹地叫我,我与你又无多少相处,彼此并不熟悉,怎知你这次是不是又要带些侯府的宝物一声不吭地离开?”鱼徽玉道。
“徽玉!”鱼霁安走来,皱眉道,“你怎能这么和阿静说话?”
“
我”鱼徽玉不知鱼霁安从何处走来,她欲言又止,不知如何开口解释,又无奈二哥太老实被人蒙骗了还死心塌地。
“你随我过来。”鱼霁安看妹妹一眼。
鱼徽玉见他似乎有话要说,只能先随他过去。
二人走到偏僻廊亭。
鱼霁安停下,转过身看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妹妹,“徽玉,你是从何时变成这样的?”
记忆中,妹妹总是乖巧善良,当年就算她执意要嫁给沈朝珏,鱼霁安也从未觉得她不懂事过,只当她年岁小。
没想到这几年来,她已经变成了目无兄长,不知尊长的无理之人。
那日鱼霁安生辰,鱼霁安见妹妹那般与兄长说话已是震惊至极,今日她竟对裴静又是这般态度,莫不是这几年来在沈家被惯坏了。
“我怎么了?”鱼徽玉不解。
她才要问这句话,她二哥什么时候变成这样愚笨,被一个贪财的女子戏耍了都不知,还甘之如饴。
“你怎么能这么与阿静说话,她将来可是你嫂嫂。”鱼霁安心意已经,他无论如何都要娶裴静为妻子。
“哥哥要娶她?”鱼徽玉微怔,但也不意外了,只是父兄那边不知能不能答应。
“是,你再如何讨厌她,都不该欺负她。她一个人孤苦伶仃来上京,没有依靠,我便是她的依靠。我们是一家人,你日后不许再说那样的话了。”鱼霁安长叹一声,又不忍苛责妹妹。
鱼徽玉如鲠在喉,她何时听哥哥这么与她说话,这可是自小护着她的二哥,是她以为在侯府对她最温柔的人。
他说这些的时候,鱼徽玉想到的是她在燕州,那时她也是在那里没有亲人,沈朝珏不会说这样的话,但还好燕州的人都对她不错。
只是在外面,难免受些委屈,难免会想家。
可是现在是在侯府,她受了委屈,又该想什么。
鱼徽玉想到沈朝珏,他从来不会维护别人这么和她说话。
也不会说维护她的话。
第42章 小气自私
微风掠过廊亭,拂过湖边的柳发。
鱼徽玉默不作声,心中空荡荡的,若是此时站在面前的人是鱼倾衍,她还能与他回怼两句让心里好受些,可现在面前的人是她二哥。
自幼在家还能与她说上几句知心话的二哥,在她心中是家中最好的人。
鱼霁安见她那双静默的眼睛,不忍再说她的不是,转开话题,“罢了,你与阿静如今不熟悉,日后慢慢了解,你便知她是个好人了。”
鱼徽玉还是不言。
也许吧。
“不过你与大哥怎么能那般?我们可是亲兄妹。”
“亲兄妹。”鱼徽玉轻声重复他的话。
是啊,他们是亲兄妹,怎么会变成现在这种地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还是从来没有变过。
“长兄再如何都是为了我们好,你我都不该与他作对,更不该对他不敬。”鱼霁安道。
鱼徽玉听着,实在想不出鱼倾衍做过什么对她好的事情。
“哥哥说完了吗?”鱼徽玉平静道,面上没有喜怒,“若是说完了,我还有事在身,要先行一步了。”
鱼霁安顿住,而后道,“你先去吧,今日哥哥不是有意对你这般的,哥哥是想让你明白,我们是一家人。”
“我明白了。”鱼徽玉道。
穿过长廊,鱼徽玉看到了廊口等待的裴静。
裴静对鱼徽玉一笑,“徽玉妹妹,你们兄妹二人聊得可好?”
鱼徽玉并未理会她,快步走离。
等鱼徽玉到女学已是晌午,她问了学府的女师,得知今日陆晚亭没有来授课,想来有些奇怪,除却那一次,陆晚亭没有告假过。
鱼徽玉又离了女学,去了陆晚亭住所,她在门外轻叩。
陆晚亭很快开了门,见到鱼徽玉,苍白的面上扯出笑,“徽玉,你怎么来了?”
“姐姐,你怎么了?”鱼徽玉见她面色憔悴,身形消瘦,不免担忧。
“无事,许是这两日累着了,身子有些倦。”陆晚亭摇摇头,让鱼徽玉莫要担心。
可鱼徽玉怎能不担心,陆晚亭本就身子不适,在女学又屡屡劳累,她那副身子怎么吃得消。
“若是累,姐姐这几日好好休息吧,莫要操心女学的事了。”鱼徽玉不止一次劝过陆晚亭不要那么辛苦,可都是无用功。
“徽玉,我也要与你说此事。”陆晚亭顿了顿,“我已与孟女师说过了,我要离开上京了。”
“为什么?”鱼徽玉未来得及缓解这个消息,问题先说了出去。
“姐姐真要回去?”鱼徽玉也舍不得她,更担心她一人在那能不能照料好自己。
“嗯。”
“当初本来早要离开上京的,奈何我在乡下的亲人都离世了,现下我想回去看看,落叶迟早都是要归根的。”陆晚亭轻轻一笑,她面容泛着病态的白,笑得温和,又无力的虚幻。
鱼徽玉听说过此事,大概是知恩离开后不久,陆晚亭得知乡下发了鼠疫,唯一的亲人一家都染病离世了。
这于陆晚亭来说莫过于最大的打击,但她收到消息看起来格外镇静,彷佛世间再没有能让她悲切的事了。
“我本就是孤苦一人,这世上已经没有亲人了。”陆晚亭看向鱼徽玉,眸子流过不舍,“倒是你,徽玉,你是这世上我唯一可以亲近的人了,日后定要照顾好自己。”
陆晚亭说罢,剧烈咳嗽起来,她急急用帕子捂住口鼻,等平复下来,胸脯还在起伏,帕子上一片殷红。
“姐姐怎么了!”鱼徽玉急忙起身,陆晚亭却以微弱的力道拉住她的衣袖。
“莫要担心,老毛病了,前几日问了大夫,说是没几月时日了。”陆晚亭抹去唇角的血水,似在说无关紧要之事。
鱼徽玉闻言,更是忧虑,不愿相信,“是因为此事姐姐才要回去吗?我去寻上京最好的名医为你看,定会有好转的。”
“不用费工夫了,这几年该看的都看了,与其受病痛折磨,倒不如轻松离去。”陆晚亭拉鱼徽玉坐下。“我该了的心愿都了了,没有什么放不下的。”
鱼徽玉只顾摇首,听不进她说的话,泪水已经溢出眼眶。
可她的泪水向来阻止不了什么。
阻止不了陆晚亭的离开,阻止陆晚亭的病况,阻止不了任何。
鱼徽玉问陆晚亭可有定下离开的日子,是走水路还是平路,对日后可有打算。
她的问题太多,陆晚亭不会嫌她麻烦,如二人第一次见面一样,一一笑着回答。
好像回到那个风和日丽的午后,风雨来前的宁静日子。
鱼徽玉经历了太多无能为力,只能选择接受,她与陆晚亭约定好等到那日,要去送她最后一次。
陆晚亭不在女学了,这几日鱼徽玉魂不守舍。
女学中的小女娘都道鱼徽玉是个温和多学的女子,鱼徽玉听到这些话总是笑笑,她在她们这个年纪时,从未想过自己会变成这样的人。
裴静在侯府待了快有一个月,消息已经传到侯府外面,鱼徽玉有时会听到旁人说她二哥糊涂,鱼徽玉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这么认为。
她不知道二哥的那段过往,觉得自己不该妄下定论。
府上亦有侍从说起这位准二公子夫人,鱼徽玉听了个七七八八,大抵是裴静生得貌美,又会花言巧语,引得老实本分的二公子对她唯命是从。
鱼徽玉也叫人去打听过裴静的身世,得知她家远在燕州,是当地一个小商之女,当年他们父女二人来京做珠宝生意,途中被劫匪劫走了所有珠宝,裴家自此欠下巨额债务。
父女二人在此人生地不熟,连回燕州的盘缠都没有,为了还债,只能先在京中摆摊贩卖女子饰物,可是实在杯水车薪,每日连饱饭都吃不上一顿。
有一日,裴静饥寒交迫,晕倒在侯府门口,恰逢侯府二公子鱼霁安回府,鱼霁安将裴静带回了侯府,好生照料,相处之中,二人生出别样情愫。
鱼霁安本想告知兄长,求兄长成全,可府中却传
来裴静带着侯府珍宝离开的消息。那些珠宝存放在侯府库房,鱼徽玉今日才知道,裴静带走的珍物里,还有母亲遗留的玉镯。
一年后,裴静带着婴孩回来,想要逼婚,奈何平远侯不同意,裴静只好留下孩子,带走一笔钱再度离开。
此事鱼徽玉倒是了解,当时她还在侯府,因为与沈朝珏的事,父亲关她禁闭,院中动用了多个侍卫看守。
外头动静之大,鱼徽玉还是听到了。
问了小灵,小灵支支吾吾与她说,因为二哥犯了错,父亲要动用家法处置,更是直言要打死他。
父亲常年习武,若他真动手,二哥怕是不死也废了。
鱼徽玉恳求侍卫让她去看一眼,“若是我二哥真出事了,我父亲定会后悔的,我去求情许是管用,还请各位大人放我去看看,我就看一眼,保证不会出事。”
苦苦哀求之下,几个侍卫终是答应了。
鱼徽玉一出院子,就往父亲书房跑。
可她似乎来晚了,书房内一片狼藉,花瓶碎了一地,还有折断的军棍,里面已经没有人了。
鱼徽玉担心至极,她出门撞上鱼倾衍,鱼徽玉急忙抓住他的手臂,“二哥怎么样了?”
谁知她的手刚碰上鱼倾衍,便被他甩开,动作极快,鱼徽玉险些被摔在地。
鱼倾衍面色微白,皱眉道,“你还有心管别人?谁准许你出来的?”
鱼徽玉很快被侍卫带回去了,她忧心了一下午,到了深夜,小灵来告诉她,二哥被打得卧榻不起。
好歹是没有性命危险,鱼徽玉悬着的心落下了些。
日光透过檀窗,鱼徽玉屋中的布景与多年前大差不差,屋内多站了一道清挺的身影。
这几日他日日都来,还都带来了一包酥肉。
鱼徽玉不知他是上哪买的,她在路上几近没见过早上卖酥肉的摊子。
“裴静是燕州人。”鱼徽玉想到此事。
“谁?”沈朝珏问。
“阿瑾的娘亲。”鱼徽玉习以为常,每次当她说起一个人,他总是最先问是谁,然后鱼徽玉再作详细的回答。
她看向桌上热气腾腾的酥肉,“你每天都来送这个?”
“嗯。”
“明天不要送了。”
“那你明天想吃什么?”
“”她的意思是他别来了。
“阿瑾多大了?”他问。
“四岁。”鱼徽玉道。
沈朝珏沉默了,鱼徽玉也没有再说话。他找到事情干,在擦她屋里的花瓶,鱼徽玉在吃酥肉,目光落在他手间的动作上。
沈朝珏这个人说话不讨喜,但眼里有活,以前的时候,家中的琐活都是他在做。两个人都做过洗碗做饭扫地的活,做的都还细致,细致到她不像侯府的大小姐,他不像望族的贵公子。
片刻后。
“我要出去一趟。”鱼徽玉道。
“去哪?”
