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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这是缓慢的毒杀和驯化

作者:周兰萍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她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挪动头部。


    凑近那木碗。


    用鼻子轻轻嗅了嗅。


    除了食物馊败的味道。


    似乎……


    还有一丝极其极其淡的、若有若无的腥苦气。


    与她醒来时空气中那丝甜腥气有些类似。


    却更隐蔽。


    不能吃。


    至少不能轻易吃。


    她闭上眼。


    开始尝试按照昏迷时隐约听到的大夫和金针带来的微弱气感。


    极其笨拙地、一点点地引导心脉处那点微弱的生机。


    在体内极其缓慢地运转。


    对抗着无处不在的寒意和虚弱。


    也小心翼翼地感知着脖颈处那死寂蛊引的状态。


    活下去。


    等下去。


    记住一切细节:水流的变化、送食的间隔、任何异常的声音……


    这些都是信息。


    是可能脱困的钥匙。


    也是将来……


    或许能告诉师兄和洛砚的线索。


    黑暗的囚笼中。


    那双刚刚苏醒的眼眸里。


    微弱的光亮却未曾熄灭。


    反而在绝境中。


    沉淀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坚韧而冷静的色彩。


    师父讲的第一课——观察与忍耐。


    她正在用最残酷的方式亲身修习。


    帝京,刑部殓房侧院。


    这里的气氛与太医署的药香截然不同。


    弥漫着一种淡淡的石灰、醋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属于死亡本身的冰冷气息。


    沈疏桐(沈伶风)的“新身份”档案已被存入密卷。


    而她本人远在江南遭受磨难。


    但在帝京。


    属于“沈疏桐”的历练。


    却以一种奇特的方式提前开始了。


    程颐安排的那位以严厉刻板著称的老仵作姓秦。


    是个干瘦如柴、眼神却锐利得能剥皮剔骨的老头。


    他此刻正板着脸。


    对着空荡荡的院落。


    对着唯一的一个“学徒”——一个临时调来、战战兢兢的刑部小吏。


    进行着日常的训话。


    或者说,单方面的灌输。


    这是程颐的命令。


    让秦老的习惯照旧。


    所有教授内容皆会通过特殊渠道记录传到沈伶风的耳朵里。


    以期沈伶风尽快上手。


    因为十年悬案迫在眉睫。


    程颐好不容易说动了皇帝,他一刻也不能等。


    秦老并不能理解这种传输的教学方式。


    但他在意自己的脑袋。


    “验尸之道,首重胆大心细!惧死者,勿入此门!心浮气躁者,滚出此院!”秦老的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


    “观其形,察其色,嗅其味,触其质……死者虽不能言,但其体肤之上,伤痕之下,皆藏着冤屈真相!”


    他指着旁边石台上几件染血的旧衣(教学用具)。


    “每一种伤口,每一种痕迹,因凶器不同、力道不同、角度不同,乃至死者当时状态不同,皆有其独特表征!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判断错了,真凶逍遥,亡灵何安?!”


