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京畿》 第55章关乎十年前沉船 嗒……嗒嗒……嗒…… 声音似乎有极其细微的差异! 不像是实心! 更像是……两层?! 洛砚眼中精光爆射! 他拔出匕首,用刀尖极其小心地沿着盒底边缘的缝隙撬动! 嘎吱……嘎吱…… 随着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盒底一块巴掌大小、极其纤薄的夹层底板,竟被洛砚硬生生撬了起来! 夹层下,并非金银珠宝。 只有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被油布仔细包裹着的……泛黄的纸! 洛砚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用刀尖挑开油布,展开那张纸。 纸上,是用极其工整的蝇头小楷书写的几行字,墨迹陈旧,却清晰可辨。 「丁字七号,子夜三刻,水涨三寸。 银分三路:其一入海,暗礁为记;其二入漕,米仓为凭;其三入地,河神开眼。 接头:浪里白条,凭此铁令,见令付银。令缺一角,验明正身。 玉残片,随“其三”,深埋,祸根,勿启!」 落款是一个潦草的印记,形似一只扭曲的蛟龙爪子! 潜蛟帮的密令! 这铁盒,果然是当年潜蛟帮用来装运沉没军饷的! 而这张密令,则记录了那批失踪军饷的分流去向和接头方式! “银分三路……其一入海,暗礁为记;其二入漕,米仓为凭;其三入地,河神开眼……玉残片,随‘其三’,深埋……” 洛砚逐字逐句地读着,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 沉没的官银被分成了三批! 一批通过海运走私出海,以暗礁为标记。 一批混入漕运粮食,藏在米仓之中。 最后一批,则被埋藏在了地下! 地点与“河神开眼”有关! 而最关键的是——璇玑玉玦的碎片(玉残片),当年竟然也随着这第三批银子,一起被深埋了?! 所以萧聿树记忆中,铁盒缺口深处闪过的墨绿光芒是真的! 那碎片曾短暂地存放在这个盒子里,后被转移深埋! “祸根,勿启!” 这四个字,更是触目惊心! 仿佛在警告后人,那深埋的碎片蕴含着巨大的灾祸! “浪里白条……凭此铁令,见令付银……令缺一角,验明正身……” 洛砚的目光落回手中那块散发着幽蓝微光的铁片上。 铁令! 这就是密令中提到的“铁令”! 是提取那三批银子的信物! 而且,这铁令本身缺了一角,是验明正身的关键! 灰衣人抢夺铁盒,就是为了这张密令和这块铁令! 他要找回当年潜蛟帮沉没的军饷! 更可能……是为了那块随着第三批银子被深埋的玉玦碎片! 洛砚猛地握紧了手中的铁片和密令,又看了一眼昏迷中沈伶风胸前那点微弱的墨绿光点,以及身边那个沉重的铁盒。 一切的线索,都指向了十年前那场运河沉船的血案! 指向了那批失踪的军饷和深埋的玉玦碎片! 而灰衣人、四海堂、甚至贡院血案幕后的黑手…… 他们的目标,最终都汇聚于此! 程颐手中的“玦”字碎片现世,沈伶风体内残留的碎片力量爆发,帝京萧聿树的垂死感应,再加上这张揭示沉船军饷和另一块碎片下落的密令…… 江南的水,已经被这玉玦碎片彻底搅浑! 一场席卷朝堂、江湖、商界、异族的巨大风暴,正以临清城为中心,缓缓拉开它血腥的序幕! 洛砚深吸一口气,将密令和铁片贴身藏好,目光投向货仓外浑浊的运河水面。 他必须立刻将这张密令和铁片交给程颐! 同时,也要为沈伶风寻一个更安全、能让她恢复的地方。 风暴将至,无人能够置身事外。 临清府衙,森严壁垒。 府衙内外,气氛凝重如同铁铸。 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披坚执锐的府兵和刑部精锐如同钉在地上的铁钉。 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任何风吹草动。 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寒意和浓重的血腥气。 那是从江南贡院方向抬回来的伤员身上散发的。 破碎的朱红大门已被紧急用巨木和铁条临时封堵加固。 但上面残留的巨大撞击凹痕和溅射状的暗红色血点。 依旧无声诉说着不久前那场惊心动魄的破门袭杀。 议事堂内,烛火通明,却驱不散弥漫的阴霾。 程颐端坐主位。 绯红的官袍在烛光下如同凝固的血。 他脸色苍白,但腰背挺得笔直。 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视着堂下肃立的临清知府、通判、捕头以及数名刑部心腹。 那枚装着“玦”字碎片的冰冷铜盒,就放在他手边的案几上。 如同一块烧红的烙铁,吸引着所有人若有若无的视线。 “灰衣人身法诡异,一击不中,远遁千里。” 东南角围墙外确有接应痕迹。 但对方处理得极其干净,未留线索。 一名刑部校尉沉声禀报。 “弩箭刺客所用箭矢淬有‘黑水蝮蛇’剧毒,中者无救,江湖罕见,应属专业杀手组织‘影梭’所有。” 此箭自贡院外‘望江楼’顶射出,射程超常,非强弩不能及。 刺客亦已遁走无踪。 “影梭?”临清知府倒吸一口凉气。 这帮亡命徒向来只认钱不认人! 是谁能请动他们? “顾明轩呢?”程颐的声音冰冷,听不出情绪。 “回大人,严刑之下,只吐露是四海堂一名姓‘章’的管事通过中间人找上他,许诺重金和顾家子弟前程,让他设法在贡院制造混乱,将假玉佩置于林文清身上。” “至于香料来源、灰衣人、影梭刺客,他一概不知。” “那吴庸更是吓得失心疯,语无伦次,只反复说是顾明轩指使。” 负责审讯的刑部主事回道。 “四海堂……章管事……”程颐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冰冷的铜盒表面。 好一个滴水不漏! 弃车保帅,做得干净! “那顾家……” “程大人!”临清知府急忙上前一步,额角冷汗涔涔。 “顾家乃江南望族,产业遍布苏杭,与京中多位大人亦有往来。” “若贸然……” “望族?”程颐猛地抬眼,目光如同两道冰锥,瞬间刺穿了知府的辩解。 “勾结江湖杀手组织,私藏禁药,谋害举子,扰乱抡才大典!” “此乃动摇国本之罪!其罪当诛九族!” “本官奉圣谕督查江南,遇此大案,岂容徇私?!”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震得知府脸色惨白,踉跄后退,再不敢多言。 “即刻查封顾家在临清所有产业!缉拿顾明轩直系亲眷!相关账目、往来书信,全部封存待查!” “传令下去,全城戒严,许进不许出!” “各水陆要道设卡严查,凡可疑人等,一律拿下!” “重点盘查四海堂在临清的商号、码头货栈!” “是!”众人齐声领命,凛然肃杀之气充斥堂内。 程颐的目光再次落回铜盒。 灰衣人、影梭刺客、四海堂的阴影、顾家的勾结…… 敌人如同隐藏在暗处的毒蛇,环伺着这块刚刚现世的玉玦碎片。 府衙看似固若金汤,但经历过贡院的破门一击,程颐深知,在真正的亡命之徒面前,这铜墙铁壁也并非万全。 “洛砚呢?”程颐忽然问道。 自贡院撤回后,洛砚安置好沈伶风便带着铁盒匆匆离去,言称有重大发现需亲自查证。 “洛捕头尚未回返。”一名刑部护卫答道。 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掠过程颐眼底。 洛砚重伤在身,又携带着可能关系重大的铁盒…… 他正欲派人寻找,堂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低沉的喧哗。 “大人!洛捕头回来了!他……他还带回来一个人!” 话音未落,议事堂沉重的木门被猛地推开! 洛砚浑身湿透,雨水混合着泥浆从他破烂的衣衫上滴落,在光洁的地砖上洇开一片污浊。 他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因失血和寒冷而发紫。 左肩的包扎处已被暗红的血迹浸透,甚至能看到伤口撕裂翻卷的皮肉。 但他眼神却亮得惊人,如同燃烧的炭火,带着一种近乎亢奋的锐利。 他背上,用一件宽大的蓑衣紧紧裹着的,正是昏迷不醒的沈伶风。 蓑衣缝隙间,隐约可见她胸前那点微弱却纯净的墨绿光点,在昏暗的烛光下静静闪烁。 “老师!”洛砚的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带着劫后余生的急切。 有重大发现! 关乎十年前沉船! 关乎另一块玉玦碎片! 他踉跄着上前一步,不顾身上的泥水污秽,猛地从怀中掏出两样东西,重重拍在程颐面前的案几上! 一张折叠整齐、边缘被水渍晕染泛黄的油纸。 一块散发着幽幽蓝光、形状不规则的冰冷铁片! 正是那张潜蛟帮密令和那块作为信物的铁令! “潜蛟密令?铁令?”程颐瞳孔骤然收缩! 他枯瘦的手指闪电般抓起那张油纸,目光如炬,飞速扫过上面那几行蝇头小楷! 「丁字七号,子夜三刻,水涨三寸。 银分三路:其一入海,暗礁为记;其二入漕,米仓为凭;其三入地,河神开眼。 接头:浪里白条,凭此铁令,见令付银。令缺一角,验明正身。 玉残片,随“其三”,深埋,祸根,勿启!」 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程颐的心上! 十年! 整整十年! 璇玑玉玦案的核心谜团之一——天机阁沉船、潜蛟帮失踪的巨额军饷去向! 竟以这种方式,猝不及防地展露在他的眼前! 更关键的是——“玉残片,随‘其三’,深埋!” 果然! 还有另一块玉玦碎片! 就在临清! 就在这运河之畔! 随着那第三批军饷,深埋地下! “这铁盒……是在丁字七号河神庙墙洞中找到的?”程颐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目光锐利如刀,射向洛砚。 “是!” 洛砚强撑着身体,将运河鬼水道遇袭、发现河神庙、遭遇灰衣人、抢夺铁盒、沈伶风异变、慈安堂光柱、以及自己发现铁盒夹层密令的经过,以最简洁的语言,飞速禀报了一遍! 当听到“河神开眼”、“深埋”、“祸根勿启”时,程颐的眉头紧紧锁起。 当听到沈伶风胸前爆发的墨绿光柱时,他猛地看向洛砚背上昏迷的女子,眼神中充满了震惊和审视。 第56章浪里白条 “河神开眼……深埋……”程颐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铜盒,发出沉闷的笃笃声,如同战鼓在心头擂响。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临清的地舆图志、水文记载、民间传说…… “河神开眼”……这绝非普通的埋藏地点标记! 它必然指向一个与运河河神信仰相关的、极其隐秘的所在! “浪里白条……接头人……”程颐的目光落在那块幽蓝的铁令上。 铁令缺角,验明正身…… 这‘浪里白条’是人是鬼? 是否还在临清? 是否知道玉残片的下落? “灰衣人抢夺铁盒,目标就是这密令和铁令!他必然也知道‘河神开眼’的含义!甚至……他可能就是当年参与沉船分赃的潜蛟帮余孽!‘浪里白条’的同伙!” 洛砚急促地说道,牵动伤口,忍不住闷哼一声,脸色更白。 程颐霍然起身! 眼中精光暴涨!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轰然贯通! 四海堂提供香料和假玉佩,顾家、吴庸执行扰乱贡局、嫁祸林文清,制造混乱吸引注意。 灰衣人(潜蛟余孽)则趁机突袭,目标直指藏在贡院墙洞中的真正“玦”字碎片! 同时,影梭刺客远程狙杀,目标同样是碎片! 这是双重保险! 而他们更深层、更核心的目标,恐怕就是这密令中揭示的、随着第三批军饷深埋的——另一块玉玦碎片! 好一个环环相扣! 好一个声东击西! 好一个势在必得! “来人!”程颐的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剑,带着斩钉截铁的决断。 “立刻将洛捕头和这位姑娘安置到后院最安全的厢房!” “传最好的大夫,不惜一切代价救治!” “封锁后院,没有本官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调集所有精通临清地理、水文的书吏、老河工!” “本官要所有关于‘河神开眼’的记载、传说、地点!” “立刻!马上!” “传令漕运衙门!封锁临清段所有漕船!” “彻查近十年所有经手‘丁字七号’沉船附近河段淤泥疏浚、河工修缮的记录!” “尤其是涉及‘河神祠’、‘开眼’等相关字眼的工程!” “加派人手,严密封锁顾家、四海堂商号!” “尤其是码头货栈!凡有异动,格杀勿论!” “将此密令内容,以六百里加急,密报帝京!” “呈送陛下御览!” 