“晚亭姐姐过几日要离开上京,我要去帮她收拾,你也快回去吧。”
鱼徽玉与他一同走出院子,二人并肩而行,碰上迎面而来的三人。
裴静站在鱼霁安身侧,鱼霁安正在与鱼倾衍相谈,看到鱼徽玉,鱼霁安止住话题,“徽玉。”
“徽玉妹妹,”裴静上前,“你要去哪吗?我与你二哥去购置了一匹布料,你来选一些去做衣裳吧。”
“不必了。”鱼徽玉不愿与她多言。
“来吧,无事的,正好我们买的多,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裴静说罢,伸手去挽鱼徽玉的手臂。
鱼徽玉避开她,眉头微蹙,“我说了不用。”
“徽玉妹妹可是不太喜欢我?若是我哪里得罪了妹妹,妹妹开口说出来便是。我知道你定是觉得我以前对不起你二哥,像你与沈大人,有麻烦都是可以解决的。”裴静笑着道。
“我何时说了这些?你这一套哄我二哥还行,不要拿到我面前,不是人人都可以做得到原谅。就算不原谅又如何,觉得我不大度吗?那我就是这样小气自私的人,我不喜欢你,可以离我远点了吗?”鱼徽玉话音未落,忽然面上落下一记耳光,力道说不上大,但足以让她住口。
鱼徽玉微微侧首,秀目微瞠,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二哥。
就连一旁的鱼倾衍和裴静都始料未及。
鱼霁安自己都愣住了,眸中闪过懊悔。
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鱼霁安就被重拳打倒在地,一道身影上去,抓住他的衣襟,拳头如雨点落下。
裴静急忙上去劝,“别打了,别打了!”
鱼徽玉立在原地,所有声音都变远,迟迟没有缓过神来,面颊上传来麻木的痛感。
第43章 愿意弥补
每个地方都有令人另眼相看的忠义之族,若说京中是沈氏,江东的仁义世家,便是鱼氏。
在江东,若是有人问起鱼氏,定是人人歌颂。
当年鱼氏家主随先帝出战,立不世战功,后封侯入京,为江东之傲。
鱼徽玉那时年幼,不知这些,她和母亲生活在一座奢华宅院,只在母亲的话里听闻过父兄,他们不常在江东,住在京城。
鱼徽玉听母亲说,她本来也是要到京城去住的,那时母亲已经去过京城了,六年前回到江东,准备再出发京城时,身子很是不适,医师诊断后,得知怀有身孕。
生下女儿后,她的身体一直不太好,京城路远,只好先与女儿在京城。
身边的人都说京城繁华,鱼徽玉不向往京城,在江东,在母亲身边的日子不差,母亲待她极好,生怕她冻着饿着,常说要等她长大,为她好好妆扮。
可惜母亲没有等到她长大,在鱼徽玉六岁的时候,父亲在京城受了重伤,此事来得急,母亲什么都没准备,独自前往京城,临走前,她依依不舍地叮嘱女儿要听乳娘的话。
母亲在京城照顾了父亲半个月,待到父亲好转,她说要去接女儿过来一家人团聚,回江东的水路上,船遇到风浪翻了。
待侯府侍从找到夫人时,面容姣好的女子面容苍白平静,好像只是睡着了一般。
远在江东的鱼徽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个月后,她没有等到母亲,等到了一行人高马大的侍卫,她需得仰着脸才能看到他们,他们只是说要带她去京城见父兄。
鱼徽玉不哭也不闹,跟着他们走,以为到了京城就可以见到阿娘了。
那时年幼,鱼徽玉对死亡没有太大概念,母亲不曾与她说过这些,乳娘和她说母亲是睡着了,但鱼徽玉知道母亲好像死了,她心里难过得说不出话来,转身哭起来。
“妹妹不要哭了。”年长两岁的二哥抱住她,轻抚她的后背,“哥哥以后一直陪着你。”
鱼徽玉紧紧抱住他,在江东不常见到二哥,每次见面,他总会带她去买果脯,鱼徽玉盼着见到他。
二哥一直待她不错,在侯府也常常带小玩意给她,被父兄责骂时,二哥是家中唯一帮她说话的人。
二哥老实陈规,在学府时常被人欺负了也后知后觉,鱼徽玉不忍看他受欺负,她讨厌那些欺负他的人。可二哥总是笑笑,嘴上说着不打紧的。
可是越长大,二哥似乎离她越远了。
他越发深沉,她也没有从前那么爱笑。
斗转星移,一切都变得遥远,往日的记忆瞬时模糊得像梦境,唯有面上火辣辣的痛感是真的。
鱼徽玉收回思绪,垂下眼睫,面前是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上面脉络和血迹都很清晰。
鱼徽玉在擦拭血迹,再上药,手的主人一声不吭,他静静看着鱼徽玉的脸。
鱼徽玉一抬头,便对上他的眼眸,轻叹一声,“你真是疯了。”
方才的一切来得不真实,二哥竟然为了裴静打了她,而后沈朝珏又将她二哥痛打了一顿,硬生生打得二哥满脸是血。
裴静在旁边哭喊,一众侍从上前都拉不开沈朝珏,还是鱼徽玉让他住手,他才停下。
“谁让他打你。”沈朝珏也没料到鱼霁安的做法,像
是本能反应,他当即把人打翻在地。
鱼徽玉按在他伤口上的手指暗暗用力,“和你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沈朝珏补了句,“谁也不能打你,你爹也不行。”
好端端怎么说起她爹,鱼徽玉轻笑出声,“我爹不会打我。”
“你怎么保证?你以前想过你哥会对你动手吗?”沈朝珏观察她的面颊,没有巴掌印记。
不知道她哥怎么忍心下手的,沈朝珏有点后悔,方才打鱼霁安打轻了。
鱼徽玉不愿再提,转而道,“都怪你,若不是你,我早到晚亭姐姐那了。”
鱼徽玉帮他包扎好,再收拾药箱。
沈朝珏帮她收拾,鱼徽玉皱眉,“你不要以为做这些小事可以弥补从前了。”
“不要动了,待会伤口又裂开了。”
“你想我怎么弥补,我都为你去做。”沈朝珏不听,很快将药箱收拾好。
“也许你不知道,我当初和你成婚,是因为在此之前从来没有人肯定过我、选择过我。那时年少,也许你是无心之举,让我有了这样的感觉,误以为被在意。所以纵使你万般淡漠,我也会自己在其中找到一丝暖举当安慰,日子天天这样过,你累我也累。还好最后我看清了,你根本不爱我,我也不爱你。”鱼徽玉说完,默默长舒一口气,心里好受了些。
她与沈朝珏说、与其他人说,她选沈朝珏是看重他的皮相,实则是因为他轻描淡写的几次暖心话。鱼徽玉难为情与人明说这些,总觉得会被人可怜。旁人怎么能理解,她这样的侯府贵女,怎么可能因为“甜言蜜语”死心塌地。
和男色所惑相比,这样会不会显得更糊涂?
真话比假话难以启齿,有些人就是这样,宁可默默做很多事,可若是让他说一句真心话,比受皮肉之苦还难受,可这样难免会受心苦。
沈朝珏认真地听她说完,良久,才干涩道,“对不起。”
怪他,让她有了错误的判断,原来她一直是这么想的,想他不爱她。
鱼徽玉想笑,可莫名觉得太苦了笑不出来。
他说的话是对不起,这么多年来,换一句对不起。
比起对不起,她竟然更希望是“我爱你”,证明他们曾经是相爱的,证明以前的日子都有意义,证明她不是一厢情愿。这世上,谁想被对不起。受了伤害的人,才叫被对不起的一方。
“罢了,我这辈子也没有人和我说过‘我爱你’。”鱼徽玉轻声道,轻到像是对自己说。
亲人也从未和她说过这句话。
但早就不重要了。
“我爱你。”男人声音轻轻的,他看着她的脸。
沈朝珏生了一双狭长冰冷的凤眸,看人时总似漫不经心,此刻竟让人觉得坚定。
他这么多年活惯了散漫冷淡,像燕州的雪,初见的人会惊艳,久了觉得冷,甚至会生病。
那时年轻,没和女子相处过,又不懂情爱,总以为等他位极人臣把最好的给她就可以了。他以为和她成婚,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们一个生于温柔的江东,一个生于苦寒的燕州,是天差地别的地方。她听过流言非议,接受过重新开始,为那年少追求的意义,等发觉意义没有时,便是醒悟之时。
经历多了,心境会变。
被人在意有何重要的,自己在意自己才是。
如今得到答案,鱼徽玉不想去辨别真假。在意太多,心会累。
何况她在他那得不到太多答案,现在的答案只是其中一个。她以前就有预感,预感他以为这样瞒着不说是为她好,男人大多都是自以为是的,像她父亲一样。
已经到了中午,鱼徽玉过于世故,还是留沈朝珏在此吃了午膳。
侯府的饭菜很好,只是鱼徽玉吃得少,所以三个菜够了,只是多添了碗饭。
“你要多吃点。”沈朝珏说。
鱼徽玉太过清瘦,沈朝珏今年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他就想说了。那时沈朝珏在楼台上看到鱼徽玉,想的是她在江东有没有好好吃饭,江东应该没有燕州那么冷,不会让她受冻生病吧。
他辗转过很多州府,却没有去过她出生的地方。以前鱼徽玉说过会带他去,沈朝珏也短暂期待过。
“嗯。”鱼徽玉听到这句话只觉久违,以前他就常说。说的人像是随口的客套,听的人不会记住。
这顿饭只有三道菜,沈朝珏说这个太闲了,那个太淡了,总之没有一样满意的。
“你不喜欢就别吃了。”鱼徽玉漠然看他,他不是一个会在意菜肴口味的人。
“若是我做的,你肯定不会吃这么少了,你以前都会吃两碗饭。”沈朝珏道。
“我那是给你面子。”鱼徽玉轻飘飘道。
沈朝珏做饭说不上难吃好吃,若是她那一顿多吃了几口某道菜,接下来数天那道菜都会出现在饭桌上。
沈朝珏这才安静下来吃饭。
吃完午膳,鱼徽玉让他回去,她要去寻陆晚亭了。
到了陆晚亭住所,却见里头门窗禁闭,鱼徽玉敲了敲门,屋里似乎没有人,问了侍从,才得知陆晚亭去了大理寺。
鱼徽玉惑然,陆晚亭怎么会去大理寺?是去寻周游的?
又等了一会,不见来人,鱼徽玉只好先行回府。
直至深夜,鱼徽玉的屋外传来叩门声。
夜深了,屋内仅点了一盏小灯,鱼徽玉只着了小衣,从榻上做起,撩起帷幔缝隙看门外的人影。
她不知外头是何人,那人也不出声。
鱼徽玉正要出声询问时,外面的人才开口,那人似有些局促窘迫,“徽玉,是哥哥,哥哥来给你道歉了,今日之事,是哥哥做的不对,你打我骂我都是应该的,还请你不要记恨哥哥。”
鱼徽玉欲言又止,又躺了回去,侧身用锦被蒙住脑袋,不想再听,可外面也没有再想起声音。
鱼徽玉以为他走了,又将脸露出来,确实没有声音了,她叹了一声,迫使自己睡去
鱼霁安站在门外,等不到妹妹的原谅,直到天微微亮才离开。
一路上,满脑子都是大哥的那声斥责,“你怎能动手打她呢?”
是啊,他怎么能动手打妹妹,这辈子,父兄再如何都没有打过徽玉,她定是会难过的。
第44章 那我等你
前段时日徐氏的长子触怒世子被押在大理寺听审,还是吏部侍郎在朝堂上为其说情,皇帝就算不给徐氏面子,也不会不给侯府面子,自然答应放过。
本以为此事已经帮到底了,没想到圣上的诏书还是鱼倾衍亲自带到大理寺。
大理寺卿周游听闻礼部侍郎来了,即刻亲自去迎接。
鱼倾衍一袭官服在身,步伐雷厉风行,身后几个大理寺小职在跟着,似在说要进去通报一声才能进。
“周游在哪?”鱼倾衍皱眉,已对身边叽叽喳喳几人不耐,他最不喜多废话。
“侍郎大人!”周游快步走来,看到鱼倾衍,瞬时面上带笑,“侍郎大人怎么亲自走一趟?”
“少废话。”鱼倾衍将诏书按在周游胸前,“圣上的令,速度放人。”
周游眼疾手快接住快掉的诏书,一目十行看了个大概,“这徐氏长子作恶多端,平日强抢民女,欺压百姓,这次还没审就要放?”
