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壶的热闹散去,庭中人声尚未平息。
崔思初站在锦几一侧,正欲退回原位,却莫名心头一紧,仿佛背后被一道目光穿透似的,令人发凉。她缓缓转过头,视线顺着人群掠过廊柱、帘影。
便见正厅深处,一袭紫袍的王太尉立于半影之中,手执茶盏,眼神却穿过重重人影,直直落在她身上。
那目光不动如钉,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揣度,分明裹着笑意,却叫人浑身发麻。崔思初心中一跳,本能地别过脸去,却在那一瞬,后背猛地被人撞了一下。
她脚步踉跄,眼前一晃,整个人向前栽去。
“当心。”
一只手及时扶住了她的肩膀,力道温和却极稳,将她从将倒未倒的尴尬边缘轻轻带回。
崔思初心头一震,尚未来得及反应,便听见那人温声道:“刚才酒撒了,地上湿滑,小心些。”
她抬起眼,便撞入一双藏着月色般的眸子,是萧玉白。
他眉眼清朗,唇角含着淡淡的笑意,手未曾越矩,却恰到好处地将她扶正。
四周已有人望来,窃语低响。
崔思初一怔,旋即垂眸退后半步,福了福身,柔声道:“多谢世子殿下。”
语气温婉,仪态得体,却藏不住指尖悄然收紧的微颤。
裴舟月也不自觉朝她看去,目光在崔思初身上略作停顿,心口微微一紧,却终究什么都没说。
不多时,崔老夫人的寿宴正式开始。庭中鼓乐声起,戏台子早已搭好,命下人们张罗着贵客们移步听戏,一出《昭君出塞》缓缓开场,堂上宾客依次落座,酒盏交错,言笑晏晏。
崔思初并没有跟上去,此刻她只觉满院喧嚣无趣至极。
柳南风见她站着不动,以为她性格软糯不适人多,忽将她叫去,让她替自己送几位已微醺的诰命夫人出府。崔思初乖顺地应了,一路搀扶送客,低眉顺眼,不露半分情绪。
待那几位夫人终究坐上轿辇离去,庭中才稍稍清静下来。她转身回到方才投壶之处,院中只余几片残花落地、彩羽零散。
崔思初俯身拾起几支掉落在地的羽箭,眼眸低垂,神色淡淡。她看着那些箭,唇角一勾,抬手一掷。
“唰唰唰。”
几支箭齐齐飞出,笔直划过空中,皆不偏不倚,稳稳落入壶中。
清响连连,壶口如鼓鸣。她却神情淡然,只拍了拍手,像是做了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紧接着,她收敛神色,垂下眼睫,换上一副怯生生的神情,步履轻巧,循着人流,也缓缓朝别院方向走去。
那边戏文终了,锣鼓一收,曲调戛然而止。众人依次起身,或送寿礼,或奉寿词,满口贺语中带着虚应故事的疲惫。场中气氛渐淡,宾客三三两两告辞离去。
崔思初在末席之处静静站着,目光低垂,直到最后一人行礼离席,这才缓步转身,悄然回了自己的小院。
屋内空无一人,热水未续,香炉熄了半截,她才刚坐下,手指才碰上床榻,门口就响起一声低唤:“崔五姑娘,老太太要醒酒茶,叫您去一趟。”
她眼神微凝,没作声,只一言不发地站起身,袖口一甩,顺手将刚拿起的枕头扔在榻上,砸得蒲团微颤。
又是这一套。
崔思初换了件披袄,领命去了厨房,煮好醒酒汤,再端着热腾腾的一盅汤水进了老夫人的正院。
室内炉火正旺,窗边卷帘半开,疏影横斜。老夫人倚着靠枕,神情尚和,见她进来,竟也没有斥责,只抬手示意:“过来。”
崔思初端着汤盅上前,躬身将汤轻放在矮几上,又垂首立于一侧,眉眼恭顺。
正此时,帘子一掀,一阵幽香扑鼻。柳南风一袭银鼠灰广袖袍,金丝披帛绣兰花蔓枝,满面春风地走了进来。
她一眼便瞧见了在旁伺候的崔思初,步伐一顿,随后笑意盈盈地朝她走近,仿佛看见什么极其有趣的事物。
“哟,怎么是你?”她语气轻柔,眼底却藏着尖锐寒光,“今日这寿宴你可出尽了风头,连太尉大人都记住你了。”
崔思初垂眸,不动声色。
柳南风状似随意地在她面前站定,唇角笑意更深了些,像滴了蜜似的甜,却带着浓浓的讽意。
“你说你真是不知道哪儿捡来的好福气,王太尉看上你了,要娶你做正妻呢。”她一字一句,意味深长,“不出几日,帖子便该到了府上。”
她说话时,指尖还缓缓摩挲着腕上的玉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仿佛在等她露出慌张惊喜的模样。
可崔思初只低头盈盈一福,温声细语:“若真如此,自是思初之幸,全听父亲母亲安排。”
她抬眼微笑,眼波澄澈,似没有半点异样情绪。
崔老夫人将醒酒茶放至案几,眉心微蹙,低声叹了口气:“那王太尉年纪大了些,儿子都比思初还年长……这门亲事,真合适吗?她一个小姑娘,嫁过去能镇的住吗?”