一连串的命令如同疾风骤雨般下达! 整个府衙如同上紧发条的战争机器,轰然运转起来! 程颐重新坐下,拿起那块幽蓝的铁令,冰冷的触感让他保持着绝对的清醒。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案几上那枚铜盒,又看向洛砚带来的密令。 一块“玦”字碎片已在手中。 另一块“玉残片”深埋临清某处。 潜蛟帮的军饷线索。 四海堂、影梭、灰衣杀手(潜蛟余孽)的虎视眈眈。 临清城,这座运河上的繁华枢纽,已然成为风暴的核心漩涡! 而破局的关键,就在这“河神开眼”四字之上! 他必须抢在敌人前面,找到那个地方! 府衙后院,重兵把守的厢房。 浓烈的药味混合着血腥气弥漫在空气中。 炭盆烧得很旺,驱散着寒意。 沈伶风被安置在柔软的床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 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大夫正凝神为她诊脉,眉头紧锁。 洛砚则被强行按在旁边的椅子上,一名医官正小心翼翼地为他处理肩胛处那狰狞的伤口——清洗、剜去被玄阴气劲侵蚀的腐肉、重新上药包扎。 剧痛让洛砚额角青筋暴起,冷汗涔涔,但他牙关紧咬,一声不吭,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床上的沈伶风。 她脖颈处那道灰白的蛊引疤痕触目惊心,如同一条僵死的蜈蚣。 胸前的焦黑破洞下,那点微弱的墨绿光点依旧在极其缓慢地明灭,维持着那缕游丝般的生机。 “奇哉……怪哉……”老大夫收回搭脉的手指,捋着胡须,满脸的不可思议。 “这位姑娘脉象微弱至极,几近断绝,心脉受损严重,更有一种极其阴寒的异种气息盘踞脏腑,深入骨髓……” “按理说,早该生机泯灭。” “可偏偏……她体内又有一股极其精纯、难以言喻的生机本源,如同风中残烛,死死护住最后一点心灯不灭……” “更奇怪的是,她体内似乎还有另一种……仿佛来自外物的、极其霸道的阳煞之气残留?” “这三股力量在她体内纠缠冲撞……” “她能活到现在,简直是奇迹!” 洛砚的心沉了下去。 蛊引的阴毒、玉玦碎片爆发时的净化之力、还有老尼姑那根诡异黑针的阳煞…… 沈伶风的身体,成了三种恐怖力量交锋的战场! “可能救醒?”洛砚的声音嘶哑。 老大夫沉重地摇了摇头。 "难!" "难如登天!" "她此刻如同走在万丈深渊的独木桥上,任何一丝惊扰,都可能让她彻底坠入深渊。" "老夫只能以温和的补气吊命之药,配合金针固元之术,暂时稳住这微弱的平衡。" "能否醒来……何时醒来……只能看她的造化,还有……那股奇异生机的支撑了。" 就在这时! 一直静静躺在程颐身边案几上的那个铜盒,毫无征兆地发出了极其轻微的嗡鸣! 嗡……嗡…… 铜盒表面刻着的镇邪符文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激活,流转起极其微弱的淡金色光芒! 一股冰冷、浩瀚、带着古老威严的意念波动,如同沉睡的巨龙被惊扰,从铜盒内隐隐透出! 几乎在同一瞬间! 床榻上昏迷的沈伶风,胸前那点微弱的墨绿光点,猛地亮了一下! 明灭的频率陡然加快! 仿佛受到了某种强烈的吸引和共鸣! “呃……”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梦呓般的**从沈伶风干裂的唇间溢出! 她的身体无意识地微微抽搐了一下! “姑娘!”老大夫和医官都吓了一跳。 洛砚猛地站起,不顾肩伤剧痛,一个箭步冲到床边!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沈伶风胸前那加速明灭的墨绿光点,又猛地转头看向门外——那是议事堂的方向! 铜盒就在那里! 两块碎片! 隔着重重墙壁,产生了共鸣! 沈伶风体内的残留力量,感应到了程颐手中那块“玦”字碎片的存在! “老师……铜盒……” 洛砚心中警铃大作! “碎片共鸣,会不会暴露位置?!”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担忧——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猛地从府衙前院方向传来! 远比贡院大门被破时更加狂暴! 整座厢房都为之剧烈摇晃! 屋顶的灰尘簌簌落下! “敌袭!!!” “保护大人!!” 凄厉的警报和兵刃交击的爆响瞬间撕裂了府衙的宁静! 喊杀声、惨叫声如同沸腾的潮水般汹涌而来! “是前门!不!是围墙!” 洛砚瞬间判断出声音来源! 敌人放弃了坚固的大门,选择了更薄弱的侧面围墙进行爆破强攻! 目标直指议事堂! 直指铜盒! “看好她!”洛砚对惊呆的老大夫和医官厉喝一声,反手拔出倚在墙角的雁翎刀,不顾肩伤,如同一头被激怒的豹子,撞开房门,朝着杀声最激烈的方向狂冲而去! 前院已然化作修罗场! 一段高大的府衙围墙被某种威力巨大的火药硬生生炸开一个数丈宽的缺口! 砖石碎木如同暴雨般喷洒,烟尘弥漫! 硝烟未散,数道如同鬼魅般的黑影便从缺口处狂飙突入! 当先一人,身形飘忽如烟,手中一柄狭长的倭刀在昏暗的光线下划出凄冷的弧光! 刀法诡谲狠辣,快得只见残影! 所过之处,试图阻拦的府兵如同麦秆般倒下,咽喉处飙射出血线! 影梭! 是那擅长隐匿狙杀的影梭刺客! 紧随其后的,是几名穿着黑色劲装、手持分水刺和短刃的凶悍水匪,招式阴毒,配合默契,显然是常年在水上刀头舔血的亡命之徒! “拦住他们!保护程大人!”刑部高手和府衙捕快们怒吼着结阵迎上,刀光剑影瞬间绞杀在一起! 金铁交鸣声、怒吼声、惨叫声响成一片! 程颐在数名心腹护卫的死命保护下,退守到议事堂前的石阶上。 他手中紧握着那个不断嗡鸣、散发着淡金光芒的铜盒,脸色铁青! 敌人来得太快! 太狠! 目标明确无比! “大人!进堂内!”护卫首领焦急嘶喊。 “不能进!”程颐厉声喝道,目光如电扫视战场。 堂内空间狭窄,一旦被堵住,便是瓮中捉鳖! 必须利用前院的空旷周旋! 就在这时! 一道深灰色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毫无征兆地从府衙内院方向的屋顶上飘然而下! 速度快得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淡淡的灰痕! 他落地无声,反握的灰色短刃带着致命的阴寒,如同毒蛇吐信,直刺程颐身侧一名护卫的后心! 灰衣人! 他竟然早已潜入府衙! 一直潜伏在侧,等待这内外夹击的致命时刻! “小心身后!”另一名护卫目眦欲裂,挥刀格挡! 铛! 刺耳的交鸣! 护卫被灰衣人短刃上蕴含的阴寒巨力震得手臂发麻,踉跄后退! 灰衣人鬼魅般的身影毫不停滞,短刃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绕过格挡,依旧带着刺骨的杀意,刺向程颐的肋下! 目标,正是他手中紧握的铜盒! “老师!”洛砚的怒吼如同惊雷炸响! 他如同疯虎般从侧面杀到! 沾血的雁翎刀带着一往无前的惨烈气势,不顾自身空门大开,狠狠劈向灰衣人持刃的手臂! 又是搏命的打法! 灰衣人冰冷的黑眸中闪过一丝不耐和暴戾! 面对洛砚这不要命的打法,他不得不再次变招,短刃一翻,精准地点在雁翎刀的刀脊之上! 叮! 一股阴寒的气劲再次顺着刀身狂涌而上! 洛砚闷哼一声,伤口崩裂,鲜血瞬间染红半边身子,但他咬碎钢牙,硬生生扛住! 借着撞击之力,身体猛地旋转,一脚带着千钧之力,狠狠踹向灰衣人的下盘! 灰衣人如同没有骨头的柳絮,身体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曲,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一脚,但攻势也被彻底打断。 “找死!”灰衣人面巾下发出冰冷的低喝,杀意暴涨! 第57章悬赏万金 他显然被洛砚这悍不畏死的纠缠彻底激怒,短刃一抖,化作数道虚实难辨的灰色寒芒,如同毒蛇出洞,瞬间笼罩了洛砚周身要害! 招招致命! 洛砚瞳孔骤缩! 重伤之下,面对灰衣人这含怒而发的杀招,他已避无可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程颐手中紧握的铜盒,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剧烈嗡鸣! 盒体疯狂震颤! 表面的淡金符文光芒大放! 一股比之前强烈十倍、冰冷浩瀚如同极地冰川的意念波动,猛地从铜盒内爆发出来! 瞬间席卷了整个前院! 几乎同时! 后院厢房内,昏迷的沈伶风胸前那点墨绿光点,如同被彻底点燃,爆发出刺目的翠绿光华! 穿透了衣衫和锦被! 一股精纯、苍凉、带着涤荡妖氛威严的意念波动,与铜盒的波动遥相呼应,悍然撞向灰衣人! 轰!! 灰衣人那笼罩洛砚的致命刀芒,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布满尖刺的叹息之墙! 他身体剧震,闷哼一声,刀势瞬间溃散! 那双冰冷的黑眸中再次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丝……深藏的恐惧! 又是这该死的碎片力量! 这一次的冲击,比贡院那次更加猛烈! 灰衣人握刀的手臂再次浮现出蛛网般的青黑淤痕,甚至面巾下的嘴角,也溢出了一丝暗红的血迹!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双重意念冲击震得气血翻腾,身形出现了致命的迟滞! “好机会!”护卫首领和另一名刑部高手抓住这电光火石的战机,刀剑齐出,带着凌厉的劲风,狠狠斩向灰衣人因受创而暴露出的空门! 灰衣人眼中闪过一丝极其不甘的暴怒! 他猛地一跺脚,身体如同被强弩射出,以近乎自残的方式强行扭转,避开要害! 嗤啦! 嗤啦! 两道深可见骨的血口在他后背和肋下爆开! 鲜血瞬间染红了灰色的衣衫! “呃!”灰衣人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眼神怨毒地扫了一眼程颐手中的铜盒,又看了一眼后院方向那透窗而出的翠绿光华,不再恋战! 身体化作一道灰影,借着被护卫攻击的冲力,如同受伤的夜枭,几个起落便翻上屋顶,朝着府衙外漆黑的雨幕中亡命遁去! “追!”护卫首领厉喝,带人狂追! 另一边,影梭刺客和几名水匪见灰衣人受创遁走,程颐被重重保护,心知事不可为。 那影梭刺客手中倭刀猛地爆出一片刺目的刀光,逼退围攻的护卫,发出一声尖锐的唿哨! 几名水匪闻讯,立刻放弃缠斗,如同退潮般朝着被炸开的围墙缺口处亡命撤退! 动作迅捷,显然早有预案。 “放箭!”临清知府嘶声下令。 嗖嗖嗖! 一阵箭雨射向缺口,留下几声闷哼和惨叫,但大部分黑影已然消失在墙外的黑暗和雨幕之中。 府衙前院的厮杀声渐渐停歇,只剩下伤者的哀鸿和火焰燃烧木头的噼啪声(炸墙引燃了附近杂物)。 雨水冲刷着地上的血迹,混合着硝烟和血腥,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息。 程颐依旧紧握着那枚渐渐平息了嗡鸣的铜盒,站在石阶上,雨水打湿了他的绯红官袍。 他看着一片狼藉、如同被巨兽蹂躏过的府衙前院,看着地上倒伏的护卫和衙役的尸体,看着墙上那个巨大的、狰狞的破洞,眼神冰冷得如同万载寒冰。 敌人,已经疯狂到不顾一切! 这临清城,已然成了不死不休的血战之地! 他缓缓抬起手,抹去脸上冰冷的雨水,声音如同从九幽寒泉中捞出,带着铁与血的味道: “传令!全城宵禁!自此刻起,凡有擅动刀兵者、夜间行走者、形迹可疑者……杀无赦!” "调驻防营入城!" "接管四门及所有要道!" "挨家挨户,给本官搜!" "掘地三尺,也要把那些藏起来的老鼠,给本官挖出来!" "发布海捕文书!" "悬赏万金,通缉灰衣人、影梭刺客!" "凡提供线索者,重赏!" "包庇者,同罪!" "洛砚!"程颐的目光转向被医官搀扶着、脸色惨白却眼神依旧锐利的弟子。 "你伤重,但此事非你不可!" "‘河神开眼''……" "本官不管你用什么方法。" "明天日出之前,我要知道这个地方到底在哪!" 风暴非但没有停歇,反而在鲜血的浇灌下,变得更加暴烈! 临清城的夜,被浓重的血腥和杀机彻底浸透。 而破晓之时,注定将迎来更加惨烈的交锋。 临清府衙,血色黎明。 雨水终于停歇。 但空气中弥漫的硝烟、血腥与浓重的湿冷,却如同浸透骨髓的寒意,沉沉地压在整个府衙上空。 