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和尚同居的日子》
1. 与和尚同居的日子
“佛云,世有三届,大千,中千,小千。”
——摘自《与和尚同居的日子》
金陵市张道胥街道,某三流中学,高三二班,班主任大声朗读着从某位男同学那里没收来的漫画。
老人家年龄五十二,佛龄五十,看到该漫画封皮,头顶的不毛之地冒出两行青烟。
封皮是一和尚与一华服青年深情守望的画面,二人旁边赫然写着一列大字:《与和尚同居的日子》。
被没收漫画的男生羞愤不已,一整节课面红耳赤,根本无心听课。
下课铃声响起,班主任带着他的漫画离开,他感觉全班同学的目光都落在了自己身上,不知是不是幻听,他听到好多嘲笑声。
伴着头顶一个清冷的声音,嘲笑声戛然而止。
“纪飞,距离高考只剩十七天,你确定要在这些无聊的事上浪费时间?”
纪飞抬起头,看到一副冰冷傲慢的眼睛,心中羞愤愈发强烈,他用尖细的小嗓冲对方喊道:“你懂什么!”
杨弈叹口气,傻叉。
他单肩拎着包,长腿迈出教室。天上不见太阳,但地上却像生了火,热得让人怀疑后羿到底有没有射日。
杨弈拉开夏季校服领口的拉链,露着直挺挺的锁骨走出校门。
金陵成绿树成荫,老城区拥有全国最大的古建筑群,春夏秋冬,各有各的风景,常年位列全国必去旅游城市榜首。
不同于大部分人对金陵的印象,杨弈对金陵的印象,自始至终只有两个。
第一,热死他妈了。
第二,大部分人都是傻叉。
夏天学校食堂的饭菜就像馊了一样,杨弈宁愿顶着四十度高温,也要步行回出租屋吃饭。
离高考不到两个月的时候,杨弈的奶奶用央求的口吻,逼他从燕尾县转学到金陵,祖孙二人在这条名为“张道胥街”的大道上落脚
“张道胥街”是金陵老城区的一条街道,这里有一座寺庙,名为灵音寺,庙里有座千年木塔,乃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附近方圆十里,不许搭建层高超过五层的楼房,不许随意拆迁。
杨弈祖孙住的出租屋就在这里,杨弈的奶奶阳婆说,租这里,不是因为图租金便宜,而是图离杨弈的学校近。
杨弈对此无话可说。
拖阳婆的福,他高中三年,转过七次学,换过五座城市。
阳婆也不算一无是处,仅做饭好吃这一条,就足矣让她在一众老太太中力压群雄。
才到槐花巷巷口,杨弈就闻到了白米饭的香味,他加快步伐,来到槐花巷13号,院门口停着一辆扎眼的警用小电驴。
杨弈第一反应是,警察来抓阳婆了?
杨弈想好了,如果警方抓走阳婆,他绝对会大义灭亲,让警察同志好好改造她的封建迷信思想。
推门而入,杨弈并未见到预想中的普法场景,一张圆乎乎的脸跳跃到他的视线里。
“杨弈,我工作调到金陵了!”
阳婆双手各端一个盘子,从圆脸女孩身后走来:“乖孙回家了?”
二十分钟后的饭桌上,杨弈严肃地审问对面的一大一小:“丁小轩为什么会跟来金陵?”
女孩唆了一口雪糕,中气十足:“我这是正常的工作调动,你什么语气嘛,搞得像我缠着你一样。你以为你很帅吗?还是你以为你性格很好?天下男的死光了,我也不可能看上你。”
杨弈忘了跟她什么时候认识了。自他有记忆以来,丁小轩就一直在他家里蹭饭,从河北蹭到新疆,从新疆蹭到贵州...
阳婆对外宣称丁小轩是杨弈的表姐,但杨弈心里门儿清,她八成是孤儿院的野孩子,瞅准了阳婆没有孙女,盯着她那点儿可怜的退休工资。
杨弈长了一双不平凡的眼睛,或者说,他拥有一副不平凡的目光。一个十八岁的少年,眼里没有半点向往未来的朝气,只有看谁都像看傻逼的轻蔑。
阳婆端起盘子,讪讪说:“我去洗碗了。”
杨弈道:“我来吧。”
“高考还不到一个月,正是要冲刺的时候,你快去休息。”
祖孙二人客套地推拒了半天,最后决定让丁小轩来洗碗,于是他们同时向饭桌看去...
丁小轩人呢?平时能躺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一提让她洗碗,跑得比美洲豹还快。
“杨弈,以后中午你就别回来了,丁小轩这丫头刚调到街道派出所,成天游手好闲,让她给你送饭去。”
“不,我担心她给我饭里下迷药。”
担心丁小轩下药,只是个借口罢了,杨弈之所以顶着桑拿天也要回家吃饭,并非为了一口饭菜,而是为了监视阳婆,生怕她做出非法之举。
就这样监视着监视着,日复一日,高考来临了。
杨弈属于借读,要回原籍高考,他在对阳婆进行了一番反迷信教育后,独自一人坐上回燕尾县的大巴,进入高考考场。
县城虽小,但纪律严明,一直考到最后一门外语,考试期间,考场内连一声虫鸣都听不到。
杨弈比考场其它考生更快来到阅读理解环节,他精准定位关键词,刷刷在答题卡上画完答案,当他翻页构思作文时,其它考生还在和阅读理解较量。
“吱—”
忽然,一声刺耳的划拉声,打断了考生们的思路,监考老师以为有人作弊,眯起眼向下扫射。考生们鸦雀无声,却不约而同向他投来目光。
“看什么看?嫌时间不够多是不是?”
饶是他严词相对,考生们的注意力非但没有回到试卷上,反而愈发聚精会神地盯着他。监考老师被盯得毛骨悚然,狐疑地回头,这才发现考生们不是盯着他,而是盯着他身后的黑板。
一截白色粉笔在黑板上连贯地划拉,写下B、C、D、B...
教室里所有人脸色都变得惨白了起来,废旧县城高中,会自己写答案的粉笔,这是...遇到灵异事件了?
在这其中,只有一人没抬头,他心无旁骛地写着作文,至此,他已经精准地算出了自己的高考分数了。
就在杨弈的未来刚有眉目时,监考老师愤怒道:“全体学生放下武器...我是说,放下笔,试卷倒扣在桌子上,举起双手!”
杨弈丢掉圆珠笔,和别人一起举起双手。
不同于其他学生脸上的茫然懵懂,杨弈目光如炬,似乎正在盯着什么东西看。
因为粉笔作弊事件,该考场的全体人员一直被关到高考结束,校园安静以后,警方兴师动众地来到考场,开始搜身,就连监考老师也没放过。
他们被放行时,天已经黑了。
学生们三三两两,讨论着今天的事故。
“不会真的是闹鬼吧?”“咱们试没考完,高考成绩怎么算?”“不会让咱们再考一次吧,救命啊家人们!”
杨弈掏出头戴式耳机,隔离这些噪音。他在学校门口看到一个熟悉的声音,眼都不眨,直接视若无睹地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杨弈!”
丁小轩追上来,跳跃起身摘下杨弈的耳机,“你怎么才出来?考得怎么样?清华还是北大?我觉得金陵大学就挺好的,你要不就在金陵上大学吧,以后我罩你。”
杨弈冷哼,清华?北大?金陵大学?
今天的事故,如无意外,会被定棺盖论成集体舞弊,高考成绩都没有了,上个屁。
“你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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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好回来办个手续,顺便接你回家。”
杨弈的余光扫过一旁的摩托车,淡淡道:“不了,我今晚住宾馆。”
“那我和你一起住宾馆。”
杨弈虽然不喜欢丁小轩跟他形影不离,但天色已晚,也不放心她一人骑摩托车回金陵市。他和丁小轩在县城国道旁的汽车宾馆登了两间房,分房而居。
杨弈在床上翻来覆去,每每闭眼,就想到今天在考场看到的画面。
半夜三点,他敲开丁小轩的门,丁小轩手舞着警棍,差点朝杨弈迎头一棒。
“杨弈,我真的对你没意思,你,最好也别对我有意思。”
“我喜欢男的。”杨弈快刀斩乱麻,丁小轩消化消息的时候,他单刀直入:“丁小轩,你相信世上有鬼吗?”
丁小轩咽了咽口水:“这个嘛...”
就在丁小轩组织答案时,隔壁传来一声厉叫:“鬼啊啊啊啊!”
...
六月九日,中午十二点,灵音寺。
一辆刺眼的黄色兰博基尼停在后巷,车主从后门冲进灵音寺,揪住一个小和尚:“静山呢?电话不接电话,微信不回微信,圆寂啦?”
小和尚颤巍巍说:“洪施主,今天寺里断电了,没电没网。”
主持静山一边擦汗,一边走出浮屠塔,恰好瞧见这幕:一青年男子揪着他寺中沙弥的衣领,有碍观瞻啊!
“洪秘书,快放下我弟子。”静山的嘴巴比腿着急,他慢悠悠走过来:“这是干啥啊?”
洪景天放过小和尚,搂着静山走到一旁:“主任呢?”
“寺中断电,师祖正在发电。”
“我这有桩麻烦事,不知道该不该请主任出面,你帮我参谋参谋。”
“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请你尽量自渡,莫来叨扰佛门。”
洪景天不顾静山的拒绝,滔滔不绝道:“我觉得这事儿不该主任出面,但涉及到教育公平和二十几个孩子的人生,我为人师表,不能让学生蒙受不白之冤。”
“哦?”
“昨天下午英语考试,有个县城的考场,粉笔自己在黑板上下下了答案,公安局打算定性成集体舞弊,但教育局坚决不同意。我拖了点儿关系看到了考场监控,你也看看。”
洪景天掏出手机,点开自己录制的监控画面,静山屏息,四十度的高温下冒出了出一身冷汗。
监控画面里,粉笔并非自行运动,而是由一名浑身插满羽箭、披头散发的血衣人手握粉笔,在黑板上一笔一划写下答案。
“是...是...”
静山舌头打颤,说不出话,身后传来一个冰凉的声音,接过他的话:“是阴傀。”
洪景天与静山双双转身,自动后退一步,在二人之间让开一个人的位置。
静山说:“师祖。”
洪景天说:“主任。”
“阿弥陀佛。”来者双手合十,对二人做了一记佛礼,而后道:“这活接了。”
静山犹豫道:“师祖,可现在...是您的年假期间。”
“既然知道我在度年假,你为何要来找我发电?”
“那不是因为街道停电了嘛...咱寺里的和尚心静自然凉,外头的居民呢?咱们街道平均年龄超过八十岁了,老人遇到高温天气,很容易出事的!我是为了民生请命,洪秘书完全是为了自己的升迁问题劳驾您。”
主任看向洪景天:“你可要为自己申辩?”
洪景天微笑着摇头:“我洪景天从不屑构陷同事。”
“那好,既然你们都已结束了自己的主张,该我发言了。”主任正义凛然道:“破坏变压器导致全区停电和扰乱考场的,是同一名阴傀。”
2. 千年高僧智擒女阴傀
“张道胥出家那天,整个金陵不可置信。就他?也能当和尚?”
——摘自《与和尚同居的日子》
灵音寺坐落在金陵市中心,全名“无量功德圣僧张道胥佛府”。
这里被众多参天古树庇护,犹如一片城市绿岛。寺庙以东,一座九层木塔拔地而起,塔顶如一把锋利宝剑,剑指金陵天际。
宝塔入口立着两座石碑,较新的那座写着“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陈旧的那座写着:“灵音寺七级浮屠塔,由南朝圣宗皇帝主持修建,供圣僧张道胥佛祖舍利子。”
主任、洪景天、静山三人前后脚进入浮屠塔,一进塔中,便不见主任人影。
洪景天和静山相互扶持着爬上九层塔顶。灵音寺分明层暗层,与北方的应县木塔遥相呼应。
在暗层入口,挂着二十厘米长的木匾,木匾上写着六个方正的黑体镀金字:“灵音寺办事处”,汉语下方,是英文和韩文翻译。
洪景天和静山又先后通过向下延伸的木梯进入暗层,洪景天头还没下来,屁股已感到凉风阵阵。
他爬下暗层,为难道:“主任,全区人民饱受高温之苦,你在这里开空调,不大合适吧。”
主任从冰箱拿出两瓶冰镇可乐,分发给二人。
洪景天谢绝:“我戒糖。”
主任说:“是无糖可乐。”
办事处内部,不似寺中其它地方古朴。沙发是意大利设计师款,办公桌是大理石台面,冰箱是人工智能管理。全屋上下,唯有一张朴素的木床,符合本寺风格。
同龄男性间,总流动着暗戳戳的较量,洪景天是何人?他是孔雀里的花孔雀,岂能允许别人高出自己一头?
他抿了口可乐:“主任,办事处未免太过高调了,现在社会严打奢靡之风,提倡勤俭节约,咱们办事处是不是得低调一点?”
主任从僧衣中拿出翻盖手机,拨通交警电话:“您好,我是热心群众,我要举报古城区张道胥街道槐花巷有人违规停车,是一辆黄色的兰博基尼。”
洪景天脸色刷地红了起来:“我错了,不该跟你攀比。”
主任淡定道:“我过去是宠臣,御赐之物数不胜数,奢靡惯了,入不了俭。”
他走向办公桌,坐上总裁椅,拿出平板电脑,用笔在上面写下三个点:燕尾县三中,燕尾县汽车宾馆,金陵古城区。
洪景天道:“这是阴傀出没过的三个地点。”
静山丈二的和尚摸不着耳朵,“虽说阴傀可以瞬间移动,但这三个地方之间,似乎毫无干系,从昨天下午英语考试到今天上午,一共是十九个小时,他去这么多地方干什么?”
主任提醒:“除了阴傀,还有谁会在十九个小时内,先后出现在这三个地方?”
洪景天茅塞顿开:“是考生。燕尾县几乎半个县城人都在金陵务工,古城有几个学校明码标价,两万就能在他们的教室买一个位置,这些人的孩子在金陵读书,回县城考试。昨天出事考场的考生,大部分都是这个情况。因为天黑了才被放出考场,错过班车时间,如果在本地没有住宿,只能在便宜的汽车宾馆里过夜,然后赶今天的早班车回金陵。”
静山道:“你们的意思是...这个阴傀想害考生?”
主任忽然道:“你们做阴傀的时候,可有过害人的想法?”
静山和洪景天摇摇头,主任道:“我们不该以恶意揣测他人,也不该以恶意揣测阴傀,或许他是出于别的目的。洪秘书,麻烦你请这些孩子来寺中,我需要当面确认谁是阴傀的诱饵。”
“师祖...”静山善意提醒,“您如何当面确认呀?”
主任道:“我自有办法,当天有劳你阻止他们按序进入大殿,不许互通消息。”
洪景天和静山收到任务,手里的可乐也喝得差不多了。
洪景天出门一看,爱车果然被交警拖走了,静山要把自己的二八大杠借给他,洪景天说什么也不肯骑,他只好步行离开后巷。
老头老太太搬出小板凳,坐在箱子里一边用扇子扇风,一边为本区发展提出建设性意见。
“那个变压器哦,恐怕比我年纪都大哟,我看这根本不是事故,就是有坏人不想让我们住在这里,要赶我们走咯。”
“就是说的嘛,人家小区都用上光伏发电了,我们一个区还用柴油机呢,天天嗡嗡嗡叭叭叭咣咣咣,别人还以为我们不交税,没钱换设备。”
洪景天灵机一动,转向爷爷奶奶们。他打开手机关于自己的新闻:“爷爷奶奶们好,我是洪氏集团的二公子,看到爷爷奶奶们,我就想到了自己的祖父祖母。可否请各位去我们集团的商场吹空调,让我表达对祖父祖母的追忆之心?”
“哦哟,年纪轻轻的油的我肠子都润了。”
老太太们嘴上刁钻,但还是架不住年轻小伙子的魅力,洪景天直接包了一辆空调车,带着槐花巷的街坊邻里去商场一日游。
用了不到两个小时,他就从这些热心街坊的口中套取了所有借读生的名单,发现燕尾县的学生大部分都在十三中借读,于是又一通电话打给十三中的校长,拿到了这些学生平时的考试成绩。
嗯,真是好一个良莠不齐。
送老人家们回到古城区,电力供应已经恢复。金陵古城有二十四巷,一到夜晚,二十四巷灯火通明,叫人好不留恋。
洪景天走向灵音寺浮屠塔,瞥了眼介绍碑文,便上了塔。
主任不在办事处,而在顶楼的阳台。他凭栏而立,举臂而饮,在他的身后,古朴的寺庙与现代化的玻璃高楼次第而立,不分今夕何夕。
“主任...”
主任立刻将手里的啤酒罐藏在袖中,正色道:“你来了。”
他身着银线镶嵌的藏蓝色僧袍,犹如身披银河,圣光加身,不苟言笑。洪景天虽有一颗雄竞之心,可每每看到他凭栏独立,都有跪地膜拜的冲动。
该说不说,主任虽然没有人性,但是挺有神性的。
“主任,拿到考生名单了,和大巴公司、汽车旅馆核对过,符合要求的考生一共有五名。”
主任接过文件夹,道:“我再说最后一遍,现在提倡无纸化办公。”
洪景天摊摊手:“不好意思,老习惯。”
“晚点我会看文件的,明日开寺门前,你带这几个学生到大殿外守候。”
“现在是旅游旺季,七点开寺门,学生们刚结束高考,让人家大清早过来,恐怕不人道。”
“那就闭寺之后。”
“不能闭寺一天?”
“门票已预售出去了。”
“我,一个风华正茂的人民教师,邀请高考结束的少男少女们夜游古寺,您认为这件事可信度有多高?”
“嗯,确实不高,你的形象不够稳重,不足以获取考生与家长信赖,你还是再想想办法吧,有劳。”
洪景天朝他使使眼色:“那个,我下学期评职称的事...”
“我已向周局说明此事。”
洪景天走上前,朝主任肩膀一拍:“多谢了。”
岁月磨灭了他眼里的人性,他看向洪景天的眼睛,既没有悲悯,也称不上冷淡,像是用木头磨成的刀子,失去了攻击力,只剩一层可有可无的温润,任人随意解读,也读不出什么答案来。
“洪秘书,我不喜欢别人碰我。”
“都是爷们儿...”洪景天突然想起了什么,他闭了嘴巴,嘴角浮现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爷们有这样的,有那样的,也不尽然相同。他为办事处当牛做马,自然要了解主任的背景,网上搜索他的名字,历朝历代都能扒拉出文献记载来。
“千古名将”“高僧大德”“南朝第一悲剧”等等,关于他的记载数不胜数,其中也不乏博人眼球的野史,尤其是关于他的性向之谜。
他就是张道胥,那个正史里舍身取义名传千古的高僧将军,野史里因性向问题被狗皇帝迫害出家,又被狗皇帝迫害而死的倒霉蛋。
确定洪景天离开灵音寺,不会再回来,张道胥从冰箱拿出一罐啤酒。
他回到总裁椅上,左手翻着考生名单,右手拇指拨开拉环,“嗙”一声,气泡挣涌的声音和夏天夜晚相得益彰。
张道胥来不及享受夏天的美好,握着啤酒罐的手便发了僵,啤酒喷涌而出,洒向桌面,正好浇湿了考生的资料。
他用袈裟袖子拂过酒渍,考生姓名已有些模糊,却仍能依稀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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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出“杨弈”二字。
...
高考结束回到金陵,杨弈便开始二十四小时监视阳婆。
阳婆觉得奇怪,杨弈这孩子从小性情冷淡,跟谁都不亲,祖孙二人虽说相依为命,但从没有形影不离过,更别说一起去菜市场了。
“杨弈啊,放假了不和朋友出去吗?”
“我没朋友。”
“要不然你找个地方去打工,给你挣点零花钱。”
“我的钱够花。”
“那你非跟着我干什么?去打游戏,实在不行就去谈个恋爱,我从来不反对早恋的。女同学更好,男同学也行。”
“急什么。”杨弈从菜贩子手里接过袋子,拎着菜篮,边走边质问阳婆:“两个月前,为什么要突然来金陵?”
“找我老相好。”
“我从没见过你的相好,他人呢?”
“医院,刚去世,我来是为见他最后一面。”
“既然人死了,我们该离开了,什么时候回去?”
“房租一交交了半年,不好转手。”
阳婆停在卖生鲜的摊贩前:“我要一条鲤鱼,我孙子要鲤鱼跃龙门了,我今儿要给他做红烧锦鲤。”
“考生啊!”商家抓起最肥的鲤鱼,直接上称,“昨晚社区群里发了通知,灵音寺请了教育专家,今早免费帮考生指导报考,您孙子不去啊?”
阳婆如若未闻,“这么肥的鱼,根本跃不起来,你给我一条瘦一点的,瘦了才跳得高。”
“话说,您孙子打算报哪儿啊?”
“我孙子不用搞这些七七八八的,好学校闭眼挑。”
杨弈嘴角轻轻抽动,决定先不告诉阳婆自己不会有高考成绩的噩耗了。
杨弈和阳婆从菜市场满载而归,巷口移动摊点的蒸笼正冒着热气,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热气后,正是同班同学纪飞,杨弈顿了顿脚步。
阳婆问道:“同学?”
“嗯。”
“不打招呼?”
“我觉得他不想被我看到。”
“为什么?”
“因为他穷。”
“没事,咱家更穷。”
二十块一件的T恤,校服裤子改的短裤,褪色的运动鞋,靠驱邪骗钱的奶奶...
杨弈叹了口气,但凡少搬两回家,本本分分过日子,也不至于穷成这样。
“我是指他内心贫瘠。”他装作没看到对方,朝巷子深处走去,却听道一声振奋的“杨弈”!
纪飞从蒸笼里拿出两个热腾腾的紫米糕,跑向杨弈祖孙二人。
“杨弈,多亏考前你点醒了我,我临时抱佛脚,没想刷到原题型了。我估过分,上六百肯定没问题。早点是我请你的,以后你和你奶奶的早点我全包了。”
话音刚落,一声巨响毫无预兆地凿穿行人耳膜,气浪将杨弈三人向远推去,巷口拐角,纪飞的早点摊已化为一片火海。
纪飞整个人僵在热浪之中,眼看自己一家五口的生计被火海吞噬,他却无能为力。
都跟他妈说过一千次了,换瓦斯换瓦斯!还好今天是他出摊,还好杨弈在这时路过,要不然他就要和蒸锅里的玉米馒头豆沙包紫米包一起葬身火海了!
纪飞清醒过来,慌忙地寻找手机,想起自己手机在早点摊上,于是问杨弈:“杨弈,能不能借我用一下你的手机?我叫消防过来。”
杨弈把手机递给纪飞,视线却一动不动盯着火海。
阳婆默默地走向杨弈身前,踮脚向前查看情况,挡住杨弈的视线。
杨弈道:“你也看见了,是不是?”
阳婆答非所问:“我是老花眼,我又不是瞎,这么大的事故,当然看到了。”
“我是指,在瓦斯旁点火的...物质。”
阳婆肩膀僵住,她的视线前方,一个身着血衣的身影走出滚滚黑烟,尽管她的长发盖住了面容,不过依稀能辨认出这是一个女子,或说女鬼。
女鬼浑身插满箭矢,像一只成精了的刺猬,她站在光天化日之下,无辜地冲着阳婆努努嘴。
阳婆厉声:“快跑!”
杨弈还来不及反应,纪飞抓起他的手腕,往巷子更深的地方跑去。
3. 你能看见我?
“张道胥竖着离开金陵,横着回来。天哭了没有,百姓知道,而杨弈到底哭了没有,只有鬼知道。”
摘自《与和尚同居的日子》
杨弈从小就明白一件事:人与人之间,是有智商差异的。他不强求自己理解低智商人群的行为逻辑,好比当下。
纪飞害怕要担责,肇事而跑,理解。
他选择的逃跑方向,不理解。
纪飞拉着他一口气跑到巷子尽头,无路可走——这里是个死胡同。
“杨弈,我完了。”
“没伤到人,以你家的情况,最多交一点罚款。”
“真的没伤到人吗?没伤到人的话,你奶奶为什么要我跑?”
傻叉,是说给你听的么?是让你跑么?
此时消防车驶入古城区,围观群众将事故现场围得水泄不通,居委会出面疏散人员,杨弈抬起食指,戳着纪飞往巷口走去:“去负你该负的责任吧。”
古城瓦斯爆炸的视频已经迅速在网上传开,洪景天箭步冲上办事处:“主任,那个阴傀又在制造事故了。”
张道胥关掉手机屏幕,道:“我已悉知。”
洪景天五体投地:“主任不愧是神灵,目光之深远,消息之迅敏,叫我等望尘莫及。”
洪景天腹诽,您如此伟大,为何事发时不去阻止?
张道胥微微一笑:“谬赞。”
张道胥心想,傻叉,他当然是通过短视频刷到的。
前天的考场作弊,宾馆闹事,昨天的变压器故障,今天的瓦斯爆炸,明天又是什么呢?
这些社会事故必将引起社会恐慌,捉拿此游离阴傀迫在眉睫。瓦斯爆炸不过半小时,此阴傀一定还在古城区...如果...杨弈还在古城区的话。
“洪秘书,限你二十分钟后,带着十三中学高三二班杨弈来办事处见我。”
“你说多久后?”
“他家住槐花巷十三号,很近。”
“可否宽限一些时间。”
“事不宜迟,直接绑架过来吧。”
“我祖上是书香门第,岂能让我做此等下作之事?”
“我会为你女儿再添寿一年。”
“主任稍等。”
洪景天一边小跑,一边在心里打着算盘。
张道胥虽已放下屠刀近乎千年,但毕竟是武将出身,正所谓狗改不了吃屎,能想出“绑架”这种低劣手段,无可厚非。但他不同,他有他的家世,有他的教养,他坚决不能做出让家门蒙羞之事。
他打开手机里的街坊群,在群里发送:「家人们!紧急事件!有谁见过十三中高三二班杨弈?」
吴奶奶:「有人看见他和肇事摊主一起去派出所了。」
洪景天:「街道派出所?」
刘奶奶:「对的呢,听说他和肇事摊主是同学,我就说十三中都是些祸害。」
派出所在灵音寺西边,现在外面肯定不让私家车通行了,洪景天又不愿意骑自行车,跑过去的话,也得二十分钟。他思忖一番,拨通派出所所长的电话,“朱所长,我们主任有事相求。”
...
三分钟后,一个警员走向办公厅:“谁是杨弈同学?”
张道胥街道一向治安良好,少有鸡飞狗跳,此刻除了几个昏昏欲睡的老警察,办公厅只有两个少年,其中一位站起来:“找我有事?”
“杨同学你别担心,我们是想就燕尾县考场的事请你协助调查,我的警号是1388892,请你跟我过来。”
“难道这件事不是当地县局负责么?”
“哦,是这样,我们是协办方,你是在十三中学借读对么?十三中学是我们辖区对么?我跟你说啊,今天真是凑巧了!我正要去市局和县局开会呢,开完会才会挨个走访证人,没想到你这个证人自己送上门了,哈哈哈哈哈。”
整个办事厅鸦雀无声,越发衬得这笑声尴尬。
杨弈心里虽然生疑,但他一没背景二没钱,没什么可损失的,便迈步走向该警员。正在接受询问的纪飞刷地站起来:“杨弈!我们还能再联系吗?”
杨弈手插口袋,无所谓地点点头。
杨弈坐上警车,警员信誓旦旦地跟他保证程序正规,但一席话还没来得及说完,车就停靠在了马路边上。
“哎呀,这么快就到了。”
杨弈向外看去,碧荫之下是朱红寺门,游客纷纷,旅行团将检票通道围得水泄不通。比之人山人海,那块挂在山门上的牌匾就相形见绌了。
杨弈瞥了眼“灵音寺”三字,问道:“寺庙?”
警员道:“哎呦,我刚接到通知,今天庙里有教务局举办的报考指导服务,其它几个证人都来参加指导,所以就把大家一起聚在庙里了,哈哈哈,真是巧啊。”
杨弈若有所思道:“是呢。”
警员把杨弈送入员工通道,挥了挥手:“我还有工作,待会儿有同事来接你,你别乱跑啊。”
员工通道通往礼品店,店里已经被旅游团占据了,杨弈被游学团推搡到礼品店门口,快中午了,刺拉拉的阳光照在杨弈脸上,反着耀眼的白光。
两个女孩子鼓起勇气来要他微信,杨弈礼貌道:“我不用微信。”
女孩子觉得这男孩儿有些傲慢,跟她们说话时,眼睛一直盯着别的地方,被拒之后,悻悻走开,过了一阵,其中一个女孩子茅塞顿开:“他可能是斜视。”
杨弈盯着的方向,是灵音寺大殿。通常佛寺大殿都是供奉如来的“大雄宝殿”,但南朝的权贵阶层流行为自己造神像,歌功颂德,故南朝遗留下的佛寺,大多供奉当时权贵。
说起南朝,在历史上虽谈不上耀眼,但却是一个长寿朝代。南朝统治三百年,没有战乱,没有灾荒,子民安居乐业。上世纪五十年代,南朝历史研究所正式成立,官方盖章,南朝的长治久安,始于一个叫做“张道胥”的名将。
时年的圣宗皇帝暴虐无道,弑父夺权,迷信鬼神,不断向关外法起战争,年轻的将领张道胥为帮皇帝消业,剃度为僧,后来更是舍身取义,于阵前自刎,唤醒南朝子民心中对和平的期望。
而灵音寺,正是纪念张道胥的庙宇,灵音寺大殿正前方,一尊瘦削英挺铜像佛身被四方香炉环绕,此佛祖一手持念珠,一手持宝剑,威风凛凛。
四面香炉插满了香火,佛像脚下,跪拜的人头此起彼伏,一拨香客还没起身,另一拨香客已经拥挤着向前了。
可杨弈久盯不放的,不是大殿,不是香客,也不是佛像,而是大殿台阶正中央站着的一名和尚。
不知是否因为隔着香火,看不真切,他总觉得沿台阶而上的游客正在穿过那和尚的身体,而且,他觉得那和尚也正在看着他。
杨弈盯了许久,越来越热,仍没人来接他,他直接转身走向出口。
杨弈刚一转身,一个光明的脑袋跃入眼帘。
他心中一惊,这正是刚才他看见的和尚。可他不是站在大殿前么?如何能瞬间转移到自己身后?
结合这几日他看到的血衣人,杨弈非常确定,自己见鬼了。
他视若无睹,若无其事地朝和尚左边的空处绕过去。
杨弈向左,和尚便向右。
杨弈不慌不忙,又向右走去,于是和尚向左迈了一步。
杨弈于是转身绕道,熟知一转身,又与这和尚打了个照面。
“你看见我了,是不是?”
杨弈不是容易撞邪的体质,至少在他人生前十七年里,从未撞过鬼,他将近来种种归因于金陵风水。面对眼前这位的质问,他选择不理不睬,岂料这邪物得寸进尺,竟上前一步。
杨弈虽然不怕鬼,但是他怕热。
杨弈条件反射地后退一步,忽然肩头落下一只手,杨弈欲挣,整个肩膀像是被卸掉一般,使不出半分力。
转眼间,四周景象骤变,杨弈环视当前场景,自己与这和尚已是置身室内。
四下环境清雅拙朴,透着一股幽幽木香,矮几坐具,都是古物。
杨弈道:“你是张道胥?”
张道胥听到一阵擂鼓的声音,心中想道,不知哪个熊孩子又乱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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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鼓了,他浑然不觉是自己的心脏在跳动。
“你...是...杨弈?”
杨弈从裤兜拿出自己的身份证,摆在张道胥面前:“你自己看吧。”
身份证照片上的杨弈留着一个清爽寸头,对张道胥来说,他的五官只能说是端正。
不,他不是杨弈。
便是少年时的杨弈,也不是如此平凡。
“你如何认得我?”
杨弈心说,这难猜么?他和大殿前的佛像简直一模一样,若非张道胥本尊,至少也是他的后裔。于是,他如实相告:“你和大殿前的铜像很像。”
张道胥喃喃道:“看来造像的钱没白花。”
“你说什么?”
“我说,请你帮我一个忙。”
他不是杨弈。
一千五百年,杨弈的尸骨都该化灰了。
“请你引游离阴傀进入寺中。”
杨弈虽未听过“阴傀”一词,但想当然,他指的定是那个血衣人。
“报酬呢?”
不...
他或许是杨弈。
不然的话,一个未成年的少年,见到神灵岂会不敬畏?
张道胥:“无偿,你愿意么?”
杨弈:“你在化缘么?”
化...化缘...他竟以为自己是在乞讨。张道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袈裟,虽说一千五百年未换,但他的袈裟崭新洁净,还有淡淡檀香,他看起来,难道很像乞丐么?
“那你想要什么报酬?”
杨弈目光微沉,一时也不知答案。少年眼眸低垂,透过睫毛间隙的深邃目光,有几分故人的神态。
逐渐清晰的脚步声打断了杨弈的思路,他闻声向楼梯间看去,才一抬起头,什么都没看清楚,就被一只手向下拖去。
这鬼和尚!有事不能先动嘴么!
杨弈被张道胥拖到暗层,这里的内饰风格和刚才所在的明层迥然不同,现代化的沙发、办公桌、冰箱,还有...面包机?
见杨弈盯着面包机,张道胥解释:“我喜欢吃烤至微焦的全麦面包,如果能搭配六分半熟的煎蛋就更好了,你呢?”
杨弈颔首,视线落在被张道胥抓住的手臂上。史书记载张道胥是武将出身,可他手背的颜色并不像是风吹日晒过的,只是稍有些暗沉。
那只手背隆起的血管说明他在用力,可杨弈被握着的手臂却没有太大感觉。所以...这鬼和尚的劲儿使哪去了?
对了,他刚才的问题是什么来着?哦对了,说煎蛋呢。
“煎蛋不属于荤腥么?”
脚步声越来越清晰,木建筑里隔音并不好,张道胥低声吩咐:“你呆在这里,不要出声。”
“你去哪儿?”
“我去收服游离阴傀,她很有可能是被你引来的。”
杨弈淡淡道:“注意安全。”
“你放心,我是阴傀里的大人物,已获取神位,四神之间,也以我为首。金陵乃我神域,金陵之内,我无所不能。我在之处,定护你周全。”
杨弈随着阳婆四海漂泊,遇到的奇葩不少,不差这一个,他将对方当做神经病看待,冲对方点头说:“那多谢你了。”
张道胥倏地不见了,杨弈端详四周一番,率先走向他的办公桌。办公桌上有一个笔记本电脑,除此之外,桌面没有其它文件。
他打开电脑,电脑屏幕停留在资料页面。
「姓名:玉将军;身份:元末女将;生年不详,因为本神不负责人口出生。卒年:公元一三五零年五月初三;表面死因:被义军围困,断粮而亡;真实死因:被部下背叛切蛇,万箭穿心;功德等级:六颗星;怨力等级:一百颗星。」
杨弈聚精会神浏览之际,一片阴影投下,他向着暗层入口看去,枯草般的长发沿着入口垂下,杨弈打开手机手电,照亮入口处,只见两只骨瘦如柴的血手拖着下巴,静静注视着他。
这正是扰乱考场的血衣鬼!等等...张道胥不是去抓她了么?她在此处的话,张道胥去抓的又他妈是谁!
4. 阴傀和还阳术
“阴傀这玩意儿不好当,混得好容易被供成神,混得不好容易被认成鬼。”
——摘自《与和尚同居的日子》
血衣鬼赫然出现在杨弈面前,她身上插着密密麻麻的箭,杨弈回头,瞥了眼电脑屏幕上她的介绍。
杨弈镇定开口:“英语考试那天,你是在帮忙,对么?”
血衣鬼张了张口,吐出半截舌头,示意自己没有舌头,不能说话。
杨弈道:“既然你口不能言,我替你说,你只需要点头摇头。”
血衣鬼朝他点点头。
杨弈后背已被冷汗打湿,见张道胥仍不出现,心中大骂傻叉。
“对我们这些借读生来说,高考是唯一改变命运的机会,你想告诉我们正确答案,对不对?”
血衣鬼眼神发亮,用力点了一下头。
杨弈叹气,那天写在黑板上的答案,十个答案错了八个,闭眼盲选也比她的正确率高。
“在汽车旅馆,你发现住在我隔壁的情侣被偷拍,所以故意发出动静打扰他们,是不是?”
血衣鬼热泪盈眶,头点得更使劲了。
“至于今天早上的爆炸,则是因为你知道纪飞家的瓦斯有问题,所以趁没有人的时候故意引爆,是么?”
血衣鬼见有人如此理解自己,于是冲到电脑前,打开文档开始敲打——
“昨天中午突然停电,是因为有人一直在偷电,我要引起相关部门的重视。”
杨弈从她的话里捕捉到更多信息:“所以,你一直住在附近?”
血衣鬼打出一个点头的表情包。
杨弈又问:“你在跟着我吗?”
血衣鬼输入:“你能看见我吗?”
“趁着鬼和尚不在,你快走吧。”
“死和尚是坏人?”
“不清楚,但他想捉你。”
“可他现在又不在。”
见血衣鬼完全没有怕的意思,杨弈抱着手臂,审问道:“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因为你看得见我。”
“为什么我能看见你?”
“鬼知道你为什么能看见我。”
“你不就是鬼吗?”
“我不是鬼!”
杨弈对玄学领域虽无涉足,但各领域底层逻辑大都相同。
坏人不会承认自己是坏人,神经病不会承认自己是神经病,鬼当然也不会承认自己是鬼了。
见血衣鬼只是面貌可怖,行事冲动,但性情却温和善良,杨弈心中的恐惧渐渐消失。
他起身:“你不想走随你便,不过以后行善之前,先想想后果,我该回家吃饭了。”
血衣鬼迅速敲字:“胖神婆是你奶奶?”
“是。”
“她为什么要追我!”
杨弈这才领悟,阳婆确实在斩妖除魔,而非装神弄鬼。
“她职责所在,你体谅一下。”
“她追了我十年!”
难道这些年阳婆带着他四处漂泊,都是为了抓这个血衣鬼?
杨弈还没来得及深思,隔壁楼梯间哐啷作响。莫非是鬼和尚出事了?
“你在这里不要乱跑,我出去看看。”
不要乱跑?嘁,怎么可能。
血衣鬼飘在杨弈身后,随杨弈赶到楼梯间。
古建筑楼梯狭窄,浮屠塔内的楼梯间只有一人的宽度,血衣鬼和杨弈一前一后站在台阶上方,血衣鬼伸手在他背后比划:死人了。
杨弈见到血泊里的尸体,冲下楼梯:“丁小轩!”
楼梯底部,身穿社区巡逻服的丁小轩躺在一片血泊之中。
杨弈抱起丁小轩,发现她后脑勺被重创,已经没了呼吸。
在丁小轩的尸体旁,一名和尚好整以暇地伫立着,旁观着。
杨弈抓住他的衣领:“你杀了丁小轩?”
“她意外失足,贫僧是无辜的。”
“我不管你是什么东西,我现在就报警。”
被杨弈抓着的仿佛不是张道胥的衣领,而是他的心脏。
张道胥默默念了一段心经,发现心经无用,于是他在心中说:他不是杨弈。
果然,心情平静了许多。
张道胥眯起眼:“这里,警察只看得到你一个人,监控也只拍得到你一个人,楼梯有你的脚印和指纹,你说,警察会抓谁?”
阴傀的外貌定格在死亡瞬间,张道胥死于二十六岁,是风华正茂的年纪。
他生前长着一双开扇桃花眼,这种眼睛容易长皱纹,但卒年太早,皱纹来不及爬上他的脸,因此这双眼睛保存完好,眯起来时,眼尾拖出一条狭长细纹,如柳叶扶风,若再带点儿笑意,还能窥见几分少年痞气。
至于丁小轩为何会出现在灵音寺里,杨弈想都不用想就能知道,她在跟踪他。
虽然他不喜欢丁小轩缠着自己,可相识多年,丁小轩因他而死,出于人道主义,他有必要为丁小轩讨回公道。
杨弈冲血衣鬼喊道:“如果你能帮我报仇,解决了这和尚,我会说服我奶奶放过你。”
血衣鬼心里计算一番,那感情很划算了。
血衣鬼嘴唇翕动,吐出一句哑声的芬芳,同时向张道胥箭步冲来。
张道胥抬起手臂,僧衣的广袖掀起一阵风,广袖垂落,正好遮住杨弈的视线。
没有打斗声,也没有嘶喊声。
张道胥一掌盖住血衣鬼的天灵盖,口中默念咒语,血衣鬼起初还有挣扎迹象,不出三秒,双手垂落,如同傀儡一动不动。
张道胥念道:“吃好饭才能做好人!”
杨弈嘴角抽了抽,真希望眼前一切是场梦...不,他绝不会做这么蠢的梦。
张道胥话音一落,血衣鬼顷刻消失不见。
不同于科幻片中的灰飞烟灭好歹有个过程,血衣鬼几乎是说不见就不见。
杨弈怔了怔,问道:“你方才在念咒?”
“我再为她施还阳咒。”
“咒语是‘吃好饭才能做好人’?”
“当然不是,这只是一个幌子,我怕你偷学我的咒语。”
张道胥揉了揉手腕,心道玉将军的怨力怪重的,自己使了好大力才化掉她的怨力。
紧接着,比“吃好饭才能做好人”更离谱的一幕发生在了杨弈面前,已经断气的丁小轩竟生龙活虎跳了起来。
“Where am I...”
眼前的“丁小轩”脱口而出一句英语,杨弈见过她的英语成绩,这绝不是丁小轩!
张道胥对他解释:“方才我为玉将军化解怨力时,读取到她的意识,她在海外漂泊了百年,因此说的是洋文。”
“你也懂外语?”
“神灵也要与时俱进,时时更新自己,所以各国语言我都略通一二。”
说话间,杨弈和“丁小轩”双双被转移到了张道胥的起居室。
张道胥打开电脑,找到名为“还阳宣讲”的视频,点击播放。
“这是我请周平平拍的还阳介绍短片。”
“丁小轩”迷茫地看向杨弈,杨弈说:“周平平是一个流量明星。”
“他曾经和玉将军一样,也是阴傀,我为他还阳后,资助他拍了多部电影。”
杨弈正要给“丁小轩”翻译,“丁小轩”像是突然康复的失语症患者,缓慢道:“你是周平平的...金主?”
“可以这样理解。”张道胥说,“看来玉将军已经适应了现代生活。”
介绍视频只有一分钟,杨弈看完,总结道:“所以,你让...玉将军借尸还阳到了丁小轩身上?”
“没错,不过我需要纠正一点,阴傀还阳术与借尸还阳有本质上的区别,借尸还阳是封建迷信,而阴傀还阳是量子转移,有科学依据。”
“那丁小轩呢?”
“世事无常,她命数如此。不过她与玉将军死于同月同日同一卒时,实数机缘,但差一分,玉将军都无法借她的尸体还阳。玉将军,请往后代替丁小轩,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做人。”
玉将军问道:“我可以不还阳么?”
“还阳过程不可逆,玉将军请珍惜机缘。”
“和尚,你是强买强卖。”
“玉将军孤身游离,世人不可见你,不可听你,按照历史规律,长此以往必会产生心理疾病。你如今神志清醒,尚好心办坏事,造成社会恐慌,假以时日,若心生魔障,定会危害社会,贫僧只不过是防患未然。”
“我本人不同意你的强盗逻辑,请放我离开丁小轩的身体。”
玉将军起身意欲动用武力,张道胥预判到她的行动,隔空抓来镜子,挡在面前。
玉将军正欲动手揍这个缺德和尚,却看见了镜子里女孩甜美的面容。
吹弹可破的皮肤,朝气蓬勃的眼睛,还有灵活的关节、结实的双腿...不白不幼不瘦,糟了,她有些喜欢这副身体。
她悻悻收回手,语气带了几分委婉:“真得没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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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么?”
张道胥和煦一笑:“没有。”
杨弈毫无波澜地接受了眼前的一切,他有自知之明,自己再聪明,只是个普通学生,他的肉身在这些些超自然力量面前不值一提。
“没我什么事,我先走了。”
和尚抓住杨奕的手:“你不能走。”
杨弈有一项原则,忍一忍二不忍三。
这是鬼和尚第三次对他动手动脚了,他渐渐恣睢毕露:“别让我膈应。”
“我...让你膈应?”
玉将军至今游荡六百余年,又有海外经历,见多识广,此情此景,难免会有更多联想。
她将张道胥的手从杨弈手腕上挪开,对张道胥说:“你再为难他,就要涉嫌性骚扰未成年以及违反佛门戒律了。”
张道胥向着玉将军淡淡一瞥:“男女有别,请玉将军不要碰我。”
杨弈大部分时候都能忍住心里的不屑,但偶尔也有忍不住的时候,譬如现在。
“神经病。”
张道胥冷峻道:“玉将军是阴傀,不死不灭,她独活了六百多年,染上精神疾病情有可原。”
玉将军丢开他的手:“白痴,他说的是你。”
他叫他神经病...他叫他神经病...只有杨弈才敢骂他有病...
张道胥再次看向身边的少年,眼睛形状不如杨弈漂亮,鼻梁没有节,嘴唇长得...倒是和杨弈有几分像。
比花瓣略薄,比柳叶略厚。
玉将军从口袋里掏出丁小轩的正经,扫了一眼,对杨弈说:“杨弈,你别怕,丁小轩是警察,他如果敢骚扰你,你随时找我报警。”
听到玉将军说要“报警”,张道胥才想起自己方才是要干什么。
“杨弈,给我你的微信。”
“不给。”
“玉将军会继承丁小轩所有的社交账号,我需要和她扩列。”
玉将军识破张道胥的手段:“杨弈,这个和尚满嘴跑火车,不要听他的,如果他要和我扩列,可以直接添加,他分明对你有所不轨。”
玉将军手往口袋一模...丁小轩的手机呢?
张道胥晃晃手腕,对着二人摊开手,他手心躺着的,正是丁小轩失足时摔得四分五裂的手机。
杨弈心里万马奔腾。
一个是害他高考成绩作废的不靠谱女鬼,一个是害死丁小轩的鬼和尚...
是因为他没有信仰,佛祖要惩罚他么?
对了高考...如果这和尚鬼真是神灵,或许他有办法收拾女鬼搞出的烂摊子,解决考场事故。
杨弈递出自己的微信二维码:“你扫我吧。”
张道胥走向办公桌,从抽屉里取出自己的手机,扫了杨弈的二维码,不苟言笑道:“贫僧从来只公事公办,你若不信任我,将丁小轩的微信推给我之后,删了我即可。”
杨弈见他这一本正经地模样,不知怎的觉得有些好笑。
看到“张主任”发来的好友申请,以及荷花头像,杨弈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
玉将军凑向杨弈,看到这老干部风的微信昵称和头像,咋舌道:“土掉渣了!”
“贫僧风华正茂,易招蜂引蝶,所以一直很注意对外形象管理。”
这时,丁小轩的对讲机里传来同事呼叫,张道胥示意她替代丁小轩接通。
“让你去瓦斯爆炸现场你死哪儿去了?赶紧给我回所里!上面发通知了,下午要挨家挨户上门进行消防宣讲,一点半准时出发。”
“怎么说话的,没教养...”玉将军说完,肚子发出咕噜一声。
时隔六百多年,玉将军终于又感受到了饥饿,她比过去六百年的每个瞬间,都更加渴望饕餮一顿。
张道胥说:“玉将军先去吃饭工作吧,杨弈,你再等等。”
玉将军试图像以前那样瞬间移动,试了半天,发现自己还在原地,只能走楼梯离开。经过丁小轩失足的地方,血泊荡然无存,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
杨弈和张道胥面面相觑,张道胥属实不知该如何开口确认他的身份,一千五百个年头,他从不敢幻想过此刻。
冥思苦想间,脑海里传来一个声音:“高僧张道胥,信徒周平平在此苦苦哀求,请您见我一面。”
...妈的。
这个麻烦精又来了。
张道胥对杨弈说:“我去处理点麻烦事,请你在此等候。”
杨弈波澜不惊:“我要跟着你。”
5. 神灵也会偏头痛
“莎士比亚说,作为阴傀孤独而活,还是作为还阳者庸碌而死,是个问题。”
摘自《与和尚同居的日子》
“现在温度高达四十一度,你怕热,还是在屋里等我吧。”
“可你阴气重。”
“你没听出来我在婉拒么?”
“听得出来,你没听出来我婉拒了你的婉拒么?”
“我明确拒绝你的婉拒。”
一人一句间,杨弈和张道胥已经不知不觉出了浮屠塔。
浮屠塔与大殿一壁之隔,走到墙壁前,张道胥施念,瞬间移动到大殿里,才得以摆脱杨弈。
因为早上的瓦斯事故,游客都撤离,大殿没有多余香客,周平平跪在蒲团上,发疯一样对着张道胥的佛像磕头。
张道胥怕他把头磕破,步履端正地朝佛像后走出来,“何事找我?”
看到熟悉的藏蓝袈裟,周平平扑上前,抱住张道胥的小腿:“阴傀大人,求你让我吸一口,吸一口就行了,我保证这是最后一口。”
为神多年,张道胥已被岁月磨平了人性。
愤怒也好,失望也好,他统统没有,他的大脑是一台精密的“善恶计算器”,此时这台计算器正在迅速运算着周平平还阳后的善与恶。
周平平还是阴傀的时候,倒是做过一些善事。
但自从还阳后踏入娱乐圈以来,聚众赌博、□□、偷税、勾引未成年粉丝,一样没少。
恶业太多,张道胥都算不过来了。
“你知道这一口背后是多少人命么?”
周平平使劲点头:“我知道,我保证这是最后一口,阴傀大人,求求你了,我快难受死了。”
看来他还是不知道。
张道胥的手掌覆在他头顶,毒品买卖的画面如潮水般灌入周平平的脑海,看到那些由毒品造成的人间惨剧,出于文艺工作者的敏感天性,他哭得涕泗横流。
“阴傀大人,我没有害人,我也是受害者,真的是最后一口,你给完这一口,我就去戒毒所。”
张道胥面色不动如山,就如他的佛像一般。
你认为他心怀慈悲,他却无动于衷,你明知他本无情无义,又忍不住对他摇尾乞怜。
“我知道你是受害者,但受害者也会成为加害者。你的这一口瘾,背后涉及八千九百万美元的利益,三个不同国籍的缉毒警察的性命,十八个制毒儿童的终身健康。”
“八千九百万美元...我给他们钱,我给他们家人钱好不好?”
张道胥一口回绝:“不好。”
“你这是要逼我死!”周平平怒火中烧蹦起来,“你不给我是吗?我今天就撞死在你佛像前!”
此人毒瘾上头,说撞就撞。
张道胥抬起手臂,用袈裟化作结界拦住他:“别弄脏我的佛像。”
周平平已经完全失控,他抄起烛台,朝着自己心口插进去,他脚步凌乱地走了几步,便倒地不起。
忽然一道白光闪过,一盏走马灯在他眼前旋转,转啊转...一个身穿残甲的古代将军从周平平身体里走出来:“阴傀大人,我没想到你如此绝情。”
张道胥道:“不好意思,职责所在。”
“既然你无情,今日便是你我割袍断义之日。”残甲将军丢下一句狠话,转身就要踏出大殿。
霎那间风气云涌,寺门被吹动。
狂风吹闭寺门的关头,一把黄金宝剑从门缝穿入,贯穿残甲将军的胸膛。黑血从他口中喷出,他瞬间倒地不起。
张道胥指尖掐起一道幽蓝火焰,朝残甲将军的尸身上甩去。火苗漫过他的残甲,不过一眨眼的时间,他便彻底湮灭了。
大殿内的人类,只剩周平平的尸体,以及...柱子后的少年。
张道胥冰冷的声线有几分难得的柔和:“你看到了多少?”
“几乎都看到了。”
杨弈从柱子后面走出来:“他究竟是什么东西?”
“阴傀。”
“和玉将军一样?”
杨弈发现了这两者的共同点:这二者虽性别年代各不相同,但都是将军装扮。
张道胥徐徐道来:“古来征战者,立下济世功德,却往往不得善终,肉身虽死,怨力却残留人间。从前掌生灵的少司命一族有好生之德,以尸骨为桥、怨力为引,将他们炼为阴傀,赋予其第二次生命。”
“所以说,他们是鬼的一种。”
“杨弈,世上没有鬼。阴傀是一种量子物质,你可以将其理解为灵魂,但灵魂乃玄虚之物,量子物质却是一种物理状态。”
“我不管科学与否,我只想知道,为什么我看得见你们?”
张道胥心跳停了一拍...等等,他本就是阴傀,死人一个,何来心跳?幻觉罢了。
阴傀和活人是不同维度的生命,活人自然看不到阴傀了。杨弈看得到他们,那只有一种可能。
如果那一种可能性为真,那他,只能是杨弈了。
“世上奇人万千,不是每一种异常现象都需要解释,这么说,你能明白么?”
杨弈感觉这货正在侮辱自己智商,他平心静气地微笑道:“请高僧不要敷衍我。”
生气时面不改色的习性一模一样...他还能是别人么。
“我的意思是,你可能八字不好,是撞邪体质,所以才看得见我们,怕吓着你,我才没有直说。”
“哦,多谢。”杨弈的语气听不出来是讽刺还是真心,他走到周平平尸体前,问道:“他的尸体怎么办?也要赖在我头上么?”
“不用担心,办事处有相应流程。”
张道胥知道,眼前这个少年他不可能不是杨弈,他极力故作镇定,却竟连“杨弈”这两个字都叫不出口。
“同学,请你帮我隐瞒今天所见的一切。”
“我若是不帮你呢?”
“你很有可能被当做精神分裂,所以我劝你不要这么做。”
杨弈又嫌弃地瞥了眼周平平的尸体,没想到周平平胸口上寸宽的窟窿竟然愈合了,看不出一点儿外伤。
张道胥说:“今日我要处理意外,你先回家吧,改日我会再找你。”
“你认为我是随叫随到的人?”
“你不是高考结束了么...”
杨弈从鬼和尚的脸上看出几分慌张,有几分忍俊不禁。
张道胥的心被他这突然一笑弄得七上八下,难道他想起他了么?
杨弈杀了个回马枪,他从香筒里抽出三根香,站在张道胥佛像前:“我现在申请成为你的信徒,向你请愿,你能实现么?”
张道胥虽不他要许什么愿,却已经做好了全力以赴的准备。他点了下头,“你想许什么愿?”
“因为玉将军的干扰,我们考场考生的成绩都会被作废,三年到头,却落得这样的结果,这对我们太不公平了,你...能给我们应有的结果么?”
张道胥理应告诉他,不是所有的付出都会有结果,人生是大大小小的无常,这是他们必须面对的事实。
“佛祖听到你的心愿了,你在家安心等消息吧。”
杨弈对着张道胥的佛像拜了三拜,插完香,只道了一声“多谢”就走了。
张道胥看着少年的背影,破旧的T恤,长着毛边的短裤,洗的发白的球鞋,神情有些恍惚。
他的外貌与杨弈不同,可是,背影几乎完全重合。
当年他死后,杨弈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他会成为阴傀,为何又会还阳到这个少年身上,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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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他不记得自己?
...
金陵市第一国际中学校长办公室,叮铃,叮铃,叮铃铃——
洪景天从沙发床上爬下来,捡起丢在地上的手机:“喂,哪位?”
“我是静山,周平平死了,尸体需要处理。”
哎。
哎。
哎。
早知道还阳了还要当牛做马,他当初一定死活不同意还阳。
洪景天开着自己的大奔来到灵音寺的后门,从静山手里接手了装着周平平尸体的行李箱。
“怎么死的?”
“自己找死。”
洪景天的脑海里迅速闪现出张道胥那双不近人情的眼睛,光是一闪而过,足矣让他不寒而栗。
“静山,我们也会像周平平一样吗?”
静山摸了摸假发,道:“不会,也有可能会。不找死,就不会死。”
“此话怎讲?”
“还阳不易,多行善多积德。”
此时此刻的灵音寺办事处,手握众多阴傀生死的张道胥正在忘我地沉思。他无意识地拨动着念珠,脑海浮现一张张面孔。这些面孔像棋盘上的棋子一样,被无形的规则聚在一起,形成了一张张弛有度的网。
杨弈会和这张网有关系么?
张道胥心里生出久违的冲动,他恨不得现在就冲到杨弈面前,用尽各种方法问出真相。他如果成了阴傀,这些年死哪儿去了?又为何会突然还阳?
为何他失去了所有记忆?他与他有过三次肌肤接触,却没有一次读取到过去的记忆,难道因为接触的时间太短了么?
早知道神灵也会偏头痛,当初就不死了。
洪景天刚着开车使出古城区,便收到张道胥的电话:“你来我这里一趟。”
洪景天敲着方向盘:“要带着周平平一起吗?”
“嗯,带他一起来,周平平交给新成员处理,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你的帮忙。”
洪景天挂断电话,呢喃着:“我就是吃饱了撑的要还阳。”
张道胥一言既出,受劳动合同制约,普通阴傀一旦产生反抗念头,这些念头就会立刻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对张道胥无二的忠诚。
洪景天原路返回,在高温下拖着周平平的尸体来到浮屠塔,张道胥走下楼梯,在一楼与洪景天相见。
他递给洪景天一罐冰可乐:“有劳洪秘书。”
“多谢主人,请问何事找我?”
“我想请你去白教授的疗养院一趟,带她来寺中,我有些旧事要问她。”
“她都多大年纪了?有事不能打电话么?非得让她舟车劳顿?”
“难道你不想借机看望她?”
洪景天忽然失声,他咕噜咕噜灌了自己半肚子可乐,气焰明显比方才弱了许多。
“疗养院单程车程三小时,我现在出发,一来一回都天黑了,要不然我带你去疗养院找她。”
“洪秘书,需要和白教授相处的,是你,不是我。”
洪景天愤愤不平:“你能少掺和别人家事吗?”
“贫僧与白教授来自同一家族,而你只是外人。”
“抱歉,是晚辈不敬。”事实胜于雄辩,洪景天好声气赔笑,“对了,新同事呢?”
张道胥闭上眼,眼前浮现玉将军所处的环境。
她正在接替丁小轩的任务,在街坊邻里间做消防教育。张道胥的视线随着玉将军来到了一户人家门口,玉将军还没来得及按门铃,门就被打开了。
一个胖乎乎的老婆婆从门里走出来,一把抓着玉将军进了屋。张道胥在玉将军意识里捕捉到一丝恐惧,他睁开眼,问洪景天:“你还记得杨弈家的门牌号么?”
“记得,槐花巷,13号。”
6. 因果推演
“张道胥天生诡计多端,在战场上是个天才,但情场上...”
——摘自《与和尚同居的日子》
玉将军记得这个胖神婆。
一九一零年她飘去海外,直到几年前才尾随访学团团一起回国,回来没多久,便被这个胖神婆盯上了。
不论她去何处,胖神婆总能找到她。
作为一个阴间玩意儿,最重要的就是不要被这些神棍盯上。
眼下,胖神婆热络地邀请她进门品鉴酒酿小圆子,似乎并没有发现丁小轩已经换了个魂。
“小轩,你见着杨弈了吗?”
胖神婆诡计多端,玉将军不敢随便回答,她心生一计,可此计还没来得及使出,杨弈已挡在了胖神婆面前。
“不要靠近我奶奶。”
阳婆不明所以:“你俩又闹别扭了?”
“她不是丁小轩。丁小轩已经死在了灵音寺,她是血衣鬼。”
登时,阳婆的眼睛瞪成两个烧饼大。
玉将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国外待太久了,对同胞的情绪表达把握不到位,她竟觉得,对方看上去有几分欢喜。
阳婆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她忽然摔掉碗,尖叫着:“哎呀呀,吓死啦吓死啦!活见鬼啦!要吓死啦!杨弈,这可怎么办啊。”
杨弈也察觉阳婆这是一招假把式,他抓着自己的败家奶后撤两步,正要小声商量对策,玉将军将手里的消防宣传单塞给杨弈:“我对害人没有兴趣,你们不用防着我,我以后也不会再和你们家扯上关系,拜拜。”
这时一只手抓住她的袖子:“不管你是什么,吃了酒酿小圆子再走!”
杨弈和玉将军两脸不解,看向阳婆。
杨弈和玉将军同时认为酒酿小圆子里下了药,玉将军自然不会留下。
忽然,桂花酒酿的味道飘香而来,上次闻道这味道,还是六百年前。
彼时军中有个药婆子,最爱做酒酿小圆子,曾经行军枯燥无聊,酒酿小圆子是她唯一的慰藉。
当年的事她大多都抛在了脑后,唯独这一口酒酿小圆子的味道不舍得忘记。
玉将军义正辞严道:“你没有下药么?虽然我不是真正的丁小轩,但是,我借用了她的身体,如果我死了,丁小轩也会死,她在执勤过程中死在你家,你逃不过法律制裁。”
杨弈沉思,玉将军这番话,和张道胥在丁小轩尸体前对他说的,如出一辙,看来阴傀都是一丘之貉。
转瞬,玉将军端起饭桌上的酒酿小圆子,豪爽地一饮而尽...
咦...怎么有点儿好吃?
阳婆在旁担心道:“你吃慢点儿,锅里还有,想吃多少吃多少,没人跟你抢...”
“本将军是贪食之人?”玉将军把空碗往桌上一叩,“再来半碗就行了。”
“杨弈,再盛一碗过来。”
就这样,玉将军喝完了一锅酒酿小圆子,她扶着肚子离开杨家时,戒备道:“这位婆婆,我不知道你下了什么药令我腹部胀痛,食欲全无。这次我姑且不与你计较,下不为例。”
阳婆解释:“腹部胀痛,是吃撑了。”
六百年不做人了,没有饥饿感,也没有饱腹感,吃饭如同嚼蜡,尝不出滋味,只能勉强吃出口感,的确,她已经忘记吃撑是什么样一种滋味了。
玉将军面子有些挂不住,一通语音电话及时解救了她。
“同僚找我,我先告辞。”
祖孙二人四只眼睛看着她撤退的身影,确定她离开了,杨弈在角落默默道:“我中午没回家吃饭,也没告诉你,你不问我去了哪里,饿不饿么?”
“啊?你中午不是和纪飞在一起么?我以为你们一直在派出所呢!难道不是吗?你中午到底去哪了?”
“遇到...其他同学了。”杨弈转身去收拾碗筷,边收拾边说:“我以为你会除掉女鬼。”
“她不是女鬼。”
阳婆果然知道些什么,杨弈没有急着追问,而是等阳婆自己如实招来。
“她是阴傀,只有生前做帝王将相,立下盖世功德,死后怨力不散,才能成为阴傀。”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阳婆拿着抹布,弯腰擦着桌子,“我一个靠驱邪维生的老神婆,要是不知道这些,别想在道上混了。”
“那为什么我也会看到他们?”
“因为你是我的孙子啊,你看不上我的职业,不代表不会继承我的天赋。”
杨弈眉头抬起一个微小的幅度:“我方才说的是他们,所以说,你知道灵音寺供着的那位佛祖,也是阴傀。”
又被这孙子套话了!
“高考想好报什么专业了吗?我不图你功成名就给我养老,只希望别浪费自己的才能,多为祖国做点贡献。”
杨弈不知道告诉阳婆自己成绩很可能被取消这件事后,阳婆会有什么反应。他看得出,阳婆很想摆脱掉他。
他从小就是坚定的无神论者,对各路神话传说嗤之以鼻,没想到有一天,他竟会寄希望于神灵。
虽然张道胥答应了他会解决高考事故,可是神...就一定说话算数、有求必应么?
“我还没想法。”杨弈回答完阳婆的话,又把问题抛向阳婆:“我们要对玉将军占用丁小轩身体一事坐视不理么?”
“还阳全靠机缘,既然她遇到了这种机缘,就说明上苍在帮她,老婆子我只是个小小的神棍,岂敢和天作对?”
“既然女鬼一事已经解决,高考也结束了,我们是不是能离开金陵了?”
“离开?!想也别想!房租到期前,谁也别想赶我走!”
...
玉将军回到灵音寺,在浮屠塔下见到一个陌生的男人。
此人西装革履,鼻梁架一副无边眼镜,标准的精英形象。她抬起手,“嗨”了一声,这时一僧侣自男人身后从容而来,竟瞬间衬得着男人暗淡了起来。
玉将军道:“和尚...”