她言语虽轻,却透着几分迟疑。
柳南风却毫不迟疑地走上前,俯身替老夫人轻柔地揉捏着肩膀,语气颇为殷勤:“哎哟,母亲,您这话可不对了。思初虽是我们崔府的姑娘,可到底是庶出,她生母家也没个靠山。将来若是嫁去寻常人家,门第落寞、婆母刻薄,那才真叫苦命。”
她顿了顿,又笑道:“这世上哪个高门世家会将正妻之位留给个庶出的姑娘?若非做妾,就是受苦。如今王太尉虽年纪大了些,但好歹曾是朝中重臣,太子的老师,京中谁敢不敬三分?能当他的正妻,那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思初这孩子,只要安分守本分,将来衣食无忧、荣华富贵,那可是咱们府上的一桩美事。”
一席话说得滴水不漏,句句贴着“为她好”的名义,实则打着算盘将人往火坑里送。
崔思初立在一侧,垂眸静听,神色温顺,唇角却悄悄勾起了一丝看不出的冷笑。
风光?荣宠?她倒想看看,一个半只脚踏进棺材的老匹夫,还能给她什么风光。
若说柳南风那张口说得巧舌如簧,嫁过去捧茶伺候一个心思阴狠、满眼贪欲的老男人,还要对外作出一副“飞上枝头”的感恩模样?
她心中一声冷笑:这笑话,还真是越听越荒唐了。
崔老夫人七十大寿一过,心情极好,便下令府中上下连放三日假,所有人都领了赏银,不论是主子还是下人,皆面带喜色,整座府邸弥漫着一股难得的轻松气氛。
柳南风也一改往日对崔思初的冷面刁难,自从王太尉动了娶她为正妻的念头,待她不免和缓了几分,不但不再使唤她起早贪黑伺候,反倒遣人送去几匹上好的素缎与蜀锦,说是:“以后身份不比从前,总得打点几件像样的衣裳穿出去才成。”
崔思初将那几匹布料挂在屋角,笑意淡淡,不置可否。
这一觉她睡得前所未有的安稳,一直到日头爬上窗棂才醒来。
整个人像是换了层皮,眼下再无倦色,唇色也添了几分光润。她坐在镜前,刚要起身梳头,便听院外传来一阵喧哗之声,隐隐是女子尖利的吼声,夹杂着瓷器摔碎的声音,直震得廊下小雀扑翅飞起。
崔思初眉一挑,嘴角勾起兴致,顺手将发尾一绾,揽了件对襟小褂穿上,轻手轻脚出了门。
循声而去,只见柳南风的正院门扇虚掩,帘子被风吹得轻扬。她走至角门外,侧耳贴墙。
“我不嫁!”崔玄歌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失控,“他裴凌轩算什么东西?整日花街柳巷、醉生梦死,我堂堂嫡女,凭什么要嫁他?”
柳南风的声音也高了几分,却还压着气:“闭嘴!你嫁的不是他这个人,而是整个定远侯府!你以为侯府好亲事会等着你挑来挑去?他们祖上是跟着先帝打下江山的,如今一个贵妃在宫里稳坐凤池,两个孙儿一个是玄武军统帅,要自己立府,另一个将来要世袭侯府,咱们崔家想攀的这门亲,不知多少人削尖了脑袋!”
“可他是个浪荡子!”崔玄歌语声发颤,像是摔了什么,“定亲前夜还在勾栏听曲儿,你叫女儿以后去了独守空房?”
“你少在这儿撒泼!”柳南风怒道,“你是嫡女,是要为整个崔家打算盘的!裴凌轩再浪,也不过是男人的常态,你以为裴凌湛那等人物,是你能高攀的?这桩亲事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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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亲自定下的,婚帖都已经送出去了,你现在说不嫁,崔家的脸往哪儿搁!”
