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弈的面容没有丝毫变化,不过他已不是古代的装扮了。
他周身都裹在一件银光闪闪的锦袍,锦袍上银链串着钻石,随光线流动,犹如月光披身,又犹如...银龙鱼成精。
锦袍兜帽两侧延伸出一条银链,将那张用绝色形容都显庸俗的脸半遮其中,兜帽帽檐之下,几缕银丝俏皮地翘了起来。
张道胥怕他忽然离去,紧抓住他的手腕,与他靠得更近了。
近处一看,才明白,怎么能有人一千五百年岿然不变。
杨弈比他死前最后一次相见时瘦了许多,头发也全白了。
练了一千多年的开场白,事实证明,彩排没用,还是得靠当场发挥。
张道胥:“你...染头发了?”
杨弈摘下兜帽,露出一头银光闪闪的白发:“对啊,我有头发可以染,羡慕么?”
杨弈没打算离开,他要跟张道胥算得帐太多了,就说最近的一笔账——张道胥方才将他震开,导致他后脑勺撞上山门,当场身亡。
不,死去已经不是他了,而是本名杨朗的还阳者杨弈。算了,张道胥失手害死杨朗,却造成他意外回归,这笔账不跟他掰扯了。
杨弈从张道胥掌心抽出自己的手:“先灭火吧。”
张道胥灭了二、三道山门之间的黑烟,在墙下发现了杨弈还阳后那具躯体的尸体。
杨弈蹲下来,帮他阖上眼睛。
“烧了吧。”
张道胥愕然:“烧了?”
“不然呢?留着给你奸尸?”
“他是阳婆的孙子,死在寺中,我们要给阳婆一个交代。”
杨弈脑海中一闪而过那个老神婆的脸,虽有五味杂陈,但他不会表露出来。他停在杨朗尸体旁,向后方回望,张道胥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浮屠塔被烧的只剩七零八落的框架了。
杨弈问道:“为何不去救塔?”
为何不救塔...他问他为何不救塔...他生死未卜,却要他去救一座塔么?
杨弈的态度让张道胥在活了二十六又死了一千五百年后,才明白什么叫做真正的冷淡。
杨弈扛起杨朗的尸体,“阳婆那里我来处理,你在寺中等我,我有事要跟你说。”
杨弈的身上已经看不出任何人的气息了,他比张道胥,更像一个冷血无情的神。带着杨朗的尸体来到槐花巷13号,邻居家的吵架声清晰可闻,如果阳婆在家,早就阴阳怪气地嚷了回去。
杨弈进屋,发现灵云像个玩偶一样坐在沙发上,目光直盯电视,电视画面里,一个粉头粉脸的小生搔首弄姿。杨弈啪地关掉电视:“谁让你看这些的?”
灵云白花花的眼眶渗出泪水,惊恐地看着杨弈。
“阳婆呢?”
灵云纹丝不动,杨弈发现她是被人施咒定住了。他把杨朗的尸体丢在地上,“让你好好学巫术,你成天颠三倒四,碰到比你厉害的,立马就被收住了。”
他一不是神职人员,二不是神,无法为灵云解咒,只能打电话找王守义帮忙。
“义父,可否请秦将军为我远程解除定身术?”
“啊?谁这么厉害,敢对你使用定身术?是不是李破狼终于要造反了?”
杨弈把来龙去脉精简了一番,挂电话时,灵云的定身术已被解开了。这丫头欠教训的事不是一件两件,杨弈正在考虑从哪一件事入手,灵云抱起杨朗的尸体:“我讨厌死你了!我没有你这样的哥哥!”
灵云说走就走,杨弈倒在沙发上,褪下兜帽,他不知道自己发了多久呆,米饭的香气从隔壁传来,到饭点了。
想到要吃饭,杨弈才想起他要找阳婆。他拨通阳婆电话,铃声响了十几秒,那边才接通。
“是我。”
阳婆听出杨弈声音比平时低沉,却并未起疑心他已经恢复真身。
“杨弈啊,寺里怎么样了?”
“火灭了,没有人员伤亡。”
“那可真是太好了!额弥陀福!耶稣阿门!”
“你呢?你在哪里?”