姑奶奶哟,这新来的真是无知者无畏!竟敢叫张道胥为“和尚”,洪景天倒吸一口凉气,为玉将军介绍道:“新同事你好,我是办事处的首席秘书,这位是办事处主任,阴傀大前辈,你可以叫他高僧,可以叫他师父,可以叫他阴傀大人,可以像我一样叫他主任,按照你自己朝代的称呼来就行了。”
张道胥从容转身:“既然已经见过玉将军了,洪秘书就先退下吧。”
洪景天刚走了两步,又听身后传来一声——
“等等。”
“主任有何吩咐?”
“洪秘书,我想请教你,在哪种情况下,需要重新组织高考?”
考场事故是洪景天推给张道胥的,他搜罗过往经历案例,终于想到一种情况:“如果遇到天灾,比如地震洪水毁坏了试卷,教育部会重新组织学生进行高考。”
张道胥道:“我有对策了。”
“Excuzez-moi。”玉将军开口,“请问阁下召我何事?”
玉将军还阳适应速度意外的快,张道胥施法打开身旁的行李箱,周平平的尸体从箱子里滚出来:“有劳玉将军处理这具尸体,这是你在办事处的第一份工作。”
玉将军:“请问一句,办事处是□□吗?”
张道胥:“非也。灵音寺办事处乃金陵守护机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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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建设和谐金陵为服务宗旨,主业务包括但不限于助人为乐、惩奸除恶、帮助居民实现合理心愿...除了月老业务,你能想到的神仙职能,我们都有。”
“所以处理尸体属于哪一项?”
“跟我来。”
玉将军被带入浮屠塔地下,冷森森的空间里,漂浮着无数个几乎透明的气泡。
张道胥找到其中一个,手伸到空中,点了点它。气泡由半透明变得具体,由模糊变得清晰。
张道胥说:“因果大模型,请展示周平平不死,会出现的结果。”
这时空气中的气泡消失,他们被全息投影包围着,一个男人走出画面,正是周平平。
玉将军问:“这是什么?”
张道胥说:“这是因果推演。”
画面里,周平平走出寺庙、上了保姆车、来到一个会所,与二道贩子进行交易。
随后视角转向二道贩子,场景转到城中村的某间出租屋,这里是毒贩的家,二道贩子上门与毒贩进行交易,警方埋伏在此,抓捕过程中,一名被临时调过来的年轻警员被毒贩刺了一刀。
玉将军本以为这是周平平拍过的电影,可当视角切近,定睛一看,倒在血泊里的年轻警员,竟然正是丁小轩,不...不是丁小轩,而是她。
她惊叹地问:“什么是因果推演?”
张道胥:“因果推演,是基于‘人类行为’数据库,推演某一现实条件下,会产生的可能性后果。周平平不死,你牺牲的概率是百分之百,所以,该如何处理他的死亡,此事交由你自己做主。”
玉将军正想深究,刚一开口,便闻到了周平平发出的尸臭味,食道里翻江倒海,眼看就要吐出来,张道胥快刀斩乱麻:“你生前立下功德,所以才会成为阴傀,而死后亦没有作恶,才会这么快遇到还阳的机缘。我会把每个还阳者的行为采集进大模型的数据库里,只要你行善的数量大于一定程度,就能早日脱离我的掌控。”
玉将军捏着鼻子:“我要如何处理他的尸体?”
“我会给你方案,由你来选,不同的选择,会为你带来不同的结果,请你慎重考虑。”
...
夜深人静,互联网上突然炸锅。
当红流量小生“周平平”在寺庙请愿后,因毒瘾发作溺水而死的新闻,占据各大平台热搜榜首。
杨弈看到手机弹出来的消息,后背一阵发麻。他为了这个消息打开了短视频软件,短视频里甚至有周平平坠水的监控画面。
寺庙里的那东西...到底是什么?他不但杀了周平平,还伪造了死亡画面...杨弈试着回想在灵音寺里的经历,他竟然发现,他清楚记得和尚的容貌。
他对大多数事情都漠不关心,只要不刻意记忆,对见过的人几乎过目就忘,更别说鬼了。
那和尚...就算确实有几分英俊,倒也不至于让他过目不忘。
杨弈甚至记得他面容的细节,包括但不限于淡笑时眼里的狡黠,眼角狭长的笑纹,棱角分明的一对剑眉...话说,如此丰神俊朗的男子,竟然是个和尚。
杨弈出神地想着,手指毫无知觉地滑动了一下手机屏幕,又刷到一条快讯。
“我市郊区突发暴雨,电力中断,工作人员已在抢修途中。”
杨弈关掉手机,洗漱后便睡了,一觉睡醒,网上再次轰炸。
屏幕上弹出无数条弹幕,比周平平吸毒溺亡还要炸锅。
「金陵大学新校区被淹,县城学子高考试卷恐造损毁。」
杨弈倒吸一口凉气,没想到佛祖真是有求必应,只不过应验的手段...真他妈的劳师动众啊。
7. 四神家人群
“不要把神灵想得多高尚,它们只是平平无奇的管理员。”
——摘自《与和尚同居的日子》
整个世界因为高考试卷被灾难损毁而议论不休时,张道胥正在电脑上看NBA直播。
滴滴滴,滴滴滴。
电脑上的小企鹅图标不断闪烁,他用意念点开小企鹅,桌面弹出一个群名为“四神家人群”的群聊对话框,。
名为“首都无常天师”的网友在群里喊话张道胥:「金陵厄灾参数已调到最大值,耗费香火9981点,何时转账?」
张道胥打开一个香火交易软件,豪横地向无常天师府转去一万点香火。
首都无常天师:「一万点香火,666啊。」
南方无相天师:「一万点香火?本庙三十年才攒够一万点香火。」
金陵无量功德圣僧张道胥:「本庙买了营销,故信徒流量大。」
见这俩货都在,张道胥便在群里问:「你们谁能联系到无名天师?」
南方无相天师:「他好久没冒泡了,听说酆都无名天师庙被猎奇网友冲了,他大概在忙着搬迁吧。」
首都无常天师:「你找他干什么?」
金陵无量功德圣僧张道胥:「想请她为我一位朋友增寿一年。」
首都无常天师:「你咋也开始多管闲事了?」
金陵无量功德圣僧张道胥:「这位朋友是巫祝,白家如今门第衰落,巫祝后继无人,我希望她找到接班人后再辞世。」
首都无常天师:「奴隶主都没你会奴役人,666666。」
张道胥见负责福寿增减的无名天师始终不现身,便退出了□□群聊。之于为何是□□群,那必然是因为本群创建之际,其它社交媒体尚未问世。
过了不到一分钟,张道胥接到洪景天的微信。
洪校长:「白教授已到寺中,何处会见?」
张主任:「请她在塔一等我。」
直播的篮球赛事正值赛点,全世界球迷屏息凝视。
白教授老年痴呆,张道胥担心过会儿她会忘了自己,不敢耽搁时间,但又实在舍不得球赛,于是他用快捷键打开因果大模型。
该大模型界面是一个密集的拓扑图,张道胥在搜索框输入球赛双方主力的姓名,按下回车键,大模型开始推演本场比赛结果。
啊...大模型崩溃了。
张道胥只能劝自己放下对结果的执念,他转移到一楼,一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正在挣脱洪景天的搀扶。
“你走开,我认路,这里是我以前单位。”
洪景天见到张道胥,为白教授解释:“她大概是又发作了,我跟她说会儿话就好了。”
张道胥走上前,代替洪景天搀扶白教授,却被洪景天一把推开。
“你别碰她。”
张道胥:“我搀扶老人家下楼!”
白教授四目张望,最后落在洪景天脸上:“洪护工,你在跟谁说话?”
张道胥微怔片刻,施法为白教授开通天眼,让她能够看见自己。
白教授是上世纪知识分子,极重自己的仪态,张道胥突然显形,她不慌不忙地打招呼:“阴傀大人,多年不见。”
张道胥道:“请白教授随我来。”
洪景天问:“那我呢?”
张道胥和白教授异口同声:“你出去。”
洪景天撇撇嘴,肚子里有火但在白教授面前撒不出来。等他离去,张道胥搀扶着白教授走向楼梯间,他踢开地毯,露出一尘不染的地板,施法打开。
白教授感慨:“好久没回来了。”
沿楼梯而下,两侧墙壁挂着许多老人的肖像,白教授的也在其中。
“老同事们是不是就剩我还在世了?”
张道胥道:“是这样。”
这里是上世纪最辉煌的算力研究所,拥有当年最尖端的计算设备,一下楼就是中枢室,无数个因果节点在空中漂浮,节点与节点之间,线条交错,构成一个庞大而复杂的因果网。
白教授靠着直觉找到自己的节点,以她为中心,一共发射出数千条因果链,她试图放大查看,在空中点击了半天,因果网一动不动。
张道胥道:“近年来我的信徒呈指数增长,火种2.0已经不足以支撑因果大模型的运算了,经常需要我进行人工发电,或是人工推演,不知白教授那里可有备用芯片?”
白教授果断说:“没有。”
张道胥:“若我请您出山研发呢?条件随您开。”
“阴傀大人,老身八十七了,老身可不愿意一辈子兢兢业业做研究不为人知,最后却因为成为长寿老人而上新闻。”
“若以为洪秘书添福寿为条件呢?数值您来决定。”
白教授沿着自己的因果链向前走了一步,节点气泡由模糊变清晰,一个民国军官打扮的男人出现在气泡里,他在气泡里不断打转,就像游戏里的小人儿一样。白教授说:“父母自有父母福,儿孙管不了那么多。”
“白教授,若非走投无路,张某也不会请您出山。若不增强算力,只能通过删除信徒数据的方式维系大模型运行,可如此一来,运算结果准确性必然降低。”
白教授年事已高,眼角嘴角同步下垂,一脸不高兴:“阴傀大人,您知道八十七岁意味着什么吗?”
张道胥生前享年二十六岁,死后一千五百年,岁数不再增长,衰老是他永远无法理解的生理现象。
他虚心道:“不知道。”
“意味着该从劳动中解放了!我们生产队的驴都有退役的时候!现在我糊涂的时候比醒着的时候还多,你就让我安享晚年吧。”
“抱歉,都怪我遗失了火种,才造成如今算力不足的局面。”
张道胥真心认错,白教授叹气道:“这也不怪你。”
虽知道张道胥是年过千岁的老怪物,可他垂眸不语,眼神暗淡,被破碎感包围时,白教授也忍不住把他当一个需要拯救的小鲜肉看待。
“虽说廉颇老矣,除了吃饭,别的啥也干不了,但念在共事一场的份上,您的忙,老身能帮则帮。”
“那请白教授如实相告,你可否认得一个叫杨弈的人?”
“我高中的历史成绩是满分,别说杨弈了,我现在还背得出南朝每个皇帝的名字和封号。高祖杨睿哀宗杨玄圣宗杨弈...”
“既然您知道杨弈是谁,我也不和您兜圈子了。我怀疑杨弈死后成为了阴傀,近年有人将他还阳了。”
“阴傀大人,你这么说,老身可就不高兴了。当今世上会施展还阳术的,除了你,就只有我。我只是个普通的知识分子,没有你这样的神通之力,让我找一具能还阳的尸体,比登天都难,我还阳过的傀我能不记得?”
张道胥道:“贫僧不敢有轻视之意,只是杨弈对我来说,至关重要,我必须弄清楚。”
“会不会是你认错人了?”
“或许是吧。”张道胥沿着因果往向前走着,边走边说,“对了,不知白教授可否找到巫祝的继承人了?”
“白家已经断后了,巫祝制度将在我这代终结。”
“自少司命在白家创建巫祝制度以来,巫祝制度延续三千年,就此终结,真是可惜。”
“可惜个屁,封建制度都没这么久的!”
“也就是说,您仍担任巫祝一职。可是为何方在一楼,我就站在您面前,您却视而不见呢?”
糟了,中套了。
白教授心里骂自己是个老糊涂,居然忘了普通活人里,只有巫祝看得见阴傀。她没看见张道胥,暴露了她已卸任巫祝的事实。
“老身八十七了!大货车朝我冲过来,我都不一定能看得见!哎,果然连佛祖也不能体谅我们这些老人家...”
张道胥明知对方欺瞒,并未戳穿,而是诚心道:“如果您知道是谁为杨弈还阳,或是...杨弈是否成为了阴傀,请一定如实相告。”
“当然,您是老身的先祖,老身的心,肯定是偏向您的。”
张道胥何其灵敏?白教授不敢招惹他,趁着张道胥对着自己的节点发呆之际,她扮作痴呆症发作,四处乱撞着,张道胥无奈送她离开。
坐上洪景天的大奔,白教授冷不丁来了一句:“你刚才跟美女说话呢?”
“哦,那是问路的游客。”
“她不找别人问路,专找你?”
“真的是游客问路,白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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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向你发誓。”
白教授道:“你们男人都是一个狗德行。”
洪景天赔着笑,转移话题:“张主任找你所为何事?”
“去了趟超算中心,我看着我母亲了。”
洪景天的笑容戛然而止,沉默了一路,直到快到疗养院了,才问:“能教出白教授这么杰出的科学家,她一定是为伟大的母亲。”
“是啊,所以我继父对她很好。”
洪景天不敢再接着问下去,他临走前,白教授叮嘱:“张主任有神通之力,你认真替他工作,他不会亏待你的。”
万花丛中过的花孔雀洪景天,只回了简短一句:“我会的。”
白教授回到疗养院,立马让助理帮她拨出一通电话,中气十足道:“白阳光!你给我如实招来!”
...
阳婆挂了电话,仍心有余悸。
她一颗心怦怦跳怦怦跳,再跳就要跳出嗓子眼了,哎呀,这骗个人咋就这么难呢。
剧烈的心跳尚未平息,身后杨弈一声“奶奶”,让她险些提前进棺材。
“杨弈,今天咋这么早回来啊?”
杨弈说他出去应聘家教,他千不该万不该在这个时候回来。
“我听到你在电话里说什么巫祝、还阳的,还有什么白娘娘的,这都是什么?”
“我和你张婆在聊电视剧呢,更新得我抓心挠肺的哦。”
阳婆这点儿说谎功力,顶多骗骗无知少男少女。杨弈见她有所隐瞒,也不追问,而是问:“我是你亲孙子吧?”
“我给你接生的,还能有假?”
“刚才玉将军发消息给我,说你的退休工资卡给了她。”
这个傀,怎么什么事都跟杨弈说!
“她刚还阳,还不适应人类社会,我怕她做坏事,所以想着给她点儿钱,能让她听话一点。”
虽然牵强,倒也不是没可能,杨弈不置可否地“哦”了声,便回了卧室。
他双手交叉捏着衣摆脱掉T恤,将T恤丢在椅子上,顺手打开风扇,回到床上躺着。
风扇呼呼吹着,老设备的噪声不断,杨弈心中无端生出一股对这世界的厌恶之情。
就在这股情绪愈发强烈时,他接到了教育局的电话,通知他的高考英语试卷被损毁,将于六月十二号举办补考。
六月十二号...也就是后天。
高考的事终于有了结果,杨弈长呼出一口气,厌世情绪被呼出去,风扇的声音都变得悦耳了。
杨弈摸到床头的手机,点开绿色图标,在通讯录里向下滑动着,找到荷花头像,点开。
杨弈:「教育局的补救措施出来了。」
对方几乎秒回。
张主任:「真的?教育局如何处理?」
杨弈:「后天补考」
张主任:「那你来得及复习吗?」
杨弈:「来得及,补考之前,想向佛祖请个愿。」
这时请愿,八成是要求佛祖保佑他考试顺利,能考进心仪的学校。其实杨弈不用请愿,张道胥已经通过因果大模型计算过了,杨弈一定能心想事成。
张主任:「你的愿望是什么?」
杨弈:「希望我奶奶白阳光不要再做巫祝了,她厨艺超群,给她找个厨子的工作再好不过了。」
手机从张道胥手里坠落在木地板上,发出闷闷的撞击声。
白家虽是母系氏族,巫祝传女不传男,但中途也有过生不出女儿、男孩勉强继承的先例。如果杨弈的奶奶是巫祝,那杨弈则有可能从她那里习得了一部分巫术,或是获取部分天资,能看到阴傀也不足为奇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便不是杨弈。
他在寺中做了一千五百年佛祖,信徒人数超过千万,这千万信徒,无一人是杨弈。
所以,杨弈至死也没有原谅他么?
见对话框上方的“正在输入中”久久不曾消失,杨弈心想,或许是自己请的愿太得寸进尺了,和尚正在琢磨拒绝他的话术。
他正打算给和尚一个台阶下,“开玩笑的”的四个字还没发出去,对话框弹出一条新的消息。
张主任:「我想见你,你能来找我么?」
8. 杨弈的密码
“杨弈这人啊,笔者不好说他,还是交给张道胥来评价吧。”
—— 摘自《与和尚同居的日子》
「我想见你,你能来找我么?」
杨弈舌头在打了个转儿,咂摸着这句话。
是因为和尚脱离俗世太久,不知道这话过分暧昧了么?还是说...佛祖骚扰信徒不算破戒?
杨弈把聊天记录截图,存入自己的云盘里留证。他回到聊天框,面无表情地输入:「为什么不是你来找我?」
过了会儿,对方发来:「我是宅男。」
杨弈噗嗤一笑,这和尚是好是坏尚且不清楚,但确定的是,该和尚挺中二。
杨弈:「什么时候?」
张道胥想,现在又是高温,寺里人又多,杨弈既不喜热又不喜人多,便发送:「入夜闭寺后。」
杨弈:「...」
张道胥察觉了杨弈有所顾忌,但如今二人并不相熟,不好直接问,于是打开因果大模型的桌面系统,输入:「我是一名僧人,欲邀请一名少年信徒入寺相会,有何后顾之忧?」
因果大模型:「用户您好,以下是僧侣邀请少年信徒入寺相会的可能性后果,按概率由高到低排列。」
第一种可能性结果,少年遭遇猥亵。用户强调,该信徒是一名少年,用户或许是在担心猥亵未成年的法律后果,根据我国法律和新闻报道...
第二种可能性结果:少年决定出家。用户提到,该名少年是信徒,用户邀请少年入寺相聚,或许是为了传授佛法...
第三种可能性结果:被少年拒绝。根据用户的遣词‘后顾之忧’,说明用户担心本次邀请被拒,不排除这种潜在风险。
如果用户想得到更明确的答案,可以提供更多少年信息...如果用户想要查看某一可能性结果下的递归因果...系统繁忙,请稍后再试。
张道胥利索地惦记右上角的叉,眼不见心不烦。
他告诉杨弈:「我不是坏人。」
杨弈心说,毕竟你不是人。
他迅速地冲了个凉,从柜子里抽出一件白色衬衣,扣子系到倒数第二颗便停止了。
张道胥不见杨弈回复,看来自己八成是被少年拒绝了。他合上电脑,从冰箱隔空抓取一罐啤酒,刚拉开拉环,桌面上的手机震动不止。
看到来电显示“杨弈”二字,张道胥心漏了一拍。
他接通语音通话,淡定道:“找我何事?”
“我在浮屠塔楼下,牌子上写着游客禁止入内,我该怎么上去找你?”
“请你稍等片刻。”
杨弈还没挂电话,人已经和手机一起来到了办事处。
杨弈手举着手机,视线落在办公桌的啤酒罐上。
想到他的年纪,张道胥问:“你不曾饮酒?”
杨弈:“喝过,只是没见过和尚喝酒。”
张道胥笔挺地坐在总裁椅上:“哦,忘记与你介绍,僧侣只是我的工作,我属于灵活办公,现在是我的休息时间。”
杨弈不经主人邀请,自己坐在了沙发上。他舒展身体向后靠去,对比之下,张道胥倒显得有几分拘谨。
“杨弈,我不是坏人。”
“为什么找我?”
张道胥从总裁椅上站起来,顿了一顿,向杨弈走来。
杨弈见过红色的袈裟,也见过黄色的袈裟,但该和尚却穿着一席藏蓝色袈裟,深沉的颜色衬得他气质阴郁。不过本就是阴间玩意儿,哪怕裸着身子在加勒比海狂奔,也和“阳光”二字毫无关系。
和尚个头本就高,朝他走来时,像是一片巨大的乌云涌过来。他停在杨弈面前一步之遥的地方,“我以为你不会来找我。”
杨弈极其敏锐,和尚看他的目光,分明是怨恨,巴不得吃了他一样。
“我来找你,是因为你或许知道,为什么我能看得见你们...阴傀,是这么叫的么?”
“是,我找你来,也是为了此事。”
“既然我们目的相同,我也不和你浪费时间了,请问我们要如何得知真相?”
“你介意我碰你吗?”
和尚口吻略冷淡,正是这样冰冷的口吻,衬得这句话更加火热。
杨弈不是容易脸红的体质,但此刻他感觉到自己脖子像是被一双大手给掐住了,又是呼吸困难,又是灼热黏腻。
“这位...”杨弈该如何叫他?僧人?大师?张主任?
“叫我张道胥。”
“张道胥,我不喜欢别人碰我,尤其是陌生男性,请你理解。”
“你误会了,我需要触碰到你,才能读取你到的记忆,再通过你的记忆找到真相。”
杨弈冷笑,这不是能把话说正经么?好好的正经话不说,非要说得暧昧不明,引发误会。
“碰哪里?手?脖子?腿?”
杨弈今天终于不穿旧校服了,而是白衣黑裤。他倒是适合这种正式的穿着,哪怕两条修长笔直的腿大敞着,衣服扣子也不好好系,还说这引发歧义的话,也能叫人看出这人沉着的内心。
“头”。张道胥的手臂一抬一落,掌住了杨弈的发顶。
除了内心变得格外宁静,杨弈并未察觉自己有何异常。不知是过了一分钟,还是过了一小时,两人的姿势一动不动,杨弈对着张道胥扬起的衣袖发呆,忽然想,藏蓝色是衬这和尚的。
杨弈的发茬偏硬 ,张道胥觉得自己正在手握一只刺猬,杨弈头发不该这样硬...张道胥读取道杨弈心中所想,提醒他:“你不要有杂念。”
“你能听到我心里在想什么?”
准确地来说是看到。当他施法的瞬间,就进入了杨弈的思想里,见他所见,想他所想。
张道胥收回手,坐在杨弈身旁半人之隔的地方。他缓了一会儿,问道:“为何你没有八岁以前的记忆?”
“我奶奶说那年我爸妈离婚我从楼梯摔下去,所以失忆了,需要我把病历拿给你吗?”
没有八岁以前的记忆,代表着以八年前为时间节点,之前的事他都不记得了。
“杨弈,你的弈,是哪一个字?”
“你连我何事分心都能看得到,难道看不出来我的名字是哪一个字么?”
“你只需要回答我。”
“对弈的弈。”
回忆像千军万马涌向张道胥,过滤掉一些不敢碰触的,只有一句话留在了张道胥心里:「少将军,我不是杨宴,是杨弈,是想和你对弈的对‘弈’。”
“你与我一位故人同名。”
杨弈当然知道自己与南朝那位出了名的暴君同名同姓,但又如何?这二字平平无奇,光他遇到过的就有三四个。
历史上那位杨弈在位时间并不长,留下记载不多,因张道胥的名声过于响亮,大部分时间,他都是以张道胥的加害者身份存在,可以说杨弈相对于张道胥,无异于宋高宗相对于岳飞。
“你认为我是他么?”
除了杨弈,还有谁会用这种不屑的口吻与神灵说话?
“你不是他,他不会认不出我。”
“你不是说,看不到我八岁以前的记忆么?我记性不差,纵是失忆,时间过去了这么久,也该能想起以前的蛛丝马迹。可我的记忆就像是数据被清除一般,一片空白,这不合常理。”
“你想多了,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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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你有这方面的困扰,我可以帮你介绍医生。”张道胥望着前方,不敢看杨弈的眼睛,“你们样貌也不相同,他...比你英俊一些,。”
“呵。”杨弈勾起唇角,发出一声冷笑。
若不看他的脸,只听这一声冷笑,任谁也不会怀疑他不是杨弈,而且,是少年时的杨弈。
“有没有一种可能性。”杨弈发现和尚刻意不看自己,他盯着对方侧颜的目光,好像一道淬毒的鱼钩,“如果这一切都是真实的话,杨弈成为了阴傀,被还阳到了现在的我身上。”
“不可能!”
“我只是根据现存条件,推敲出一种可能性,你不问我为何会有这种想法,反而直接否认我的推测,这位...张道胥,你的行为很奇怪。”
“我只是行为奇怪么?”张道胥忽然转过身逼近杨弈:“塔中一切,有哪一样是不奇怪的?”
是,这些日子发生的事,足矣打破他的认知。意外死亡的丁小轩,借尸还阳的女鬼,比情场高手还擅长暧昧的和尚,还有...他那个把工资卡拿去资助外人的奶奶。
无视张道胥的逼近,杨弈一动不动,淡定问:“巫祝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如何才能让我奶奶迷途知返,脚踏实地?”
白家为少司命后裔,而巫祝,是分担少司命部分神职的半神,巫法晦涩难懂,大部分流逝在了历史长河中,巫祝的职能只剩最简单的炼制阴傀、还阳阴傀。
杨弈口中的“奶奶”,究竟为何要将杨弈还阳?
作为佛职人员,上班期间不可说妄语,也就是不能说谎,但是,没有规定他不能胡说八道:“你奶奶恐怕是被邪教组织洗脑了,你若需要帮助,可随时向我请愿。”
杨弈该怎么跟他说,自己只是不记得八岁以前发生的事,而不是白痴呢。
几次见面,他都忙着消化灵异的事实,没功夫仔细观察这灵异的家伙,眼下杨弈一抬头,就看见了张道胥脖子上横亘的一条红线。张道胥的喉结比寻常男子明显,喉结绕着红线上下滚动时,好像坐标轴上波动的数据点。
“这位佛祖,想必你也能看出来,我这人聪明又胆大,希望你如实相告,不要有所隐瞒。”
哎,这厮,真是一点儿没变。
“哦,是么。”张道胥霍然抬手,大掌往杨弈天灵盖一扣,杨弈的记忆就像燃烧中书页,迅速消逝。
张道胥对着他因痛苦而皱起的眉头,轻声道:“忘掉这一切吧,好好过活人该过的日子。”
杨弈的脑海里再也看不到关于他的记忆,张道胥神伤了零点一秒,猛地弹开了自己的手。
好险好险,差点把他高三的记忆也删了,若害他因知识缺失而高考失利,自己可真是罪不可恕!
信徒被删除记忆后,会因大脑缺氧出现短暂的昏厥,杨弈向前倾倒时,张道胥单手揽住他。
没了那两道随时要弄死全世界的目光,张道胥实在无法从这张脸上看出杨弈的样子。他公事公办,从他屁股口袋里掏出手机,人脸识别失败,手机跳转到密码输入的界面。
张道胥输入111111,开了。
确实是杨弈会设置的密码,符合他大道至简的处事风格。张道胥在杨弈微信里找到阳婆,输入道:“我在灵音寺崴了脚,现在能来接我吗?”
阳婆是个老太阳:「你去寺里干啥?你找个师傅送你去诊所吧,我忙呢。」
相依为命的亲孙子崴了脚,也不来着急么?
张道胥索性直接打通阳婆的电话。
“哎呀脚崴的严重吗?男孩子不能太娇气...”
“阳婆您好,我是张道胥,请问您何时来办事处上任?”
9. 杨弈还阳始末
“你们知道什么叫千年孤独么?若想尝试,可以来当阴傀,虽然我会劝你们不要尝试。”
摘自《与和尚同居的日子》
杨弈补考完英语,走出燕尾县的考场,在一众等待的家长中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纪飞?”
清瘦的少年掩盖自己的腼腆,尽可能装作落落大方:“没想到我会来吧,惊不惊喜?”
杨弈左肩挂着黑色的单肩包,肩部还有大片余裕,纪飞暗暗感叹他的肩膀真是又平又宽。
“挺意外的,你怎么会来?”
杨弈和纪飞当了两个月的前后桌,和他这人冷淡的性格有关系,他们关系说不上好。
如果不是高考后的那次瓦斯爆炸,纪飞或许永远不会主动和杨弈说话。
“杨弈,瓦斯爆炸那天,要不是你,我可能就被炸死了。你猜后来怎么了?”
“后来发生了什么?”
“多亏你让我去找警察自首,警察了解到我家庭情况,请了记者去我家做报道,报道才出来一天,就有热心人士要赞助我上大学了。”
“恭喜啊。”
二人前后脚上了回金陵的班车,纪飞抱着书包,坐在杨弈旁边。
“杨弈,你大学要留在金陵吗?”
杨弈脑海闪现玉将军张道胥等傀的身影,果断说:“不会。”
“那你想去哪里?你成绩那么好,应该会去首都吧...”
“你呢?”
“赞助人说,如果我报考金陵的学校,会提供额外奖学金,我家还需要我帮忙,我也没考虑过外地的大学,金陵可选的范围也挺大的...还是看成绩吧...上大学了,我们还能联系吗?”
回应纪飞的是杨弈轻如羽毛的呼吸声,他脖子向后仰去,靠着座椅靠背,双眼紧闭,纹丝不动。
...
七月份,杨弈和阳婆一起收到offer。
太阳还没升高,灵音寺办事处里,洪景天一字不落地念着微信上的消息。
“金陵大学、金陵理工、金陵航空航天、金陵师范大学、金陵传媒学院,金陵高等职业技术学院,金陵佛学院...招生办联合感谢阴傀大人为我校招生做出的贡献,合计捐赠香火八万五千三百点。”
张道胥问:“计算机类专业报考情况如何?”
洪景天说:“据统计,今年资助的学生,为了以后考公,百分之六十七报了文科类专业,百分之二十报了工程类,按照几年计算机类的热门程度,就算是报考了计算机类的,录取可能性也不大。”
张道胥暗中叹气,看来今年为超算中心培养人才储备的计划又泡汤了。
“静山。”张道胥让洪景天退下,静山上前,“你的事办的如何了?”
“师祖,这个阳婆啊,狡猾的很,我跟她几个相熟的菜贩都打了招呼,天天给她吹耳旁风,六险一金,月薪过万,但她怎么都不愿意来斋堂工作,会不会是担心寺里只有她一个女性,所以才不愿意来?”
打哈欠的玉将军突然清醒:“我不是女的么?”
静山解释:“玉将军,您的劳务合同在办事处...您不会没看合同,所以连您签的是哪里都不知道吧。”
“哦,当然看了。”玉将军转向张道胥,快速转移矛盾:“你这么神通,不至于对付不了一个老人家吧?”
“贫僧喜欢真诚待人,以理服人,从不做强人所难之事。”张道胥话锋一转,“但巫祝若不加以道德约束,滥用巫术,将严重扰乱社会秩序。我已对阳婆礼数有加,既然她仍不愿意配合,只能动用特殊手段了。”
洪景天和静山默契地躲避着张道胥的目光,玉将军坦坦荡荡地和他对视:主任,真是够虚伪啊。”
“玉将军,有劳你将阳婆带来办事处,我要与她面对面交谈。”
“啊?我?你怎么不自己去?”
办事处终于来了一个敢和张道胥叫板的,洪景天憋笑憋得难受,静山不满地看他一眼,出头说道:“我师祖何许人也?区区巫祝,岂劳他亲自出马?”
“既然是‘区区巫祝’,何劳又是六险一金、又是月薪过万?我一个正儿八经的人民警察都没这种待遇。”
张道胥和煦道:“玉将军,既然你与阳婆有私教,请阳婆入寺一事,便交给你了。”
玉将军也是纳闷了,张道胥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他如何得知自己和阳婆有私交?这和尚诡计多端,定是在给她设套。
“我是个有自知之明的邪物,我可不敢和神职人员走得太近。”
静山:“那你每天去谁家里蹭饭?”
洪景天:“你的包又是刷谁的卡买的?”
玉将军:“你们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张道胥道:“这是神灵的特权,合同上写了,在服役期间,你的一切隐私归办事处所有。”
玉将军翻出手机里的电子合同,一字字过目...果然。
“不好意思,我在国外待太久了,看繁体字头疼。”
张道胥让她签署合同时,她尚还阳不久,法律意识淡薄,一目十行扫过去,大手一挥签了名,完全没关心合同内容。现在逐字阅读,为时已晚。
服务期六十年...她们元朝的驴都没服役这么久的。
张道胥道:“玉将军,有劳你带阳婆过来了。”
玉将军悔恨地打通阳婆电话:“喂,在家么?我中午想吃麻婆豆腐。”
“麻婆豆腐?要不要再给你加个排骨藕汤?”
“再加个八宝饭。”
玉将军招了招手:“搞定。”
玉将军前脚一走,张道胥慢条斯理打开微信收款码:“我说过她不会仔细看合同的,你们赌输了。”
洪景天和静山各给张道胥转了一个八十八的红包,红包到账,张道胥轻轻一挑眉,“以后别轻易和我赌。”
等所有人都离开了,张道胥打开因果大模型桌面系统,发现因果网里已经录入了玉将军的信息。
他点开玉将军的头像,由她发散而出的因果链依次点亮。玉将军还阳不久,只有十条因果链,其中九条链接的都是同事,唯一一个非同事的因果关联人物,就是阳婆。
张道胥点击两人之间的因果链,因果大模型跳出一行文本:「因方:阳婆;果方:丁小轩,因果关系:厨子和食客。」
张道胥揉了揉太阳穴,闭眼沉思。
千年来,历任巫祝制造了阴傀,利用完后,必会第一时间送向灵音寺由他管理。为何玉将军会独自在外游离六百年?既然阳婆已经继任巫祝,又为她早已发现玉将军的存在,却不把她送入寺中?以及...
阳婆又到底为何要为杨弈还阳?
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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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胥点击阳婆的头像,因果大模型宣布:“对方不是您的信徒,无法查看对方隐私。”
既然无法从阳婆入手,那只能去从玉将军下手了。
虽说六百年前的玉将军不是她的信徒,但她的家人当中或许有自己的信徒,毕竟自己在元代时也倍受蒙古人的敬仰,只要顺着他们抽丝剥茧,一定能找到更多和玉将军相关的信息。
张道胥定位到元朝,找到玉将军所在时期的元朝帝王。
哦,原来是为他捐过十万香火的小敖登。
张道胥点开元朝皇帝敖登的头像,系统忽然卡主。
因果大模型:「算力不足,程序无法运行,请稍后再试。」
...
“又他妈停电了!这日子还要不要人过啦!”
风扇停摆,阳婆嚷嚷了一嗓子,玉将军向厨房里探头进去:“什么时候能吃上饭?”
阳婆摘下围裙,走出厨房:“我请你下馆子吧。”
玉将军灵机一动:“下馆子多贵?要不然咱们去寺里吃斋饭。”
“哪座寺啊?”
“金陵还有哪座寺?当然是灵音寺。”
“玉将军,老身非佛门中人,亦非素食爱好者...”
“躲什么躲,我就知道你这老婆子有问题。”玉将军一巴掌拍晕阳婆,把她扛到摩托车后座,马达轰隆一响,阳婆就被拐到了办事处。
张道胥:“多谢。”
玉将军:“那个,静山办了小半个月,没把人带来,我花了才不到一小时,我的服役时间能减免五十九年吗?”
“可以。”
“这么容易?”
“但是,退役后你的生老病死吃喝房租办事处一律不负责。”
“....那就先帮我减一年吧。”
张道胥替她减免了一年劳役,“玉将军,只要你积极劳动,自由之日指日可待。”
“我撤了,街区又停电了,看来换了变压器根本不管用,古城区如此频繁断电,肯定是有人偷电,我得跟派出所领导反应一下。”
张道胥轻轻颔首,玉将军又问:“如果我抓到偷电贼,为老百姓做贡献,能再减免一年吗?”
“当然没问题。”
玉将军的运动鞋哒哒哒踩在木楼梯上,发出和男性还阳者们截然不同的声响,张道胥默默想,办事处终于有点儿阳刚气了。
玉将军走后不久,阳婆醒来。见这里的房梁古色古香,以为在做梦,又闭上眼睡了。
“您好,我是阴傀张道胥。”
一道闷雷应景地响起,阳婆弹起肥胖的身子:“我怎么会在这里!”
张道胥正襟危坐在总裁椅上,双手交握,“我也想知道你为何会在这里。”
“我还能为什么啊?当然是图金陵教育资源好,想让我孙子在金陵上学...”
“我就直接开门见山了。”
张道胥修身养性一千五百年,从来不会打断别人说话,今天委实是个例外。他必须知道杨弈为何会成为阴傀,又为何还阳。
“虽说白家有巫祝必须于我佛前侍奉的族规,但我从未强求过你们必须守在寺中,你与白教授私自进行职务交接,是你们的家事,我作为白家男儿,无权干涉你们女子的决定。”
张道胥顿了顿,接着道:我必须要见你一面,是为了杨弈。”
10. 这有一则招聘广告
“张道胥这个家伙,真不知道杨弈是怎么忍受他的。”
摘自《与和尚同居的日子》
就算是单细胞生物修炼一千五百年,也该修炼成精了。
何况张道胥本就是擅长兵法诡道的将军,不算古代的日子,近现代不过百年历史,他取得了十三个理工科学位,二十七个文科学位,没有什么能逃过他的法眼。
阳婆见他已发现了自己的孙子就是杨弈 ,欺瞒他是绝路一条,索性承认:“阴傀大人果然智慧无边,与杨弈不过匆匆一面,就认出了他。”
就在阳婆说这句话之前,张道胥还心存一丝侥幸,若他的孙子不是杨弈,只是个普通的同名者,真正的杨弈早在南朝就已死去,情况也许就简单的多了。
阳婆扶着老腰站起来,站了片刻,发现还是沙发舒服,又坐了下来。
“张...阴傀大人哦,老身呢,只是个巫祝,因白家近现代家势凋落,才轮到我一个初中都没念完的老婆子继承巫祝。”
张道胥见她的汗衫被汗水打湿,于是从冰箱取出一瓶冰红茶给她。
冰红茶凭空出现在手上,阳婆神叨叨地自言自语:“这就是神力么...”
“请您继续说。”
“老身我没啥本事,儿女亲缘淡泊,要不是有孙子和我相依为命,真不知道这日子该怎么过。十年前中秋节,我在护城河边上摆摊卖,一个没看住,我小孙儿从水里掉进去,就再也没醒来。我本来想和他一起跳了,但杨弈这时候出现,请我为他还阳。”
“是...他要主动还阳?”
“老身虽是个文盲,但这么大的人物来找我为他还阳,自然要三思后行。为他还阳前,我再三确认过了,这确实是他自己的意思,他活了太久,承载了太多记忆,所以还阳时,特地想办法抹去了自己的记忆。”
“他自愿还阳...”
张道胥自言自语着,忽然自嘲一笑。
阳婆道:“阴傀大人,老身想,当世不会有人比您更能理解一个活了千年的阴傀,想要还阳,做个普通人之心。”
“他还阳到你孙子身上,也是机缘。阴阳两隔,不该互相干涉,我已删去杨弈关于我与阴傀、还阳者的记忆,希望他以后能做个正常人,也希望您和我一起保护这个秘密。”
“多谢阴傀大人体恤。”
张道胥心头万般滋味说不出口,玉将军的一通电话将他暂时从自己的思绪里抽离,“主任,我中午在斋堂吃坏了肚子,下午要值外勤,你能施个小法帮我缓解吗?”
“玉将军稍等。”
张道胥心中聚念,默念保佑他的信徒身体健康。
“谢了!好多了!”
坐在沙发上的阳婆向前探着脖子,似乎迫切想要知道玉将军那边发生的事。
张道胥告诉她:“玉将军在寺里斋堂吃坏了肚子。”
阳婆想,那可不吗!在自己那里天天大鱼大肉,她哪能吃惯素斋?
“阴傀大人,请问寺中是不是正在招聘掌勺?”
“是啊,前任掌勺去世以后,一直由寺中弟子代理掌勺一职,僧人们怨声载道,静山为此事发愁了许久。”
“老身身无长处,又没有文凭,倒是精通厨艺,反正依族规,也得侍奉于您,不如就让老身来担任寺中掌勺,绝对把寺中僧人们喂的白白胖胖,您看如何?”
“我看啊...”张道胥沉吟片刻,忽而笑道:“若能如此,自然再好不过了。”
阳婆心里已经开始计划食谱了,张道胥见她目的明确是为玉将军而来,也不就此事追问,而是请阳婆先去准备上任一事。
阳婆顾不得有其它思考,脑海全被菜谱占据,在寺里做干煸五花肉是不是太过分了?但干煸五花肉就是要用大灶煸炒才香...
不过夏天还是得吃点清淡的,还是等冬天再给她做干煸五花肉吧,看起来她肠胃不太好,最近先帮她调调营养...
“阳婆。”阳婆人都走到七楼了,又被张道胥叫了回去。
她胆战心惊地问到:“阴傀大人,可还有其它吩咐?”
“听说学生们的录取通知书陆续下来了,杨弈...他要去何处?”
杨弈虽不是自己的亲孙子,但杨弈的成绩没少给她脸上增光,阳婆矜持道:“今年受了英语考试的影响,发挥失常,为了求稳,填报志愿比较保守,今天刚收到青滑大学微电子专业的录取通知,虽然不是他的理想专业,但也能凑活上。”
哦,杨弈要去幽州?古幽州今首都是无常天师的地界,或许该请无常天师保佑他。
可若是那样,他便要做无常天师的信徒了,自己将无法用因果大模型帮他推演未来。
他亏欠了杨弈,既然已经知道他还阳后的身份了,便在远方继续助他一臂之力吧。
哎,他要北上念书,恐怕以后也不会再回来了。
...
杨弈本博连读毕业后,做出了回到金陵的决策,没人能预知,回到金陵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他大一那年,在某线上论坛认识了一位网友,该网友是人工智能领域的大神,杨弈因请教学术问题与他交换了联系方式,也在对方的指导下做了不少还算正确的决定。
可是杨弈回看自己这些年的人生,几乎就是这位“大神”的傀儡。
不论是研究方向还是个人感情,都被这位“大神”潜移默化地操纵着。
此人为他提供的建议,一向知分寸懂进退,但在他要犹豫回金陵工作一事上,却终于露出马脚。
「就算你为了给你奶奶养老回来,她也不会记着你的好,为了你的发展,你最好不要回来。」
杨弈虽是个情感淡泊的人,但也不会说出如此不近人情的话。
他确认自己是被对方精神操控了,于是,就像果断丢掉不适合自己的课题、拒绝不适合自己的追求者那样,也果断地将此人删除拉黑。
他在离开金陵八年后的七月份,回到了金陵。
事实证明,这是一个错误到不能再错误的决定。
阳婆龙精虎猛,就业市场则一塌糊涂。
杨弈受不了给本市这群奴隶主打工,于是打算在家休息几天后,继续北上发展。
纪飞在□□上看到他的IP在金陵,火速打来电话。
阳婆这些年在寺庙当掌勺,发了财,就把当年在槐花巷13号租的院子买了下来,杨弈这几天便在这里休息。
他低估了老城区的生活不便,他正吹着风扇翻一本机器学习的书,风扇又停摆了。
是的,又。
第三次。
今天的第三次。
纪飞的电话在这时候切入,请他去他那里坐坐,杨弈火速打车逃离古城区。
车停在高新区一间高端洗浴中心,一从气派的旋转门进去,伴着清香的冷气扑面而来。纪飞一身休闲服,站在大堂正中央迎接:“杨弈,好久不见。”
杨弈眼角微垂,打量了一番纪飞。
服务员上前:“小纪先生,茶室已经准备好。二位喝咖啡还是喝茶?”
杨弈高中毕业后,没参加过任何同学聚会,也没有特地关注过高中同学,他只隐隐记得,纪飞似乎是去当了老师。
纪飞怕杨弈误会自己误入歧途,解释道:“杨弈,洗浴中心是我爸妈开的,和我没关系。”
“哦,这样啊。”
杨弈跟着他走近茶室,面对纪飞的热情款待,他能回馈的表情很少。
过去他的导师、同门,甚至是一些追求者,都明理暗里说过他这人很冷漠,他不会改,也不会把他们的话放在心上。后来他就渐渐被疏远,被边缘化...从小到大,都是如此,他习以为常。
可纪飞似乎对他的冷漠视若无睹,哪怕他一言不发,纪飞依然能从犄角旮旯找出可能性的共同话题。
到了茶室一坐下,纪飞便感慨:“杨弈,我们一家能有今天,多亏了你。”
“我对你做什么了?”
“你还记得你英语补考完那天,我去接你吗?”
“记得,那天我们一起坐班车回了金陵。”
“那天咱们分开后,我在车站给一个老奶奶买了瓶水,你猜怎么着?那老奶奶的儿子是咱们高中校长,校长知道我帮了他妈了,又听说了我们家的家庭情况,就要我报师范专业,我一毕业就回学校当历史老师了,你不知道现在家长有多卷,逢年过节的,连我这个历史老师都有礼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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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呢?现在在哪里高就?当年你可是咱们区状元。”
“我待业呢,打算过几天区别的地方再找找机会。”
“话说...你要不要去拜拜张道胥?我跟你说,你别不信这个,我爷爷说了,都是因为他拜了张道胥,我们家才有现在的发展。你记得我家以前不?一家三口守着一个早餐店,再看看现在!有些东西,真是不可不信!”
杨弈嘴角抖了抖,他好歹是个理工科博士,去求神拜佛,这不打自己的脸么。
“对了,你现在住哪儿?我听别的朋友说,古城区现在连最基本的电力供应都保障不了,你要不来我家住?我刚在富辰花园买了大平层,你住我这,我回去跟我爸妈住。”
杨弈不喜形于色,他站起来淡淡说:“我还有事,先走了。”
“杨弈!”纪飞也站起来,“我不是在跟你炫耀。”
杨弈:“我知道,虽然听起来很像。”
“你记得高三我上课看漫画,被老师发现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羞辱吗?那一瞬间,我觉得我人生完了,是你提醒我还有高考,我才重新振作。这么多年,我遇到这么多人,没一个人像你一样...”
纪飞背了一路词,可当杨弈这双谈不上温柔的眼睛看过来时,那几个字还是说不出口。
“总之,你是我的恩人,大家都有不想被别人打扰的时候,我最难堪的时候,是你帮助了我,所以我希望在你需要帮助的时候,我也能尽我微薄之力。”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杨弈拍拍他的肩,纪飞耳根蹭的红了起来,“但我不需要帮助。”
说完,杨弈从茶几上拎起一瓶矿泉水:“我回家了。”
...
停电了。
又停电了。
一下班,玉将军冲上办事处:“你那个破超算中心能不能停运两天?我录了大半天的信息,哐哧一下,全所停电!”
张道胥缓缓说:“中心最近正在招募芯片工程师,等火种2.0能效提升后,街道将不再有用电问题。”
“招到了么?”
张道胥将一条招聘信息转发给玉将军:“我刚写完招聘信息,有劳你们帮我分发下去。”
玉将军吃过签合同不仔细的亏,她逐字扫过这条招聘信息,惊讶地抬起头:“年薪三千万,还保往上三代往下三代财运亨通?”
张道胥说:“这份工作需要一天二十四小时待命,预计耗时二十年起,等到合约到期,员工生育能力也会大打折扣,这算是生育弥补了。”
玉将军是个得力下属,入职以来兢兢业业,主副业两手抓,一项都不耽搁,因此错过了最佳恋爱期,张道胥想到此处,说道:“不论是超算中心还是办事处的员工,只要有意愿,都可以跟我签署养老服务,我会为各位送终。”
“得了,主任留着这份心思,还是为令母送终吧。”
张道胥用笑容掩饰神伤,“玉将军提醒的是。”
他因为死的早,人生留下不少遗憾,其中一项就是没能为母亲尽孝。
玉将军问:“如果我帮你招到了人,能减免两年服务时间吗?”
“当然。”
玉将军顺手把招聘消息转给阳婆:「帮忙转发。」
还没到一秒,阳婆的朋友圈就出现了一条芯片工程师的招聘信息。
玉将军:「多谢,我晚上想吃手撕柠檬鸡配红糖冰粉。」
阳婆:「今天我要给杨弈做饭,明天给你做?」
杨弈...他回来了?
玉将军瞬间打开了思路:“主任,如果能我帮你招到人,减免十年。”
玉将军的生活圈子狭小,仅限于派出所和办事处,张道胥在因果大模型里输入:丁小轩为超算中心招到人的概率是多少?
因果大模型:「根据我的数据库,在过去八年里,玉将军的核心交友圈共有两人:厨师阳婆和英雄气概的张道胥,超算中心属于科技领域,丁小轩的核心交友圈与该领域的交集为零,所以,她为超算中心找到人才的概率也为零。」
张道胥把电脑屏幕转向给玉将军看,玉将军冷哼一声,找到通讯录里安静躺着的杨弈。
“杨先生,请问您最近正在看机会吗?”
11. 我是你的同事兼老板
“杨弈发誓,等他登上皇位,第一件事就是砍掉张道胥的狗头。”
摘自《与和尚同居的日子》
虽然杨弈不想承认,但他确实被纪飞刺激到了。
以前他连正眼都不愿瞧的人,买了本市最好的楼盘,受人敬仰,而他...
“杨弈啊,你年纪也不小了,这个工作嘛,最重要的是脚踏实地,你不能总是高不成低不就的。”
阳婆也没想到杨弈博士毕业会找不到工作,难道说当过皇帝的人当不了牛马么?
不能吧,神来了这社会也得为生计低头,她必须让杨弈振作起来,早日独立出去。
“你知道不,左邻右舍都说你啃我老呢。那谁谁他孙子,那谁谁他儿子,现在在检察院...”
“等一下,我接个电话。”
阳婆的絮叨起了作用,不一会儿后杨弈挂断电话,对他说:“我要去面试,回来再说。”
“那晚上回来吃饭不?我买的都是你爱吃的菜,晚上停电的话,菜肯定要放坏了,你最好还是回来吃饭。”
杨弈笑了笑:“你不是想赶我走么?”
阳婆缩了缩脖子,“哎呀,那你一个大男人,跟我个老婆子住一起,不怕别人倒闲话?”
杨弈站在玄关一遍穿鞋一边问:“我是你亲孙子吗?”
“当然是啊,你不是谁是?”
“既然我是你亲孙子,你怕他们说什么呢?”
“那孙子哪有孙女亲。”阳婆心里的苦水吐不出来,低头转溜着眼珠,她眼神忽然一定:“杨弈,你去哪里面试?”
“就在附近,张道胥街0号...对了,咱们街道有0号吗?”
“杨弈,要不别去了吧,金陵就这么大,能有什么好机会?万一是诈骗...”
“丁小轩介绍的,应该不会是诈骗。”
杨弈曾被张道胥抹除了一部分记忆,将玉将军还阳在丁小轩身上一事忘得一干二净,他只知道自己高考之后,丁小轩突然一头栽倒工作上,再也不纠缠自己了。
这些年他偶尔会看到丁小轩的朋友圈,知道她在派出所工作,此外再没有其他联系。
如果丁小轩介绍的工作都是假的,那金陵市可真是腐化透了。
杨弈跟着地图来到张道胥街0号,抬头看向招牌上“灵音寺”三个大字,心里一阵凉飕飕的。
他正欲离去,玉将军从寺里跑出来:“你可算来了!”
杨弈被安排在僧人上课的讲堂,花了半个小时做了一份像模像样的试题。
题目都很刁钻,有几道算法题已经超过目前的研究水平了,能看出出题人在人工智能领域深耕多年,有点儿东西。
张道胥透过天眼看到独自坐在讲堂答题的杨弈,不由自主想到他以前读书的时候。
他每看到灵魂共鸣之处,便会不自觉勾起嘴角。
玉将军说:“如果他不行,那就不是求职者的问题,而是你的问题。”
杨弈很快做完了笔试,除了张道胥出的陷阱题没有答,其余的都是正确答案。
张道胥说:“他不行,我不会录用他的。”
玉将军忙着低头发微信,对张道胥置之不理。
“你刚才说什么?”
张道胥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
玉将军举起自己和杨弈的聊天给他看:“可杨弈要见你。”
“不见。”
“我已经让他来办事处了...我得走了,所里来电了,我还有工作呢,你待会儿好好表现,别吓着杨弈。”
张道胥不失为一个好老板,这些年她碰到大贼小贼都能全身而退,追星旅行都能抢到票,吃得好睡得好,不生病也不加班,全靠张道胥保佑。
她是一个知恩图报的傀,在阳婆那里蹭吃蹭喝这么多年,如果能帮她孙子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以后就能继续蹭吃蹭喝了。
张道胥听到一阵脚步声,这不是玉将军的脚步。玉将军风风火火,不会如此慎重。不是静山也不是洪景天...
哎,他究竟在自欺欺人什么!
浮屠塔是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普通游客不得入内,除了办事处的职员,杨弈是唯一一个有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脚步声越来越近,张道胥的心也越来越慌。
他需不需要换身衣服?九年前他见他时就穿着这身僧衣,他会不会误会自己不换衣服?毕竟杨弈爱干净...
不,八年前,他已经删除了杨弈的记忆,对杨弈来说,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浮屠塔分明层暗层,杨弈在顶楼的明层四处打量:“是你吗?”
他的声音已褪去少年青涩,取而代之的是成熟男人的稳重。
原来这就是杨弈的二十六岁。
等等!他为何会这样问?难道他想起了一切?
“用户80931,是你吗?我是杨弈。”
听到杨弈喊自己的网名,张道胥,瞬时觉得自己像个见不得光的东西。
“你怎么知道是我?”
“今天的试题中有一道基于非冯诺依曼架构芯片开源平台的设计,我们在网上聊过这件事。”
天呐,这世上还有什么能骗过他的。
张道胥瞒不过,只能现身。杨弈见到他,脸上出现非常明显的惊讶,张道胥行了一记佛礼,问道:“没有想到我是出家人么?”
“哦。”杨弈低笑,“不是,是没有想到你这么年轻。”
准确来说,是没想到他是个年轻的出家人。
“既然你来了,我们直接开始面试吧。”
“等等...”杨弈打断他,“你是金陵超算中心的负责人?”
张道胥点了点头,“是这样,如果以后你来超算中心工作,我会成为你的老板。”
杨弈有些哑然,张道胥以为他不愿意为自己打工,便问:“你有顾虑么?若你不愿意,我不强求。”
“哦,倒是没有顾虑。我很喜欢你出的试题,只是没想到,你如此年轻有为,我与你年纪差不多,却还在面试。”
“你不必因我的成就而妄自菲薄,我是超级富二代。”
杨弈这些年见惯了学术圈和富豪圈的乌烟瘴气,第一次见到这么直爽的富二代,又不免担心这人难伺候,他可干不惯伺候太子爷的活。
好在张道胥的面试问题都很正常,正常到令人发指。
杨弈对张道胥刁钻的问题对答如流,终于张道胥说:“我没有问题了。”
杨弈向外看了一眼,不什么时候,天黑了。
金陵古城区有二十四巷,家家户户灯火亮起,杨弈从没有通过这样的视角去看金陵古城,这样看过去,古城区倒是别有一番韵味。
就在他正因灯火迷醉时,一声不响,灯火骤灭,整个古城陷入漆黑。
杨弈回头时,发现张道胥不知何时取来了电脑,他单手抱着电脑,靠在壼门门框上,塔里仍然有光。
杨弈问道:“为何城区停电,塔中却不受影响?”
“灵音寺有自己的发电机。”
要边和杨弈说话,边用神力为寺里供电,张道胥已经昏昏欲睡了,他不想让杨弈看到自己疲惫的样子,强行打起精神。
他打开因果大模型的桌面系统,“这是超算中心研发的未来预测系统——因果大模型,它基于对人类已知行为方式的深度学习,能够推测未来的事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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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上个月的参数已达千亿级别,目前我们使用的芯片集群火种2.0,仍有百分之二十至三十的能效提升空间,此次招聘的工作内容,正是提升火种2.0的能效。”
因果大模型的界面像一张复杂的人物关系图,并不难懂,杨弈看了一眼,初步计算了下这样的大模型需要多少算力。
张道胥见他眉头微锁,问道:“你有什么问题?”
“请问我通过面试了么?”
塔里灯火是暖黄色的,衬得杨弈的眼神像一片晚霞。
“这份工作年薪三千万,年终奖按你年终的实际需要发给你,六险一金按时缴纳。当然,这份工作也有弊端,你必须二十四小时待命,不论你在哪里、做什么,只要我有需要,你都得赶到超算中心。”
杨弈基本没有私生活,以前做科研的时候,每周最多抽半天去爬爬山,跑跑步,他欣赏性感的大脑,甚于美好的□□,当然,如果二者能兼得,那再好不过了。
杨弈痛快道:“没问题。”
张道胥讶异:“你不再考虑考虑?”
杨弈说:“我不喜欢思虑过多,这件事有挑战,有回报,我想做,就这样。”
他比八年前的杨弈更像杨弈,他的眼神充满了对自己的笃信。
张道胥找到合同模板,发送给杨弈一份,手机振动了一下,看到名为张主任的荷花头像发来一条合同信息,杨弈突然警觉:“你为什么会有我微信?”
哟,当年只顾着删他记忆,忘了删微信了。
张道胥神色不改:“哦,是呢。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杨弈有一项别人羡慕不来的本领,他对一些无关紧要的人过目就忘,“张主任”这个名字,也不像是什么需要记住的东西,或许如他所说,他们以前见过。
他淡笑道:“或许吧。”
他说或许吧...难道说...他想起来了?
杨弈心里还在想着张道胥的因果大模型,他的数据来源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究竟布局了多少年,才能实现这样的大模型,而且为何业界从未听说过有这样的“因果大模型”?
想着想着,一巴掌扑到了杨弈头顶上。
杨弈错愕:“你...打我?”
张道胥没有在杨弈的记忆里看到任何跟自己有关的内容,看来他没有恢复记忆。
“有蚊子,没打到。合同发给你了,如果没问题,请你尽快签约,我带你去超算中心见因果大模型的原型。”
两天后,杨弈依约来到灵音寺,张道胥亲自于寺门接他。步入浮屠塔,杨弈倍感奇怪,话说此塔供奉着南朝高僧张道胥的舍利子,多年不对外开放,和尚怎么能够来去自如?
他直接问了张道胥,张道胥回答说:“这是我的产业。”
这还不算叫人惊讶,真正的惊讶的还在后面。
杨弈跟着张道胥下到塔地下,一道古色古香的木门,见到张道胥便自动向两面打开,一些透明度极低的气泡漂浮在空中,气泡之间被激光连接,因为这些小球和线条过于密集,导致空间的真貌被掩盖。
“这就是因果大模型的原型。”张道胥走入大模型中间,无数泡沫小球在他四周环绕,“我是你的老板兼同事,因果大模型的开发者与训练员,张道胥。”
“你叫张道胥?”
杨弈的语气听起来,像是认识他已久。
张道胥愈发故作镇定与不在乎,装过了头,就出现了几分轻佻的意思,一点儿不像个出家人,反倒像是来寺庙躲桃花债的风流纨绔。
“怎么,你认识我么?”
“我应该不认识你。”杨弈从口袋里拿出寺庙的宣传页,“但杨弈认得你。”
12. 《张道胥传》
“杨弈被按在墙上,他一个文质彬彬的书生,空有一肚子坏水,却手无缚鸡之力,哪里敌得过张道胥的力气。”
摘自《与和尚同居的日子》
杨弈不是一个会无聊到去搜索自己名字的人,但他本科隔壁的就是历史系的才子们,不知道为什么,有一件事他记得特别清楚。
那夜他从实验室录完数据,回到寝室楼,大部分宿舍已经熄灯了,而历史系仅有的八个男生在水房约架。约架的原因,奇葩到让人难以置信。
一方捍卫官方历史,坚定认为张道胥是忠臣,遭昏君杨弈迫害,另一方持新观点,认为张道胥挑衅皇权,才得到最后的下场。
两方谁也战胜不了对方,去刷鞋的杨弈被抓住:“杨弈,你来评评理。”
要杨弈说,害得他大半夜还要研究历史文献,这两个人都有毛病。
近几年流行历史剧题的短剧,《张道胥传》一经面世,引爆流媒体,杨弈虽不关注其他领域,但平时在路边走着走着,也难免看到《张道胥》的地推。
要说这《张道胥传》之所以能火起来,不知背后有无推手,但和张道胥本人是脱不了干系的。
十六岁领兵,十九岁位列大将军,二十三岁剃度,二十六岁自刎,他短短十年,就是别人的一生。
正因活的短,留给人们遐想、创作的空间大,以及近年经济不景气,烧香上佛之风气在年轻人中卷土重来,提起张道胥的名字,真是天下孰人不识君。
“贫僧张道胥,法号金陵无量功德圣僧张道胥。”
杨弈“哦”了一声,继续浏览因果大模型。
随着他的走动,围绕着他的气泡由模糊变清晰,这些都是人物的面孔,有三分之二的气泡都是古人,气泡最密集的地方是清朝,正好是人口大爆炸的时期。
将杨弈对自己的自我介绍毫无反应 ,张道胥又重申一边:“我说,我是张道胥。”
“我听见了。”杨弈停下来,“你是张道胥。”
奇怪,他明明什么都没想起,为何如此淡定?
“你不觉得我奇怪么?”
“你有何奇怪?”
如果这个大模型是张道胥所建立,那么他必然是一切的开始,是这个模型里的万物之因,杨弈一直往深处走去,果然,在房间的尽头,亮起了张道胥的气泡。
气泡里的张道胥是个身穿黑色玄甲的小人儿,有些像RPG游戏里的角色。
杨弈喃喃自语:“确实奇怪。”
张道胥一步跨上前:“我有什么奇怪?”
“因果链,可以类比成人际关系网,根据亲密度可以划分成不同等级,你所有的因果链,都是“信仰”关系,属于中层关系,你没有深度关系,比如父母和伴侣。”
“我是出家人。”
“出家人可以没有伴侣,但也可以没有父母么?还有,你出家之前呢?没有谈婚论嫁么?”
“没有。”
杨弈经常被诟病冷漠,这是第一次遇到别人给自己甩冷脸,他竟被挑起了胜负欲,这久违的欲望,让杨弈邪邪一笑:“是么?所以你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一蹦出来就想好要出家了?”
因为杨弈比他自己还要了解张道胥这个人,所以张道胥无论说什么,都显得像是在他面前班门弄斧。他嘴角下沉,唇线紧绷,却更衬得唇形像花瓣一样饱满。
张道胥眉目极为英挺,杨弈是个挑剔的家伙,这样英挺的眉目,属实该被供奉起来。
他微微一笑,缓解紧绷的气氛:“其它同事呢?”
“在你来之前,系统运维、行政管理、模型训练、软件工程,都是我一人完成,以后,除了训练模型,其余的都由你来担任?”
“你在...跟我说笑?”
“因果大模型采集了上世纪近百位科学家的认知模型,可以模拟出任何行业的专家,早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就实现了自体运维,我何必多花钱去请效率不高保密性差的员工呢?”
“既然如此,为何要招聘?”
“自体运维需要额外耗能,导致老城区三天两头停电,最近投诉越来越多,升级火种2.0迫在眉睫。”
杨弈不语,只是盯着张道胥。人在聚精会神盯着一样东西的时候,眼神一聚光,便像水波在流动。
张道胥侧身,走到中控台,按下按钮关闭大模型。屋中漂浮的因果气泡消失不见,这里便成为了一个普通的古代陵寝。
杨弈这才看清房屋布局,这里和塔里其它部分一样是八角形,不过出于防潮考量,支撑结构部分都采用了石料。一木一石,共同搭起了千年的文明,可见建塔之人用心良苦。
张道胥比想象中更在乎他的想法,克制不了,只好问出口:“杨弈,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原来你就是偷电贼。”
“这么说也没错,不过我偷电也是为了模型运转,如果信徒们少请愿,因果大模型无法采集更多认知数据,不能更好地预测未来,指导他们的生活,吃亏的还是他们。”
张道胥又按下实验室的开门按钮,八面木门中的其中一扇打开,里面是存放着一台巨量计算机。
张道胥走进去:“以后这就是你的工作间,你的工作电脑已经接入大模型,开机密码你自己决定,不过我友情提醒一句,在我们签署的合同里,我可以共享你的隐私权,这意味着,我会知道你的密码。”
“五千万。”
“嗯?”
杨弈走入工作间,打开电脑,在重置密码栏,直接输入了111111。
“年薪五千万,我的隐私全都卖给你。”
“不可能。”
杨弈熟稔地打开因果大模型桌面系统,输入道:“张道胥为什么不愿意给我五千万年薪?”