前院那片被火药撕开的巨大豁口,如同狰狞的伤疤,无声地诉说着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血战。 砖石碎木被清理到一旁,混杂着暗红的泥土,泥泞不堪。 一具具盖着白布的尸体被抬出,低沉的啜泣和伤者压抑的声音在肃杀的空气中飘荡。 府衙内外,戒备森严到了极致。 驻防营的兵卒取代了府兵,铁甲森然,长枪如林,将府衙围得水泄不通。 街面上,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兵丁在低级军官的厉声呵斥下,粗暴地砸开一户户紧闭的门窗,进行着地毯式的搜捕。 惊恐的哭喊声、兵刃的碰撞声、军官的叱骂声混杂在一起,将这座运河重镇变成了巨大的囚笼。 议事堂内,烛火通宵未熄,映照着程颐那张铁青而疲惫的脸。 他眼中布满血丝,却依旧锐利如鹰,紧盯着摊在巨大案几上的临清舆图、河工志、县志以及堆积如山的卷宗。 绯红官袍的袖口处,昨夜被弩箭撕裂的痕迹犹在。 “大人,顾家在临清的三处货栈、两处绸缎庄、一处盐引铺面已全部查封!” “顾明轩之父顾元奎及其嫡系管事七人已下狱!” “查抄账册、书信正在加紧清点!” 一名刑部主事声音嘶哑地禀报,眼中带着通宵未眠的亢奋与凝重。 “四海堂在城南的‘汇通’货栈也已封锁!” “但……人去楼空!” “管事、伙计一个不见!” “库房内只有些寻常货物,账册也被焚毁大半,关键部分皆成灰烬!” 另一名校尉脸色难看地补充。 “漕运衙门回复:近十年‘丁字七号’河段附近,大型疏浚工程有三起,分别是承平三十二年春、三十五年秋、三十七年冬。” “负责河工修缮的匠作班子记录在此,但其中涉及‘河神祠’字样的……只有承平三十五年秋那次,由‘永固营造行’承建,对城西小孤山下的‘老河神祠’进行过一次加固维修,主要是修补破损的祭台和神像基座。” “工程记录在此,并无特殊。” 一名书吏将几份卷宗恭敬呈上。 “老河神祠……”程颐枯瘦的手指重重地点在舆图上一个不起眼的标记上,位于临清城西五里外,紧邻运河一处水流相对平缓的回湾。 加固维修……祭台和基座…… 他脑海中飞速闪过洛砚带回的密令:「河神开眼」! 河神开眼……祭台? 神像基座? 维修? 时间点恰恰在承平三十五年秋! 距离天机阁沉船案(承平二十七年)过去了八年! 这仅仅是巧合? “查!永固营造行!当年参与那次维修的所有匠人、管事,只要还活着,哪怕掘地三尺,也给本官找出来!” 程颐的声音斩钉截铁。 “还有,立刻派人去老河神祠!封锁现场!一寸一寸地给本官搜!” “尤其是祭台和神像基座!任何可疑的痕迹、暗格、新近动土的迹象,都不能放过!” “是!”命令立刻被传达下去。 程颐的目光再次落回那张潜蛟密令的抄本上:「玉残片,随“其三”,深埋,祸根,勿启!」 那“祸根”二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头。 他拿起案几上那枚幽蓝的铁令,冰冷沉甸,缺了一角。 这就是开启深埋之地的钥匙? 那“浪里白条”……是否还在人间?又藏在何处? 他深知,敌人绝不会给他太多时间。 昨夜府衙的血战,对方虽受挫退走,灰衣人更是被碎片力量反噬受了伤,但影梭刺客和水匪主力尚存。 他们就像潜伏在暗处的毒蛇,随时准备着更致命的一击。 而“河神开眼”这个关键地点,恐怕早已在对方的监控之下! “来人!”程颐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备马!点一队最精悍的护卫,随本官亲赴老河神祠!” “洛砚何在?” “回大人,洛捕头在后院厢房,伤势不轻,大夫刚换过药,正在歇息。” 护卫首领回道。 “让他随行!”程颐不容置疑道,“他熟悉密令细节,伤……路上再处理!” 府衙后院,厢房。 浓重的药味几乎压过了血腥气。 沈伶风依旧静静地躺在床榻上,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 只有胸前那点微弱却执着的墨绿光点,如同风中残烛,证明着生命顽强的存在。 老大夫刚为她施完针,额角带着细汗,对着守在床边的洛砚沉重地摇了摇头。 洛砚赤裸着上身,左肩到后背缠绕着厚厚的、浸透药味的绷带,脸色因失血而苍白,但眼神却如同淬火的刀锋,锐利而专注。 他手中紧紧攥着那块幽蓝的铁令,冰冷的触感刺激着他的神经,驱散着伤口的剧痛和身体的疲惫。 昨夜前院的惨烈厮杀,铜盒与沈伶风体内碎片力量的共鸣爆发,灰衣人受创遁走…… 这一切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脑海。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时间紧迫! 那深埋的“祸根”,是风暴的核心! 当程颐的命令传来,洛砚没有丝毫犹豫。 他猛地起身,动作牵动伤口,一阵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但他咬紧牙关,硬生生挺住。 “洛捕头!你的伤……”老大夫急忙劝阻。 “无妨!死不了!”洛砚的声音嘶哑却坚定。 他迅速抓起一件干净的黑色劲装套上,遮住绷带,又将雁翎刀稳稳系在腰间。 临出门前,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床上的沈伶风,手指无意识地拂过怀中铁令冰冷的边缘。 “沈姑娘,”他的声音低沉得只有自己能听见,“等我回来……带你去找真正的答案。” 第58章水下的水鬼们生死一线 他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弥漫着药味的厢房,身影融入外面肃杀冰冷的晨光之中。 城西,老河神祠。 晨雾尚未完全散去,萦绕在运河回湾的水面上,如同飘荡的灰纱。 小孤山不高,林木萧疏。 山脚下,一座破败不堪的小庙孤零零地矗立着,正是所谓的“老河神祠”。 庙墙斑驳,爬满了枯藤,瓦片残缺不全。 庙门早已腐朽倒塌,只留下一个黑洞洞的入口。 祠前空地杂草丛生,散落着破碎的砖石和朽木。 一尊残缺的河神石像半倾在杂草中,神像的头颅早已不知去向,只剩下半截布满苔藓和裂纹的身躯,一只仅存的石雕手臂无力地指向浑浊的运河水面,更显荒凉破败。 此刻,这座荒废已久的破庙却被肃杀的气氛彻底笼罩。 数十名驻防营的精锐兵卒已将小孤山和河神祠周围百丈之地围得水泄不通,弓弩上弦,刀枪出鞘,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荒草树林。 刑部高手和府衙捕快则在破庙内外仔细搜查,翻动每一块石头,敲击每一寸墙壁和地面,试图寻找任何可能的线索或暗门。 程颐一身绯红官袍,站在倒塌的庙门前,脸色凝重。 洛砚按着腰刀,脸色苍白地侍立一旁,锐利的目光如同探针,扫视着庙内的每一个角落。 “大人!祭台查过了,就是几块破石头垒的,下面全是实土,没有暗格!” “神像基座也撬开了几块砖,下面是老地基,夯得很实,不像近期动过!” “墙壁都敲遍了,全是实心!屋顶也看了,除了破洞就是鸟窝!” “周围十丈内都掘地三尺看了,除了烂树根就是石头,没发现新土!” 负责搜查的校尉和捕头们陆续回报,带来的却全是令人失望的消息。 承平三十五年那次所谓的“加固维修”,留下的痕迹早已被时光抹平。 这破庙,怎么看都只是一处彻底荒废的寻常所在,与“河神开眼”这等玄奥的标记,与深埋的军饷和玉玦碎片,似乎毫无关联。 压抑的失望情绪在众人心头蔓延。 难道线索错了? 那密令中的“河神开眼”另有所指? “河神开眼……”洛砚紧锁眉头,低声重复着,目光死死锁定那尊残缺的河神石像。 神像仅存的手臂,固执地指向运河的方向…… 开眼? 眼睛? 神像的头颅早已没了,眼睛自然无从谈起…… 突然! 他脑海中如同划过一道闪电! 他想起了丁字七号河神庙! 想起了那尊同样残破的河神像! 那尊神像……也失去了一只眼睛! 只剩下一个空洞的黑窟窿! 而萧聿树在垂死呓语中,反复念叨的正是“河神像……下面……眼……眼睛?!” 眼睛! 窟窿! “老师!”洛砚猛地抬头,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激动,“不是这里!方向错了!‘开眼’或许不是指神像的眼睛睁开,而是……神像的眼睛所在的位置!是一个洞!一个窟窿!一个标记点!” 程颐眼中精光爆射! 瞬间明白了洛砚的暗示! 他猛地看向那残缺石像指向运河的手臂,又极目远眺它所指向的、雾气弥漫的运河水面! “它指向哪里?!”程颐厉声喝问。 一名熟悉本地水文的老河工被带了过来,他顺着神像手臂的方向仔细辨认,又掏出随身携带的简易罗盘比划了几下,脸上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回……回大人!这……这方向,大致……大致指向运河下游,靠近‘乱石滩’和‘鬼见愁’航道交界处……” “那里水流湍急,暗礁密布,河底情况复杂得很!” “早年倒是有个说法,说那里河底有漩涡,像只睁开的眼睛,叫‘河神眼’……” “可那地方邪门得很,沉船无数,早没人敢靠近了!” “这些年淤塞得厉害,具体位置都模糊了……” 河神眼! 河底漩涡! 像只睁开的眼睛! “乱石滩……鬼见愁……河神眼……” 程颐的心脏狂跳起来! 对上了! 一切都对上了! 密令中的「河神开眼」,指的根本不是这座破庙! 而是运河河底那处凶险的漩涡标记点! 深埋的第三批军饷和玉玦碎片,就在那漩涡附近的水底或岸边的某处! “立刻调集所有能调动的漕船、水鬼(潜水好手)!带上最好的水靠、绳索、探杆!” “目标——乱石滩鬼见愁河段!河神眼!” 程颐的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剑,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封锁上下游五里河道!任何船只不得靠近!违者,以通匪论处,格杀勿论!” 命令如同巨石投入死水,激起千层浪! 希望之火重新点燃! 所有人立刻行动起来,紧张有序地准备着水下探查的工具和船只。 洛砚也精神一振,伤口的疼痛仿佛都减轻了几分。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怀中的幽蓝铁令——浪里白条,凭此铁令,见令付银! 这“河神眼”,是否就是接头之处? 那“浪里白条”,是否还守着这个埋藏了十年秘密的深渊? 运河之上,乱石滩鬼见愁。 浑浊的河水在这里仿佛被激怒的凶兽,奔腾咆哮。 巨大的、形态狰狞的黑色礁石如同巨兽的獠牙,星罗棋布地突出水面,将河道切割得支离破碎。 水流在礁石间形成无数大大小小的漩涡,发出沉闷如雷的轰响。 白色的浪沫疯狂地拍打着礁石和两岸嶙峋的崖壁,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腥气和一种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此处航道狭窄凶险,素有“十船过,九船翻”的恶名,此刻更因官府的大规模行动而显得肃杀无比。 三艘坚固的漕船呈品字形停泊在相对平缓的上游水域,粗大的铁链锚深深扎入河底。 船上,兵卒弓弩齐备,警惕地监视着四周水面和两岸。 中间最大的一艘漕船船头,程颐、洛砚、临清通判以及数名刑部高手肃然而立,目光凝重地望向下方那片沸腾的水域。 河面上,十几名精悍的水鬼(潜水好手)已经穿戴好厚实的皮质水靠,口衔锋利的匕首,腰缠结实的绳索,绳索的另一端牢牢系在漕船的绞盘之上。 他们如同下饺子般,一个个矫健地跃入冰冷刺骨、暗流汹涌的河水中,溅起大片水花,很快便消失在浑浊的浪涛之下。 “大人,此处水情太过复杂!暗礁密布,暗流湍急,水下能见度不足一尺!搜寻难度极大!” 一名负责指挥水鬼的漕帮老把头对着程颐大声喊道,声音被水流的轰鸣压得断断续续,脸上写满了忧虑。 “那‘河神眼’漩涡的位置,这些年河道变迁,淤泥沉积,早已模糊不清,只能靠水鬼们凭经验和感觉摸索了!” 程颐面沉似水,紧抿着嘴唇,没有回应。 他深知其中的凶险,但开弓没有回头箭。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水面,看着那十几根绷紧的绳索在湍急的水流中剧烈地晃动、拉扯,心也随着那绳索的每一次异动而揪紧。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一分一秒流逝。 水下不时有水鬼猛地被暗流卷出水面,剧烈地咳嗽喘息,脸色发青,对着船上焦急地摆手示意没有发现,随即又被同伴拉拽着绳索拖回船上休息。 