说起这徐氏长子,已经是大理寺的常客了,只是这小子次次都有人保下,当真是仗势欺人。
“听不懂我
说话?”鱼倾衍冷冷道,一样的话,他厌烦再说第二遍。
“侍郎大人好大的官威啊。”周游故作惶恐,眼里却全然是挑衅的意思。“放人可以,只是该走的规矩还是要走,此事记录在案,我还要上书圣上。下次再犯,就不是这么容易走了。”
“你是有意与我作对?”鱼倾衍看出他的意思了。
“怎么敢?在京州谁敢与侯府作对?只是堂堂侯府,竟要为为非作歹之徒作保,岂不是要助长此等风气?保不齐下次徐氏长子可就是仗着侯府的名头作恶了。”周游收敛了笑意,言色堂正,显出几分清官之威。
他想不明白鱼倾衍这样的人,竟会为徐氏长子让侯府涉险。
“这不是你该操心,只需放人就是。”鱼倾衍语声施以压迫。
“我说了,人我会放,但还是要将徐氏长子的恶行一一上书圣上。”周游没了以往的惧色,严词厉色道。
鱼倾衍本就心烦此事,回府路上遇到逛街回来的二弟与裴静,二弟与他问了徽玉的婚嫁事宜。
她第一次出嫁的时候家里没有给准备嫁妆,这次虽是做戏,但侯府的颜面不可丢,鱼倾衍派库房准备了丰厚的陪嫁。
本是说得好好的,没成想刚好碰到妹妹,紧接着,二弟打了妹妹。
一切来得太突然,鱼倾衍都来不及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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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日光普照京州城,城中房屋鳞次栉比,街道上人车渐出,人们开始劳作。
鱼倾衍一早便出门早朝,他问了府上下人,听说妹妹昨日夜里很早就睡下了,弟弟又迟迟才回自己院中。
鱼倾衍揉揉眉心,幼时弟弟妹妹都很听话懂事,徽玉有时会贪玩,但也还可以听教。不知何时起,家里越发地乱了。他身为兄长,也难以管教。
若是母亲还在就好了。
早朝上,周游竟然公然列出徐氏长公子种种罪状,皇帝难下,虽免去了徐氏长公子的牢狱之灾,但还是令周游看管徐氏长公子受三十鞭刑。
鱼倾衍瞥了周游一眼,周游恍若无事地对他有礼一笑。
沈朝珏微微侧首,余光掠过身后的这二人,不知他们有何过节。
下了早朝,鱼倾衍头也不回地出了正殿,时辰尚早,宫道四下无人,他正走着,树后突然走出一人。
她似在此等候多时,见到他来,喜上眉梢,“长公子。”
宫中的人见他多是唤上一句“侍郎大人”,有些熟悉的声音,鱼倾衍顿住步伐,与她保持分寸距离。
“长公子。”徐清漓抛下分寸礼仪,走上前,“兄长之事,多谢长公子出手相救。”
“徐妃娘娘不必言谢。徐氏与侯府存有情谊,只是此番能向圣上求情,下次便不好多说了,徐公子的言行还需多注意才是。”鱼倾衍见她上前,眉骨略微突起。
“是,我定会让父亲好好看管兄长,这次还是要多谢长公子。”徐清漓小心打量他的神色,行止犹豫不决。
“徽玉将信给我,你要谢就谢她吧。”鱼倾衍正要以要事需办抽身,却见徐清漓取出一块绣帕。
“没有可以答谢长公子之物,我绣了这块帕子,还请长公子不要嫌弃。”徐清漓终是下定决心拿出绣了百遍的帕子。
鱼倾衍的目光落在那块帕子上,思索许久,女子等得持帕的手微颤,略显难堪。
在徐清漓准备收回帕子时,男人长指接过了帕子,“此意我心领了,徐妃娘娘回去吧,宫中耳目众多,传出去对娘娘不好。”
对侯府也不好。
徐清漓有些欣喜,面红着点点头,“好。长公子,我回去了。”
徐清漓走后,鱼倾衍走了反方向的宫道。
回了侯府。
鱼倾衍问侍从鱼徽玉有没有醒。
昨夜一觉,鱼徽玉睡得格外沉,梦里回到了江东,难得梦到了阿娘,她不愿醒来。
鱼徽玉一醒,小灵刚好进来,“小姐。”
往日鱼徽玉都醒得早,小灵还以为她醒了,没想到见自家小姐还在榻上,有些愧疚,“小灵是不是扰了小姐清梦?”
“我自己醒的。”鱼徽玉起身下榻。
“昨夜二公子来了,大家不好进去叫小姐。”府上已然将昨日之事传遍,都知二公子打了小姐一记耳光,小灵初听,还以为是有人乱说。
但想起之前关于这样的荒唐传闻在二公子身上发生过,小灵便没有多疑。
昨夜鱼徽玉没开门,小灵还以为她睡下了不知此事,故而提醒。
“太轻易原谅的话,会不会下次还会被随便对待。”鱼徽玉昨晚就想过这个问题,她不是很容易恨上别人的人,因为拥有的温暖不多,总是害怕失去。
“定是会的!”小灵走过来,担心道,“小姐痛不痛?”
鱼徽玉笑着摇摇头,“都是昨日的事了。这次我不原谅哥哥。”
如今的二哥,她不怕失去了。
洗漱后,鱼徽玉坐在妆台前梳妆,昨日去寻陆晚亭她不在家中,今日鱼徽玉想再去一趟,也想问问她去大理寺做什么。
小灵在为鱼徽玉梳发,这几日总有人来侯府送早膳,都不必去膳房拿膳食了。
算算时辰,送早膳的人要来了。
果然,有侍从进来传报院外左相来了。
“让他进来吧。”鱼徽玉有些无奈。
沈朝珏进了屋内,手中提着食盒,携着淡淡的香气。
鱼徽玉落在铜镜的目光始终未移,她听到脚步声,淡然开口,“我不吃酥肉了。”
“不是酥肉。”沈朝珏放下食盒,打开盒盖,取出里面的菜。
“这是什么?”鱼徽玉听到动静看过来,微微诧异。
“我做的饭菜。”
“你没去上朝?”
按时辰,现在是下朝不久。
“上朝前做的。”沈朝珏已将菜碟放到桌上。“我现在厨艺长进了。”
“你真是将时间安排得极好。”鱼徽玉有些无语。
“随手做的罢了,没费功夫。”沈朝珏说。
她应该很久没吃他做的饭了。
梳妆完,鱼徽玉走到桌边,桌上摆的都是她说过好吃的菜。
正好肚子饿了,鱼徽玉坐下,拿起筷子吃饭。
“多吃点肉,太瘦了不好。”沈朝珏坐在一旁,持玉筷夹了一块糖醋小排放在鱼徽玉碗中。
“怎么不好?”鱼徽玉在吃小排,随口一问。
沈朝珏思考了一会,“会被风吹走。”
“吹走了就吹走了。”比起他的思考,鱼徽玉回答的随便。
“那我要去哪里可以找你?”
“我自己会走回来的。”她想都没想,顺口道。
“那我等你。”
鱼徽玉抬眼看他,笑了一下,“那你等我吧。”
沈朝珏没说话,他为她夹菜,堆成小山。
“你干嘛?”鱼徽玉发现端倪。
“是不是比霍琦那天给你夹的多?”他好像有点满意。
“”
“他给你夹菜,但他给你做过饭吗?”
“没有。”鱼徽玉不知道他要干嘛。
“他给你洗过衣服吗?给你洗过头发吗?给你洗过脚吗?”
“有没有做过可以说明什么?”
他到底要干嘛?
“不知道。”他不说话了。
沈朝珏看着她吃肉丸,问道,“这个好不好吃?”
味道是挺好吃的,肉末剁得细腻,加了马蹄粒,炖得酥烂入味。
鱼徽玉没有实话实说,她学着他以往的口吻,“不好吃。”
沈朝珏久久看着她,他的眼眸很平静,鱼徽玉却似乎看到了一丝失落。
屋外,隐隐传来侍从问安的声音。
似是侍从在说,“长公子安。”
来人没有应话,径直往屋内走。
“看来我到的不是时候,打扰了你们的雅兴。”鱼倾衍步入内屋,看到两人正在用膳,只是不知侯府膳房什么时候出了新样式的菜肴。
他话是这么说,但全然没有不好意思的样子。昨日沈朝珏打了他弟弟,更是在鱼倾衍的意料之外。
并且下手得不轻。
二人起身,沈朝珏先一步注意到鱼倾衍手中的信封。
“替我去一趟大理寺,将此物交给周游。”鱼倾衍似是料到沈朝珏会在此处,见到他在此丝毫不意外,直接将手中信封交到了沈朝珏手中。
“这就是你求人办
事的态度?”沈朝珏接过信封,看了一眼上面的落章,是皇帝的印,要大理寺放人的。“你怎么不去?”
鱼倾衍不愿去那地方,主要是不想碰到厌烦的人,其次想到沈朝珏与那人同僚过,再退一步沈朝珏如今的处境不会拒绝他。
第45章 为民除害
今日在朝堂上,鱼倾衍与周游二人争锋相对,已让沈朝珏觉得不对劲。
不用他说,沈朝珏也猜出鱼倾衍不去大理寺是因为周游。
“昨日你二哥来寻你,你未见他,你们是亲兄妹,总不能记恨一辈子。”鱼倾衍蓦然看向鱼徽玉。
鱼徽玉闻言生愠,反驳道,“你说的好似是我打了他一样,凭什么要我原谅?你们真拿我当妹妹看?若你不提醒我们是亲兄妹,我还以为我们是仇人,你们个个都这般对我,还要我做到何种地步?你们根本不是我兄长,我也无福消受做你们的妹妹。”
鱼徽玉愈说愈发激动,呼吸跟着起伏,还是强忍下来才没让眼泪掉落,她别过脸,狠心道,“定是我上辈子杀人放火,这辈子才做了你妹妹。”
鱼倾衍皱眉,难以置信她会说出这样的话。
难道她一直觉得做他的妹妹是一件晦气的事?
到底是怎么样的怨恨,才能让她说出这么决绝的话。
昨日弟弟打了她,确实是弟弟的不是,鱼倾衍已经斥责过他。他们是一家人,不应有隔阂,鱼倾衍能明白她的委屈,可她怎么能这么想。
鱼倾衍没有生气,想好好与她说话,“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我没有变,从小到大我就是这么想的。你以为我是敬重你,顺从你,其实我讨厌你,害怕你。因为不愿与你多说话,所以我总是敷衍应下。”鱼徽玉觉得不够,又道,“我一点都不想见到你,所以我当年离开侯府没有犹豫。回来了我也不愿在侯府住下,宁可去江东。就是因为我不想听你说那些道理,不想见到你对我冷着脸,我真是受够了!为什么我会生在侯府,为什么我会有你这样的长兄,我每日都要过得小心翼翼,害怕受罚,一不小心就要受你折磨,我当真是受够了!要我怎么做你才肯满意?”
从小到大,身边有不少人羡慕她。
羡慕她生在侯府,羡慕她有年轻有为的兄长。姚诗兰,徐清漓,都那般羡慕过她有鱼倾衍这样的兄长。
或许她们可以做他合格的妹妹,但鱼徽玉做不到。
沈朝珏至少会说些有温度的人话,可鱼倾衍不会,他从未与她说过一句好话。
她对他来说也许只是有着妹妹名头的人,他对她没有感情,不会容忍她做任何有损侯府名声的事。
“我从来没有像你这样想过。”鱼倾衍语态很平,深邃的眼眸看不出明晦,只余漆黑。
他从来没有想过折磨她,更没想到他在她眼中是这样的人。
一个不称职的哥哥,让妹妹厌恶的哥哥。
朝堂、京中有太多看不惯他的人,其他人即便是当面说讨厌他,鱼倾衍也不会有所起伏。可现在当面说讨厌他的人是他的亲妹妹,与他流着一样血的亲妹妹。
鱼倾衍只觉胸腔生闷,像有落石,压得快要喘不上气。
妹妹从来不与他亲近,不似跟弟弟那般打闹嬉笑。他以为她最喜欢二哥,昨日受了二哥一掌定是委屈,他想让二人解开芥蒂,完全没想到妹妹会有这么大反应。
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他现在要怎么做?