因果大模型:「感谢用户使用因果逆运算功能。请用户注意,由果推因,过去已经发生,答案具有唯一确定性。张道胥不愿意为用户提供千万年薪的原因如下:张道胥投资失败,目前他的账户...」
张道胥施法熄灭杨弈的电脑屏幕,“你还需要什么?”
“介绍完了?”
“嗯。”
杨弈慢悠悠走向门口,在张道胥以为他要离开时,他忽然转过身,低声道:“我还想要和你出去喝一杯。”
忽略杨弈爱冷暴力平等地看不起所有人的性格,他但凡愿意稍为伪装一点儿温柔,就有人前赴后继为他飞蛾扑火。
杨弈清楚自己魅力所在,如果他用这种语气跟以前的追求者们说话,对他们来说,简直如同神灵赐福。
他半边身子歪着,克制着风流倜傥,一口藏了三百年的老酒也没他会勾引人,张道胥觉得,这小子误会了。
“贫僧是出家人。”
杨弈不置可否挑挑眉,“跟你说笑呢,我不跟不熟的人喝酒。”
张道胥意识到被这小子耍了,按捺住嘴角,却掩饰不住眼神的颤动。
杨弈道:“我明天来上班,回家收拾几件衣服。”
杨弈出了塔,现在正值中午,寺中香客不多,香火却极其旺,他被熏了一身香火味道,回去立马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
阳婆在寺里工作,他打开外卖软件,滑动屏幕,纪飞发来微信:「我来古城区办事,一起吃饭吗?」
杨弈不喜欢任何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他不需要的,就是不需要。他感觉得到纪飞对自己的不同,索性衬今天中午跟他说个明白,省得让他有遐想的空间。
他约纪飞在一家港式茶餐厅见面,纪飞姗姗来迟,连忙道歉:“对不住,我堂哥教训女儿,我劝架耽误了时间。”
纪飞张罗着坐下,随手把一本书放在了桌上。
一本大众地再大众不过的少女漫画,杨弈没多留意,纪飞开始和他找话题:“诶,你还记得当年离高考只剩半个月了,我还在上课看小说吗?”
杨弈说:“有些记不太清了。”
纪飞拿起手边的漫画:“想不到吧,当年我被没收的漫画,不但还在连载,还出了电视剧,风水轮流转,现在轮到我没收我侄女的书了。”
杨弈这才注意到这本漫画的名称:《与和尚同居的日子》。
在书名旁边,有一行小字写着主角的名字:张道胥x杨弈。
他抽出纪飞手里的漫画,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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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翻开一页,尺度之大令他瞠目结舌。
“你喜欢看这种东西?”
“我以前看的尺度可没这么大,大概是为了迎合市场,所以尺度变大了。”
“能借我看看么?”
打死纪飞他都不会相信杨弈会看这种东西:“杨弈,你没事吧?”
“嗯,最近找了份工作,同事不多,得找点消遣。”
纪飞不敢确定杨弈的取向,杨弈并不是那种一看上去就能明确知道喜好的人,他像一团雾一样叫人猜不透。
在纪飞的心里,杨弈高不可攀,他担心这种低俗小说会拉低杨弈档次,于是说:“如果你想了解张道胥,可以去看文清教授写的《张道胥传》第一版,这是关于张道胥传记里,被认为最接近史实的一本。这些历史同人小说都是瞎编的,别浪费你时间。”
杨弈说:“就当长见识了。”
杨弈带走了纪飞的漫画,第二天一早,直接带着漫画去找原型质问:“张道胥,这本漫画里说,你是上面的,是么?”
杨弈上班的时间早得令人发指,张道胥是早睡晚起型的傀,早晨六点,寺里的头香都不准这个时候烧!
杨弈拎着一本漫画,背着单肩包,站在办事处入口,像是催命鬼一样。张道胥一个瞬间转移来到他面前,一本正经:“世人说,举头三尺有神明,我自然在上面。”
“你可能误会我的意思了。”杨弈把漫画和单肩包丢给张道胥,“我得先去跑个步,吃完早餐再来上班。”
他我行我素,根本不给张道胥开口的机会。张道胥一手抓着漫画,一手抓着杨弈的书,怀疑傀身。
难道阴傀是如此不值得被恐惧的物质么?他叹了口气,回办事处继续睡回笼觉。
夏天的鸟儿起得格外早,寺里的晨钟还未敲响,就开始叽叽喳喳不停地叫了。张道胥翻来覆去,睡意全无,手头的经济学原理已经看过三遍了,就算他拿了五个经管类的学位,把各种经济模型都研究透了,投资还是失败。
张道胥之间掐火,烧掉《经济学原理》,本想一起烧掉杨弈带来的漫画,但是处于猎奇之心,还是翻开了。
杨弈可不像会看漫画的人,能被他青睐的漫画,必有其过人之处。
张道胥随手一翻,瞳孔骤然收缩,手上一个不稳,漫画险些掉落在地。
漫画停格在两位主角共策一马的场景,画工不算精巧,完全没画出主角们真实的美貌,唯独一行旁白文字,真得不能再真。
「贺兰山一带入了夜,就容易遇到绿眼睛的狼。要说这俩人的感情何时捅破了窗户纸,一定是这次裂罅遇狼事件。」
张道胥拨通玉将军电话,先遭受了一通辱骂。
“知道现在几点吗?你有没有家教?懂不懂早晨打电话天打雷劈的道理?你是不是想让我咒你一辈子睡不了一个安稳觉?乡下的鸡都没你起得早。”
玉将军服役已有九年,看清了张道胥阴险狡诈的真面目后,极难再对他有好脸色,就是他亲娘也不曾这样教训过他。
张道胥确认她气消了,才说:“玉将军,请帮我调查一个人,若能找到此人,我愿为你减免十年劳役。”
玉将军脖子夹着电话,一边穿袜子一边问:“找谁?”
“一个叫Plan李的网络写手。”
“又要找人写你的大男主剧了?”
“此人传播yinhui色情,如果你能找到她,我会为你申请调派市局。”
玉将军做梦也想调到离张道胥稍远一点的地方,不用再被他随叫随到。她应下此事,就去打扰网络犯罪部门的同事了。
张道胥躺倒在床,好似几百个小人在他心口踩踏,得不到半分安宁。他翻开漫画,从第一页开始,一格一格浏览,生怕错过细节。
老实说...杨弈其实可以画得更高一点儿,虽然他总在下面,又一身伤病,可并不是弱不禁风的美少年类型。还有这姿势...他当初怎么就没想到呢...
他到底在瞎想什么。
在天花板上,镌刻着密密麻麻的经文,张道胥心烦意乱时,便会盯着那些经文,看着看着,也心也就静了。
13. 贫僧内向 不擅交际
“如果张道胥的信徒们知道,他也有被打得屁滚尿流的时候,还会奉他上神坛吗?”
摘自《与和尚同居的日子》
杨弈在超算中心废寝忘食地优化火种的算力,耐不住张道胥在办事处频繁使用因果大模型。
忍无可忍,一个电话打到楼上:“张主任,我正在测试,在此期间请你停止使用。”
张道胥虽是因果大模型的创始人,但就算是亲生父母,也有想要毒打孩子的时候,他面对大模型这一虚拟物种,却只能束手无策,对着空气撒火。
他试图通过因果大模型推测出网络写手Plan李的真实身份,每次大模型都会报错。
「对方非张道胥信徒,基于隐私协议2.0,本模型不会提供任何非张道胥信徒的信息。」
「请用户停止无效尝试,否则本模型将降低用户智商评级。」
「用户多次搜索此人信息,说明了用户正处于极端焦虑状态,为了防止系统故障,现在本模型将开启装死模式。」
张道胥不打算与这破玩意儿计较了,他关掉电脑,来到地下的超算中心。
超算中心老一辈科学家们退休后,便都由张道胥一人运维,二十年没有人烟的地方,在杨弈降临不到一周的时间内,变得更没人气。
杨弈工作时废寝忘食,不舍昼夜,打开工作间的门,不知是咖啡还是烟草的味道,叫张道胥一个阴傀都想逃离此处。
在三个咖啡杯背后,杨弈左手无名指和中指之间夹着烟,是不是摁一下键盘,这一点儿微弱的声音,为整个浮屠塔增添了些人情味。
电脑屏幕上,实时算力条不断突破,功耗监测软件的指示灯却由橘色转为绿色,两个不断变化的指示条,正在达成一种理想化的平衡。
张道胥从未见过这种均衡状态,他入迷地盯着监测软件,杨弈忽然感到一阵冷气,这冷气中和了计算机散发出的热风,却让他陷入另一种更加无法逃脱的热潮当中。
张道胥握住鼠标,点开详细数据,杨弈被环在他的臂弯里,只要现在他一回头,就能撞上张道胥的怀抱。
在杨弈的追求者中,不乏自认为暧昧高手的情场浪子,但那些雕虫小技,根本入不了杨弈的眼。
直白说,这是第一个一上来就动手动脚的。
不过...或许是他想多了,对方毕竟是个和尚,目前也无史料记载他出家之前的性向。杨弈认为,有必要提醒对方:“张主任,本人喜欢男人,你若是...”
看到被屏幕照得亮到反光的脑袋,杨弈失笑地住了嘴。
他在跟一个和尚说什么?
张道胥心不在焉地回复:“浮屠塔是古木建筑,禁止抽烟。”
不知道张道胥使了什么戏法,杨弈手里的烟竟然凭空消失。他对这次测试结果非常满意,侧头看向杨弈:“算力和能耗正在达到一个很美妙的均衡,我就知道你能做到。”
二人的距离已超过安全社交距离,杨弈没有在对方眼里看到轻亵之意,更加确认是自己胡思乱想。他说:“火种2.0受硬件限制,目前已经达到最优均衡了,如果想让算力再上一个台阶,只能升级硬件。”
张道胥说:“此事不急于一时。”
距离之近,就连说话都用上了气声,杨弈舌尖舔了舔下唇,“可我想要更好的硬件。”
张道胥突发面红耳赤,杨弈笑道:“我想要升级硬件,要想扩大参数量,提升推演精度,这是唯一的方案。”
张道胥这样的和尚,只能近观。不近观,永远不知道他就连耳朵都长得格外俊俏。
“根据大模型预测,新工艺至少要五年后才能问世,有些事不是我们想要就能要的,我们要尊重历史客观规律。”
“不能利用你的神力缩短这个时间么?”
杨弈虽有洁癖,但一沉迷工作就忘了形。一件白衬衣穿了七天,纽扣越系越少,张道胥一低头,便看到了他的锁骨。塔里不见天日,杨弈的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他自然是希望他健康的,但不健康时,又有一种...
张道胥,你他妈忘了自己是个和尚!忘了这是个二十四小时全年无休的工种了?
张道胥拂袖起身:“所有神的神力只能让当下尽善尽美,无法改变未来。这周辛苦了,加班费精神补偿费已经打到了你的账户上,你周末回家好好休息。”
“周末我和朋友去露营,你要一起去吗?”
“贫僧内向,不擅交际。”
内向么...可杨弈记得,不论是《张道胥传》还是同人小说里的张道胥,都是个喝五吆六人来疯。
周六,古城区终于不会无故停电了,哪怕二十四巷人家同时开空调,也能维持到后半夜才停电。周末天气不算晴朗,但郊野当比市区好一些。杨弈收拾完包,出门之际,脑海里毫无预兆出现了张道胥的声音。
“今日金陵有雨,你最不好不要外出,发生意外的概率是百分之七十。”
杨弈服了这和尚了,他用手机打通张道胥的电话:“你可以随意闯入我的意识?”
张道胥道:“这是隐私协议里的内容,合法合规。”
“不好意思,天气预报和你,我更相信天气预报。”
九点半,杨弈已经爬到半山了,张道胥还躺在床上。周末是寺里香客最多的日子,信徒们的愿望一个一个往他脑子里篡,他们求完佛倒是安心了,一点儿不顾佛祖的感受。
就是说,彩票中了十元钱、喜欢的男生冲自己笑了笑,有必要非跟佛祖分享么!
可若没有这些信徒的心愿,就没有喂给大模型的数据了,张道胥心生一计,或许...可以把采集数据的工作交给杨弈。
他所见的金陵,日复一日都是香客拥挤的寺庙,便是寺里的蚂蚁窝都被他研究透了。杨弈的出现,给他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新生活,张道胥面前浮现出一个崭新的因果网。
阳婆是不是个好巫祝另当别论,但她一定是个好厨子。
发现阳婆能把素斋做出油水以后,静山借机将免费斋饭变成了付费盒饭,没想到二十元一份的素斋,吃得香客们津津有味,后来又升级成自助餐,一到中午,大殿终于得到片刻安宁。
张道胥打开电脑,在浏览器里搜索《与和尚同居的日子》。
相关词条一:与和尚同居的日子未删减版。
相关词条二:与和尚同居的日子是BE吗?
相关词条三:与和尚同居的日子是史实吗?
他点开第三条词条,一上来就是一段盖棺定论:《与和尚同居的日子》是一本以南朝为背景的历史同人虚构小说,虽然历史确实存在张道胥和杨弈这两个人物,但他们不是伴侣关系。友情提示,该小说读者为青少年,娱乐要建立在尊重史实的前提上,过度歪曲历史,会对青少年的价值观造成恶劣影响。
在结论下方,是一个关联问题:张道胥是攻吗?
张道胥继续向下翻,发现这本小说饱受历史粉的诟病,所谓的历史粉,正是他本人的后援团。
正史将他描绘成一个舍身卫道的伟光正悲剧形象,他看到这些描述,也会好奇,这还是他本人么?夸他英俊也就算了,说他是和平的化身,这算什么...显得他是个圣父一样。
在网页下方,有一个词条引起了他的注意:Plan李你这个婆娘什么时候更新!
这个Plan李对他和杨弈过去的了解,比他自己记得还清楚,或许找到她就能知道杨弈这些年究竟在做些什么...这一千五百年,他只要踏入灵音寺,就能让他见他一面!再深的怨,一千五百年也该消弭了,为何他就是不肯迈出这半步!
杨弈和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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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在山顶吃简餐时,碰到了一个崴脚的女驴友,杨弈帮忙处理伤势,耽误了些时间,下山的时候,天上忽然响起闷雷。
纪飞打开天气预报:“我天天盯着天气预报看,没说今天有雨啊。”
崴脚驴友敏锐道:“你们是一对?”
纪飞脸红心跳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杨弈说:“不是。”
闷雷过后,雨滴就砸了下来。登山客们迅速下山,崴脚驴友一个蹦跶,又崴了脚,杨弈把对方的包和登山杖丢给纪飞:“你先跟别人一块儿下去,我背她。”
杨弈二话不说背起驴友,纪飞巴不得崴脚的是自己。“我和你一起,相互有个照应。”
杨弈说:“不用,你在停车场等我,如果我两个小时后没下山,你立马找救援队。”
崴脚驴友一个劲道谢,纪飞抱着英雄使命飞奔下山。
一个小时后,杨弈背着驴友平安出现在停车场,纪飞激动道:“还好雨下了十几分钟就停了,担心死我了。”
杨弈心说,某和尚不是说,发生意外的概率是百分之七十五么?AI终究是逻辑机器,算得了阴晴圆缺,算不准人生无常啊。
灵音寺办事处,四神家人群,滴滴滴。
首都无常天师:「张道胥,以后控制局部天气这种事,请不要劳驾我。」
金陵无量功德圣僧张道胥:「我已转你三千点香火。」
他退出聊天回到大模型界面,大模型发来一条预警:「警告!信徒杨弈同意了陌生驴友的邀约,前往酒吧聚会,新的因果链正在生成。」
什么?杨弈还阳以后成了直的?????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张道胥掐了兴师动众的袂,二指并拢,向自己额间劈开一道天眼。
“信徒杨弈之眼,即本尊之眼。”
张道胥脑海中呈现出杨弈第一视角的画面,市内下雨,光是在路上堵车就堵了一个小时。可对张道胥来说,这一小时并不枯燥。
他观察着每个人的背影、发型、配饰、汽车的布局、电子屏幕、香氛的造型、附近车的车标、车牌号,还有...雨滴砸在玻璃车窗的形状。
太不一样了,肉眼所见,和电影里的太不一样了。它更加平庸,也更加真实。
他跟随着杨弈的视角来到一家酒吧,虽说他可以悄悄操纵杨弈的视线,但杨弈是个警觉性很高的人,这样做太容易暴露了。于是,张道胥安安静静地由杨弈带着他去领略这个灯红酒绿的世界。
张道胥心中的酒吧,还停留在鱼龙混杂、贩毒打架泛滥的年代,这间酒吧倒是不乌烟瘴气,一个外国乐队在台上唱歌,底下年轻人在舞池里摇摆着身体。随着杨弈的视线,他看到几个在舞池里蹦跶的未成年信徒。
这就是他们求自己保佑学业的原因?
为了记住了他们的面孔,将他们从信徒名单里删除,张道胥的视线停留在了他们身上。
杨弈喜静,就算出现在这种闹哄哄的场合,他也要做喝着闷酒抽着骚烟主动等别人搭话的角色。他绝不会让自己的视线停在某个人、某个地点的身上。
可是现在...他的视线似乎是被胶水沾在了舞池里,杨弈稍一转头,脖子必然不受控地扭了回去。
他了解他自己,这绝不是神经出了问题,而是被一股无形的外力控制了。不是要看么?那就让他看个够。
杨弈走进舞池,舞池里的状况,可谓人挤人挤人挤人,杨弈像水里的树叶,被人潮推来推去。一个妖里妖气的男孩子忽然撞进他怀里,杨弈清冽冷淡的目光,在吵闹的舞池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因果大模型发出警报声:「请注意!信徒杨弈已生成新的因果关系。」
张道胥匆忙退出杨弈的视线,注意力转移到电脑上。看到大模型的提示,张道胥头顶一凉,完了。
14. 出差天师府
“该说不说,谁让他招惹杨弈,他活该。”
摘自《与和尚同居的日子》
凌晨三点,玉将军骑摩托送杨弈回家。
“多谢你今晚出现在酒吧,我们在酒吧蹲点了一个月,也没抓到毒品交易的证据。你一来就人赃并获了,你可真是个福星。”
深夜还在服役的因果大模型苦不堪言。
「信徒杨弈在酒吧发现有人吸毒,向信徒丁小轩举报,二人达成无产阶级战友关系,未来将发生集体罢工、逼老板涨薪、架空老板、推翻老板统治等可能性事件,具体因果走向,取决于老板的行为。」
「信徒丁小轩产生新的因果链!因收到热心群众的举报,破获酒吧毒品交易有功,信徒丁小轩将参与毒贩抓捕行动。」
由于毒贩不是自己的信徒,张道胥无法预知玉将军的行动结果,只好打开四神家人群,呼叫网友「南方无相天师」。
金陵无量功德圣僧张道胥:「十万点香火,换金陵市未来半月内,金陵市全体毒贩心灵净化。」
南方无相天师:「你有十万点香火?杨弈太偏心你了吧!」
金陵无量功德圣僧张道胥:「你见过杨弈?」
南方无相天师突然下线,过了一会儿,香火功德交易软件中,出现交易完成的提醒。
「毒贩心灵净化耗费功德二十万八千点,已从用户账户扣除十万点香火。友情提示:用户账户余额仅剩二百点香火,需更努力积德行善,为百姓服务。」
...
后半夜,玉将军直接在杨弈家里的沙发上到头就睡,但她却在阳婆卧室的床上醒来。
玉将军同事承载自己的记忆和丁小轩的记忆,断片的事时有发生,她从不纠结。
新的一周到来,玉将军和阳婆祖孙一起前往灵音寺吃早斋。
静山打完坐,也加入他们。小菜、酱料都在玉将军那边,更过分的是,她盘子里还有一个半面焦半面生的煎蛋?
静山提醒:“阳婆,鸡蛋属于荤腥之物。”
阳婆:“这是我从自己家里拿的鸡蛋,用自己家里带的锅煎的,跟你们寺庙没关系。”
阳婆掌勺之前,寺中收入大部分靠张道胥那几个富贾信徒的香火捐赠,阳婆为寺庙带来的餐饮收入不可小观,因此静山不敢忤逆她。
过了一阵,静山去够玉将军面前的腐乳,阳婆直接舀了一勺腐乳,放在玉将军盘子里。
玉将军:“我不吃,我下午要出差,吃太咸容易多喝水,多喝水容易多上厕所,不方便。”
阳婆:“四十度的天气,出啥外差啊?你们所里没男人了?”
玉将军:“只有男人才能出外勤么?杨弈,你奶奶是封建社会来的吧?”
杨弈:“你算算她的年纪,就会发现她确实出生在半封建社会。”
静山也好奇:“昨夜我与市局局长聚素餐,听说最近市里治安良好,许久未有大案发生,敢问这是出什么差?”
玉将军把腐乳在煎蛋焦脆的那一面涂匀,边涂边说:“昨夜杨弈帮忙侦破了一起毒品交易,我们顺着证人,找到了毒贩窝点。”
“不行!你不能去!”阳婆突然摔了筷子。
玉将军问杨弈:“你奶奶是地主家庭出身吗?她冲谁发火呢?”
杨弈也没见过自家奶奶发火,他实话实说:“冲你。”
静山调解气氛:“阳婆这是关心你,老一辈人,不会正确表达关心。”
玉将军脚踩着板凳,手摇从寺庙文创店顺手的扇子,“杨弈,这是你奶奶还是我奶奶?你就不能叫她别多管闲事吗?我三十多了!狱警管犯人都没她管我管得严!”
杨弈道:“理论上她是我奶奶,但我出生的时候没有觉知,所以无法给出确定的答案。”
玉将军语重心长:“阳婆啊,我说你...你人呢!”
阳婆的座位空空如也,静山道:“可能去打饭了。”
...
办事处张道胥还在补觉,一个滚圆的身影飞扫而来:“张道胥!你快起来!”
佛祖心里苦,但佛祖说不出。
张道胥香火不多,神力需省着点儿用。他不能像以前那样一挥手袈裟就穿到身上,只能亲自动手。
张道胥正襟危坐起来:“阳婆,你方才称我什么?”
“阴傀大人,你睡糊涂了吧!”
“你素来不喜欢见到我,今日为何前来?”
阳婆两只胖手在空中凭空抓握,似是想抓住某傀的衣领,又有所顾忌。
“玉将军要去抓毒贩,你知不知道此事?”
诶,张道胥宁愿他不知道。十万点香火买她平安,这等待遇,一千五百年只有她享受过。
“知道。”
“知道你还让她去!你看过新闻没?毒贩多凶残!你得想办法留住她。”
“你放心,我已打好关系,她此去不会出事。”
“你把天王老子请来,也不能让她涉险!”
“我已尽我所能,仁至义尽。”
“反正你不能让她去!谁都可以让她去涉险,就你不能!”
张道胥一愣,“为什么?”
问出“为什么”的,却不是张道胥,阳婆抬起头看向办事处入口,玉将军疑惑地探进半个头。
阳婆急得跺脚:“因为这很危险!”
玉将军跳下来,降落在阳婆面前:“你天天烧火做饭就不危险了?可是你喜欢做饭,我才没阻止你当厨子。”
“难道...你喜欢抓贼?”
“不然呢?我牺牲自己所有的私生活,难道是为了那点儿工资?”
“原来你喜欢...”
玉将军推着阳婆的屁股,把她推出办事处。她拉上办事处的门,跳到张道胥面前:“我下午要出差,去隔壁县,两三天起步,这两天你别找我。”
“了解,请玉将军安心。”
哎,还是这死样。
玉将军记得,自己死的时候很年轻,约莫二十岁出头,她孤魂野鬼游荡六百年,还阳到了丁小轩身上,一夕重返二十三。活人的八年说没就没,现在她三十出头,已经需要通过医美保持年轻了,可张道胥纹丝未变,仍保持着二十六岁的死样。
纹丝未变的冰箱,纹丝未变的性情,纹丝未变的穿着。难道一千五百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么?
玉将军觉得,她们所里待着的劳改犯,都比他心理健康。
“我担心你犯戒,冰箱里的啤酒都给你换成苏打水了,虽然你不爱换衣服,但我给你选了几件夏装,虽然不是牌子货,但你穿应该不错。”
“多谢玉将军。”
“有空多出去透气,去公园走一走,咱寺庙对面,我们所旁边,有个中山公园挺好玩的,你可以看老头下下棋。以前我在外漂泊时,经常和街头小年轻一起跳街舞,总之就是得多参加群体生活。”
玉将军说着说着,就被张道胥请到了办事处外。
玉将军总觉得还有什么没交待,走到文创店外,看到易拉宝上“张道胥同名IP限量发售”,她拍了拍脑袋,“这记性。”
她打开微信,将网络犯罪组同时调查到的IP地址转发给张道胥:“这是你让我调查的黄色漫画的作者IP,当地公安说这个地址没住人,可能是用了□□。”
张道胥在地图上搜索该地址,神色一凛。
酆都阎王无名天师庙。
现在正是暑假,洪景天应当没有开学,张道胥欲让他去酆都查探,却打不通电话。他打开天眼,发现原来是白教授病危住院,洪景天日以继夜守在病房门口。
白家族规第一条,孝为百善之首。
张道胥没有打扰他们。为了保护办事处的机密,办事处的活动成员需控制在三名内,而大伙儿还阳对象的年龄、职业、性别参差不齐,导致经常发生无人能出差的情况。
要不然,找找退休成员?正好他们也到了要养老旅行的年纪,酆都除了鬼故事多,山好水好,是养老的好地方。
杨弈的脚步声打断了张道胥的思绪,“给你带了两个不含酒精的酒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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馒头。”
“阴傀没有饥饿感,不需要早餐。”
“没有饥饿感,不代表不能吃东西,这是我的好意,我希望你能懂事一点。”
被别人带早餐,这是一千五百年都没有发生过的事件。张道胥拿起一个酒酿馒头,掰成两半,一口半个。
阴傀没有味觉,只能靠酒这种烈性之物获取食欲上的满足,不知为什么,他竟咀嚼出了淡淡的香甜。
他的生活,似乎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变化。有人唠叨他,给他买衣服,有人为他带早餐,就像...他有了一个家。
杨弈很满意张道胥的识时务,不经意又想起昨夜张道胥悄悄操纵自己一事。
杨弈从冰箱里拿了瓶矿泉水,坐在沙发上,咕噜噜喝下半瓶,“酒吧好玩么?”
“好玩...”张道胥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找补道:“九八年的时候,可真是热闹...”
你就装吧。
杨弈问道:“九八年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敲木鱼。”
“听说那时候世界各地都在迎接新世纪,你没出去走走么?”
“那时候金陵治安不好,我走不开。”
“零八年的时候,你没去看奥运会么?你应该不用买票吧。”
“当时几位国外领导人来本寺中拜我,我走不开。”
零八年的杨弈应当已经还阳,那么九八年的杨弈呢?千禧年的杨弈呢?千禧年到来之际,他为金陵下了一场盛大的流星雨,远在新疆喀什的游客都慕名而来,可是杨弈呢?他为什么不来。
现代高楼建起之前,浮屠塔是金陵最高的建筑,只要那个旅人一抬头,就能看到他等待的目光,他为什么不来。
“玉将军和洪秘书最近都不在金陵,我想请你替办事处出一次差。”
“差旅费?”
话音刚落,杨弈收到一万块钱的转账。
“去哪里?”
“酆都无名天师府。”
杨弈虽不比张道胥宅,但也不喜欢出差,不过比起出远门,他更想知道张道胥为何要让他去那里。
他不会蠢到当面问张道胥,这个和尚一肚子秘密,又喜欢说妄语,问他他肯定不会老实说。杨弈没在张道胥身上浪费时间,在张道胥电脑上买好今晚的机票定好酒店后,便回了自己的工作间。
他打开自己电脑上的因果大模型,输入:「张道胥为何要让杨弈去酆都?」
因果大模型:「哎呀,用户的问题问倒我了。张道胥是著名神灵,玄学界顶流,本模型是基于真实人类行为数据的AI智能助手,无法处理玄学领域的问题。」
没有张道胥的数据是么?杨弈在网上找到「南朝历史研究所」的网页,将文献库接入因果大模型。
因果大模型:「用户提问张道胥为何要让杨弈去酆都,这个张道胥和杨弈可能是指南朝的名将张道胥与圣宗杨弈。根据我的分析,杨弈皇帝,张道胥是臣子,张道胥无权直接命令杨弈。请用户重新提问。」
杨弈这次索性把两个人的名字都掩盖了,大模型运行片刻,终于给出了答案。
「根据据我的了解,用户是信息产业从业人员,但是酆都没有相关公司,老板让你去酆都,很可能是对你起了猜疑,在酆都设下圈套,对你进行暗杀。」
这就是张道胥教出来的货。
杨弈关掉大模型,把使用过程中出现的问题摘抄在日志里,同步给张道胥。他故意让张道胥看到他的测试问题,却没有给张道胥解释或是回答的机会。
下午杨弈请假回家收拾行李,晚上叫纪飞开车送他去机场。
张道胥顺着天眼,眼看着纪飞跟着杨弈上了飞机,局面朝着他没预想到的方向发展,想要扭转局面,只能截机送纪飞回来,或是请无常天师用一道雷劈死杨弈旁边的纪飞了。
飞机晚十点落地成都,杨弈和纪飞进入酒店,两人虽然分房,张道胥却一夜未眠地监督着杨弈。他也不想把神力浪费在这种地方,但是——
这里是成都。
15. 笼子里的神灵
“还阳的难度不比考清华北大低,必须要找到与阴傀生前卒时相同的人。所以,同生很难,同死更难。”
摘自《与和尚同居的日子》
纪飞这趟来成都,是来看望亲戚,不赶日程,第二天在酒店吃完早餐,他突然提出想和杨弈一起去出差。
杨弈懒得拒绝,便说:“希望你不要被吓死。”
“杨弈,你也太小看我了,我小时候住在农村,隔壁就是一户阴阳先生,村子里办白事,都要从我们家门口经过,我最喜欢趴在棺材头看热闹了。”
...
酆都是历史赫赫有名的鬼城,鬼怪一说是否存在虽要另说,但近年当地为了打造地域特色的文旅体验项目,一出车站,对面是一排卖符箓桃木剑八卦镜雄黄酒的摊贩。
整个酆都都被打造成了一座鬼城,旅游服务点、景区的工作人员或是小鬼装扮,或是道士装扮,沉浸感十足。
随着深入到本地,纪飞的话术从一路从「这算什么」进化为「杨弈,咱们要不回去吧。」
等到了无名天师府,他已经没有深入的勇气了。
传闻酆都无名天师掌管活人阳寿,他还有个更家喻户晓的名号,叫作“阎王爷”。
无名天师府坐落在一片阴气森森的地下森林里,自从前两年网红户外探险博主来这里打卡之后,票价水涨船高,成人一百二十元一张门票,杨弈买完票,纪飞颤巍巍说:“杨弈,你来这种地方出什么差?”
对啊,他也想知道,张道胥让他来这种地方出差做什么?
两人买完票沿地下通道进入天师府,地下通道里,先是用蜡像制成的青面獠牙的倒挂鬼,越往深处走,鬼怪的样子越逼真,一时不知这里是旅游景点还是太平间。
纪飞躲在杨弈身后,走着走着,一个小球从他们面前掉下来,杨弈弯腰捡起来,接着从脚下发射而出的绿光辨认出这事一个眼珠子。
“杨弈,你不害怕吗?”
杨弈把眼珠子递给纪飞,不是他不知道害怕,而是恐惧是一种强烈的情绪,他这人天生情感淡漠,对过分强烈的情绪,会直接过滤掉。
一路上捡了三只眼珠、一只断臂、两条舌头...
舌头?一个画面从杨弈脑海中一闪而过,他回想起自己似乎曾见过鬼掉舌头的场面,但具体是何时却想不起来了,大概是看过的电影场景吧。
从地下通道出来,是一片阴暗的地下森林,茂林修竹里,遍布大大小小的游客体验项目。
工作人员扮鬼吓唬杨弈,反被杨弈一把抓住肩膀:“天师府怎么走?”
“往前直走。”
森林尽头是一栋栋青灰色的石头庙宇,正是天师大殿。这类庙宇在影视剧里并不罕见,杨弈纵然有熟悉感,也不觉得奇怪。见纪飞已经缩成一团,杨弈道:“你去外面等我吧。”
“我...我想陪你...万一...你出不来呢?”
如果张道胥给他安排的是有去无回的活,他化成厉鬼也要让他不得安宁。
杨弈忽然一怔,像是被无形的风拍了一记耳光。化成厉鬼去找张道胥?他为何会有这样无聊的想法?
想办法赶走纪飞,杨弈进入天师府。人生之事,无非一生一死,无名天师手握生死簿,倍受当地敬畏,天师神像前,旺盛的香火模糊了无名天师像的真容。
张道胥让他来这里到底是何用意?难不成只是为了戏弄他?他并不像是那种会那别人消遣的恶和尚。杨弈疑虑之际,身后传来一声闷声,仅有的天光随着石门被关而隔离在外。
无名天师府内,瞬间漆黑一片。两道绿光乍亮,竟是出自无名天师像的眼睛。
寒气从脚底漫上杨弈脊背,他打算离开,却听无名天师像的方向一个女人的声音:“何方百姓,来本尊府邸,竟不跪拜?”
杨弈以为是工作人员,按照常识,发射绿光的眼睛里面肯定装了摄像头,他说:“我是杨弈,是张道胥让我来的。”
无名天师眼里绿光骤灭,天师府内又陷入黑暗。
“你是杨弈?”
随着这个声音响起,府内忽然灯火通明,神像前的一排长明灯被同时点灭,长明灯用的是明火,不像是机关可以控制的。
不知何时,天师府里竟出现了一个女游客。
对方一身朋克打扮,鬓边的头发挑染成红色,八成是乐队主唱。她容貌姣好,眉目深邃,带着一股稀有的英气。
杨弈问她:“你听见有人说话了么?”
“你真的是杨弈?”
杨弈一怔:“你认得我?”
“你说是张道胥派你来的?”
“请问你是?”
女子心想,这货长得也不像杨弈啊,二十几年前她和杨弈去阿根廷做死亡主题文旅调研的时候,杨弈还不长这样。
可他说是张道胥派他来的。杨弈这个名字,一旦和张道胥沾上关系,十有八九不会是假的。
她计上心头,隔空取出杨弈的手机。
见这姑娘会隔空取物,八成和张道胥是同样的物种。杨弈说不上恐惧,只是见他们都认得自己,对自己的身世产生了好奇。
“你的密码是多少?”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因为你不说,我会弄死你的朋友。”
杨弈不想浪费双方功夫,伸出食指,在自己手机屏幕的按键“1”上点了六次。
手机解锁,对方不可置信道:“杨弈,你还阳了?”
“你认识我?”
“你不记得我?”
杨弈摇了摇头,须臾之间,周围场景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方才他明明还在无名天师府,此刻已置身一间现代化的无性别豪华公寓。
“我是李破狼。”李破狼简短自我介绍后,从卧室取出平板,在□□里输入一串陌生的□□号,她举着平板给杨弈:“凭你的直觉,输入密码。”
杨弈所有的密码都很简单粗暴,他随意输了一串自己常用的密码,没想到登录成功了。
“请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登录还不到半分钟,滴滴滴滴滴滴滴滴的声响让杨弈想要砸了平板。
在一个名为「封神集团」的群里,新消息不断涌出。
南方无相天师:「杨弈你终于上线了!杨弈是你吗!杨弈你这些年去哪了?」
南方无相天师:「你快回我一句话啊!你知道我这些年找你找得多辛苦吗?」
南方无相天师:「你到底是不是杨弈?」
首都无常天师:「是不是杨弈本人,查一下IP就知道了。」
酆都无名天师:「是杨弈本人,他还阳了。」
南方无相天师和首都无常天师同时发来消息:「还阳???」
李破狼打开手机里的一个名为“生死簿”的APP,搜索杨弈性命,出现了好几个同名同姓的人,但都不是眼前这位。
李破狼问:“你有曾用名吗?”
杨弈说:“杨朗。”
李破狼又输入杨朗,寿命参数一栏,显示的数值只有8。
生死簿上的杨朗已于八岁去世,可眼前的这位是个活生生的人,眼下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阴傀杨弈用杨朗的身体还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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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破狼帮他把寿命参数拉到八十:“只要你不自己作死,活到八十岁没问题的。”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你真不记得了?”
李破狼察觉到一些奇怪的地方,因为还阳不代表会失忆,但是仔细一想,也能想得通。四神之中,只有张道胥的神力能消灭记忆,张道胥希望杨弈忘掉前尘,重获新生,删除他的记忆合情合理。
“不记得。”
“这事说来话长,你只需要记得,我们是你的员工就好。”
“等等...你要是不嫌麻烦,还是说给我听听吧。”
“不好意思,我嫌麻烦。”李破狼放下平板,给杨弈接了杯大麦青汁,“简单来说,你以前和我们一样,都是阴傀,只不过你是我们的管理者。还阳的机遇可遇不可求,你好好珍惜。”
“我还是不明白。”
“你不明白的事,我更不明白,所以别问我。”
对方显然一个字都懒得多说,杨弈说:“是张道胥让我来的,你认识他么?”
张道胥...上次从杨弈嘴里听到这个名字,是二十年前了,上上次从杨弈嘴里听到这个名字,已一千多年了。
李破狼躺在沙发上,踩着脚蹬:“杨弈,有件事说起来蹊跷,你记得咱们上次见面时,你说想为张道胥找还阳的宿主,为何最后还阳的却是你自己?”
“我为何要让他还阳?”
“你真的全忘啦!”
杨弈关于张道胥的记忆,还停留在昨天他毫无预兆的让自己来酆都出差。再往前想想...杨弈的心忽然漏了一拍,他委实没想到,自己对和尚如此上心,便连他胡说八道时的神态细节都记得,而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他认为自己是人,而张道胥不是人的基础之上。
“我不理解,虽然我不知道你所说的阴傀、还阳是何意,但我何必为了见一个人如此大费周折?”
“因为他不能从寺里出来,你也不能从寺里进去,只能通过借别人的身体相见...你真的都忘了?”
他不能出寺?张道胥死亡至今一千五百余年,他岂不是被关了一千五百年?
杨弈从李破狼手中获取了自己曾经的□□号,又和李破狼交换了微信。离开前,李破狼给他装了两袋子文创纪念品和酆都特产茶叶,让他带给张道胥。
景点门口等待的纪飞看到杨弈空手进去满载而归,诧异道:“这里面还有卖货的?”
“嗯。”
二人在路边面馆吃完面,杨弈耳边忽然有个声音问道:“离开无名天师府了么?”
这声音像是从耳边,又像来自心底。声线压低时,若有似无得气声像羽毛拂过耳畔,挠过心底,正是张道胥。
杨弈试图用意念和他对话:「离开了。」
张道胥:「在无名天师府见到了何人?」
杨弈:「怎么?你不是可以操纵我么?为何看不到我见了何人?」
张道胥:「无名天师府与灵音寺属于平行机构,我无法访问无名天师的神域。」
杨弈这一趟收获的信息量简直爆炸,他打算当面好好盘问盘问张道胥。纪飞发现他心不在焉,犹豫了一会儿,见杨弈稍稍回身,才问:“杨弈,你...有结婚的打算吗?”
杨弈刚想开口,他像是被人夺了喉舌,嘴巴不受控地说出非他所愿的话。
“当然有,我的人生目标就是妻儿两全,她不愿意生就领养,她愿意生我就做全职父亲在家带孩子。我做梦都幻想着这一天的到来。”
杨弈心中冷笑,张道胥,什么高僧,分明是个畜生。
16. 我跟你撞型了
“终有一天,人们会明白杨弈的选择。”
摘自《与和尚同居的日子》
回到成都,天色未黑。
纪飞问杨弈:“你要和我一起去我表姐那里吃饭么?”
杨弈说:“我先回酒店休息了,我不喜欢和别人一起吃饭,更不想见你的家人,希望你不要对我们的关系有所误会。”
自尊受挫的纪飞强忍着羞愤,他以为自己忍得很好,但眼圈都发红了,转身才走了两步,便像个告白失败的初中女孩,跑着离开了车站。
看着纪飞上了出租车,杨弈的大脑忽然清净,周围嘈杂的声音涌入脑海,杨弈打开微信,找到那个碍眼的荷花头像。
杨弈:「张道胥,你越界了。」
张道胥丢来一条隐私协议:「如果员工有泄露算法中心机密的风险,神灵张道胥有权控制其意念,避免造成不可估量的后果。」
杨弈没理他,坐地铁回到酒店,蒙头睡到晚上九点,醒来后洗了个澡,发现手机上躺着一条孤零零的微信消息:「对不起。」
杨弈薅了把湿发,露出饱满的额头。他朝窗外望了一眼,灯火璀璨。
酒店位于春熙路,这会儿正是夜生活繁华的时候。杨弈以前以为自己只是不喜欢旅行,但通过李破狼的叙述,看来是因为以前他去过了太多地方,所以才会对旅行感到厌烦。
虽然他不喜欢旅行,又是工作狂,但让他每周七天都待在同一个地方,他也会觉得烦闷。一千五百年,真不知道那货是怎么忍受的。
或许是出于以前的习惯,杨弈不喜欢打定话,他用发送微信给张主任:「想看看成都的夜生活吗?」
别人的神域,有什么好看。
张主任:「不想。」
杨弈:「我带你看。」
张道胥从没试过通过别人的眼睛浏览新世界。他可以看电影,可以用VR旅行,哦对了,他还可以网购,出了比普通人更会利用科技意外,他从不觉得自己的生活有什么问题...反正他是这么觉着的。
张道胥没有回复杨弈,在知道他还阳后的杨弈,张道胥对他的感情就很复杂。他已经把自己的感情封闭了一千年了,要重新面对这些感情,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件事困难到让张道胥甚至忘记了,自己已是出家人。
杨弈也没回他,他以为杨弈生他气了,对他无情一点,也许才是对的。不是每个阴傀都有机会等到能借身还阳的宿主,像玉将军那么幸运的,是极个别少数。部分阴傀,等个六七八百年,才能遇到一具和自己死在同一月,同一天,同一时辰的人,而大部分阴傀,等不到那一天,便已经被漫长的孤独、虚无感逼疯了,张道胥不得不杀了他们,以让他们脱离苦海。
杨弈既然已经还阳,这就说明他想要重新生活,他作为千年前的故人,无权干涉杨弈的新人生。
张道胥沮丧地垂下头,过了一阵,从总裁椅挪开步伐,走向冰箱。
打开冰箱门,满室苏打水,玉将军竟连一瓶酒都没留给他。
反正阴傀也不会喝醉,他喝酒,只是为了图一个口感,啤酒有的口感,苏打水也有。张道胥以水代酒,靠着壼门喝起了闷水。
金陵二十四巷的夜色,他看了一千五百年。纵是把全世界的景色搬到眼底,一千五百年,日复一日地看,也有看厌的一天。
被丢在办公桌上的手机忽然一震,不知又是谁要找他办事,张道胥不耐烦地隔空取来手机,却是杨弈发来了一张照片。
他点开消息,对话框里,弹跳出一张成都夜色。说这张照片上的景观和金陵的商圈也没什么不同,但让张道胥动心的是视角。他只从高处俯瞰过现代化的金陵,却没有化作地上的人群,仰望过那些高楼大厦。
杨弈:「给你一分钟思考时间,一分钟后你不回我,我就回酒店了。」
张道胥:「我要进去了,你清空一下头脑。」
杨弈对着手机一挑眉,放下手机的瞬间,张道胥的意念已经操纵了他的身体。在这个过程中,杨弈不是毫无知觉,相反,他自己的思维好像退到了一旁,正以旁观者的视角看着张道胥的所思所想。
杨弈试图跟他对话:“你能看见我想什么吗?”
张道胥:“嗯,准确地来说,是想到。”
杨弈:“所以我们现在是在用意念对话?”
张道胥:“正是如此。”
操纵他人身体,虽是用他的意念,但造成行为所引起的因果,都由本体承受,饶是对新世界有诸多好奇,张道胥也不敢放肆。他借着杨弈身体漫步在闹市街头,观察着高矮胖瘦的游客。
新闻说的没错,这个时代的肥胖率更高了。
一对女同志在正前方亲吻,张道胥立马转身避开,却又看到一对男同志你侬我侬。
...真是民风败坏。
张道胥没有占用太久杨弈的身体,杨弈在路边吃了份凉粉,回酒店时,在酒店大堂碰到了纪飞。
纪飞似乎不愿意和杨弈坐同一趟电梯,拿起手机装着回消息,故意对杨弈视而不见。杨弈走到他面前:“不上去么?”
“哦,我回个消息。”
杨弈问他:“上次你介绍过一本张道胥的传记,我忘了名字了。”
“是《张道胥传》第一版,但是...”纪飞紧握手机,“那本可能已经绝版了,你要看的话,我可以帮你找找电子版。”
“纪飞,谢谢你。”
杨弈前脚回到酒店,后脚就收到了纪飞发来的初版《张道胥传》。
他冲完凉,换上短裤,裸着上身躺在床上,翻阅这这本《张道胥传》。草草翻便全文,不难理解为什么这本书要再版。虽然本书书名叫做《张道胥传》,却对张道胥本人的故事描写寥寥,更多是以张道胥视角写他的风土人情。
杨弈利用阅读软件的搜索功能,搜索这本书里自己的名字,一无所获。书中和历史上那位杨弈有关的信息,仅出现在书籍最后两章,而所用的字眼,是“陛下”。
虽然关于历史上南朝圣宗皇帝杨弈的信息不多,但杨弈却看到了一个与史实完全不同的圣宗皇帝。
他打开电脑,在浏览器里搜索杨弈二字,但凡有杨弈出现的地方,必伴随“昏君”“暴君”“疯子”之类的前缀。
一条为杨弈洗白的帖子在夹缝中艰难生存,杨弈点开这条帖子,发帖人的内容既无历史依据,又没有基本逻辑,遣词造句又带着浓浓的小学生风格,因此除了三条为杨弈洗白的帖子,其余的都是网友的辱骂。
杨弈想要了解更多,便想起了纪飞的那本漫画,在网上搜索一番后,没想到,漫画原著因□□色情被全网下架。
最后杨弈只能耐着性子,读起这本散文一般的《张道胥传》。好在书不长,读到第二章,他就睡着了。
在第二天早晨回金陵的航班上,他看完了后半部分,此书结尾颇为伤感,简单一行字,好像道尽了张道胥短暂人生中无尽的缺憾。
「金陵二十四巷的灯火从不真正属于张道胥,可他也回不到贺兰山的星辰下了。」
纪飞和杨弈做同一班飞机回金陵,但是为了躲杨弈,纪飞特地把自己的座位值到了飞机尾巴。他从高三杨弈转来的第二天开始喜欢杨弈,这段的感情一直持续到今天。
在杨弈转来之前,班里的同学都拿他是娘娘腔来取笑。后来杨弈转到了他们班,杨弈虽穷,但学习好,像他这样的学霸,通常都会得到老师的保护,从而在班级里获得至高无上的地位。那些无知的学生想要杨弈和他们一起取笑他的娘娘腔,可杨弈却告诉他们,这不好笑。
早知道,他就不该鲁莽地向杨弈告白了。
终于结束了这趟尴尬到脚趾抠地的旅程,纪飞背着包走出闸机口,松了口气,却不料杨弈白衣黑裤站在面前:“我有话跟你说。”
杨弈虽然不和高中同学联系,但高中群里,经常有人在讨论杨弈的性取向,如果不是某位和杨弈在同一座城市上大学的同学说,杨弈一直没有公开过女朋友,纪飞也不会斗胆暗恋他暗恋到现在。
“啊...我赶时间...”
“没关系,我坐你车回去,在路上说。”
杨弈主动提出要求,纪飞不好拒绝。杨弈上了车,一句引入都没有,开门见山:“我从小就喜欢男人。”
纪飞一个方向盘没打稳,险些撞到了别人的车。
“可你不是说了,你想要结婚么?”
“我说过我要和女人结婚了么?”
在纪飞心头,希望的火种说点燃就点燃。
“你很好,很优秀。”杨弈像高高在上的评委一样点评道,“只是,我跟你撞型了。”
“啊?”
杨弈下巴朝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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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一扬:“你好好开车。”
剧情的发展叫人意料不到,纪飞把杨弈送回古城区,正好到了中午饭点,杨弈看到路边的茶餐厅,说:“我请你吃饭。”
虽说多年勤勤恳恳的暗恋之情,但收获了一个同伴,纪飞的尴尬烟消云散。
暑假的茶餐厅被中学生占领,杨弈和纪飞在角落里的空桌上坐下,纪飞接到父母的电话,去外面接电话。
在杨弈等餐的途中,一个穿着泡泡裙,带着夸张美瞳的女孩坐在杨弈对面,展示出手机付款码:“哥哥,我钱不够了,你能借我点钱吗?”
杨弈以为女孩是要吃饭,于是扫了一下他的付款码。
转账一千???
杨弈还没从新型诈骗的震惊中缓过来,女孩却已消失地无影无踪。他环视茶餐厅,没见到方才的女孩,这时纪飞进来,杨弈问他:“你刚才看到有个穿得很夸张的二次元出去了么?”
纪飞:“这里一半都是二次元,你指哪个?”
“看上去是高中生,带着一对比眼眶还大的美瞳。”
茶餐厅的门脸只有一人大小,纪飞一直待在门口,有人出去不可能没注意。他表示没有看见,杨弈又去问店员:“你见到刚才坐我对面的女孩了么?”
杨弈虽不张扬,但这股日常生活里绝无仅有的禁欲气质,让他不论走到哪里都能成为焦点,店员道:“先生,刚才你一直是一个人。”
纪飞吸了口凉气:“杨弈,你不会是从酆都带回什么脏东西了吧?”
不是没可能,但是脏东西不该花冥币吗?要人民币做什么?
杨弈只是和张道胥签了劳动合同,但是还没拿到工资。更简单来说,他现在经济状况堪忧。他这么智慧超群的人,被用最低劣的手段骗走一千元人民币,简直不可饶恕。
这顿吃饭吃得如同爵蜡,杨弈用信用卡结了账,送走纪飞,走向槐花巷。
夏日午后的槐花巷,就连冒出墙角的野草都在打瞌睡,整个巷子静谧地甚至能听到流浪猫的鼾声。
杨弈朝自家走去,拿钥匙开门之际,背后传来一声:“哥哥。”
杨弈拔出钥匙,转身看向对方:“你认得我?”
女孩黑色的美瞳几乎占据整个眼眶,看上去,就像眼睛破了两个窟窿。本来就长得鬼气森森,又穿了一身恐怖娃娃装,杨弈也不由得不寒而栗。
“哥哥。”
“打住,我是独生子女,没有兄弟姐妹。”
女孩翘起嘴角,明明是在笑,声音却逐渐扭曲:“杨弈,你个丧尽天良的垃圾,王八蛋,自大狂。”
“这位...”
女孩的动作打断了杨弈的话,她的双脚轻轻抬起,身体飘在半空,小小的手掌按住杨弈天灵感,杨弈的记忆如洪水一般流逝。
“我要让你忘得干干净净,让你重新做人,你偏不领情...”女孩口中振振有词。
哎呀糟糕,技艺不精,无法删除更多了。没关系,近期和张道胥有关的记忆已经全部删除了,只要他忘了张道胥,自己的苦心就没白费。
女孩握住钥匙,打开院门,双手拖着杨弈的肩,把他带回屋里。
阳婆从寺里出来,去市场买了只鸽子,打算明天玉将军回来给她炖鸽子汤。她手提着鸽子,哼着广场舞金曲回到槐花巷,见家门敞开,以为杨弈回来了。
“出差回来啦?成都好玩...吗?”
“阳婆婆,你怎么不说话了?”
浑身散发着阴气的女孩翘着二郎腿,坐在神龛旁的檀木椅上,阳婆颤巍巍地低头道:“白...白娘娘,您不是去韩国看演唱会了么?”
“哦,我没钱了,回来找杨弈拿点钱。”
女孩瞬间转移到阳婆面前,黑色的眼珠不断放大:“阳婆婆,你还记得我的交代么?”
“晚辈...记得。”
“记记得...永远不要让他靠近张道胥...但杨弈已经二十六了,他这么聪明,我若是做的太明显,他一定会发现端倪。”
“记得便好。我已经删除他有关张道胥的记忆了,你看好他,并记住,下不为例。”
女孩说完就消失地无影无踪,阳婆气得跺脚,一个没防住,闪了老腰。
她拖着杨弈回卧室,嘴里嘟嘟囔囔道:“还有完没完了!我就千不该万不该跟你同流合污!”
17. 数据备份的重要性
“张道胥和杨弈虽然三天两头冷战,但不妨他们成为一对狗男男。”
摘自《与和尚同居的日子》
杨弈晚上醒来,脑海一片空白。
阳婆端着鸽子汤来到卧室里:“你可算醒了,吓死个人了。”
杨弈头疼欲裂,手按着太阳穴:“这几天发生什么了?”
阳婆说:“你回来找工作,不知找了个什么工作,说是去成都出差,结果被警察送回家,杨弈,你是不是进诈骗组织了?”
这种记忆断片在他八岁时发生过一次,高考后发生过一次,二十六岁又发生过一次。八岁到高考是十年,高考到二十六岁是八年,十、八...这背后似乎蕴含着某种规律。
“为什么我会想不起来?”
阳婆开始抹泪:“都怪我,你小时候没有好好照顾好你,害你爸妈离婚的事给你带来了童年创伤,造成海马体永久损伤,都怪我。”
“奶奶,我没事,你别自责。”
杨弈说什么?他居然在安慰自己?啊不对啊,杨弈几时这么有同理心了?看来夕阳红演技培训班的学费没白交!
杨弈打发走阳婆,支着一条长腿躺在床上,双眼空洞地放空了会儿,拔下正在充电的手机,打开微信。
记忆可以随便消失,聊天记录也能随便消失么?
他打开自己的微信,最新的聊天对象是一个名为「张主任」的荷花头像。
这浓浓的老干部味道,是学校的老师么?大抵是这样,要不然他一个二十六岁的年轻男子,为何会加如此土的微信好友?
杨弈点开和张主任的对话,最新一条消息吓得他险摔掉手机。
「杨弈,我已皈依佛门,心无俗尘之事,希望你理解。」
杨弈心头万马奔腾,这都什么和什么?他向上滑动,看到昨天晚上的聊天记录,简直想砸碎自己的手机。
他:「想看看成都的夜生活吗?」
张主任:「不想。」
他:「我带你看。」
杨弈的聊天风格短平快,以他对自己的了解,他绝不可能对任何人说出这种鸡皮多到疙瘩能盖楼的话,而且...看上去,对方年纪不小了。
杨弈从小就清楚自己的性取向,他不喜欢人。不喜欢人,代表着他不喜欢女人,也不喜欢男人,他绝不会对任何人发出这种消息。如果这种事确实发生了,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他一定另有所图。
阳婆负责全寺上下一百张嘴,天还不亮,就挎着小皮包去了寺里做饭。
玉将军不在,她做饭做得马马虎虎,做粥的米本来应该淘三遍,今天只淘了一遍就下锅了。
“粥里有石头。”
“哪有石头???年纪轻轻就老花眼了吧,睁着眼睛胡说八道。”
阳婆对粥里飘的小石子儿视而不见,这颗本该被淘米水冲掉的小石子儿,突然在她眼前消失了。阳婆慌张地回头,只见张道胥单手负后,冲她发起一个并不友善的微笑。
“哎呀厨房重地,这是神灵该来的地方吗?你快出去,别打扰我做饭。等等?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杨弈呢?”
张道胥不是早起,而是压根儿没有睡。
整整两夜一天。
他等杨弈的回复等了整整两夜一天。
阳婆的演技骗骗只有十六年记忆的杨弈都够呛,她没有信心能够骗过活了一千五百加二十六年的张道胥。
她抓起大勺,搅动着锅里的粥,避免和张道胥对视。
“杨弈以后不会来了。”
“为何?”
难道因为他发的信息,伤了杨弈的心么?
“他虽然是我孙子,但也不是事事都跟我说。要我说,你就不该再招惹杨弈,当然,杨弈也不该招惹你。”
“当年的事?您也知道我和杨弈当年的事?”
“我是没文凭,不代表我不看电视啊,电视里不都演了,你忤逆皇命,哪个皇帝忍得了你这种还不听话的大臣?”
“可...那时的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阳婆没想到自己信口雌黄,竟然堵住了张道胥追问的嘴。不过话说回来,张道胥也是受害者,她这样说张道胥,傀也会难过。阳婆搜罗了一肚子安慰人的话,可没人听她说了。
张道胥已经离开了,他回到自己的办事处,黯然神伤去了。
阳婆盛了碗粥,偷偷煎了个蛋,带去给张道胥。
“我说话不过脑,情商低智商更低,你别往心里去。”
张道胥垂着水汪汪的眼睛:“杨弈为何不来了?”
阳婆把盘子放在张道胥面前,叹气道:“他还阳了,你知不知道?”
历来的还阳仪式都由张道胥来主持,他是还阳者的管理者,也是还阳规则的制定者,《还阳守则》第一条就是忘掉前尘,重头做人。
“杨弈一定是不愿意想起你,才这么做的。他离你远点儿,对你们都好。”
就算是这样...就算是他做错了,可是...他也不该被困在这里一千五百年。
“我明白了,您走吧。”
阳婆不放心地看着他:“你确定一个人可以?”
一千五百年都这样过的,杨弈来与不来,有什么区别呢。
“嗯。”
“对了,玉将军何时归来?我提前准备好吃的。”
“最快今天最晚明天。”
“好的呢,我得亲自去挑根肥肠,外面洗的不干净...”
阳婆自言自语着离去,张道胥忧心忡忡地看着她离开。阳婆对玉将军的偏爱如此明显,他再看不出二者间必有前尘,和那些高高在上的白痴神灵有何区别?
张道胥懊恼地把水瓶捏变,又掌心掐火,将水瓶烧得荡然无存,灰都不剩。
可恶的杨弈,惩罚他也不必惩罚到这地步!这可是一千五百年的世界啊,整整一千五百年,他最远只能看到金陵而是思想,最远只能走道灵音寺一大一小两扇门。
“请问——”
听过说曹操曹操到的,没见过骂曹操曹操也会到。
站在塔顶明层,向暗层探寻究竟的脸,正是还阳者杨弈。
“我是在这里上班么?”
他不是不来了么????
张道胥瞬间转移到明层:“你不是不来了么?”
“你是张道胥么?”
“你记得我?”
“你,我不记得,但工作,我记得。”
杨弈朝他晃晃手机,手机里是他的工作记录。
“因为以前发生过实验室停电,未备份数据丢失的情况,所以我的工作数据每隔一分钟就会自动备份。我云盘里的备忘录显示,我在你这里工作,你叫张道胥,是鬼神一类物质,同时是人工智能领域的科研人员,是这样么。”
“虽然我有三个计算机方面的博士学位,但严格来说,我还算不上科研人员,只能称得上是数据采集人员以及资本家。”
杨弈怀疑这和尚在说笑,看到他似笑非笑的眼,更确定他是跟自己开玩笑了。
“你的玩笑虽然不好笑,但我喜欢。”
杨弈说...他喜欢。
“我的待办清单里显示,今天要做硬件维护,是这样么?”
“是这样...因我急需香火,所以这两天投了几个广告,导致信徒激增,大模型吃不消,需要进行硬件冷却...”
“我看看...”
两人在超算中心待到中午,杨弈一工作起来就没了吃饭的概念,而张道胥本就没有饥饿感,谁也没发现中午来临。
不过,他们不吃饭,总有人惦记着吃饭。
玉将军提前回所里,写了一早上笔录,饥肠辘辘地跑到食堂,看到油汪汪的红烧肉,胃口全屋。
桑拿天吃红烧肉,想腻死谁!她骑上摩托车,走街串巷来到灵音寺,毫不客气地闯入斋堂:“今天中午吃什么?”
阳婆一手端碗,一手拎勺,在给排队等餐的静山舀酱油,玉将军一出现,她眼里再没别人,直接端着碗跑向她:“今天是蜜汁凉面,你先吃。”
静山:“我先来的!”
阳婆:“你跟人民警察抢饭吃?”
玉将军不管谁先来的,既然凉面在她怀里,就该她先吃。
“等等!你脸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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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玉将军的右脸贴着一道创可贴,阳婆立马联想到若敢灾难性的画面。
是被子弹擦伤的?被刀片划伤?还是被坏人打了一拳?
“说来话长,等我吃完了慢慢跟你说。”
这几天在野外蹲点,天天啃压缩饼干,她无比想念阳婆这一口饭。玉将军狼吞虎咽吃完一碗,酱汁都被她用馒头蘸了个干净,一碗显然不够,她打算找阳婆开个小灶,阳婆却已带着凉拌卤菜候在旁边。
她手里提着的,除了卤菜还有一包药膏和纱布。
“等你吃完了,我替你重新包一下伤口,要不然留了疤多难看啊。”
盛情难却,玉将军道:“...好。”
午饭后玉将军骑着摩托车载阳婆回到槐花巷13号,阳婆从冰箱拿出一箱子冰激凌:“你吃什么口味?”
“开心果。”
“那我吃抹茶,不过我得先给你上药,上完药才可以吃。”
玉将军怀疑这馋嘴神婆在哄小孩,不过为了这口免费冰激凌,她决定缄默不言。
阳婆撕开她脸上的创可贴,思维空白了几秒。
啊?这么小的伤口?
不过伤口虽小,也有感染发炎的可能,尤其伤在脸上!她拿出抗生素软膏,小心翼翼涂抹在她的脸上。还阳在丁小轩身上的玉将军,今年三十有一,得利于阳婆的食补大法,皮肤仍然保持着二十来岁的弹性。
“张道胥明明说过,你此行不会有危险,看来他还得再修行修行。”
“也不能怪他。脸不是在抓捕过程中弄破的,是今早迟到,骑摩托超速不小心摔了。”
“迟到就迟到,扣的那两个工资,有你重要?”
抹完药膏,阳婆轻轻吹了吹伤口。玉将军脑门好像被突然抽了一巴掌,吧唧一声,古代的回忆倒灌而来。
她在元代做将军时,军队里有一位药婆,每次她受了伤,她都会吹一吹自己的伤口再上药。她记性本就不好,而那个年代,女人没有自己的性命。她蒙语姓氏翻译过来的意思为玉,所以她叫做玉将军,而药婆身份地位,连姓氏都没有,就叫药婆。
药婆给她疗伤时,也是这样漫不经地唠叨着,像母亲,也像姐姐。
“阳婆,出发前,我对你说话态度很不友善,本将军郑重地像你道歉。”
“...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既然你发现了,本将军且问你一句,你和药婆子是什么关系?”
阳婆把药膏收回药箱里,“什么药婆子?药婆子那是农村骗人的老婆子,我是正儿八经的神职人员,能相提并论么?”