    小吏听得脸色发白。


    连连点头。


    而在院墙之外。


    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缓缓驶过。


    车窗帘幕掀起一角。


    萧凌野苍白平静的脸庞露出一瞬。


    那双深潭般的眸子。


    静静地掠过刑部那高耸的灰墙。


    听着里面隐约传来的、秦老嘶哑的训诫声。


    目光最终落在那象征着死亡与真相的殓房方向。


    久久不动。


    马车很快驶离。


    仿佛只是一个偶然路过的病人。


    车内。


    萧凌野的手指无声地蜷缩了一下。


    疏桐……


    伶风……


    无论你在何处。


    活下去。


    帝京的这一课。


    我先替你听着。


    待你归来。


    待我能言。


    待我们……


    重聚。


    江南的烽烟与帝京的暗涌。


    通过无形的丝线悄然交织。


    一个在阴冷的水牢中坚守生机。


    一个在森严的监视下积蓄力量。


    而另一个。


    则在刀光剑影中寻找着破局的缝隙。


    三颗命运多舛的棋子。


    正各自沿着既定的轨迹。


    向着终将交汇的那一点。


    艰难前行。


    帝京,太医署厢房。


    日子在浓稠的药味和无声的监控中缓慢流淌。


    萧凌野的气色依旧苍白得吓人。


    但靠在床头的时间渐渐多了一些。


    那双深眸中的虚弱倦怠未曾减少。


    却沉淀下更多冷静观察与深思熟虑的痕迹。


    每日,张威都会带来外界的消息。


    更多的是江南零碎的线索。


    以及……厚厚的卷宗。


    沙盘旁的矮几上。


    古籍抄本旁。


    渐渐堆起了关于各地奇案、江湖异闻、乃至前朝秘辛的密卷。


    萧凌野的手指依旧无力书写长篇。


    但他划动沙盘的速度快了一丝。


    提出的问题也越发精准刁钻。


    “洛大人排查了砖窑下游三里内所有支流、废弃码头、甚至渔家船屋,未见异常船只长期停泊。”张威低声禀报。


    “但昨日夜间,有巡河衙役听到上游‘回龙湾’附近传来短暂的金铁交击声,赶去时却只见水波荡漾,一无所获。”


    萧凌野沉默片刻。


    手指在沙盘上划动:“回龙湾水流湍急,多漩涡,非良港,却利于隐匿短暂交手痕迹。”


    “交手双方?是洛砚的人与对方遭遇,还是……对方内部生变?”


    张威一怔:“洛大人未曾安排人在回龙湾行动。莫非是……”


    “江湖仇杀?分赃不均?或……有其他势力插手?”萧凌野的眼神微凝。


    “令洛砚,细查近日临清地面所有江湖人异常动向,尤其是与水路相关的。”


    “另,回龙湾底是否有暗流或溶洞入口,需暗中探明,但绝不可冒进。”


    他的思维总是能从一个点,瞬间发散到多个可能,直指要害。


    张威立刻记下。


    这时,那名监视的内侍又如期而至。


    送来汤药。


    目光如同尺子般丈量着萧凌野的气色和动作。


    萧凌野依旧面无表情。


    艰难地喝药。


    任由对方审视。


    只是在对方转身的刹那。


    他的目光极快地扫过对方靴边沾染的一点极其细微的、暗红色的泥土。


    那不是太医署或宫中常见的土质。


    倒像是……刑部殓房后院,专门用来掩埋验尸后废弃物的那片坡地的土。


    内侍每日往来于皇宫、太医署、刑部(需向慎刑司汇报)之间,沾染泥土并不稀奇。


    但萧凌野的心头,却莫名地掠过一丝极淡的违和感。


    这内侍行事极其谨慎,鞋袜每日都会更换,何以会留下这点不起眼的痕迹?


    他没有表露分毫。


    只是垂下眼睑,仿佛因药力而疲惫。


    待内侍离开。


    他才在沙盘上缓缓划给张威看:“留意陛下身边近日可有异常,尤其是……与刑部、尸骸、旧案相关之事。无需刻意打探,只静观其变。”


    张威心中凛然。


    虽不明所以,但仍重重点头。


    萧凌野的直觉,往往比常人费尽心力打探来的消息更接近真相。


    江南,临清,隐秘水道,移动囚笼。


    黑暗、潮湿、冰冷、摇晃。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只有送食时舱盖掀开的那一丝微光,才能勉强标记昼夜的更迭。