鱼倾衍在这方面没有经历,他好像从来没有安慰过她,现下更不知该如何安抚她。
“重要吗?”鱼徽玉快速转过身,平复下来,“你走吧。”
看着女子直挺的背影,鱼倾衍才发觉她原来这么瘦弱,他似乎一直觉得她很倔强坚强,忘了她只是十几年岁的小女娘,心思敏感,也会受伤。
他身为兄长,理应爱护保护她才是,却怎么成了她最怨恨的人。
鱼徽玉以为他还会再说什么,可身后人没有开口,只是响起轻轻的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远。
“他走了。”沈朝珏缓缓开口。
鱼徽玉一动不动,沈朝珏走近,才发现她哭了。
泪是无声流下的,女子垂着眼眸,面色很平静,男人伸手,轻柔擦去她面上的水渍。
“你刚才做的很好。”
“什么?”鱼徽玉抬头看他,有些不解。
“对待不愿意的事,就该这么做。”沈朝珏道。
“我不该住在侯府。”鱼徽玉道。
“那搬来相府,不会有人烦你,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沈朝珏立刻道。
鱼徽玉叹了口去,她是想回江东,在江东的那半载,是她近年来最悠闲的时光。
“这是什么?”鱼徽玉问的是方才鱼倾衍给沈朝珏的信封。
“徐氏长子惹了麻烦,你长兄替他求情,圣上答应放人的诏书。”沈朝珏将信封递给鱼徽玉。
鱼徽玉接过,看了上面的落章,确实是皇帝的。
看来鱼倾衍是帮徐清漓了。
鱼徽玉还是有些意外,鱼倾衍这样利弊分明的人,真的会为徐氏长子脱罪,莫非他真的喜欢徐清漓。
再冷漠的人,在意一个人都会有所表示,他身为兄长,对她却是冰冷无情,看来是真的没有在意过她这个妹妹。
既然如此,她何必为他的所作所为再伤心。
鱼徽玉手指擦去泪水,“我帮你送到大理寺吧。”
“你要去大理寺?”沈朝珏想了想,“我与你一起去。”
“我现在就要去。”鱼徽玉道。
她正要去大理寺寻一趟周游。
这次去大理寺与上次不同,鱼徽玉乘坐的是相府车马。
车轿上。
鱼徽玉想到什么,询问道,“你的伤口怎么样了?”
“哪个伤口?”
“你与霍琦比试的那次。”鱼徽玉不等沈朝珏回答,拉过他的手察看。
掌心伤口快要痊愈,留下细细的一道浅疤。
“怎么了?”沈朝珏细细观察她的神色。
鱼徽玉松开了手,收回目光,“他自幼习武,你定是比不过他的,还上去白白挨一刀。傻不傻?”
“我是没认真。真要打起来,他不一定是我的对手。”沈朝珏轻描淡写道。
鱼徽玉鄙夷地看他一眼,他明明是当文官的料,在青州却做了个半文半武的官,还护送过皇室回京。
那时候鱼徽玉差点以为他没命回来了。
鱼徽玉不喜欢未来夫婿会是武官的原因,就是她自幼见惯了娘亲落泪,怕会与娘亲一样每日过得提心吊胆,担心丈夫安危。
实际上嫁给沈朝珏也差不多,他性子看似冷淡,却透着目中无人的狂妄自大,明里暗里得罪了不少人,能活到今日也算是奇迹了。
鱼徽玉这样想着,直至车马停下,幕帘外的侍从说到大理寺了。
沈朝珏扶鱼徽玉下了马车,大理寺门口的侍卫见了左相恭敬行礼。
鱼徽玉已经来过大理寺一次了,她记忆力不错,径直往周游所在的书房去。
“他不会在那。”沈朝珏似看穿鱼徽玉要去哪,叫住她。
鱼徽玉转身回来,“周游在哪?”
“我带你去。”
沈朝珏在前面带路,领鱼徽玉到偏僻地牢处。
鱼徽玉倒是没有来过这里,还未从入口进去,就已经嗅到血腥潮湿的气味。
“徐氏长公子被关押在此,今日周游在朝堂上列举其罪,圣上听后难免其皮肉之苦。”沈朝珏走在前面,一边下台阶,一边说到。
“小心。”他伸出手,要鱼徽玉扶住。
台阶潮湿,地牢昏暗,隐隐传来死气沉沉的哀嚎。鱼徽玉这个对不熟悉的
地方有些恐惧,还是抓住了沈朝珏的手指。
有了人陪,鱼徽玉安心些。
“周游为什么要这么做?”鱼徽玉问道,周游这人素来知进退,这点与她兄长有些像。
在朝堂公然得罪她兄长,对周游应该没有任何好处,鱼徽玉想不明白他会这么做的原因。
“许是想做一个为民除害的好官。”沈朝珏补了句,“若是没有你兄长求情,徐氏长公子怕是活不了今年了。”
鱼徽玉不可否认,那徐氏长公子与他那妹妹徐清漓全然不同,当真是一个无恶不作的纨绔子弟。
种种罪行,放在寻常人家,早就死了千百遍。
周游此举是可以说是“为民除害”。
“他会为这些得罪我兄长?”鱼徽玉有些意外。
周游看着就是惧怕权贵之人,应该不止她一个人是这么想的。
若非如此,当年他为何会为了娶许三娘子丢下陆晚亭?
鱼徽玉问过陆晚亭此事,她总是避而不谈,鱼徽玉便没有再问,沈朝珏也未与她多说过关于许三娘子之事。
若非之前太师府有人与鱼徽玉说过,鱼徽玉都不知当年许三娘子差点许配给了沈朝珏。
“说不准。”沈朝珏今日也未料到周游此举,他虽有意做个清官,但向来以自保为先。
在大理寺案卷之中有太多见不得光的事,就连前大理寺卿那般清正之人都对此万般无奈,当年前大理寺卿面对许氏也束手无策。
沈朝珏早早看清这些,故而没有回到大理寺任职。
他对做忠臣佞臣没有完全的认同,只做愿意做的事。
步下台阶,地牢内的石板常年潮湿,水汽已经渗透进石板内,清洗过后仍可见丝丝血水,不知一块石砖有过多少人的血。
地牢内每间牢房都关押着犯人,有人受刑后痛苦呻.吟,有人垂死苟延残喘,有人哭泣,种种声音,听起来有些凄厉瘆人。
鱼徽玉下意识攥紧了沈朝珏的手,那只大手包住她的手,“你害怕?”
“不是害怕。”鱼徽玉嘴硬。
地牢深处是刑房,沿途越往里面的牢房,关押越是重犯,这些人衣衫破旧污脏,双目浑浊,神态恍惚不清,像是忘记了自己被关押了多久。
“沈大人,沈大人!”
地牢中,有犯人认出沈朝珏。
第46章 将死之人
地牢阴暗,明明点着的灯烛明晰,却照不清里头的黑。
犯人们披头散发,神智恍惚,大多数人对突然到访的贵人不起兴致,只个别几人打量着二人。
隐约可听的滴水声,被撕心裂肺的呐喊掩盖,引得其余牢房内的犯人纷纷望来。
“沈大人!”中年男人扑在牢房边,枯老的双手抓住牢房木栏,沾满血污的发间露出一张脏污的脸,囚衣已被鞭打得破烂不堪,周身围绕着腥腐气味。
“许大人。”沈朝珏顿住步伐,一眼认出褪去荣华的男人。
鱼徽玉跟着沈朝珏停下,她细细观察着牢中的中年男人,几步之遥的距离,面对那张脸,鱼徽玉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
这些年陪着沈朝珏辗转,又在侯府见过不少官员,鱼徽玉多多少少会认识些朝臣,可这男人是谁?
许大人。
鱼徽玉忽而想起,莫不是当年引发京中轰动的许三娘一案中许三娘之父,前太傅许大人。
“沈大人,可否帮我见到圣上,我知错了,我当真知错了!”许大人情绪激动,双目睁大,露出浑浊的眼白,模样看起来有些挣扎可怖。
鱼徽玉下意识往沈朝珏身后避了避。
沈朝珏意识到这一点,与鱼徽玉道,“我们走。”
鱼徽玉被他牵着走,回首看还在呼喊的中年男人,他的声音回荡在地牢内,旁人听到,跟着求情。“沈大人,我要见圣上。”
不久前的清君侧,地牢内关押的多是臣子,更有先帝在时的老臣,他们涕泪直流,喊着冤枉。
“许大人怎么了?”鱼徽玉忍不住问道。
“将死之人,何须与他多言。”沈朝珏散漫道。
“将死?”鱼徽玉不解,许氏在京中是大世族,再如何也不该落到这个地步,何况许大人算起来,还是周游的老丈人。
“嗯,过几日由周游亲自监斩。”沈朝珏道。
数月前清查,许氏查出多项罪责,其中仅死罪就有十数条,满门流放,周游亲理此案,就连几年前不辞而别的许三娘子都被找了回来。
鱼徽玉有些不可思议,还在思索其中原由,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黏稠的液体,她低头看去,吓得轻呼出声。
沈朝珏循声顺着望去,看到她踩到了一滩血污,绣鞋被那乌黑的血渍溅到。
“想必是刚死了人,没来得及清洗。”沈朝珏蹲下身,用干净的帕子擦拭那块血污。
“那人还没死。”周游从暗处走出,笑意寒冷。
沈朝珏起身,周游走到二人身前,他顺手拿过沈朝珏手中的帕子,擦了擦手上的血水,擦不干净,他也不介意,“命可真硬,这样娇生惯养的贵人,挨了三十鞭不死。说来也是,如果他命不硬,做了这么多恶事,怎么能活到今日?”
鱼徽玉听得一头雾水,不知自己踩的是谁的血,只觉得周游这副模样与往日的随性恣意大不相同,有几分像地狱里走出来的恶鬼。
“打死他对你有什么好处?皇帝和鱼倾衍都要留的人,你去管,只会惹一身腥。”沈朝珏声色淡漠。
鱼徽玉这般便明了了,他们口中之人大抵是徐氏长公子,只是沈朝珏提到皇帝,难不成皇帝也有要留徐氏长公子的意思。
也是,若是皇帝要杀他,任谁求情怕是都没有用。
周游为什么要杀徐氏长公子,莫不是二人之间有过节?
“徐氏这些年败落,说来算不上位高权贵,这徐氏长公子却行事张扬,莫不是背后真是侯府撑腰?连鱼倾衍都站出来说话。”周游的目光似有若无掠过鱼徽玉,“他与徐妃是有过婚约吧?莫不是二人余情未了,暗中藕断丝连?”
“你可有证据?”鱼徽玉开口,有些不悦。
侯府与徐妃皆是清白端正,周游此言当真是无耻,竟然毁坏侯府与徐妃名声。
“鱼小姐莫要激动,周某是口无遮拦了,莫怪莫怪。”周游笑道,又恢复了往日的轻浮模样。
鱼徽玉蹙眉,仍有郁结,却又与这种巧舌如簧的文人辩不赢。
“侯府清正,岂容你胡说?”沈朝珏冷声,音中有威迫之意。
“左相说的是,下官知错。”周游见沈朝珏不满,当即与鱼徽玉赔笑,“鱼小姐,还请不要放在心上。”
鱼徽玉不与其多议无用之事,取出信件,“周大人,放人吧。”
周游接过信封,未看一眼,吩咐不远处的侍卫,“把人带过来。”
侍卫领意,招呼另一侍卫一同架着奄奄一息的男子走来,那伤重的徐氏长公子脚尖拖地,蜿蜒处弯曲的血迹。
“你帮我先将人带回侯府。”鱼徽玉对沈朝珏道。
“我让侍从去做。”沈朝珏听她的话。
“你去,我与周大人单独说几句话。”鱼徽玉道。
沈朝珏看着她,欲言又止,似是不放心,鱼徽玉推了推他,“不是说听我的吗?”
沈朝珏终是应下,“好。”
走时,沈朝珏与周游道,“看好她。”
“自然。”
徐氏长公子被带走,临走前路过周游,不知怎的突然睁开眼,满是血的脸对周游笑,“如何呢?你只是平民出生,怎么奈何得了我?哈哈哈哈哈”
男人的笑声扬长而去。
许大人的声音再次想起,“徐公子,救救我,救救我!”
男人笑得更加放肆,直至消失在地牢口。
鱼徽玉看了眼修鞋上擦不掉的血迹,周游看到这一点,说道,“沾了脏人的血,这鞋不能要了。出去吧,这里阴气重,小心
晚上做噩梦。”
“你少吓唬我。”鱼徽玉嘴上这么说,紧跟着周游出去。
途径那位许大人时,又听到他的咒骂声响起,“周游你不得好死!”