玉将军耸耸肩:“好吧。”
眼看到了下午上班的时间,玉将军离开阳婆家,骑摩托车倒车的时候,她不经意看到阳婆家的门牌号。
13号,谐音失散。
作为一名曾经的游魂野鬼,她很不喜欢这个数字。即便在海外当阿飘的日子里,她也希望世界不再有离别、冲突、死亡,她希望所有人都能团聚。
阳婆站在二楼阳台,默默看着玉将军离开,擦完眼泪,才发现杨弈不在家。
他的记忆不是被删了么?不在家里待着,乱跑什么!正好这时杨弈向她发来微信:「我去超算中心了,这周晚上不回去住了。」
拦不住,根本拦不住。
命运也好,神也好,它们都无法拦住那些注定要重逢的人。
灵音寺,杨弈吃罢外卖,丢垃圾时碰到在外和静山谈话的张道胥。记忆的空虚让他突发烟瘾,他走到树荫下,点起一支烟。
廊檐下的静山看见抽烟的杨弈,皱起眉头:“师祖,本寺禁烟。”
“让他抽吧。”
“师祖,寺内发生不文明行为,会影响您的功德。”
“我说,让他抽。”
“可是抽烟有害健康。”
静山说的是,于是张道胥隔空夺来杨弈的烟,在指尖消灭它。
杨弈朝他看来,二人目光撞在一起。古色古香的环境,暗藏杀机的视线,好像回到了南朝。
母亲,白国师,小路,李将军,还有他的赤阳军...不知他们都走向了什么样的结局。
18. 张道胥回忆录·一
少年时的张道胥,可不像现在这么宅。
若是他生在这个五花八门的时代,定会尽情地吃喝玩乐,酒吧网吧盖吧都要去个遍。
可惜,这些玩意儿南朝都没有。
南朝有什么?金陵城里,白天可以投壶射箭、围棋赛舟、登高祭神,晚上则有饮酒赌博,乐舞灯会,还有秦淮河两岸香温玉软。
南朝高祖北逐胡虏,攘夷安内,定都金陵,其子昭宗恢复民生,父子二人用了半百年的光景,造就了金陵盛况。
可惜,张道胥不在金陵。
他生自清河张氏,单说清河这个地方,如今已鲜为人知,但它曾经出过一个人尽皆知的人物,那就是大名鼎鼎的武松。
南朝的清河,是北方名城,以盛产将相王侯闻名。
可惜,张道胥也不在清河。
在清河人的是他的祖父和父亲,张家自古就是望族,他祖父是跟着高祖打江山的功臣,可惜有个屡教不改的臭毛病:爱掺和别人的家事。
高祖一辈子生了二十七个儿子,杨家从江南打到江北,从江北打到贺兰山,逐出了鞑子,迁回了金陵,耗时整整二十年,高祖的儿子们还没斗争整完。
定都金陵以后,储君之争进入了白热化。
张道胥爱管闲事的祖父,就在这时候站错了队。昭宗杨玄,也就是杨睿的儿子杨弈的爹,他一登基,张家满门就在杨玄爹死亡名单上了。
张家被送去贺兰山下满门抄斩那年,张道胥不过八岁,一尚且管不住尿的小儿,刑官于心不忍,便没有对他用酷刑,而是给了他一颗裹着毒药的酥糖。
奇迹在这时候发生,负责处理尸体的差役在埋人的时候,听到一声小儿喊娘,他们擦亮眼,只见土堆里站起来一个大眼乌溜的男孩。
他们都经历过战争的残忍,杀死一个孩子,实在太难了。
一帮人互相推来推去,没人愿意动手。眼看天要亮了,他们做出了一个大逆不道的决定:留下这个孩子。
贺兰山下有瞎子寡妇,平时接待他们兄弟挣点生计,他们就把张道胥送给了寡妇当儿子。
张道胥给瞎寡妇做了两年儿子,寡妇就香消玉殒了。但张道胥这孩子是个自来熟,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个社牛,他一点儿不愁自己的日子,今天去这个爹家里睡,明天去另一个爹家里睡,谁不让他住在家里白吃白喝,他就把他们和寡妇的事昭告天下。
他晚上在各位爹家里睡觉,白天就搬着小板凳,坐在戍边军营的练兵场旁边,看人家舞刀弄剑。
几个爹觉得,毕竟是自己从鬼门关救回来的孩子,不求他以后能成栋梁之才,但至少不能让他危害社稷,于是集资请了教书先生,教他读书认字。
张道胥这书念的,一度让他的养父们怀疑朝廷是不是抓错人了。
清河张氏是文士大族,他那个站错队的祖父,是著名的“以笔战戎狄”的儒将,他父亲、叔父等人,都是有名的书法家、绘画家、诗人、居士,现代他们的作品都是博物馆馆藏之物,按理说,张道胥读书肯定不成问题。
张道胥这孩子读起书来,怎么说好呢。
那时候张道胥的身份还是个死囚,不能光明正大地叫张道胥,瞎寡妇给他起名叫张三,于是贺兰山有个著名的歇后语:张三念书—真愁人呐。
十三岁那年张道胥开始个头猛蹿,四位养父为了让他走上正道,动用了些人脉,把这个活爹塞进军营。
贺兰山这个戍边军营,要从高祖北逐胡虏说起。
当年杨睿为将胡人逐出中原,用尽了各种办法,其中不乏邪门歪道,请传闻中少司命的族人白家出山,炼制阴傀,就是其中之一。
自古就有传闻,枉死之人,怨念深重,便会化作厉鬼。
而那些含冤而死的名将,身前犯下无数杀戮,聚集在他们身上的怨念,非寻常枉死之人可比,以其遗体为引,用巫术聚其怨念,便能令他们死而复“生”,成为阴傀。
阴傀非鬼非神,最开始,他们只是杨睿制造出来驱逐胡人的武器。
杨睿为请隐居世外的巫祝出山,拿子孙阳寿做抵押,又挖了无数前朝名将的坟,用他们的遗体聚集怨念,炼制阴傀。
然而请神容易送神难,古法只说了如何炼制阴傀,却没说怎么让他们消失。
杨睿想了个一举两得的办法,他划贺兰山缺为“乌城”,由阴傀统治。此举既给了阴傀容身之处,又让这些前朝名将为他镇守边关。可能成千古名将者,岂是任人摆布的傀儡?
在杨睿统治晚年,阴傀开始侵扰阳间,要求扩大乌城范围。
杨睿深知这是自己酿下的大错,故在死前建立了赤阳军,为他们开阴阳眼,于贺兰山下修建屏障抵挡阴傀。
此屏障名为万佛林,由前任国师巫祝白流仙设计。九百名高僧在此做法,集体焚身,留下佛骨舍利,再为佛骨舍利搭建石塔,足足九百座石塔,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形成一片壮烈的塔林。
赤阳军成了张道胥的第一个单位,他的第一份工作,不是上阵杀敌,而是修塔。
石塔内部有佛骨镇守,表面刻画着太阳、腾蛇、剑、□□等象征“阳星”等符号,塔尖挂着写满佛咒的经幡,这些都是克制阴间人的法物。
一旦万佛林建成,阴间人将被永远困在乌城,所以他们千方百计地要阻止万佛林的建成。
修塔过程里,赤阳军三不五时就要接受阴兵进犯。
张道胥的爹们将他塞进赤阳军,本意只是想给他安排个出路,并没想他能有多大成就z可是张道胥一入行伍,便如鱼得水,不到三个月,他多次带领小分队击退进犯万佛林的阴兵,保护了阳间的屏障。
张道胥十四岁时,人们已经看出来,他日后日后必成名将。
少年成名,容易心气高傲。张道胥也不例外,他空闲下来是一想,自己早晚要走向阴阳界碑的另一边,面对那些来自历史的名将。他的对手各个名号响亮,什么萧刹、东方一叶,李破狼...而自己却叫张三,这个名字一听就是炮灰。
十四岁的张道胥,最大的心愿就是能恢复自己的姓名。
不过一年后,张道胥就等到了属于他的机会。
当时的皇帝已经是杨睿的儿子杨玄了,和杨睿不同,杨玄对乌城采取的是战争政策。
杨玄的太子杨宴大张旗鼓率兵出征乌城,乌城只派了最年轻的前朝小将,就灭了杨宴军队,而杨宴则被当成了人质。
于是,南朝上下展开了一场“营救太子”运动。
杨玄下了英雄令,天下英豪,不问出路,若能从乌城救出太子,便为其万户侯加身,赏金万两,金陵城中豪宅一座,且会无条件满足其一个愿望。
皇帝的奖赏可不是容易兑现的,整整两年,天下无数英豪应征入伍,攻打乌城,无一不是惨败收场。
一个乌城,几乎折了全部南朝将领的心性,南朝只剩最后的希望了:路将军遗孤,路霄城。
路霄城的父亲是南朝名将,自他父亲死后,他被朝中的老将军们轮流抚养,授其兵法。路霄城可不是只会纸上谈兵的军二代,在他十四岁那年,曾三闯乌城打探乌城形势,次次全身而退。
经历了无数损兵折将,路霄城研究透了阴傀的战术,他认为自己该出场了。
营救太子不是谁想谁就能上,此事关乎全体阳间人的尊严,要从皇帝手上拿兵马去救太子,需要经过激烈的淘汰赛。
南朝靠谋略建国,最不缺的就是谋士,故筛选赛只比武艺。
路霄城打遍天下无敌手,眼看营救太子之功非他莫属,孰料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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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杀出个张三。
张道胥从贺兰山一路比到金陵城,越战越勇,而他和路霄城那场比斗,更是酣畅淋漓。
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年,以金陵城为战场,进行追击打斗,从正午日头最浓时,一直斗到金陵灯火亮起。
路霄城躲在金陵城一座酒馆的楼顶,浑身使不出半分力,若子时降临,张道胥找不到他,这场比斗,他们就算平手。
可是没多久,张道胥就找到他了。见到黑甲红衫的张道胥那刻,路霄城知道自己不但输了,还输的很难看。
他是金陵土生土长的人,对金陵地形烂熟于心,而张道胥是第一次来金陵,他只花了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就弄清楚了金陵城的布局。
不过,张道胥也不轻松,他的脸被路霄城的长枪划伤了,嘴角肿起,是路霄城拳头砸的。
“你认不认输?”他爬上酒馆楼顶,抓起路霄城的衣领:“你若不认输,我就将你从这里摔下去。”
“张兄,若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把这个机会让给你。”
“我不答应,你也必败无疑。赫赫有名的路少将军,和我一个无名之辈耗到现在,你已经输了。”
路霄城嘴上不愿意说,可心里反驳,可不是自己太弱,而是这个无名之辈太厉害了。
“你可以摔我下去,我也可以跟你同归于尽。现在我认输,你夺头筹,我不过输个面子,而你将闻名天下,算是你我共赢。”
张道胥到底还是念过一点书的,而且他知道自己是清河张家的后人,张家是礼仪之家,他想为张家平反,就不能丢了张家的家风。
再说,这个路霄城比他以前的对手都更厉害,他也舍不得摔死他。
怀疑路霄城有诈,张道胥把他五花大绑:“你说吧,有什么条件。”
“若你出征乌城营救太子,可否在乌城帮我打听一个人?他叫杨弈,是陛下登基前的侧妃所生,也是皇子。”
因为路霄城已插翅难逃,胜负已定,张道胥的放松了精神,注意力便被金陵的灯火吸引去了。
金陵城二十四巷的灯火,好像贺兰山的星河在人间的倒影。
“他叫什么?我刚才走神了。”
“杨弈,我只想知道他是生是死,他若是生,我会亲自救他出来。”
张道胥战胜路霄城,一夜之间从无名小辈张三变成了张少将军,皇帝要许他三万兵马任他差遣,却被张道胥拒绝。
“我有赤阳军就够了。”
张道胥在乌城旁边长大,阴傀是个什么东西,他心里有数。这帮老家伙,把“兵不厌诈”四个字用到了极致,跟他们玩阳的,犯不着,玩阴的,玩不过。
他此前交手的阴傀小将都是虾米喽啰,这次进入贺兰山阙,面对的是真正的历史名将,不可轻敌。
张道胥没有急着出兵,而是花了三个月去读了一下乌城将军们的列传。
老大萧刹,产自尧舜时期,死于活埋,其余无从考证。
老二东方一叶,产自汉朝,是飞将军李广的崇拜者,被诬陷和皇帝有染,为证名皇帝清白自焚。
...
老十三李破狼,产自前朝,被奸佞陷害,死于敌手。
李破狼的朝代离他最近,就逮着他骗了。
那时张少将军的名字还没传到乌城,张道胥摇身一变,变作李破狼的后代,他花了三文钱找小木匠做了个李破狼的牌位,抱着牌位只身披麻戴孝前往乌城认祖归宗。
乌城界碑前,张道胥举着牌位叩首:“曾祖父,我是你的重孙,李道胥。”
一杆红缨枪破风而来,射穿张道胥花三文钱找他二爹做的李破狼牌位。
一道低沉声线响起:“本将军无后。”
他娘的,怎么没人告诉他李破狼是个女人?
19. 张道胥回忆录·二
两年时间里,无数朝廷精锐前往乌城,最远只到达过贺兰山缺。贺兰山缺,李破狼一夫当关,抵挡住乌城城门,这些朝廷精兵良将,连乌城城门里长啥样都没见过。
历史证明了,大军乌央乌央去打乌城,是行不通的,所以一开始张道胥就放弃了大举进攻,按照他的计划,他先潜入敌营,能只身救回太子,减少损伤那是再好不过,若是救不回来,也要弄清楚乌城的形势,好制定更完善的营救计划。
在贺兰山缺入口,一道嶙峋石柱拔地而起,以此石柱为界碑,向北就是乌城境内。
界碑以南,阴间人无法现行,阳间士兵若不开阴阳眼,这仗压根没法打。
张道胥忽然想到一件奇怪的事,自己从没开过阴阳眼,为何站在界碑以北,却看得见这帮阴沟里的家伙?
李破狼驾马上前,拔起嵌入牌位里的长枪,负手身后,对张道胥冷哼:“长得人模人样,净做些偷蒙拐骗的勾当,不愧是南朝人。”
张道胥见自己露馅了,并不慌张,既然虚的来不了就来实的,他丢掉牌位,抱拳道:“虽然在下不跟女斗,但为求生,只能得罪将军了。”
“慢着。”李破狼收回自己的长枪,“我也不跟男斗。”
由于职业的缘故,阴傀的形态一般都比较瘆人,可李破狼浑身上下几乎完好无损,唯一的破损,就是下嘴唇破了皮,有一道血印。
她不算个好看的女人,但人家都混到将军的份上了,张道胥再去计较她好不好看,那他可真是太俗了。
李破狼睥睨着张道胥:“你跟他们斗吧,赢了算我赢,输了算你输。”
说罢,只听号令,阴兵如万箭齐发向他攻来。
张道胥曾多次带领赤阳军抵御阴兵,他十分了解这帮家伙。这帮阴兵由普通战争尸体所炼制,千百阴兵的怨气加起来,抵不过一个将军的怨气深重,怨力不够强大,是生不出自我意识的。他们就像只知道听令进攻的兵器,进攻起来,不知疲倦与疼痛。
但阴兵也不是没有缺点,阳间士兵因为有自己的思想意识,所以在对战中会随机应变,而阴兵则全靠将领指挥,他们的阵型一旦遭到破坏,若不及时接收新的指令,就会陷入静止。
张道胥在李破狼发号施令之前就预料到了他们的阵型。
多对一要怎么打?当然是排成圆圈将他包围了。
如何破解包围之势?有两种办法。一种办法从短板突击而出,但阴兵的短板对阳间人来说已是战斗天花板了,所以第一种办法不用考虑,只能使用第二种办法。
第二种办法就是不被他们包围。
李破狼一挥手中的军旗,大喊一声:“包——”
张道胥早就跑得没影踪了。
李破狼呢喃:“他娘的原来是个孬种。”
虽说对李破狼来说,杀一个阳间小兵比碾死一只蚂蚁还容易,但是她担心前方万佛林里有埋伏,不敢轻易号令追击。她收回棋子,冷静道:“守株待兔。”
一直守到天黑,再未见过张道胥的身影,李破狼不禁怀疑,难道南朝破罐子破摔,派了个傻子来?还是说这傻子自己走错了路?
贺兰山夜空星海浩瀚,李破狼躺在马背上,静默望着天野。
她自入行伍后,便孑然一身,与兵刃黄沙为伍,以日月星辰为伴。
忽然间,远处的黑夜绽放千万星点,犹如节日里的烟花照亮黑夜,李破狼急忙整装待发,号令道:“列阵!”
在夜间更显阴森的阴兵们排成一个半弧形,那“烟花”靠近,阴兵们挥剑向其砍去,可那“烟花”毫无章法地向四周挥动,灼热的火花和刺眼的光亮让
李破狼稳住心神,细心观察,才发现那居然是一个人。
那人手持一长炳,长柄两端各有一对铁轮,铁轮随着他挥舞的动作迅速转动,轮片之间摩擦出剧烈的火花。
虽然阴傀不喜欢被当做是鬼,但其属性和鬼的确没有两样,怕业火,他们也怕。
李破狼第一次见这样的武器,不禁感慨对方的奇思妙想。
那两端能发出剧烈火花的武器,姑且称之为“风火轮”,手持风火轮之人“烧”出阴兵包围,来到李破狼的马下。
“李将军,我改变心意了,我现在想和女人斗了。”
“打铁花是道家杂耍的技能,竟被你制作武器,看来,你不是一般男人,本将军愿与你一斗。”
李破狼持长枪跃身下马,与手持风火轮的张道胥对立。
阴兵怕火,因为只有感官,没有意识,看到火就本能地闪躲,但李破狼知道,这只是普通的火,就算她站在烈火中央,也完好无损。
只不过,看上去还是有点怕。
“李将军是姑娘,我让你三招。”
“让我三招就不必了,不过,可否等我片刻?”
“当然。”
张道胥正好趁着这个间隙喘口气,他也学李破狼把长枪栽到地上一样,把风火轮往地上一栽,肩膀倚上去——哎哟娘嘞,怪烫的,差点儿就给阴兵当烤肉串了。
风火轮太烫,靠不得,他于是只能一本正经地站着。只见李破狼摘下她红色的发带,用发带蒙住眼睛,然后单手拔出长枪,一言不发直接向他刺来。
李破狼出招之迅猛,令张道胥猝不及防,他双脚踩地向后下腰,上半身几乎和地面只有半步之高,长枪的红穗儿拂过他的鼻梁,他险些被一枪戳死。
不愧是名将!出招之迅速,不是南朝酒囊饭袋可比。
张道胥腰身一扭,侧身双手抓住风火轮的长柄,借力腾空而起,身体绕着风火轮转了一圈,一脚狠踹在李破狼腰上。
李破狼懵了一瞬,在此之际,张道胥手舞风火轮,火星如骤雨将两人包围其中。
打斗持续了小半个时辰,火光骤灭,夜空复寂,李破狼拎着半身不遂的李破狼走向乌城。
“本将军留着你的命,咱们回乌城慢慢算。”
张道胥没想到乌城排行十三的李破狼都这么能打,他苟延残喘地想:太子殿下,你可一定要活得好好的,要不然我这打可就白挨了。
在和路霄城的战斗中,他学会了非常有用的一招:叫以退为进,并将其运用到了这次和李破狼的战斗中。
他留了三分力,既不让李破狼识破他故意保留实力,又要让李破狼对他有所高看因而留他一命。
自始至终,他的目的就是进入乌城,而非战胜李破狼,打挨了,目的也达成了。
这个局面,就是路霄城教给他的双赢。
乌城,即贺兰山缺,乃两山夹一谷的地形,山谷狭长幽深,汇集天地阴气,在其内阴间人尽显其形。
毕竟是阴间人呆得地方,布置不能太阳间。所以乌城城门不似寻常,它沿着山势由南到北共有十道孽镜台,守着孽镜台的阴傀被称作“阎罗”。
张道胥好奇问:“他们是真的阎罗王?”
李破狼:“当然不是,世上哪有鬼神啊?十位阎罗都是将军们兼职的,我们的作息和阳间相反,所以白天的兼职挣得比夜里多,刚才咱们路过的,兼职阎罗是孙将军,他是鲁国的,所以他守得孽镜台叫泰山门。”
“都当鬼了还有地域之别?”
李破狼一马鞭呼到张道胥嘴上,纠正道:“阴傀非鬼,再记错,就拔了你的舌。”
“好好好,不过诸位都是赫赫有名的将军,为何孽镜台的阎罗像,画得如此草率?”
“设计孽镜台的是萧大将军,他这人,画艺不精,又刚愎自用,我们也懒得跟他说实话。”
“萧大将军真的是传说中虞朝人吗?听说他的年纪比封神榜还大。”
“内部事宜,不宜向你这个外人透露太多。”
张道胥发现李破狼主打一个“我可以说,但你不能问”,看来普通的套话方式行不通,只能靠取得她的信任,让她自己说出来。
过了十道孽镜台,眼前的景象忽然变了一番模样。山还是那些山,草还是那些草,帐篷还是那些帐篷,可就是有说不出来的奇怪。
张道胥鼻子一皱,差点呕出来。
“敢问李将军又对我用了什么招数?为何我差点儿吐了出来?”
李破狼淡定道:“我不搞偷袭,并非你的鼻子出了问题,而是因为这里是怀归天。”
“怀归天?”
“就是放死尸的地方,流放你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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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懂?”
张道胥突然想到,听说太子在乌城并没有得到贵宾的礼遇,而是受了一番折磨,既然这里是流放犯人的地方,他极有可能被关在这里。
于是他道:“李将军,我从未见过如此稀奇古怪之地,我也是阳间人,不知可否将我关在此处,让我好好感受一番此地的玄妙?”
李破狼扯了扯嘴角:“你以为我要将你关在何处?”
“可是我们都走了一路,眼看快到头了,你还没关我呢。”
“你别急,怀归天绵延百余里,我们才走到一半。”李破狼悠闲地坐在马背上,张道胥则被五花大绑拴在后面。
怀归天每隔二里就有一队阴兵驻守,要从这里逃出去,只有一种可能——化成鬼飘出去。不,这种可能性都没有,这里全是鬼,化成鬼也得被抓回来。
到了最后一里,一个小将来问候李破狼。
李破狼问道:“可还有空席?”
“还有一个。”
张道胥忍不住插了一嘴:“你们牢房的席位如此告急?”
按理说不应该啊。皇帝有令,一旦有阳间人被阴傀抓住,当立马自焚,毁掉尸身。这些年他镇守在贺兰山下,没听说过有阴兵大量抓捕阳间人的事件发生。
李破狼生性少言,平日在乌城,跟着一帮男将军,更是无话可说,今日来了个话痨,她终于被打开了话匣子:“修建怀归天是为了收容未炼化或是炼化中的阴傀,萧大将军醒来后,引进了大量夷族将军,死在贺兰山外的夷将太多了,尸骨都快堆不下了…本将军是不是透露太多了?”
张道胥觉得这是杀人的前奏,他突然缄默无声。李破狼看着他紧闭的嘴巴,轻描淡写,“无妨,从未有人能离开怀归天出去。”
她俯身对小将耳语,“这人发明了对付我们的新武器,胆识心智过人,是个炼化阴傀的好料子,先将他关在炼狱里,待我向萧大将军汇报过,再决定如何处置他。”
小将满眼崇拜道:“是,李将军!”
一转头,这小将便凶神恶煞,张道胥被拖进一个羊毛毡房里,小将从腰里掏出一卷羊皮纸,开始念狱中规矩:“本牢房由滩羊羊毛制成,用料贵重,如发现损坏,由该牢房全体囚犯负责赔偿...”
毡房里的阴傀大哥们向张道胥齐刷刷投来目光,张道胥双手举起,喊冤道:“谁没事扒羊毛玩儿?”
小将道:“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小将走了没多久,山谷阴风如寒刀剔骨。
夷族的阴傀们已经习惯了这里的昼夜不分,见吹风了,伴着风声倒头就睡。
陌生的环境、未完的任务、震耳欲聋的呼噜声,三管齐下,张道胥死活睡不着,无聊的他开始研究这些夷族阴傀。
“这位兄台想必是死于绞杀。”
“这位一定是被一箭穿心。”
“这位身上不见伤口,但却瘦骨嶙峋,我猜你是饿死的。”
...
可惜他们都睡着了,而且个比个睡得香,雷打不动,没人正是张道胥的猜想。
张道胥把目光锁向身旁,他大胆地抓向那只剩一截白骨的小臂:“我猜这位是死于凌迟...不,也可能是剥皮...不,更像是鞭刑...”
突然,白骨的主人睁开了眼,声音听不出一点儿活人感:“我没死。”
他有一双比死人还要冰冷的眼睛,还有一身必死无疑的伤,但凡是见过活人的,谁敢说他还活着?
张道胥安慰道:“兄台,我知道你心有怨气,但是已至此,咱们也无力回天,只能接受现状,你安息吧。”
“你才死了,你全家都死了。”
“哎你个阴间玩意儿,怎么还咒人呢?”
不对,此间关押的不应都是胡人么?这玩意儿怎说的一口流利漂亮的汉话?而且胡人骂人都是以部落为单位,这货骂人用的话,分明是中原汉人的习语。
张道胥喜出望外:“将军是中原人?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我也是中原人。”
那人听到“中原人”三字,死寂的眼里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波澜:“你是朝廷派来的人么...我是南朝太子杨宴,你叫什么名字?”
20. 将军你为何出家?
太子年方十八,眼前这货虽然面目全非,但声音倒像是个十八岁的少年。
“我叫...”张道胥顿了一下,“张三”这个名字说不出口,“张道胥”又是本该死去的死囚名字,他犹豫半晌,在这段期间,“杨宴”的白骨森森的手在腰间摸索,终于,被他摸出一枚红色玉牌。
“太子令在此,信不信由你。”
太子令由红玉髓所制,可降魔避灾镇妖邪,天下仅此一枚。尽管在邪法笼罩的怀归天中,红玉髓依然呈现血色,这证明这块玉牌,是货真价实的太子令。
张道胥眼前飘过两个字:稳了。
知道了太子方位,这是个成功的开始。只要营救出太子,他就能为张家平反,光明正大地做“张道胥”了。
“回太子,我叫张道胥。”
“张道胥...”
尽管他的声音麻木冰冷,可仍似一汪暖泉流入张道胥孤寂的心,因为这是作为张道胥的一生,第一次有人叫他这个名字。
时过境迁,他已用“张道胥”这个名字活了千年,文人为他立传,信众为他造像,金陵城的香火只供他一人,甚至有后世人为他写同人文,却再也无人用那样的声音唤他“张道胥”。
“张道胥。”
金陵城灵音寺浮屠塔前,张道胥闻声回首,一片灼热日光下,还阳者杨弈用冰冷的眼睛注视着他。张道胥眼眶忽然潮湿了起来,泛着泪光的眼睛,在白昼极显脆弱。
杨弈对他虽然没有什么过深的印象,可就这一眼,仅仅这一眼,就让他再也忘不了张道胥了。
以防记忆断片再次发生,杨弈拿出手机,将通讯录里「张主任」的备注改为「A-张道胥」,予以其最高级别的重要性。
静山自清代时已追随张道胥了,百余年间,头一遭见自家师祖流露出人性。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师祖这样要面子的性子,恐怕不愿被别人瞧见。
静山借口拉肚子,匆匆退去,院中只余张道胥和杨弈。阳婆最爱的电影是张国荣版的倩女幽魂,杨弈在该看成龙历险记的年纪,陪着阳婆看了无数遍倩女幽魂。不知道为何,张道胥的眼神让他想起了聂小倩。
他莫名烦躁起来,五指插入发际线,把刘海捋上去。张道胥的眼睛像狗皮膏药沾在了他身上,甩都甩不掉。杨弈又掏出烟盒,正要点燃,张道胥不声不响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负手身后,对杨弈说:“为你的健康着想,你需要戒烟。”
比他那多情女鬼般幽怨的神情更让杨弈恼火的,是他可以顷刻就从多情女鬼转变成无情的法海。
杨弈说:“根据我备忘录里的记录,李破狼已经将我的寿命调至八十,我想我应该不会早死。”
“你何时见过李破狼?”
“不是你让我去酆都无名天师府出差么?她是无名天师府的运营者。”
张道胥没见过自己的母亲,对养母也没什么记忆。他是男人堆里长大的,可能是出于这个原因,他后来只喜欢男人。他一生未婚,人生前十九年都在军营里,过了几年爽日子就出家了,没有能接触女人的机会。李破狼,是他短暂人生里,屈指可数的女性角色。
不过,李破狼也不能算作女人,严格来说,她是将军。
李破狼是乌城的守城将,亦是张道胥最敬佩的对手。确认李破狼犹在世上,甚至成为了和他一样的神灵,并且共处一个□□群,这也算一个好消息了。
既然李破狼认出了杨弈,那眼前之人,除了杨弈,还能是谁。
在被关的前五百年,张道胥还有些衷肠想和杨弈诉,后一千年,就只剩怨恨了。他真想掐断他的脖子,逼他现身,质问他为何要把自己关在这里。
“对了。”杨弈翻出手机里备份的聊天记录:“这是我和李破狼的聊天内容,上面显示你无法出寺,是真的么?”
神灵一旦有了弱点,将不再得到众生的信任。张道胥不假思索:“假的。”
是真是假不用张道胥说,杨弈一试便知。他忽然抓住张道胥的领子,二人靠得极尽,张道胥除了香火气味,其它气味一概闻不出。随着杨弈贴近过来,他似乎嗅到一股清淡的木质香,为了弄清楚自己有没有恢复嗅觉,他格外入迷,以至于被杨弈拽到小东门门口都毫无察觉。
杨弈大步走出小东门,只听痛苦的嘶喊从张道胥喉间涌出。
杨弈出了寺门,张道胥却被一道无形的结界撞出三米远。
杨弈不知此门对张道胥有如此之大的威力,懊悔自己冲动行事,他冲上前去扶张道胥,张道胥条件反射地拂起僧衣广袖,杨弈被阴风吹上天,自由落地坠地之际,被张道胥拎着后领。
张道胥嘴角下沉:“扯平了,你若敢泄露我不能出寺一事,下次从高空摔下,不会有人接着你。”
“张主任,你在威胁我?”
“不,我是在请求你。”
杨弈伸出一根手指,把张道胥下沉的嘴角推上去:“这样看上去像是在求人了。”
张道胥的嘴角被推上去,就没有再下来过。杨弈见他眼里渐渐有了笑意,也不禁笑了出来。
杨弈无忧无虑的笑容十分罕见,过去的那段岁月里,杨弈阴沉、压抑,张道胥为了把他拉扯到阳光底下,哪怕是被马蹄踹了,都总是要挤出笑脸,去照耀这位忧郁的皇子。
杨弈笑一笑,张道胥心里积了一千来年的怨气就烟消云散了。
杨弈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该回去上班了。”
“你先回去。”
“你呢?”
“我想看着你离开。”
杨弈的心就这样史无前例地跳啊跳,他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稀罕极了,他竟不知自己也会心动如斯。
二人就这样一前一后走在寺里,杨弈只要停下回头,就能看到张道胥在背后默默注视着自己。
哪怕头顶寸草不生,这和尚也着实英俊。
整个下午,杨弈都有点儿心不在焉。他极少在工作中出现这种状态,晚上杨弈吃了碗泡面,又去在寺中听了会儿撞钟生,等心情平静了,才回去继续工作。
他回到超算中心,张道胥正在工作间调试因果大模型的参数。
目前因果大模型的原型使用的是裸眼3D技术,信徒们通过信仰张道胥,将自己的心智数据上传至数据库,如此便能出现在因果网中,让张道胥对其进行因果推测,以规避错误选择带来的恶果。
可因果大模型有一个致命缺点,那就是无法计算现实生活里的无常性。
比方说,今天某位痴情男信徒要向女神告白,大模型可以根据历史统计规律推测出各种可能性意外,然而,一旦有大模型未学习过的极端灾害发生,或是女神在某位非张道胥信徒的边缘人格影响下,决定变性,种种无常,都会影响推理的准确性。
张道胥一直在推进的,正是将无常天师的无常参数接入因果大模型,然而这其中不但涉及了《神权平等宪章》,还似乎涉及一些旧怨,无常天师始终不愿意配合。
因此张道胥另辟蹊径,试图用大模型模拟出无常天师的参数信号,从而实现因果大模型动态参数的自生成与自训练。
「用户请停止无效尝试!计算量过载!本模型将要晕厥!请用户立即停止...」
屏幕熄灭,不但因果大模型嗝屁了,二十四巷的电力也出走了。
杨弈用手机自带的手电筒点亮工作间,他在高处的柜子里找到备用灯。
他开灯的瞬间,张道胥指尖掐起神火。
杨弈冲张道胥微微挑眉,表示无奈,张道胥说:“你先回去休息吧,我要为寺庙发电。”
张道胥手心举起一个电力球,二十四巷里的灯火像脉冲信号一样忽明忽灭。
杨弈住在寺中的单人僧舍里,由于张道胥用神力供电,电荷有限,寺中风扇空调全部出于停摆状态,不一会儿杨弈就热出了一身汗。在密闭的千年僧舍里,他身上的烟味汗味泡面味融为一体...
杨弈从没这么脏过。
他拎着毛巾走向澡堂,一带着假发的小沙弥抱着脸盆,朝他走来:“杨施主,停电期间寺里不供应热水,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洗浴中心?”
杨弈一时难以分清自己是在寺庙工作还是进了精神病院。
“我洗冷水澡。”
“没事的,师父说停电是意外,我们可以去外面洗澡,不算破戒。”
杨弈痛快拒绝:“不必!”
寺中想要洗澡的弟子,都戴上假发去了洗浴中心,澡堂只有杨弈自己。虽是冷水澡,但对夏天来说,并非不可接受。
他淋得酣畅淋漓,甚至有几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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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凉水滑过肌肤的感觉,就在杨弈刚刚进入享受状态时,咔一下,澡堂的灯灭了。
小沙弥只通知他没有热水,没交代洗澡途中随时有可能断电。
杨弈绝不是一个容易动怒的人,此时他气不打一处来,穿上短裤拎着脏衣服,冲向浮屠塔。
一口气爬到了塔顶的办事处,好不容易凉快下来的身体又被黏腻的汗水包裹了。
见杨弈长身玉立地出现,张道胥指间生火,用指尖的灼烧感提醒自己不要失态。
他拿出神灵该有的冷漠无情,高高在上道:“杨施主自重,请穿上衣服。”
杨弈气极反笑:“你觉得我他妈不穿衣服是来勾引你一个和尚?”
“贫僧乃出家人。”
杨弈说不出为什么,见着这和尚一副耸眉竖眼划清界限的样子就来气。张道胥的存在,只能说明在古代出家的门槛极低!
杨弈双手掐着腰:“我要洗澡,你想办法恢复澡堂的电。”
张道胥看得出来,他应当是气极了。大口喘气让六块腹肌更加明显,张道胥的俗心随着杨弈腹间的那道分隔线上下动荡,闭上眼,默念心经,心经不管用,就用指尖生电,直接用电击疗法让自己从俗欲中抽身。
张道胥用今天仅剩的神力为杨弈烧开洗澡水,杨弈得以用温水洗澡。比起身份像神处事像鬼的张道胥,有一事更让他想不通。
不论从哪个角度看过去,张道胥都不是一个当和尚的料。自己一个不懂佛法的俗世中人,都看得出他压抑着满心俗欲,当初收他出家之人不曾发现么?
杨弈不否认他对张道胥的好奇,于是他翻了一页资料,试图从文字记载中找到张道胥出家的原因。
这一夜可以说是徒劳无功,因为有关于张道胥的所有文献记载,对他出家一事,都只是一笔带过,对前因只字不提。但也不能说全无收获。
杨弈又读了一遍第一版的《张道胥传》。这一次他放下了急于寻找答案的浮躁心,完全将这本书当做睡前读物,书中文字像是春天里的水流,轻轻缓缓推着他的思绪未知的目的地漂泊而去。
这一版《张道胥传》,贺兰山的篇幅占了全书百分之八十。不过半夜时间,杨弈仿佛身临其境,贺兰山冬日里的茫茫大雪,春日里的牛羊遍地,夏日的广袤银河、秋日漫山遍野的野菊花...
杨弈整夜不得其解,为何张道胥的眼里的贺兰山,是从冬写到秋。直到清晨上班时,他经过塔外张道胥的生平介绍,才恍然大悟。
张道胥死于八月十五,人世间的官方团圆日,正好是秋天。
一种说不出的情绪堵在杨弈心口,他关于世界的记忆从八岁开始,他有记忆开始,就没父母。阳婆对他不算伤心,但也辛苦地将他拉扯长大,他没有一个正常人该有的爱憎离别,所以,他不知何为失去,也不知失去会引发悲伤。
他将这未被识别的悲伤当做饥饿带来的负面情绪,毕竟阳婆常说,人生在世,没什么比吃好更重要。
杨弈转身走向斋堂方向,与刚为大殿点燃长明灯出来的张道胥打了个照面。
一人一傀异口同声——
“早,我要去吃早饭。”
“早,我刚去点了长明灯。”
这样的场面,在张道胥的回忆里发生了无数次。
杨弈说:“以后我替你点灯吧。”
张道胥说:“那我替你带早饭。”
杨弈好奇:“你今天起得很早。”
张道胥哪能告诉他自己一夜未眠。昨夜守护完杨弈沐浴,他一直待在大殿里。在不怨憎杨弈的日子里,他喜欢盯着大殿里自己的神像看,因为神像乃杨弈所造,他看着自己的神像,就是通过杨弈的眼睛看着他自己。
这是一千五百年来,他唯一能找到与杨弈的共鸣。
“我每天都起得很早,你们认为我起得晚,因为我在睡回笼觉。”
杨弈已经习惯了用胡说八道掩盖真心的张道胥了,他颔着下巴,问道:“既然碰上了,有件事我想请教你。”
“杨施主请问。”
“你为何会在二十三岁那年突然出家?”
这不是个值得如实相告的话题,张道胥脑门灵光乍现:“因为金陵夏日太热,彼时男子不许随意剃发,出家,是唯一能剃发散热的手段。”
21. 满口谎言的和尚
关于张道胥出家之谜,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在历朝历代为他立传时,他都会打点史官不要重点记录这件事。
该问题的答案,不能说难,只是不太适合摆到台面上罢了。若广大信众得知,他们敬爱的高僧张道胥,出家的原因仅仅是为了逃婚,还如何继续信奉他?
哎,现在他收信徒的门槛提高,像这样满口诳语的家伙,他绝不会收其为信徒。可是,偏偏他就是这样的人。
杨弈不信张道胥的鬼话,他抓取了网上所有关于张道胥剃度的非官方说法,一些张道胥的历史粉认为,张道胥剃度,是被当时的皇帝圣宗杨弈迫害。
史实有时比春秋笔法更加离谱,在张道胥粉丝群体中,流传着这样一种观点:圣宗杨弈是个断袖,此乃板上钉钉子的事儿,张道胥出家,是为了躲避杨弈的性骚扰。
杨弈讲这些内容当做消遣看罢,便投身工作中了。
张道胥昨天调试无常参数,导致火种2.0里一枚负责通信的芯片撂挑子,杨弈刚开始排查,就发现了一个悲剧性的消息,内存条被烧了。
他将张道胥喊来工作间,摘下白手套,“有备用么?”
张道胥抿唇:“火种2.0的芯片集群全是自主研发,为了加密因果大模型,所有接口都是非标准化设计。”
杨弈诧异:“难道没有应急方案?一个芯片罢工,其余的闲置成本有多高,你算过吗?”
说来这口锅也活该张道胥背。当初白教授提醒过他火种2.0能耗高的问题,但他自侍可以用神力转化电能,为了算力精度,牺牲了一部分能效,又贪婪地想要接入无常参数,造成这种局面。
张道胥像个学生一样被杨弈责罚,杨弈越是严肃,他心里反而越是生出丝丝窃喜。
这是为数不多,可以不必在他面前装模作样、装得他们从不曾相识的时候。
杨弈教训累了,在他推门而出,冷静期间,张道胥说:“或许有备用芯片。”
杨弈发现自己被张道胥拿捏了。他明明可以直接告诉自己有备用芯片,却不肯一开始就坦白,非要让他生气生气生气生气,气得催肝裂胆,一句话都不想跟他多说,然后突然告诉他有解决方案。
通信芯片的损坏导致因果大模型崩溃,中控室里漂浮的因果网消失,空间空空荡荡,杨弈第一次看清这个空间的全貌。
这里空间形状和浮屠塔主体保持一致,八面墙墙体上的孔洞有序排列,计算机运转期间,指示灯通过这些孔洞传递到大中控室,像一张密集的星群网挂在墙面。可当计算机停运,这些幽蓝色的指示灯全部熄灭,杨弈突然发现,这些孔洞的原形竟是佛龛。
在中控室正中央,有一个不足二十公分的不石墩子,石墩子表面参差不平,依杨弈猜测,它原本应该不止二十公分,而是一个半人高的陈列台。
整个地下,就像一坐废弃的佛教祭场。不,不是就像,而是就是。
杨弈想起浮屠塔的官方介绍,这里本是供奉张道胥舍利子的场所。
杨弈跟着张道胥沿楼梯离开地下,回到浮屠塔一层,张道胥问他:“上去坐坐?”
杨弈不耐烦:“有话说话。”
“好,那我直说了。不知你可曾听说过白如意这个名字?”
杨弈不可能没听过这个名字,白如意是集成电路领域的元老级人物,当年她去杨弈母校开讲座,不但内场爆满,现场直播更是导致校内服务器瘫痪。
“她和超算中心有关系?”
“白如意退休后,受聘于超算中心,在这里工作了二十年,她是火种2.0的总设计师。虽然我们签订了保密协议,但她似乎...对我有所隐瞒。所以我猜测,她手上一定有备用芯片。”
“听起来,你很不受员工待见。”
“你跟我上来。”张道胥带着杨弈来到塔五层。浮屠塔明层暗层加起来共有九层,其中单数层为对外开放的明层,双数层为封闭的暗层。
张道胥带杨弈来到六层,这里似乎是一个藏经阁,杨弈拿起一本书,翻开只见里面的文字以及排版方式如同天书一般。
杨弈凭直觉推测:“这好像是...某种代码形式。”
张道胥说:“这是白家巫文,你手中的,是我母亲的遗书。”
杨弈听他静静道来:“白家乃神族后裔,继承神职、传承巫祝的白家后人,被称作巫祝,你的祖母阳婆,正是当今的巫祝,而白如意是她上一任巫祝。白家乃母系氏族,巫祝神职传女不传男,我母亲曾是白家最受敬仰的传人,奉她遗愿,每任巫祝上任,都要于寺中向我报道,但随着近代到来,白家发生变故,与寺中关系也越来越疏离。白如意继承巫祝多年后,才来向我报道。”
“她定不是一拍脑袋,突然来找你。”
“你说的没错,她来找我,是为了她的父亲,在金陵保卫战中牺牲的空军少将,苏景天。她曾在海外从事科研多年,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归国,一边为国家科研做贡献,一边寻找苏景天的残骸,在找到苏景天残骸之后,她将苏景天炼制为阴傀,请我删除他的记忆,并收容他。”
杨弈想起办事处有个叫洪景天的员工,洪景天是个富二代,他的哥哥是本市最大私立医院的院长,而他则运营着一家私立中学。
“洪景天,就是还阳后的苏景天?”
张道胥点点头,“为了给阴傀们寻找还阳的尸身,我与各大医院都有长期合作。洪院长的弟弟死于一场意外,他自愿捐助他弟弟的身体为苏景天还阳,以免他的父母得知死讯伤心。”
“依你所说,苏景天已失去记忆。可据我了解,洪景天因为白教授住院而告假,这说明他压根没有失忆,而只是对白教授伪装成失忆的样子,让她心安。”杨弈冷笑:“或许白教授早知道你不讲诚信,没有删除他父亲的记忆,所以才会提防于你。”
张道胥道:“我只负责度化个体,为其得到超脱,无权替任何人惩治或救赎他人。苏景天自己不愿忘记,任何人都不能强求他。”
“难道你认为一遍遍被痛苦反噬,就能超脱么?”
所以,这就是杨弈要忘记一切的原因么?
“苏景天若想忘记,我随时可以删除他的记忆,可他自己不愿意这样做,这是他选择的命运,我必须尊重。神想要被人类信仰,必须尊重人类的命运。”
“依我所见,你只是在替自己的自私找借口。”
“我有我的立场,无需向你解释。”
“那你呢?你从一千五百余年的记忆里超脱了么?”
杨弈的质问让张道胥一度怀疑,杨弈根本没有失忆,他只是借失忆来惩罚自己当初的不告而别。他突然大步朝前,步步紧逼着杨弈向后退去。
世人之怨,由他化解,可他的怨呢!
“杨弈,今日你问我为何出家,我现在告诉你,我从没想过出家,从没想过摆脱世俗,不死不灭,活成如今的德行,更非我所愿!我为何为僧,为何僧不僧人不人鬼不鬼,也许只有你知道答案。”
一千五百年的怨都压抑在这句话里,但,杨弈听不出来。
他只有十几年的记忆,站在他的角度,永远无法理解张道胥身负沧海,是何等沉重。可是他也没有必要去理解,正所谓燕雀不知鸿鹄之志,鸿鹄不知燕雀之喜乐。人和人的悲喜尚不相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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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说傀和人了。
杨弈被张道胥逼到死角,他靠着书架,微眯起眼睛:“难道你就没有错么?”
他有错?他有错?他到底何错之有!
张道胥的眼神愈发阴暗深沉,堕落于阴影中的面容,不见佛祖的慈悲,反而更像索命的厉鬼。他的目光丝毫不退避,像要射穿杨弈一样,死死盯着杨弈。
杨弈一向我行我素,他可以在学术会议上对领导甩脸,也能在神灵面前无动于衷。
杨弈反盯回张道胥,这双眼睛真是千年如一日地洞穿一切。张道胥神威发作,杨弈却只看出了人性的挣扎。或许世人奉错了神灵,张道胥本就不配当这个神灵。
在颔首之间,杨弈瞥见张道胥脖子上那条横穿喉咙的血痕。
张道胥自刎而死,阴傀以其死亡瞬间的形态不死不灭,这正是张道胥自刎的痕迹。杨弈伸手去触摸这道红痕,却被张道胥挥开手,在杨弈看来,此举过分失礼了。
他食指向下转向张道胥的肩,将张道胥推开,“张主任,我原谅你偶尔失态,也请你以后遵守人际交往的基本礼仪。”
张道胥被杨弈推开,张道胥颓唐地靠在书架上,杨弈从他自暴自弃的眼前经过,“我去白教授那里找备用芯片了。”
白教授病危住进洪景天哥哥的医院,杨弈买了一捧鲜花,傍晚时分前往探望,洪景天看到鲜花,倏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人还在呢,你送花是什么意思?”
白教授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对杨弈说:“小伙子,护工不懂事,别跟他计较。”
杨弈此前已经发邮件通知过白教授的助理了,白教授知道他是超算中心负责维护火种2.0的新员工,便以讨论学术机密为由,打发走洪景天。
白教授的生命体征刚恢复没多久,说话吃力,但眼神仍然聚着光,可见智慧之深。
杨弈放下捧花,先开口:“白教授你好,我是超算中心的新员工杨弈。”
白教授听到他的名字,不可置信:“你是杨弈?你还阳了?”
这世界越发离奇了。人人都认得他,唯独他自己不认得自己。
杨弈顺水推舟,说:“是,我还阳了。”
白教授艰难回忆起十七八年前的事:“可是...上次见面,你分明说过要为张道胥还阳...为何你却自己还阳了?”
杨弈心头一闪而过张道胥自暴自弃的样子,他沉稳如山:“火种2.0的一枚通信芯片出了故障,大模型无法工作,我来向您请教解决方案。”
白教授看向窗外,是她的病房在一楼,正好看得见洪景天在外踱步的身影。
“张道胥骗了我,我没有解决方案。”
“也就是说,如果能抹除您父亲的记忆,您就能提供解决方案?”
白教授嘴角抖了抖,“起初我怀疑你是不是杨弈,可这么说话的,只有杨弈。”
张道胥无情么?算是吧,张道胥的无情如果是一级,那杨弈的无情就是一百级。
“既然你这么说,代表你已经知道了一切。我也没多少时间了,就不瞒你说了。我的确有备用方案,但这是我最后的筹码。我得确保我走了以后,张道胥能信守承诺,照顾好苏景天。如果你跟他共事过,应当知道,他不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
客观来说,不怪白教授吝啬,要怪就怪张道胥不讲信用。
杨弈道:“如果我以我个人的身份,向您租借备用芯片呢?”
“你?”白教授急咳嗽了几声,心率一度高涨,医护赶来,却被她轰出去,她像看一个笑话一样看着杨弈:“张道胥只是不守信用,但他是个好人,而你...你是恶魔。”
22. 第一缕香火
无辜的杨弈被白教授泼了一头凉水,真没想到,他从前的为人竟连张道胥都不如。
洪景天听医护说白教授的心率升高,便认为是杨弈的过错,冲进来二话不说一拳头揍向杨弈的颧骨:“你跟她说什么了?”
这是杨弈第一次挨揍,不得不说...洪景天看起来是个吊儿郎当纨绔子弟,但很会揍人。
洪景天为白教授出了气,她情绪平和了些,唤洪景天给自己倒了杯水,白教授润润嗓子,说:“虽然我不能把备用芯片给你,但是我可以告诉你,火种2.0的设计原理。”
杨弈冷静道:“多谢白教授。”
“我和同事们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进入超算中心、按照张道胥的要求设计火种2.0。火种2.0于千禧年正式开启服务,当时的日耗电超过金陵城的季度耗电总量,才勉强维持因果大模型运行。火种2.0共有一万三千五百枚单体芯片,这一万多枚芯片所提供的算力,才勉强达到火种1.0的百分之五十。”
“火种1.0?”
“因果大模型的问世,比我们所认为的更早,在以前很长一段日子里,因果大模型都依托火种1.0运行。除了张道胥,没人知道火种1.0的下落。根据我们老员工的推测,火种1.0或许是一枚超级芯片,我们这些科学家付出了一生的智识、心血,只想还原火种1.0的算力,可是死到临头,我们既没有实现自己的理想,也没见过火种1.0。”
白教授很久没一口气说这么长的话了,说完大脑缺氧,两眼一闭就昏了过去,洪景天警告杨弈:“我不管你们出于什么目的,她已经为白家和张道胥付出了一辈子,请你们放过她!”
杨弈怕他再给自己一拳,倒罢谢就回了家。
玉将军刚从槐花巷13号离开,院子里的饭桌上还摆着半盆她吃剩的大拌菜,阳婆见杨弈出现在家里,惊奇道:“你今天在单位住?刚好,还有点儿剩菜。”
杨弈拿来碗筷,坐下扒拉玉将军的剩菜。阳婆洗完锅,拉起厨房门口的灯泡:“摸黑怎么吃饭!这么大人了还不回照顾自己。”
灯泡一亮,杨弈颧骨上的淤青无处遁形。
阳婆惊道:“你跟人打架了?”
杨弈放下筷子,盯着阳婆欲言又止,欲言又止了一阵儿,又拿起筷子扒拉剩菜,扒拉了一阵,还是问出了口:“我以前很差劲么?”
“你怎么问这种话?你要是差劲的话,那这世上就没不差劲的人了。”
“我是指不是你孙子的那个我。”
阳婆不确定杨弈有没有恢复记忆,也许杨弈实在诈她,她守口如瓶:“我就只有你一个孙子,阎王爷来了,你也是我孙子。”
“是吗?”
一道突然出现的女声吓得阳婆毛骨悚然,她回过头,黑色的剪影在灯下摇摇晃晃,阳婆看清来者面容,大叫出声。
“啊啊啊啊啊啊!”
杨弈站起来,把阳婆护在身后,对闯入家中的不速之客道:“这位...有事冲我来。”
李破狼朝杨弈后脑勺一巴掌:“你又不记得我了?”
“你是?”
“李破狼。”
杨弈想起自己备忘录里的记录,李破狼,无名天师,可控制寿命增减,人好,但脾气不好。
阳婆默默问:“杨弈,这是你朋友么?”
杨弈说:“嗯,算是。”
“这位...小姐...不,这位女士...不,这位...总之,你要吃什么?我去厨房给你做去。”
李破狼抬手:“不必,我找杨弈说几句话就走。”
“那我去洗碗了,不打扰你们了。”
阳婆灰溜溜躲开,李破狼揪住杨弈的衣领,把他往外面拖去。
此女力大无穷,杨弈一个一米八五的大男人毫无抵抗之力。李破狼略施小法,将周围变作一片倒挂骷髅的森林迷宫,使张道胥的法术无法定位杨弈。
杨弈第一次有了撞鬼的实感。
“杨弈,我也算对你有恩,现在给你个报恩的机会,你愿意吗?”
杨弈在没有过去记忆的前提下,只能通过顺着诸人的话,尽可能获取更多信息。
“你要我如何报恩?”
“去偷张道胥的将军剑,我想死。”
“...女士,请不要想不开。”
“我正是想开了才想死,我当了两千年阴傀,从事过的副业不计其数,真是太无聊了,太无聊了。”
阴傀想死,和电影里吸血鬼自寻死路是同一套逻辑。这是永生者的困境,寿命只有百八十岁的人类是绝对无法理解的。
杨弈劝道:“生死之事不可逆转,请三思而后行。”
“原本我小说写得好好的,以为遇到了能实现自我价值的事业,结果被无良网民举报,我作品被全网下架,还面临着高额赔偿,这世道不值得我活。我已经想好了,我死后,你来接手无名火种和我的神府,这样也算给世人一个交代了。”
火种这个词最近出现的频率极高,杨弈不得不重视:“无名火种是为何物?”
李破狼见他真是忘得一干二净,强挤出一丝本没有的耐心,解释道:“火种乃神力之源,有无名、无常、无相三名火种负责人生万相,虚无火种负责万物消亡。点燃火种生出的第一道火,便是神灵的第一缕香火,当年你还是皇帝时,是你亲手点燃了这第一缕香火,将我们奉上神坛。”
杨弈又问:“那将军剑又为何物?为何你要借他?”
李破狼见杨弈连将军剑都忘了,神色一时有点复杂。
“如果你看过我作品的第二卷,就会记得,你为他割心头血铸剑,他为你率赤阳军复仇。”
杨弈的脸比李破狼的唇色还黑,都他么什么狗血剧情?
“请李...女士放我回家。”
“我只是借将军剑一用,并非要盗取他的剑。可你若不可能替我取剑,我便只能靠折磨张道胥,聊以慰藉了。”
在谈话期间,杨弈也在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张道胥说过,神没有天大的能力,他虽被倒挂骷髅的森林包围,但或许这些只是李破狼为他设的心障。
杨弈睇了眼李破狼,闭上眼,捂住耳,大步向前走去。
咣一声,杨弈撞了砖墙,真实的剧痛帮他破了李破狼施展的幻相。
杨弈揉了揉额头,对紧随自己的李破狼说:“我与张道胥只是雇佣关系,你对他要杀要剐,我毫不关心。不过最好等到月底,因为本月工资还没发。”
李破狼不置可否地挑了挑英气的眉毛,看着杨弈回家的背影,自言自语道:“你能坐视不理?见鬼了。”
果然不出李破狼所料,一过子夜,杨弈突然从床上翻起来去寺里找张道胥。
杨弈也不是多在乎张道胥,而是李破狼所提及的事,一直缠绕在他心头,他吃了半瓶子安眠药,再吃就该进医院了,仍然没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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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
要不是为了能睡个好觉,他也不想大半夜来找张道胥。
张道胥喜欢夜深人静时,坐在浮屠塔顶楼壼门外,喝着小酒吹着小风,戴着VR设备观看球赛,看累了就放下VR眼镜,看看他守护下的金陵城。
人活着,一位七情六欲,二为成就感。这是属于他的成就,属于他的价值,是他还活着的证据。
正值点球,张道胥激动地双手握拳,心率出奇之高,眼看球员和门将都做好了准备,千钧一发之际,VR眼镜被摘掉了。
纵是出家了,也偶尔有想要杀人的冲动。
但看到面前的杨弈鼻青脸肿,张道胥怒火骤灭。
“谁欺负你了?”
杨弈从不打架,今日流年不利,短短半天俊脸上挂了两处彩,两道淤青各有来历,说来话就长了。他只把李破狼要他盗剑一事告诉了张道胥,张道胥听完,有些恨铁不成钢:“她要借剑,你把剑借给她就是了,何苦挨她的揍?”
张道胥这样说,倒让杨弈不好承认额头的伤是自己撞出来的。
算了,让李破狼背黑锅吧。
“我以为那剑对你很重要。”
“是很重要,将军剑可杀阴傀,只不过如今太平盛世,已无阴傀可杀。”
“李破狼要杀的是她自己。”
寻常阴傀活个三五百年,就已想寻死了,李破狼如今才心理崩溃,张道胥甚是佩服。
“你把剑给她吧。”
张道胥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借出去的不是杀傀工具,而是家里不用的废铜烂铁。
他信口唤来将军剑,青铜宝剑在手,衬得张道胥的身姿高大伟岸,暗光之下,隐隐可见旧识的将军模样。
张道胥又变出一块布,包裹住剑身:“将军剑是文物,不要被人看见你带它出去。”
容易,容易过了头,就有蹊跷了。
想到李破狼的凶神恶煞,杨弈对张道胥说:“你最好别耍诈。”
眼看他要离开,张道胥忽然出声:“等一等,我替你疗伤。”
“不用了。”杨弈向前一步,却发现面前出现了一道隐形的门,想必又是和尚在捣鬼,他回头,见那做了坏事的和尚脸部红心不跳,一派严肃正经,似笑非笑地向暗层的办事处走去,边走边扯开衣领的扣子。
杨弈:“来吧。”
杨弈反客为主地坐在张道胥的专用椅上,冲迎面走来的张道胥仰起头。
张道胥指尖生火,对杨弈说:“虚无业火所燃之物,顷刻消失,以防烧到不该烧的东西,你不要乱动。”
“什么叫不该烧的东西?”
“我是指你的头发。”
幽蓝色的火焰像一朵在风中摇曳的花儿,小心翼翼靠近杨弈的脸颊。杨弈担心自己呼吸太重,吹熄了这簇火焰,便屏息起来。
张道胥指尖拂过他脸颊的伤口,低沉道:“你可以呼吸。”
火焰掠过伤口,带来轻微的灼烧感,可随即这灼烧感就消失了。热意褪去后的冰冷,好比团聚过后的空虚,原本毫无波澜的一颗心,竟因灼烧感的消失而倍感寒冷。
脸颊被洪景天打的淤青消失了,杨弈抬起眼皮,张道胥的手温柔地点向他额头上的伤。
他忽幽幽一笑,笑中意味颇深,张道胥怕烧到他的眉毛,立即甩熄指尖的火焰。
“杨弈,你笑什么?”
“我好像对你...有点儿动心了。”
23. 诡计多端的杨弈
在过去的一千五百年里,张道胥从没和杨弈如此靠近过。
近到什么程度?杨弈眨眨眼,眼睫毛就能戳到张道胥的眼睛了。杨弈坐在椅子上,绷紧的背部贴着皮革靠背,不余一丝空隙,双手亦紧紧抓着拂手,这是一个没有退路的处境。
张道胥的每一次靠近,都是缓慢的。
虽是杨弈先开口招惹的,但张道胥比他从容,比他冷静,他闭上眼,深深嗅了口杨弈身上的气味,陷入无穷回味中。他浓重的喟叹让杨弈腹中发痒,心乱如麻。
明明张道胥只是嗅着他的气味,可带给杨弈的感觉却好像...
被他上了。
冷静如他,脖子根被烧得火红,张道胥发出一声叹息,陡然睁眼,眼中残存七情六欲的余烬。
杨弈的呼吸被张道胥这一眼看乱了节奏,心说难怪那位皇帝要用心头血为他铸剑,死了一千五百年还能勾引人,生前不知该是何等...尤物。
若他是君王,定会为了张道胥荒废朝政。可惜,他只是一个劳苦科研人员。
杨弈的手探向张道胥的腰,张道胥不躲,不料杨弈非勾反推,张道胥被他推开,却又一次朝杨弈压过来。
比起不同信仰、不同物种之间是否可以□□,杨弈更关心火种1.0的下落。
“火种1.0去了何处?”
张道胥神色坦然:“不知道。”
“点燃你第一缕香火的虚无火种,你会不知道下落?”
杨弈确实聪明,通过李破狼和白教授话里的蛛丝马迹,就串起了火种1.0就是虚无火种真相。聪明人就得承担更多,失忆他来说,未必是件坏事。
“虚无火种乃家父遗物,便是丢失,也是我的家事。”
言外之意,让杨弈不要多管闲事。
“可是史书记载,你出身清河张家,张家被抄家,一物不留。”
“我说,这是我的家事。”
张道胥已然有几分威胁的意思,杨弈纯当没察觉,继续道:“你这人真是惨,死于别人团圆的日子,死后被困笼中千年,父亲遗物丢失,又看不懂母亲的遗书...”
“你不必套我的话。”张道胥冷冽道,“关于我的过去,我不会对你说一个字。我张道胥诚然不是一个合格的佛教徒,却也对俗世里的露水情缘毫无兴趣,不论你是不是他,缘尽了,就是尽了。”
“是么?”杨弈霍然起身,嘴唇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擦过张道胥的嘴唇。
出家人的嘴唇怎么说呢...凉凉的。
事到如今,已经不是张道胥想不想,而是杨弈要不要了。
杨弈拇指揉了一下下唇,朗声道:“我对你的火种、你的过往不感兴趣,但是,我对你感兴趣。”
他抱起沙发上的将军剑,朝张道胥挥了挥手,向楼梯的方向后退道:“你不过是个被关在笼子里的神灵,而我是自由的,我总能找到虚无火种的下落,一旦火种在我手上,你将永远为我所掣肘,届时我问你什么你都得如实回答,我不管你以前是名震一时的将军,还是皇帝的男宠,不管你有多少信徒,我要你往东你就得往东,要你往西你就得往西,你会永远成为我的奴仆。”
张道胥随着杨弈来到楼梯口,淡漠地眨了眨眼。
杨弈鲜有如此兴致,说当上头之处,脚步撤地更大,一步腾空,向后人仰马翻。张道胥使了个小小的定身咒,杨弈腰部后折的姿势定在空中,张道胥把他搬回来,过了两小时才给他解咒。
杨弈背着剑,扶着腰出寺,挂在树上装鬼吓唬张道胥信徒的李破狼跳下来,感动道:“杨弈,我万万没想到你会为了我的死而献身,我有位信徒出自正骨世家,在成都开按摩店,我把你介绍过去,他最擅长处理腰伤。”
腰伤一事,只会越描越乱,杨弈任李破狼浮想联翩。
李破狼能瞬间转移,临走之前,她提出想去燕陵看一看。燕朝是南朝之前的中原王朝,李破狼正是燕朝名将。她死前想落叶归根,属于人之常情。
杨弈大半夜向纪飞借来车,开车送李破狼去郊区的燕陵,不料一到燕陵,李破狼直奔燕国某位皇帝的遗像,用将军剑在石像上刻下四个大字。
这四个大字,不是「到此一游」,也不是「精忠报国」,而是「猪狗不如」。
侮辱完燕国皇帝,她又让杨弈开车送她去另一处寝陵。这里埋的是燕国的将军们,李破狼在名为“利青墓”的小坟丘前停下来,上了三炷香,便结束了祭拜。
回程路上,杨弈问她:“他们是什么人?”
“一个是渣男,另一个是小奶狗。”
李破狼成神以后,致力于修正自己的生平。网上一查就知道,李破狼以男子身份带兵打仗,为渣男皇帝夺取皇位,渣男皇帝却欲以封她为平后之名,欲夺她兵权,李破狼不愿卸甲,被赐以一杯毒酒。
她是毒发身亡,因此身上没有其它伤口,只是嘴唇发黑。
李破狼死后,渣男皇帝也没有恢复她的女子身份,而是以儿郎身份为她下葬,奉为名将。
李破狼曾以这段历史为原型,著书《重生之复仇女将》,她的本意是让姐妹们帮她一起痛斥渣男,不料姐妹们不但心疼渣男,反而觉得她拒绝后位是不识好歹。李破狼一怒之下,便转向了耽美频道。
后来胡人灭了燕朝,杨弈的爷爷又赶走了胡人。为逐胡人,杨弈的爷爷挖了许多名将的坟墓制造阴傀,李破狼也难逃被挖坟之灾。
杨弈对她的经历颇为好奇:“你是如何认识张道胥的?”
“你真的都不记得了?”
杨弈苦笑,为何所有人都怀疑他假装失忆,他以前...很狡猾么?
“我确实不记得。”
李破狼道:“不过这段往事太过屈辱,我也不曾向任何人提及。当年我乃乌城守城将,张道胥驻扎在乌城外的贺兰山下,他伪造渣皇帝的尸首,利用我的愤怒诱我出乌城,将我活捉。”
要说杨弈其人有多狡诈?李破狼至今不知,设计活捉她的幕后之人正是杨弈,张道胥只是个背锅的执行者。
杨弈发现李破狼对自己颇是坦诚,趁她死前,便把想问的都问了。
“我和张道胥到底是什么关系?”
“CP啊,这还用问?不过你们分没分手,我们旁人就不得而知了。”
“我从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反派里面,你算是不讨人嫌的,但因为我乃乌城将领,你为朝廷皇帝,你灭了乌城,我无法称你为正派人士。”
“那张道胥呢?从前的他是什么样?”
“他啊...我这么跟你说吧,他能成神,是众望所归。他是那个时代最好的将军,也是那个时代,唯一愿意放下屠刀之人。”
“是我害死他的么?”