    沈疏桐(沈伶风)的意志在与日俱增的虚弱和寒冷中艰难抗争。


    那碗可疑的糊状食物。


    她只极少量地舔舐过一点。


    确认其确实含有微弱麻痹神经和催化寒毒的成分后。


    便不再触碰。


    全靠体内那点微弱的玉玦生机强行支撑。


    但这无异于饮鸩止渴。


    生机在缓慢却持续地消耗。


    困在幽暗中。


    听觉变得异常敏锐。


    能分辨出水流速度的细微变化,推断出囚笼大概的移动范围和规律。


    能听出偶尔经过某些区域时,水下传来的异常空洞回响,暗示着可能存在水下洞穴或人工建筑。


    甚至能隐约捕捉到极远处,隔着厚重木板和水流声传来的一两声模糊的、压抑的咳嗽,说明看守者并非铁板一块,也可能抱恙或在特定位置换岗。


    嗅觉也在生死压力下被逼开发。


    除了永恒的水腥霉味,她逐渐能分辨出那甜腥迷香的不同浓度变化,判断送食者离开的大致时间。


    甚至能嗅到一次送食后,那递碗的手上残留的极淡的、一种特殊的鱼腥草混合着跌打药膏的味道——这或许能成为辨认特定看守的线索。


    她将所有细微的发现,用尽全部心力默默记下。


    无法书写,便反复在脑中勾勒、强化记忆。


    这是她唯一能做的反抗,也是她活下去的寄托。


    这一次,舱盖掀开。


    递下来的除了那碗冰冷的糊状物,还有小半碗清水。


    沈疏桐的心猛地一跳。


    水!


    她极度缺水,嘴唇早已干裂出血。


    但这水……安全吗?


    她依旧假装虚弱不堪。


    在对方放下碗即将合上舱盖的瞬间。


    极其艰难地、微不可查地挪动了一下手臂。


    仿佛无意识的抽搐。


    指尖“不小心”碰洒了一点清水在手腕的铁镣上。


    舱盖合拢。


    黑暗重新降临。


    沈疏桐等待着。


    心脏在死寂中怦怦直跳。


    许久,她小心翼翼地抬起手腕,凑近鼻尖。


    清水本身似乎无异味。


    但溅到铁镣上的那一点。


    在冰冷的铁锈和残留的水渍相互作用下。


    竟然极细微地析出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甜腻中带着一丝腥气的味道——与那迷香同源,却更淡,更不易察觉!


    对方不仅在食物里下药,连水里也有!


    剂量或许不大。


    但长此以往,足以让她彻底失去反抗之力,甚至心智迷失!


    彻骨的寒意瞬间席卷了她。


    比囚笼的冷水更冷。


    这不是简单的囚禁,这是缓慢的毒杀和驯化!


    绝望再次扼住咽喉。


    但下一刻,一股更强烈的、不甘就此湮灭的愤怒从心底涌起。


    她不能死!


    绝不能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在这肮脏的水牢里!


    她闭上眼。


    开始更加拼命地、不顾后果地催动心脉处那点微弱的生机力量。


    哪怕加速消耗,也要对抗体内的寒毒和药力,保持意识的清醒。


    同时,她将“水中有药”这个致命的信息,牢牢刻入脑海。


    帝京,夜,程颐书房。


    烛火摇曳。


    映照着程颐疲惫却锐利的脸庞。


    他面前的书桌上。


    摊着洛砚最新传来的密信。


    以及萧凌野通过张威转来的、写在特殊药笺上的几条分析建议。


    洛砚的信中详细描述了回龙湾异响的调查结果:并非遭遇战,而是在水底发现了几截断裂的、特制的精钢爪钩碎片,以及一片被撕裂的灰色衣角——与那灰衣杀手衣衫质地相同!


    推测是灰衣人在此处与不明人物(非影梭)发生过水下激斗,且吃了亏,留下了血迹和兵器碎片。


    目前正沿回龙湾暗流方向追踪。


    而萧凌野的建议则一针见血:“灰衣人受伤,必寻隐秘地点疗伤。其功法阴寒,需至阴之地或药物压制。排查临清所有废弃义庄、古墓、冰窖、以及……地下水源极寒之处。注意近期药材采购,尤其是治疗内腑阴寒震荡、补充血气的珍稀药物之异常流向。”


    程颐的手指敲击着桌面。


    眼中精光闪烁。


    萧凌野的判断再次与前方线索吻合,甚至提供了更具体的追查方向。


    他将洛砚的信和萧凌野的建议并排放置。


    目光在两者之间来回移动。


    突然,他目光一凝。


    猛地拿起洛砚信中关于那“特殊爪钩”的描摹图样。


    又迅速翻找出之前几份关于各地奇案卷宗中,一份记录西南边陲异族“鬼盅”部落巫师常用法器的附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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