鱼徽玉被突如其来的骂声吓了一跳,反观周游好像习以为常,她快步走离,比周游还先一步出地牢。
“你很怕?”周游忍俊不禁,“没见过这样的场景吧?”
像鱼徽玉这样的富家贵女,怎么会看过世间残酷?
“许大人为什么这样骂你?”鱼徽玉问他,方才的诅咒彷佛还回响在耳边,与流言蜚语不同,那话充斥着真切的恨意,让人不寒而栗。
“我亲自抄了他全家,他自然恨我。”周游说得轻松,像碾死一只蚂蚁般。
“亲自?”
“正是。他害得我家破人亡,我这叫礼尚往来。”周游不以为意。
当年许太傅为将三女儿嫁给周游,屡次暗中设计周游,先是将其下贬,又暗中多次刺杀其妻。
周游发现妻子受伤,不论陆晚亭如何说生死与共,他终决定与其和离。
与许三娘子成婚后,周游发现当年许三娘子被绑架一案全然是她自己设计,原来那绑匪是许氏的马夫,二人暗生情愫,后决定私奔。谁知事情闹大,满城皆知,许三娘子只好回府。
当初沈朝珏与周游查办此案就发觉疑点众多,许三娘子被绑架却能毫发无伤的回来,奈何大理寺卿见许三娘子回来,便不让再追查下去,此案就此作罢。
婚后,许氏多次想借周游在大理寺办事,周游不答应,许氏又暗中打压他。
许三娘子还不让周游与其前妻再有往来,所有书信一一被拦下,就连他前妻来了,都被驱离。
后许三娘子看上了府上的侍从,与其夜中离开京城,让周游落得个笑柄。
此事过后,周游一心在朝堂上,期间还有人来说亲,其中有位高权重者,后看周游行事风流,只能作罢。
“你还好意思说,若不是你,晚亭姐姐就不会落得如此地步。”鱼徽玉冷哼一声,轻嘲道。
若不提还好,鱼徽玉一想起周游从前行径,不免咬牙切齿。
说到陆晚亭,周游收敛了脸色,不再作声。
“昨日晚亭姐姐来大理寺做什么?”鱼徽玉问道。
昨日鱼徽玉本想去寻陆晚亭,去了却不见其影,侍从道她来了大理寺。
陆晚亭这些年从没去过大理寺,她在大理寺只认识周游,鱼徽玉想不出除了周游,她还会因什么来大理寺。
“许三娘子回来了。”周游道。
昨日陆晚亭是来大理寺了,是他让侍从去找的她。
陆晚亭一听来人是周游所派,当即要赶人,却听侍从说许三娘子回来了,周游让她去看。
陆晚亭来了大理寺,周游带她见到了许三娘子。
一见面,陆晚亭便质问许三娘子为何不让神医为她的孩子医治,许三娘子死到临头慌了神,求二人原谅放过。
见求饶无效,许三娘子怒极反笑,说孩子是他们自己害死的。
眼看她满口胡言,周游一怒之下,杀了许三娘子。
他跪求陆晚亭原谅,陆晚亭泪流满面,口中不断说着是她害死了孩子。周游求她不要再说了,若是恨他,就杀了他解气。
匕首递到陆晚亭手中,陆晚亭握着匕首,当真朝他胸膛刺去,只是她力道不大,伤及不深。
“如果死在她手里,我也绝无怨言。”周游双目失神,轻轻道。
“你当真自责,你怎么不去自缢?还要逼她杀人。”鱼徽玉鄙夷至极。
“你说得对。”周游竟然赞同了鱼徽玉的说法,“但我现在不能死。”
“为什么?”鱼徽玉顺势问,她不指望他这样的人真能以死赎罪。
“我要做的事还没做完。”周游道。
鱼徽玉不与他闲谈,她不好奇他有什么余愿未了,今日她所来大理寺,才是真的有要紧事要问。
她开门见山道,“我有一事想问你,杀死张巍伯伯的,是不是霍琦?”
“什么?”周游似乎不敢相信,多问了一遍。
“我说是霍琦杀了张巍。”这一次,鱼徽玉不是在问他,而是陈述。
周游思索了一瞬,他看着鱼徽玉,像是要看透她一般。
鱼徽玉与他对视,丝毫没有落下风的意思。
“是沈朝珏与你说的?”周游不确定,此事他是知道些。但他知道的,沈朝珏也知道,现在有第三个人知道,难免起疑。
“所以是了。”
今日来时,鱼徽玉又看了沈朝珏的伤口,与周游所描述杀害张巍的利器极为相像。
他的伤口,她看了不下三次,愈发肯定。
沈朝珏当真以为她什么都不知,以为可以糊弄过她。
殊不知,不必他开口,她早已知晓一切,只是在反复确定。
“不是他和你说的?”周游后知后觉,心中盘算着如何解决,他应该还没有承认。
“我猜测的。”鱼徽玉一笑,让他别紧张。
“我怎能不慌?”周游干笑两声。
他没想到鱼徽玉一猜即中,她现下知道了,那她想做什么?
第47章 青梅竹马
晴空明朗,日华落在女子面上,秀丽的面容堪比芙蓉,若非是周游知道她,谁人能看出这样年轻的女子,早已经历过成婚和离。
鱼徽玉仿佛看破一切,带着说笑的意味道,“倒不如让我来大理寺任职,说不准还能帮你们破案子。”
“不是破不了案子,是圣上不让查。你和侯府可不要怪我。”周游摇摇头。
鱼徽玉心中有答案那一刻已然考虑到这一点,事关定西王府,皇帝怎会为了一个张巍动到定西王府头上。若是定西王府真有动作,皇帝刚登基,根基不稳,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打草惊蛇。
“此事你有没有告诉别人?”周游说的别人尤其是鱼倾衍。
“暂时没有。”
“那便好。不对,你为何不去向沈朝珏确认?难不成比起他,你更信任我?”周游揶揄道。
“你想多了。”鱼徽玉轻叹。
离了大理寺,鱼徽玉去了趟女学,她数日没去女学,虽说她的职要不是非去不可,但不能全然不管修书的事。
到了女学,是女师正在授课之时。
鱼徽玉径直往藏书阁去,走到一半,听到身后有人叫她。
“鱼徽玉。”
鱼徽玉转过身,看到孟兰芷走来。
“你这几日去哪里了?”孟兰芷略有不满,“你那友人不来女学就罢了,你不来连句话都没了?”
前几日陆晚亭与她告辞,孟兰芷没听陆晚亭说原由,虽觉得有几分可惜,但她素来不会挽留人。
“她身子不好,医师说没有多长时日了,所以她想回老家。”鱼徽玉想说的是,她也不想留在京城了。
今日来,是想安排完剩下的事宜。
孟兰芷是看出陆晚亭身子不好,但听到鱼徽玉所说之话,还是有些诧异,“她”
孟兰芷又不知该说什么,“回头我让侍从去看望一下。”
“那你呢?为何这几日不来?忙于与沈朝珏的婚事?”孟兰芷打量着鱼徽玉。
她与沈朝珏的事已然传遍京城,现下出过门的人都知道了。
孟兰芷颇有质问之意,她在女学是最高位的师长,可与陆晚亭不同,鱼徽玉之职不是她掌管的,她们并非隶属关系,多是称同僚。
“你还喜欢他吗?”鱼徽玉无关紧要地问了句。
孟兰芷皱眉,“谁?”
“沈朝珏。”
鱼徽玉澄明的眸子注视着孟兰芷,她很直白,孟兰芷对此一愣。
“你胡说什么?”孟兰芷当即反驳,像炸毛的猫,有些一反常态。
也许旁人看不出来,沈朝珏看不出来,但鱼徽玉早就有所察觉,是在燕州时就有所察觉。
在燕州,孟兰芷带鱼徽玉熟悉楚府时,她便一直在问鱼徽玉,可句句不离沈朝珏。
话里话外
是讨厌的意思,暗里却是在意。
鱼徽玉在燕州,不止一个人与她说“沈朝珏与孟兰芷是金童玉女”“他们青梅竹马”。
鱼徽玉也被人提及过青梅竹马,是与霍琦的名字出现在一起,她从前就听别人这样形容,不觉得有什么,只当是普通友谊。
可听到沈朝珏与孟兰芷是青梅竹马,她心中竟会生出莫名的酸意。
明明只是无意的话,可旁人都在说,好像他们才是一对,鱼徽玉被处在窘迫的位置。
鱼徽玉问沈朝珏,“你喜欢过她吗?”
“我喜欢谁了?”沈朝珏在官衙时不经意听到过同僚谈话,他们常说起自家妻子疑神疑鬼,怕被丈夫抛弃。
沈朝珏融入不了这种话题,准确来说,是任何话题。
他没有八卦的天赋,也没有家事上的困扰,他的妻子善良温和,从不会与他说一句重话。
“你那位表妹。”鱼徽玉不知他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燕州和府上那点声音,他当真是一点都没有听到过?
“你有病。”沈朝珏觉得莫名其妙。
他最不喜外人说的那些风言风语,鱼徽玉还当面问他这些,若他真对孟兰芷有心思,怎么可能娶她?
“是不是?”鱼徽玉继续问,她只想知道一个明确的答案,任何模棱两可的回答都像掩饰。
“不是。”
他有点不耐烦,鱼徽玉说不上满意。
“无所谓,我又不在乎。我也有青梅竹马,我们自小一起长大,他待我也是极好,至少不会像你这样对我,他还给我排队买过我爱吃的酥肉”鱼徽玉垂眼,自顾自小声说道。
沈朝珏凤眸暗下来,他走过来,身影笼罩着坐在榻中间的鱼徽玉。
光亮瞬时被遮挡,鱼徽玉停下来,看向面前的男人。
沈朝珏恶狠狠看她,还没等鱼徽玉出声,他俯身靠近,重重吻上她的唇瓣。
她越挣扎,他抱得越紧。
沈朝珏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长指插.入她的指缝,五指相扣。
男人劲瘦的手臂圈在腰身,他从身后抱住她,滚烫的胸膛贴在她的后背,烫得鱼徽玉微微战栗,低磁清冷的声音落在她耳边。
“不许再提他。”
燕州的雪总是来得毫无征兆,出门必须备伞一般,有一次鱼徽玉出门忘了带伞。
她鲜少独自出府,忘了那日是出去买什么东西,只记得飘雪很大。
没有带伞,鱼徽玉只能坐在一处廊下避雪,看着一时半会停不了的雪,鱼徽玉叹了口气,后悔出门的决定。
会有侍从出来找她吗?
鱼徽玉觉得可能不大,府上的侍从对她照顾有加,是看在沈朝珏与楚夫人的份上,在他们口中,孟兰芷比她好上千百倍。
京中不会有这样的大雪,鱼徽玉不知如何应对,她在廊亭坐下,拢紧了身上的大氅,一坐便是半个时辰。
直到手脚冻僵,鱼徽玉搓搓手,掌心恢复了些微弱的温度。
她好像看到不远处一个小黑点朝她跑来,鱼徽玉以为是鸟,等靠近了,才发现是人。
越来越近,是沈朝珏。
鱼徽玉微愣,随后喊他的名字。
“你去哪了?”沈朝珏去拂她发顶的雪,语声急促,不知是着急还是生气。
鱼徽玉以为他是生气了,连忙解释,“我没想到下雪了,忘了带伞。”
沈朝珏没有听她的解释,解下身上的大氅,披在鱼徽玉身上。
他半个时辰前回府,发现鱼徽玉不在房中,问了侍从,侍从支支吾吾说不出她去了哪里。
沈朝珏当即让他们去找。
府上找遍了,没有鱼徽玉的身影,伺候鱼徽玉的侍从不敢去看公子阴沉的脸。
“给我找。”
沈朝珏派侍从全去找人,楚府很大,堪比小城,住着好几房好几辈,顿时楚府上下忙碌起来,闹得各院都知晓此事。
“听说是大房的少夫人不见了,第一次见公子这么生气。”“公子说要搜院,请各位担待。”“就是那位京城来的贵族小姐?当真是金贵得很。这么大个人了,还怕回不来了?”