“也不能这么说,毕竟你也无法预见未来。”
“所以,是我害死他的。”
李破狼生怕说着说着杨弈恢复记忆,阻拦自己用将军剑自尽,于是一溜烟,就化作一道黑烟,迅速从杨弈面前消失了。
杨弈回到金陵,太阳已冒出了头。他先回到寺中,斋堂里,静山正在和玉将军抢咸菜。
玉将军:“我们元朝人没吃过这种咸菜,所以应该我吃。”
静山:“我们民国人也没吃过,所该我吃。”
阳婆抱着装咸菜的大陶缸,放在玉将军面前,问静山道:“你不是清朝人么?”
静山正欲解释,杨弈的出现令他急忙换了话题。
杨弈知道他们是还阳阴傀,而他们也知道杨弈是还阳阴傀,然而,还阳者和还阳者之间,并不属于同一种族。张道胥特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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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代,要带着杨弈一起向前看,不要回首过往。
静山道:“咸菜配烤肉,什么料都不用放,最好吃了。”
斋堂正在啃咸菜的弟子们闻言,纷纷投来目光。
静山找补:“我皈依前就喜欢这么吃。”
杨弈:“静山主持,可否借一步说话?”
静山不慌不忙地掰开馒头,夹了两筷子咸菜在中间抹平,做了一个简易的中式三明治。他随着杨弈来到斋堂外的树荫下:“杨施主所为何事?”
“虚无火种,你见过么?”
静山从善如流:“那是啥?”
“昨夜我有朋友见到你戴着帽子在烤肉店出现,有照片为证,需要我帮你公布么?”
“杨施主,舍利子遗失乃师祖心中大忌,我劝你不要在他面前提起。”
“舍利子?”
静山意识到自己失言,默默塞了一口三明治,咸菜堵在嗓子里,下不去也吐不出,他指着自己被卡的喉咙,对杨弈打手语:我先走了。
杨弈追回斋堂,静山却不在此处。阳婆见他黑眼圈严重,一掌把他按着坐下:“一天天不睡觉的,吃了饭赶紧回家休息。”
杨弈铁尺般的目光又对准他:“你如何得知静山不是民国人,而是清朝人?”
阳婆乱了方寸,口不择言:“还不是你告诉我的?”
杨弈:“所以你承认了我不是你孙子。”
阳婆气得脚指头紧缩,心里抓狂,真是气死个人,怎么就没人能压制这人呢?删他记忆有啥用?倒是删他智商啊!给他删成智障,看他还会不会套话!
玉将军看出阳婆为难,朝杨弈够了勾手指:“过来,我知道阳婆的秘密。”
杨弈将信将疑地凑向玉将军,阳婆心中大喊完了完了,却听“咣当”一声,玉将军一拳砸晕了杨弈。
阳婆崩溃:“你打他干啥啊!”
玉将军无辜道:“他不是你亲孙子,但我把你当亲奶奶了,我以你亲孙女的身份为你解围,有错么?”
阳婆急忙扶起杨弈,让他靠在自己怀里,“杨弈不是我亲孙子,但也不能打他。您...以后不要乱打人了,这次就算了。”
玉将军第一次被阳婆教训,难免烦闷。她低下头掰馒头吃,见阳婆不搭理自己了,试图和她破冰:“对了,难道清朝不是民国吗?”
这是小学生都知道的常识问题,玉将军不知情,却也是情有可原。清末时期,她便飘去了当时最安全的瑞士,世界轰轰炸炸,她在瑞士的阿尔卑斯山下滑雪射箭,还培养了几位后来的世界冠军。
杨弈在槐花巷13号的卧室醒来,只有一个念头:灵音寺这帮家伙没一个靠谱。
张道胥、舍利子,他上网搜查,没查到想要的结果,于是合理推断舍利子遗失的年代过远,彼时媒体尚不发达,故查不到相关记载。
看似所有线索都断了,但是,这里是金陵古城,是全市平均寿命最高、老龄化最严重的地区,从街头随便抓一个老头老太太,都是活的历史书。
杨弈想起纪飞说过他爷爷是张道胥忠实信徒,便约了中午去纪飞家里拜访,顺便把纪飞的车还给他。
杨弈时间观念极强,开车到纪飞家的别墅前,还不到十二点。这时一通语音电话打来——
「杨弈,请你速回超算中心,有特殊情况处理。」
张道胥无法同时一边神力维持火种2.0的运行,一边训练大模型数据,只能请杨弈帮忙。
「我请假了,你没看到我消息么?」
「你在何处?」
「纪飞家门口。」
「你为何会去他家?」
「去见他家中长辈。」
去见那个小受的长辈?张道胥一个难以置信,滋啦一声,电光火石闪烁,火种2.0又罢工了。
24. 借你的手一用
纪飞祖父得知杨弈是纪飞高考超长发挥的背后恩人,对杨弈的感激之心溢于言表,对于杨弈求教的问题,他恨不得敲破脑子把每个细节都倾吐而出。
“若非当年寺中老主持平安将高僧舍利赠予日本人,二十四巷百姓都将死于屠杀。是张道胥,保佑了金陵。”
杨弈思考道,张道胥将舍利子给日本人,或许是出于保护火种秘密的需要。可是以他的神力,为何不阻止日军进犯呢?
他找到李破狼的□□,私信她:「你死了么?」
李破狼:「读者集资让我写番外,我写完再死。」
杨弈:「你可有上世纪三十年代的记忆?」
李破狼:「我当时不是和你在一起么?」
杨弈:「我不是忘了么?」
李破狼:「当时我们利用阴傀的不可见性,从事情报工作。」
杨弈:「我有疑问,既然你们是神灵,为何不用神力御敌?」
过了许久,杨弈以为李破狼不会再回复了,李破狼才发来消息:「神灵,守护的是全世界子民,就算是发了疯的畜生,我们也只能选择救赎,而不能剥夺其性命。。」
这句「该发生的,一定会发生」另杨弈回味久久。
李破狼:「我预计今明两天死,交接文档会上传至封神集团的群文件,以免战不败盗剑,将军剑会藏在我神像的裙子底下。」
据纪飞的祖父说,张道胥的舍利子被赠给了一名叫“朗空”的日本僧人,朗空俸职于哪间寺庙,已不得而知,不过杨弈利用大数据粗筛出日本年余百年的佛寺,再逐个详细调查。
当他打开一家名为“清泉寺”的寺庙官网,看到首页“名僧佛骨舍利限时展出”的告示时,他有强烈的预感,这就是张道胥的火种。
杨弈并不把全部希望寄托于此,但当他挨个排查完,发现只有清泉寺提到了佛骨舍利,哪怕会失望而归,这也成了他唯一的希望。
杨弈的观念里很少有“不该做什么事”,只有“想做什么事”。
这枚火种陪伴张道胥的时间,或许比任何人都更长久。该和尚明显已经有了抑郁倾向,拿回火种或许能让他高兴一点,也能让金陵古城不再停电。
怀着最简单的想法和最缜密的计划,杨弈买了明早前往日本的机票。
至于张道胥那里,因为早已料到他不但不会如实相告,而且会百般阻拦,所以杨弈压根儿不打算告诉他。等张道胥睡醒发现杨弈今天又没来上班时,杨弈已经身在东京了。
杨弈背着电脑包,随暑期旅行团大流走向接机口。
异国他乡,接机口却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李破狼双眼如刀,在借机人群里瞪着他。
杨弈乘快线抵达酒店,进站出站、办理入住、李破狼一路尾随。
酒店客房,杨弈从洗手间出来,见李破狼怒目以对,才开口打招呼:“你还没死?”
“杨弈,你敢拿假剑糊弄本将军?”
杨弈冤枉,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现代科研人员,怎么能辨别出那剑是真是假?他茅塞顿开,难怪张道胥借剑借得如此痛快!
杨弈被张道胥气笑了,李破狼浑身散发着力气,他摆手示意:“我不是在笑你蠢。”
杨弈被李破狼揪着头发朝榻榻米上磕了几个头后,整理了仪容,带着李破狼去东京观光。
李破狼一直嫌弃日本池浅王八多,因此从没来过日本旅游,现在全球城市趋同,实在没什么好看的,李破狼更加丧失生意,直到晚上路过涩谷街头,看到各色各样的男模,这股持续了大几十年想死的心情,荡然无存。
李破狼瞧向身边的杨弈:“论条件,你比他们强。”
杨弈已经很久没说话,他本就话不多,李破狼也没察觉到问题,可她发现杨弈的眼神变了,他对周围加以新奇又略带嫌恶的打量,李破狼正欲走入一家男模店,被杨弈拉进一个安静的巷子里。
“你上次见到杨弈,是何时?”
李破狼一头雾水:“一毫秒前?”
不对!这不是杨弈会问出的问题。
李破狼瞬间错愕起来:“你是张道胥?”
“李将军,许久不见。”
久...已经久远到不能用这个字眼来形容了。李破狼的傀龄比张道胥更久,有幸被她铭记的,除了对渣男的鄙夷,必得是史无前例的大事件。
她清楚地记得,上一次见张道胥,实在乌城界碑。她率兵出发,期待与他决一死战,可张道胥却以将军剑自刎于两军之间。
李破狼一度怀疑,金庸是看了张道胥生平,才创造出了乔峰这个人物。不过这只是她的主观推敲,更可靠的史实是,张道胥的自刎换来了南朝的长治久安,后世为他歌功颂德、顶礼膜拜,都是有史实可依的。
“久什么久。”李破狼说:“只要把期间的事全忘了,咱们相当于昨天才见过。”
“可在我死后,确实发生了许多我无法获知的事。我被囚于寺中千年,与外界隔绝,以杨弈的性格,未必肯将真相告诉别人。此事我暂且不问,今日大费周折与李将军取得联络,是想问...赤阳军的下落。”
“我不知道。”
“所有人都说杨弈杀了赤阳军,是这样么?”
“张道胥。”李破狼正色,“知道为何你会被囚禁,不得自由么?”
“你说说看,为何呢?”
“因为你束缚住了你自己,你把自己关在前尘过往中,不愿走出来。这大千世界,固然有时万化地令人厌憎,可它有一点无疑是公正的,那就是只要你自己愿意向前走,总能找到新机。”
就好比,一个小时前她还了无生趣,一小时后看见了涩谷牛郎,她的世界顿时焕发新机。
人生啊,你永远不知道转机会在什么时候出现,可能是下一秒,可能是十年后,可能是五十年后,你唯一能做的,是坚持走下去。
“赤阳军是我出生入死的兄弟,我只想知道他们的下落。”
“想知道是么?我告诉你,杨弈不但没有想过让赤阳军去死,这么多年,他也在一直想办法为你还阳。但世人谁会赶着八月十五这么好的日子去死?除了你!”
如果杨弈想要为他还阳,那么又何必囚禁他呢?所以囚禁他的,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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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杨弈么?
“张道胥,多年前你我未分胜负,择日不如撞日,今夜继续一较高下吧。”
李破狼本职是个将军,在胜负欲面前,□□食欲都排不上号。她摩拳擦掌,张道胥倒不是不愿迎战,可他现在占据着杨弈的身体,跌宕损伤都得杨弈来承受。
“李将军,我让你三招。”
“不必...”
张道胥话罢,支使着杨弈的身体撒腿就跑。李破狼意识到他使诈,立马追上去。张道胥借着杨弈的这两条腿,在东京夜色里狂奔了近乎半小时,他听见异国语言咕叽咕叽,他听见风声擦耳,他听见汽笛,从吵闹到安静,这是他从未经历过的。
经过张道胥一通狂奔,杨弈回到酒店,骨架快散了。
他丢掉黏糊糊的速干短袖,踹掉运动裤,赤脚走向浴室。
水珠沿着他的眼皮而下,他闭上眼,这是脑海传来张道胥的声音:“累了么?”
他还有脸问。
杨弈道:“我不知你跟李破狼有什么仇怨,以后不准再随意使用我的身体。”
重逢故人和异国他乡的崭新景象,为张道胥带来了一些罕见的愉悦感,他问杨弈:“你生气了么?”
“我若说生气了,显得我小心眼,但我又不想骗你。谈不上生气,懊恼而已的程度。”
“你私自前往日本调查火种,我亦懊恼于你,所以一笔勾销吧。”
杨弈心头生出一个不该生出的念头——跟张道胥谈恋爱,也许比预想中幸福一些。他看上深藏不露,但非常会拿捏人心,杨弈觉得,他每句话都是精心设计出来勾引自己的。
张道胥咳了一声:“杨弈,我还未离去,你心里想什么,我都听得见。”
“哦,什么。”杨弈无所谓哼了声,他睁开眼,看到正对面镜子里的自己,懒懒一笑,“张道胥。”
杨弈没说下文,张道胥停留在杨弈的意识里,随着他的视线,看到镜子里赤裸的杨弈。
一颗水珠从他的下巴处坠落至锁骨间,沿着两片薄薄胸肌之间的那条线向下滑落、滑落、滑进茂密的丛林里。
张道胥问:“你刚才说什么?”
杨弈道:“我只是叫了你的名字。”
杨弈的手向下探去,瓷器般的手掌覆住那滴于丛林迷失的水珠,他的唇间溢出一声叹息:“张道胥...张道胥...”
张道胥要被这看得着、却摸不到也想不得的画面逼疯了。
「你把自己关在前尘过往中,不愿走出来。」
李破狼的话一闪而过,为何困于前尘?还不是因为前尘太好了。他听到杨弈用沙哑的声线一遍遍呼唤他的名字,一声张道胥,一声喟叹,不断交织,张道胥这三个字,如同被淬火一般,烫的冒烟。
杨弈、杨弈、杨弈...
...
杨弈经历了绝无仅有的一夜,这一觉睡得格外沉,起床已经快到中午了。他脑袋昏昏沉沉,只记得昨夜浴室里的事,至于为何会来日本,一时实在想不起来。
哦对了,是为了张道胥...他要为张道胥拿回他父亲的遗物。
25. 三人行,必有电灯泡
疑似盗供张道胥舍利子的寺庙名为“清泉寺”,位于东京远郊的一处乡间,杨弈从现有资料获知,清泉寺为一间家族制的寺庙,现任主持虚弥法师和寺庙法人星野真正是父子关系。
他预约下午入寺参观舍利子,时候不早,该出发了。李破狼一路飘在身边,杨弈为了不被当做自说自话的神经病,于是戴上蓝牙耳机加以掩饰。
“你为何要跟着我?”
“虚弥的父亲星野阳介,是战争分子,金陵守卫战期间,不少同胞死于他的手下,后来他在审判前一天切腹自尽,死不悔改。谁知道他的儿子孙子有没有继承他的家族基因,我怕你被他们喂鲨鱼。”
杨弈不惧李破狼的恐吓,而是问:“你也知道以前的事?”
李破狼想了想,用更精准的答案回答:“应该说,是你知道。”
“你是指阴傀杨弈。”
“得知张道胥将虚无火种当舍利子赠给星野阳介后,你气得要冲进寺里揍他,结果差点儿被结界电得魂飞魄散。”
“灵音寺的结界是双向的?”
“哦,这个双向只针对你们二人,我去他寺里盗香火,来去自如,他也不曾察觉。”
杨弈一针见血:“听张道胥所言,阴傀杨弈与他千年未见,可既然你与阴傀杨弈联系紧密,他为何不通过你来传讯?”
李破狼跟着杨弈上了新干线,“你这辈子还没谈过恋爱吧。”
“跟这个有什么关系?”
“你知道那种只能写信、不能见面的煎熬么?杨弈做事,必须有十足的把握,在他确定他们一定能见面前,是不会冒然打扰张道胥修行的。”
杨弈:“可张道胥想见他。”
李破狼瞧着杨弈新奇地看了一眼:“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以前你说,这都是张道胥咎由自取。”
杨弈不理解。
李破狼继续科普道:“当然,这不是张道胥的错,而是你的错。你这人想要的太多,所顾及的也太多,就好比一千五百年前,如果你能再豁达一些,便不会造成张道胥的悲剧了。”
“我的悲剧,是我咎由自取,与杨弈无关。”
杨弈的语气骤然更低了八度,李破狼喜出望外:“张道胥?”
张道胥借杨弈之口对李破狼纠正完,随即又在意念里对杨弈说:“别听她乱说,一切是我咎由自取,是我对不起你。”
某和尚嘴上虽在道歉,但却一直占用着杨弈的身体,杨弈冷眼旁观,听着他和李破狼商量偷火种一事,行事之狡诈,让人对他们的职业深表怀疑。
李破狼说:“让我偷你的火种也行,但杨弈有规定,不许我们行偷盗之事,我需要杨弈帮我开一份免责声明。”
杨弈夺回自己的口舌:“可你不久前才说过,你曾去张道胥寺中盗香火。”
李破狼道:“正是那次之后,你立下了新的规矩。”
转眼间就到了清泉寺,这里被绿树环绕,一汪清泉流经。因地处僻静,香客不多,舍利子被供于博物馆,博物馆并非免费进入,有了预约,还需再收一道包含着文物税的门票。杨弈前去买票。李破狼在心中换算门票价格,这区区博物馆门票,竟是她庙宇全包票的二倍之多。
李破狼摩拳擦掌:“最好别让我发现他们拿偷来之物收取门票。”
杨弈劝她不要轻举妄动:“我们是为虚无火种而来,得到火种,立即离开,切勿打草惊蛇。”
杨弈像普通游客一样走马观花,张道胥倒是对此处馆藏之物颇为好奇,时让杨弈停下来让他详细观看。杨弈还在入口触对着一断手观音考究,李破狼已经溜达两圈回来了。
见到杨弈脸上浮着一丝莫名其妙的笑,李破狼心道,这俩难不成和好了?她钻进展览柜,与断手观音合影一张,吓得杨弈想要报警。
李破狼穿柜而出:“杨弈,你发现这里的异常了么?”
杨弈在购票时就发现了异常。他虽鲜少旅游,亦不信宗教,但在灵音寺耳濡目染,对香客们的情况颇为熟悉。进入佛门游览之人,可以大致分为两类。
一类是来请愿的。这类游客,心中怀着遥不可及的期待,流于面上,便显得焦灼急躁。
另一类纯属前来进行文化熏陶,此类游客,心无所求,信步闲庭,从里到外透着事不关己的闲适。
东京寺庙诸多,清泉寺鲜为人知,来此处拜访者,必为忠实信徒。然而博物馆中的游客,几乎每个人脸上都写着三个大字“要死了”。
杨弈说:“他们不像游客。”
张道胥说:“极有可能是托儿。”
杨弈:“托儿?”
李破狼解释:“寺庙之间竞争压力也很大,难免需要用一些特殊的营销手段来获取香客,找托儿一事,并不稀奇。”
李破狼急着找到虚无火种,迅速带杨弈离开这又危险又无聊的地方,真不知寺庙有何好看的?简直比不上她阎王殿的九牛一毛。但张道胥的心情与她截然不同,他千年未曾出寺,也从没有人有这样的耐心愿意带着他游览,他在每个展柜前停留的时常平均超过十分钟。
李破狼万分不耐烦,掐着杨弈的脖子带着他去舍利子的展厅。
此间博物馆规模不大,展厅被一分为二,其中百分之二十的面积用于展出其余藏品,剩余百分之八十的面积,都被展览舍利子的展厅占据。
从一扇旋转木门进去,除了位于正中央的玻璃展柜,以及几道射向展台的昏黄灯光,这里空无它物。
展柜之中,陈放着一粒硬币大小、再普通不过的石头。
杨弈颇感失望,可他察觉自己身体愈发沉重,脚步半分也迈不开,想必这块儿平平无奇的石头,正是火种1.0,也就是李破狼所说的虚无火种。
“妈的,真要脸。”
李破狼阅读完墙上的介绍,讽刺出声。
当年战争犯星野阳介在金陵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竟敢说这颗“舍利子”,是金陵高僧捐赠给他的和平信物。
杨弈问张道胥:“是火种1.0么?”
“是它。”
杨弈难以置信,这样一块普通的石头,竟能支撑因果大模型的运行?
杨弈环视四周,展厅的游客三三两两遍布在各个角落,不知是托儿还是便衣保安,总之现在不是合适的动手时机。
他以肚子饿了为由,劝服李破狼和自己一起离开。一人一傀来到附近的拉面店,杨弈对着菜单:“你想吃什么?”
李破狼:“不必,我没有食欲...哦,是我自作多情了吧?你不是在问我吧?”
杨弈冲她友好一笑。
因为附近寺庙诸多,拉面店只提供素斋,可选范围极广。张道胥点了一份柚子盐素拉面,又点了一道素食天妇罗。
饭菜陆续上齐,杨弈又问:“先吃哪个?”
李破狼抖了抖鸡皮疙瘩:“你俩先吃,我出去吐一吐。”
李破狼消失不见,张道胥才道:“待会儿天黑,李将军去偷舍利子,你先回东京。”
杨弈卷了一筷子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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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为我而来,你让我弃她而去?”
杨弈自尊心极强,张道胥知道这样说话定会惹他生气,但还是直言不讳:“我担心你拖她后腿。”
杨弈在沉默的三秒钟,脑海闪过无数念头。张道胥默默观看这些念头像弹幕一样飘过,三秒过后,杨弈问服务员借来一支笔,垂头在餐巾纸上画了起来。
经过一天半的相处,他发现李破狼的瞬间移动并非毫无限制,她只能瞬间移动到印象深刻的地方。
东京的高楼处处相似,极容易迷路。杨弈在餐巾纸上画下几个让李破狼印象深刻的地点,等她进来了,杨弈指给她:“这里是清泉寺入口,买票时你在这里骂过街,这里是车站,下车时你吐槽过日本司机,这里是涩谷夜店,昨夜你在这里找到了生活的意义,晚上我在这家夜店门口等你,接你回去。”
李破狼说不感动是假的。唉,真希望杨弈永远不要恢复记忆了,就这样下去吧,对谁都好。
“好,你先回去吧,剩下的就交给我了。”
李破狼方才出去溜达的片刻,已找到一枚和虚无火种有八成相似的石头。
离开拉面店,二人分头行动。杨弈刚踏上快线,手机发来一条信息,竟是机票的购票信息。
他还没来得及点开,就听见张道胥说:“你回到东京,带上行李立刻去机场回国。”
“李破狼呢?”
“你不必担心她。”
杨弈失笑出声,张道胥严肃道:“杨弈,你擅自调查虚无火种,却没有能力承担后果,请你相信,我是为你好。”
张道胥有张道胥的理由,杨弈也有杨弈的判断。就目前来看,李破狼比张道胥可信的多。
他不清楚为何李破狼和无常、无相二神另有一群,而张道胥却被排挤在外,但这至少指明了一事:他们和张道胥是对立的。李破狼一开始就对他知无不答,反观张道胥,自始至终都不肯坦诚相对。
李破狼铁定不认识去机场的路,所以不论如何,他不能把李破狼丢在异国街头。
张道胥见杨弈完全不按安排行事,便想故技重施,控制他离开日本,岂料杨弈还没到东京,金陵派出所民警先找到灵音寺了。
“我们接到举报,说你们寺里有人偷居民用电,是这样吗?”
静山为自证清白,让警察在寺里大搜特搜,民警一无所获,最后看向直冲天际线的浮屠塔,静山大呼:“你们难道认为塔里有人偷电?你们咋不怀疑我师祖显灵在塔里开公司呢?”
本市市局局长亦是一名还阳者,收到张道胥的电话,立马打电话给所里,让所里撤兵。
偷电一事有惊无险,张道胥的精力回到杨弈身上时,真正的危险刚刚降临。
李破狼趁着夜里清泉寺博物馆闭馆后,用真石头掉包了假舍利,疏不料这一切都被监控拍下了。
东京的一间写字楼里,星野真接到父亲的电话:“这个人白天和神灵一起出现在寺中,他们故意在博物馆逗留很久,非常嚣张,不要让他离开东京。”
杨弈已如约在涩谷牛郎店前等待李破狼了,期间好几个牛郎向他发来邀请,他礼貌拒绝,为了避免类似的骚扰,杨弈走向便利店旁无人的巷子里。
此时的杨弈已经忘记世界是怎样的世界了。
这个世界除了人,除了阴傀,除了神灵,除了还阳者,还有更多认知之外的家伙,比方说人渣畜生。
杨弈进便利店买了瓶水,出来时,他的位置已被几个凶神恶煞的蒙古男人占据了。
26. 晨间艾灸身体好
这几个蒙古男人和以前学校附近抢钱的小混混可不一样,块头足足是他们的五倍大小。
杨弈识时务地调头离开,迎面又来了三五个精瘦精瘦的痞子。
为首之人亮出袖子里的小刀,杨弈举起手,用英语道:“我来东京出差,你们要多少钱?我雇主可以给你们。”
远在金陵的雇主打了个喷嚏——这小子不听劝就对了,还当起散财童子了。
“杨弈。”张道胥呼叫他。
杨弈一边后撤,一边听着张道胥的指挥。
“待会儿你什么都不用想,由我来处理这里的情况。”
杨弈吃一堑长一智,二话不说,把身体让给张道胥。打手们见这小子闭上了眼,以为他害怕了,于是露出戏谑的笑容。
张道胥感叹,不论是哪国人民,被暴力驱使下,都是丑陋不堪的。
打手们围成一个圈儿,将杨弈包围其中。见杨弈皮白肉嫩,文质彬彬,笑容渐渐下流猥琐起来。正当他们商量着谁先上前,只见这年轻人突然睁开眼,他的眼里看不出任何多余的情感,甚至有几分游离于状况之外的懒散。
一蒙古大汉抡起腰后别着的棍子,向前挥去,杨弈岿然不动,却在他的铁棍即将挥来之际,忽然向斜后方撤步而去。铁棍擦过他的太阳穴,扑了个空,状况外的混混造了一记肘击,鼻血喷涌。
张道胥借杨弈之手夺过他手里的刀,虚晃着挥舞,打手们见对方非同小可,一拥而上。
张道胥反手扭住住一精神小伙的胳膊,将他作为武器抡起来,向巷子深处逼近。
还没开局,局势就扭转了。原本是他们要把杨弈往走投无路的死路里逼,现在他们却被逼到了死路上。
就算年轻时的张道胥,以自己的肉身对付这几个混混也不在话下,只是现在受杨弈身体约束,一得小心着他被监控拍到,二得提防给他的身上捅出个血窟窿来,因诸多限制,张道胥无法气场全开,他收敛着招数,导致杨弈的身体不免挨了几脚。
张道胥担心杨弈醒后找自己算账,打算速战速决,这时,一团黑影从天而降,李破狼把虚无火种丢给张道胥:“交给我,你先撤。”
张道胥说了一声“多谢”,便撒腿就跑了。
蛇已出洞,局已设好!
张道胥以最快的速度回到酒店,将杨弈的行李一通乱塞,打车前往机场,在机场一通狂奔后,终于按时登机。
杨弈在头等舱的座椅上醒来,手脚沉重地动弹不得。回国已是凌晨,杨弈原本担心自己身上带着文物,入境时会被海关扣留,没想到在海关被叫去问话的原因竟是自己身上的伤。
杨弈照镜子一看,自己脸上一道裂口,一道淤青。
他说不上来这些伤是怎么回事,一通上面的电话打到海关,杨弈才被放行。
太可疑了。
张道胥太可疑了。
杨弈合理怀疑,昨天张道胥故意在清泉寺博物馆逗留不走,好让他被监控拍下。张道胥究竟想干什么?谜团越滚越大,杨弈耗到清晨五点也没睡着,他索性直接杀入寺中,找张道胥问个清楚。
不料,张道胥也是一夜未眠。
只要虚无火种回来,其算力基础,加上因果大模型当前的数据库,必能逆推出这些年寺外发生过的事。
他不眠,一是兴奋,二是...有些感动。
他是个懒人,虚无火种在外这么多年,也没动力将其找回来。没了虚无火种,还有超算中心,日子得过且过着,也越来越好,他没有必要回首捡起过往。
可杨弈总会推着他向前走,就像当初,若非杨弈,以他这随遇而安的性子,恐怕此生都和“名将”二字无缘。
因此,整夜张道胥都在网上和杨弈的黑粉唇枪舌战,杨弈几时来了,他都不曾察觉。
杨弈爬梯子下到办事处,见张道胥正在敲键盘,他上前把笔记本屏幕一扣,张道胥及时撤回自己的手:“你回来了?”
杨弈单刀直入:“我已经把火种藏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了,在你向我坦白之前,我不会把它交给你。”
都不用因果大模型出手,张道胥自己也能料到杨弈会这么做。
昨夜杨弈的脸被刀子割伤,现在草草贴着一条创可贴,张道胥有些怜惜:“我先替你疗伤。”
杨弈坐在桌子上,居高临下:“你别给我弄虚作假,接下来,我问什么你说什么。”
张道胥虽习惯在上,可他更喜欢仰视杨弈。他生前的一切,都是自己一拳一脚、一计一谋打下来的,因此他注定不会相信神佛,在神佛都不会帮他们的日子里,他把杨弈视为唯一的神灵。
他信奉杨弈的一切。
张道胥的眼神空前灼热,像灭顶而来的火焰,杨弈避开片刻,又盯了回去。
有一瞬,他希望那个杨弈永远不要回来了。
杨弈肃穆道:“我问你——”
张道胥轻笑:“你问吧。”
“你是不是故意让我们被发现?”
“严格来说,是让李将军被发现。你是凡夫俗子,对星野家来说,你毫无价值。”
“为什么这样做?”
“为了让李将军教训他们。”
杨弈没想到张道胥还是信口雌黄,他厉声道:“张道胥,你就是这么欺瞒利用你的信徒么?”
他说,他是自己的信徒,可是...
他并不想做这个神佛。这个杨弈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那个杨弈也不知道么?
“你不要动怒。”张道胥抿了下嘴唇,语气变得柔和,“你不过是想知道虚无火种的来历,我这就告诉你,关于虚无火种和我神位的来历,杨弈比我更清楚。”
杨弈决绝道:“可我不是他。”
你就是他。张道胥心想,你连傲娇的神情都和他如出一辙。
“你是他。”
“第一,我和他长得完全不一样,第二,我没有他的记忆。不论生理还是心理层面上,我都不是他。”
可是从情感层面上来说,他确实是杨弈,因为只有杨弈会为张道胥飞蛾扑火。
“我也希望你不是他。”张道胥有几分惆怅,杨弈听了,又不是滋味了。
他很清楚自己的想法,不管他是不是杨弈,他要这个和尚在意的是他,是面前的这个他,而不是透过他去怀念其他人。
张道胥从椅子上站起来:“虚无火种的事之后再谈,我先替你疗伤。”
杨弈不解,张道胥说:“褪去衣物,躺在床上。”
杨弈出现一头问号,张道胥声线平静如常:“照我说的去做。”
杨弈想起酒店浴室发生的事,罕见地自嘲了起来。杨弈啊杨弈,你无情一世,竟然被一个来路不明的和尚玩弄了。
杨弈也站起来,他当着张道胥的面,解开衬衣的纽扣,露出两道刀背般的锁骨,还有...还有胸前的淤青。
“张道胥,你最好不是在借着我缅怀别人。”
杨弈脱衣的速度利索,张道胥一个自我怀疑间,他已经丢掉了衬衣。
张道胥后知后觉自己方才的话有歧义...可是,他跟杨弈就是这样说话的。他弥补道:“杨施主,请褪去下身衣物,让贫僧为你疗伤。”
杨弈双手解着裤腰带,向张道胥逼近。还阳后的杨弈比以前的杨弈矮了些,只到张道胥的眼睛处。还阳后莫说个头了,就算是性别,未必和过去相同,但专门提起个头一事,是因为张道胥曾今一直为一件事而窃喜,那就是杨弈的个头。
张道胥虽从小吃嗟来之食,但别人喂他的都是吃剩的牛羊肉,因此他个头从小就高,十四五岁的张道胥,身高已一骑绝尘。但他有一颗慷慨之心,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他希望所有南朝的男儿都像他一样高大强...哦对了,张道胥个头虽高,但身量修长匀称,倒是称不上强壮,在贺兰山那样的地方,算得上是瘦弱了。
没人相信瘦竹竿张道胥能成为南朝最受人尊敬的将军,就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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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己都没有那样的远大志向。在张道胥前十九年的生平里,他最自豪一事,是把烂扫帚一样的杨弈喂养得和他一样高。
至于张道胥十九岁以后最自豪之时...算了,还是提一嘴吧,正是将杨弈送上皇位。
逼近的杨弈,免不了让张道胥想起往事。以前杨弈不喜欢和他一起睡,但不论杨弈如何讨厌,他就是喜欢和杨弈睡在同一张床上,他不像军营里那些人,身上只有臭味。
他初见杨弈,杨弈已经被腐朽的死人气息腌入味了,但也正是这股腐烂味道,衬得他身上的药香愈发清冽。
眼前的杨弈已经褪去身上大部分衣物,只剩一件四角短裤。他的身上除了几处明显的淤青,大部分伤都集中在后背,虽只是一些不成大碍的擦伤,可布在杨弈皎洁的背上,看上去怪叫人怜惜的。
“你趴下吧。”
脱了衣服后的杨弈更显气质冰冷了,他朝张道胥投去一个警告的眼神,张道胥两指并拢,沿着他自己的眼睛划过,一道黑色眼罩便出现在了他的眼睛上。
杨弈发现了一个新的问题,却并没有问出口。他趴在张道胥的床上,惊叹这和尚倒是会享受,虽然足不出户,但用具都是最好的,他的床垫比酒店的更舒服。
让他当和尚,真是委屈了。
张道胥在床边坐下的同时,也发现了杨弈发现的问题。
不该看的是看不到了,但该看的也看不到了。
遮着眼睛,还怎么给他疗伤?
“疼就说出来。”
杨弈不知这和尚是有心还是无意,他感觉自己已经被他的话日了千百遍了。
张道胥探出两指,轻点在杨弈的肩胛骨上,杨弈的手不自觉抓住枕头。
“你别乱动...是这里吗?”
张道胥摸到粗糙之处,用业火烧灭伤口。
“疼么?”
杨弈压根察觉不到背上有什么感觉,他全身感觉都往一个地方集中去,唯有牙关紧咬,才不至于在这和尚面前落了下风。
见杨弈不吭声,张道胥知道自己没烧错地方。他的两指沿着杨弈的背沟向下,他摸到一道明显的布料边缘,张道胥手一顿,杨弈瞬间一个激灵,喉间不慎发出一声声响。
张道胥仿佛烧了手一般,立即收回手,他回味杨弈方才发出的声音,似乎...不是气恼。
杨弈气极反笑,头埋在枕头里,发出淡淡笑声:“和尚,要不然,你还俗吧。”
嗨,谁不想还俗呢。
自刎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张道胥是个积极乐观的人,他永远只会往好处看,自刎那天,他满脑子想的都是终于能还俗了!
不知道是哪个王八犊子把他当和尚供起来,叫他哪里都不能去,这一供就是一千五百年。
可是,灵音寺囚得住他的俗身,囚不住俗心。张道胥烧掉自己的眼罩,阴影里的眼睛晦暗莫测,嘴角却勾起一抹略带戏谑的笑。他的手指在杨弈的背后有目的地游走着,杨弈一个激灵,更紧地抓住枕头。
这该怎么解释呢...杨弈呢,也不是不会玩的人。他过去是皇帝,只要一声令下,天下所有的新奇器具都会被送到他的面前。
可现在他是失去记忆的还阳者杨弈...算了,直说吧,现在的杨弈还是个处男,他无法在每件事上都做得沉着有度。
杨弈的太阳穴发紧,思绪断成一串省略号,压根无瑕发现身后的张道胥已经摘了眼罩。
张道胥这边,还是更怀念以前杨弈的身体。不为别的,就为杨弈的一身血肉,是他一点一点喂出来的。
他的手不时沿着短裤边沿勾勒,杨弈若再察觉不出问题,也妄叫杨弈了。他欲制止,一声尖叫打断了二人缄默无声的暧昧。
“你们在干什么!!!”
二人齐齐朝办事处入口看去,玉将军的头探进来,两只眼睛瞪得快要掉出来了。
杨弈和张道胥连眼神交流都没有,异口同声:“艾灸。”
27. 麻木不仁的神灵
玉将军终于发现了自己是个虚伪的人。
国外同婚合法时,她曾跟着人们一起普天同庆,可是当她看到张道胥和杨弈在她面前...她发觉自己无法忍受这件事发生在自己身边。
“艾灸?正好我也需要换个艾灸师父,阳婆上一次帮我艾灸,差点把我头发烧了。”
玉将军从楼上跳下来,张道胥施法迅速给杨弈穿上衣服。
张道胥手持念珠,阿弥陀佛一声:“玉将军,男女授受不亲。”
张道胥这家伙道貌岸然,玉将军连带着看杨弈都来气。她隔在两人之间,问张道胥:“找我何事?”
“本周将有一行日本僧人进入金陵境内,请玉将军保护杨弈不要落入他们手上。”
杨弈和玉将军都觉得张道胥在故意找事,玉将军道:“让杨弈住你眼皮子地下不就得了?我不用上班的?”
“杨弈本周不用来寺中。”
杨弈问:“为什么?”
张道胥说:“本周灵音寺迎接贵客,将不对普通民众开放。”
玉将军挑眉:“为迎接外宾,不对外开放?张主任,做神不能忘本啊。”
张道胥说:“寺中将有血光之灾,我出于立场,不便直说。”
杨弈和玉将军:“这不还是说了么...”
杨弈回想起自己去日本以来的种种,他已然肯定,张道胥是故意用李破狼引星野家族来金陵的。
为何李破狼会成为诱饵呢...李破狼乃阴傀修炼的神灵,不为凡夫俗子肉眼所见,可她却能当做引诱星野家族的诱饵,这说明...星野家族有人能看见李破狼。
杨弈和玉将军都对张道胥的行为有所质疑,但张道胥却用毋庸置疑的态度说:“此事别无它议,我也无更多细节可奉告,你们必须听我命令行事。”
玉将军辗转一想,张道胥总不会帮日本人,想通这个问题,她就没有其它担忧了,反而杨弈却心生更深的忧虑。
这忧虑,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张道胥。
他通过超算中心的记录了解过,张道胥为了收集信徒心智,灵音寺自开门售票以来,从没有过闭门一周的先例。张道胥自由受限,若是被有心之人利用这点呢?
玉将军点破杨弈的心思:“你在担心他?”
张道胥还来不及欣喜,就听杨弈矢口否认:“没有。”
杨弈若再察觉不到自己的心意,和智障有什么两样!从前的他,绝不会把任何人装进心里。他是这世上最贵重之人,能被他装进心里的人...或说物种,何其荣幸?可他竟然亵玩着他的同时,却肖想着别人。
舔狗这种事,绝不会发生在他杨弈身上。
杨弈微微一笑,风流又倜傥:“我不会担心一个心里想着别人的东西。”
玉将军做了六百年阴傀,感觉有被冒犯道:“你才不是东西。”
张道胥忍俊不禁笑了笑,玉将军道:“停!”
张道胥不知是不是不该笑,笑容僵在脸上,继续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他有几分不知所措。
这笑容哪怕有些僵了,都是极为英俊的。事实证明,人只要好看到了一定程度,发型是可以被忽视的。张道胥不笑的时候,是个严肃的佛祖,笑起来,只会叫人想到世上一切美好事物。
譬如朝露,譬如星河,譬如秋野,譬如...太阳。他的笑有几分未被尘世践踏的、凌驾于一切之上的傲气,亦有被佛法洗涤心灵过后的温柔。
玉将军拿来镜子,镜面对准张道胥:“以后跟我说话,就这样笑。”
张道胥诡计多端,竟对玉将军束手无策。杨弈想到此,先是笑了笑,可一想到难道张道胥对玉将军...杨弈胡思乱想之际,脑海里传来一个声音:“我不喜欢女子。”
杨弈与他相视一笑,玉将军觉得这二人定是在密谋着什么。不过,要到放早饭的时候了,阳婆昨晚就在准备今早要煎的糍粑了,玉将军不能错过第一口,她押着杨弈去斋堂,一边押送一边教育:“以后再让你奶奶担心,我打断你第三条腿。”
今日的早餐有红糖糍耙、菌菇煎饺、西葫芦卷饼、特级豆腐脑...
静山为了避免阳婆偏心,趁阳婆去洗手,自己煎了三坨糍粑、舀了一碗豆腐脑、夹了两个卷饼,端回方丈室吃独食了。
他美滋滋地拿起私藏的辣椒酱,洒在西葫芦卷饼上,张道胥不知不觉出现在了面前。
静山还阳前是川渝人,论吃,还属川渝人。
“师祖一起吃么?”
张道胥摇头道:“我出来走走。”
平时这个点儿张道胥还睡着呢,早起一定是有要事。静山倒是心大,慢条斯理地吃完早点,才接着问候张道胥:“师祖有何吩咐?”
张道胥顿了一顿,“你吃饱了么?”
静山打了个饱嗝:“吃饱了。”
见他是童叟无欺地吃饱了,张道胥才说:“星野阳介的儿孙将于周六抵达寺中。”
静山神清一晃,脸上已经是另一番光景了,他像被夺舍一般,忽然之间换了个人。
阴傀之所以成阴傀,是因怨力太深,张道胥曾孜孜不倦地度化他们,到头来发现,生者也好,死者也好,只有自己能度化自己。
阴傀的条件,必须是既有功德又有怨力的帝王将相,皇帝一般都妄想得道成仙,看不上成为阴傀,文臣重清白,除了王守仁等极个别圣人,其余文臣能带来的功德有限,但这些圣人又不会寄望于死后,因此,阴傀这个物种一直被将军垄断。
能成将军者,若无张道胥这等离谱经历,熬到将军头衔,少说也得是而立之年了。
若以亡龄来论辈分,寺中来来往往的阴傀中,张道胥属于小弟级别。他可以装得朝老成持重,但这掩盖不了他是小弟的事事。他为阴傀们提供庇护之所,他们也对他照顾有加。
一开始,张道胥也不像现在这般麻木不仁。可当他发觉自己承受了这么多照顾,却对他们的处境无能为力时,只能封闭起自己的情感,像一位真正的神佛那样,事不关己地度化他们。
“何将军。”张道胥对静山道,“该如何处置星野父子,由你决定,贫僧决不干涉。”
静山忽然下跪:“多谢师祖。”
张道胥却说:“你该谢杨弈。你与星野家之间,本无因果,若非杨弈为查找舍利子下落,续上了你们的因果,贫僧也不会做此决定。”
张道胥打开因果大模型的精简版,此时的因果大模型上里,静山和星野家已被杨弈串联了起来,处于同一条因果链上。
张道胥点击这条因果链,因果大模型里显示:「因:虚弥法师盗舍利子;果:静山报夺舍利子之仇。」
在这条信息尾巴处,有一行大字:查看静山报仇成功几率。
张道胥好奇点了一下,没一会儿,因果大模型提示:「去你妈的张道胥,老子要崩了。」
...定是杨弈修改了这货的语料库,张道胥默默关掉因果大模型,静山问道:“杨弈可带回了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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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舍利子何时可回来供职?”
张道胥也想知道虚无火种何时能回归,虽说超算中心的几十台计算机也能维持因果大模型的日常运转,但是怎么能和虚无火种相提并论...他到底把虚无火种藏哪了!!!
星野父子还敢来金陵,李破狼是万万没想到的。
不过金陵有张道胥在,他不会容这家人造次。李破狼在继续协助杨弈和回家休息之间,选择了后者。
李破狼一回酆都的豪宅,打开电脑,发现生死簿多了999+条通知。
她点开通知中心,消息如病毒一样弹出。
「俄罗斯天鹅艺术团团长Александр-Дмитрий即将寿终正寝,是否进行生命数据扩容?」
「韩流巨匠金索闵发生意外,正在急救中,是否进行生命数据扩容?」
...
生命数据扩容,大白话来说,即要不要增加寿命。这并非李破狼一拍脑袋就能决定的,扩容之前,需要对扩容对象进行深度调研,从道德、社会贡献、自我价值实现、发展前景等多方面进行评估。
李破狼没有这份耐心,在杨弈消失以前,扩容一事都由杨弈来决定。张道胥塞过来好多个关系户,都是杨弈点过头,李破狼才给他们扩容的。
杨弈消失后,李破狼为了避免工作量太大,索性装死,谁找她她都不理。
这人吧,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大部分人的社会价值有限,活十九年和九十年,为人类文明带来的进步没有任何区别。
李破狼刚开始也巴不得把所有人的寿命都拉到满,后来人见的多了,也就麻木了。
在众多的消息里,李破狼看到一个眼熟的名字。
「灵音寺主持静山大限将至,是否进行生命数据扩容?」
静山...杨弈层在邮件里提起过这个人。
静山,何礼贤,1910年还阳为军人冯秋年,1990年还阳为僧人静山。他是唯一一个两度还阳者,这也证明了,阴傀可以进行多次还阳。
李破狼立刻把静山即将去世的消息转给杨弈。
此时是深夜十点,槐花巷静谧安宁,杨弈、阳婆、玉将军三人正在槐花巷13号院子里玩斗地主。
杨弈不喜欢放水,但眼前的游戏已经到了他不放水就该挨揍的地步了。他故意拆了手里的对子,阳婆眉笑眼开地压制完,到她出牌,一张黑桃3...
如果不是杨弈收到李破狼消息,要突然走开,玉将军已经枪毙阳婆这个猪队友了。
杨弈说:“我去寺里一趟。”
玉将军立马站起来:“不许去。”
杨弈:“我有重要事。”
玉将军:“有重要事不能发微信?非得当面说?”
阳婆拉了拉玉将军衣摆:“就让他去吧,他也不容易。”
“我就容易了?你到底帮谁的?”
玉将军臭脾气上来,还是有点儿叫人发怵的。阳婆看向杨弈:“要不你别去了...”
诶杨弈这小子人呢?真是逮着机会就往张道胥身边跑!
阳婆见玉将军这几天火气莫名大,于是说:“我给你煮点儿降火茶...人呢!你怎么也跑了!”
走吧!都走!走了清净!阳婆骂骂咧咧地回屋里,打开灯,黄色的灯光照亮神龛,神龛旁正襟危坐着一个暗黑萝莉装女孩,她规规矩矩地颔着下巴:“阳婆婆,我说了,看好杨弈,不许杨弈和张道胥再有半分瓜葛,你怎么...不听呢?”
28. 哥哥,抽烟不好
客厅里,阳婆大气不敢喘一个,浑身蜷缩跪在地上,小心问道:“白娘娘,你不是在韩国追星么?何时回来了?”
“别提了。”女孩伤心道,“我家哥哥去夜店途中除了车祸,进了ICU,演唱会都不开了。”
“哦,白娘娘请节哀顺变...”
鬼魅的女孩从椅子上跳下来,走到阳婆面前:“带杨弈离开金陵吧,最好出国,韩国不行,同性恋太多了,带他去蒙古吧,那里听说都是异性恋。”
“白娘娘,可是...杨弈的工作...”
“你要多少钱?我想办法帮你弄到。”
阳婆腹诽,你追星的钱还是刷得杨弈的信用卡呢。
“白娘娘...这事不是那么容易...”
“你在跟我讨价还价!”女孩雷霆大怒,“阳婆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冒牌丁小轩关系不一般,我不在乎她是你什么人,但如果杨弈有个三长两短,我会让你们所有人付出代价,懂?”
阳婆忍住要把这家伙送去学校好好教育一番的心,抖个不停:“懂...懂了。”
女孩见阳婆抖得这样厉害,又有几分后悔:“我...很凶吗?”
阳婆摇了摇头:“不...不是的,你只是...关心杨弈。”
“总算有人懂我的苦心了。”女孩眨巴着一双大眼睛,“他会被张道胥害惨的,我都是为了他好。”
阳婆见女孩情绪状况良好,试图沟通:“这回能不能不要再删除杨弈记忆了?让他做个正常人吧。”
“正常人...正常人?他一遇到张道胥,就疯了!”
疯子是谁不言而喻,阳婆不敢多嘴,对方说什么,她只顾从善如流,绝不发表意见。
另一边,杨弈和玉将军已经到灵音寺了。
张道胥通过因果大模型里的画面看出两人刚刚在打牌,寻思着,该不会嫌阳婆牌技差,来找自己当地主?
“贫僧要睡了。”
玉将军把张道胥从被窝里拽出来:“杨弈有事非要找你。”
倒不是杨弈多心,玉将军还阳后,一直单身至今,平日出入张道胥的起居室毫无顾忌,正常人都会往男女关系上想。
杨弈站在原地不动,装作对张道胥满不在乎道:“其实也不是非要当面说,可我想见你。”
玉将军立马捂住耳朵,“我什么都没听见,我什么都没听见...”
张道胥冲杨弈抿唇微笑,目光满是柔情。
杨弈继续道:“静山大限将至。”
这可真是一个枣一个巴掌。
玉将军也听到了杨弈的话,哐一下丢掉捂耳朵的手:“你说什么?”
“李破狼告诉我,静山大限将至。”
张道胥怔了一瞬,说实话,此乃意料之中,但被挑明,还是难以接受。他藏在袖中的手拨动念珠,默念一段心经,平复心生,冷静道:“我知道。”
“你知道???”玉将军发出强烈的质疑。
张道胥道:“你们跟我来。”
三人来到超算中心,张道胥打开计算机,中控室的因果大模型被瞬间点亮。
因果大模型里,关于静山的记录从上世纪七十年代开始。他身上的因果并不复杂,除了寺中弟子,便只有烤肉店、火锅店、大排档的老板。
玉将军咋舌:“静山是真会吃。”
张道胥沿着时间线继续向前走,来到民国时期,一个名为“冯秋年”的因果气泡被点亮,张道胥放大因果气泡,这里记录了冯秋年从1910年到1946年的一生。
冯秋年本是一四海为家的年轻武僧,在国家危亡之际,投身军队。几年后,他娶妻生子,妻子病故,只留冯秋年和儿子二人相依为命。冯秋年将所有时间都献给了岌岌可危的民族,导致儿子缺少陪伴。
金陵保卫战前一年,冯秋年在东北打游击,前线来了一批学生兵,冯秋年那本该在海外读书的儿子正在其中。冯秋年当着全军上下的面,一枪杆子对准儿子的头,逼他回金陵老家待着。
第二年,星野阳介率日军逼近金陵,一帮年轻学生身先士卒,其中有一名通讯兵被星野阳介当着金陵百姓的面,活活扒皮折磨而死,有一把火将他烧成了灰。此人正是被冯秋年赶回老家避难的儿子。
1945年,抗战胜利,为这场战争付出一生的冯秋年,也在这一年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不论是杨弈还是玉将军,都无法把这个苦大仇深的冯秋年和整天笑呵呵的静山联系在一起。
杨弈道:“你将他炼成了阴傀?”
张道胥摇头:“不是我。我信奉人生只有一次,从不会炼制任何亡者。”
玉将军道:“除了张道胥,只有巫祝能炼阴傀,定是当年的巫祝不忍心他落得如此结局,将他炼成阴傀。”
张道胥不置可否,杨弈问:“他又如何还阳成静山的?”
张道胥关掉因果大模型,走到中控室中央:“阴傀一旦还阳,还阳者宿主过往的痕迹都会被抹除,而阴傀并非生灵,其数据也无法被大模型采集,听我向你们慢慢道来吧。”
话说抗战胜利以后,也是张道胥最消沉的日子。
抗战结束,和平年代到来,意味不会再有战争发生,这事好事,但也意味着不会再有人被制成阴傀,前来寺中陪他了。在他了无生趣的日子里,比他还丧的冯秋年被送了进来。
精神科有一个小众的说法,要想治好一个中度抑郁症患者,就让他去治愈一个重度抑郁症患者。
为了度化冯秋年,张道胥逼迫自己行动起来,只是没料到这一行动就持续了二十五年。
二十五年,他感觉自己都重新活了好几次,冯秋年却还是和刚来时一样,一心觉得是自己害死了儿子,他必须痛苦地生不如死,才能为他赎罪。
那是1970年的隆冬,张道胥原本都下定决心要用将军剑杀死冯秋年了,可一桩事打乱了他的计划。
彼时寺中僧人捡到一名弃婴,送去医院,查出此婴先天生患绝症,想来是父母负担不起,抛弃了他。外面的机构不愿收养,只有寺庙能收留他。
张道胥想出一绝妙之计:让冯秋年来抚养这个孩子。
来年的春风会吹走旧年的大雪,这个孩子不出意外地成为了冯秋年的救赎。
冯秋年为他赐名静山,希望他能拥有高山一般的品性。然而哩,孩子生来就是要跟父母对着干的,静山一点儿都静不了,从小调皮捣蛋,好逸恶劳。
十五岁的静山央求冯秋年放他出寺去学厨艺,冯秋年想起了自己一生中最错误的那个决定,于是放静山走了,本以为静山这一走就不回来了,可两年后,他学成归来,带着一身好手艺在寺中做起了掌勺。
静山逢人便说:“我爹胃口不好,我特地出门学艺,给他改善伙食。”
冯秋年是阴傀,阴傀超脱六欲,其实吃不出好坏,但静山的一顿又一顿饭,喂活了他的魂。
1989年,静山病危,张道胥请无名天师再为他续一年命。
殊不知寿由天定,静山已经被强行续了五年的命,再续,他人生的无常参数即将爆表。张道胥从无名天师那里得知这一情况,决定将选择权交给静山自己。
他第一次对一个活人说出自己的来历,在那一刻,他比任何人都希望静山活下去。
可静山却说:「你能让我再贪个大的吗?」
所谓贪个大的,原来就是他死在自己最健康的年岁里,把自己的身体让给他的阴傀老爹。
冯秋年以静山的身躯还阳那日,就下定决心不再做冯秋年了。静山这孩子没啥大理想,一生所求就俩,一是吃很多很多好吃的,二是他爹能多笑一笑。
冯秋年的新人生也没啥大目标,唯一的目标,就是用他的余生,去实现静山的理想。
听罢冯秋年的故事,杨弈和玉将军都陷入了沉默里。
张道胥说:“所以,要如何对付星野父子,交给静山自己做决定吧。”
“狗屁。你根本就是推卸责任!”玉将军忽然厉声道,“你明知道静山会选择舍身取义,你这就是送他去死。”
张道胥不以为然:“舍身取义,若能得偿所愿,未尝不是一种圆满。”
“你这是典型的大男人加既得利益者嘴脸。”玉将军斥道,“当年你自尽而亡,反因祸得福成为神灵,这不代表所有人都有你这样的运气!”
“可若这是冯秋年的夙愿呢?”
“那你想过静山的夙愿么?你们这些男人怕不是被英雄主义教坏脑子了,舍身取义的时候,可曾为自己的家人着想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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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不说你,就说你,你死的时候,想过你爸妈么?恐怕你自己都没想过这个问题,你岂敢教别人舍身取义?”
张道胥从未被这般教训过,口拙了一时,才道:“我父亲恐怕恨不得我死,至于家母...她或许也并不在乎我的生死。”
玉将军还真没料到张道胥的家庭是这么个情况,她本占据了道德高地,张道胥自告身世,她反而成了咄咄逼人的坏人了。
她语塞:“那就...就没其它在乎你的人么?”
张道胥抬头默默看了杨弈一眼。杨弈知道他又把自己当做另一个人了,于是回避了张道胥的目光,面向玉将军:“我倒是赞同张道胥的做法,就像冯秋年因不尊重他儿子的选择,酿成大错一样,我们不尊重冯秋年的选择,也会造成相同的问题。”
玉将军仍是不愿接受这样的事实,明明所有人都在努力地给予这个世界爱与关怀,怎么这世界还是如此...操蛋呢。
她冲张道胥道:“你不是神灵么?不是佛祖么?不是无所不能么?当年冯秋年的儿子被杀时,你为什么不阻止?”
张道胥并不做其它解释,简单回答:“是我无能。”
杨弈蓦地想起了李破狼口曾说过的话:「神灵,守护的是全世界子民,就算是发了疯的畜生,我们也只能选择救赎,而不能剥夺其性命。」
张道胥明知冯秋年与星野家的旧怨,煞费苦心引星野父子前来,想必,他也不愿看到星野家逍遥法外。若神灵不能杀人,却有一颗嫉恶如仇之心,那这神灵...是挺憋屈的。
经杨弈苦口婆心劝说后,玉将军决定告诉静山...不,是告诉冯秋年,他大限将至这个消息。
第二天一早,玉将军主动给冯秋年夹菜,吓得冯秋年连忙看看太阳。
玉将军道:「别看了,太阳没有打西边出来,是你快死了。」
冯秋年大喜过望,险些被馒头噎死:「真的?太好了!」
玉将军:“好?????”
一直默默无闻的阳婆忽然道:“其实对于阴傀而言,无论长生不死,还是重活一次,都不是自己的选择,而是他们所爱之人的心愿。”
冯秋年对阳婆竖起大拇指:“你懂我。”
杨弈难得听进去他们的谈话,无论是成为阴傀,还是还阳,都是所爱之人的心愿...
李破狼曾说,杨弈本是要为张道胥还阳的,所以在这一千五百年里,杨弈也从没忘记张道胥。
他扫了眼几人,装作好奇道:“话说,还阳过程是可逆的么?你们还阳之后,是不是没机会再回复阴傀身份了?”
冯秋年欲言又止,阳婆面色突变:“当然是不可逆的!一会儿还阳一会儿阴傀的,想累死我们这些神职人员啊!”
杨弈已经从冯秋年蠢蠢欲动的嘴皮子上找到了自己要的答案。哪怕成了还阳者,还是能恢复阴傀形态,不是么?否则,为何冯秋年分明是信佛的武僧,他在因果大模型里的数据却是从1900年才开始记录的?
这顿饭吃罢,冯秋年和几人简单地告了别,因为他走以后,一些照顾张道胥的事宜得转交给玉将军,所以玉将军被单独留了下来。
杨弈回到家打开电脑,打开名为“张道胥”的文件夹,里面全是关于张道胥的历史文献。他打开《南史》,定位到张道胥一章,欲再看一遍,却突然生出一个前所未有的想法。
他似乎在哪里听过,还阳需要相同的卒月卒日卒时。
杨弈删掉搜索栏里张道胥的名字,输入“杨弈”二字。
杨弈在历史上风评不加,绝大部分责任源于这部《南史》。《南史》是为南朝史官所撰的一手资料,关于杨弈这位初年皇帝的记载不过三百字,除了一行生平,剩余的都是批判。
杨弈逐字看过去,比起张道胥死后的万世美名,杨弈的身后,只有短短一行:「永仁元年,帝改年号,同年中秋,帝薨于宫外,享年二十八。」
难道杨弈死在这一天,是为了让张道胥用他的身份还阳?
杨弈久久不能从自己推测的震撼中缓解过来,这是什么绝世恋爱脑?痴情到这种地步,不务正业,难怪南朝对他没一句好话。
杨弈烦躁地合上电脑,正要点烟,身后传来幽幽一声:“哥哥...抽烟...不好。”
29. 仅张道胥可见
突然出现在杨弈卧室的女孩,让他觉得有几分眼熟,却具体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了。
女孩穿戴打扮一整个二次元,年纪看上去也就十四五岁,不知初中毕业否,因此她不告而来的造访,并未造成杨弈的恐慌。
杨弈问道:“你是谁?”
“你居然问...”
“她是你表妹!”
阳婆提着一只肥鸭子,跑到杨弈卧室门口。
杨弈和女孩同事惊讶不已:“表妹?”
阳婆唤杨弈过来帮自己处理鸭子,借机把杨弈拉到一旁:“其实也不能算是表妹。记得我跟你提过的想好不?这是他外孙女,家里大人吵架,怕影响孩子,我就把她接过来住几天。你最近不是在家么?顺便帮她补补课。”
女孩潜伏在门后,只探出小小的脑袋来。杨弈一回头,就看到她几乎和半张脸一样大的黑眼珠。这夸张的美瞳,杨弈只在动画片上看到过。
因为不合尺寸的美瞳,女孩看起来恐怖森然,杨弈出于礼貌,没有现在提起这件事。
女孩冲他含羞一笑:“哥哥。”
阳婆说:“那你们兄妹俩先聊,我去处理鸭子了。”
女孩却后脚就跟上了阳婆:“阳婆婆,我来帮你。”
杨弈寻思,连个名字都不留么?他现在心里只有张道胥,不,应该说只有那位皇帝杨弈的张道胥。这张道胥生前究竟是个什么惊世骇俗的人物,竟让一个皇帝为他皇位不要了,命也不要了?
杨弈回屋继续查资料,关于张道胥的史料他已经全部看过了,这次他决定从杨弈入手。
杨弈这人...越了解,越是觉得他荒唐。
弑兄弑父弑友,一连三杀的开局,为他短暂而昏庸的统治奠定了基础。至于别的昏庸之事,则乏善可陈,譬如嗜杀成性、宠信宦官、迷信鬼神,这些昏君普遍的品质,他一个不落。
在南朝历史上,杨弈由于在位时间过短,夺权手段又不登大雅之堂,故记载寥寥,不似张道胥那般有着诸多可研究的谜题。关于杨弈的议论,屈指可数,其中有一责便是杨弈皇妹是否真实存在。
据史料记载,杨弈为册封其皇妹为公主,大动干戈,可在那场穷奢极侈的册封典礼上,却无人见到这位皇妹。
正史认为,杨弈册封皇妹,秦二世指鹿为马颇有相似之处,实属“皇帝的新衣”之举。他用一个并不存在的皇妹来区分异己,耿直忠正的张道胥就中招了。
野史则认为,这位皇妹是杨弈与邪物签署契约,其举动和现代的养小鬼差不多。
值得玩味的是,杨弈越读《南史》,越从中嗅出一丝丝妒意。好似那个时代的人拼命地想要杨弈成为他们心中的好皇帝,拼命地想要看透杨弈,可杨弈偏不遂他们的意愿。
他叫杨弈,他也叫杨弈,难道自己真的是那个杨弈么?
对许多人来说,弄清楚“我是谁”很重要,但对杨弈来说无所谓,帝王将相也好,穷困料到的穷鬼也好,他就是他,那些不屑一顾的,他依然不屑一顾,那些让他为之狂热的,他不舍求索。
杨弈躺在床上,怀念着动静酒店浴室里的那夜,他的手沿着自己的运动裤滑进去...一阵窸动后,杨弈懒散地拿起手机,对着自己紧实的腹肌拍了张照片,发送给张道胥。
照片角度看似随意,但擦边的裤腰带叫人心猿意马。
张道胥没有回复,不过杨弈知道,他肯定看到了,过了将近五分钟,他又给张道胥发了一条信息:“不好意思,发错了。”
不出所料,那厮开始假正经了:“请你注意私德。”
...
厨房里,灵云施法帮阳婆杀了鸭子,又施法拔去鸽子毛。
阳婆笑得和蔼可亲:“多谢白娘娘。”
女孩坐在灶台旁,抱着一盆冰激凌:“不谢,你何时带杨弈离开?这比鸽子笼还小的厨房,杨弈到底是怎么忍受的!”
“白娘娘,近来张道胥有大动作,将杨弈逐出了寺,你又恰来了家里,正好看住杨弈。这段日子一过,想必两人就不会再联系了。”
“胡言乱语!”女孩博然大怒,吓得阳婆手里的死鸭子一个抖擞,“张道胥是什么身份?一个臣子,没有我哥哥他什么都不是!灵音寺乃我哥哥修建,他居然敢将我哥哥逐出灵音寺?”
阳婆喝了口凉茶,开始苦口婆心:“哎呀,你哥哥不是还阳了吗?那金陵的人,不都得受张道胥统治?咱们不能又想当人,又不想被神统治吧。”
“对了,你刚才说张道胥有大动作,他一个连寺门都出不了的囚徒,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好像是为了给手下一个阴傀报仇的事。”
“现在还在他身边的阴傀,只剩三个,是冯秋年还是苏景天?”
“回白娘娘,是冯秋年。”
“冯秋年又闹什么事了?当年为了治疗他的丧子创伤,哥哥给那个叫静山的小胖子续了好多年命,被李将军敲了好多竹杠。”
“好像是找到了冯秋年的杀子仇人了,要给冯秋年一个报仇的机会。”
“等等,冯秋年的杀子仇人,不就是苏景天的杀妻仇人么?”
“还有这桩渊源?”