每一次有人浮出,都牵动着所有人的神经。 洛砚按着腰间的刀柄,肩胛的伤口在潮湿阴冷的环境中隐隐作痛,但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片浑浊的水域。 他怀中的幽蓝铁令紧贴着皮肤,传递着一丝冰冷的触感。 浪里白条……会在水下吗? 还是隐藏在岸边的某处,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 突然! 哗啦! 下游靠近一处巨大礁石群的水面猛地炸开! 一名水鬼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抛出水面,口中喷出一股血沫! 他身上的绳索早已断裂,水靠被撕裂开几道长长的口子,露出里面翻卷的皮肉,鲜血瞬间染红了周围的水面! “水下……有……有东西!”那水鬼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凄厉短促的嘶喊,便被一个巨大的、从水下骤然掀起的浪头狠狠拍中,瞬间消失在浑浊的漩涡之中! “老六!”船上的水鬼们目眦欲裂,发出悲愤的怒吼! “警戒!”护卫首领厉声大喝! 所有兵卒瞬间弓弩上弦,对准那片翻腾的水域! 几乎就在同时! 轰!轰!轰! 数声沉闷的巨响,如同水底闷雷,猛地从不同方位的河底传来! 漕船剧烈地摇晃起来! 船底的龙骨发出令人牙酸的**! “水底炸药!”漕帮老把头脸色剧变,嘶声喊道,“他们在炸礁!要制造更大的漩涡和乱流!想把我们连人带船都吞了!”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几处巨大的漩涡瞬间在漕船周围形成,水流变得更加狂暴无序! 系着水鬼的绳索被疯狂拉扯,眼看就要崩断! 水下的水鬼们生死一线! “快!收绳!把人拉上来!”程颐厉声下令! 绞盘在兵卒的奋力转动下发出刺耳的嘎吱声,绳索被急速收回! 然而,还是慢了! 噗!噗!噗! 又是三名水鬼被湍急的暗流和爆炸产生的冲击波狠狠抛上水面,个个带伤,其中一人更是被水下的碎石击穿了小腿,鲜血淋漓! 更糟糕的是,船体在狂暴的水流和不断炸响的水雷冲击下,如同醉汉般剧烈摇晃、倾斜! 船底似乎撞上了暗礁,发出令人心悸的破裂声! “大人!船底漏水了!”一名兵卒惊恐地大喊! “弃船!保护大人!” 护卫首领当机立断,指挥着兵卒将程颐、洛砚等人护在中间,准备强行跳船,向岸边礁石区转移! 混乱! 绝望! 冰冷的河水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口!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洛砚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猛地钉在了左前方那片最为混乱、漩涡最大的水域边缘——一块半浸在水中的巨大黑色礁石下方! 那里,浑浊的水流翻涌中,似乎有一个极其隐蔽的、人工开凿的洞口! 洞口边缘,赫然刻着一个模糊却熟悉的标记——三道扭曲交织的水波纹! 第59章浪里白条及其党羽已被灭口 四海堂?! 不! 是潜蛟帮! 是密令中接头的标记! 而就在那洞口旁边的水面上,一块不起眼的朽木漂浮物被水流卷起、落下…… 就在它被水流掀开的瞬间,洛砚锐利的目光捕捉到,那朽木的背面,似乎用尖锐的利器刻着一个极其潦草、却透着无尽怨毒与嘲讽的图案——一条扭曲的、缺了一只眼睛的蛟龙! 浪里白条?! 他在那里! 他在看着这一切! 这水底的炸药,就是他的“见面礼”! “老师!洞口!水波纹标记!还有那图案!浪里白条就在附近!”洛砚指着那个方向,嘶声大吼! 他心中的怒火瞬间被点燃! 这个潜蛟余孽,竟敢如此嚣张! 用同伙的性命和水底的爆炸来戏耍他们! 程颐顺着洛砚所指方向望去,也看到了那个若隐若现的洞口和漂浮的朽木,眼中瞬间爆发出骇人的杀意! “稳住船!弓弩手!目标!左前方礁石水域!无差别覆盖射击!压制洞口!其他人,准备登礁强攻!” 程颐的声音带着铁血的决绝,瞬间压过了水流的轰鸣! 他猛地拔出腰间佩剑,剑锋直指那片翻腾着死亡气息的漩涡边缘! 死亡的漩涡在脚下咆哮,冰冷浑浊的河水如同沸腾的墨汤,疯狂撕扯着摇摇欲坠的漕船。 水底炸药沉闷的轰鸣还在河床深处回荡,激起更狂暴的暗流。 船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破裂处涌入的河水迅速漫过甲板。 “放箭!”程颐的怒吼斩破了水流的轰鸣,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志! 嗡! 早已蓄势待发的弓弩手瞬间松开了弓弦! 一片密集的黑影如同死亡的蜂群,撕裂潮湿的空气,带着凄厉的尖啸,朝着左前方那块巨大黑色礁石下方、那个若隐若现的刻有水波纹标记的洞口,以及周围的水域,倾泻而下! 噗噗噗噗! 箭矢狠狠扎入翻滚的水浪,钉在坚硬的礁石上,溅起无数水花和石屑! 有几支劲弩甚至直接射入了那幽深的洞口,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这突如其来的、覆盖性的箭雨压制,显然出乎了隐藏者的预料! 洞口附近的水面剧烈翻涌了一下,似乎有人影在下面仓促闪避! 那块刻着独眼蛟龙图案的朽木被一支弩箭精准地射中,瞬间炸裂成碎片! “稳住船!靠过去!登礁!”程颐剑指礁石,声音在风浪中依旧清晰冷厉,“洛砚!带你的人,抢占洞口!” “遵命!”洛砚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肩伤的剧痛早已被肾上腺素的狂飙压下。 他厉喝一声,点了三名身手最为矫健、精通水性的刑部高手,四人如同扑食的猎豹,在船身又一次剧烈的摇晃中,猛地跃出船舷,精准地扑向那块巨大的黑色礁石! 冰冷的河水瞬间没到胸口,湍急的水流几乎将人冲走! 洛砚闷哼一声,左肩伤口如同被烙铁烫过,但他死死咬住牙关,左手奋力扒住礁石边缘湿滑的苔藓,右手雁翎刀狠狠插入石缝借力,猛地将自己的身体拖上了礁石! 另外三名高手也相继艰难攀上。 “洞口在下!”一名高手抹去脸上的水渍,指着礁石下方水面处。 那里,水流形成一个诡异的向内旋转的涡流,那个刻着水波纹标记的洞口,大半没在水下,只露出一个幽深的、如同凶兽巨口般的上半部分。 “我下去!”洛砚没有丝毫犹豫,将雁翎刀咬在口中,深吸一口气,一个猛子便扎入了冰冷刺骨、暗流汹涌的水中! 水下能见度极低,浑浊不堪,只有泥沙和破碎的水草疯狂舞动。 刺骨的寒意和伤口遇水的剧痛几乎让他窒息。 他强忍着,瞪大双眼,凭借着方才的记忆和洞口那模糊的水波纹标记,奋力向深处潜去! 洞口狭窄,仅容一人通过。 内里一片漆黑,水压巨大。 洛砚摸索着石壁向前潜行,心中警兆忽生! 他猛地向侧面一闪! 嗤!嗤!嗤! 三支淬毒的吹箭如同毒蛇般从他刚才的位置射过,消失在身后的浑水中! 果然有埋伏! 洛砚心中怒火更盛,身体如同游鱼般猛地加速前冲! 雁翎刀在水中划出一道湍急的白线,直刺前方黑暗中一个模糊的黑影! 那黑影显然没料到洛砚在水中如此悍猛灵活,仓促间举起一柄分水刺格挡! 铛! 水中传来一声沉闷的撞击! 那黑影被洛砚含怒一击震得向后漂退! 洛砚得势不饶人,刀光如水泼洒,连绵不绝地攻去! 另外三名刑部高手此时也已潜入洞中,从侧翼包抄而上! 短暂而激烈的水下搏杀! 刀光、血雾在浑浊的水中爆开又迅速被水流冲散。 几声闷哼和气泡翻滚后,两名埋伏的水匪咽喉处喷涌出鲜血,手中的兵器无力滑落,身体抽搐着向洞底沉去。 最后一名水匪见势不妙,转身就想向洞内深处逃窜! 洛砚眼中寒光一闪,雁翎刀脱手掷出! 噗嗤! 刀锋精准地贯穿了那水匪的小腿,将其死死钉在了水下的石壁上! 水匪发出一声被水压抑的惨嚎,徒劳地挣扎着。 洛砚迅速上前,拔出雁翎刀,不顾对方的挣扎,粗暴地揪住其头发,将其拖向水面方向。 哗啦! 洛砚拖着俘虏冒出水面,剧烈地喘息着,冰冷的河水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 三名刑部高手也相继浮出水面,警惕地护卫在侧。 这里已经是洞内,水面之上是一个勉强可以立足的、潮湿滑腻的石台。 空气浑浊,弥漫着浓重的水腥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与尘土混合的陈旧气息。 洞壁上方,似乎有微弱的光线透下。 “说!浪里白条在哪?深埋的东西在哪?!”洛砚将那名受伤的水匪狠狠掼在石台上,沾血的雁翎刀锋抵住对方的咽喉,声音嘶哑冰冷,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杀意。 那水匪小腿血流如注,脸色因痛苦和恐惧而扭曲,嘴唇哆嗦着:“饶……饶命……白爷……白爷他……” 话音未落! 咻! 一支极其短小、几乎无声无息的袖箭,如同黑暗中射出的毒牙,猛地从洞穴深处某个阴影角落里射出,精准无比地钉入了这名水匪的太阳穴! 水匪的眼睛瞬间瞪圆,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身体剧烈抽搐了一下,便彻底瘫软不动,鲜血和脑浆从伤口汩汩流出。 “小心!” 洛砚和三名高手瞬间背靠背结阵,刀锋齐指暗箭射来的方向,浑身肌肉紧绷! 洞穴深处,一片死寂。 只有水滴从洞顶落下的嗒嗒声,以及众人粗重的呼吸声。 那放冷箭的人,一击得手,便再次隐匿于黑暗之中,如同从未存在过。 “混账!”一名刑部高手低声咒骂。 洛砚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灭口! 又是灭口! 这浪里白条,或者说他背后的人,行事狠辣果决,丝毫不留余地! 他不再理会地上的尸体,锐利的目光扫视着这个洞穴。 洞穴不大,显然只是入口通道。 前方隐约有一条向上延伸的、人工开凿的粗糙石阶,通向那片微弱光线的来源。 石阶湿滑,布满了青苔。 “上去!”洛砚压低声音,打了个手势。 四人保持着警戒阵型,小心翼翼地踏上石阶,向着那微弱的光源处摸去。 石阶不长,尽头是一个拐角。 拐过弯,眼前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的、明显是人工开凿并扩建过的地下石窟,呈现在众人眼前! 石窟约有数丈见方,穹顶很高,镶嵌着几块发出微弱莹光的奇特矿石,提供了勉强视物的光源。 空气依旧潮湿,但那股陈旧的铁锈和尘土味更加浓重。 而石窟内的景象,让见惯了血腥场面的洛砚和刑部高手们,也瞬间倒吸了一口凉气,头皮阵阵发麻! 石窟中央,是一个巨大的、早已干涸的方形石坑。 坑底散落着一些朽烂的木箱碎片和……零星几块黑乎乎的、凝固在一起的块状物——那是被水汽严重腐蚀氧化、早已失去本来面目的银锭残骸! 这里,显然就是密令中所谓的埋银之地! “其三入地”的所在! 但此刻,吸引所有人目光的,绝非这些残骸! 而是石坑周围,以及石窟四壁那惨烈无比的景象! 七八具尸体以各种扭曲痛苦的姿势倒伏在地! 这些尸体穿着各异,有水匪的短打,有工匠的粗布服,甚至还有两具穿着潜蛟帮特有的水靠! 他们死状极惨,有的喉骨碎裂,有的心口被利刃洞穿,有的则是被重物砸碎了头颅! 鲜血早已干涸发黑,与地面的尘土凝在一起,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 从尸体僵硬的程度和血迹干涸的状态来看,死亡时间绝不会超过十二个时辰! 就在昨夜,或者今天凌晨! 而在石坑正中央,插着一柄锈迹斑斑、造型奇特的青铜分水刺! 分水刺的尖端,钉着一块被撕扯下来的、沾满暗红色血迹的灰色布料——与那灰衣杀手所穿衣衫的材质、颜色一模一样! 灰衣人来过! 他在这里与守卫此地的人发生了激战! 这些死者,很可能就是浪里白条和他的手下! 而这块衣角……灰衣人受伤了? 还是他故意留下的挑衅? 洛砚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他来晚了! 浪里白条及其党羽已被灭口! 军饷被腐蚀殆尽。 那深埋的“玉残片”呢?! 他的目光疯狂扫视整个石窟! 除了尸体和残骸,空无一物! 不! 等等! 洛砚的目光猛地定格在石坑最内侧的墙壁上! 那里,原本应该是一面平整的石壁,但此刻,却被人用巨大的力量硬生生轰开了一个不规则的大洞! 洞口的碎石散落一地,边缘参差不齐,露出后面黑黢黢的、不知通向何处的更深邃的通道! 