“我啊...我刚收到消息,白教授昨夜在医院辞世,白家亲戚为了躲避仇家,都住在深山老林里,没电没网,我只好亲自去报丧了。我已经上火车了,家里冰箱有我烧的排骨、炖的鲈鱼、炸的酥肉、蒸的丸子,煎的豆腐,酿的酒酿。你饿了拿出来热一热就能吃。”
仇家?杨弈冷笑出声。若这小老太婆知道他就是白家人在躲的仇家,将作何感想?
“你注意安全,到了给我报平安。”
杨弈挂掉电话,阳婆走了,灵云不知所踪,李破狼死了...世界比过往的一千五百年还要清净。
李破狼生前只有一愿,那就是和张道胥分出高下。年月冲淡了她的胜负欲,后来的她一心寻死,死于张道胥剑下,也算得偿所愿。
他们都得偿所愿...可他呢?
想活的一个都别活,想死的一个都别死!
杨弈回到卧室,翻出电脑,打开熟悉的编译软件,快速敲打出十几行代码。电脑屏幕跃出一个新窗口:请输入接口协议。
杨弈十指翩飞,敲出一串密文。
「协议错误,接口已开启警备模式。提示:三次协议错误,将判定为系统混乱,系统将进行重启。」
杨弈点了叉,退出协议窗口,关闭电脑。屋里安静了三秒,突然发出一声暴响。电脑被杨弈砸得稀巴烂,他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灵!云!”
房间空无一人,似乎随着还阳者杨弈的去世,那延续了一千五百余年的兄妹情也随风而逝了。
他不可能记错接口协议,协议错误,只能说明接口协议被从外部篡改了,他无法离开系统,此时的他,和被囚禁的张道胥又有什么区别。
嗯...张道胥。
算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去找张道胥算账吧。
杨弈回到灵音寺里,文物抢险专家、消防队、派出所正在各个受损点评估损失。千年宝寺在无人发现的情况下遭遇火灾,已是离奇,更离奇的是,古城区最高的建筑浮屠塔被烧,竟无一人察觉。
张道胥请来了各位老局长们出面,压下此事,内部虽不追责,但寺外百姓哭声悲恸,哭得张道胥都想哭了。
抛开浮屠塔的历史价值、文化价值、以及信仰价值,往后...他住哪儿啊?
夜里寺中人群散去,张道胥坐在浮屠塔断壁残垣里的石阶上,熟悉他的人,知道他是这里的神灵,不熟悉的,还以为是哪里来的野僧。
月光压境,张道胥仰头,看到一张无与伦比的脸,还有一双...比月光更冰冷的眼睛。
办事处毁了,母亲的遗物毁了,超算中心毁了...
可是杨弈回来了,不是么?
张道胥说:“不好意思,没地方招待你坐。”
回应他的,是杨弈呼来的一巴掌。
杨弈打偏了张道胥的脸,张道胥品味了一阵,又伸出另半张脸,“还有一边呢?”
“让开。”杨弈说。
张道胥低头咧开一个笑容,往旁边挪了挪。
杨弈是个极讲究的人,张道胥在办事处置办意大利私人订制的沙发算什么?他穿衣只穿高定,喝水只和阿尔卑斯雪山融水,睡觉必须睡在超星级观景酒店里,擦手的纸巾必须是原始森林的树木原浆。
反正他是不可能直接坐在台阶上的。
张道胥瞥了眼他:“我家都烧了,你能不能别瞎讲究了?”
“不能。”
如果杨弈不坐下,张道胥可就得一直仰着脖子看他了。他担心自己的颈椎健康,便把袈裟披在地上:“坐吧。”
杨弈这才同意坐下,两人并排坐着,眼神都有一瞬的迷茫。
“张道胥,你不告而别的时候,我们就结束了。”
“只要你在,我就能追回来。”
杨弈真想那把镜子给他,让他好好瞧瞧自己的光头。当初是他要死要活出家,后悔了吧。
“你是神灵,金陵等着你守护。”
“我?我算哪门子神灵?”