厨房的柴火熏得眼睛难受,女孩摘下一只美瞳,没了美瞳的眼睛,只看得到空洞洞的眼白,而无眼珠。她重新戴好美瞳,对阳婆道:“算起来秀因该是你...姨奶奶,虽说她被日本人带走的那会儿,你还没出世,但身为白家女人,于父权社会压迫之下彼此守护,这族规不能丢。”
女孩外表年龄太小,说起这话,也是一副装大人的口吻。阳婆转移话题:“我虽然不是该说这话的立场,但杨会长还阳之前,最操心的就是您,他总有回来的一天,若看到您学坏了,我也过意不去。我就大言不惭,越俎代庖地说上一句,最近皇陵街开了一间叫‘门前游过一群鸭’的夜店,以年轻白净的后生为噱头,专骗小姑娘进去消费,您可千万别上套...”
这话说完没多久,女孩就心猿意马地借故离开了。
阳婆扶额笑了笑,锅里鸭子快煮熟了,她喊杨弈出来吃午饭。
杨弈端着碗,站到阳婆身后:“你老相好的孙女呢?”
“野丫头出去玩了。”阳婆一边给杨弈盛汤,一边说,“灵云这丫头是任性叛逆了点儿,但本性善良单纯,你好好跟她相处,听见没有?”
“现在家里都是蹭饭的,你也很善良。”
“那我这善良的品质,怎么就没遗传给你呢?”
祖孙二人一前一后端着饭菜来到院子里,玉将军闻饭香而来:“今天中吃什么?”
“清炖鸭汤给你补充蛋白质,糯米莲藕给灵云尝尝甜。”
杨弈问:“我的呢?”
玉将军抢答:“你应该吃中药。”
不久灵云背着一书包的美男周边回来了,阳婆张罗她落了坐,又把她介绍给玉将军,槐花巷13号从未如此热闹过...
灵云住在家中,除了时常和杨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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拌嘴,预料中的危险都没有发生。杨弈不相信世界上会有这么笨的人,一道题教三遍还不会,他忍不住冷嘲热讽,灵云就跳起来骂他是自大狂,闹到阳婆出面,阳婆先劝杨弈几句,随后就开始替灵云说话了。
“杨弈,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么聪明,再难的题看一遍就会,大部分人都是我们这样资质平庸的普通人,吃口好吃的,看点儿好看的,这辈子乐乐呵呵就过去了。这世界啊,要有聪明的人改变世界,也要有普通人去享受世界...”
每当阳婆说起自己的人生观时,玉将军就闯进来:“今天中午吃什么?”
在三个老中青女性的夹击下,杨弈这段日子过得异常平庸。他这人没什么怕的,除了平庸。一过上不思进取的日子,杨弈就不耐烦起来了,他必须给自己的生活找点不寻常的乐子。
俗话说的妙,饱暖思□□。
他看穿了张道胥假正经真□□的本性,每天没事干,就拍点儿让他浮想联翩的照片,发一条仅他可见的朋友圈。
张道胥虽因这些照片饱受煎熬,但这些照片也透露出了他最在乎的信息:在无法见面的日子里,杨弈过得不赖。
他已通过市局局长,邀星野父子与本周六进寺交流。虽料想到这将是一场波折,张道胥却并未启用因果大模型推测吉凶。
凶如何吉如何?这是他要做的事,不会因为区区结果不详,就让他犹豫不决。
周五,他于寺中开晨会。
他难得会见寺中全部子弟,上次这样规模的会议,还是金陵保卫战的时候。
冯秋年将他的意思传达给弟子们:“依师祖之命,此次若对方携带武力,我等不可先动手,待对方动手之后,再友好切磋,切勿伤人。”
传达完张道胥的意思,冯秋年亲手把武棍分发给僧众。散会时,他想到这或许是他最后一次会见全部弟子,于是冲他们喊道:“孩儿们!到时候有多少本领都拿出来,别给咱们师祖丢脸!”
大殿前的张道胥会心一笑。
冯秋年以为张道胥会撒手不管,下午便去祭拜静山了,回来受到张道胥召唤,已是深夜。
张道胥禅坐于大殿中央的蒲团上,手持念珠,双目轻闭,默念经文。冯秋年观察他所念经文,却不像梵语。于是他走上前,唤道:“师祖?”
这时,大殿里的温度骤降,气氛变得森冷可怖,冯秋年一个慌神,他和张道胥已被人山人海包围。
“师祖,这时...”
张道胥睁开眼:“普通人一生所求,无非安居乐业,哪怕枉死,所遗留的怨力也可以忽略不计。我用巫术凝聚漂浮在金陵城上空的全部怨力,也只能凑千余阴兵,供你驱使。”
冯秋年眼含热泪:“师祖,此等恩惠,弟子受之不起。”
张道胥起身,向冯秋年行了一记佛礼:“星野父子发觉李破狼的存在,其中有一人必是还阳者,想必是故去的星野阳介将自己炼成阴傀,还阳在子孙身上。他既能想到炼制阴傀,必也炼制了阴兵。阳间人对付阳间人,还阳者对付还阳者,至于阴间人,则有阴间来对付。对于天意,本尊无能,能赐予你们的,唯有这不值一提的公平罢了。”
冯秋年双膝顿地,朝张道胥磕了一个响头:“我何礼贤两世向天求道,苍天吝啬不给我答案,师祖给我公道与仁义,师祖才是我的天。”
张道胥拂袖,淡薄道:“我只是一介僧侣,不敢与天意相争。做此决定,是出于朋友的立场,愿不负你我百年相识。”
30. 擅闯浮屠塔者
在府邸逍遥了几日的李破狼突然发现一个问题:星野家的那帮畜生是怎么发现自己的?
她立刻把自己的发现同步给杨弈:“星野家有还阳者。”
杨弈知道张道胥要在寺中对付星野父子,心中不免担心他,李破狼发来马后炮的时候,他正在查阅星野父子的资料。
战争犯星野阳介死于1946年,此时他的儿子星野俊,也就是虚弥法师,不过八岁,他很有可能目睹了父亲的死亡。有一种显而易见的可能:星野阳介自刎,并非表达忠心,而是找到了新生的办法,他将以一种更隐蔽的手段去传播他的战争思想。
古往今来,人类历史上又有什么比宗教好的洗脑手段呢?
杨弈想到那天清泉寺外的拉面店店长,似乎正是清泉寺信徒,他拨通对方电话,简单聊了一番,清泉寺所传播的果然并非正统禅宗,而是夹杂着仇恨与武力思想邪门歪道,而日本不少政商界高层都是这种思想的隐藏信徒。
在一则八卦小报里,杨弈发现星野真卷入猥亵未成年女信徒的案件,正是这些人替他摆平。
杨弈把自己获取的信息整理好,发送给张道胥,可张道胥却没有回复他。
灵音寺闭门不开,杨弈只能爬上家里房顶,仰望不远处的浮屠塔。
阳婆端着洗好的衣服爬到屋顶,叫杨弈帮他挂衣服。
“你别担心了,张道胥是神灵,只要他愿意,可以随时毁掉这个世界,别说区区几个小日本了。”
为了套话,杨弈只反问了一句:“是么?”
阳婆说:“他不毁掉这个世界,是因为他始终以人自居,而非以神自居。”
就在仰望眺望之间,滚滚浓雾垄在灵音寺上方,天降闷雷,见要变天,阳婆使唤着杨弈收衣服回屋。
...
星野父子此行以“武学交流”为名,但随行的几十余名僧人,实则都是训练有素的日本武士。与灵音寺武僧切磋不久,就露出了恣睢面目。
一位寺中弟子被打破了眼珠,冯秋年见状,发号施令:“寺中弟子听令,放下武棍,停战。”
旁边一同观战的虚弥法师道:“静山方丈,可是认输了?”
冯秋年沉默地离开观战的亭子,走到一棵古树前。弟子们也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纷纷寻思,师父莫不是压力过大,想要一头撞死在树上了?
众目所及之处,冯秋年单手负后,缓慢弯腰,捡起一根枯枝。他像个无所事事地野僧地甩着枯枝向日本武士们走来:“对付你们,我一人足矣。”
棍子在冯秋年手上变成一条灵活的蛇,似乎有无数个分身,武士持刀乱砍,静山收招后移,就在对方胸有成竹之际,他像一颗子弹飞了出去,手中树枝只差一名武士的眼睛。
冯秋年道:“阿弥陀佛,贫僧不过为自己弟子报仇,愿阁下宽宏大量。”
虚弥意识到眼前这不显山不露水的和尚实力远超想象,为避免武士损伤,便手持念珠迅速念咒,召来阴兵。
冯秋年咋舌:“你们真是一点儿惊喜都没有,无趣。”
一切皆在张道胥的预料中。
浩瀚的日军阴兵从四面八方涌向冯秋年,冯秋年喊道:“念珠!”
一名弟子将念珠抛给他,冯秋年亦念起了和虚弥相同的咒,乌央乌央民国打扮的百姓从大殿中涌出。
张道胥说,阴兵只是一种游离物质,没有自主意识,要控制他们,需要强大的念力。此时真正在比试的,并非这些阴兵,而是冯秋年与虚弥的念力。
两人生平所遇之五蕴六尘八苦,似惊涛骇浪,在二人脑海里翻滚着。
耳闭、眼闭、心闭,冯秋年摒弃一切干扰,默念张道胥曾教诲过他的一句话。
“你的小我,是你唯一的敌人。”
寻常人活一辈子就能活明白的道理,他活了三辈子,还是没想明白。
第一辈子,他叫何礼贤,是八旗里的汉人将军,虽战功显赫,却因出身,得不到功名,他的儿子为了取得功名,受旗人指使,背刺了他一刀。第二辈子,他叫冯秋年,是抗战名将,终于得到认可,可却亲手把自己的儿子送向灰飞烟灭。第三辈子,他叫静山,是一位儿子的父亲,吃好喝好,一辈子不想烦恼事。
他辈子都被困在同一困境里:做了好将军,就不能做好父亲。而现在的他,不想做将军了,也不像做父亲了,他只是这巨大河床里流经的一汪水,风往哪儿吹,势往哪儿走,他往哪儿流。
冯秋年逐渐入定,虚弥却饱受各种念头摧残,心越来越乱,眼看要走火入魔,虚弥蓦地睁开眼,随他念散人败,他麾下阴兵如被定住一般,任由冯秋年率领的百姓咬住他们的脖子,发泄怨气。
冯秋年睁开眼,看到百姓恣睢的面目,停止了念经,于是百姓也像被突然封印住了,一动不动。
“我很让你们全部丧身于此,吃你们的肉,喝你们的血,拆了你们的骨,以祭吾儿。”
虚弥知怕,不论修为还是武术,自己根本不是这个僧人的对手,他谦卑道:“是在下愚蒙。”
冯秋年唤道:“将军剑!”
那本原本我在张道胥佛像手中的剑,飞入冯秋年手中。
冯秋年对虚弥道:“可逝者已逝,方才两方阴兵仇恨相对,不是因为逝者有怨,而是因为我们有怨。”
话罢,他持剑走向浮屠塔,虚弥愣了一晌,勒令武士们不要轻举妄动,随后急忙追上冯秋年。
浮屠塔自建成之日,就是张道胥的居所,一千五百年,一直没有外人闯入,寂静是这里不变的日常。
张道胥见天要下雨,逐层关上门窗,以防雨点打入寺中,引得木具受潮。在关到一楼时,他听到地板有些不寻常的窸窣响动。走到楼梯间一看,果然地下入口被打开了,张道胥沿暗梯爬下去。
今日因果大模型休息,中控室里看不出任何高科技的痕迹,寻常人看来,这里只是一间普通的佛室。
一个穿着西装的年轻男人站在佛龛壁前认真观览,似被这里古迹的保护程度惊艳住了,他发出连连感慨。
“星野先生,此处禁止游客入内,请您离开。”
星野真蓦然回头,看到一名身穿藏蓝袈裟的年轻僧人。他双手合十,用流利的中文对张道胥说:“失礼了。”
僧人朝他淡淡一笑,星野真见他态度友善,便问:“这里可是曾经供奉高僧舍利子的地方?”
该僧人道:“小僧只负责维护塔内秩序,其余一概不知。”
“真是可惜...”这样伟大的建筑,这样宝贵的文物,这小和尚竟然什么都不知道!星野真忍不住卖弄起了浮屠塔的来历:“这里是供奉高僧张道胥舍利子的佛塔,更是人类建筑文明的奇迹,金陵潮湿多雨,这样一座木建筑却能存在千年,让人不得不相信神灵的存在!你们对它太不敬了,如果在我们国家,我会不余遗力地将它保护起来。”
僧人只是但笑不语,他做了个请的姿势,将星野真请出浮屠塔。
星野真脚出了塔,心却还惦记着爬上塔瞧一瞧,转头欲和僧人协商,塔门却已被神不知鬼不觉地关闭了。他可惜地叹气:“你们太愚蠢了。”
星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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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扶了扶额头,手落首仰之间,灵音寺的现任主持静山方丈手持一剑,正站在他面前。
“星野将军,多年不见。”
星野阳介自以为藏在孙子星野真的身体里,就无人怀疑他的真实身份,但他忽视了血海深仇的厚重。
星野阳介极为狡猾,见对方已识破自己身份,再打太极只会让自己落入下风。冯秋年挥剑杀来,他脚下早已蓄力,向旁扑去,令冯秋年扑了个空。
星野阳介出生在武士道的黄金年代,又曾跟随中国武术大家学习,还阳在星野真身上之后,利用这具年轻的身体,习得柔术,他剩在身体年轻矫健,赤手空拳,竟也与冯秋年僵持了几招。
冯秋年还是何礼贤时,一手太极剑让他一汉人在旗人子弟中杀出名望,如今这幅肥胖衰老的身体虽不灵敏,但太极是本就是以静制动的武学,几招下来,他渐占上风。
冯秋年一招致胜,一剑直插星野阳介的心脏。在死亡的白光划过时,星野阳介看到前方有一盏巨大的八角走马灯,走马灯的不同面,虚虚印着不同的图像,如梦幻如泡影。
有些面是星野阳介,有些面是星野真。死亡和失败的恐惧催促着星野阳介奔向自己的那一面,他的身体骤然轻盈了起来,星野阳介睁开眼,见自己腹部插着一把军刀,他不知这是怎么一回事,此时只听身旁传来一声关切的“父亲”。
是虚弥!
冯秋年是唯一一个还阳之后又被炼成阴傀的还阳者,他再清楚不过还阳者死前要经历一回走马灯了。
心中若已无怨,便选还阳后的那道门,若怨气未消,便选阴傀生前的那道门。
他并未掉以轻心,当星野真的身体倒下、阴傀星野阳介现身时,冯秋年便做好了出招杀敌的准备。
将军剑,乃当年南朝国师为对付乌城阴傀所炼制的宝剑,专杀阴傀!
冯秋年跃起腾空,剑指星野阳介的天灵盖,出乎意料的一幕发生了,星野阳介竟然将虚弥举起当作盾牌。
那可是他的新生骨肉!冯秋年迅速收力,却已来不及,他只能调转方向,朝一旁的石阶刺去。
就在他错身片刻,星野阳介消失地无影无踪,塔外只剩他和被扔在地上的虚弥。
冯秋年不知所措地笑了起来,这笑声先是迷茫,再是自嘲,嘲着嘲着,变成了开悟,变成了解脱。
浮屠塔门被推开,张道胥从中走出来:“何施主,你已超脱成佛。”
冯秋年大笑道:“这佛我不当了。我放下屠刀,不是因为我有慈悲之心,而是因为我被我自己的儿子救赎,所以我不会杀别人的儿子。”
他朝张道胥抱拳,行了一记武人的礼:“寺中阴兵残留,实在晦气,请师祖赠我一道虚无业火,许我随他们一起而去。”
何礼贤陪他一百余年,张道胥不愿看何礼贤离去,便捡起一根木条,指掐业火,点燃木条,交给何礼贤。
“贫僧不好杀生,你自己看着办吧。”
冯秋年举着火把,高兴地像个奥运火炬手,他边离开,边对张道胥招手:“张道胥,谢了!你不愧是南朝第一名将!”
这一幕看的虚弥一愣一愣,张道胥送别旧友,情绪不高,瞥他一眼:“你看什么看?听得懂么?”
虚弥用蹩脚的汉语道:“我略懂一二中文。”
“那正好,你跟我进来。”
懵懂无知的虚弥被张道胥拖进了塔里,张道胥变出一把手枪,指尖勾着扳机转了一圈,吓唬虚弥:“是何人将你父亲炼成阴傀,又帮他炼制阴兵?你最好如实招来,否则别想活着出去。”
31. 白家往事
灵音寺的情况不知如何,张道胥也不回消息,杨弈坐立难安。
玉将军问他:“你的排骨还吃不?你不吃我吃了啊。”
灵云把自己的排骨夹给杨弈:“哥哥说,我是女孩子,吃饭要秀气,不吃这种粗俗的东西。”
如果不是张道胥突然传讯,玉将军已经把灵云拉到墙角去教训了。
“张道胥说,阴傀星野阳介从寺中逃逸,要我保护好你们,你们几个今天关好门窗,哪儿都别去了。”
张道胥的消息附了一张星野阳介的画像,玉将军分享给众人看:“星野阳介长这样。”
画像是一个腹部插刀的火柴人,画风之新奇,叫毕加索也望尘莫及。
阳婆那一柜子法器可算派上用场了,玉将军正准备回所里请假,阳婆却已经把大门封上了。
“拆下来怪麻烦的,你打电话请假吧。”
大门小门被里三层外三层封好,杨弈从厨房洗完碗出来,阳婆正在客厅对玉将军吹嘘自己巫术如何精湛。
杨弈问:“灵云呢?”
阳婆:“她不是在帮你洗碗么?”
杨弈:“她说她去帮你贴门窗。”
“哎呀,净会给我们民警找事。”
玉将军一脚踢开被符箓封住的大门,夺势出门去找灵云,可她竟纹丝动弹不得。
阳婆抱着她的一只胳膊,呼唤杨弈:“快来,把她拖回去!”
玉将军嚷嚷道:“万一那小姑娘碰到坏蛋了呢?”
阳婆使足劲把她往家里拽:“你管好你自己吧,她比你神通广大,别一天天的瞎操闲心,吃多了撑得是不是!”
好不容易把玉将军拖回来,封上门窗,杨弈又不见了。
阳婆虎躯往门上一顶,双手叉腰:“不管了,他们爱咋咋地,你给我好好待着!”
...
郊区疗养院,一场暴雨从天而降,疗养院院子里没有工作人员,又因置身荒野,显出几分恐怖片的氛围。
这么大的雨,打了伞都会被浇湿,白教授面前的小女孩既没有带伞,也没有穿雨披,身上却没被淋湿半分。
“如意,好久不见,你已经这么老了。”
“白娘娘,好久不见,你还是这么小。”
灵云虽是二次元打扮,坐立之间,却有古代大家闺秀的风范。她冲白教授轻轻颔首:“我要告诉你一个很重要的消息,杀害秀因的坏蛋,现在就在金陵。”
白教授一世独立要强,听到“秀因”的名字,顷刻变得泪眼朦胧。
灵云以为是自己做错了,手忙脚乱道:“你别哭,我不知道老人哭了该怎么办,哥哥没有教过我,如果知道你会哭,我就不该告诉你。”
“白娘娘,我这是喜极而泣,我娘的大仇,终于要得报了。”
“你?不行,你这么老了,对方是阴傀,你肯定会被他杀死的!”
白教授的眼泪因灵云的脑洞收回了一瞬,她破涕为笑:“我当然不会指望自己能替她报仇,该替她报仇的,令有人在。”
“是秀因当年宁愿跟我们决裂,也要跟的那个男人么?”
白教授点点头,“我让他活到今天,就是为了给我娘报仇,没想到有生之年,我能等来这日。”
白教授要让助理带她出门,但因为她身份特殊,属于国宝级人物,要出一趟门并不容易。助理为难道:“现在下着暴雨,如果车在路上出事了,我们负担不起啊。”
一向温和白教授突然大喊:“放我出去!”
灵云在她身边小声道:“我有办法。”
灵云登录杨弈的□□账号,以杨弈的口吻命令无常天师立即停了这场雨,口中振振有词,“叫你换个复杂一点儿的密码了吧。”
大雨像是被按了关闭键,说停就停。工作人员没有再能拦得住白教授出门的借口了,只能照她的吩咐去备车。
灵云在车旁给白教授挥手:“我不方便出现在灵音寺,先回去保护我哥哥了,如意,你保重。”
白教授道:“白娘娘,你也是。”
上了车,白教授吩咐助理:“通知洪护工在灵音寺等我吧。”
...
助理非常好奇这位洪护工的来历,他是志愿者护工,但经过被调,助理发现他是洪氏集团的二公子,名下坐拥一个教育集团。如此身份显赫之人,何苦当支援护工?难道是新的慈善方式么?不过他并不受白教授待见,白教授对他,总是呼之则来挥之则去...
到了寺庙,便有洪景天接替助理,扶着白教授进入寺中了。
白教授问:“张主任呢?”
洪景天回答他:“他在大殿等我们,你为什么突然要见他?”
白教授道:“想起了一些事,怕不知什么时候又忘了,在他这里备个份。”
就算白教授不来,张道胥都会想办法请她来的。这次会面,正中双方之意,大殿里特地备了两把椅子。
如今白教授已非巫祝之身,看不到那些游离阳间之外的事务,为了方便对谈,张道胥还翻出压箱底的符箓宝典,照猫画虎画了一道借天眼的符,为白教授贴在身上,得以让白教授能与他面对面交流。
“不知白教授所为何事?”
“不知张主任所为何事?”
双方都是擅打太极的人,往常都要先交锋几次,再进入主题。但白教授预感时日无多,今天就先开了尊口,开门见山道:“白家有家规,历任巫祝必须效命于张主任,可在民国到我上任期间,却出现了断档。张主任几次试问此事,老身都囫囵过去了,今日便来告诉您这段历史。”
白教授不说,张道胥也从虚弥的话里猜的七七八八了。虚弥声称为星野阳介炼制阴傀阴兵的是一位“巫女”,想必便是那一任未来寺中报道的巫祝。
白家巫祝虽可习巫法、通神灵,但巫祝在任期间,不可婚嫁,与苦修无异。接受新思想的白家女子怎会为这一传统牺牲自己?故近代以来,白家出现无人继承巫祝的局面。白教授一女科学家,竟自愿承担此职,除了救他的父亲,必有其他目的。
张道胥已经猜到,她就是那位为日本人炼阴傀阴兵的巫祝的女儿。
“我母亲那一代,是双胞胎。母亲名唤秀因,姨母名唤婉宁。母亲聪慧一些,自幼就被家神选为巫祝人选,但她天性活泼,不愿受宿命拘束,为逃脱宿命,她在婉宁姨母的帮助下,逃离了白家,与一名苏姓空军军官,也就是我的父亲私奔。苏家是广州城里的大户,瞧不上我母亲家中无男儿主事,我的父母便在佛山自立门户,可是父亲军务繁忙,不能经常回家,我至今也不记得他的面貌。金陵保卫战中,父亲牺牲,当年我不过七岁,母亲为带我去接父亲遗物,来到了金陵。原以为婉宁姨母和白家其余人一起出国避难,可她竟死守金陵,成了医务官,日军军官要当众将她羞辱,母亲为救她,以白家秘密交换。日军撤兵时,母亲被带去了日本,而婉宁姨母则带着我去了贵州山区避难。当年日子困难,我为了给婉宁姨母减少负担,回了广州苏家认祖归宗,换了一笔银子,让婉宁姨母做小本买卖。后来我出国留洋,为能找到母亲,嫁了一名外交官,上世纪五十年代,我在一家精神病院找到母亲,母亲为了逃离星野阳介的迫害,不为他制造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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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军阴傀,装疯卖傻,才侥幸逃脱。”
白教授说了这么一长串话后,体力明显不支,她一头栽向洪景天的方向,洪景天去扶她,却被她推开。
张道胥上前,搀扶住她,他伸出两指点向白教授的眉心,为她注入了些神力,白教授清醒过来。她重新坐在椅子上,尽可能让自己腰端背正。
“我将母亲带回美国时,她已行将就木。在最后的日子里,母亲为我传授了白家巫术,要我将父亲炼成阴傀,带他来灵音寺拜见张主任。”白教授换了个口吻道,“说起我的父亲,他牺牲的时候,我不年纪还小,对他并没什么记忆,也没有感情。”
道尽一生事,这个坚强的女子流下了两行泪水,“母亲说,我父亲是个英雄,他值得活下去。”
洪景天站在大殿门口,背对着白教授和张道胥。
白教授在张道胥的搀扶下起身:“我要回去了,出来太久,助理不放心。今天恐是今生最后一面了,有句多谢,今日不说,想必再没机会对张主任说了。”
白教授越过洪景天,回到殿外等待的助理身边。
白教授离去的很慢,等她身影消失,已日薄西山。洪景天像是被抽掉了筋骨,瘫软地跪在张道胥面前:“星野阳介在哪里?我要给秀因报仇。”
星野阳介在何处...这倒问住张道胥了,百密有一疏,他忘记最重要的事了。
阴傀在熟悉地形的情况下,可以瞬间移动。金陵老城区风貌千年未变,星野阳介曾在金陵停留两个月,对这里的地形了若指掌,而派出所的监控也无法接入寺中,想定位他的行踪,并非易事。
可是不让苏景天手刃星野阳介,苏景天将永世活在痛苦之中。正当张道胥恼恨自己疏漏时,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出现在黄昏下。
“星野阳介见过我,我可以当诱饵,引他出面。”
瞬间喜悦过后,张道胥神情冷峻:“我说过让你这周别来寺里。”
杨弈道:“有件事,我越想越觉得有必要告诉你。”
张道胥道:“可否等改日再说?”
杨弈上前,越过失魂落魄的洪景天,直逼张道胥。
“静山为了给冯秋年还阳,自愿献出生命,白教授为了给他父亲还阳,在你的超算中心服役二十年。唯有至亲之人,才会不计代价,也要让阴傀重回阳世,像真正地人那样活着。”
张道胥点点头,表示认同。还阳,更多是生者的一份执念。只是他不明白杨弈为何要突然提起这件事。
“张道胥,杨弈死于你死后两年的中秋,是为了让你还阳在他身上。你以为他恨你不告而别,可他根本来不及恨你,他只想让你活下去。”
张道胥突然他拂袖挥开杨弈,不愿面对此事的意思非常明确。
“所以,让我去引诱星野阳介出面,如果我是杨弈的话,让他回来亲口告诉你。”
“不许去!”张道胥大吼出声。
洪景天被张道胥这一嗓子吼回一些清醒。张道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炉火纯青,但自己在他身边几十年之久,从未见过他动怒。
张道胥不由分说拧住杨弈的领子:“我自有办法找到星野阳介,你给我待在寺里,你敢去送死,我打断你的腿。”
杨弈亦没见过这样凶态毕露的张道胥,不过他一点儿不在乎他是什么样,反而轻佻地挑挑眉:“你倒是说,你有什么办法?”
张道胥变了个绳索出来,将杨弈捆在殿中柱子上。他闭目快速思考着,过了三秒,他倏地睁开眼:“金陵共有还阳者二十四位,每人巡逻一条巷子,星野阳介插翅难飞。”
32. 勇敢的妹妹
杨弈和洪景天万万没想到,张道胥请来的外援是二十四名养尊处优的中老年人。
新中国成立后,张道胥与大量医院建立起合作关系,许多阴傀都在这一时期还阳,到了今天,正好是当局长的年龄。
杨弈本以为张道胥是个闲散神仙,没想到他的人已经遍布到金陵政界了。可想而知,若今夜形势不利,金陵城政坛将彻底覆灭。
老局长们上一趟人生都是战场号令千军的将军,他们于寺中集结,竟有几分老骥伏枥的悲壮感。
张道胥给他们人手发了一部用于直播的手机,并安排阵型:“星野阳介已恢复阴傀形态,不是他的对手,你们只需要提供他的位置,切记不可起正面冲突。玉将军会遥控无人机捕捉低空画面,我在中控,指导你们行动。”
老局长们说话也甚有水准:“今生还能为张主任效力,是我的福气。”“也是我的福气。当年咱们在寺里把酒言欢,还历历在目。”“金陵多亏有张主任...”
溢美之词无人不爱听,但张道胥是个例外,他感觉自己被捧得太高了,这劳什子破和尚,谁爱当谁当,反正他不喜欢。他打断他们的话:“各就各位吧。”
二十四位局长各占一个巷子,负责守,而洪景天负责攻。
他离寺之际,张道胥将他留住,他回塔中片刻,过了几分钟,双手呈着一块白布向在大殿等候的洪景天,“这是白教授临走前让我转交给你的。”
洪景天掀开白布,呆在张道胥手上的,竟是一对蝴蝶弯刀。
“这是...”
“是你遗物里的八斩刀。”
苏景天是苏家独子,苏家老太太对他百般器重,他想学什么都由着他的性子。他学了许多拳脚功夫,觉得他们都是花架子,唯对八斩刀爱不释手。
当年他在金陵飞行学校训练,课间休息时,为出风头,耍八斩刀赚吆喝,那可真是风光无限。正是这一手八斩刀,让趴在军校栏杆外,为自己物色私奔对象的白秀因对他一见钟情。
双刀在手,分量格外厚重,院中坛水映着的分明是风流倜傥的洪家二少,可他永远记得自己是广州苏氏的少爷,是白秀因的丈夫。
洪景天和老局长们都离开了,仍被绑在柱子上的杨弈活动了一下脖子,戏谑地问张道胥:“八斩刀?”
张道胥不愿在杨弈面前露太多声色,一是因为杨弈太聪明,二是因为他们太熟悉了。
十五岁无父无母的两个少年,还没形成坚固的世界观,就躺在了一张床上,穿同一件衣服啃同一根骨头喝同一碗酒...他们的人格里,多少藏着对方的样子。
就算杨弈记不起过往,只要他人格不变,对张道胥的一些举动仍旧了然于心。
张道胥故意岔开话题:“我给你换个绑法?”
“你把将军剑变成八斩刀,不怕它回不来么?”
张道胥顿了顿,到:“要杀阴傀,只能用将军剑。苏景天为人自负,定不愿用别人的武器,我只能出此下策。”
“你先给我松绑。”
杨弈弄到这一步,肯定是咎由自取的。
他绝顶自私,不会凭着对这和尚的几分好感,就牺牲自己,成全他和旧爱。伟大、痴情之类的字眼儿,一辈子别来跟他沾边儿。
说要让他心上人回来,只是料想这样说定能让和尚对他死心塌地罢了,谁能想到和尚会这么激动...
张道胥施法解了捆绑杨弈的绳子,不等他活动一下筋骨,又被张道胥扛在肩头,一个转眼来到了办事处。
办事处的入口被张道胥封死,今夜的星野阳介插翅难飞,今夜的杨弈亦是如此。
张道胥放下杨弈的动作还算轻柔,杨弈被安排在沙发上,张道胥坐回他办公桌,打开电脑,调试了一会儿直播中控。这会儿假装直播的局长们已各就各位,玉将军的无人机也准备完毕。
张道胥传音给各位:“万事俱备。”
杨弈走向张道胥,盯着屏幕。
这画面比他想得还要滑稽。老局长们假把式玩得好,扮起直播发烧友,让人很难不怀疑他们就是平时直播间给女主播刷火箭的一批人。
张道胥指着右上角的一个画面,对杨弈介绍,“李局,之前给一个女主播刷礼物,被老婆发现,没收了全部银行卡,逐出家门。”他手指一转,指向左下角的画面:“于是去找小文借钱。”
左下角的画面里的老头名字让杨弈有几分眼熟,文清...在哪里见过呢?
发现答案后,杨弈颇为讶异,此人正是《张道胥传》的作者,也是南朝历史研究所所长,我国南朝史学研究第一人。
敢情张道胥把泰山北斗都搬过来为他直播了...
张道胥只是听到杨弈的呼吸声,耳朵就有些发痒,他装作语态轻松地问杨弈:“你猜后来怎么着?”
杨弈说:“文老先生把他送回家了?”
张道胥说:“两人开始集资给女主播刷礼物了。”
张道胥说这些琐事的时候,神情之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松弛和愉悦。杨弈试着更凑近一点,这时,星野阳介出现在了直播画面里。
拍到星野阳介的那位老先生与星野阳介擦肩而过,笑嘻嘻道:“金陵古城区至今有一千五百年历史...”
紧接着星野阳介出现在了隔壁的巷子里,隔壁的直播也响了起来。杨弈发现张道胥策略的漏洞:“这样只能定位星野阳介,可如果他不断变化方位,苏景天压根没有下手的机会。而且星野阳介会发现不了他们在直播自己么?”
张道胥的回答还没开始,在玉将军的遥控画面上,出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一个二次元打扮的小女孩出现在了槐花巷,正是灵云。灵云走向直播中的文清:“老爷爷,你们在直播吗?”
居委会已经在居民群里发了通知,今晚警方有重要抓捕行动,各家各户紧闭门窗,特殊情况也不要出门。看到这小女孩仍在走动,文清“唉哟”了一声,忙说:“小姑娘,你家长没跟你说今晚不能出门吗?赶紧回家去。”
监控前的杨弈流露出疑惑的表情——灵云为何会突然出现?反观一旁的张道胥,神色不但不动,反而有一个几乎微不可见的挑眉动作。
灵云对文清说:“我没有家。”
文清说:“小姑娘,我叫网约车送你回福利院,这里危险,你赶紧离开。”
“哦...危险?”
文清见小女孩的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她忽然抬手摘掉两只美瞳,露出的两只纯白色的眼睛。
她的眼睛像是被挖去了黑眼珠,不...像是两道腻子直接甩在了脸上。
文清还没想明白她的眼睛像什么,心脏病发,一头栽倒在地。
小女孩捡起文清的手机,她的脸暴露在直播画面中:“张道胥,好久不见,还记得我么?”
张道胥无法直接与她沟通,便在直播间给她发了一个:「记得」。
女孩努努嘴:「真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见面。我本不想和你见面的,但你对杨弈做的种种,让我不得不露面。」
张道胥问:「这些年一直是你在操控白家?」
女孩忽然火冒三丈:“操控?我替你母亲守了白家千年,你难道不该说一句感谢么?看来白流仙的儿子也不过如此。”
杨弈提醒张道胥:“不论你们有什么恩怨,可否以后再说?星野阳介随时会出现,她是个小姑娘,不能把她暴露在危险当中。”
灵云并不知道杨弈和张道胥在一起,继续控诉:“张道胥,你就是个祸害!杨弈因为你变成了同性恋,!因为你变成一条疯狗!变成天下最蠢最不可理喻的人!”
杨弈心说,让她去死也不是不行。
“让她小心后面!”杨弈惊呼出声。
灵云直播画面里,星野阳介正在从她后方悄悄靠近。
一把武士刀出现在手机屏幕里,徐徐靠近,灵云屏住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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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的瞳孔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张道胥立刻发送:“不要回应他。”
灵云默念:看不见看不见看不见。
星野阳介围着她绕了个圈,最后停在她面前:“你是日本人?”
不要回应他不要回应他不要回应他。
可这时,灵云想到了白秀因。
「白娘娘,你和我一样,不该被困在白家。」
「白娘娘,你不是想要做警察,守护更多的人么?」
「白娘娘,让我走吧,我要替白家的女儿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都怪她,她不该放走秀因和婉宁。她私自放走秀因,杨弈知道了以后勃然大怒,要把婉宁抓起来学巫术,在杨弈安排她们出国的时候,她也不该允许婉宁留下。
秀因和婉宁那么勇敢,她不能懦弱。
灵云鼓起勇气,抬起头,用白花花的大眼睛看向星野阳介:“叔叔,我迷路了,你,能送我回家吗?”
星野阳介第一反应不是这个小女孩看得见自己,而是她裙摆下两只洁白的小腿。
杨弈怒不可遏:“这个蠢货!”
他冲到办事处出口,往前一步,却被一张无形的网阻拦住。
“张道胥,星野阳介是个恋童癖!专挑这个年纪的女孩下手!”
“灵云也是我妹妹,我不会让她出事的。”
他妹妹?杨弈以为自己听错了,眼神里全是震惊。张道胥回到电脑前,完了,灵云关掉直播了。
张道胥立刻传音给玉将军:“星野阳介跟一名二次元白瞳未成年少女在一起,迅速找到他们。”
二十四巷风声鹤唳,槐花巷13号烧烤飘香。
玉将军站在天台上,手握无人机遥控器,查找目标人物。阳婆守着烧烤炉,手持蒲扇,扇着烟火:“你真厉害,第一次用无人机就用的这么好。”
玉将军分心说:“鸡翅要蜜汁的...找到了。”
叮咚叮咚,有人按响了门铃。
张道胥吩咐玉将军:“放大画面。”
玉将军拉近焦距,张道胥显示屏上的画面不断放大,终于能看清门牌号了。
“他们在槐花巷13号,玉将军请速去支援。”
杨弈道:“槐花巷13号是我家。”
玉将军刻不容缓,把无人机遥控器往阳婆手里一塞:“交给你玩了。”
阳婆追着她下楼,被玉将军给堵回卧室,反锁在内。
“在卧室好好呆着,别出门!”
玉将军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神态。
玉将军扯着嗓门喊道,学着本地家庭主妇的强调:“别敲了别敲了,催命呢?来了来了。”
她自从还阳以后就发现了自己擅长伪装的天赋,如果不是还阳在了民警丁小轩身上,凭她的信念,一定能在影视圈崭露头角。
玉将军打开门,给灵云使眼色,让她别怕。灵云对星野阳介说:“叔叔,谢谢你,我到家了。”
玉将军装模作样地骂着灵云,然后对星野阳介说:“这位先生,谢谢你送我妹妹回家。”
正关门之际,一把刀柄横在了门缝里,一只苍老的手爬进门缝,玉将军再度收到张道胥的传音:“让他进门,用阳婆的法器封住大门。”
玉将军意会了,张道胥这是要瓮中捉鳖啊。
“我家水管坏了,你进来看看吧。”
灵云冲星野阳介浅浅笑道:“叔叔,我带你去卫生间。”
她和玉将军互通眼色后,玉将军立即封锁大门,大喊一声:“星野阳介!”
星野阳介停下步伐,不疾不徐地回头,露出浑浊的眼睛:“你也认得我?”
“战争犯星野阳介,金陵百姓,无人不识君。”
星野阳介朝玉将军靠近时,一身穿干练长衫,手持八斩双刀的身影从他背后的房门走出来,玉将军:“洪秘书,你又是从哪进来的?”
苏景天道:“天台。”
33. 清白的君臣关系
突然出现在院里的男子吸引了星野阳介的注意,他回头,看到手持双刀的男人朝自己逼近。
他就是苏景天...灵云默默道,净是如此出色之人,怪不得秀因要跟他私奔。
苏景天对玉将军说:“速带这位小姑娘进屋躲避。”
玉将军卷着灵云钻进屋里,同时苏景天已挥刀而来。
“八斩刀...”星野阳介认出了苏景天的武器,露出一丝嘲笑。在冷兵器械斗中,有“一寸长,一寸强”的说法,八斩刀只是由咏春拳衍生出来的花架子,一遇到实战,和赤手空拳没有两样。
他拔出自己腹中的武士刀,从上而下向苏景天劈去,苏景天前脚踩地,后脚腾空而起,看似是向着星野阳介的武士刀迎了过去,实则是向斜前方扑去,他双腕同时旋转,八斩刀在不经意间转了方向,朝着星野阳介手腕上砍去。
星野阳介暴走挥刀,苏景天像一条轻盈的鱼,灵活贴着对方。他双手闪电一般交替出刀,从星野阳介的上三寸砍向下三寸,一直把星野阳介逼退到厨房。
厨房空间狭小,长刀本无法施展,星野阳介索性丢掉刀,他闪身以手为刀去砍洪景天的手腕,将他手臂翻扭,欲夺下刀。苏景天预料到了星野阳介招数,他顺势而为,借星野阳介的力向下俯身,另一只手则直接向星野阳介的腿部砍去。
星野阳介没料到他竟然还有力气,洪景天手握双刀,出刀的招数没有任何方法,简直像是街头乱斗。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星野阳介正欲逃离这里,却睁开眼,仍在走廊里。
厨房里,洪景天满头是血,如同地狱走来的死神,逼近星野阳介。
“你究竟是什么人?”
苏景天一刀刺向他的心脏,将星野阳介钉在墙上。阴傀黑色的血液,喷溅到景天的脸上。
星野阳介死不名目,苏景天盯着他的死鱼一样的眼睛,终于说了一句话:“我是白秀因的丈夫。”
杀死星野阳介,他浑身散架,丢下刀,瘫坐在地上。
母亲、祖母、战友的面容,一个个在他脑海里闪过,最终画面停留在了白秀因的脸上。
「苏景天,我白秀因有自己的门户,我从不在乎能不能进苏家的门,我只在乎,你能不能回我的家。」
他疲惫地举起一把刀,朝自己胸口刺去...
屋里,灵云给了玉将军一个猝不及防的拥抱:“玉将军姐姐,谢谢你让丁小轩成为一名优秀的人民警察。”
玉将军不明所以,一头雾水。灵云蓦然松开,推门而出,阳婆拦住要去追的玉将军,“她是以前的丁小轩。”
玉将军咋舌:“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阳婆道:“她是张道胥的妹妹,似神非神,似傀非傀,白家香火将她供成神灵,这些年,是她替我们守护着白家。她也是杨弈的妹妹,她为杨弈还阳后,自己也找了具尸体还阳。她担心杨弈见到张道胥,会做出蠢事,八年前为捉到你,张道胥和杨弈意外重逢,她为组织二人相遇,进入寺中,担心张道发现,便从丁小轩身上逃离,没想到误打误撞,赶上了你的卒时,正好为你还了阳。”
玉将军指着自己:“这么说,一切的起因都是我?”
“是,你是一切的起因。”
玉将军敏锐道:“那你呢?你又是什么?”
“我?我是白家的后人,白阳光,我和每任巫祝一样,以先守家人,再守世人为己任。如今四神鼎立,世人有神灵来守,我只需要守好我的家人。”
“我是白家人么?”
“你想多了,白家的女儿,是不会抛弃自己的姓氏的。”
“那你为何...对我这么好?”
“我对你这么好,无非是看在你有几分像我姐姐的份上罢了。”
“你拿我当替身?”
阳婆也不同意也不否认,“白家乃少司命后裔,少司命虽已故去,但他的教诲写在了白家的基因里,白家要守护众生,不管你是什么人。”
厨房里,灵云抄起腌菜的砖头,砸向苏景天的手,八斩刀应声坠地。
她倨傲地走近苏景天,打量了他一番:“我喜欢听殉情的故事,可是秀因选择了你成为白家人,我有责任让你活下去。”
“你是...秀因提起过的白娘娘...白流仙?”
“我不是白流仙。”她蹲在苏景天身边:“我可以帮你删除痛苦的记忆,只保留你生命里那些幸福的瞬间,你意下如何?”
苏景天摇头:“不必了。”
“我尊重你的意思。”
苏景天伤势过重,晕厥过去。灵云捡起地上的八斩刀,此时双刀非刀,而是一把长剑。
灵云抚着剑身,呢喃道:“张道胥,你死了,哥哥就正常了。”
玉将军出屋查看苏景天情况,灵云已销声匿迹。合着一个个都是神灵,各有盘算,是她咸吃萝卜淡操心。玉将军叫来救护车送苏景天去医院,自己扛着星野阳介的尸体和将军剑,朝灵音寺走去。
苏景天昏迷后,意识关闭,张道胥无法通过他得知周围发生的事,索性玉将军及时出现,告诉他一切搞定。
守在二十四巷的还阳局长们各回各家,被灵云吓晕的文清也被拉去了急救中心。
“辛苦玉将军了,星野阳介的尸体由我来处理,玉将军快去休息吧。”
整整一晚上玉将军精神高度集中,来不及回家,直接在寺中客房倒头就睡。
张道胥捻起虚无业火,星野阳介瞬间被焚烧殆尽。
值得称奇的是,火势紧缠星野阳介,并不向办事处其它地方蔓延。星野阳介消失了,业火便也自己消失了。
杨弈问道:“什么都能烧?”
张道胥:“应该说,我想烧什么,就能烧什么。”
风平浪静了,杨弈的疑问却更多了。业火、火种,还灵云,到底都是些什么东西?
他从张道胥的冰箱拿出一瓶啤酒,烦闷地喝了一口。张道胥坐在一旁,哂笑地看着他。
这天发生了太多事,张道胥也疲惫不堪,晨光照进办事处,睁眼时,张道胥发现自己昨夜和杨弈睡在了沙发上。杨弈蜷在内侧,想必昨夜他一直抱着杨弈。
碍事的太阳。
张道胥施咒,乌云蔽日,办事处变得昏昏沉沉,没有比这样天气更适合闭门不出的。
他还是习惯杨弈以前的身体,刚中带柔,蜷在他中时,像怀抱了一条毒蛇。明明知道他会咬死自己,那又怎样呢。
杨弈被冰凉的呼吸挠醒。
眼前这名阴傀全身上下从里到外都是冷的,除了眼神。
杨弈的指腹沿着张道胥颈间红痕游弋,压低声音道:“疼么?”
这问题问得好,哪有死是不疼的。
“不疼。”
张道胥了解杨弈,他在两个简单问题后,才会抛出自己真正要问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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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傀和人能做么?”
他的策略何时进化了???
“明朝时期,办事处有两名男阴傀...其中一名还阳在了女子身上,男阴傀迟迟等不到宿主,还阳的那名阴傀出嫁前,于寺中拜会,二人欲尝禁果...”
张道胥的话戛然而止。
杨弈好奇追问:“然后呢?”
“被我发现,制止了。”
就连张道胥自己也忍不住痛斥,你说这个张道胥,真他么爱多管闲事。
杨弈低笑着,他额头因笑意颤抖,顶着张道胥地怀也不住颤抖。杨弈索性便靠在了张道胥怀里,“你和以前的杨弈,最多做到了哪一步?”
张道胥多希望有个人突然闯进来,制止他们。
可是冯秋年已圆寂,苏景天万念俱灰,玉将军睡得跟死猪一样...
“我和他...并肩作战,走向金陵,夺下皇位。”
“恐怕是他走向皇位,而你,走向了龙榻。”
李破狼都把这些事撰写成书了,白纸黑字,容不得张道胥狡辩。
杨弈继续逼问:“你喜欢他什么?”
这或许不是喜欢他什么的问题了,喜欢二字,放在他和杨弈身上,太过浅薄。
“他的全部。”
“哪怕他把你关在寺中千年?一点儿都不恨他?”
张道胥不得不怀疑杨弈恢复了记忆,但他读取杨弈意识,发现对方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勾引死和尚。
杨弈的腿被压的发麻,他蹭着张道胥的膝,微微挪动。张道胥坐怀不乱:“别乱动。”
杨弈的唇擦过张道胥的下巴:“你想借我和你旧情人温存,来啊,我帮你,让他下不来床,走不动道,见着你就腿软,好不好?”
“我与杨弈,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那你们是什么关系?手足?君臣?”
杨弈见张道胥不上钩,便引用了李破狼书里的一句话:“你难道不怀念杨弈在这世上无依无靠,只能依附着你,任你予宇欲求,你要让他在成为世人的君王之前,先成为你的奴隶?”
“别说了!”张道胥一把拎起杨弈:“灵云煞费苦心为你还阳,你不要辜负她的苦心。我与杨弈,是清清白白的君臣!”
杨弈挣开张道胥,好整以暇地理着自己的衣领,“看你的反应,看来那些历史名家,还不如李破狼诚实。”
杨弈慢条斯理地爬台阶离开,眼看办事处出口近在咫尺,一推就能推开,他脚下一沉,似被千钧之力拉扯着向下坠去。
杨弈落入一个冰冷坚硬的怀抱里,头顶传来张道胥的严词质问:“这两天发生的事,你备份了么?”
杨弈入寺以后,一直在他眼皮子底下,他没发现他有备份的行为,答案是否定的。
“为什么这样问...唔...”
张道胥冰冷的侵压上来,舌尖滑入杨弈齿尖。百思不如一试,和尚的吻技竟是出人意料的高超。杨弈本是主动方,现在全由对方把握节奏。吻就吻吧,手也不得闲。
张道胥的手在,摩着摩着,来到了杨弈的后脑勺,抚了一会儿,又来到了他的天灵盖。
杨弈发现自己中了美男计,为时太晚。
杨弈进入超算中心以来的全部记忆如同浮在空气里的肥皂泡,相继消失。
张道胥不舍地放开杨弈的嘴唇:“张道胥是你唯一的信仰,因为你也是他的。记住了么?”
34. 老狼不发威
张道胥让阳婆把杨弈带了回去,并给了她一张信用卡。
“我已删除杨弈有关于我的记忆,带他走,不要再让他回来。”
这正是灵云的心愿,张道胥主动远离杨弈,阳婆求之不得。她毫不客气地收下张道胥的信用卡,扛着昏迷的杨弈出寺。
八点整,玉将军在灵音寺客房醒来,想到今天上班又要迟到,她刷完牙洗完脸,迅速去斋饭顺了两个馒头,准备出寺上班。路过大殿时,玉将军发现了一件怪事。
今天仍在灵音寺闭门期,大殿外何来香客?还是一名女香客。
且寺庙中忌黑衣,这名女香客恐怕不知此忌讳,不但穿着黑背心黑运动裤,连唇色都是黑的。
她肩负一物,因为罩着黑色罩子,也看不清到底是什么,杨弈心想,难道是带刀来的么?
玉将军脑补出一个痴情信女的故事,还没脑补出结局,那名女香客投来一个警告的眼神:“刀剑无眼,闲杂人等速速离去。”
玉将军巴不得能瞬间移动到办公室呢,她一路狂奔出寺门,跑到对面的派出所,值班的同事见鬼一般:“丁小轩,你加班啊?”
都怪这两天的摄入信息量太大,玉将军忘了今天是周日。
她越想出现在寺中的黑衣女香客越不对劲,于是立即打语音给张道胥:“快起床,寺里恐有不速之客。”
张道胥的声音稳稳传来:“多谢提醒。”
大殿中,他折断手中枯枝幻化而成的假将军剑,一派和气地盯着站在铜炉前的李破狼。
“若是早知李将军今日到访,贫僧便...”
不等张道胥说完,李破狼挥剑而来,张道胥不指望能躲开李破狼的攻击,要说他这一身本领,还是从李破狼手下练出来的。李破狼于他亦敌亦师,她预判得到他的每个招数。
张道胥索性不躲,而是在将军剑与他只有寸步之距时,以袈裟广袖为障,挡了一剑,顺势飞到大殿房顶,站上一方翼角。
李破狼持剑追上,站上另一侧的翼角。
“张道胥,利青可是死于你手?”
当年张道胥立马乌城外,死于他剑下的阴傀不计其数,他得苦想一番,才能想起谁是利青。
“可是那位带领符阴军的小将军?”
“当年他率符阴军出城应战,不久后便传来消息,说他为了还阳,归降朝廷。”
阴傀是怨力产物,寻常武器无法对付,将军剑专为杀阴傀而生。死于将军剑下的阴傀,没有生还的可能。利青率符阴军迎战时,正是他被魔障所惑,沉于杀戮的日子,此傀确实为他所杀。
利青和全部符阴军都祭了将军剑,何来归降一说?
张道胥很快就想通了,声称利青带着符阴军归降还阳,或许是杨弈用来瓦解乌城军心的计策。可为何在他和李破狼的最后一役中,她并未提起此事,而是直到今日才东窗事发?
悉知当年内情的,除了杨弈,便只有灵云。必是灵云趁机盗剑,借李破狼之手除掉自己。
当年他死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杨弈到底发生了什么?让灵云恨到要杀了他...
张道胥虽能推敲出来龙去脉,但利青确实为他所杀,他无可辩驳。
张道胥闭眼,念了句阿弥陀佛:“利将军和符阴军,确实死于我的剑下。”
“竟让我误会了他一千五百余年!你受死吧!”
李破狼狠厉出剑,张道胥却并没有躲避之意,剑离张道胥眉心只余咫尺,李破狼怒道:“你还手啊!”
张道胥的脸上不悲不喜,就像他的那尊佛像一样,只有看破生死的漠然。
杀了他吧。
杀了他这个杀人魔。
杀了他这个战争分子。
杀了他这个怪物。
杀了杨弈最痛恨的阴傀。
杀了他这个欺世盗名的神灵。
李破狼一脚将张道胥踹下屋顶,他砸到铜鼎上,身后突闻一句“张主任”,玉将军已朝他百米冲刺而来。
玉将军果断拔枪,对准李破狼。
张道胥道:“玉将军,此乃我与李将军旧怨。若我不幸战败,你与我的合同就此解除。”
“张道胥!”玉将军恨铁不成钢地直呼其名,“你能不能替别人着想?你爹娘生你的时候,想过会生出一个孬种么?”
爹娘...那是更陌生的字眼了。
张道胥早就没了生念,他生性狂妄不羁,金陵城的皇权滔天不曾将他锁住,他竟被囚在寺中一千五百年!他已知道杨弈如今安然无恙,对他来说,往后余生,无非是早死早解脱。
“玉将军,多谢挂念,我父母已经故去...”
“你母亲没有死!”
站在屋顶上的李破狼、院中的张道胥、玉将军同时向山门口传来的声音看过去。
只见阳婆拖着肥胖的身躯跑过来,“张道胥,你母亲没有死。”
李破狼手挽剑花,另一只手向下砸下一枚枚火球,寺中瞬间火势四起,变成火海炼狱。
“张道胥,你若不肯堂堂正正跟我一战,今日这二人,还有你寺中僧众,将全部因你葬身火海。”
母亲的遗书、超算中心尽在浮屠塔中,张道胥吩咐:“玉将军,带阳婆守塔!”
张道胥以虚无业火去焚净李破狼所生之火,李破狼高举右臂,引天雷于掌,朝张道胥砸下。
张道胥反手卸下袈裟,以袈裟为盾,与天雷相互抗击。天雷被抵住了,袈裟也烧了个大大的黑窟窿。
李破狼丢来的火球向长了眼睛一样,紧追玉将军和阳婆,玉将军对阳婆说:“这家伙根本防不住,照这样下去灵音寺早晚得烧干了,我守塔,你去叫消防车!”
阳婆紧紧抓住玉将军劲瘦的手臂:“这是无名业火,烧身者虽如身在炼狱,但没有性命之忧,我们不会有事。你跟我走。”
“我合同还在张道胥这儿呢!我跟你去哪儿啊!”
“一切都是因你而起...不,都是我的错,只要咱们离开,金陵就会风平浪静。”
二人争论时,天势忽然风云大作,狼嚎不止。一身巨大雷鸣将天撕出了一个口子,万狼崩腾,涌向张道胥。
总是手持武器,也根本杀不光这么多狼,况且张道胥现在手无寸铁,他被狼群撕咬着血肉,淹没了身影。
阳婆厉声大吼:“张道胥!阴傀乃萧刹意识产物!这些都是幻觉!”
李破狼轻斥:“你这老东西,真是多嘴。”
她直接向浮屠塔砸下一道业火,半个塔尖被业火削掉,火星如雨点砸入塔中。
玉将军顾不得别的,拎起灭火器就要爬上塔救火,一记拳头朝她后脑勺砸来,她原地东倒西歪一阵,向前倒去。阳婆抓住她的腰,将她驼在背上,一边往出跑一边给杨弈打电话:“杨弈,李破狼要杀张道胥,快到灵音寺!只有你能阻止李破狼!”
杨弈只听懂了“快到灵音寺”这句话。什么张道胥,什么李破狼,现在的他,一概不知。
他赶到灵音寺,发现寺门紧闭,越发奇怪,他正准备给阳婆打电话,此时一个小女孩蠕动到他面前:“哥哥,我没钱买票,能借我点儿钱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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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弈说:“今天灵音寺或许不对外开放。”
“哥哥...”女孩渐渐喜笑眉开,“你不记得了?”
软软糯糯的话音刚落,“通”一声,寺门被从里向外撞开,阳婆用空出来的手拎住小女孩的后领,“你也别添乱!”
“阳婆婆,你竟敢...”灵云还想,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半个声音。
阳婆左右手各扛一个,边跑边招呼杨弈:“快去救张道胥!”
杨弈倍感莫名其妙,他困惑地眨了眨眼,推开寺门,过了三道山门,朝火海滔天的大殿方向走去。
黑烟吞噬了灵音寺,李破狼坐在大殿前张道胥的佛像肩上,看着被万狼撕咬的张道胥,轻声嘲笑:“张道胥,你修佛道一千五百年,还没修出五蕴皆空么?”
如果张道胥再通透一些,明白万般皆是幻相,就能破除李破狼施给他的咒。
可问题就出在这里!他是个假和尚,他能靠着自己巧舌如簧,用那些佛家大道理去骗别人,却骗不了自己。
每一口撕咬对他来说都是真实的,他看到自己鲜血淋漓、皮肉绽开。
疼!太疼了!他从未经受过这般酷刑!
可他明知是幻,却不愿意走出来。这是一千五百年来,他离“活着”最近的一次。
他要死了,才真正觉得自己是活着的。疼...又算什么呢。
李破狼冷眼旁观,这时一个笔挺的身影从黑烟中走出来,适才悠闲观看张道胥受折磨的李破狼心中警铃大作。
那身影正是杨弈!一旦杨弈出手,她就无法送张道胥给利青陪葬,李破狼当机立断,握剑朝张道胥刺去。
杨弈目前记忆里的重要人物,只剩阳婆。阳婆含辛茹苦拉扯他长大,她吩咐自己去救人,自己不能辜负她的托付。
救人...只是他一个普通人,如何把那人从疾速而来的剑下救出来?
办法,其实也不是没有。
就在杨弈扑向张道胥,为他挡剑之际,他被一股无形的巨浪推开。张道胥向旁边一个打滚,狠踹李破狼的手腕,李破狼因怕捅了杨弈,本以收力,被张道胥这孙子一踹,手上的力被卸去了十二成。将军剑被抛上天,张道胥接住剑,双手握剑向后挥去,李破狼一声谩笑后,应声倒地。
寺中被大火浓烟笼罩,直接用掌心生出虚无业火,一方寸一方寸地消灭李破狼的无名业火。可烟雾太大了,他根本无法视物。
“杨弈!”张道胥大声呼喊。
方才他震开杨弈那一瞬,用了十成力,极有可能把杨弈震出了灵音寺...身后是熊熊燃烧的浮屠塔,无名业火虽烧不死人,但能毁坏,母亲留下来的巫文藏经、遗书、超算中心都将毁于一旦。
可他去分身救火,若杨弈仍在寺中呢?便是只有百分之零点一的概率,他也得先救杨弈。
张道胥一边丢着虚无业火呼喊杨弈,一边灭火。大殿已恢复清净,第二三道山门之间,不知火灭了没,黑烟挡得人完全看不见路。张道胥丢了一枚业火出去,虚无业火碰到黑烟,黑烟顷刻消散,化作净气。
“杨弈!”
张道胥正欲上前继续寻找,前方黑烟里走出一个颀长的身影。
“你他妈别叫了。”
张道胥掌心的业火烧个不停,黑烟像是一块巨大的黑色幕布,反衬面前之人愈发皎洁高贵,一尘不染,像一团走错了季节的雪。
杨...弈...
杨...弈...
杨...弈...
杨弈...
回来了。
35. 自由的鸟
杨弈的面容没有丝毫变化,不过他已不是古代的装扮了。
他周身都裹在一件银光闪闪的锦袍,锦袍上银链串着钻石,随光线流动,犹如月光披身,又犹如...银龙鱼成精。
锦袍兜帽两侧延伸出一条银链,将那张用绝色形容都显庸俗的脸半遮其中,兜帽帽檐之下,几缕银丝俏皮地翘了起来。
张道胥怕他忽然离去,紧抓住他的手腕,与他靠得更近了。
近处一看,才明白,怎么能有人一千五百年岿然不变。
杨弈比他死前最后一次相见时瘦了许多,头发也全白了。
练了一千多年的开场白,事实证明,彩排没用,还是得靠当场发挥。
张道胥:“你...染头发了?”
杨弈摘下兜帽,露出一头银光闪闪的白发:“对啊,我有头发可以染,羡慕么?”
杨弈没打算离开,他要跟张道胥算得帐太多了,就说最近的一笔账——张道胥方才将他震开,导致他后脑勺撞上山门,当场身亡。
不,死去已经不是他了,而是本名杨朗的还阳者杨弈。算了,张道胥失手害死杨朗,却造成他意外回归,这笔账不跟他掰扯了。
杨弈从张道胥掌心抽出自己的手:“先灭火吧。”
张道胥灭了二、三道山门之间的黑烟,在墙下发现了杨弈还阳后那具躯体的尸体。
杨弈蹲下来,帮他阖上眼睛。
“烧了吧。”
张道胥愕然:“烧了?”
“不然呢?留着给你奸尸?”
“他是阳婆的孙子,死在寺中,我们要给阳婆一个交代。”
杨弈脑海中一闪而过那个老神婆的脸,虽有五味杂陈,但他不会表露出来。他停在杨朗尸体旁,向后方回望,张道胥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浮屠塔被烧的只剩七零八落的框架了。
杨弈问道:“为何不去救塔?”
为何不救塔...他问他为何不救塔...他生死未卜,却要他去救一座塔么?
杨弈的态度让张道胥在活了二十六又死了一千五百年后,才明白什么叫做真正的冷淡。
杨弈扛起杨朗的尸体,“阳婆那里我来处理,你在寺中等我,我有事要跟你说。”
杨弈的身上已经看不出任何人的气息了,他比张道胥,更像一个冷血无情的神。带着杨朗的尸体来到槐花巷13号,邻居家的吵架声清晰可闻,如果阳婆在家,早就阴阳怪气地嚷了回去。
杨弈进屋,发现灵云像个玩偶一样坐在沙发上,目光直盯电视,电视画面里,一个粉头粉脸的小生搔首弄姿。杨弈啪地关掉电视:“谁让你看这些的?”
灵云白花花的眼眶渗出泪水,惊恐地看着杨弈。
“阳婆呢?”
灵云纹丝不动,杨弈发现她是被人施咒定住了。他把杨朗的尸体丢在地上,“让你好好学巫术,你成天颠三倒四,碰到比你厉害的,立马就被收住了。”
他一不是神职人员,二不是神,无法为灵云解咒,只能打电话找王守义帮忙。
“义父,可否请秦将军为我远程解除定身术?”
“啊?谁这么厉害,敢对你使用定身术?是不是李破狼终于要造反了?”
杨弈把来龙去脉精简了一番,挂电话时,灵云的定身术已被解开了。这丫头欠教训的事不是一件两件,杨弈正在考虑从哪一件事入手,灵云抱起杨朗的尸体:“我讨厌死你了!我没有你这样的哥哥!”
灵云说走就走,杨弈倒在沙发上,褪下兜帽,他不知道自己发了多久呆,米饭的香气从隔壁传来,到饭点了。
想到要吃饭,杨弈才想起他要找阳婆。他拨通阳婆电话,铃声响了十几秒,那边才接通。
“是我。”
阳婆听出杨弈声音比平时低沉,却并未起疑心他已经恢复真身。
“杨弈啊,寺里怎么样了?”
“火灭了,没有人员伤亡。”
“那可真是太好了!额弥陀福!耶稣阿门!”
“你呢?你在哪里?”
“我啊...我刚收到消息,白教授昨夜在医院辞世,白家亲戚为了躲避仇家,都住在深山老林里,没电没网,我只好亲自去报丧了。我已经上火车了,家里冰箱有我烧的排骨、炖的鲈鱼、炸的酥肉、蒸的丸子,煎的豆腐,酿的酒酿。你饿了拿出来热一热就能吃。”
仇家?杨弈冷笑出声。若这小老太婆知道他就是白家人在躲的仇家,将作何感想?
“你注意安全,到了给我报平安。”
杨弈挂掉电话,阳婆走了,灵云不知所踪,李破狼死了...世界比过往的一千五百年还要清净。
李破狼生前只有一愿,那就是和张道胥分出高下。年月冲淡了她的胜负欲,后来的她一心寻死,死于张道胥剑下,也算得偿所愿。
他们都得偿所愿...可他呢?
想活的一个都别活,想死的一个都别死!
杨弈回到卧室,翻出电脑,打开熟悉的编译软件,快速敲打出十几行代码。电脑屏幕跃出一个新窗口:请输入接口协议。
杨弈十指翩飞,敲出一串密文。
「协议错误,接口已开启警备模式。提示:三次协议错误,将判定为系统混乱,系统将进行重启。」
杨弈点了叉,退出协议窗口,关闭电脑。屋里安静了三秒,突然发出一声暴响。电脑被杨弈砸得稀巴烂,他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灵!云!”