一股更加阴冷、更加古老、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腐朽与死寂气息的风,正从那破开的洞口深处,缓缓地吹拂出来…… 而那面被破开的石壁边缘,残留着几道清晰的、深可见石的爪痕! 那爪痕扭曲、狰狞,绝非任何已知兵器所能造成,反而更像是某种巨大野兽的利爪撕裂而成! 爪痕边缘的石质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灰败色泽,仿佛被某种力量侵蚀! 在这恐怖的爪痕旁边,还用鲜血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潦草到极致、充满了无尽恐惧与疯狂的大字: “祂醒了!祸根……开了!!” 第60章祸根开了 鲜血早已干涸发黑,但那字里行间透出的绝望与疯狂,却如同冰冷的毒刺,狠狠扎入每一个看到它的人的灵魂深处! 洛砚和三名刑部高手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 灰衣人……或者别的什么东西……不仅杀光了这里的人,还强行破开了这面石壁! 石壁后面是什么? 密道? 墓穴? 那爪痕是什么东西留下的? “祂”又是什么?! “祸根开了”……难道指的是……那块随着第三批军饷深埋的玉玦碎片,已经被取走了?! 还是……放出了什么更恐怖的东西?! 就在四人被这石窟内的惨状和那诡异的血字震慑得心神剧震的刹那—— 呜——呜——呜—— 一阵若有若无、缥缈诡异、仿佛无数冤魂在极远处哭泣的声响,猛地从那被破开的、深不见底的黑暗洞窟深处,幽幽地传了出来…… 那声音钻入耳膜,直透心底,带着一种勾魂摄魄的邪异力量! “什么声音?!”一名刑部高手脸色发白,握刀的手微微颤抖。 洛砚猛地甩了甩头,强行压下心头泛起的莫名寒意和眩晕感,眼神锐利如刀,死死盯住那个不断渗出阴风的破洞! 里面有东西! 而且……是活物! 或者……是能发出声音的邪物! “戒备!”洛砚低吼一声,雁翎刀横在胸前,一步步小心翼翼地向着那个被强行破开的洞口靠近。 他必须搞清楚,里面到底是什么! 玉玦碎片是否还在? 另外三名高手强忍着恐惧,紧随其后。 越靠近洞口,那股阴冷腐朽的死寂气息就越发浓重。 洞口边缘那些狰狞的爪痕也越发清晰触目,甚至能闻到一丝淡淡的、如同墓穴泥土般的腥气。 洛砚深吸一口气,将内力运至双目,努力向洞内望去。 里面是一条向下倾斜的、更加古老粗糙的甬道,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吞噬着微弱的光线,根本看不到尽头。 那诡异的呜咽声,正从这深不见底的黑暗深处,断断续续地飘荡上来…… 就在洛砚准备冒险踏入洞口探查的瞬间—— “洛砚!下面情况如何?!”程颐的声音带着急切,从下方水道入口处传来,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和火把的光芒——大队人马终于清理了外围,进入了洞穴! “老师!速来!有重大发现!浪里白条等人全灭!石壁被破开,内有诡异!”洛砚立刻回头高声回应! 很快,程颐在数名精锐护卫的簇拥下,举着火把,快步走上了石台。 当他看到石窟内尸横遍地的惨状、中央石坑的银锭残骸、那柄钉着灰衣的分水刺、尤其是那面被恐怖爪痕撕裂、写着血字的石壁,以及那不断传出诡异呜咽声的黑洞时,即便是他,瞳孔也骤然收缩,脸上露出极度震惊的神色! “这……这是……”程颐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 眼前的景象,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这哪里是简单的埋银之地? 这分明是一处充满血腥与诡异的凶煞之所! “灰衣人来过,杀了所有人,可能受了伤,然后……强行破开了这面墙。”洛砚快速禀报,指着那爪痕和血字,“里面有通道,不知通向何处,有奇怪的声音传出。” “‘祸根开了’……弟子怀疑,那玉残片,要么已被灰衣人取走,要么……就在这通道深处,甚至……可能惊动了什么不该惊动的东西!” 程颐的目光死死盯着那狰狞的爪痕和疯狂的血字,脸色变幻不定。 他快步走到石壁破口处,感受着那里面吹出的、带着腐朽死寂气息的阴风,听着那若有若无的诡异呜咽,眉头紧紧锁成了一个川字。 这爪痕……这气息……这声音……绝非寻常! 难道这“河神开眼”之下,除了埋藏军饷和玉玦碎片,还镇压着别的什么? 那“祸根勿启”的警告,并非仅仅指玉玦碎片本身? “老师,是否进去查探?”洛砚握紧刀柄,请示道。 那通道深处传来的诡异呜咽声,让他心头警兆狂鸣,但职责和追寻真相的渴望压倒了对未知的恐惧。 程颐沉默了片刻,眼中锐利的光芒不断闪烁,权衡着风险与收益。 灰衣人可能就在里面,玉玦碎片可能就在里面,但这未知的危险…… 就在他即将做出决断的刹那—— “报!!!” 一名浑身湿透、脸色惊惶的传令兵连滚带爬地从下方水道冲了上来,声音带着哭腔和极致的恐惧。 “大人!不好了!府衙!府衙遭袭!后院厢房……沈……沈姑娘她……她被劫走了!!!” “什么?!!” 洛砚如同被晴天霹雳击中,猛地转身,一把揪住传令兵的衣领,目眦欲裂。 “你说清楚!谁被劫走了?!什么时候的事?!!” 程颐的脸色也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就……就在刚才!大队人马刚离开府衙不久!”传令兵吓得语无伦次,“一伙黑衣人……武功极高……如同鬼魅……他们……他们杀了后院所有守卫!打伤了大夫!强行……强行劫走了那位姑娘!还……还留下了一张字条!” 传令兵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张被雨水浸湿大半的纸条,递了上来。 程颐一把夺过纸条,洛砚也立刻凑上前。 纸条上,只有一行用鲜血写就的、张扬跋扈、充满了挑衅与戏谑的字迹: “想要人,拿‘璇’、‘玦’来换!明日午时,城西废砖窑,过时不候!” 落款,是一个用同样鲜血画成的、栩栩如生的——狰狞鬼爪图案! 影梭! 还是四海堂?! 或者……是那一直隐藏在更深处的第三方势力?! 他们竟然趁着府衙力量被吸引到河神眼的空档,直接偷袭大本营,劫走了重伤垂危的沈伶风! 并且直接索要两块玉玦碎片! 洛砚只觉得眼前一黑,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 沈伶风重伤未醒,落入这群穷凶极恶之徒手中…… 他简直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 无尽的愤怒、担忧和自责瞬间将他吞噬! 程颐死死攥着那张血字纸条,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胸膛剧烈起伏。 敌人的狠辣、狡诈和精准的时机把握,远远超出了他的预估! 这分明是一石二鸟! 利用河神眼吸引主力,同时偷袭府衙劫持人质! 前有诡异莫测、危机四伏的深渊密道,后有沈伶风被劫的紧急人质事件! 两条线,两个巨大的危机,同时摆在了他的面前! 抉择! 无比艰难的抉择! 是立刻进入这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密道,追击可能受伤的灰衣人,寻找可能存在的玉残片和真相? 还是立刻回援府衙,全力营救沈伶风,应对明日午时的交换陷阱? 程颐的目光如同两道利剑,再次扫过那不断渗出阴风、传出诡异呜咽的黑洞,又猛地落回手中那浸血的字条上。 风雨欲来,杀机四伏。 这临清城,已然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血腥的棋盘。 而每一步落子,都可能关乎无数人的生死,乃至整个棋局的走向。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腐臭气息的空气,眼中的犹豫和挣扎瞬间被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所取代。 “留一队人,封锁此地!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入此洞!”程颐的声音如同寒铁,下达了第一个命令,指向那深渊密道。 随即,他猛地转身,绯红官袍在阴暗的光线下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 “其余人,立刻随我回府衙!” “洛砚,走!” 临清府衙,灯火通明,气氛却比冰窖更寒。 血腥气尚未散尽,新的噩耗又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后院厢房内外,一片狼藉。 负责守卫的兵丁尸体被整齐地排列在廊下,白布覆盖,致命伤皆在咽喉或心口,精准狠辣,显然出自顶尖杀手之手。 老大夫歪倒在门边,额头血迹斑斑,昏迷不醒。 屋内,床榻凌乱,锦被掀翻,药碗碎裂在地,浓重的药味中混杂着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异样甜香。 “是迷香,药性极烈,见血封喉那种,但对方用量控制得极精准,只放倒了守卫,未伤及大夫性命。”一名经验老道的刑部仵作仔细检查后,面色凝重地向程颐禀报。 “来人动作极快,下手干净利落,没留下任何多余的痕迹。” “除了……” 他递上一枚小巧的、黝黑无光的金属物件,形似梅花,边缘锋利,中心却有一点不易察觉的凹槽。 “嵌在门框木头里,应该是对方急速撤离时,衣角或者兵器不小心刮蹭留下的。” 程颐接过那枚黑色梅花镖,指尖传来冰冷的触感。 他目光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又是影梭! 这种特制的、毫无标记却工艺精湛的暗器,是他们的标志之一! 洛砚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站在空荡荡的床榻前,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 沈伶风苍白虚弱的面容、胸前那点微弱的墨绿光华、还有那被劫持时可能的无助与恐惧,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反复刺戳着他的心脏。 愤怒、自责、担忧……种种情绪如同毒火般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明日午时……城西废砖窑……‘璇’、‘玦’……”他齿缝间挤出这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 对方的目标明确至极,就是冲着两块玉玦碎片而来! 而且时间卡得如此之死,根本不给他们喘息和周密布置的机会! “老师!让我带人去砖窑周围布控!就算把那里翻个底朝天,也要把他们挖出来!”洛砚猛地转身,眼中布满血丝,声音嘶哑而急切,如同被困的猛兽。 “胡闹!”程颐厉声喝断,声音虽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对方敢留下时间地点,就必有万全准备!” “那废砖窑地形复杂,易守难攻,更是埋设机关陷阱的绝佳场所!” “你这样贸然带人去,非但救不了人,只会打草惊蛇,甚至可能逼他们提前撕票!” “那难道就眼睁睁等着?拿玉玦去换?那可是……”洛砚急道,目光下意识地看向程颐紧握的铜盒。 玉玦碎片关乎十年前的血案真相,关乎萧聿树的清白,甚至可能关乎更大的阴谋,岂能轻易交出? “换?”程颐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眼中锐光闪烁。 “自然要‘换’!但不是他们想要的那种换法!” 第61章他醒了 他猛地展开那张血字纸条,目光如同淬火的刀锋,再次扫过那狰狞的鬼爪落款。 “影梭……四海堂……或者还有别的什么人……他们以为捏住了人质,就能逼我就范?可笑!” 他声音带着一种久居上位、掌控全局的冷厉。 “他们想要玉玦,无非是为了其中的秘密或力量。” “但他们忘了,玉玦本身,也是诱饵,是陷阱!”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射向洛砚。 “对方劫人时,可曾看到沈姑娘胸前异状?” 洛砚一愣,仔细回想,摇了摇头。 “当时混乱,对方动作极快,沈姑娘又被包裹着……那墨绿光点微弱,应未被察觉。” “好!”程颐眼中精光一闪。 “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他们只知道沈伶风是萧聿树的师妹,可能知晓玉玦案的某些内情,却未必知道她体内也残留着碎片的力量,更不知道这种力量能与真正的碎片产生共鸣! 一个大胆而冒险的计划瞬间在程颐脑海中成型。 “他们不是要‘璇’和‘玦’吗?我们就给他们‘看’!”程颐冷笑。 “将这铜盒做得更醒目些,明日午时,我亲自带人去交换!” “而你,洛砚。”他目光转向弟子,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信任。 “你伤重,不宜正面强攻。” “我要你带一队最精锐的好手,提前潜入废砖窑,不是强攻,而是潜伏!” “利用沈姑娘体内残留碎片与真碎片的微弱感应,锁定她的具体位置!” “等待我的信号!” “同时,立刻飞鸽传书帝京!将此地情况,尤其是沈伶风被劫、对方索要碎片之事,原原本本急报陛下!并……请教萧聿树!” 程颐说出最后五个字时,语气带着一丝极其复杂的意味。 “他虽昏迷,但脑子没坏!这局棋,变幻莫测,需要他那颗能洞悉鬼蜮伎俩的脑袋!” “可是,”洛砚蹙眉,“萧聿树那情况……” 程颐点点头,“告诉他,他的师妹,需要他清醒!” 命令一条条下达,清晰而果断。 整个府衙再次如同精密的战争机器,围绕着一个极其冒险的营救计划高速运转起来。 制作诱饵铜盒、挑选潜入精锐、准备交换事宜、飞鸽传书…… 每一项都在程颐冰冷的目光下,紧张而有序地进行着。 洛砚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和伤口的剧痛。 程颐的计划风险极大,但确是眼下唯一有可能破局的方法。 他重重抱拳。 “弟子领命!必救出沈姑娘!” 帝京,刑部天牢,冰火狱。 极寒与硫磺燥热交替的地狱深处,千年寒玉床上的那具残躯,仿佛已经彻底融入了死寂。 呼吸微弱得如同蛛丝,每一次艰难的起伏,都伴随着内脏破裂般的细碎声响。 后颈那道血色蜈蚣蛊纹,颜色已近乎墨黑,边缘的焦糊痕迹蔓延开来,如同不详的藤蔓,一点点蚕食着最后的生机。 赵公公和王公公早已离去,只留下两名小内侍和狱卒,严格按照吩咐,以金针和温玉髓吊着那一点微弱的命火,不敢有丝毫差错。 空气凝固得如同巨石,只有硫磺池翻滚的咕嘟声和那令人心悸的微弱呼吸声。 突然! 毫无征兆地! 那只放在程颐案头、作为诱饵仿制得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内部空空如也的铜盒(通过六百里加急与密信一同送入天牢,以供萧聿树“感知”),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微微震颤了一下! 几乎在同一瞬间! 寒玉床上,萧聿树那如同覆盖着死灰的脸上,眉心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 深陷的眼窝下,那浓密如鸦羽的睫毛,几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丝! 一段破碎、杂乱、却无比清晰的意念画面,如同强行撕裂混沌的闪电,猛地劈入他几乎完全凝固的识海深处! 冰冷的、带着铁锈和尘土气息的阴风……从黑暗破洞中吹出…… 狰狞的、非人的巨大爪痕…… 石壁上疯狂的血字:“祂醒了!祸根……开了!!” 还有……那断断续续、勾魂摄魄的诡异呜咽声…… 这画面来自洛砚! 来自河神眼底那被强行破开的石壁之后! 是洛砚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心神剧震时产生的强烈精神印记。 它竟然通过某种难以言喻的、与玉玦碎片相关的神秘联系,隔着千山万水,穿透了冰火狱的封锁,强行传递到了萧聿树这里! “呃……”一声极其微弱、如同叹息般的**从萧聿树干裂的唇间溢出。 他的身体在寒玉床上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 但就是这细微的动静,却让守在一旁的小内侍吓得差点跳起来! 紧接着! 又一段更加急切、更加汹涌的意念洪流,裹挟着滔天的愤怒、担忧和凛冽的杀意,狠狠冲撞而来! 府衙后院浓重的血腥……空荡荡的床榻……染血的鬼爪字条:“想要人,拿‘璇’、‘玦’来换!” 洛砚那双布满血丝、几欲疯狂的眼睛…… 沈伶风! 被劫持! 这两个意念片段的连续冲击,如同两根烧红的钢钎,狠狠凿开了萧聿树意识深处那厚重的冰层! 轰!!! 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灵魂最底层的剧烈震颤,猛地从他残破的躯体内爆发出来! 那不是肉体的力量,而是意志的、精神的、某种与玉玦碎片本源紧密相连的存在的彻底苏醒! 嗡!!! 他体内那沉寂蛰伏的、属于“璇”字碎片的最后一点本源烙印,在这一刻,仿佛被注入了强心剂,猛地亮起了一丝微弱却无比纯粹、无比古老的墨绿色光芒! 这光芒穿透了他灰败的皮肤,在他心口位置隐隐透出! 与此同时,那枚放在一旁案几上的、作为诱饵的仿制铜盒,竟也随之发出了低沉的、共鸣般的嗡鸣! “咳咳……咳咳咳……”萧聿树猛地爆发出一阵剧烈的、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的呛咳! 大口大口的、颜色更深的粘稠污血从他口中涌出,落在寒玉床上,发出更加刺鼻的腥臭! 然而,与之前那死气沉沉的凝结不同,这一次,随着污血的咳出,他后颈那道墨黑的蛊纹,颜色竟然隐隐黯淡了一分! 那蔓延的焦糊痕迹也似乎停止了扩散! 咳血之后,他的呼吸反而变得稍稍顺畅了一些,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是那种随时会断绝的游丝! 守在旁边的太医署首席陈老太医(被紧急召入)眼中猛地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精光,一步上前,枯瘦的手指再次搭上萧聿树的手腕。 这一次,他清晰地感知到,在那如同死水般的脉象最深处,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带着一种亘古苍凉气息的生机。 如同石缝中挣扎出的新芽,正在顽强地对抗着三种剧毒的侵蚀,一点点地……试图修复那具千疮百孔的残躯! “奇迹……真是奇迹!”陈老太医声音颤抖,激动得胡须都在抖动。 “三种奇毒僵持平衡被打破!那股外来生机正在反扑!” “虽然过程凶险万分,但……但他真的有了一丝醒转的可能!” “快!再加三针‘定魂针’!药量减半,用最温和的‘蕴神汤’!” 临清府衙,密室。 洛砚已经换上了一身夜行水靠,左肩的伤口被重新处理,用特制的油布紧紧包裹以防渗水。 他正在仔细检查着飞虎爪、匕首、迷烟等潜入所需的器物,眼神专注而冰冷。 门被推开,程颐走了进来,手中拿着刚刚收到的、来自帝京冰火狱的飞鸽传书。 他的脸色异常复杂,有震惊,有疑虑,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期待。 “帝京回信了。”程颐将一张小小的纸条递给洛砚。 纸条上只有一行简洁到极致、却仿佛蕴含着无穷信息的字: “砖窑非窑,鬼爪非爪。声东击西,溯源暗河。伶风体内,自有璇玑。慎用共鸣,可破迷障。” 落款处,没有名字,只画了一个极其简易的、歪歪扭扭的八卦图案——这是当年天机阁内部常用的紧急标识! 洛砚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彩。 “是萧聿树?!他……他醒了?!” “尚未完全清醒,但……似乎能感知外界,甚至能以秘法传递信息。”程颐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可思议。 “他的判断与我不谋而合,甚至……更精准,更大胆!” “砖窑非窑,鬼爪非爪”——指出交换地点是陷阱,劫持者身份可能另有蹊跷,那鬼爪标记或许是误导。 “声东击西,溯源暗河”——暗示对方真正目标可能并非简单交换,而是另有所图,或许与运河、与那刚发现的密道暗河有关。 “伶风体内,自有璇玑。慎用共鸣,可破迷障”——最关键的一句! 明确指出沈伶风体内残留的碎片力量是关键! 可以通过谨慎地引导和利用这种共鸣,来定位甚至……反制敌人! 萧聿树虽然远在帝京,奄奄一息,却仿佛透过重重迷雾,直接看到了临清棋局的要害! 他的指点,瞬间让程颐和洛砚的思路清晰了许多! “慎用共鸣……”洛砚喃喃自语,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胸口,那里贴着那块幽蓝的铁令,也仿佛能感受到远方沈伶风体内那点微弱的墨绿光华。 如何用? 怎样才能既找到她,又不被敌人察觉,甚至能反戈一击? 程颐目光闪烁,沉吟片刻,猛地一拍桌案。 “就按他的思路来!洛砚,你潜入之后,不必急于强攻救人。” “首要任务是确定沈姑娘的位置和状态。” “我会在交换时,刻意激发铜盒内‘玦’字碎片的力量(虽然是诱饵,但程颐会用自己的内力模拟类似波动),制造足够强的共鸣干扰。” “你则仔细感受沈姑娘体内力量的回应,借此锁定她的精确位置,并观察周围守卫分布和陷阱布置!” “同时,立刻派人秘密勘察城西废砖窑附近所有可能与暗河相连的水道、废弃沟渠!看看是否有异常动向!” “我怀疑,那灰衣人从河神眼密道遁走,影梭劫持沈姑娘,这两者之间,必有联系!” “他们的老巢,或许就藏在某条隐秘的暗河之中!” 新的指令迅速下达。 营救计划因为萧聿树跨越千里的指点而变得更加清晰和大胆。 一张针对明日午时陷阱的反击之网,开始悄然撒下。 洛砚深吸一口气,将那张小小的纸条仔细贴身收好,仿佛那上面残留着来自帝京的微弱力量和智慧。 他眼中的焦躁和冲动被一种更加沉凝的决绝所取代。 “萧聿树……等着,我一定会把沈姑娘平安带回来!” 的62章他已经除去勒脚镣枷锁 他对着帝京的方向,无声地立下誓言,转身毅然没入外面的夜色之中。 夜色深沉,临清城的杀机并未因黑暗而沉寂,反而在暗流涌动中,酝酿着更激烈的风暴。 而远在帝京天牢深处,一丝微弱的智慧之火,已然穿透死亡的阴霾,开始悄然影响着这场千里之外的生死棋局。 帝京,皇城,养心殿。 烛影摇红。 龙涎香的清冷气息也压不住殿内几乎凝成实质的沉重。 老皇帝半倚在明黄软榻上。 锦被盖至腰间。 露出的手指枯瘦如柴,布满褐斑。 他微阖着眼。 呼吸悠长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粘滞。 仿佛一头蛰伏在深渊之底、疲惫却依旧掌控着生杀予夺大权的衰老龙兽。 御案之上,那枚来自江南临清、装着“玦”字碎片的冰冷铜盒静静躺着。 旁边摊开着程颐字字泣血、详述江南惊变、玉玦重现、沈伶风被劫、以及……为萧聿树陈情辩白的八百里加急密奏。 赵公公垂手侍立在榻边。 如同没有呼吸的影子。 连眼皮都未曾抬起半分。 却将殿内每一丝气流的变化都掌握于心。 殿外传来极轻微却清晰的脚步声。 停在紧闭的殿门外。 “陛下,程颐密奏中所涉钦犯萧聿树,经太医署会同内务府慎刑司三日轮值诊看,确认其体内碧落黄泉散、玄阴蚀骨掌劲、赤血蜈蚣蛊三毒僵持之局已破,一缕生机复苏,于两个时辰前恢复意识。” “然躯体残破,口不能言,仅能以指代笔,书写数字。”一个平板无波的声音透过殿门传来,是慎刑司的都太监。 老皇帝的眼皮微微动了一下,并未睁开。 只从喉间发出一个极其含糊的音节:“嗯。” 殿门无声地开了一条缝隙。 一名小太监跪着膝行而入。 将一张不大的宣纸高举过头顶。 纸上墨迹淋漓,字迹歪斜颤抖。 仿佛用尽了书写者全部的气力。 正是萧聿树醒来后所书: “罪民叩天,肺腑泣陈:” “一、 天机阁忠烈,蒙垢十载,血未冷,魂难安。” “二、 玉玦重光,非祥乃殃,江湖朝堂,暗潮已狂。” “三、 伶风遭劫,碎片共鸣,非其力不能控,乃敌谋深。” “四、 残躯苟延,非贪生,证清白、阻阴谋、偿血债,百死无悔。” 没有求饶,没有辩白。 只有字字锥心的陈述与决绝。 那颤抖的笔划里,浸透了一个背负血海深仇、身陷囹圄十年、于生死边缘挣扎而回之人的全部意志。 赵公公上前,无声地取过纸条。 并未立刻呈给皇帝。 而是就着烛光,自己先细细看了一遍。 浑浊的老眼深处闪过一丝极快、极复杂的微光。 殿内陷入了更长久的死寂。 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许久,老皇帝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并不如何明亮,甚至有些浑浊。 