杨弈从袖子里变出平板电脑,打开一个让张道胥万分眼熟的软件。
「全世界最好看的用户,欢迎使用因果大模型」
他在输入框搜索:「张道胥是神灵么?」
「这是一个常识性的问题,用户可能是外国人,回答时,要注意用词礼貌,不给国家丢脸。亲爱的用户,张道胥是我国著名神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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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守护下的金陵,人们安居乐业,少灾少病,平均寿命可达九十岁,犯罪率持续走低...」
安静了一会儿,张道胥道:“超算中心已经被烧毁,因果大模型如何继续运行...你...启动了火种1.0?”
说起这个杨弈就来气。
“四神各持一枚名为火种的超算芯片,维系世界运转,其中属虚无火种算力最强,一不小心就能将这个世界一键清空,你倒好,把它当你的骨头残渣送给日本人?”
张道胥第一次听说火种来历,他追问道:“杨弈,我自刎到苏醒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可真是说来话长,可向来说来话长,就代表着没什么好说的。
“我可以告诉你,但我不愿意。就像当初你可以和我商量,却自作主张。张道胥,天意不会饶过任何一个咎由自取的人,你有今天,都是你自找的。”
杨弈说错了,今天,是张道胥一千五百年来最好的一天。
杨弈故意隐瞒,张道胥不着急追问,他们来日方长。
两人各自怄气,过了一阵,张道胥打破寂静:“灵云呢?”
“她私自删除我的记忆,将我还阳,大概是怕我找她算账,所以躲了起来。”杨弈歇了口气,“玉将军呢?冯秋年死了,苏景天看那德行,也不打算好好活了,你身边只剩她一个可用的还阳者,不能再出疏漏。”
“她回家休息了。这么多年,一直是你指使灵云冒充我母亲,操控白家?寺中的阴傀,也都是你送来的?”
“你既然猜到了,何必多问这一句呢。”
“因为我想要你亲口告诉我!为何这么些年明明有办法与我取得联系,却让我以为你.....你不在了。”
“你欺上瞒下刚愎自用酿成惨剧,你怪我?”
“你别转移矛盾!我问你是这一千五百年里的事!”
“一千五百年前是因,这一千五百年是果,怎能不是一回事?”
“因是因果是果!一码归一码!”
谁也不愿意承认自己是错的,这时候,就需要一个公正的第三方出手了。因果大模型弹出一则消息:「本模型监听到用户正在争吵,鉴于用户并未签署隐私协议,本模型需要作为公正的第三方解除矛盾。」
杨弈呵呵两声,“张道胥,你发明的这玩意儿挺智能的。”
张道胥说:“以前人口基数小,数据量上不去,只能研究一些附加功能。在火种1.0的算力支持下,它可以自主进行环境检测,采集数据。”
杨弈对因果大模型道:“你说说,我和张道胥谁对谁错?”
因果大模型:「本问题涉及到人类情感,本模型为人工智能,不擅长处理这方面问题。」
感情这货跳出来是为了刷存在感。
不过,他们在吵什么来着?哦对了,是在吵一千五百年前和一千五百年之间,是不是一回事。
杨弈开始组织辩词,他要从心理学亲密关系学哲学物理学全方位压制张道胥。
张道胥见他喉结下沉,肯定正在憋坏。这里是他的寺庙!是他住了一千五百年的家,君主制度已经覆灭了,他作为主人赶他走是名正言顺!
“你不想跟我好好说话,就出去。”
杨弈的满腹经纶像被拔了电源的齿轮,他的目光出现了不属于他的呆滞。这小子只要不蔑视别人,那阵叫一个浑身清白。张道胥看着他:“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杨弈不由分说抓起他的手,向寺外跑去,离寺门只有一步之遥,张道胥抽出自己的手,杨弈已先一步迈出了寺门。
他可以在灵音寺自由出入,那么张道胥...
“张道胥,出来。”
张道胥对灵音寺的寺门退避三舍,他强闯了五百年,每次强闯寺门,都要遭受削骨之痛的电击,直到他像巴甫洛夫的狗,看到寺门就不寒而栗。
张道胥摇了摇头,说什么也不可能迈出这一步。
杨弈又喊了他一遍:“张道胥,出来!”
张道胥拂袖转身,向寺里走去,杨弈箭步向前,抓住他的手,使劲将他拽出寺门。
预想中的结界并不存在,张道胥的步伐,一千五百年来,第一次迈出了灵音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