房间空无一人,似乎随着还阳者杨弈的去世,那延续了一千五百余年的兄妹情也随风而逝了。
他不可能记错接口协议,协议错误,只能说明接口协议被从外部篡改了,他无法离开系统,此时的他,和被囚禁的张道胥又有什么区别。
嗯...张道胥。
算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去找张道胥算账吧。
杨弈回到灵音寺里,文物抢险专家、消防队、派出所正在各个受损点评估损失。千年宝寺在无人发现的情况下遭遇火灾,已是离奇,更离奇的是,古城区最高的建筑浮屠塔被烧,竟无一人察觉。
张道胥请来了各位老局长们出面,压下此事,内部虽不追责,但寺外百姓哭声悲恸,哭得张道胥都想哭了。
抛开浮屠塔的历史价值、文化价值、以及信仰价值,往后...他住哪儿啊?
夜里寺中人群散去,张道胥坐在浮屠塔断壁残垣里的石阶上,熟悉他的人,知道他是这里的神灵,不熟悉的,还以为是哪里来的野僧。
月光压境,张道胥仰头,看到一张无与伦比的脸,还有一双...比月光更冰冷的眼睛。
办事处毁了,母亲的遗物毁了,超算中心毁了...
可是杨弈回来了,不是么?
张道胥说:“不好意思,没地方招待你坐。”
回应他的,是杨弈呼来的一巴掌。
杨弈打偏了张道胥的脸,张道胥品味了一阵,又伸出另半张脸,“还有一边呢?”
“让开。”杨弈说。
张道胥低头咧开一个笑容,往旁边挪了挪。
杨弈是个极讲究的人,张道胥在办事处置办意大利私人订制的沙发算什么?他穿衣只穿高定,喝水只和阿尔卑斯雪山融水,睡觉必须睡在超星级观景酒店里,擦手的纸巾必须是原始森林的树木原浆。
反正他是不可能直接坐在台阶上的。
张道胥瞥了眼他:“我家都烧了,你能不能别瞎讲究了?”
“不能。”
如果杨弈不坐下,张道胥可就得一直仰着脖子看他了。他担心自己的颈椎健康,便把袈裟披在地上:“坐吧。”
杨弈这才同意坐下,两人并排坐着,眼神都有一瞬的迷茫。
“张道胥,你不告而别的时候,我们就结束了。”
“只要你在,我就能追回来。”
杨弈真想那把镜子给他,让他好好瞧瞧自己的光头。当初是他要死要活出家,后悔了吧。
“你是神灵,金陵等着你守护。”
“我?我算哪门子神灵?”
杨弈从袖子里变出平板电脑,打开一个让张道胥万分眼熟的软件。
「全世界最好看的用户,欢迎使用因果大模型」
他在输入框搜索:「张道胥是神灵么?」
「这是一个常识性的问题,用户可能是外国人,回答时,要注意用词礼貌,不给国家丢脸。亲爱的用户,张道胥是我国著名神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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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守护下的金陵,人们安居乐业,少灾少病,平均寿命可达九十岁,犯罪率持续走低...」
安静了一会儿,张道胥道:“超算中心已经被烧毁,因果大模型如何继续运行...你...启动了火种1.0?”
说起这个杨弈就来气。
“四神各持一枚名为火种的超算芯片,维系世界运转,其中属虚无火种算力最强,一不小心就能将这个世界一键清空,你倒好,把它当你的骨头残渣送给日本人?”
张道胥第一次听说火种来历,他追问道:“杨弈,我自刎到苏醒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可真是说来话长,可向来说来话长,就代表着没什么好说的。
“我可以告诉你,但我不愿意。就像当初你可以和我商量,却自作主张。张道胥,天意不会饶过任何一个咎由自取的人,你有今天,都是你自找的。”
杨弈说错了,今天,是张道胥一千五百年来最好的一天。
杨弈故意隐瞒,张道胥不着急追问,他们来日方长。
两人各自怄气,过了一阵,张道胥打破寂静:“灵云呢?”
“她私自删除我的记忆,将我还阳,大概是怕我找她算账,所以躲了起来。”杨弈歇了口气,“玉将军呢?冯秋年死了,苏景天看那德行,也不打算好好活了,你身边只剩她一个可用的还阳者,不能再出疏漏。”
“她回家休息了。这么多年,一直是你指使灵云冒充我母亲,操控白家?寺中的阴傀,也都是你送来的?”
“你既然猜到了,何必多问这一句呢。”
“因为我想要你亲口告诉我!为何这么些年明明有办法与我取得联系,却让我以为你.....你不在了。”
“你欺上瞒下刚愎自用酿成惨剧,你怪我?”
“你别转移矛盾!我问你是这一千五百年里的事!”
“一千五百年前是因,这一千五百年是果,怎能不是一回事?”
“因是因果是果!一码归一码!”
谁也不愿意承认自己是错的,这时候,就需要一个公正的第三方出手了。因果大模型弹出一则消息:「本模型监听到用户正在争吵,鉴于用户并未签署隐私协议,本模型需要作为公正的第三方解除矛盾。」
杨弈呵呵两声,“张道胥,你发明的这玩意儿挺智能的。”
张道胥说:“以前人口基数小,数据量上不去,只能研究一些附加功能。在火种1.0的算力支持下,它可以自主进行环境检测,采集数据。”
杨弈对因果大模型道:“你说说,我和张道胥谁对谁错?”
因果大模型:「本问题涉及到人类情感,本模型为人工智能,不擅长处理这方面问题。」
感情这货跳出来是为了刷存在感。
不过,他们在吵什么来着?哦对了,是在吵一千五百年前和一千五百年之间,是不是一回事。
杨弈开始组织辩词,他要从心理学亲密关系学哲学物理学全方位压制张道胥。
张道胥见他喉结下沉,肯定正在憋坏。这里是他的寺庙!是他住了一千五百年的家,君主制度已经覆灭了,他作为主人赶他走是名正言顺!
“你不想跟我好好说话,就出去。”
杨弈的满腹经纶像被拔了电源的齿轮,他的目光出现了不属于他的呆滞。这小子只要不蔑视别人,那阵叫一个浑身清白。张道胥看着他:“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杨弈不由分说抓起他的手,向寺外跑去,离寺门只有一步之遥,张道胥抽出自己的手,杨弈已先一步迈出了寺门。
他可以在灵音寺自由出入,那么张道胥...
“张道胥,出来。”
张道胥对灵音寺的寺门退避三舍,他强闯了五百年,每次强闯寺门,都要遭受削骨之痛的电击,直到他像巴甫洛夫的狗,看到寺门就不寒而栗。
张道胥摇了摇头,说什么也不可能迈出这一步。
杨弈又喊了他一遍:“张道胥,出来!”
张道胥拂袖转身,向寺里走去,杨弈箭步向前,抓住他的手,使劲将他拽出寺门。
预想中的结界并不存在,张道胥的步伐,一千五百年来,第一次迈出了灵音寺。
36. 前男友和前男友
二十四巷灯火,置身尘间,远不比从高处俯瞰热闹。入夜后的金陵城是静的,是冷清的。
张道胥喃喃道:“难道破除结界的条件是...你我重逢?”
杨弈发出恢复原形以来的第一声笑,这是一声讥笑。
“傻逼。”
“我只是根据当前现象合理推测,你骂我做什么?”
“这结界的存在,就是为了提防你我见面,岂能是你说的那样?”
过去杨弈试过不少破除结界的方法,也想方设法地撬开灵云的嘴,可是一无所获。
“当年你逞英雄,让你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是她亲手将你炼成阴傀,又请我建寺立塔,给你一个容身之处。她施法咒法,塔成之日,就是你苏醒之时。比起让你永世不死,享神灵之福,我更想让你尝尽人生苦楚。便想了一招偷天换日,待你母亲离去后,以我的躯体为你还阳,而我自己坐拥神灵之位。灵音寺与浮屠塔,本是我为自己而建的神庙,但不知白流烟嘱咐了灵云什么,灵云竟未遵循我的吩咐,为你还阳。待我醒来之后,浮屠塔已建成,你高居神位,受人供奉,我却永世不得入寺。”
张道胥蓦然想起他欲死于李破狼剑下,阳婆喊出的那句话。
“阳婆说,我母亲没死。”
“她为何认得你母亲?”
“所以我母亲究竟死没死?”
“可能死了,也可能没死,我不知道。”杨弈忽然心上一计,“我可能...知道她在何处。”
这一天带给张道胥的震撼太大了,他迫不及待地抓住杨弈的肩:“她在哪里?”
杨弈薄唇翕动:“乌城。”
“乌城?可史书记载,乌城已灭。”
“乌城没有被灭,而是被你母亲封印了。封印乌城的条件是集起四大火种,制造焚天大火,我想,解除封印的条件应该也是如此。”
对杨弈来说,当务之急是立马进入乌城,查看协议被改一事。他计划要利用张道胥救母之心,却一点儿也不愧疚。张道胥这家伙,生来不就是为了被他利用的么。
杨弈心想,既然要利用自己的出家人前男友,对人家的态度总得好一点。他调整了一下呼吸,尽可能不要给张道胥摆脸色,刀锋入鬓般的眼角刚刚松弛下来,便听张道胥严厉道:“你究竟在瞒着我什么?”
杨弈刚装出来的好脸色荡然无存,一张脸冷若冰山。
他还敢跟他横?
张道胥心说,是自己没处理好轻重缓急,再怎么说,杨弈在他面前,他理应先问杨弈这些年过得如何。
可这张死嘴,竟是宁愿在空气里打着颤,也说不出半个字。
凭什么他先问?他问过自己了么?
张道胥冷然上前,与杨弈并肩:“既然虚无火种已经在你手上了,我们去找其它火种吧。”
杨弈显然不想和他靠这么近,一个大步上前,避开少许。二人身量相仿,步长相近,张道胥只需一步,就追上了他。
杨弈转头瞪他,张道胥咧开嘴,笑容比脑门还亮。
杨弈宽慰自己,这家伙虽然毛病一大堆,但脑子够用,又喜欢笑,还是个神灵,万一灵云要犯中二,正好有他来对付。
杨弈料想到了李破狼的火种在灵云手上,当夜就带张道胥去了酆都。
上世纪七十年代,无名天师府几乎荒芜,香火供应跟不上,杨弈不忍李破狼饿死,去拉美调研了一番,提出了无名天师府改造工程。当时李破狼看着被运到她府上的断胳膊断手,一万个不愿意。但没想到在自媒体爆发的时代,无名天师府靠着猎奇的装饰,一炮而红,香火不断。
树上垂下一只断手,张道胥和他握了握手,看到此人生平,又嫌恶地松开了手。
“此人生前是个□□犯,被受害人反杀而亡。”
杨弈安静关了,不太习惯身边有这么活生生的家伙,嘴角一沉,二话不说,只顾向前走去。
李破狼的庙宇在地下,不同于其它地上庙宇,若要建立生活区,都是向地下延伸,李破狼的生活区则是向上延伸。走过九转回肠般的隧道,二人来到一个搬迁的差不多的家属院,李破狼就住在顶楼。
杨弈输入开门密码,张道胥道:“你为什么有她家的密码?”
“关你什么事?”
“我不过多年未出寺,好奇心重,你何必如此反应过激?”
现在已是半夜三点,正常人睡得鼾声大作,李破狼家的电视却发出鲜艳的亮光。
杨弈暴跳如雷:“几点了你还看电视?”
沙发上的灵云吓得跳起来,见是杨弈,故意装不认识他:“你是谁?银龙鱼精吗?我不认识你,我要报警让警察抓你。”
张道胥生怕出警的警察被吓死,出面在两兄妹间斡旋:“你们听我说...”
兄妹二人异口同声:“滚。”
张道胥金陵的主神,可太擅长处理家长里短的事了。他拖着杨弈走到院子里:“她还小,三观尚未成型,你这么凶她,会给她留下心理阴影。”
“一千来岁了,半点长进都没有,我就算养只寄生虫现在也该从大学毕业了。”
张道胥看人眼光极准,准到狠毒。这和他的一千五百年修为没关系,反倒和他童年经历有关。他像野狗乞食一样吃百家饭长大,极会揣测人心。
“你在为自己的遗憾迁怒于她,你生气,根本不是为她不听你的话,而是为了你自己的无能为力。”
“我无能什么了?你们所有人都在我的控制中,你说,我有什么好无能为力的?”
或许是不能为张道胥还阳一事,或许是白秀因的悲剧,或许是发生在更早的事,或许是一件事,或许是两件事,或许是所有事。
杨弈这人啊,慧极必伤。旁人瞧他,觉得他不显山不露水,唯有张道胥知道,他把所有事都憋在自己心里。
杨弈已经想好了,如果张道胥要劝他,他就把责任全推给张道胥。反正两个人的命运纠葛拧得像麻花一样紧,他的错就是张道胥的错。
对!让张道胥去自责,让张道胥去愧疚!可是张道胥人呢?
作为一个刚愎自用的成年人,张道胥清楚,劝一个三观没成型的小姑娘的成本,可比劝一个刚愎自用的成年人的成本低多了。
他来到李破狼家里,灵云正抱着抱枕,对着电视抽泣。
也不知道是什么电视剧让小姑娘看到半夜三点还不睡觉,张道胥打算从电视剧入手,和她破冰,于是他没有出声,而是站在灵云背后观摩剧情。
剧情演到一对好兄弟在学校走廊大闹,除了长得粉头粉脸四肢修长些,也没什么特别之处,说真的,两个人加起来还没杨弈一半好看呢。
谁知道下一秒的画面就刷新了张道胥的认知,电视里的哥俩儿不知何时拐进了男厕所,抱在了一起,个儿高的对着个儿矮的一顿猛啃...
张道胥立即施法关了电视:“不许看。”
灵云红着眼转过头来,见是张道胥,恨得心肠欲裂,她把抱枕砸向张道胥,张道胥接过抱枕,走到灵云身边坐下来。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靠近你哥哥。”
“知道你还像狗皮膏药一样跟着他。”
“可我有一点不明白,为什么你能容忍电视里的两个男人在一起,却不能容忍我和你哥哥...”
灵云打断他的话:“他们是卖腐!他们要吸引观众挣钱!你们是真的有病!”
看来她之所以讨厌自己,并不是因为恐同。
“我死后,杨弈究竟发生了什么?我知道了,就不会再纠缠他了。”
“你想知道是么?好,我来告诉你。你记得南朝之后有个短命的梁朝么?”
张道胥点点头,据悉,梁朝存在不过二十年,一般研究古代封建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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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不会带它。
“梁朝的皇帝是个北方蛮子,他嫌你的塔太高,要拆了你的塔,哥哥为了保住你的塔,现身和他谈判,他要挟哥哥为他炼阴傀,哥哥被他丢进炉子里烧,被他用烧红的铁针扎太阳穴!”
虽说这些东西对阴傀毫无威慑之力,也知道杨弈会报复回去,可是...
张道胥想扒了那人的皮,嚼碎那人的骨头。
他本是来劝灵云的,却红着眼离开。
楼下的杨弈长身玉立,他站在路灯下,不需要特别的姿态,任何影视剧里的神明形象都望尘莫及。
见张道胥失魂落魄,杨弈冷眼打趣:“被我妹骂哭了?”
“疯子。”张道胥斥道。
杨弈是疯子,他自己当然知道啊,这人干嘛强调一遍呢。
“张道胥...你的袈裟...破了。”
杨弈话说道一半,就被张道胥按在了路灯杆子上,“梁朝皇帝拆塔一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告诉你我让他的国家灭亡,让他吃了自己的眼珠子,吃了自己的舌头,吃了自己的手指么?你是以自刎换和平的佛祖啊,这些事,你爱听么?”
杨弈极瘦,但他不是弱质男儿,他有着和张道胥相当的脑力、毅力。他推开张道胥,嘲讽道:“你别自作多情,以为我做这一切是为了你。我杨弈这辈子,不会为了任何人为难我自己。”
张道胥仰望路灯,睫毛被照得发亮。
杨弈见这厮装起了深沉,心里的郁气瓦解,被好奇取代。但他问不出口,张道胥当年就不该抹脖子,而是学习星野阳介剖腹,把他的心肝肠肺都剖出来,双手捧到他面前让他过目。
哪怕杨弈非常好奇张道胥此时心境,也不过淡淡地问了一句:“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灵云或许说的没错,我们真的有病。听说酆都有间精神病院很出名,咱俩去看看吧。”
说起酆都有名的那家精神病院,呵,一半病人都是被李破狼吓出问题的。一千五百年啊,释迦牟尼本尊活这么久,也会发疯。
杨弈作为造神者,他决定不跟张道胥计较了。
等等,他在计较什么来着?
啊...又忘了。
“我没时间哄白痴,天亮了,你随我去首都的无常天师府,拿完他的火种再去黔州找无相天师,一圈回来,灵云自己会想明白的。”
杨弈虽说不想哄灵云,可还是勒令张道胥施法让灵云睡觉。张道胥施了个昏迷咒,灵云一头倒下,杨弈接住她,抱着她去卧室里。
他找到纸笔,把每天的日程写下来,几点巩固巫术、几点休息、几点运动...还有几点必须上床睡觉。
卧室里没有任何动静,张道胥有些担心,走入卧室,却见杨弈坐在桌前,像以前批奏折一样全神贯注的写着灵云的日程。
所以杨弈他每天几点起床,几点吃饭,几点活动,又做些什么活动呢?
张道胥脚步很轻,走到杨弈身后,俯下身来,他宽阔的肩膀将杨弈包围。
怕吵醒灵云,杨弈什么也没说。张道胥的气息掠过他耳畔,杨弈的笔尖颤动,若有似无的吻落在他的耳廓上...
杨弈聪明又如何?一千多个年头只谈过一次恋爱,在对待前男友的这件事上,他也没有经验。
“啊啊啊啊!!!张道胥!你在对我哥哥干什么!!!!”
灵云诈尸一般从床上弹起来,双手捂着眼睛,又特地留出一个指缝来侦查情况。
张道胥不慌不忙,他拍了下杨弈的肩膀,直起腰来:“我在帮你哥哥检查错字。”
杨弈闻言,从椅子上弹起来:“我智商一百八大脑开发接近百分之九十,我饱读诗书精通计算机物理学化学哲学心理学人文历史艺术美学,我用得着你帮我纠错???”
张道胥不恼不怒:“明白了,我滚。”
37. 榨干张道胥
这是新中国成立后,张道胥第一次来首都。他的夙愿就是来天安门广场,看一次升国旗,去爬一爬长城,晚上再去一趟鸟巢水立方。
杨弈这边虽事态紧急,但越这种时候,他反而越放松。他大方地给出张道胥一天旅游时间,将他塞进一个老年旅行团。
张道胥去看了升国旗,登了天安门,爬了长城,去鸟巢听了演唱会。杨弈安排完后两天的事项,便去鸟巢接他。演唱会散场后人山人海,杨弈一直等到空无一人,也没见到张道胥的身影。
杨弈担心他迷路,立马传音给张道胥,但张道胥没有回答。
这混蛋...居然敢不理他!杨弈都准备自己去郊区找无常天师了,这时张道胥传音过来:“杨弈,我迷路了。”
“你在哪里?”
“天地网咖。”
呵,呵呵,呵呵呵。
“等我。”
杨弈找到天地网咖的定位,在心里画了张地图,瞬间转移过去。网吧里没人说话,只有鼠标键盘咣叽咣叽。杨弈在一个小胖子看到张道胥,飘上前扣住张道胥的肩:“走。”
“可否让我看他打完这局?”
杨弈二话不说,拖着人往出走,张道胥回首连连,还是没能看到小胖子这轮游戏的结局。
杨弈笑容很少,大部分时候是一张冰块脸,衬得张道胥都和颜悦色了。
“杨弈,你能笑一笑么?”
杨弈心里有个不恰当的比喻,但现在的张道胥,真如同一个沉迷网络不务正业的...丈夫。
笑个他妈啊,杨弈直接把张道胥拐到无常天师府所在的山下。夜黑风高,郊野山下,张道胥不可置信:“无常天师府竟开在荒郊野岭?”
杨弈道:“原本是在市内的。就连你一个出家人都知道在世俗谋利的重要性,战将军生性执拗,不愿为铜臭折腰,我怕他落得被拆庙的地步,便将原本的地段租了出去,用租金给他成立了养老基金,又在山上为他另辟一座容身之处。”
张道胥本以为,这些年杨弈过得并不如意...看起来,不是这样的。
杨弈还是杨弈,他聪明机警,永远不会让自己沦于尘泥。瞧他的生活没有因为封建君主制度的覆灭二一落千丈,张道胥心情大好。他施展了个懒腰:“走。”
杨弈叮嘱:“战将军曾是你的手下败将,他对你怀恨在心,你听我吩咐行事,除非经我同意,再想说话,也给我憋回去。”
...张道胥做了多年神灵,素来都是他对旁人颐指气使,许久不曾受此窝囊气,他郑重点点头:“明白了。”
无常天师府新址隐藏西郊一座野山上,山下立着一标牌:禁止攀爬野山。
驴友们一身反骨,越是被禁攀爬的山,越让他们有征服的欲望。眼看离征服此山仅一步之遥,山上突然气候突变,骤然天黑,雷暴狂作,几个驴友躲入天师府,就地坐下,从包里拿出自热火锅开吃。
雷暴嘶吼的声音犹如厉鬼寻仇,几人见状,决定在庙里过夜,等明天一早再下山。
张道胥和杨弈信步走近天师府,见这几人完全没有危机意识,张道胥道:“我时常在新闻上看到驴友被困山里,连带救援人员一起陷入险境。”
“少将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天下事却了解得不少。”
他叫他...少将军?这可是冷战时的专属称呼。
张道胥说:“守护苍生,工作需要。”
等那几人狼吞虎咽吃完自热火锅,张道胥掐了一咒,连人带垃圾一并送下了山。几人一恍惚,已在山脚下的公交站,之间月朗星繁,何来雷雨?
“咱们刚刚是在山上吧...”
“山上是在下大雨吧...”
几人面面相觑,同时认识到了一个问题——
“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无常天师府里,杨弈问张道胥:“你不是向来不喜欢引发灵异事件么?为何不删除那几人记忆,反倒让他们认为山上有鬼?”
张道胥道:“私爬野山是明令禁止的事,他们无视规矩,无视安全,无视自然,应该长点教训。”
张道胥话罢忽然地动山摇,阴风滔天,二人都被吹得脚步大乱。杨弈是一饿死鬼,压根无法和这风做抵抗,要被吹跑之际,张道胥卷起僧袖,将他紧抱怀中。
待他们扛过这阵妖风,天地宁静,忽地,一道惊雷从天而降,犹如天怒。
在声势浩大的雷声中,响起一凄厉嘶哑的男声:“是哪个孙子在爷家门口装神弄鬼?”
张道胥欲自报家门,杨弈率先道:“战将军,是我。”
天师府里供着的神像抖抖眼皮上的灰尘,从半阖变为全睁:“我就说是哪个孙子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原来是陛下。”
无常天师神像眼珠子一转溜,打量着张道胥:“这位和尚师父瞧着有几分眼熟呐...”
战不败仔细观察着张道胥,忽视他存在感极强的发型,此人剑眉星目,鼻梁生节,唇薄而唇线笔直如锋。
“张道胥?!”
战不败和张道胥的关系,除了网友,还是敌人。但这不是战不败的错,想当年张道胥突然发疯一般攻打乌城,乌城主战派的名将皆惨死于他的将军剑下,最后就连战不败这样的主和派都被推上前线,与他决一死战。
厌战的战不败碰上了最疯狂的张道胥,犹如米老鼠碰到了美洲豹,次次打、次次败。一代名将战不败,亲自下场败光了自己的生前积攒的名声。
正儿八经的打仗赢不了,只能打打嘴炮。每当贺兰山缺飘起赤阳军的旌旗,阴兵就会来报:“战将军,您孙子又来给您拜年啦!”
这口气,战不败咽了一千年也没咽下去。这些年若非杨弈阻拦,从中周旋,并教他利用张道胥来谋香火,他早就去和这孙子算旧账了。
真是没想到,这孙子竟敢生龙活虎出现在自己的道场。
张道胥眼看战不败神色要变,识时务地行了一记佛礼:“过去是晚辈少不更事,还望战将军不计前嫌,借我火种一用。”
“哎呦这可使不得,您张大将军少年英雄,青史留名,我这老畜生岂配接受您的道歉?”
杨弈问道:“你当年骂过他老畜生?”
杨弈原以为是找了个帮手,没想到张道胥当年胡作非为,自己一把年纪了,还要给他擦屁股。
杨弈怕战不败借过去之事故意刁难,不肯交出火种,便温文尔雅道:“战将军可否看在我的面子上,原谅少将军年少无知?”
“哎。”战不败叹了口气,“你们看我庙里香火,就猜得到我过的都是什么寂寞日子了,这火种我留着也是无用,你们想借就借吧。但是——”
张道胥就知道这老不死还有后招。看在杨弈都忍气吞声的份上,他也忍气吞声了。
“无常火种乃封神集团公有物资,我不过是保管人。要借火种,需按《火种管理条例》行事。”
《火种管理条例》里的文字在无常天师神像面前漂浮而起。张道胥字字行行阅读过去,满头疑问:“火种不得借男人,不得借女人?不得借变性人?”
明明可以直说不借人,谁他娘非要写这么一条条例来膈应人?
杨弈默默道:“当年我制定条例时,忘了写‘解释权归我所有’了。”
说起那时,杨弈便头昏脑涨。张道胥在他最喜欢也最需要他的时候,说走就走,使得他这么理性的人,也犯了不少糊涂。
往事真是不堪回首,回首起来,杨弈也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可后悔过后,便又不觉得后悔了。那是他选择的路,不论如何,都是最好的一条路。
战不败道:“杨弈,你我都痛恨不遵守规矩之人,不过这规矩是你定的,你若想毁约,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我也无话可说,这枚火种,你要拿就拿,不过这无常天师府,你也得一并继承了。”
杨弈:“你也不想干了?”
“哼,我不是不想干,只是受不了凡夫俗子了。这些人总爱把‘世事无常’挂在嘴边,将所有的过错,都归咎于‘无常’二字,他们若能一出生就品德高尚,虔诚智慧,少谈恋爱多看书,少生孩子多种树,何须经历‘无常’试炼筛选?”
李破狼自己找死,杨弈已损一名员工,战不败又在这里叫嚣着要离职,杨弈可没那么多功夫收拾这烂摊子。他欲好言相劝,却听身旁人道:“若我愿接管无常天师府,你可愿交出火种?”
张道胥一旦没了灵音寺的束缚,便天不怕地不怕。杨弈承认,当年张道胥最吸引他的,或许正是这股魄力。
但今时能同往日吗?当年他多大?现在他多大?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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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这么自顾自,不知道提前商量?
战不败一听有人要接受自己的工作,激动地现了原形。
他死时候的年纪比杨弈和张道胥都大,是个相貌方正,看上去踏实可靠的中年人,不过眉心有结,一看便知此人思虑深重。
“参见陛下...我去,你这是哪个朝代的装扮?”
战不败一记跪礼没成型,反而小腿抽抽了。
杨弈身披银袍,美得像游戏里的立绘人物,不,立绘里人物画得再精致,也终究是纸片上的死物,再厉害的画家,也画不出杨弈身上冰冷而璀璨的神性。
杨弈为表达礼数,摘下兜帽,露出一头银发。
战不败语塞:“不是,头发怎么...白了啊?当年授封时,明明...只白了一半。”
杨弈不曾提起白发之事,张道胥知道他定不愿说,因此也不问。他原以为,头发白成这种程度,应该是一夜白头,可听战不败这么说,似乎是渐渐变白的。
杨弈说了一句正确的废话:“后来又白了一半。”
他对张道胥解释:“这些年我很少露面,若有事面谈,都是李将军代为出面。李将军死于你手下,可知道给我惹了多大麻烦?”
为何不亲自露面,而是让李破狼代为出面?这些年他将他们四人安排在东南西北四神府,将灵云安排在白家,那他自己呢?
张道胥没有问他的机会,战不败激动地扣住杨弈双肩:“我真的能走?”
杨弈道:“既然少将军提出了接收无常天师府,而你也有卸任之心,我为何要从中阻拦呢?只不过,接手神府者,不论何人,若不经无常业火试炼,如何表明能够掌管无常天师的职责?”
战不败寻思着,似乎没这样的规矩啊?难道自己看漏合同了?他传音问杨弈:“真的吗?”
杨弈回他:“假的,想办法用无常业火的试炼,耗尽张道胥的神力。”
就知道想从杨弈这小子手里讨好处,没那么容易。战不败眉头皱得紧,张道胥看到这样的眉头,就忍不住给他顺平了。
“战将军可有心事?”
战不败回首望着自己的神像,一千五百个年头了,说没有感情一定是假的。
“张道胥,无常业火可生无常幻相,人生的种种无常,会被压缩至短短一小时内,这对凡夫俗子的心灵是极大的惩罚,因此若非要惩戒大奸大恶之徒,我不会轻易使用无常业火的刑罚。请你三思后行,你若无法从业火中脱身,将焚身苦海。而若侥幸脱身,以后产生的心灵创伤,本将军一概不负责任。”
杨弈也顺着战无名的话:“少将军,请三思。”
张道胥先是看了战不败一眼,又用沉着的目光盯向杨弈:“我以无常火种当投名状,换一个能纠缠于你的机会,这桩买卖你做不做?”
杨弈巴不得张道胥被无常业火烧得只剩骨灰!当年事,真以为他会一笔勾销么?
他原本那头黑发是多么漂亮?他甚至不是一夕之间失去它们的,而是用了两年时间,看着它们一根一根变白...都是因为他骗他!因为他要逞那英雄!
杨弈挑眉:“当然。”
让无常业火把他烧成一团破烂吧!
转眼,战不败已经生起了业火。天师府中央变成一片火海,战不败从袖子里甩出一条防火带,将杨弈拉到防火带:“陛下,小心被火烫着。”
防火带另一边,张道胥已经义无反顾走入了火海。
无常业火噼里啪啦地燃烧,战不败的声音响起:“你有三个选项,选项一,你是一名被政敌污蔑叛国的将军;选项二,你是一名被造谣患有花柳,并传染给皇后的将军;选项三,你是一名运筹帷幄战功显赫,却遇到了一弱智皇帝的将军。”
张道胥觉得,这有点儿像策略游戏,不过游戏里的各个选项权重均衡,而战不败给出的选项,是逼他选一。
外界的杨弈听罢到选项二,已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他斥道:“你竟要让他经历你的人生?你几千年都没走出来,如何指望他短短一小时内就走的出来?”
战不败无辜道:“不是你让我消耗他的神力吗?”
“那我也没让你对他下死手。”
战不败眉头愈发不可舒展:“原来,连你也认为,我的人生,是一场必败之局。”
38. 穿盔甲的张道胥
业火里传来战不败的话外之音:请尽快选择您要面临的困境。
张道胥认为,比起被造谣有花柳和遇到弱智皇帝,还是被污蔑叛国体面点儿,于是果断道:“我选一。”
战不败郁郁寡欢地笑了笑:“不愧是南朝第一名将,想得就是周到。”
此时张道胥还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没关系,下一刻他就知道了,因为这位倒霉将军在被污蔑叛国时,已经经历过选项二和选项三了。
张道胥似乎是进入了一个场景逼真的剧本杀游戏,而这一切都被旁观的杨弈看在眼里。
杨弈看到张道胥穿上了带血的戎装,长出了杂草一般的长发,他身处一个真实的战场,焦黑的土壤,破损的战车、堆满尸体的战壕、近千名面黄肌瘦的士兵将他包围在篝火旁边。
这些士兵太过真实,导致张道胥分不清这是业火造成的幻境,还是正在发生的事,正当他被无常业火带来的幻相感染时,杨弈的声音传来:“少将军!这是黎朝永昭年间,和你无关!”
张道胥幡然清醒,自己身在无常业火中。但不论是真是幻,他此刻都是一个面临困局的将军,他的目的是活着走出困局,因为他的君主,正在等他归来。
...
“战将军!这封信,可是出自你的手笔?”
一个士兵手举一封带血的信函,他手里的信不是给张道胥看的,而是让其他士兵确认字迹。
手持信函、咄咄逼人的士兵身上穿着的盔甲和其他士兵有些许不同,看来他的军阶更高。燕朝和南朝隔了一场中原大动乱,两个朝代的军衔、服饰大有不同,张道胥不知该如此称呼此人,便道:“这位施主...”
战不败担心张道胥刚一开始就被杀掉,传音提醒他:“他叫尉迟净,是你的副将,十四岁就开始追随于你,与你并肩作战十六载。”
位列将军,作战十六载,也就是说,此时的张道胥应该是个至少三十五岁的中年人。
这不现实啊,他以二十六岁的年纪活了千年,从来不知道该怎么去做一个中年将军。
张道胥上前一步,欲凑近去看信上内容,岂料尉迟净竟然拔出佩剑,“不要过来!”
“我说..”
面对不长眼的兵器,佛祖“放下屠刀”那一套理论明显无用,张道胥只能暂且放下佛祖的身份,回归老本行。
张道胥对尉迟净横眉冷对:“我迈个脚步就把你吓成孙子了,敌军杀过来你还不得尿□□?”
业火外的杨弈默默问道:“他和你们打仗时是这个德行?”
战不败道:“你是他陛下还是我是他陛下?这孙子什么德行你不知道啊?”
杨弈和张道胥是同居了四年的!他在自己面前虽然也会说粗鄙之言,但起兵造反的时候,他号令全军,老成稳重,金陵攻城一战,更是舌战群将,大有儒将之风,其演讲水平连希特勒都要甘拜下风。
现在告诉他张道胥在战场上是这德行,他坚决不信。
无常业火里的尉迟净也被他的粗鄙之言吓了一跳,张道胥用手肘挥开他的剑,抢来他手里的信,越看眉头蹙得越紧。
信中明确地标记了运粮路线和伏击点,他一个拥有千年智慧的人看了这信,都觉得这位将军肯定通敌叛国了,何况这个时代的人。
“这信谁写的?”
尉迟净虽然在状况之外,但还是回答了他:“你写的!”
“你如何能确定是我写的?”
“字迹是你的,落款也是你的,你这一手狗爬,谁能模仿的出来?”
煽风点火的战不败声音扭曲:“狗爬...尉迟净这个孙子居然说我写的字是狗爬...”
杨弈凑近看了看信上的字,却被无常业火的热浪逼退了。
“看上去是不大工整。”
“可他从没当面跟我讲过!”
“这很难接受么?我的臣子们也从不跟我说真话,虽然我不想劝你,但张道胥还在你的业火中,我只能勉为其难地劝你看开点儿,诽谤与谩骂,都是身居高位需要付出的最基础的代价。”
战不败是佩服杨弈的,哪像他曾侍奉过的那位天子,四十九岁了,还像个生活不能自理的智障。
若杨弈不是死于二十八岁,在他的统治之下,或许南朝历史还能再延续三百年。
业火专制阴傀,围观的杨弈都感觉到了热,不知身处火中的张道胥又是什么感受。
试炼者身处业火之中,唯一的感受是“真实”,这一切真实到让人无瑕去估计业火的灼烧感,仿佛此时的他,就是战不败本人。
不,张道胥心想,他才不是那傻逼呢,被人诬陷不想着怎么澄清,居然束手认栽。
出于对战不败的愤慨,张道胥把信揉成一团,丢进篝火里。
“去你娘的。”
场外战不败惊讶:“还能这样?”
业火里,尉迟净和他的反应相当,还能这样?
“全军都认得这是战将军的字迹!战不败你通敌叛国,害死为你出生入死的兄弟,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张道胥摊手,示意自己无话可说。
他没否认自己通敌叛国,也没有承认自己通敌叛国。尉迟净抓住他的衣领:“你说啊!”
“你非要我说的话,我叫张道胥。”
“你终于敢承认了!战不败这个名字都是假的!手足之情是假的!都是假的!你本就是敌国奸细张道胥!”
在尉迟净的号召下,士兵们的情绪高涨,一声声“叛徒”、“奸细”、“杀了他”冲破天际,同袍的误会比敌军的箭雨更凶悍,在山呼海啸的声讨中,张道胥听到一句“杀了张道胥”,他再次混淆了自己和战不败。
士兵们已经完全被谣言蛊惑,埋伏点被敌军击破,运粮线被敌军砍断,他们将成为不战而死的叛国之兵。无论是军营里的规矩还是朝廷里的纲常,都救不了他们。他们的信仰没了方向,灵魂失去了主人,俨然是一群失智的困兽,唯有撕裂始作俑者,才能救赎他们自己。
近千名士兵,近千把利刃,近千条性命,近千个家庭。
这不是战不败的困局,而是张道胥的困局。
军营的集体生活必然会造成士兵的精神压抑,鹤唳风声,草木皆兵。
十四岁的张道胥还是个赤阳军的一届小卒,他曾经历过一场惊心动魄的炸营。夜半三更,贺兰山乌云密布,不知何处传来谣言,称阴傀阴兵附体在赤阳军身上的,这个消息如同一串炮仗扔进军营,军营被恐慌的硝烟笼罩。
长期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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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和阶级压迫带来的负面影响,在这一夜全面爆发。
昔日纪律严明的士兵成了失控的暴徒,他们的武器或是朝向战友、或是朝向自己。
正是这场炸营,造就了张道胥在赤阳军至高无上的领袖地位。
张道胥的将军生涯极其顺利,这一点和他的养父们息息相关,非给这四人的影响力排个高低,榜首莫过于他的小义父江鼎了。
江鼎在衙门服劳役以前,是个游走江湖的说书先生,古往今来的故事信手拈来,炸营这一现象,就是江鼎在讲故事时向他科普的。
在江鼎讲的故事里,将军杀了近乎一半的叛乱者,用更疯狂的暴力平息了炸营现象。可江鼎却说:“吾儿,你要记住,炸营从不是集体性的失控,而是被压迫者的悲鸣,你只有分辨出每一声不同的悲鸣,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将领。”
在赤阳军的炸营中,张道胥记住了江鼎的话。
他捡起被砍断的旌旗,爬上烽火台,点燃火把,冲乱做一团的战友们大喊:“我是阴傀!”
当彼此猜忌的集体有了一个共同的猜忌对象,便有了一致的目标,而这个目标,像一条届时的锁链重新穿起他们的秩序。
“杀了阴傀!”
乱刀乱剑挥向张道胥时,张道胥啐了一口,嘹亮道:“都别给老子急着送死,死了以后,你们也都是阴傀!”
他一边说,一边挥舞着手里的军旗。在军队,军旗高于一切,回归秩序当中的赤阳军看到他手拿军旗,第一反应是护旗,而不是杀敌。
“都是打仗的,分什么你我?不想着老婆孩子热炕头了?不怕家里爹娘白发人送黑发人?谁敢上来老子就烧死谁!让你爹妈哭坟都没处哭去!”
恢复理智的赤阳军意识到,阴傀不会死,可是他们会。在没有系统的作战策略下,贸然上前,只是送死。
张道胥举着旌旗,和他们耗到天亮,直到江鼎提着羊汤来犒劳赤阳军。
事实证明,安抚这些无人在意的悲鸣,只需要一碗温暖的羊汤。
“我家道胥年纪虽小,但胆儿大,昨夜他也是一时情急,才出此下策。”江鼎一边分发羊汤,一边拉着张道胥赔礼道歉。
后来也证实了,昨夜并非阴傀来袭,而是他们心中对阴傀的恐慌作祟。张道胥这个少年一夜之间成为了赤阳军的英雄,后来他空降为赤阳军少将军,无一人反对。
张道胥受此次炸营影响,格外重视赤阳军的心理健康,三天两头就要举办一次娱乐活动,不计万难也要让将他们的家书送出贺兰山。
因为张道胥,赤阳军不再是一支死气沉沉的敢死队。
若是江鼎不曾被乌城所害,张道胥也不会踏上后来那条道路,也许他会带着赤阳军在贺兰山混吃等死,阴傀来了就应付着防御两下,阴傀不来就吃喝玩乐,皇帝要是看不惯他,就亲自来贺兰山找他问罪呗,他若不来,那就是他自己的事了。
可惜啊,人生无常,它非要将那些最简单的圆满打碎,让你被扎个血肉模糊,还要接纳一切。
去他娘的人生无常!他张道胥,因成佛而永生,但他从不信佛。
张道胥重新穿上一身盔甲,心中只有一个信念:当贺兰山的第一缕晨曦照亮乌城时,他必须带领赤阳军旗开得胜。
39. 这个孙子
面对全军指控他通敌叛国,张道胥没有辩驳。
经验告诉他,破眼下之局的办法,不是自证清白,而是用更疯狂的情绪压制失控的人群,然而,这并不是他的任务。
他真正的任务,正在业火外重新目睹这一切。
这心事在战不败心头积压了千年,难怪他眉头舒展不开。
比起弄死尉迟净这孙子,更重要的度化战不败。
张道胥当机立断,他抓住尉迟净指向自己的剑,鲜血染红了雪亮的剑刃,张道胥用蛮力从尉迟净手中夺了剑,他没有犹豫,反指向尉迟净:“尉迟净,你伪造本将军笔迹,污蔑本将军通敌叛国!惑乱军心!你认不认罪!”
“你...你血口喷人!”
“你认不认罪!”
“我没有!不是我干的!”
“你认不认罪!”
“你污蔑我!我是清白的!”
三声内容重复的质问,一句比一句铿锵有力。
“来人!捉拿叛国贼尉迟净,带回京师问罪!”
很多事实都证明,将军不一定是最有能力的人,但一定是声压最大、最会蛊惑人心的人。
随着尉迟净被抓,无常业火外的杨弈松了口气,他看向战不败的神像,发现他的眼神有一丝慌乱。
杨弈开口道:“我说,栽赃你的到底是不是尉迟净?”
“你不是后人么?难道不知道答案?”
尉迟净,人称“黎朝秦桧”,在战不败死后,承袭其镇国将军之位,故后世认为是他栽赃嫁祸给了战不败。
杨弈对燕朝的历史没有丝毫兴趣,不过通过张道胥的表现,他认为罪魁祸首另有其人。因为若尉迟净是罪魁祸首,张道胥一定会不假思索地杀了他。
无常业火中响起一声坍塌声,杨弈紧张地喊了声“张道胥”,火势忽小了些,转瞬间,张道胥已经带着残部和敌君的首级来到了金陵城下。
“他赢了...”战不败呐呐道,“他竟然赢了...”
杨弈问:“他不能赢么?”
“对我们来说是弹指一挥间,对他来说,这都是真实发生的事。”
“你小瞧张道胥了,他是炼出虚无业火的神灵,杀几个敌军,不在话下。”
“什么?!”战不败难以置信,“你竟把虚无火种给了他?”
“不,不是朕给他的,是萧刹托东方一叶给他的。”
“萧刹...不!不可能!萧刹不是下令要杀死张道胥么?为何会把虚无火种给他!”
“萧刹要下令杀死张道胥...你不会弄错了?”
“我怎会弄错?乌城由东方一叶主内,李破狼主外,萧刹从不出面,他唯一一次向乌城所有阴傀发号施令,就是要取张道胥首级!”
“可当年东方一叶将虚无火种送向朝廷时,亲口告诉我张道胥乃萧刹之子。”
“纳尼!!!”战不败双手抱头,完全不愿相信事实,仿佛张道胥不是萧刹之子,而是他的私生子:“张道胥是萧刹的儿子?????”
杨弈与张道胥同龄,张道胥身世之谜,他也只知一二。
杨弈接着道:“你应该清楚,张道胥可以随时用虚无业火消灭你的无常业火,走出无常幻相,但他没有这么做。”
“为何...为何他不这么做?”
“因为他要度你。”
“度我...哈哈哈...可笑!我试过很多办法,看过很多心理医生,过去根本不可能改变,他如何度我?”
杨弈道:“我也不知道,看他怎么做吧。”
无常业火里的张道胥停在了金陵城外,高声呐喊:“陛下,末将带领部下和敌君首级,来向您负荆请罪!”
张道胥一呼百应,剩余的部下跟着他一起高喊:“陛下,末将负荆请罪!”
“负荆请罪”四个字盘旋在金陵城上空,战不败道:“该不会...”
杨弈也心想该不会...
张道胥说要负荆请罪,便真得负荆请罪。业火里的他,褪去上衣,赤裸的身体背负着重达三十公斤的荆条。
张道胥的身体永远定格在了他的二十六岁,那时的张道胥,经历苦战历练,全身上下不余一丝多余的皮脂,遍身都是叫人心疼的战损痕迹,这幅形象放在当代,足矣可以登上短视频顶流。
“杨弈陛下,”战不败唤了声:“我可没给你施定身咒,你倒是眨眼啊。”
杨弈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城门开,张道胥一手提着发青的人头,一手提着尉迟净来到了皇宫。燕朝满朝文武,看向他的眼神又是嫌弃,又是畏惧。
“陛下,末将的手足粗心大意,遭了奸佞栽赃,让你我君臣产生嫌隙,末将愿意替他受罚!”
战不败道:“哎我说...也没人要罚他啊!”
杨弈心里吐槽,真不知道这货是怎么活到三十来岁的,如果这是他的臣子,压根别想进皇宫大门。
“这是先发制人。首尾效应知道么?在一系列事件里,人们对位于首位的事件印象最深,所做的决定也会受其影响,所以要么做第一个说话的,要么做最后一个说话的。”
果然,燕朝大臣们七嘴八舌,张道胥一言不发,一直等到天黑,定罪之际,他才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战不败之罪,不在于管束无方,而在于不肯和朝中各位结党营私!在于不肯对陛下巧言令色!在于忠!在于勇!在于不肯同流合污!在于身处浊世,却妄想成为一个清白之人!”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这不是张道胥的控诉,而是战不败的悲鸣。
张道胥御前拔剑:“今日我便斩杀奸佞,待我清君侧,再以死谢罪!”
战不败慌道:“他怎敢在御前拔剑?他不要命了?御前侍卫随时会将他射杀。”
杨弈道:“皇帝要他死,无论他清白与否,都走不出皇宫,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而且他已经说了,拔剑是为了清君侧,君臣信任崩塌,朝廷制度土崩瓦解,此时唯有暴力,才能在最短的短时间内服众。他已赢得战家军的军心,他们会与他共同进退。”
一直沉默的帝王终于开口:“战...战将军,此事怕是有什么误会,你且先放下荆棘,待朕明察秋毫,还你一个清白!”
“他竟然松口了...”战不败的声音开始颤抖,“他竟然会相信我...”
杨弈语重心长:“战将军,你有空看心理医生,不如多看点儿《大明王朝》《三国演义》好不好?”
“我又错了么?皇上不是说了要还我清白吗?”
“他不是要还你清白,而是他自己也算不明白。虽然以我的立场不该这么说,但皇帝只是穿着不同衣服的普通人罢了,误杀忠良有可能是蓄意为之,也有可能是拎不清楚,别太神化这个职业了。”
张道胥道:“陛下不用查了,可否请皇后入前朝,与末将当面对质?”
战不败道:“是她?不可能是她!不可能是她!她不会陷害我!她不会!”
杨弈虽不知史实,但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她是不是跟你说过皇帝冷落她,寂寞深闺如监狱苦寒,思乡之情无人能解之类的话?”
“你怎么知道!你见过她?”
“淡定,我和你们差了五百年,怎么可能见过她?只不过针对老实人的杀猪盘都是这个话术。”
朝堂上,张道胥厉声质问:“敢问皇后娘娘为何要栽赃末将?”
“战将军为何如此说?本宫深居后宫,从不敢过问前朝事,你为何要诬陷本宫?”
张道胥将地上的首级踢到皇后面前,皇后以为那是个蹴鞠,正要发怒,仔细一看,却发现是一颗人头。
“皇后娘娘若不认识此人,为何如此慌张?”
“你含血喷人!谁见到死人首级还能镇定自若!这根本是没由来的猜测,你究竟所谓何意!”
张道胥还没开口,杨弈听到一阵哭声,他向无常业火里看过去,没发现有人流泪,转头一看,战不败的神像眼睛里流下两行水痕。
杨弈道:“要不然你从神像里出来哭吧。”
“你胡...呜...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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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你胡说...什么,呜...呜呜...我..呜...才没...呜...哭...呜...”
“皇后娘娘难得能与末将光明正大相见,不如趁此机会,将末将得花柳传染给您一事也一并澄清了。”
皇家的丑事被拿到台面上来说,皇帝火冒三丈:“战不败,你够了!”
张道胥不依不饶:“不够!就算你们全都向我负荆请罪,也难化解臣所受的不公!”
“他...呜...他怎么敢...呜...这么...呜呜对皇上说话?”
因为这都是假的啊,笨傀。
杨弈耐心道:“战将军,你可以选择做个好人,也可以选择做个坏人,但你不能既做好人有做坏人,有时候,做个纯粹的坏人,让人们怕你,是比做个好人容易一些。当一个将军持剑指向自己的那一刻,必败无疑。”
朝堂之上,张道胥持剑逼上龙座,质问皇帝:“你明知道我无罪,为什么要和他们一起诬陷我?”
“是朕错了,是朕不该怀疑你!是朕错了!是朕错了!”
“够了!”战不败嘶吼道,“你们都没错,错在我太想证明自己是个好人,错在我太在乎你们的看法...”
随着战不败对过去的怨念化解,无常业火刹那熄灭,杨弈终于松了口气。
张道胥走出火海,已恢复高僧装扮,他淡声道:“战将军,是他们有罪,你不需要因为他们的罪过质疑自己、惩罚自己,你还有很多的人要救,改变不了的过去,不值得成为你的执着。”
“你这孙子...”战不败从神像中现身,他两眼通红,泪撒衣襟,借着放走那几个倒霉驴友的功夫,他给自己施了咒,让自己看起来像是没哭过一样。
杨弈心里骂,哭包,怂货!
历史上的战不败,在兵败后被尉迟净持通敌信质问之时,便以死自证清白,然而他并没有得到清白,而是被尉迟净为首的部下瓜分了尸首,带回回京师邀功。
“我他妈就不配当个将军。”
张道胥没想到自己出色的表现,竟给战不败带来了如此大的自卑,他拍了拍战不败缩起的肩膀:“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听了也许会更加悔不当初,但是也许会聊以慰藉。”
“你这孙子有屁快放。”
“在无明业火中,我杀敌制胜,用的是你留下来的战术,原封不动。”
“所以当初只要我不急着自证清白,是可以赢的...”
“我也不知道,毕竟那时的你刚刚经历战败的打击,正在濒临崩溃,但我很清楚,这一切只是幻相,无论胜负都和我无关。”
“不!可!能!虽是幻相,但你身在其中,对你来说都是真实发生的事,你不可能在业火中意识到这是幻相!”
“你的战家军不是我的赤阳军,你的陛下也不是我的陛下,所以,我知道这些都是假的。”
没有什么道高一尺,只是他的执念不比战不败的浅罢了。
战不败还想要争辩,张道胥以完全从沉重的气氛里抽身,他伸出手掌:“行了,我成功从你的业火里走出来了,交出火种吧。”
战不败一脸哭相,从□□里掏出一块褐色的石头。
张道胥习惯了无常幻相里的将军身份,一时忘了自己现在的职业是名僧人,没忍住造了个口业:“你他妈是不是故意膈应人呢?”
“我替战将军说句公道话,”杨弈接过无常业火的火种,“有几年李将军常来挑衅,想和战将军换火种,为了不让李将军抢走火种,我才出此下策。”
张道胥见杨弈对他们的事知无不晓,这些年来,却对自己不闻不问,心也冷了不少。
杨弈拟了一份无常火种、无常天师职位转让书,张道胥和战不败画了押,杨弈道:“我们还要去收无相火种,劳战将军再守天师府一段时间。”
战不败道:“我有几句话,要单独交代张道胥,陛下可否...”
杨弈对张道胥说:“我在外面等你。”
他大步出门,在剩下两人眼里留下一片银色光辉。
40. 安全距离仅有一步
十五分钟后,张道胥从无常天师府离开。
无常天师府印在一片森林里,月光从树叶间隙穿过,洒在杨弈身上,他整个人都被垄在圣洁而柔和的光辉里。
杨弈正要抽烟,看到张道胥来,便把烟收回袖子里。
“抽烟不用躲着我吧。”张道胥走上前,“我的信徒里,有过抽鸦片的,有过吸毒的...烟民是最不值一提的群体。”
“你拿我和那群凡夫俗子相提并论?”
“我的意思是,没人能完美的像一张白纸。”
“你是说我有瑕疵?”
张道胥双臂展开,看上去是在伸懒腰,杨弈没有防备,可却被他借着这个机会,摘下兜帽,揉了揉杨弈的一头银发。
杨弈警告道:“张道胥,未经朕的允许,不许碰朕。”
“为什么头发变成这样了?”
“你出家剃度可以瞒着朕,朕染发要告诉你么?”
张道胥垂在袖子里的手攥紧,“杨弈,你是不是知道了,萧刹是我父亲。”
“是,你死后,他曾派东方一叶送虚无火种给你,我便是那时得知的。你呢?你又是何时得知的?”
“利青死后不久,白流烟告诉我的。”
杨弈多久没听到这个女人的名字了?光是听到,都想把她给大卸八块。
张道胥故作掩饰地笑了笑,“你不问我,战不败跟我说了什么吗?”
“无非是他欲无常天师府感情深厚,一时半会儿放不下,让你多宽容几天。”
杨弈的猜测,和战不败所说一字不差。
“张道胥。”杨弈咬牙切齿地叫出他的名字:“你以为朕因为你是萧刹之子,才恨你么?”
张道胥凝眉:“那是为何?”
杨弈冷笑:“朕偏不告诉你。朕就是要让你猜,让你抓心挠肺,让你百思不得其解。”
“杨弈,我死后,赤阳军和白流烟呢?史书说你幽禁赤阳军,革职白流烟,可我不相信。”
“你越想知道,我越不会告诉你!张道胥,这都是你自找的!当年你但凡能早一个时辰告诉我你要去送死,我都不会恨你如斯。”
杨弈没察觉自己落入张道胥的陷阱里了,他才说过不可能告诉张道胥恨他的原因,一分钟还不到,就失言承认。张道胥已经预先料到杨弈会因口误懊恼,于是迅速转移话题。
“萧刹和白流仙,都在乌城么?”
当年白流仙封印乌城以后,再不见其行踪,纵然杨弈找她一千五百年,也没有找到她的下落,可他无法确定她一定身在乌城。
然而一旦告诉了张道胥这些,恐怕便无法骗取他的虚无火种。
杨弈并不对欺骗张道胥以为愧疚,一千五百年前的张道胥,对自己也并非全盘托付,凭什么要他对他事事坦诚?把真心给他,这买卖不值当,他不做。
从首都转移到黔州,一路气压低沉,黔州有百里古寨、千里碧水、万里青山,此等美景,叫西门庆看了都想虔心做人,对武大郎痛改前非,恨不得与其结拜兄弟在此把酒言欢,却并未能缓解这二傀之间的气氛。
供奉战国将军秦太士的“无相天师府”,包围着一座侗族古寨,画地为景区,无相天师府是此处必游景点,然而,因其地处隐蔽山谷中,难以步行到达,必须乘景区巴士前往。
此处景区虽是杨弈亲自规划,但他也不大记得无相天师府的具体位置,只能坐巴士前往。
无相天师府乃最后一站,过了人头攒动的古寨一站,巴士上几乎空了。车窗印着古寨的灯火萦绕,张道胥的倒影与之融为一体,仿佛他也是这阳间的一份子。
不论是古代的贺兰山,还是现在的金陵古城,到了这个时辰,便只剩寂寥,见到此等欣欣向荣的夜色,张道胥内心一阵烘热。
有了美景相伴,他决定不做一个扫兴的傀,主动和杨弈讲和了。
虽他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叫杨弈自重逢后,便对他不是咄咄逼人,就是冷眼相对,但杨弈这般,必然是错在自己。
“我有错。”
哼,杨弈才不理他。
大巴转了一个弯,还不到无相天师府,张道胥见此路漫漫,便拿车上其它游客打起了趣。
纵观四座,除了他们两个看不见的家伙和司机,就只剩前排一对老少。
男老女少,肩挨着肩,手牵着手。
张道胥问杨弈:“你猜,他们是爷孙,还是父女,抑或是夫妻?”
杨弈僵硬地转头看向他:“你认为呢?”
“我赌是黄昏恋。”
杨弈哂笑:“为何这样赌?”
他刚问罢,只见那名年轻女子朝老年男子头上吧唧一下。
张道胥说:“我的信徒中,也不乏这样在我看来有伤风化之辈,只不过人有人的律法,律法之内,就不是我的管束范围了。”
杨弈忽地轻笑了一下,这一笑,就像春天出现的第一抹绿意,叫最阴郁的心灵也充满光芒。张道胥真是好喜欢看杨弈这样笑,一千五百多年,他从没变过。
他来不及追问、也来不及记住杨弈这抹笑,巴士便到了终点。
司机兀自下了车,先去依山而立的“无相天师府”上了三炷香,保佑出行无阻,明天接的都是文明游客。
张道胥和杨弈站在站牌下,目送巴士调转车头、离开本站。
无相天师府是一处难得的世外桃源,这里不见任何现代化痕迹,岁月仿佛在此凝结。张道胥心说,若那时世上有这样一处地方,他就该和杨弈隐居在此。
大巴离去,再没什么能阻挡视野了,只见对面天师府门前,一老一少如门神一样直立不动,两道戏谑的目光,同时看向张道胥。
其中那名老年男子走来:“二位是来上香,还是来盗窃的?”
张道胥立即意识到对方正是无相天师秦太士,回想方才巴士上杨弈那抹罕见的笑,原来是存心戏弄自己。
不等张道胥开口,老年男子又道:“不如让我猜猜二位的关系,依我看,二位或许是手足?不对,也可能是友人,哎呀,总不会是情侣吧,本府负责人类精神文明建设,此等关系,尚未纳入精神文明范畴啊...”
他以为这样一番揶揄,就能让张道胥无地自容。终究是小瞧张道胥了,张道胥从小端着破碗,挨家挨户讨饭吃,后来位列大将军,但凡能成文的骂名,他都听过,不能成文的,也听过不少。
倒不是说他脸皮厚,而是旁人说他是焉非焉,与他何干?
世人皆知他为杨弈的造反夺权摇旗举剑,殊不知,若他也为他自己。
张道胥完全不把任何话往心上放,他朝老年男子行了一记佛礼:“前辈可是无相天师秦太士秦将军?”
老年男子摇摇头:“非也,非也,本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王守义是也,并非秦太士将军。”
王...王守义?
灵音寺斋堂倒是有许多王守义。
此时,对面那名妙龄女子也款款上前:“杨会长好,张高僧好。”
莫非名震战国的秦太士和李破狼一样,都是女子?
此女蕙质兰心,瞬间看穿张道胥的心思,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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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我也不是秦太士。”
张道胥求助杨弈:“那谁是秦太士?”
一老一少异口同声:“你猜。”
猜...猜?这他妈能猜着?
不知何时,女子突然换上了侗族的盛装,她额间画着抹额,乍看是一朵树叶图纹,近看却发现那分明是一把剑。
她对王守义道:“二位客人远道而来,你我应尽地主之谊,去,找把酒器翻出来,我去找个表演班子,顺便买两坛酒。”
王守义恭敬道:“是,夫人。”
张道胥独守古刹千年,都已忘了,曾经他也是个好客好乐的人。他欲直接说明来意,让二人不必麻烦,杨弈却说:“有劳二位。”
王守义遵守女子的安排,一溜烟不见,女子冲二人福了福身,也消失地无影无踪。
空山福地,又剩杨弈和张道胥二人。
封神集团有三神,无常、无名、无相。其中无常天师战不败负责人生变故,无名天师李破狼负责人的福寿,而无相天师则负责人类心灵福祉,三者相互配合,叫人类文明有条不紊地向前发展。
不同于人们敬畏无常天师、惧怕无名天师,对这位无相天师,信徒多是仰慕。
在天师府前有一棵古老的榕树,此树于千余年前就已是一棵死树,但写满信徒愿望的布条挂满枯枝,密密麻麻,为死树生出新的花叶。
杨弈倚在树干上,对张道胥说:“过来,我告诉你谁是秦太士。”
因为姿态慵懒放松,杨弈显出几分疲态。一树斑斓的心愿条被月光照头,变成五彩流光映上他一头银发,为他苍白的面容添了色彩,这简直是神来一笔。
不只是远处沸腾的人声,还是眼前情境,张道胥一颗俗心,渐渐苏醒。
他克制地走向杨弈,却故意与他隔了一步之遥。
“请说。”
“他们都不是秦太士,真正的秦太士,战国时就死了,也从未被制成阴傀,拥有二次生命。”
杨弈是个自大之人,尤其在他出生的朝代,历史上也没几个真正值得敬佩之人,而他却罕见的,从秦太士身上找到了共鸣。
张道胥接着杨弈的话,道:“资料上说,秦太士死前一年才灭了琨国,并在坎国实行了一次大屠杀。此人资历深、性情暴虐,这类人通常刚愎自用、专制独断,就算死后,也不会甘于成为籍籍无名之辈,我进攻乌城时,还曾好奇,为何从未见过秦太士出战。可在乌城的将军名册上,确实有他的名字,应当是有人调换了秦太士的尸骨,不过以秦太士当年的身份,生前必会安排好自己的后事,绝不会出现调换尸骨一事。所以我猜,他们是生前就换了身份。”
杨弈静静看着张道胥,目光里,或许有几分欣赏,但更多是阴郁。
杨弈心想,天呐,一千五百年不见天日的幽静,都没能抹除张道胥的清醒,如果他知道了更多真相,将如何是好?
后世有人评他慧极必伤,可他以为张道胥才是慧极必伤之人。
或许他们就是太聪明了,聪明的人,总是更信任自己。
杨弈不知道自己眼中这份沉默的阴郁,到底有多矛盾,有多破碎,又有多迷人。张道胥心中哪还顾得上王守义秦太士的?
“杨弈。”他坚定地对他说:“在你允许我靠近之前,我绝不会多上前一步,可就算你对我冷眼相对,我也不会再后退,这一步,将是我们最远的距离。”
才不是,傻叉混蛋王八蛋。杨弈愤愤不平地想。
“你爱站哪儿是你的事,我还是先给你讲王守义和秦太士的故事。”
41. 秦太守之死
要说王守义和秦太士二人,出身地位天壤之别,王守义也不从事行伍之流,这二人的命运,本不该有所交集。
将他们连接在一起的,是一名不为人知的将军,她名唤“秦太守”。
“王守义本是陆、琨二国交界处的一小郎中,当时琨国实力强劲,陆国在夹缝中生存多年,正值存亡之际。琨国向陆国发动起灭国之战,陆国君主本欲不战而降,却被本国大将军秦惑刺杀,秦惑拥立新王上位,全国抵死抗战。在抗战中,陆国出现了一批名将,在那个名将层出不叠的年代,年轻的秦太士根本排不上号。当年声势最大的将军,是他的姐姐,秦太守。”
杨弈不像其他好大喜功的皇帝,会特意称“女性将军”为“女将军”,将军就是将军,堂堂正正上阵杀敌保卫家国者,都可以被称作将军,何故非得分男女?
他对女子的敬重,源于他的母亲灵兮辞。灵兮辞不是秦太守、李破狼那样独当一面的强大女子,她弱小、娇柔,可这些不被当今认可的特质,并不妨碍她的高尚伟大。
张道胥问:“秦太守将军,就是那名年轻女子?”
“少将军猜得没错。”
秦太守的外表年轻,看上去和他们二傀差不多,也就是说她年纪轻轻就牺牲了。
“秦太守是将门虎女,骁勇善战,以一敌百,撼守边疆,敌军闻风丧胆。但当年陆国有将门女子能上战场,却没有民间女子能做郎中。能找到的郎中全是男人,秦太守尚未出阁,为保护名声,她便找了一还没成年的小郎中。那名贴身照顾她的小郎中,正是王守义。”
以为是爷孙恋,没想到其实是姐弟恋。
“秦太守二十四岁那年,在夜间休息时,被一只毒箭刺穿。秦惑痛失爱女后,只能允许儿子秦太士上了战场,为他姐姐报仇,而王守义则顺理成章成了秦太士的部辖。”
“等等,为何秦惑不在一开始就让秦太士上战场?”