但当他目光扫过赵公公手中的纸条时,却仿佛有冰冷的电光一闪而逝。 带着洞穿人心的审视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 “程颐……要保他?”老皇帝的声音沙哑低沉,如同磨损的砂轮。 “回陛下,”赵公公躬身,声音依旧平稳无波,“程侍郎奏表中言,江南乱局,非寻常手段可平。” “玉玦诡谲,敌踪莫测,需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 “萧聿树身负玉玦碎片本源,或能感知、克制碎片之力,其智近乎妖,曾掌天机阁,于侦缉、破解奇案一道,无人能出其右。” “用之,或可奇兵制胜。” “且其如今残躯废人,口不能言,形同禁锢,陛下掌控之中,予其一线戴罪立功之机,既可查明清白,亦可示天恩浩荡。” 老皇帝听完,再次阖上眼。 枯瘦的手指在锦被上极轻地敲击着。 良久,才缓缓道:“天机阁旧案……朕,记得。当年……证据确凿。” 他的语气里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压力。 “陛下圣明烛照。” 赵公公头垂得更低。 “然程侍郎冒死密奏,言有新证浮现,指向当年之事或有隐情,恐涉……构陷。” “且如今玉玦重现,江南动荡,确需能触及核心之人破局。” “萧聿树……或许是那把唯一能插入死结的钥匙。” “况且,”他微微一顿,声音压得更低,“其命悬一线,皆系于陛下天恩,比常人……更‘稳妥’。” 最后三个字,意味深长。 老皇帝敲击的手指停住了。 殿内又静了片刻。 “拟旨。” 老皇帝终于开口。 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也透着一丝深藏的算计。 “钦犯萧聿树,罪孽深重,本应寸磔。” “然朕念天机阁旧日微功,怜其残躯,更体察程颐为国举荐之忠,暂寄其头颅。” “褫夺一切功名身份,贬为庶民。那么多人想要他的命,省得麻烦,以后再无萧聿树,赐名‘萧凌野’。” “即日起,于太医署记名,充任‘行走郎中’,悬壶济世,戴罪立功。” “其所至之处,当地刑狱、缉捕事宜,遇奇案诡事,可询其意见。” “然无决断之权,一切行动,需受当地主官及刑部特派人员节制监视。” “另,其身体状况、一言一行,每日密报,不得有误。” “陛下圣明!”赵公公深深躬身。 这道旨意,苛刻至极,将萧聿树牢牢锁在囚笼之中,却又给了他一线微光和活动的空间,更是将他的价值利用到极致。 帝王心术,尽在于此。 “至于那个女娃……” 老皇帝的目光似乎瞥了一眼铜盒。 “既是萧聿树师妹,身负异能,又牵连其中……一并处置了吧。” “让她跟着萧凌野,做个帮手,也方便……看管。” “该学什么,该什么名字以便避开仇家查案,你看着办。” “奴才遵旨。”赵公公心领神会。 “告诉程颐,”老皇帝的声音最后变得冰冷,“朕给他这个机会,也给萧凌野是兄妹这个机会。江南的案子,朕要水落石出。玉玦,朕要看到全部。若再有差池,或生异心……提头来见。” “是!” 旨意如同无声的惊雷,迅速通过特殊渠道传向江南,也传向了太医署和慎刑司。 帝京,刑部衙署附近,一间不起眼的小院。 洛砚的心腹张威,一个面貌普通、眼神却异常精悍的汉子,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院中来回踱步。 他刚刚通过极其隐秘的渠道,得知了养心殿传出的旨意大意。 “郎中……成了!陛下开恩了!虽然……虽然……” 张威又是激动又是心酸。 激动的是萧聿树终于挣得一线生机。 心酸的是那旨意里的苛刻与屈辱。 “化名萧凌野,行走郎中……这……这简直是……” “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一个沉稳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程颐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但眼神却锐利如常。 他刚刚接到帝京密旨,心中巨石稍稍落地,却又被更沉重的责任压下。 “大人!”张威立刻迎上,“郎中他……” “我知道。”程颐抬手打断他,目光扫过这小院,“从现在起,没有萧聿树,只有郎中萧凌野。” “在刑部,你是洛捕头最信得过的人,你挑选几个绝对可靠、身手好、嘴巴严的兄弟,以后就暗中跟着他,听他调遣,保护他安全。” “也……确保他不会‘越界’。” “记住,你们的命,和他的命,是绑在一起的。” “属下明白!”张威重重抱拳,眼中闪过决然。 “洛砚那边情况如何?”程颐问道,眉宇间带着忧虑。 江南之事,瞬息万变。 他奉旨回帝京面见皇帝。 连夜匆匆忙忙快马加鞭离开了江南。 对那边的事情很是担忧。 “暂无新消息传来,按计划,今日午时应是交换之期。”张威回道,“大人,既然陛下已允萧……萧先生戴罪立功,是否可让其对江南局势……” 程颐摇了摇头:“远水解不了近渴。江南之事,只能靠洛砚随机应变。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尽快让‘萧凌野’站起来,发挥作用。太医署那边情况如何?” “陈老太医亲自守着,用了针,灌了药,说是生机已续,但亏损太甚,尤其喉部经脉受损最重,恢复言语恐需时日,且……即便能言,声音也会嘶哑异常。行动也需慢慢复健。”张威语速飞快地禀报。 “能活下来,已是万幸。”程颐深吸一口气,“走,去看看他。” 太医署,僻静厢房。 浓重的药味几乎成了空气本身。 萧聿树——现在应该称为萧凌野,靠坐在床头。 皇恩浩荡,他已经除去勒脚镣枷锁。 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 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 嘴唇干裂。 但那双深陷的眼睛却已经睁开。 虽然依旧黯淡,却不再是空洞的死寂。 而是凝聚着一种极度虚弱却异常清醒的光芒。 他的手指极其缓慢地、颤抖地在一张矮几上的沙盘里划动着。 陈老太医在一旁凝神观看,不时点头。 程颐和张威轻轻走了进来。 萧凌野抬起眼皮,目光与程颐对视。 没有激动,没有怨恨。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和一丝极其隐晦的、仿佛看透一切的了然。 他微微颔首,算是行礼。 手指在沙盘上缓缓写下:“陛下天恩,程公苦心,洛捕舍命,凌野……铭感五内。” 他的动作缓慢而艰难。 每一个字都仿佛耗尽全力。 但笔划却清晰稳定。 程颐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百感交集,沉声道:“旨意你已知晓。从今日起,你是萧凌野,一个游方郎中。” 程颐很快言归正传。 “江南临清,你的师妹沈伶风被影梭劫持,对方索要两块玉玦碎片,洛砚正在设法营救。” 听到“沈伶风”和“被劫持”时,萧凌野的眼神骤然一缩。 平静的眸光下仿佛有惊涛闪过。 手指猛地颤抖了一下。 但他迅速控制住自己,深吸一口气,手指继续在沙盘上移动,字迹却明显急促了几分:“已知。砖窑陷阱,暗河疑踪。伶风体内‘璇’力微弱,共鸣可引,亦可扰。关键在于‘度’与‘时’。洛砚勇烈,需防其怒而失智。” 他竟然直接点出了关键! 甚至推测出了洛砚可能的状态! 程颐心中一震,越发觉得自己的决定正确无比。 他将目前掌握的情况,包括河神眼底的发现、那诡异的爪痕和血字,简要告知。 萧凌野凝神听着(看着沙盘程颐的补充),眉头越皱越紧。 手指在沙盘上写道:“非人爪痕……‘祂醒了’……呜咽声……此非寻常匪类所为,恐涉更深邪异或……前朝秘辛。” “暗河需立刻秘查,但务必谨慎,未明虚实前,万不可再擅入那破开之洞!” 他的判断与程颐、以及他之前传递出的信息完全一致,甚至更加肯定和深入。 “你放心,我已下令封锁那洞口,加派人手勘查周边暗河。”程颐道,“当务之急,是江南交换之事,以及你的身体。你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第63章她被劫持了 萧凌野沉默片刻,手指缓缓写道:“一、尽快恢复些许气力,至少能坐稳马车。” “二、我需要所有关于临清附近地理水文、尤其是暗河分布的详细图志及记载,越古老越好。” “三、所有关于‘影梭’、‘四海堂’以及近十年江湖异动、奇物出现的卷宗。” “四、伶风之事,若有消息,立刻告我。” 他的要求清晰明确,直指核心。 “好!” 程颐毫不犹豫地答应,“图志卷宗,我会让张威尽快秘密送来。你安心养着,外面的事,有我。” 离开太医署时,程颐的心情更加沉重,却也更多了一丝奇异的希望。 萧聿树……不,萧凌野的清醒,如同一把即将插入混乱棋局的利刃。 虽然这把刀本身还脆弱不堪,但其锋芒,已然隐现。 而就在程颐为萧凌野的安排奔波时,另一道旨意也到了刑部。 沈伶风被正式登记为刑部仵作学徒,化名——沈疏桐。 指派跟随的老师,是刑部一位以严厉刻板、技艺精湛著称的老仵作。 她的档案被列为密卷,与萧凌野的紧密关联,知情者仅限于最核心的几人。 命运的齿轮,在帝京森严的宫墙和衙署之间,悄然扣合。 戴罪郎中和仵作学徒的全新身份,为他们铺开了一条遍布荆棘却也暗藏生机的前路。 而江南的血色棋局,正等待着这颗来自帝京的、微弱却至关重要的棋子,慢慢落位。 帝京,太医署僻静厢房。 药香氤氲。 却驱不散空气中无形的枷锁。 萧凌野(萧聿树)靠坐在床头。 昔日惊才绝艳的天机阁少阁主。 如今只是一具被剧毒和岁月掏空的残躯。 裹在宽大的素色棉袍里。 显得空荡而脆弱。 脸色是久不见天日的苍白。 唇色浅淡。 唯有一双深眸。 在偶尔抬起时。 掠过一丝沉淀了十年苦难与智慧的沉静幽光。 如同古井深潭。 映不出波澜。 却深不见底。 他的手指依旧无力。 握不住笔。 只能在铺了细沙的木盘上。 极缓慢、极艰难地划动。 沙盘旁。 堆着几卷刚刚由张威秘密送来的、关于京畿水系和前朝工部营造法式的古籍抄本。 陈老太医嘱咐。 适度用脑、活动手指。 亦是复健一环。 张威垂手立在床边。 低声禀报着刚收到的江南飞鸽传书。 声音压得极低: “洛大人依计行事,昨日午时携仿制铜盒赴约城西废砖窑。” “对方果然布下重重埋伏,至少有五名影梭一流杀手,并设了机关劲弩。” “幸得大人提前预警,洛大人未曾深入,只在外围以铜盒假意周旋,并依萧先生所示,暗中全力感应沈姑娘气息……” “据洛大人回报,当时他凝神感应,确有一丝极其微弱的、源自沈姑娘方位的共鸣回应,但其方位飘忽不定,并非固定在砖窑内,反而更像是……在砖窑下方某条隐秘水道中移动!” “且那回应断续微弱,似被什么力量压制干扰。” “洛大人不敢打草惊蛇,假意谈判失败,激怒对方,引发短暂冲突后便借势撤退。” “我方两人轻伤,毙敌一名影梭外围哨探。” “现已加派人手,秘密排查砖窑周边所有废弃水道和可能通往暗河的入口,但目前尚无突破性发现。” “洛大人推断,沈姑娘很可能被关押在一条流动的船上,或者某处与暗河相连、位置不固定的水牢之中。” “对方极其狡猾,并未将人质固定在单一地点。” 萧凌野静静地听着。 眼神落在沙盘上。 手指无意识地在细沙中划着凌乱的线条。 听到沈伶风方位飘忽、回应被压制时。 他的指尖微微一顿。 他缓缓抬手。 在沙盘上写下:“压制之力,源自外界,还是其自身?” 张威略一思索。 回道:“洛大人未能明确分辨,只觉那回应时断时续,如风中残烛,似有挣扎之意。” 萧凌野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眸中多了一丝凝重。 他继续写道:“非固定囚所,乃活水牢笼。寻其规律,需观水纹、察潮信、测地脉。令洛砚,勿再强攻,转为暗查所有可疑水域船只往来、水位异常变化、乃至夜间异响。尤其注意……有无特殊药材或食物运往特定水域区域。对方需维持其性命。” 他的思路清晰而刁钻。 瞬间跳出了常规的搜索模式。 指向了更隐秘的细节。 维持一个重伤之人的性命。 必然需要药物和特定的饮食。 这就是线索! “是!属下立刻传讯!”张威精神一振,立刻记下。 “另,”萧凌野的手指再次移动,字迹略显急促,“河神眼底,那破开之洞,万不可再入。其所连之处,大凶。所有探查,止于洞口外。重点,仍在水道网络。” 他对那发出诡异呜咽、留有非人爪痕的洞穴,保持着极高的警惕。 张威凛然应诺:“程大人也已严令封锁洞口,加派双岗,只许远观记录异动,绝不准任何人靠近。” 这时。 门外传来轻微叩门声。 