碍于楚夫人,楚府上的各房不敢多言,还得假装担心帮着找人。
楚夫人听闻此事没有多言,当是默许了。
“沈朝珏人呢?”楚灵越见此混乱,当即去寻沈朝珏。
见他神色不对,楚灵越劝道,“说不准是在燕州过不下去回京城了,你看你平日里那般待她,是个女人都过不下去的。”
沈朝珏没有理他,带了把伞就快步出府了。
平日里她只会同他一起出府,沈朝珏实在想不出她会去哪里,只能四处去寻。
终于在一处廊亭见到了小小的身影。
茫茫雪天里,她一个人孤单的在那里,不知待了多久。
冷不冷?是不是想家了?
沈朝珏没有问,他怕得到肯定的答案,她若想回家,那他怎么办。
鱼徽玉看着他欲言又止,她不知道他是怎么撑伞的,为什么发间和衣衫上都是雪。
“你找我很久了吗?”鱼徽玉先开口。
“没有。”沈朝珏轻声道,“我们先回家。”
“好。”
雪越来越大,坐在被暖炉烘热的楚府马车里,鱼徽玉庆幸沈朝珏来找她了。
“你是不是下值路过,看到了我?”鱼徽玉想到最有可能的答案,不然以她在的地方,太难找了。
“嗯。”沈朝珏看她为想出的答案得到肯定沾沾自喜的笑颜,忍不住低头笑了。
“你笑什么?”鱼徽玉以为是被嘲笑了,去抓他的手,可他的手此刻是不同往日的冰冷,像握住了一块冰。
鱼徽玉怔住,沈朝珏却拉她冰凉的手进衣衫贴在温热的肌肤上。
“以后你出府与我说一声。”沈朝珏道。
“好。”鱼徽玉很快应下,有了这次教训,不必沈朝珏说,她下次出府也会注意的。
沈朝珏深深看着鱼徽玉的脸。
他去寻她的路上一直在想,是不是因为他与孟兰芷的那些传言让她生气了。沈朝珏没有与人解释过这些无稽之谈,不知从何解释。
“那些都是假的。”沈朝珏补了句,“与孟兰芷的传闻。你不要信。”
“好。”鱼徽玉收回手,靠在车轿上睡着,合眼前,她看到沈朝珏的靴子似乎全被雪水浸湿了。
看鱼徽玉睡着,沈朝珏轻手将她的脸放在自己的肩上,让她靠得舒服些。
回到楚府,鱼徽玉才知府上侍从都去寻她了。
孟兰芷从府外学堂回来,也得知了此事,她来了二人房中。
鱼徽玉正在喝沈朝珏给她盛的热汤,见孟兰芷怒气冲冲进来摔门,吓了一跳。
鱼徽玉还以为孟兰芷是来责备她给府上添麻烦的,正欲开口道歉解释,谁知孟兰芷不是冲她来的。
结果孟兰芷直接略过了她,进来第一句话就是责怪沈朝珏是发疯闲着没事干,折腾府上,她看起来很生气,言辞不善。
沈朝珏也不与她客气,“说完了就滚。”
第48章 得知凶手
后来鱼徽玉从楚灵越口中得知,沈朝珏与孟兰芷自幼皆是这般相处的,唇枪舌剑。
相爱相杀里,表兄妹二人只有相杀,恨不得对方死。
只是因为二人皆是才华过人,又是青梅竹马,所以被人称作“金童玉女”。
也许楚灵越是这样以为,沈朝珏是这样以为,但鱼徽玉认为,孟兰芷不会这样以为。
出于女子的直觉,她总觉得孟兰芷于沈朝珏并非如此简单。
如今孟兰芷是圣上眼前的红人,皇帝心系女学,常召孟兰芷入宫问及女学事宜,就连朝中政事都会询问孟兰芷的意见。
往日燕州的
金童玉女,成了皇帝的左膀右臂,怎么看都般配至极。
如果没有她,他们会不会在一起?
鱼徽玉不在意,没有了当时的酸意。
“谁会喜欢他?谁受得了他的脾性?只有你这样的女子会被他皮相所惑。”孟兰芷讥讽地扫鱼徽玉一眼。
在燕州时,鱼徽玉就觉得他们两个说话很相像,都很难听。
鱼徽玉不与她辩驳,“我说这话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告诉你,我不会与他成婚。”
即便是假的,鱼徽玉也不会与沈朝珏再成婚了。
至于霍琦,她更不可能嫁给一个伤害侯府的人。
“你说什么?”孟兰芷微诧,她本以为鱼徽玉是来羞辱她,没成想鱼徽玉会说不与沈朝珏成婚了。
“藏书阁的事宜我今日会安顿好,接下来几日我不会来了。”
不等孟兰芷开口,鱼徽玉已经抬步离去。
藏书阁。
侍女告知鱼徽玉,前两日有一个姓林的大人来过,替她打理了藏书阁的修书事宜。
侍女说不出那位林大人的名字,鱼徽玉了然。
待处理好藏书阁,鱼徽玉去寻陆晚亭。
到了陆晚亭住所,鱼徽玉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传来剧烈的咳嗽声。
一声紧接一声,鱼徽玉闻声快步入里屋。
一进去,便看到榻上的女子身形瘦削,薄如纸片,她捂着胸口,痛苦的咳嗽。
“晚亭姐姐。”鱼徽玉连忙去桌上倒了清茶递给陆晚亭。
陆晚亭接过,她的手指碰到鱼徽玉的手,鱼徽玉感受到凉意。
“徽玉。听侍从说你昨日来过了,我出门忘了告诉你。”陆晚亭饮了一口清茶缓解,虚弱的面容苍白如雪。
“无事”鱼徽玉如实告知,“今日我去了大理寺,都知晓了。”
“你去大理寺了?”陆晚亭讶然,迟疑地看着她。
“我那位伯伯的案子,我有了头绪,便去大理寺确认。”鱼徽玉解释道。
陆晚亭恍然大悟,点点头,“原是如此,想必你见到周游了。昨日我还去了大理寺,与周游说起了你那位伯伯的案子。”
“姐姐与他说了?”鱼徽玉眸子微瞠。
“随口提及了一两句,当初他进大理寺,为的是做一个清正的好官,我也是提醒他莫要忘记。”陆晚亭轻声道,昨日她斥骂周游忘了当年初心,担任大理寺卿全办的全是冤案,周游解释着有苦衷,陆晚亭全然不想听。
“姐姐不必为我的事与这种人纠缠,我可以自己找到凶手。”鱼徽玉想起周游那张脸就生气。
陆晚亭笑笑,拍拍鱼徽玉的手背,“他说对不起我,提出补偿,不要白不要,我与他说了,若是徽玉有事,他必须出手相助。”
“若是我不在了,至少还能为你做些什么。”陆晚亭说罢,又急促咳嗽起来,她急忙用帕子捂唇,等平复下来,帕子上多了一块血迹。
鱼徽玉担心拉过她的手,看到帕子上的血,“我去叫医师来。”
“没用的,治不好了。”陆晚亭拉住她的手,拉她回来,“何况我活与不活还有什么不同,知恩走的那日起,我就活得如同行尸走肉,如今在世上是孤家寡人,与死了没有差别。”
“我只怕我回不到家乡了。”
鱼徽玉于心不忍,又束手无策。
她还是安抚陆晚亭,说要回府让人去找寻名医为陆晚亭医治。
回到侯府,鱼徽玉就差侍从去办这件事。
侍从却回侯府这几日从各地来了些名医,让鱼徽玉可以去药房问问。
“名医?”鱼徽玉不知此事,想到莫不是父亲的旧疾又犯了。
“小姐,侯爷找您。”小灵拦住鱼徽玉的去路。
“父亲找我所为何事?”鱼徽玉闻言,去了父亲院中。
“侯爷方才旧疾发作,又呕血了,现下急着要见小姐。”小灵急切道。
鱼徽玉步伐加快,担忧父亲的病况。
平远侯院内,多名医师匆匆出入,面色凝重。
鱼徽玉见状,顾不得礼仪,跑进屋内,“父亲!”
“徽玉来了。”平远侯强撑着坐起,鱼徽玉忙上前扶着。
“你们先退下吧。”平远侯摆摆手,示意侍从退下,几个医师左右为难相视一眼,刚想开口,却听平远侯道,“无事先退下吧,本侯有话单独要与小姐说。”
听平远侯开口,侍从们不便再留,纷纷退下。
屋内木门合上,留下父女二人。
鱼徽玉面露忧虑,秀眉紧锁,手紧紧抓着父亲的衣袖,见父亲神态疲弱,更是红了眼尾。
“不要哭,爹这不是好好的?”平远侯笑着笑着,怅然道,“你与你娘一样爱哭。”
鱼徽玉闻言再也忍不住,眼泪无声地掉。
“又哭。”平远侯给女儿擦泪,“你阿娘昨夜托梦给我,责备我没有照顾好你们兄妹三人,我许久没有梦到她了,她在梦里骂我,我也傻呵呵地笑。醒来才发觉她说得对,我没有照顾好你们,让你们兄妹之间生了间隙。以前我性子刚硬,只知道逼你做你不喜欢的事,从未听你说过自己的想法,就连你的少女心事都不曾好好倾听。若我那时听了你的想法,知晓你的心思,是不是很多事情就不一样了?”
女儿看似与他相处还算和睦,实则他对她一直不太了解,也没有用心关切她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就连很多她的习惯,都是从儿子那得知,甚至是沈朝珏这个外人口中知晓。
平远侯问过沈朝珏,问他觉得自己的女儿怎么样。
在沈朝珏口中,她是一个事事为旁人着想、从不言半点委屈的傻孩子。
就连一个外人都没有说过她半句不好,倒是他这个做父亲的常常怪她。
而他病了,女儿收到消息当即从江东赶回,会在他榻前尽心尽力照顾多月。想到这些,平远侯愈发愧疚。
“日后父亲慢慢了解女儿,父亲想知道什么,女儿都告诉父亲。”鱼徽玉哽咽道。
她从来不想要道歉。
平远侯一笑,“兵符我已经交给沈朝珏,除了要他镇守河山,我还要他答应了我一个条件,就是替我保护好你。若他做不到,我这还有一封书信,军中将士都认我的字迹,届时你可以以此来要回兵符。”
当年他像厌恶张试一样厌恶过沈朝珏这样的出身,因为他觉得这样的罪臣之后配不上他的女儿,他不曾真正了解过女儿想要什么,如今与沈朝珏相处过,平远侯觉得沈朝珏是有过人之处,品性也叫人放心。
“父亲,我知道是谁杀了张巍伯伯。”鱼徽玉想到什么,猛然抬首。
平远侯一愣,还是接着问道。“谁人?”
“定西王府。”鱼徽玉坚定道。
平远侯难以置信,片刻后问,“你是从何得知?”
平远侯脑中闪过一个最可能告诉女儿这些的人。
“此事说来话长”鱼徽玉不知该如何与父亲说,当务之急是让父亲小心,“总而言之,定西王府绝非那么简单,父亲定要谨慎斟酌。”
鱼徽玉知道父亲与定西王出生入死,但以她接二连三在定西王府遇到的怪事来看,王府之中定是还藏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只是定西王府这么做为了什么?她父亲与定西王是多年挚友,如今却对她父亲的亲随下手,那下一个是要对谁下手。她父亲吗?之后呢?难得是皇帝?
想到此处,鱼徽玉已经慌了神。
可鱼徽玉没想到父亲极为淡定,他还说,“此事我已经知晓了。”
“父亲从何得知?”鱼徽玉迟疑。
“沈朝珏已经与我说了。”平远侯早已知道此事,是在他们三人来侯府的时候,平远侯见识霍琦与沈朝珏比试已见端倪。
后沈朝珏找到他,不光说了兵符,还提及了此事,甚至那时沈朝珏还说让他将徽玉交由他保护。
鱼徽玉听完,思绪万千。
原来只有她一个人不知道。
“父亲知道真相,那最好了。”鱼徽玉小声道。
她是不能知道,还是不配知道侯府的事。
沈朝珏明明什么都知道,他告诉了这么多人,唯独像以前一样没有告诉她。是觉得她知道了是个麻烦吗?