崔思初听到这,神色未变,却心下已然翻起层层涟漪。
她知道这桩亲事对崔府而言意味着什么,定远侯府是权势的象征,裴家如今虽外表低调,实则根深蒂固。
裴凌轩虽是纨绔,家世却金贵得很,能将嫡女嫁入这样的世家,崔怀木无疑是动了大心思。
但裴凌轩的浪名远扬,她早就听闻不止一次。
她贴墙听得分明,唇角却未扬起一丝得意,只觉荒谬。出身虽天差地别,命运却殊途同归,终究都不过是崔怀木用来攀附权贵的筹码而已。
定远侯府正厅内,气氛正僵。
只听“啪”的一声,定远侯手中拐杖重重敲在裴凌轩腿上,怒声道:“你说不娶就不娶?婚姻大事,哪轮得到你胡言乱语?你父母不在,自然由我做主,你就是不愿,也得给我娶!”
裴凌轩吃痛皱眉,却不肯低头,随手将茶盏一把摔在地上,茶水四溅,恰落在刚踏入厅中的裴舟月脚边。
她手执团扇掩唇,慢悠悠地抬眼,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你这又是发哪门子的疯?”
“你们非要我成亲,那也别逼我娶她!”裴凌轩一脸不忿,语气带刺,“大哥尚未婚娶,凭什么偏让我先娶?况且那崔玄歌,我又不喜欢,端着架子、话也少,闷得很!”
定远侯闻言气得脸色发紫,拐杖重重一顿:“你还有脸提你阿兄?他年少封将,武状元,镇守玄武军,你呢?整日游手好闲,外头胡闹惯了!崔家虽门第平常,可那丫头乖顺听话,将来进门还能敬你三分。若换个厉害的,怕你哪天犯了浑,我这岁数怕是还要因为你,得在圣上面前被参几本。”
裴舟月坐在一旁,饶有兴致地啜着茶,神情颇为悠然。她斜睨一眼哥哥:“就你这性子,娶谁都活该被管。”
裴凌轩冷哼:“就算要我娶,也该娶个我喜欢的。崔家那个庶女我瞧着还顺眼得多,至少是个绝色佳人。”
这话一出,裴舟月“噗嗤”一声笑出来,团扇轻摇,凉凉道:“我的好阿兄,你可真会挑,只可惜晚了。你那位‘绝色佳人’,王太尉已请人看了八字,如今婚书都已写好,改日便要送去崔府,连聘礼也一并备齐了。准备迎娶崔思初为正妻,你啊,死了这条心罢。”
“王太尉?”裴凌轩脸色一变,猛地站起,“你说那老色鬼要娶崔思初?!”
此时,崔思初正提着几匹布料,按着下人指的路线前往长安南街的制衣坊。
她入京已有一年,却从未独自出过府,如今一脚踏进人声鼎沸的长街,竟有些摸不清方向。眼看巷口人流稀疏,崔思初索性钻进了一条小巷,低头走着,神情有些疲劳。
刚拐过转角,便猝不及防撞上一堵坚实的人墙,那人似乎在追什么人,也没注意到从拐角处出来的崔挽辞。
“哎!”她一个趔趄,手中布料顿时滑落,“噗通”一声掉进脚边积水坑中,溅起几滴污水,染湿了裙摆。
崔思初抬眸,一脸不悦,眉头拧得紧紧的,语气也毫不客气:“你这人走路不长眼睛啊?知不知道我这布,十五两一尺,还是定制的。”
那人站定不语,身姿笔挺,周身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冷肃。他身着深绯色圆领袍,领口盘金绣纹,腰佩狻猊吞云玉环,衣摆无尘,气势逼人。
他眉眼清冷,轮廓凌厉,一双眼漆黑幽深,像是藏了千山雪意,一看便是不好惹的人物。
良久,那人薄唇轻启,只吐出三个字:“不讲理。”
崔思初愣了一瞬,随即心中判断,此人非富即贵,但看气质,又不像寻常世家子弟。
她立刻换了副神情,斜倚着巷墙,眯着眼估量他:“看你穿得体面,也不像穷人,行吧,不计较了,赔我一百两银子,这事就算了了。”
那人连眼皮都未抬一下,声音冷淡至极:“我没带钱。”
说完,从腰间解下一枚温润的白玉佩,随手丢给她,玉佩在空中划过一抹弧线,落入崔思初手中,他语气毫无起伏:“这个有价无市,拿着,迅速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