“还能是为什么?当然是为了保护宝贝儿子。口口声声说秦太守是掌上明珠,却让她在战场浴血厮杀,若非她战亡,而秦惑本人已经老到上不了战场,恐怕秦太士一辈子都是个被庇护的大少爷。”
张道胥见过不少家庭闹剧,他直觉此事一定另有隐情。
杨弈没精力跟他故弄玄虚,接着道来。
“若不是王守义最后替代了秦太士去死,恐怕永远不会有人知道秦太守战败的真相。秦惑以为自己为了保护儿子,做得万无一失,却恰恰忽视了儿的内心,秦太士是个极其聪明的人,一个如此聪明的孩子,岂会忍受被关在家中,看着自己的姐姐威名远扬?他认为是秦太守偷走了属于他的机会,所以买通了秦太守的部下,将其杀害。这出暗杀原本天衣无缝,但偏偏出现了王守义这个漏洞。”
杨弈停了一阵,继续道:“秦太守看似是天之骄女,却不过是她父亲抛出去的挡箭牌。她在军队里几乎孤立无援,能和她说得上话的,只有王守义。王守义也明白她的处境,所以就算自己只是个受人鄙夷的小郎中,也誓死捍卫着秦太守的每一个决定。秦太守被暗杀那日早晨,曾告诉王守义,根据她的判断,敌军已打道回府,另谋计策,他们将迎来短暂的和平,王守义对秦太守的判断深信不疑。”
可想而知,秦太守对王守义讲述和平即将到来的那个清晨,她是如何满怀憧憬,尽管只是为了短暂的和平。
王守义终身未忘,那日清晨霞光升起时,秦太守与他同在。
「小郎中,转眼你也到成家的年纪了,等回去以后,我给你找个王城里的好姑娘吧。」
「将军未嫁,小人不敢娶。」
「本将军一辈子不嫁人,你就一辈子不娶么?」
「嗯!」
「你这样本将军很为难的……本将军只是雇你当医官,可从没想过对你负责啊……」
「将军不用对我负责!就算不打仗了,我也能悬壶济世,靠自己的本事养活我自己,只希望那时候将军还记得我。」
「小郎中,你是唯一对本将军真心的人,本将军忘了谁,都不会忘了你的……」
这话不论谁说,都很难有信服力。记性再好的人也抵不过时间的力量,人会变,会变老、变笨,当年轻的容颜不再,少年时的誓言也会如夕阳里的残花凋零。
朝花夕拾,拾的早已不是当初那朵。
“少将军,朕本不信誓言这东西。发自内心想做的事,无需立誓,也会不顾一切代价去做;而不想做的事,哪怕许下五雷轰顶的誓言,也会千方百计去违背。但你知道么?当年招安王守义,他唯一的请求是复活秦太守。按理说,彼时的王守义已是鹤发鸡皮,与秦太守生前见他的样子,判若两人,可秦太守成为阴傀苏醒后,见到他的第一眼,就认出了他。”
人之一生,从古至今,事业情义总是两难全。多少人寄望于神话传说的希冀,秦太守却做到了。
张道胥洞察出杨弈此时心情波动,等他悄悄恢复平静了,才问:“王守义要为秦太守报仇,所以接近了秦太士?”
“正是。”
秦太守算准了敌军已经全部撤退,并在短期内,琨国不会进攻陆国。这位时刻紧绷着的将军,终于敢放下防备,下令就地扎营,待大军休息好了再撤退。
那夜星辰灿烂,明月如钩,勾得人心向往之。她嗅到自己身上一身污臭,欲去河里洗清身上污浊,干干净净地还乡,于是命人去唤小郎中陪她沐浴。
她站在一棵长得七扭八歪地桃树下等待着小郎中,心中则因早上他说的那句“将军不嫁,小人不敢去”而反复矛盾。她决定今夜要跟小郎中说清楚,国无太平之日,将不敢成家。
可当小郎中年轻英俊又天真单纯的面庞出现在她视线中时,她又觉得自己想了一句废话。
为何国家的太平,与她个人的幸福,不可兼得?
就在她第一次为自己着想时,一支埋伏在远方的箭,从背后射穿了她的胸口。
秦太守死在了小郎中的面前,一次次将她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小郎中,这次失灵了。
而当时秦太守的副将,也是她父亲派来监视她的亲信秦搏,坚持认为是秦太守判断错误,导致敌人再此埋伏于她。
全军上下、甚至连她的父亲秦惑都是秦太守判断失误,除了小郎中王守义。
秦太守是为陆国厮杀出一条活路的名将,她不可能判断有误。暗杀她的,一定不是敌国人。
除了敌人,还有谁恨不得秦太守消失呢?答案只有一个:她的弟弟秦太士。
秦太守曾跟他提起过姐弟二人的关系:“他总认为是我抢了他建功立业的机会,希望他长大能明白,我是在保护他。”
王守义直觉强烈地认为秦太士才是杀害秦太守的幕后主使,为了查明真相,他弃医从戎,应召入伍,进入秦家军队。
秦太守已死,秦家无可用之将,为保秦家的军政大权,秦惑不得不派宝贝儿子秦太术上战场,协助秦太术的,依然是秦搏。
王守义随军出征,他察觉秦搏和秦太士早有交情,离真相越近,他更辛苦地为秦太士卖命,终于在秦惑的葬礼上,亲口听到秦搏说,是他受秦太士的教唆,暗杀秦太守,栽赃敌军,为秦太士争取到了做将军的机会。
秦搏以这个秘密威胁秦太士,要求秦太士在朝中为他谋求要职。
秦太士受其摆布,欲将其除之,但父亲刚死,秦搏在军中威望颇深,他若杀了秦搏,只怕军心不稳。就在秦太士只能选择退让、受其摆布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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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长剑从秦搏背后刺穿了他的胸膛,死法与秦太守之死,有异曲同工之处。
“大胆!竟敢在我父亲灵柩前行凶!”
王守义拔出剑,镇定道:“将军对属下有知遇之恩,属下绝不能让这种小人威胁将军。”
那正是秦太士在军中最困难的时期,他急需只听信于他的忠心部下,王守义便成了这个人。
成为秦太士的亲信后,王守义其实有无数个可以杀掉他的机会,但他没有下手。
琨国联合赵国欲吞灭陆国,大举进犯,而不被人看好的少爷秦太士,在一场场防卫战中,展现了惊人的军事天赋,强悍地守住了陆国国境线。
为了秦太术誓死效忠的国家,王守义没有杀死秦太士。
这场仗一直持续到他们四十岁,赵国已破,琨国苟延残喘,而秦太士已成列国第一名将,莫说本国,就连敌国的百姓,都在私底下偷偷议论,与其负隅顽抗,不如早早降了秦太士。
秦太士灭琨国那天,饱受战争摧残的百姓们高呼他的姓名。
王守义再次拿出淬毒的匕首,要趁现在杀了秦太士么?就像他当初杀掉秦太守一样,嫁祸给敌军残部。
可是杀了他,谁来守护陆国河山?
他再一次放下了屠刀,为了他要守护的陆国。
彼时秦太士已功高盖主,民间有不知皇帝姓名者,但绝无不晓“秦太士”大名的人。当年被他的父亲扶上皇位的小皇子,已成为深宫里老谋深算的掌权者,他下了一道“分恩令”,表面上是要分走秦太士的功劳,实际上只是试探他的意思。
若秦太士肯分了功劳,便证明此人可留,若是不肯,便趁早除之。
秦太士看穿了君王的计谋,他不愿入皇帝的局,于是“分恩令”刚一下来,秦太士就递上了告老还乡的辞呈。
君王见他自己有隐退之心,还算懂事,面子上做了一番挽留的功夫后,便干脆利落派人护送他回老家了。
在君王的人送秦太士还乡途中,遇到“叛贼”埋伏,躲过了战场上刀枪剑雨的陆国第一大将秦太士,于还乡途中遇害,此事给陆国上下留下不少震撼,但是只需要一句“天神完成使命,回天上去了”,百姓就认为他是死得其所。
“秦太士”以君王之礼被厚葬,在杨弈的祖父杨睿挖他的坟之前,秦太士的陵园一直是历代君主和武将必游的景点。
王守义谋划了一辈子,没想到到头来,却做了秦太士的替死鬼。而秦太士不但利用他的死成功退隐,还趁机将自己的几个儿子送上朝廷高位,没多久,秦家便挟天子以令诸侯,甚至改了国号。
杨弈蔑笑一声:“三十年前,我和王守义夫妇一起去挖过陆国帝陵,发现了秦太士的尸骨,在人均寿命不过三十的战国,秦太士活到了八十岁,身边还有九名未成年的少女陪葬。”
“秦太士知道皇帝要暗算他,所以将王守义推出去替他送死么?”
杨弈目光有些空泛,“我累了,剩下的让大模型告诉你吧。”
秦太守夫妇,虽重情重义,但对科学技术一概不通,无相天师府里的数据都由杨弈代管。他为因果大模型接入无相天师府的数据库,在一阵激情运算后,大模型发来提示:「数据库成功接入!」
杨弈找到王守义的气泡,点开它,在王守义还算漫长的人生里,竟只有两条相关因果链。
一条关秦太守,一条关联秦太士。
杨弈先点了点连着秦太守的因果链,大模型提醒:「此条因果链上的内容,涉及十八禁内容,用户确认要观看么?」
当然确认。
随着杨弈点击确认,一道古代画卷在杨弈的手机上徐徐展开。张道胥立马辨认出了,那是他再也回不去的南朝。
42.莫名其妙的烟花
大模型里的王守义和秦太守二人,正站在此时张道胥杨弈所在的位置,他们无聊地数着着前来拜神的百姓。
彼时秦太守刚苏醒不久,尚且无法接受“阴傀”的概念,也无法接受变得老态龙钟的小郎中。王守义不懂她的心意,只好猜测:“你是不是怪我,没有杀死秦将军为你报仇?”
“你怎么会这么想呢?小郎中,你没有杀死害我之人,可是你挽救了我守护的国家,我怎能因为此事怪你?”
尽管秦太守都这么说了,王守义仍是愧疚不已:“将军,对不起。”
秦太守跃身跳到树枝上,她坐在树上,双□□织,摇来摇去,“小郎中,为什么要为你自己的善良道歉?”
“因为...我对他心软了。”
“我以为多大事呢...我这弟弟啊是可恨,可是我已经死了,小郎中,我不想为难自己,你也不要为难自己了。”
杨弈和张道胥眼里的王守义是个小老太,可在秦太守的眼里,他仍是那个纯善的小郎中。
眼看画面即将进入十八禁,杨弈立马退出,打开王守义和秦太士的因果链。
透过王守义的因果,他们看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秦太士。
当年秦太士要灭赵国,赵国百姓决定合力刺杀他。他提前听到风声,便下了屠城令,可当他带大军抵达那座城池,听到一声婴儿啼哭,他做出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决定。
将军要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足矣服众,可秦太士收回了他的屠城令。
天亮以后,他不带一兵一卒骑马入城,边走边对城中百姓道:“我知道你们恨不得扒了我的皮,喝我的血吃我的肉,因为在我的国家弱小无力时,我对你们国家的将领,心怀同样的仇恨。昨夜我在城外,本想杀光你们,但是一声婴儿啼哭唤醒了我。在战争没有发生时,我和你们,都同那婴儿一样!我们身上没有血债!心中没有仇恨!我们从来不是彼此的仇人,真正的仇人,是战争!”
那是一场震撼人心的游说,不出所料,百姓纷纷放下武器,自愿归降。
王守义本以为那是秦太士的一场作秀,可在后来秦太士喝得酩酊大醉时,也曾躺在草坡上,仰面望着星空流泪:“守义,民间有传闻,逝者会回归太虚,成为星辰,我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家人,所以连仰头的权力都没有了。”
“守义,你相信人死后,会有另一个世界么?若是那样,我就不敢死了,因为我无颜面对阿姐和父亲。”
在王守义的记忆里,秦太士不是无坚不摧的将军,不是心狠手辣的坏人,他只是一个矛盾的人。在君王下了“分恩令”后,往日奉他为神的朝廷同僚和百姓,似乎一夜之间忘了他为这个国家做了什么,他们关心的,只有他会不会主动交出自己的功劳。
回到久违的都城,没有迎接他的百姓,没有迎接他的家人,只有猜忌和议论,他没有得到一个胜利者赢得的光荣,这似乎是上天对他暗杀秦太守的惩罚。身心疲惫的秦太士,终于支撑不住了,他将杀敌的佩剑对准了自己,却被追随于他的王守义拦住了。
“将军,若我能替你死,待我死后,可否将我葬在您阿姐的墓旁?我愿生生世世在她身旁赎罪。”
并非如张道胥所料,是秦太士将王守义掉包,替他而死,而是王守义明白恩义难两全,自愿以死换解脱。
杨弈对人的评价,除了“蠢货”一词,鲜有其它内容,说起秦太士,他难得愿意多说两词。
“此人人性之复杂,乃历史之翘楚。史书论人,或是功大于过,或过大于功,可秦太士之,却非简单的‘功过’能评。”
还有一种情况,杨弈故意没说,那就是过远大于功。
张道胥从复杂的秦太士身上,联想到杨弈。
那个弑父杀友的杨弈。
“路霄城没死,而是作为阴傀,为你潜伏在乌城,是不是?”
杨弈没想到他能从秦太士身上联想到这出,南朝都已是陈芝麻烂谷子了,也没什么可瞒他的,杨弈供认不讳,“你是从哪一点推测出的?”
“你对乌城的态度,阴晴不定,你绝非感情用事之人,我无聊时,将种种可能性都列了出来,其中有一种便是,你根据路霄城的情报,灵活变更对乌城的策略。”
有空推敲这些,看来这一千五百年是真给他闷坏了。
杨弈耸了下肩,口吻轻蔑:“Bravo。”
张道胥眉目凌厉:“你本可以告诉我的!可你宁愿让我猜忌于你,也不肯真心相待。”
他还怪上自己了?他有什么资格怪他?自负的傻逼一个!
杨弈没好气地看了眼张道胥,别过脸,没过多久,又转头看了他一眼,看完又别过脸。
张道胥严谨恪守“一步之遥”的距离,因为过了这一步之遥,他将无法为自己的冲动负责。
他自由自在地长大,从小到大,不论什么都是他为自己做主的,素来桀骜的心性,不是剃了头出了家念几句佛经就能改变的。
他冷喝:“你看什么看?若不想和我坦诚,你自可以让我一个人去乌城,往前一千五百年的生死前程,各不相干,往后也如是。”
这个张道胥,跟谁横呢?
杨弈忍不住剜了他一眼:“我看你,因为觉得你的头像个灯球。”
像...灯球?张道胥因错愕,嘴唇张了张,再闭合的时候,形成一个淡淡的笑。他向着杨弈走去,杨弈也是一怔:“你不是说要保持一步之遥么?”
“我在你心里,已是言而无信之辈,这寸步之遥,我守与不守,你对我的信任都不会回来,不是么?”
张道胥说的,倒是没错。其实回溯过往那不值一提的十年光阴,二人只是因立场相同,性向相近,所以被迫踏上了同一条船,□□之欢作祟起来,谁顾得上去想二人性格是不是真的合适。
杨弈在无聊时也想过,如果不是张道胥,他指不定能成为上面的那一方呢。
总之就是人生千年,过去的欢愉,对于他们来说不过九牛一毛。如今阶级、信仰已不尽相同,靠着过往藕断丝连的因缘际会,牵不住两只同样强势的傀。
杨弈想了许多许多,千年来的心路历程都在他脑子里过了一遍。
可张道胥距他只有一步之遥啊!步子若迈得大一点,杨弈还没过完心路历程,张道胥已经跻身于他面前了。
不知张道胥是不是有所顾忌,他明明能一步就逼近杨弈,却偏分了两步走。
第一步,是试探,先给他一些推拒的空间。
“张道胥,你给朕退回去!”
杨弈的敕令和张道胥的行动同时发生。杨弈背靠的树干直径足有一米五,张道胥一掌撑在杨弈身旁,尚有空余。
杨弈自幼就为自己立下原则,他要做一个泰山压顶不改于色的深沉之辈,只有稳住,才能夺回局面的控制权。他的思想里,没有“逃”“躲”之类的弱者概念。
杨弈忽视了,封建君主制度亡了百余年了!现在没有君臣,没有上下——尽管当年张道胥也不是一个听话的臣子。
当年他不就是欣赏他的桀骜,他的不羁么?张道胥一旦遵守规训,便失了他最大的魅力。现在流行一个说法,叫喜恶同因,以前喜欢他什么,现在就讨厌他什么。
哎,其实也不是讨厌张道胥。他们在某些地方,实在太像了,他厌恶张道胥的,正是厌恶自己的...不!他怎会厌恶自己?他可是杨弈!是世界之主!
杨弈急中生智,自己解决不了的问题,可以求助因果大模型。因果大模型采集了那么多痴男怨女的数据,对于面对“不肯遵守界限的前任”这等俗气问题,定有成熟的解决方案。
张道胥倒也没有进一步动作,他和杨弈约莫隔着半拳距离,就不再逼近了。
杨弈喜欢运筹帷幄,喜欢把所有人都当棋盘上的棋子玩儿,他不喜欢落于下风,或者说,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啊!这死秃驴!
咫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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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让张道胥的眉目被无限放大。想当年张道胥刚到金陵,除了替杨弈背的黑锅,自己也干过不少混事,他居功自傲,看不起那些靠世袭门楣的金陵子弟,矛盾时有发生,亏得这对剑眉星目,叫毒舌的言官也对他多加善辞。
遥想当年,金陵城中哪家少年能比张道胥更得意?
二十岁还没出头,手握天下兵权,上无父母管束,下无家族牵挂,金陵故有诗云:策马西风少年梦,人间逍遥张道胥。
杨弈!你到底在想什么!
四片唇只差毫厘就要贴上了,呼吸早已不分彼此,杨弈自我安慰,他不是推不开张道胥,他只是...
要保持他泰山压顶不改于色的人设。
“呵。”杨弈冷笑,他的眼睛借了几分夜色的糜烂。
二人的气息已经黏在一起了,稍有风吹草动,嘴唇便贴上了。已到这一步,去他娘的不改于色!杨弈将头往旁边一偏,试图找回冷静,却被一只手捏住了下颌。力度说重不重说轻也谈不上,张道胥惯来就这种力度,一时想改也难。
“啊啊啊啊啊啊啊!”
旁侧一声见鬼的惊叫,王守义端着酒器,惊掉下巴。
这老不死的——
杨弈和张道胥同时想道。
张道胥松开手,装作无事发生走向王守义:“可需要晚辈帮忙?”
王守义也不知道该当看见还是没看见,可能是杨弈眼睛里进沙子了,张道胥给他吹沙子?
张道胥神色坦然,完全没有做坏事被撞见该有的羞愤,反衬得像是王守义做错了事。
王守义结结巴巴说:“不...不必...”
杨弈走向王守义:“义父,我与少将军此番前来,是为借无相火种一用。”
张道胥看向杨弈,对“义父”这个称呼表示惊讶。
王守义道:“哎呀,无相天师府供的神灵是我夫人,无相火种归她所有,这事我还真做不了主。”
杨弈为张道胥解释:“我义父是妻管严。”
“趁我不在,说我坏话呢?”
秦太守双手各拎着一坛本地陈酿,她于月下略带笑意,微一挑眉,王守义就化成了一团蜜。
“我已经张罗好了寨中的烟火歌舞晚会直播,我们可以一边看直播,一边饮酒。”
她把两坛酒丢给张道胥,双手结印,歌舞晚会的画面浮现于几人面前。
侗族热情好客,秦太守准备给张道胥的,正是最高级别的宴会。歌舞趁兴时,漫天烟花从天而降,王守义瞠目:“夫人安排了烟花?你我成婚之日,百年、五百年、千年结婚纪念日,都没有放烟花!”
“王守义你什么意思?怀疑我中饱私囊?放一场烟花多贵?家里哪来预算?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杨弈默默看向张道胥,张道胥朝他一挑眉,他就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这漫天烟花,仿佛有人捅破了银河,势若星海陨坠。
真...土!
直播画面里的观众和歌舞表演者纷纷停下来,激动地对着烟花许愿,杨弈不明白,这又土又俗的东西,有什么值得一惊一乍!
果然是一群注定没有建树的凡夫俗子!!!
秦太守和王守义的争吵却没有因这场星雨停止,秦太守起身,冲二人道:“我夫妻二人下去商量点家事。”
说是商量家事,可天师府里只闻秦太守单方面的输出。
骂吧骂吧,王守义心想,反正只要她还存在,并如愿以偿守护一方百姓,自己万死都不辞。
等秦太守输出完,王守义才小心翼翼道:“夫人,你有高瞻远瞩,集智慧与刚毅,能与夫人相识,是我王守义的福气。我并非存心惹你不快,只是你我相守千年,一切从简,今日不过是来了一名小鲜肉,你就穷奢极侈,这笔烟花费用,恐怕是我们好几年的香火收入。”
“你还怀疑是老娘偷放烟花???王守义,老娘今夜就给你送终!”
...
43.亟需精神净化
烟花还在炸着,秦太守也还在炸着。
杨弈端起酒盅,晃了晃杯中清酒,受酒兴影响,他对张道胥终于有了好脸色:“你施法放烟火,故意引起他们夫妻矛盾,是何居心?”
张道胥手肘支着桌子,与杨弈隔空干了一杯,杯中滴酒不剩,“就是想和你单独喝酒。”
“张道胥,难道你还不明白么?你和朕赌气出家那天,我们之间,注定会走向分裂。”
张道胥不答往事,继续问他:“为何我不知你有义父?我死后认的?”
“在你我相识之前,王守义就是我义父了。”
杨弈是贵胄出身,从小被母亲教育礼数,饶是有了酒兴,他亦是正襟危坐,张道胥在他端正坐像的衬托下,反而像个假扮和尚的浪子。
“以前你从不跟我提起乌城里的经历,我怕惹你伤心,便也不知如何开口问。”
杨弈低头抿了口酒,“其实准确来说,我先认识了你,才认识了义父。”
“你先认识我?”
杨弈忽地侧过头来看着他:“你不记得了么?尊贵的乌城太子。”
张道胥八岁时被母亲白流仙送出乌城,还阳在张家后人身上,洗去所有记忆,直到白流烟为阻止他杀戮乌城,才叫他恢复记忆。那段记忆太模糊,他苦想一阵,恍然道:“是你...杨弈,对不起。”
两人的缘分不是始于十五岁,而是始于八岁。
一个是朝廷弃子,另一个是飞扬跋扈的乌城太子。张道胥亏欠杨弈的,从那时就开始了。
杨弈宽宏大量道:“无事,我从不与傻逼计较...我允许靠近我了么!啊!!!!!”
杨弈的语调从持重到失控,用了也就一秒。
张道胥一手按着他的手,一手把着他的腰,含住他的嘴唇,酒液清香在二人唇齿间弥散,杨弈身体向后倾去,躺也不得,起也不得,这样的姿势,他浑身都僵了。
张道胥到底在干什么!!!他忘了他已出家了么!!!
不,就算他没出家,也不能在他同意之前,就吻他。
张道胥的唇还贴着杨弈的唇,他哑声说:“杨弈,我等了你一千五百年,我不想等了,不论是天要罚,还是你要恨我,尽管来。”
杨弈的手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被张道胥按在了他的胸膛上。
“啊啊啊啊!你们在做什么!!!”
秦太守的尖叫打断了张道胥更进一步的侵略,杨弈推开张道胥,整了整被他压皱巴的锦袍,淡然道:“我在与少将军切磋武艺。”
秦太守狐疑地看向王守义:“你不是说你这个义子光脑子灵光,手脚笨拙得很,压根不会武艺么?”
王守义忙说:“那是他小时候的事,哪能同日而语,杨弈,你说是不是?”
歌舞也看了,烟花也放了,酒兴也过了,张道胥朝秦太守单手行礼,表明来意:“秦将军,我欲借贵府无相火种一用,条件请将军随便开。”
秦太守从刚才两傀叠叠乐的震撼中回过神:“本府最困难的时候,承蒙高僧慷慨解囊,香火才得以延续。高僧要借火种,我岂有不给之理?”
张道胥知道事态没那么简单,果然秦太守下一句就道出了真实目的:“只是我身为武将,从小就好兵器,小郎中并非神灵,我若与他动手,胜之不武。若高僧肯与我较量一场,圆我心愿,不论输赢,都可以从我这里带走火种。”
又要打。
张道胥双手合十:“阿弥陀佛,秦将军的武场可有禁忌?”
秦太守道:“入了生死局,百无禁忌。”
顷刻间,流觞曲水变作了刀光剑影的武斗场。
场外王守义担忧地问:“张道胥若下手没有轻重,伤着我夫人呢?”
当年张道胥让阴傀闻风丧胆,王守义杯弓蛇影,对他惧怕不已。杨弈道:“秦将军也并非等闲,你该相信她的实力。”
“哎呀,你有所不知啊!她败给张道胥,面子上肯定不会为难你们,但谁输了都不高兴,那些不能冲外人撒的火,就会全部转移到我身上!”
秦太守一开始就火力全开,她双手起势,周围碧绿的千树万树,皆化作血色。
张道胥目光所及,具是绯红,他立马察觉秦太守在攻他的“色相”,于是直接闭眼,以耳闻之。
见张道胥识破“色相”,秦太守又制造出万鬼哀嚎,这声音就像在一栋户型密集的大楼里,除了自己,其它人都在装修,精神迫害力极强。张道胥紧接着关闭听觉...
人不过五感,他全关闭上,只留一只天眼跟踪秦太守的动向。
秦太守单脚立于浮叶之上,右手幻化出一只长鞭,□□化出一匹战马,身后万马奔腾,似乎回到了战场上。
张道胥心知肚明,若他蠢到堂堂正正战胜她,惹了她不快,这枚火种就别想拿到了。
大军压境,他佛身立定,不攻也不退。秦太守率领千军万马穿体而过,张道胥依然稳如泰山。
幻相而已。
秦太守熄灭幻相,制造巨大的幻相,耗用太大神力,她一口气堵在器官,喘不上来,手抓着树枝,勉强撑住自己。她看向王守义,那厮正与杨弈闲聊,丝毫不注意她现在喘不上气!看等送走杨弈二人,她怎么修理他!
张道胥见四周恢复清宁,秦太守直盯王守义,而非自己,心道这局稳了。
秦太守神力比战不败更胜一筹,一场斗法结束,他也有些晕眩。
出于武将礼仪,张道胥向秦太守拱手作揖,这时,一团火球朝他后方击来,火势如水波蔓延,化作一张燃烧的网,将他紧负其中,他瞬间陷入逼真的死亡恐惧当中。
“太守姐姐!”
秦太守闻言,哪怕还没恢复神力,腾空而起,接住后方向她抛来的无名业火火种,她将全部神力灌入火种之中,张道胥在束缚之下,应声倒地。
张道胥倒下的瞬间,秦太守也站立不稳。她用尽余下力气大吼:“小!郎!中!”
王守义见结束战事,小跑而来:“夫人有何吩咐?”
“扶我。”
一白瞳少女从秦太守身后冒出脑袋:“王叔叔。”
此少女,也就是暗算张道胥之人,正是灵云。
灵云不敢单独去找杨弈,便跟在夫妇二人后面。
秦太守手握两粒火种,分别是李破狼的无名火种和她的无相火种:“陛下,火种皆已在此。”
王守义毕竟是郎中,救人心切,他忧心忡忡看向张道胥:“张道胥怎么办?”
杨弈问灵云:“以你现在的灵力,最多能将他封印多久?”
灵云道:“一个小时。”
杨弈的天塌了。
教了这傻逼一千多年,就获得了这点儿灵力。
秦太守安慰道:“今夜的酒里全是料,方才他与我斗法,也耗去不少神力,他估计能睡三个小时。他醒来我们再拖一拖,至少能拖个一天半天,请陛下安心行事。”
杨弈走到张道胥栖身的古树下,弯下腰,伸出一根修长的食指,挑起张道胥下巴,薄唇轻启:“活该。”
原本张道胥没这么容易被偷袭,好在他用神力放了场声势浩大的烟火,才得以让灵云偷袭成功。
灵云道:“哥哥,我和你一起回乌城。”
杨弈说:“我是去给你擦屁股,你千万别来拖我后腿。”
“那我呢?你还怪我么?”
“你送张道胥回金陵,看好他,他若问起我的行踪,就说你也不知道。我只求你办好此事,此事办好,你我恩怨一笔勾销。”
灵云恨不得踩上张道胥两脚,但娘教过的,她是窈窕淑女,不可做粗鄙之事。
“我会看住这个死断袖的。”
杨弈和张道胥的八卦,秦太守夫妇本是云里雾里,一知半解,灵云这么一说,为他们拨云见雾。两人意味深长地对视一眼,一致决定装傻充愣。
原以为杨弈带张道胥前来,是为了算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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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扫清他进入乌城的阻碍,可张道胥昏睡,杨弈并未立马离去,而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吻上了张道胥的额头。
他竟敢当着所有人的面吻他!
杨弈对灵云说:“我不在,不准你这么叫他。”
灵云仍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就是死断袖!臭变态!都是他害了你!他自己是脏东西,他也要把你弄脏!”
“我跟你说最后一遍,当年我与张道胥,是两情相悦。”
杨弈正要发作兄长威严,秦太守给他使了个眼色,用唇语说:“我来。”
秦太术笑眯眯地走向兄妹之间,将二人隔开:“灵云,你听秦姐姐跟你说...”
在灵云专心聆听的时候,秦太术背后的手掌生出一道无相业火,朝灵云前额一拍!无相业火逐渐化作一个小小的烈焰图案,印记在灵云额间。
随着这枚火焰在灵云额间燃烧殆尽,她心中关于“变态”“断袖”“脏”之类的负面字眼,消散地一干二净。
灵云幡然醒悟:“哥哥,对不起。身为你的妹妹,我应该爱你爱的人,支持你的一切决定,而不是以自我为中心,胡搅蛮缠让你听我的。我不该因为自己的偏狭,让你和你的爱人相隔千年,我不该因为自己的私欲,阻碍你为他还阳,我不该因为自己的贪婪,盗刷你的信用卡,我不该...”
精神是文明了,但人不正常了。
杨弈道:“秦将军,无相业火净化心灵的过程,可逆么?”
秦太守莞尔着摇头:“无相业火只能消除心障,不能无中生有。”
灵云还在忏悔,杨弈打断她的话:“我不在,替我照顾好张道胥,能办到么?”
灵云使劲点头:“他是哥哥的爱人,是爹爹的子嗣,又是白姐姐的外甥,我爱他如爱哥哥,信他如敬爹爹,敬他如敬白姐姐。”
虽说杨弈也不是第一次和灵云分离,但这次似乎有些特别。他觉得自己步履格外沉重,又不想让灵云看出来,便照常吩咐她要勤于修炼。
交代完毕,杨弈迅速离开此地。
折腾了一整夜,竟还不到子时。夜幕下的贺兰山轮廓清晰,一条银河带贯穿无边天际,隐入贺兰山山峦,仿佛是一条回家的路。
「贺兰山,最初名为虚弥境,乃世界中心。我们的世界起源于此,出口,也必在这里。」
「杨弈,不要臣服、不要顺从。」
「你是我的脊梁,不要屈服。」
一些人说过的话在杨弈脑海中闪回,他拿出ipad,打开因果大模型,输入:「我此去乌城,后果如何?」
因果大模型:「糟糕,用户要为难我。出于AI道德操守,我不能告诉用户其实我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信息。我决定像人类一样糊弄他。服务器错误!请稍后再试。」
杨弈被张道胥教出的这玩意儿气的哭笑不得,他进入后台,关闭所有的用户隐私协议,重新输入道:「杨弈此去乌城,后果如何?」
因果大模型:「与乌城有关的杨弈,只有一位,他是南朝圣宗皇帝,已去世一千五百多年,不可能进入乌城。用户的问题,有明显的历史逻辑错误,我应该用机智纠正他。用户你好幽默!死人是进不去乌城的!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杨弈的手指在屏幕上方颤抖了会儿,重新输入:「系统管理员003进入隔离带,后果如何?」
因果大模型:「傀主凶残,或将您当仇人误杀,为了系统着想,建议非必要不进入。」
因果大模型运算速度已属当世人工智能里的佼佼者,可它还是晚了一步,因为杨弈已经点燃了四颗火种。
大火梵天,将夜空烧开一道口子,数据像沙尘一样在天地间漂浮着,杨弈步入其中,随着他越走越远,这些数据沙尘一颗一颗湮灭,周遭环境再度清晰时,这里已非人世,而是乌城。
当然,也可以叫这个地方为系统隔离带。
还是叫它乌城吧,因为杨弈的命运,是从这里正式开始。
44.处心积虑的杨小宝
他叫杨弈,按血统严格来说,也能算个皇室中人。
之所以用词如此考究,语气如此委婉,是因为在他出生很长一段时间内,他的身世是不被承认的。
杨弈出生的朝代叫南朝,熟悉南朝的人,都知道这是个靠挖坟炼阴傀起家的朝代。具体故事,得从杨弈爷爷那辈说起。
杨弈的爷爷杨睿为打天下,把历代名将们的尸骨挖了出来,如此丧尽天良之事,杨睿一个人自然是承担不起恶名的,于是他想了个招,把自己干的阴损事儿名正言顺化。
他大言不惭,声称自己是周天子后人,此举是奉先灵之意,保卫九州。因为这个谎言,南朝皇室血统变得分外高贵,可想而知如此高贵的血统,岂是任何人都配拥有的?
简单地说,杨弈的血统,被他娘的血统给污染了。
当杨睿忙着对付乌城阴傀造反时,他儿子杨玄则在金陵城忙着造人,杨弈就是这时期被造出来的人之一。
杨弈的母亲灵兮辞,乃彼时金陵第一名妓。千金难买美人盼的灵兮辞,竟免费给杨玄睡了三年,金陵的才子富商们闻之,血吐十里。
灵兮辞幼年时,曾有算命先生说她若不是女子,必是文臣之才。因这一句话,灵兮辞哪怕知道自己读书无用,也没日没夜地苦读诗书,终于,她不但没有挣脱沦命运的沼泽,还养了满身清高的坏毛病。
得知卑贱的灵兮辞有了高贵的皇室血脉,杨玄说,要不然我让人送你去乡下,再给你点儿钱,你自个儿把儿子拉扯大,只要别让我父皇和兄弟知道,条件随你开。
灵兮辞说,滚,不要拿你的臭钱来侮辱我的感情。
灵兮辞死活不肯离开金陵,而杨玄这人彼时还没产生做皇帝的心思,便没用杀人放火那一招除掉这母子。
杨玄琢磨呀,灵兮辞这么清高要强,肯定不会带儿子找上门,要不然先得过且过,等真出事了再说吧。
杨玄虽不想要这个注定卑贱的儿子,但实在舍不得灵兮辞的美貌,于是,仍然三天两头地往灵兮辞的“单位”跑。
和灵兮辞见面时,不可避免就看到了这个儿子,要是这小家伙长得寡淡丑陋又奇蠢无比吧,杨玄就能心安理得不认他当儿子了,偏偏小家伙三岁能背一整本论语,五岁就能扶笔写字,人更是长得粉雕玉砌,不喜欢他都难。
彼时杨玄的原配夫人去世,他开始有了重整后院的想法,接灵兮辞母子回家的念头,第一次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可是一帮谋士天天在他耳边叨叨叨,你一句她出身卑贱,我一句皇位为重,搞得杨玄认为接这母子入门,一定是弊大于利。
他去找灵兮辞的机会渐少,杨弈见着爹的机会也渐少...哦对了,那时候他还没有杨弈这个名字,因为是黑户,灵兮辞一直没给他起大名,只是叫他乳名“小宝”。
鉴于灵兮辞是个只争面子、不争里子的人,给自己争金陵户口的使命就落到了小宝自己身上。
为了留住杨玄这个可有可无的爹,小宝绞尽脑汁,于是小小年纪就养成了深厚的城府。
眼看着拿到金陵户口的希望落空,再这么下去,他长大后只能在三教九流里挑职业,小宝决定要放个大招,使用大名鼎鼎的苦肉计唤醒他爹的舐犊之情。
天寒地冻,他给自己洗了个凉水澡,又跑去外面吹了两个时辰风,如愿以偿地病倒了。
小宝病得浑身麻痹,但脑子却灵活如旧,他装哭了几声后,抱住母亲的胳膊,央求道:“娘,孩儿要死了,死之前,能不能再见父亲一面?”
灵兮辞哭喊道:“行!行!行!”
他儿都要死了,她还有什么放不下的身段?灵兮辞抱着小宝,一路狂奔向杨玄的皇子府。
“杨玄!小宝快不行了 !你快来看看他!”
这一段日子,杨玄在谋士的撺掇下,萌生了当太子的想法。他老爹杨睿正在为乌城的阴傀焦头烂额,现在明摆着,谁能帮老皇帝解决乌城问题,太子之位就归谁。
杨玄本人既没有野心,也没有智慧,但正因为他这一和皇位无缘的特质,导致深受居心叵测的谋士们的喜欢。
灵兮辞抱着小宝来求见时,杨玄正在接见这些和尚。
“报!三皇子,门外有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大呼三皇子名讳!”
“岂有此理!”
竟敢在他接见谋士时不给他面子,杨玄火冒三丈,甩着袖子就走了出去,原本决心要处死这没眼力见的女人的杨玄,在大门口看到跪在地上的小孩时,瞬间就心软了。
面色虚弱的小宝跪在地上,一步步爬到他跟前,抓住他的衣摆:“爹,娘不是故意要来找你的,是我病了,我快死了,我想见你一面,她才来的。”
瘦弱的小脸上镶了一双闪烁着星芒的大眼睛,惨白的小嘴说着如此知书达理的话,谁看了能不心软!
“三殿下,这小孩是...”
“是我儿子!”
就这样,杨弈用了一场苦肉计,轻松地从众多私生子中脱颖而出,成为唯一被杨玄接回府的私生子,而灵兮辞作为小宝的母亲,也顺理成章地进入了杨玄的皇子府。
然而,这距小宝上户口的目标还有一段距离。
虽然人住在了皇子府,有自己一院三室,,但杨玄一直没提过要给他上皇室户口,甚至连大名也不给他取。
为了给自己争取到户口,小宝没日没夜地读书识文。在他爷爷杨睿寿辰之际,小宝写了一篇《无疆辞》,令龙颜大悦,杨玄的谋士们这才发现杨玄是真捡了个宝贝回家,于是小宝在皇子府的地位越来越重,越来越重...
终于,杨睿的圣谕下达三皇子府,小宝要上户口了。
当天灵兮辞哭得稀里哗啦,这女人吧,懦弱又好面,就算掉泪,也只敢关起门来,不让小宝以外的人瞧见。
哦说错了,现在该叫他杨弈了。
“娘,别哭了,这只是我们的开始。”
这的确只是个开始,不过,是不幸的开始。
杨弈尚不知背后发生了什么,他心无旁骛地布局着自己的夺位大业。
名字都有了,他离皇位还远吗?
彼时储君之位竞争已进入了白热化,杨睿老奸巨猾,不让人看穿他的偏好,所以所有的皇子,在当时具有同样的胜率。
要想赢下这场激烈的争夺战,必须下猛料了。杨玄的谋士们一合计,想出了个猛招:把嫡长子杨宴送去乌城做质子,帮杨睿稳定乌城局面。
只要能先让那帮阴傀安稳下来,解老爷子的燃眉之急,皇位,非杨玄莫属!
但这又引起了另一个问题,杨宴是杨玄嫡子,也是杨玄亲手拉扯大的孩子,把杨宴送去乌城,自己固能坐稳太子之位,但是以后谁来当他的太子?
杨玄殊不知,这正中谋士们的下怀。他们都看出来了,杨玄不是当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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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的料,估计上位了也当不了几天,便把全部的宝都押在了杨宴身上。
杨宴母亲血统高贵,又比他爹聪明,应该趁他还是孩子的时候赶紧巴结!
但他们千算万算,没算到半路冒出个杨弈。杨宴这孩儿吧,单看是聪明,但当杨弈一出现,孰是天才孰是庸人,高下立见。
尽管八岁的杨弈还没出手,这帮加起来几百岁的大人已经把他视为头号障碍了,当然,也有可能因为他是最好除去的那一个。
提出让杨宴去做质子,是个一石二鸟之计。一为让杨玄在太子争夺战中脱颖而出,二为送走杨弈这个隐患。
他们料准,杨玄一定舍不得把杨宴送去乌城,二儿子也不行、三儿子也不行...因为他们的母亲,都是血统高贵的贵族之女,个个背后都有显赫的家世。
“三殿下,要不然...送杨弈去吧。”
如果他们一开始就提送杨弈去乌城,杨玄肯定不答应,但是在进行了一系列对比分析之后,杨玄发现,让杨弈去乌城的损失失最小。
杨弈万万没料到,自己第一次进皇宫,是因为他大概率再也回不来了。
出发前夜,杨睿召他入宫:“孩子,你这一去,将为我们换来至少十年的和平。”
也就是说,这一去至少十年。
“孩子,是朕对不住你。朕老了,打不了仗了,只能用这种办法保护疆土。”
“孩子,你记住住,你是朕的孙子,更是南朝的男儿,永远不要等着让别人救你,你要靠自己杀回来!”
心力交瘁的杨睿把小小年纪的杨弈当成知己,也不管杨弈能不能听懂,就把一生经验全盘托出。
那天老皇帝说了很多话,但杨弈只记住了一句——
「你要靠自己杀回来。」
杨弈前往乌城那天,哭得最惨的,不是他的母亲灵兮辞,而是另一个名叫路霄城的孩子。
在血统至上的南朝,路霄城是除了皇室诸位嫡孙之外,唯一能在金陵城横行霸道的孩子。
他的祖父、父亲、叔父、爷叔全都是跟着杨睿打江山的将军,杨睿自封是周天子后人时,也没忘给这些兄弟安排身份,用路霄城自己的话来说:“只有在我们路家,姜子牙孙武李牧白起李广卫青霍去病这些人才能平起平坐,一个也别想逃,都是我祖宗。”
兵部重地,寻常人往里面?上一眼,都有可能被扣上打探军情的帽子,就地斩首。
但路霄城不同,兵部是他家世袭的,只要他不长岔,不出意外,以后他就是兵部老大,所以他在兵部出入自如,在男孩必须拿起武器、女孩必须拿起针线的年代,路霄城是全天下男孩最羡慕的人。
起初他发现自己格外喜欢跟军营里的男人们玩的时候,也没发现异常,男孩崇拜男人,这有什么不对了?
可随着他渐渐有了自我意识,竟发现,他不但崇拜那些孔武有力的男人,而且还会因为他们不带自己玩而心生嫉妒。那是一种珍爱之物被夺走的委屈、伤心,而不仅仅是愤怒。
兵部全是爷们,但爷们多了,不代表阳刚之气就旺了。
出入自由的路霄城在一个士兵的臭靴子里发现了一本烂书,他一翻开,嚯——
两个男人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虽说成何体统,但他还是看得目不转睛。
当天离开军营,路霄城就飞奔进了杨玄府找他的朋友杨弈了。
45.谁说母爱不如山
杨玄为了拉拢兵部,天天用美食的诱惑路霄城来自己府上,还强行把他跟自己那几个无聊的儿子关在一起玩。
杨玄那几个儿子倒也不坏,但是想象力匮乏,每次路霄城拿起树枝、当长枪给他们表演枪法时,他们都说:“又不是真的武器,快扔了,小心弄脏衣服!”
由于他们都是皇孙,路霄城只敢在心里骂他们孬种。
路霄城不想和杨玄的儿子们玩,但又抵挡不了杨玄的美食攻势,于是后来去皇子府,他吃饱喝足,就跑到没人的地方自己捡树枝玩。
那天他像往常一样拿树枝当枪使,却听身后有人道:“好厉害的步法!”
杨玄府上竟有如此懂行之人?路霄城不可置信的回头,只见一团白雪似的同龄人站在身后,满眼欣赏地看着自己。
“你是谁?”
“我是杨玄刚刚接回府的私生子,还没有名字。”
兵部也爱传皇家的是非八卦,杨玄跟青楼女子生崽这事,早在兵部传遍了。
“你就是青楼女子的儿子?”
“嗯,但我娘已经不是青楼女子了,她是父亲的妾,很快,她就会成为灵夫人。”
“你刚才说我什么来着?我忘了。”
“我说小将军的步法真厉害。”
“我耳朵不太好,你声音大一点。”
“我说小将军的步法真厉害!”
从此以后,不用杨玄的美食诱惑,路霄城也会屁颠儿屁颠儿地上门拜访。
杨弈和路霄城同岁,一文一武,有时路霄城教杨弈武功招式,有时杨弈教路霄城读书认字,路霄城会把兵部的琐事当乐子分享给杨弈,杨弈也会跟他讲一些青楼的故事。
竹马竹马,两小无猜。
在杨弈要被送去乌城当质子的圣旨抵达皇子府那天,路霄城正在和杨弈分享自己在军营里搜刮来的小黄书。
“杨弈,你知不知道男人和男人也能搂搂抱抱?”
杨弈其实是知道的,青楼也有小倌儿,有些客人来了只找小倌儿。但他要维护自己在路霄城心里的单纯形象,于是违心道:“竟有如此荒唐之事?”
刚说完,更荒唐的就来了。
“奉天承运,三皇子杨玄幼子杨弈,天资聪慧、福泽深厚,朕奉天意,特任杨弈为乌城御史,即日前往乌城。”
奉旨的太监走了,路霄城傻不愣登地问:“他说的啥意思啊?”
杨弈给他解释自己要去乌城当质子了,刚一说完,路霄城就“哇”的哭出来了。
“杨弈,你知不知道质子是很惨的?”
“我知道。”
“那你能不能不去?”
当然不能不去了。
彼时杨弈还不知道自己以后会认识一个叫张道胥的人,不知道可以抗旨不遵,当下的他除了遵旨,没有第二个选择。
在他疯狂运转的小脑袋瓜里,想的不是如何不去乌城,而是如何让自己的牺牲获取最大利益。
终于,杨弈想出来了。
他叫来杨玄,并告诉他,自己可以去乌城,但是一个妾室之子,何来资格代表朝廷?
杨弈用自己做筹码,为灵兮辞谋来了“灵夫人”的身份。
可直到他出发当天,灵兮辞都没有见他。杨弈想,或许是因为那个清高的女人,不忍在自己面前流泪,才不愿意送他,哼,死要面子假清高的家伙,看他走了,谁还会替她打算!
不过不来也好,他哄一个路霄城已经够费劲了,没工夫再去哄另一个人。
“小路将军,好好学习兵法,我等你手持真正的长枪杀进乌城,接我回金陵。”
“杨弈,我会的!”
成人之诺,纵是掺杂着利益计算,但孩童之诺,只为真心。
那是杨弈第一次出金陵,他还不知道自己将面临什么样的命运,在送行的侍卫叫他从马车出来晒太阳的时候,他拒绝了,这也成为杨弈运筹帷幄的童年里,唯一称得上是遗憾的事。
送质子换和平,这对刚成立不久的朝廷来说,是奇耻大辱,因此送行的侍卫加起来不到二十人。
阴傀对朝廷怨恨深重,侍卫担心丧命,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把杨弈送进乌城。
夜黑风高,他们把杨弈送到了交接的界碑处。
虽然阴傀从没承认过自己是鬼,但其形态和鬼无异,摸不着看不见,把杨弈送到约定的地方,侍卫们就一溜烟逃走了,他们一口气逃出了贺兰山,从此那个孩子的安危,和他们再也没关系。
只有一个侍卫留了下来陪伴杨弈。
那夜的贺兰山星汉灿烂,百里荒地,却听不到一点儿风声。
听闻阴兵入境,必伴有阴风,所以杨弈猜测接他的阴傀还没来。
他回头对留下的侍卫道:“你也走吧。”
早有传闻边境风沙大,于是侍卫们都带着挡风面罩,这名侍卫也不例外。杨弈看不到他的脸,只看到他摇了摇头。
看来世上并不全是贪生怕死的怯懦之辈,小小的杨弈对这名侍卫做了一个大大的揖,他斩钉截铁道:“我一定会带你离开乌城。”
刚说完这句,忽然狂风大作,地上的砂石被吹起,侍卫紧紧将杨弈抱在怀里,为他挡住扑面而来的风沙。
杨弈觉得对方的怀抱有些熟悉,正这时,风向逆转,侍卫和杨弈直接被吹入贺兰山缺。
入了贺兰山缺,百傀横行。
这里的景象和一路的荒凉萧条截然不同,也和传闻中地狱一样的乌城不同,它不像传闻中的地狱,而像是一个正在建设的热闹城池。一对人扛着火把,另一队人扛着木头,两方对着施工图争执不下。
“东方将军说了,这十道孽障台,是给萧大将军看媳妇用的!”
那些干活的阴傀肯定在想,生为牛马,死也不得闲!
“皇孙,有失远迎。”一个文质彬彬的男子骑马出现,“我生前是汉朝将军,死于二十二岁,如今是萧将军的副将,东方一叶,人称乌城门面。”
杨弈都做好面对一帮丑八怪的准备了,未料阴傀不尽是青面獠牙,也有如此俊美之辈。
东方一叶在性取向被曝光之前,一直是汉代有名的儒将,并且曾多次蝉联历史美男子排行榜首。一双寒眸似点墨,清白十指如琢玉,他死于毒杀,容颜未被破坏,因此各类涉外活动,一致由他负责。
可尽管如此,杨弈也不会掉以轻心。
第一次代表朝廷发言,他还是蛮紧张的。
“东方将军,在下杨弈。”
东方一叶被这一本正经的小孩逗出了笑声,他忍不住开玩笑说:“你不用对我们见外,待会儿让你上刀山下油锅,你肯定会骂得我祖宗十八代狗血淋头,当然,你骂归骂,我也不在乎他们。”
“你们不许伤害他!”
诶?是谁在说话?
东方一叶和杨弈同时发出疑问,只见沉默了一路的侍卫像母鸡护小鸡一样,把杨弈护在身后,高傲的眼睛第一次升腾起罪恶的杀意。
东方一叶拍拍胸脯,压了压惊,蹙眉道:“皇孙,条例上可没说允许你带奴婢过来。”
被“侍卫”抱着的杨弈,脸色难看至极。
“我是杨弈的母亲,我不管你们是什么妖魔鬼怪,谁也不许伤害我的孩子。”
说他们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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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魔、鬼、怪...这对阴傀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这帮南朝的白眼狼!当初要不是他们帮忙驱逐胡人,这帮南朝娘们早被胡人抓去当女奴了。
杨弈终于反应过来,为什么方才在界碑处被对方抱在怀里,会有熟悉感。
愚蠢!愚蠢!愚蠢的女人!
自己好不容易给她谋来一个“灵夫人”的封号,她却偷跑来乌城,这不是让他白白牺牲吗?
没想到孩子妈也跟过来了,这实属意外事件,东方一叶连忙向萧刹传音,过了一会儿他收到萧刹的回复。
萧刹的回复,简洁明了,就四个字:“你看着办。”
东方一叶直到,萧大将军一旦说这种话,定是在陪宝贝儿子。
东方一叶深思熟虑一番,决定该怎么安排还是怎么安排,不过是多一个人多一张嘴的事儿而已,自己紧张个屁。于是,杨弈母子被扔到了怀归天里。
怀归,乃故里之意。顾名思义,怀归天就是阴傀的故里,阴傀来自坟墓,怀归天这个听起来意境十足的地方,实际是一片万人坟。
萧刹要壮大阴傀势力,措施之一就是增加人口,而增加人口的办法之一,就是创造更多的阴傀。
炼制阴傀需要将军遗骨,从坟地挖出来的尸骨从得找个地方存放,于是便有了怀归天。
说好听点,杨弈母子被安置在了怀归天,说直白点,杨弈母子被丢在了万人坟里。
本应该是个恐怖的夜晚,但在母亲的怀里,杨弈并不觉得害怕。
“儿呀,娘给你唱曲好不好?”
金陵权贵无人不知,江山易得,灵兮辞一曲难求。
她哀婉的歌声回荡在无人回应的坟茔之间,鬼听了都想去死。
此时杨弈既没空害怕,也没心思听曲儿,他满脑子都是要把灵兮辞送出去。
在怀归境里住了不到三天,天仙似的母子二人就瘦成了乞丐。阴傀自个儿不吃饭,就以为人人都和他们一样不用吃饭,没人给母子送饭,大人能挨,小孩可挨不了。
灵兮辞是个顶顶顶清高的人,为了她的尊严,她宁愿在青楼老死,也不愿求杨玄接她们母子入府。如今看来,当初的她是多么可笑?
她背过杨弈,偷偷擦了眼泪:“小宝,你先睡一觉,睡醒了就有吃的了。”
杨弈终究是个小孩,脑袋转不动的时候,只能本能地依赖母亲。他相信了灵兮辞的话,尽管他知道,这八成是一句谎话。
杨弈是饿晕过去的,灵兮辞手掌抚了抚儿子漂亮的脸蛋:“小宝,娘不会让你挨饿的。”
她用碎石块堆了一个圈,将杨弈围在里面,毅然决然地走向怀归境外。
杨弈饿晕之后,又被饿醒了。他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自他进入乌城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天亮了。
他来到这里似乎只有一夜晚,而这个夜晚,万古不明。
杨弈安静地待在石堆中央,等待母亲回来。睡了一觉后,他的精神恢复了一些,能够思考一些简单的事情了。他开始筹谋,如果灵兮辞久久不回来,他该如何去找她?
不论如何,他们必须得离开怀归天!
就在杨弈满腔志气时,一只镶着金边的皮靴狠狠踩上他的胸膛,他的志气一泄而空,瘦弱的身躯狼狈地躺在地上。
从前在金陵城,他虽因母亲的卑贱而卑微,受了不少白眼,但如此直截了当的暴力,还是第一次承受。
这一脚踹得杨弈胸骨几乎碎裂,他躺在铺满砂石的地上,惨白的小脸上再也看不到一丝对未来的憧憬。
将他踩在脚下之人,阴冷道:“你就是狐狸精的儿子?”
46.乌城里的熊孩子
这一脚,踩碎了杨弈。他赖以生存的自尊、志气,全碎了。
没了那些,他只是个普通的八岁孩子,一个八岁孩子的身躯,如何承受地了冷眼、嘲讽、轻视...他受过的委屈翻江倒海,眼泪喷涌而出。
希望没了,他所忍受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呢?
“哭哭啼啼的孬种。”
那只踩着他的脚没有松开,杨弈自暴自弃地想,就这样被他踩死吧,他踩死了自己,就不用面对风雨飘摇的命运了。
可是...他死了,母亲会难过的。灵兮辞那样懦弱不争的女人,为了他一路颠簸来了乌城,他不能让她伤心。
“我不是孬种!”
杨弈奋起反击,但他很多天没吃饭了,他反抗不了。
绝望的念头第一次来到杨弈心头,同时催生了一种叫做视死如归的能量。
杨弈的手摸到一只尖锐的石头,向着对方小腿狠狠刺去。
他用了前所未有的戾气和力量去刺对方,但是刺入对方小腿的石头,却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区区阳间物种,也想伤害我?”
“我是南朝的皇孙,你若敢害我,朝廷就会攻打乌城,到时候你也要死。”
“哈哈哈,你是说那帮活在阳间的秽物吗?”
杨弈发现,这小孩完全认知紊乱了,活在阴间的才是秽物。
原来...秽物不自知其秽。
小孩嘴上忙着说大话,脚上的功夫卸了些,杨弈没刚才那么难受了,他虚弱地问:“何时日出?”
“何为日出?”
杨弈博览群书,不料自己有一天会常识问题难倒。
何为日出?
何为日出?
何为日出?
这是人能问出口的智障问题吗?可是这个气焰嚣张的孩子,问得那叫一个理直气壮。
“你...没见过太阳么?”
孩子忽然收回脚,眉飞色舞道:“你见过太阳?”
怕是全天下的生物除了他,都见过太阳。
杨弈发现了一些筹码,他扶着胸口,从地上爬起来,点点头:“嗯。”
“太阳长什么样?长的还是方的?有翅膀吗?会喷火吗?”
啊...糟了。
人往往忽视那些习以为常之物,杨弈心里只有“权斗”这两个字,从来没心思去看一眼太阳。
“太阳...很亮、很亮...它是圆的!”
“我娘说,太阳对每个人一视同仁,但是没有人敢直视它,你说的那个太阳,也是这样的吗?”
“嗯,没有人能够直视太阳。”
“那太阳烫不烫手?我娘说,太阳上住着一只鸟,是不是真的?”
“...你说的可能是月亮,而且月亮上住着的不是鸟,是一只兔子和一位伯母。”
“瞎显摆什么,我又不是没见过月亮。”
杨弈一抬头,月亮像个被咬了一口的大烧饼挂在天上。
“我娘说,以前有九个太阳,人们觉得太热了,就请后裔大哥来射日。后羿大哥射了七个太阳以后,最后两个太阳害怕被射杀,它们打了一场赌,赢的那个太阳变成了一只鸟,隐居昆仑山,输的则继续在天上干活,是这样吗?”
“绝知此事要躬行,我没有亲自经历过,不能回答你。”
“你是不是又想挨揍了?”
杨弈惊慌地抱住脑袋,把自己缩在一起。
“我真的不知道!”
他不想活了,做出如此没有尊严的举动,他没脸活了!
那个男孩抓起他的衣领,杨弈被迫看清他的样子。
男孩穿着一件流光溢彩的黑羽袍,脖子上挂着一圈石头串起来的项链,审美堪忧。
“你你你是谁?”
他竟然结巴了!他杨弈!是志在当皇帝的人!居然结巴了!
“我是太子,我爹是乌城永恒的长生天萧刹。”
杨弈流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该男孩心想,一定是被他的威风给震慑了!
“什么是长生天?”
“长生天就是神啊?你是弱智吗?怎么会连这个都不知道?”
“哦,是我初来乍到,孤陋寡闻了。”
这位乌城太子站上一个坟头,趾高气扬道:“我要和我爹一起带领乌城攻占阳间,到时候,我让你给我当太监。”
彼时这个孩子还不知,日后他将成为乌城的头号敌人。
杨弈默默不语,熊孩子突然跳下坟头,抓起他的衣领:“我爹娘虽然和离了,但不代表别人就能有机可乘。你让你娘离我爹远一点儿,她再敢勾引我爹,我就杀了你。”
杨弈这才知道灵兮辞是去勾引萧刹了。
灵兮辞做的事让他无地自容,“你还是现在就杀了我吧。”
“我娘说我也是半个人,她不让我杀人。”
也就是说,没有他娘的嘱咐,他就能杀人了?
杨弈发现决不能以正常人的思维活在乌城,一个没有太阳的地方,滋生出了一群血腥暴力的疯子。
只听熊孩子继续说:“你和我一样。”
杨弈不得其解,他虽然不被皇室承认,但好歹是个人!他天资聪颖勤奋好学博览群书,怎么会和这个小流氓一样?
“你也是个小孩子。”
杨弈心中冷笑,方才他要踹死自己那劲头,可一点儿不像个小孩子。
“我才不是小孩子。”
“那你是什么?”
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
“你记住,你若不将我杀死在乌城,我会成为你的头号敌人,因为,我会登上皇位,成为阳间的君主,踏平乌城。”
“可我爹说,阳间的君主又苦又累,还不能长生不死,你还是别当了,你当了君主,谁陪我玩?”
陪...玩...原来他收了如此多屈辱,只是为了当陪玩么。
杨弈的恨意还没有成型,这个孩子突然面目扭曲,他痛苦地抱住自己的脑袋,对着空气大喊:“娘!我马上回去!别念了!我现在就回去!”
“你...”
看到方才还趾高气扬的恶霸气焰全无,杨弈试着伸出手去扶他起来,就在他的手刚刚触到对方手的那一瞬间,对方竟然凭空消失了。
杨弈吓得跌坐在地,他始终不知,这个孩子是自己的幻觉,还是真实发生的事情,他实在太饿了。
杨弈抓起一块石头就往嘴里放,在他意识到这是石头不是烧饼之后,也没有把它吐出来。如果他忍耐不住,石头便会滑进他的咽喉,堵住他的呼吸,他就会窒息而死。
他含着石头,把自己交给了命运。
...
乌城最西,是一片无垠的沙海。沙海中央,一层层怪石错落交叠、直冲云霄,连接天地乾坤,在巨大的石塔最高处,坐落这一座二层宫阁,此处便是长生天萧刹的居所长生天。
传信的阴傀是没有吸食足够萧刹怨气的小将,还没能掌握瞬间移动、脑内传音等本事,只能一层一层往上爬上长生天。
“萧大将军,那个女人说,她有南朝的机密。”
“不见。”
阴傀哼哧哼哧爬下去,没多久,又哼哧哼哧爬上来。
“萧大将军,那个女人说,只有你能给她一口饭,她愿意帮你对付朝廷。”
“不信。”
该阴傀再次哼哧哼哧爬下去。
“萧大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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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听。”
该阴傀发誓这是最后一次哼哧哼哧爬上来了。
“萧大将军,不好了,是夫...白姑娘带太子闯出城了。”
“不可能!”
“碧海青天已人去楼空...”
“今日看守城门的将军是谁?”
“回萧大将军,是李破狼李将军。”
一听是李破狼守城,萧刹破防了。
李破狼定是因乌城将军榜的事对他怀恨在心,这正好给了白流仙策反她的机会。
萧刹难得从躺椅上起身:“把李破狼给我叫过来!”
李破狼没料到萧刹会突然召见自己。这大哥平时不是除了溜儿子,都不见人的么?
完了完了!他肯定知道自己偷摸放白流仙母子出乌城了。
白流仙也是!说好的只是带太子出去看看日出,换算一下时间,现在已经过了日出了,娘俩咋还不回来!
李破狼胆战心惊地来到长生天的巨石塔下,跪倒在沙海中,萧刹的声音从天上传下来:“十三,白流仙可曾告诉你,带着吾儿去了何处?”
“回大哥,白娘娘说了,只是带傀子去贺兰山看一眼日出。”
“你信她的话?”
李破狼嘴巴闭得严严实实,不用萧刹骂她,她都想骂自己是个蠢货了,她虽然不喜欢排行十三,但好歹是乌城唯一一名女将,怎么能被白流仙的一些小巫术给收买呢?
但是话说回来,白流仙的巫术是真的高明啊,她竟然能让自己拥有活人的嗅觉,当她闻到贺兰山山桃花的香味时,就心甘情愿地被白流仙摆布了。对一个死人来说,没有什么比活着的感觉更重要了。
见李破狼默认,萧刹没有立刻火冒三丈,只是用他充满神性的嗓音,语重心长道:“十三,你是不是因排行一事对我不满?”
萧刹人在云顶,声音从天上传来,真的好像是天神在发话。
长生天有个规矩,一进长生天,说谎者死。
乌城的阴傀们本是一群没有自我意志的傀儡,萧刹为他们施予意识,才得以独立思考,可以说萧刹是他们真正的缔造者,他就像是一棵大树的根基,所有乌城阴傀都因他而活。
萧刹能看到每个人的想法,李破狼见过有人在长生天说谎,话音刚落,便爆炸而死,死状和活人无异,血肉横飞。
“回大哥...是这样没错。”
“若以战功为依据进行排行,排行在先的将军们必会居功自傲,为了公平公正,我以身高排行,你不够高,也来怪我?”
“可论身高,东方一叶也不该排行老二。”
“只要我在,东方一叶永远是乌城老二,除非我消失。”
阴傀么,也曾经是人,就算是将军也逃不过人性与生俱来的偏见,李破狼就是对东方一叶看不顺眼,软啦吧唧的,一点儿没个将军样。
“十三。”萧刹的语气不算凌厉,但来自“天上”的声音,就算是唱着“恭喜你发财”,都叫人不寒而栗。
“李破狼在...”
“私自开城门,在你的朝代,该当何罪?”
“于城门...当众凌迟。”
“很好,你没有因为害怕承担后果,就说谎骗我。”
李破狼跪在地上,抖得像筛糠,求饶的字眼堵在胸膛,萧刹带来灭顶的压力让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十三,回去准备一下遗嘱,一个时辰后行刑。”
忽然,李破狼嗅到了山桃花的香气,就这样要死了吗?好像完全没有什么留恋呢。
“慢着!”
李破狼惊诧地回头,只见一片白纱如翻滚的云层,是白流仙和太子!她没有骗自己!她带着太子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