“此事你不必操心,我们自会处理,只是定西王府现下权势滔天,并非是圣上不重视,而是圣上不便追查。”平远侯见女儿不语,又提及其他,“前几日你二哥打了你,你为何不来与父亲说?”
平远侯得知此事,很是生气,次日就叫次子带着裴静去罚跪。
“都已经过去了。”鱼徽玉回过神来,不愿再回忆。
“此事你二哥当真是做的过分了。但纵使万般不对,也是你
二哥。为父已经重罚过他了,你就莫要为此伤心了。霁安平日里看起来安静听话,却是个犟种,怎么打都没有用。”平远侯说罢,叹了口气,“当年便是因为为父的冲动,以至于你大哥废了右手。”
鱼徽玉惑然,她是怀疑过此事。
鱼徽玉虽对鱼倾衍没有过多关心,但在她印象中,长兄分明是惯用右手,不知从何时开始,他总是左手办事。
沈朝珏在燕州还问过她,“你兄长是左利手?”
“不是。”鱼徽玉不知他为何突然这么问,照答后,沈朝珏若有所思。
是鱼倾衍去燕州平定叛乱的时候。他左手和沈朝珏过招,虽稳但没有传闻中厉害。
那时他们杀了刘尚德,随行的侍卫都知道吏部侍郎不喜欢这个姓沈的小子,在提出谁去最凶险的地形打探时,他们都顺势提出让沈朝珏去,以此揣测礼部侍郎的心思。
没想到吏部侍郎却一反常态,让起哄最大声的那个人去了最险恶的地方。
沈朝珏最后被安排与鱼倾衍同道办事,他不解,问鱼倾衍,“为什么刚才不让我去?”
难不成就因为他杀了刘尚德救了对方?看来还是个知恩图报的。
“你死了,徽玉怎么办。”
鱼徽玉早就不想关心任何关于鱼倾衍的事了。
她只记得六岁时从鱼倾衍口中听到的那句话。
那时母亲去世,她刚被接到京州,侯府里还在置办母亲的丧事,鱼徽玉不知发生了什么。
初到侯府,鱼徽玉迷了路,她不认识府中任何人,在府里着急地走,终于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是她在江东见过的二哥,鱼徽玉如同见到光,刚想走去,却听到他说了一句,“若不是因为去接徽玉,母亲也不会死。”
他的话像锋刃,让鱼徽玉不敢再往前半步。
她六岁,似懂非懂,一直记着这句话。
兄长是不是怨恨她的意思?鱼徽玉生出愧疚,不知是对母亲还是对兄长。
后来结合鱼倾衍对她冷冰冰的态度,鱼徽玉愈发肯定,鱼倾衍就是讨厌她,她也不敢再叫他哥哥了
即便关着房门,日光还是从檀窗溜进来。
平远侯无声地叹息,他后悔总是伤到孩子,日后该要如何面对妻子?每个人孩子都在他这里受过伤。
当年次子带着裴静来平远侯面前求他成全,平远侯自是不肯答应,他不答应女儿的婚事,也不答应次子的婚事。
谁知向来懂事的次子为了裴静苦苦哀求,一怒之下,平远侯拿出家法,说什么都要废了这个儿子。
侍从们见侯爷勃然大怒,都为此跪下求情。
可平远侯怒气正盛,任谁都拦不住,举起手臂粗的棍子重重朝次子挺直的后背砸下。
本该砸在后背的重量砸在了一只手臂上,结实的棍子当场断作两截。
预感的痛没有到来,鱼霁安抬头看到挡在身前的身影,错愕出声,“长兄!”
鱼倾衍没有出声,按住垂下的手臂,面色微白,“霁安做的不对,我这个做兄长的也有错,还请父亲一同责罚。”
平远侯又急又气,虽放过了次子性命,但还是罚了军棍。
待众人退去,鱼倾衍才缓缓走出正堂,迎面却撞上跑来的妹妹。
“你来做什么?”鱼倾衍皱眉。
鱼徽玉担忧二哥,抓住了鱼倾衍的右臂,正要询问,却被甩了出去。
第49章 何苦为难
烈日当头,鱼徽玉自父亲院中走出,指间攥着那份父亲的亲笔,她不盼有能用到此物的时候。
侯府门口传来争论声,鱼徽玉循声望去,正见今日在陆晚亭住所见过的侍从。
“你们在做什么?”鱼徽玉走近。
那侍从见到鱼徽玉如见救命稻草,急急道,“不好了,陆娘子吐了好多血。”
“怎么回事?”鱼徽玉的心跟着提起,她今日才去见过陆晚亭,看起来很是虚弱,鱼徽玉还想着回府带些医师明日给她诊看。
这才过去不到两个时辰,究竟出了什么事。
“请医师了吗?”鱼徽玉对小灵道,“快去请几名医师随我同去。”
小灵领意,忙去请人。
鱼徽玉正要与那侍从先去,一辆华车挡住了她的去路,窗幔被长指抬起,显出清冷的俊颜。
“你上来,我有话与你说。”鱼倾衍淡淡开口。
鱼徽玉只看他一眼,未理会,匆匆随那侍从离开。
鱼倾衍蹙眉,看着她的身影,对一旁的亲随冷冷道,“去看看她要做什么。”
“是。”亲随快步跟上女子。
一路上,鱼徽玉一边急趋,一边询问陆晚亭的状况。
侍从说,陆晚亭这几日身子愈发虚弱,昨日出府,许是加重了病状,今日已经咳了许久,方才突然吐了大量的血水。
鱼徽玉闻言,心中越发担忧,索性小跑过去。
到了陆晚亭住所,鱼徽玉看到了门口站着的男子。
他身姿挺拔,像在思索,听闻动静,朝鱼徽玉看过来。
“你怎么来了?”鱼徽玉看他一眼,很快联想到什么,“周游来了?”
“嗯。”沈朝珏示意她先别进去。
“不行!他还敢来,晚亭姐姐定会为此再动怒的。”鱼徽玉蹙眉,“你怎么不拦着他来?”
“我怎么拦?”是沈朝珏让侍从去找鱼徽玉的。
他本来就不擅长插手这种事,鱼徽玉无奈看他一眼,轻缓步入内屋。
半隔着屏风,鱼徽玉听到内寝的声音。
女子躺在榻上哭,男人跪在榻边,似乎也在哭。
因情绪波动,陆晚亭哭得无休无止,她深吸一口气,合上眼,不愿再去看面前的男人。
“你走吧,我下辈子都不想再看到你。”
“全是我对不起你,你打我恨我,不要赶我走。”周游跪在她身边,逐渐泣不成声。
他们自幼一起长大,陪伴彼此二十多年。陆晚亭的父亲是村中的村长兼教书先生,是村中学识最为深广之人,入京参加过一次科考,可惜落榜,碍于家中还有妻女,放弃了再考。
周游出生不久,父母便因鼠疫去世,与兄长相依为命。
陆村长看两兄弟可怜,收留了他们,还教二人读书。渐渐,陆村长看出周游是可塑之才,将毕生心血传授与他,还鼓励他去京考。
周游也不负众望,榜上有名。
他回到乡中,如约与陆晚亭完婚,告知她,他先去京中安家,等一切妥当接她过来。
周游那时年轻,丝毫不为寒门出身而妄自菲薄,很快得大理寺卿青眼。他接陆晚亭到京,以为好不容易获得的幸福可以长久下去。
“如果可以,我恨不得替知恩死,替你受罪,没有哪个做父亲的舍得看孩子死在自己面前。”周游低着头,手撑在榻边,一直笔挺的背脊此刻弯曲。
听到知恩,陆晚亭再也忍不住,“你还有脸提知恩?当初你是如何答应我爹?如何答应我的!你说你要做一个好官,可你看看你做的事,包庇权贵,攀附势力,已然忘了初心。”
“我从没有忘记。”周游低喃道,“当初若没有入京该多好。自和离后,我没有一日不在后悔。”
“我也没有一日不在后悔。”陆晚亭道。
后悔的事情太多,就无心做其他事了。
鱼徽玉站在屏风后,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沈朝珏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静静递上一方绢帕。
鱼徽玉看到那绢帕正是她之前遗留在相府的,她接过,转身轻轻走出里屋。
她能
理解陆晚亭此刻的处境,但和解不是原谅,最怕恨的人曾经爱过。
爱过越深,在一起越久,彼此最了解,就越难断的彻底。
“我不会与你成婚的。”鱼徽玉声音很轻,但她确定身后的人可以听到。
“怎么了?”沈朝珏上前与她并行。
“我不会嫁给你,也不会嫁给霍琦。我知道杀害张巍伯伯的人是定西王府,你们不愿我知晓此事,我也不插手了,我要回江东了。”鱼徽玉说罢,轻叹一声,折腾这么多年,她累了。
“你知道了?”沈朝珏思忖片刻,嗓音微哑,“你不想成婚便不成婚了,你想回江东也可以,想做什么都可以。你若有什么需要,都可以找我,只是能不能别避着我,偶尔让我见见你就行。”
让他知道她过得怎么样就可以了,可仔细一想,沈朝珏又不甘心。后悔答应得太快,和他们分开那时一样。
他最后悔的就是签下和离书,可又不忍直视她含泪的眼眸。
“当年之事,你打我骂我都可以,别和我分开。”他还是说出口,声音又轻又清。
他的心思从来都很直白,在一起了就没想过分开,做不出和离了再找别人的事。
沈朝珏不知道鱼徽玉会不会像他一样想,许是不会。
可一想到她会和其他人再好,和其他人做他们曾经亲密的事,用其他人来覆盖他在她心里的记忆,沈朝珏难以接受,心中像被压得喘不过气来,莫名烦躁。
“你是不是忘了,我们早就分开了。”鱼徽玉想笑,她本以为自己走出来太慢,没想到他还留在那,甚至没有走动过。
“沈朝珏,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鱼徽玉不去看他。
和离时他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没有说挽留的话,没有求过她不要走。
如今这般算什么?
“不是你说的只有自己才会为难自己吗?你何苦为难你自己,我和你早已决绝,你这样不是下贱吗?”鱼徽玉淡淡看向他。
男人一瞬愕然,他艰难地、思虑许久地与她服软,换来的却是这样的话。
她竟真的放得下,当真如此绝情狠心。
沈朝珏感觉呼吸变得沉重,“你真的爱过我吗?你父兄对你不好,我只是你拿来报复他们的工具,对吗?”
十五岁的少女,自幼被家中忽视,也许缺少关爱受到温暖被感动是真,但为了这等感动丢下家人太难让人信服。或者她自己都不知道,面上虽被父兄略过假装不在意,但实际上她则是太在意家里人,想引起父兄注意。以反抗家中作为报复,选择了最有争议的人。
也许她是在意过他,但她不完全爱过他。
鱼徽玉没想到他会这么想,轻笑出声,“是又如何?不然以我的身份,我会死心塌地跟了你?”
得到肯定的答案,沈朝珏并不满意,他冷笑一声,快步离开。“你放心,我没你想的那么难缠。”
回到相府。
沈朝珏一路沉着脸,携着冷风快步进入寝屋,他动作急躁,在书案翻找什么,将案柜翻得乱糟糟的,最后终于在暗格里寻到那枚安放的双鱼玉佩。
他长指死死捏着玉佩,走到铜炉前,想都没想扔了进去。
随后转身,走出两步,又匆匆折回来,手毫不犹豫地穿过火舌,捡回玉佩,紧紧握在掌心。
她为什么要和他说那样狠心的话?
鱼徽玉没想到沈朝珏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不像他往日的淡定,她不过是像他以前的口吻和他说话。
只是冷淡些,就发这么大脾气。
看来她比他更能忍受他这种人。
鱼徽玉又在陆晚亭门口等了一会,周游还没出来,但陆晚亭似乎没有像上次那般驱赶周游,他们似乎还有话要说。
鱼徽玉只好先行离开。
一路上,似乎被人跟随,她回首又看不到人,走到转角等候,果然见到了人。
是鱼倾衍的亲随。
“你跟着我?”鱼徽玉问道。
“长公子担心小姐安危,故而让属下跟随。”侍从镇定解释道,他是随了主子的性格,在鱼徽玉面前丝毫不惧怪罪。
鱼徽玉根本不信这样的说辞,鱼倾衍的人,那来暗杀她都比保护她更有说服力。
但鱼徽玉不与其多纠缠,若她当面揭穿,或是说什么冲动的话,那这侍从定会告知鱼倾衍。
“我只是来看友人,能有什么事。”鱼徽玉转身继续走,语态略带轻讽。
如鱼徽玉所料,那名侍从一会去就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鱼倾衍。
不过那侍从没想到左相和大理寺卿在内,他只能站在屋外,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仅是告诉鱼倾衍,鱼徽玉的去向。
“你可知我与周游素来不和,你还去见他的前妻?你是什么意思?”
傍晚,鱼徽玉府中遇到鱼倾衍,正要走,被他叫住。
“我是见了他的前妻,但那是我的友人,我是去见她,又不是见了周游,你对我发什么脾气?”鱼徽玉不知他为何生怒,她在他眼中又非重要之人,不过是个闲杂人出去闲逛了一圈,与他何干。
“你是我妹妹,你去找她,岂不是打我的脸?我说过,不许你与周游来往。”鱼倾衍见鱼徽玉是这等态度,面色愈发难看,疾步走来,吓得鱼徽玉还以为他要动手。
她后退两步,鱼倾衍一愣,喉间像被什么东西卡住,瞬时说不出话来。
她为什么要这么怕他?
他只是想让妹妹与他一条心,有这么难?难道一个外人比他还有分量。
第50章 才疏学浅
三步之遥,鱼徽玉惶恐地看着面前的青年。
虽不安,但还是不满说出口,“你与周游的事与我何干?何况,我的事也与你无关。”
“你在与谁划清界线?”鱼倾衍面露不悦,“你若当真这么有骨气,就和四年前一样离开侯府。”
鱼徽玉一时哑口无言。
鱼霁安碰巧见到二人,随步而来。
上次之事像一根针扎在鱼霁安心里,他心中一直怀有愧疚,而妹妹对他避而不见,他没有机会当面道歉。
看到哥哥与妹妹又争执起来,鱼霁安左右为难,叹了一声,“徽玉,兄长怎么做都是为我们好。”
“为我们好?我可没受过他的好。他为你断过一臂,你对他言听计从情有可原。”鱼徽玉故作淡淡,移开目光,“你们才是亲兄弟。”
好没有过,苦头倒是受了不少。鱼徽玉得知鱼倾衍右手受伤一事,心绪复杂。她不知道当年二哥为爱犯错,长兄为二哥挡下重棍,他在二哥面前做到了一个好兄长,在她面前却连一句好话都吝予。
鱼霁安闻言皱眉,欲言又止,提及兄长,心中愧疚更深。
“不必与她多说。”鱼倾衍对与鱼霁安道。
鱼徽玉不在乎,径直从二人身侧离开。
若不是父亲旧病复发,鱼徽玉才不屑待在侯府。
可是她在侯府,又不得不要有遇到两位兄长的时候,鱼徽玉只能要么待在自己院中,要么出府。
女学那边修书已经娴熟,不必鱼徽玉插手,上次太后生辰,太后要鱼徽玉多“指点”九公主课业,有时宫中来召,鱼徽玉只好赴往。
陆晚亭辞别女学后,鱼徽玉也不常去女学,她本就不喜欢这等文职,只是没想到做起来没有想象中难,对她来说算是游刃有余,故而没有辞离。
鱼徽玉早前虽被传不学无术,但这么多年或多或少在文章上有所积累,加之身边都是文采过人之辈,耳濡目染,总归是比一般文人多些理
解,所以女学的事务对她来说称不上难事。
然而孟兰芷行事严苛刻板,鱼徽玉常常不去女学,她又无法登门侯府说及此事,只能在宫中遇到时,不满两句。
皇宫之内。
这还是鱼徽玉第一次在宫中逢遇孟兰芷,此前付挽月与她说过,皇帝看重孟兰芷之才,屡屡召她入宫谈论政事。
“鱼徽玉。”孟兰芷走向她,“你这几日为何又没来女学?你若不想来,大可直说,我上书圣上,免了你的职务。”
“好。”鱼徽玉云淡风轻地应道。
也许孟兰芷是在威胁她,但在鱼徽玉看来,离开女学也好,反倒觉得轻松了。
孟兰芷诧异地看她,未料到鱼徽玉会答应得这么快。
“我本就才疏学浅,修书一职,让其他能者来办也不错。”鱼徽玉补充道。
她不是讨厌修书,在女学的这段时日,鱼徽玉觉得颇有收获,先是才学上有所增长,再是她看清了自己的才能,并非那么一无是处。
“为什么?你真的不做了?”孟兰芷不解,当初不是她以权势主动提出要来女学?如今说不干就不干了。
“不想做了。”鱼徽玉道。
如果愿意做,鱼徽玉会继续做,在女学尽心尽力。但如果不想做,鱼徽玉会尽快脱身。
“你若愿意,烦请上书圣上替我辞别。你若不愿意,我便自己去说。”鱼徽玉声音缓和,不紧不慢,她素来对孟兰芷没有敌意。
不管孟兰芷是否真的喜欢沈朝珏,但鱼徽玉觉得,她们肯定共同讨厌过沈朝珏。
“我帮你上书。”孟兰芷道,语气跟着轻和了下来。
她自幼阅书万卷,讨厌空有权势的纨绔之辈,能被孟兰芷喜欢的人不多,她发觉自己似乎不是真的讨厌鱼徽玉,甚至好像可以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喜欢鱼徽玉。
鱼徽玉相反,能被她讨厌的人不多,还都是亲近的人。
人和人之间,彷佛只有保持距离才是最好的。像不了解鱼倾衍的人,总觉得他是端方有礼的世家公子。不了解沈朝珏的人,会认为他是名垂青史的文人之光。
可不了解鱼徽玉的人。
鱼徽玉不去多想,劳烦了孟兰芷,她很感激,“多谢。”
“我还要谢谢你离开女学。”孟兰芷道。
鱼徽玉笑笑,没有再接话,她不止离开女学,还想离开上京。
九公主还在殿重等着她,鱼徽玉先行告辞。
到了九公主的宫殿,她如见救命稻草般,飞扑过来,“你怎么才来?快来救我。”
“怎么了?”鱼徽玉挣不开付挽月,没想到付挽月气力这么大。
以前的时候沈朝珏就说她力气小,鱼徽玉还以为是男女差距,没想到她在年岁比自己小的女娘面前,也这般薄弱。
“你先放开我”
付挽月这才放手,拉鱼徽玉进内殿,“皇兄给我安排了新课业,从前从来没有过的,好难好难。”
付挽月哀怨不止,宫人们生怕公主又要发脾气,大气不敢出。
到了书案边,付挽月按鱼徽玉坐下,拿新课业给她过目。
鱼徽玉大致看了,下意识蹙眉,付挽月的新课业引以典故,可略微涉及朝政,旁人也许看不太出,但课业上提及的一部分,是鱼徽玉在沈朝珏的公文里看到过的。
皇帝竟用沈朝珏的公文给付挽月当课题。
这不是朝政要事么?
“怎么了?是不是很难?”付挽月见鱼徽玉蹙眉,随之紧张起来,还以为是课业没救了。
这是皇兄亲手给她出的课业,还叮嘱她要一人完成,不能交由女师宫人查看。
“皇兄说了,不让其他人帮。”
鱼徽玉闻言,如触炭火,迅速放下课题,匆匆起身。
“诶!你干嘛?”付挽月眼疾手快地将人按了回去,看鱼徽玉像是要逃走的阵仗,立刻进入警惕状态,“你走了我怎么办?”
鱼徽玉看了眼周遭的宫人,想必她们还没看过付挽月的课业,也不知其中内容。
鱼徽玉拉下付挽月,在她耳边道,“既然是圣上不让你给他人,你还给我看?你是不是要我命?”
鱼徽玉都要以为付挽月是对她还怀恨在心,想借此除掉她了。
“我想不到其他能帮我的人了。”付挽月求道,“眼下只有你能帮我。”
还能不泄密。
皇兄看起来极其看重此次课题,将课题交给她时,说话都严肃了三分。
“你知不知道这是涉政了?我若是帮你,岂不是犯罪了?”鱼徽玉小声说道,她的视线落在宫人身上,确保宫人没有听到她的话。
付挽月闻言,睁大了眼睛,她会意,借由屏退了宫人们。
“那怎么办?我从未了解过政事,怎么会写得出?皇兄岂不是有意为难我?他还说我若是不写,日后不能随意出宫了,那我岂不是不能去清音楼听歌舞了。”付挽月快要急哭了,这对她来说犹如天塌了一般。
“你还去那种地方?”鱼徽玉眯眼。
付挽月发觉说漏嘴时,已经来不及了,她干笑两声,“你相信我,我只去过一次。你千万不能往外说,下次我也带你去。”
鱼徽玉自是不会多说,“你写吧,我先走了。”
“别走!”付挽月拦住她,千求万求,就差给鱼徽玉跪下,说什么都不肯让鱼徽玉离开。“你帮我这一次,日后你要什么,我也帮你。”
“那你不可告诉圣上,我教你写的这些。”鱼徽玉无奈,只能坐回书案前。
“好!”见鱼徽玉愿意答应下来,付挽月什么都好说。
皇帝给九公主出的这道课题是两年前,关乎科考改良的问题。
鱼徽玉凭着对沈朝珏那份文书的记忆,引用了三分,又改了些。
“你怎么知道该这么做?”按鱼徽玉给的方案,付挽月不到一个时辰写完,她看了一遍,有些不可思议,竟由头有理,颇有依据。
“这是沈朝珏的公文。”鱼徽玉如实道,她神色浅淡,听不出情绪。
“那该不会被沈大人看出来吧?”付挽月不安,一想到自己不能去清音楼,心如死灰。
“这不是圣上给你出的题吗?圣上大抵不会给沈朝珏看吧。”鱼徽玉便是看准了这一点,才答应帮付挽月,何况她只借那文书的三分内容,重新排序增减,就轻避重,没有写到要紧之处。
“也有道理。”付挽月认同,毕竟沈朝珏对她没什么兴致,大抵是不会看她写的东西。
只是怕什么来什么。
宫人将九公主写好的课业送到皇帝面前,皇帝正留左相在殿内聊要务。
要务聊得差不多了,皇帝想起案边的课业,他拿起来看了一会,眼前一亮。“挽月这几月进步很大。”
“左相,你看看这篇文章。”皇帝递去,“朕给挽月的课业是依你的公文所出,你看看是否合理。”
沈朝珏接过,本是不经意地粗看一遍,越发觉得不对劲。
这与他早年所想似曾相识。
沈朝珏递回宣纸,淡淡道,“想法很好。”
“左相的手怎么了?”皇帝注意到沈朝珏泛红的手背。
“前几日翻炭,不慎烫到了。”
沈朝珏思忖着,开口,“臣想见见九公主。”
皇帝也思考片刻,笑道,“因为这篇文章?当然可以,你若想当九公主的老师都可以。”
沈朝珏扯出浅笑,“臣不才。”
九公主殿中。
文章送去正殿已经有一会了,鱼徽玉要走,付挽月拉着她,非要与她说那清音楼如何如何有趣,又如何如何好。
“改日我定要带你去见识一番。”付挽月信誓旦旦道。
“公主。”宫人急急推门而入,打断付挽月的话。
付挽月不满,“何事?”
“左相来了。”宫人回禀道。
左相怎么会好端端到访九公主的宫殿。
这是前所未有之事,缘由实在难猜。
鱼徽玉微愣,她看向付挽月,“沈朝珏怎么来了?”
她不知沈朝珏此前有没有来过九公主殿中,不知二人关系如何,还以为二人有过来往,以为沈朝珏之前也这般来寻过付挽月。
实际上左相与九公主交集甚少。
付挽月最先慌了神,她知晓沈朝珏对她的态度,定不会无事来访,下意识想到是课业之事。“该不会是沈大人发现了我的课业有问题?”
鱼徽玉心下一沉,莫不是沈朝珏发现是她告诉的付挽月。
“公主,沈大人看起来是有要紧之事,只说要见公主。”
付挽月看向鱼徽玉,鱼徽玉与她道,“让他进
来吧,你若躲着,他定会起疑心。”
鱼徽玉了解沈朝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