一名作小太监打扮、实为赵公公下属的内侍端着一碗浓黑的汤药进来。 无声行礼。 将药碗放在床头矮几上。 然后垂手退至门边阴影处。 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摆设。 这是皇帝的眼睛。 每日监视着萧凌野的恢复与言行。 萧凌野面无表情。 仿佛没看见那人。 只是缓缓抬手。 示意张威扶他喝药。 他的动作依旧僵硬吃力。 每一次吞咽都显得十分艰难。 额角渗出细密的虚汗。 那内侍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 一丝不苟地记录着他每一个细微的反应和状态。 喝完药。 萧凌野疲惫地靠在枕上。 闭目喘息。 张威悄悄退下,前去传递消息。 厢房内只剩下萧凌野和那个如同影子般的内侍。 寂静中。 只有萧凌野微弱的呼吸声。 他的手指。 在锦被的掩盖下。 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 指尖仿佛还残留着方才在沙盘上划动时。 感受到的、来自遥远江南水汽的微凉与…… 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他心脉间那点“璇”字碎片本源微微悸动的共鸣余波。 伶风…… 再坚持一下…… 他无声地在心中默念。 江南,临清府,某处隐秘水道。 阴暗,潮湿,冰冷。 沈伶风——或者说,正在努力适应“沈疏桐”这个新身份的少女。 从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剧痛中。 挣扎着找回了一丝模糊的意识。 首先感受到的是刺骨的寒意。 并非来自外界水温。 而是源自她身体内部。 仿佛血液都快被冻僵。 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牵扯着胸腔深处难以言喻的抽痛。 如同有无数细小的冰针在脏腑间穿梭。 脖颈处那片灰白的蛊引疤痕死寂着。 不再有搏动的剧痛。 却带来一种更深沉的、生机被吞噬的虚弱感。 她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 视线模糊了很久。 才逐渐适应了周围极其昏暗的光线。 她似乎在一个极其狭小的空间里。 上下左右都在轻微地、有规律地摇晃着。 伴随着细微的流水声和木头摩擦的吱呀声。 是船。 一条很小的船,或者…… 一个被固定在水面上的狭小囚笼。 空气污浊不堪。 混合着浓重的水腥味、腐烂木头的霉味。 还有一丝极淡的、令人作呕的甜腥气——那是她熟悉的、影梭惯用的某种迷香残留。 她试图动一下手指。 却发现四肢沉重得如同灌了铅。 手腕和脚踝处传来冰冷坚硬的触感——被铁镣锁住了。 铁镣另一端固定在身下的木板上。 记忆如同破碎的冰片。 混乱地涌入脑海: 府衙后院的血腥厮杀…… 老大夫惊惶的脸…… 黑衣人鬼魅般的身影…… 浓烈的异香…… 然后便是无尽的黑暗和颠簸。 她被劫持了。 对方的目标,是师兄,是玉玦。 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她。 但很快。 这绝望被一股更强烈的、源自骨子里的韧性强行压下。 不能放弃。 师兄还在帝京苦苦支撑。 洛砚一定在拼命寻找她。 她不能死在这里。 更不能成为威胁师兄的筹码。 她艰难地集中起涣散的精神。 开始用刚刚被陈老太医****了一些基础知识的眼光。 观察这个囚笼。 空间极小,仅能容身。 材质是厚重的老木。 浸透了水汽。 敲击声沉闷。 隔音应该不错。 唯一的光源来自头顶一道极细的缝隙。 似乎是舱盖的接合处。 透下一点微弱的天光(或水光?)。 勉强能看清大概轮廓。 她注意到。 摇晃的规律并非完全一致。 有时平稳。 有时则会突然加剧。 并伴随着明显的水流加速声。 这意味着囚笼并非固定在静水中。 而是在某条流动的水道上。 甚至可能不时经过水流湍急的区域。 她尝试调动体内那点微弱的、源自玉玦碎片的生机力量。 那力量如同沉睡的火种。 蛰伏在心脉深处。 微弱却顽强。 昨日午时。 她曾模糊地感受到一股强大的、来自外界的召唤和共鸣(洛砚激发仿制铜盒)。 她拼尽全力回应。 却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冰冷粘稠的网束缚住了。 难以彻底传达出去。 那束缚之力。 并非完全来自体外。 有一部分……竟像是源自她脖颈处那死寂的蛊引疤痕深处! 仿佛那被墨绿光华强行镇压下去的蛊毒。 并未完全清除。 反而化成了一种阴冷的禁锢。 锁住了她部分力量和外界的联系。 这个发现让她心头一寒。 对方囚禁她。 不仅是为了做人质。 似乎还在利用她体内残存的碎片力量和蛊毒之间的微妙平衡。 做着某种实验或…… 豢养? 就在这时。 头顶的舱盖突然被掀开一条稍大的缝隙! 一道模糊的黑影挡住了光线。 一只粗糙的手递下来一个小木碗。 里面是半碗看不清内容的、糊状的冰冷食物。 散发着可疑的气味。 没有言语。 放下碗。 舱盖随即再次合拢。 隔绝了内外。 沈疏桐(沈伶风)没有动弹。 只是静静地看着那碗食物。 饥饿感和虚弱感如同潮水般冲击着她。 但她强迫自己冷静。 对方会给她食物维持生命。 但这里面…… 会不会加了别的东西? 继续削弱她? 或者…… 刺激那诡异的蛊毒? 她需要判断。 第64章这是缓慢的毒杀和驯化 她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挪动头部。 凑近那木碗。 用鼻子轻轻嗅了嗅。 除了食物馊败的味道。 似乎…… 还有一丝极其极其淡的、若有若无的腥苦气。 与她醒来时空气中那丝甜腥气有些类似。 却更隐蔽。 不能吃。 至少不能轻易吃。 她闭上眼。 开始尝试按照昏迷时隐约听到的大夫和金针带来的微弱气感。 极其笨拙地、一点点地引导心脉处那点微弱的生机。 在体内极其缓慢地运转。 对抗着无处不在的寒意和虚弱。 也小心翼翼地感知着脖颈处那死寂蛊引的状态。 活下去。 等下去。 记住一切细节:水流的变化、送食的间隔、任何异常的声音…… 这些都是信息。 是可能脱困的钥匙。 也是将来…… 或许能告诉师兄和洛砚的线索。 黑暗的囚笼中。 那双刚刚苏醒的眼眸里。 微弱的光亮却未曾熄灭。 反而在绝境中。 沉淀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坚韧而冷静的色彩。 师父讲的第一课——观察与忍耐。 她正在用最残酷的方式亲身修习。 帝京,刑部殓房侧院。 这里的气氛与太医署的药香截然不同。 弥漫着一种淡淡的石灰、醋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属于死亡本身的冰冷气息。 沈疏桐(沈伶风)的“新身份”档案已被存入密卷。 而她本人远在江南遭受磨难。 但在帝京。 属于“沈疏桐”的历练。 却以一种奇特的方式提前开始了。 程颐安排的那位以严厉刻板著称的老仵作姓秦。 是个干瘦如柴、眼神却锐利得能剥皮剔骨的老头。 他此刻正板着脸。 对着空荡荡的院落。 对着唯一的一个“学徒”——一个临时调来、战战兢兢的刑部小吏。 进行着日常的训话。 或者说,单方面的灌输。 这是程颐的命令。 让秦老的习惯照旧。 所有教授内容皆会通过特殊渠道记录传到沈伶风的耳朵里。 以期沈伶风尽快上手。 因为十年悬案迫在眉睫。 程颐好不容易说动了皇帝,他一刻也不能等。 秦老并不能理解这种传输的教学方式。 但他在意自己的脑袋。 “验尸之道,首重胆大心细!惧死者,勿入此门!心浮气躁者,滚出此院!”秦老的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 “观其形,察其色,嗅其味,触其质……死者虽不能言,但其体肤之上,伤痕之下,皆藏着冤屈真相!” 他指着旁边石台上几件染血的旧衣(教学用具)。 “每一种伤口,每一种痕迹,因凶器不同、力道不同、角度不同,乃至死者当时状态不同,皆有其独特表征!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判断错了,真凶逍遥,亡灵何安?!” 小吏听得脸色发白。 连连点头。 而在院墙之外。 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缓缓驶过。 车窗帘幕掀起一角。 萧凌野苍白平静的脸庞露出一瞬。 那双深潭般的眸子。 静静地掠过刑部那高耸的灰墙。 听着里面隐约传来的、秦老嘶哑的训诫声。 目光最终落在那象征着死亡与真相的殓房方向。 久久不动。 马车很快驶离。 仿佛只是一个偶然路过的病人。 车内。 萧凌野的手指无声地蜷缩了一下。 疏桐…… 伶风…… 无论你在何处。 活下去。 帝京的这一课。 我先替你听着。 待你归来。 待我能言。 待我们…… 重聚。 江南的烽烟与帝京的暗涌。 通过无形的丝线悄然交织。 一个在阴冷的水牢中坚守生机。 一个在森严的监视下积蓄力量。 而另一个。 则在刀光剑影中寻找着破局的缝隙。 三颗命运多舛的棋子。 正各自沿着既定的轨迹。 向着终将交汇的那一点。 艰难前行。 帝京,太医署厢房。 日子在浓稠的药味和无声的监控中缓慢流淌。 萧凌野的气色依旧苍白得吓人。 但靠在床头的时间渐渐多了一些。 那双深眸中的虚弱倦怠未曾减少。 却沉淀下更多冷静观察与深思熟虑的痕迹。 每日,张威都会带来外界的消息。 更多的是江南零碎的线索。 以及……厚厚的卷宗。 沙盘旁的矮几上。 古籍抄本旁。 渐渐堆起了关于各地奇案、江湖异闻、乃至前朝秘辛的密卷。 萧凌野的手指依旧无力书写长篇。 但他划动沙盘的速度快了一丝。 提出的问题也越发精准刁钻。 “洛大人排查了砖窑下游三里内所有支流、废弃码头、甚至渔家船屋,未见异常船只长期停泊。”张威低声禀报。 “但昨日夜间,有巡河衙役听到上游‘回龙湾’附近传来短暂的金铁交击声,赶去时却只见水波荡漾,一无所获。” 萧凌野沉默片刻。 手指在沙盘上划动:“回龙湾水流湍急,多漩涡,非良港,却利于隐匿短暂交手痕迹。” “交手双方?是洛砚的人与对方遭遇,还是……对方内部生变?” 张威一怔:“洛大人未曾安排人在回龙湾行动。莫非是……” “江湖仇杀?分赃不均?或……有其他势力插手?”萧凌野的眼神微凝。 “令洛砚,细查近日临清地面所有江湖人异常动向,尤其是与水路相关的。” “另,回龙湾底是否有暗流或溶洞入口,需暗中探明,但绝不可冒进。” 他的思维总是能从一个点,瞬间发散到多个可能,直指要害。 张威立刻记下。 这时,那名监视的内侍又如期而至。 送来汤药。 目光如同尺子般丈量着萧凌野的气色和动作。 萧凌野依旧面无表情。 艰难地喝药。 任由对方审视。 只是在对方转身的刹那。 他的目光极快地扫过对方靴边沾染的一点极其细微的、暗红色的泥土。 那不是太医署或宫中常见的土质。 倒像是……刑部殓房后院,专门用来掩埋验尸后废弃物的那片坡地的土。 内侍每日往来于皇宫、太医署、刑部(需向慎刑司汇报)之间,沾染泥土并不稀奇。 但萧凌野的心头,却莫名地掠过一丝极淡的违和感。 这内侍行事极其谨慎,鞋袜每日都会更换,何以会留下这点不起眼的痕迹? 他没有表露分毫。 只是垂下眼睑,仿佛因药力而疲惫。 待内侍离开。 他才在沙盘上缓缓划给张威看:“留意陛下身边近日可有异常,尤其是……与刑部、尸骸、旧案相关之事。无需刻意打探,只静观其变。” 张威心中凛然。 虽不明所以,但仍重重点头。 萧凌野的直觉,往往比常人费尽心力打探来的消息更接近真相。 江南,临清,隐秘水道,移动囚笼。 黑暗、潮湿、冰冷、摇晃。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只有送食时舱盖掀开的那一丝微光,才能勉强标记昼夜的更迭。 沈疏桐(沈伶风)的意志在与日俱增的虚弱和寒冷中艰难抗争。 那碗可疑的糊状食物。 她只极少量地舔舐过一点。 确认其确实含有微弱麻痹神经和催化寒毒的成分后。 便不再触碰。 全靠体内那点微弱的玉玦生机强行支撑。 但这无异于饮鸩止渴。 生机在缓慢却持续地消耗。 困在幽暗中。 听觉变得异常敏锐。 能分辨出水流速度的细微变化,推断出囚笼大概的移动范围和规律。 能听出偶尔经过某些区域时,水下传来的异常空洞回响,暗示着可能存在水下洞穴或人工建筑。 甚至能隐约捕捉到极远处,隔着厚重木板和水流声传来的一两声模糊的、压抑的咳嗽,说明看守者并非铁板一块,也可能抱恙或在特定位置换岗。 嗅觉也在生死压力下被逼开发。 除了永恒的水腥霉味,她逐渐能分辨出那甜腥迷香的不同浓度变化,判断送食者离开的大致时间。 甚至能嗅到一次送食后,那递碗的手上残留的极淡的、一种特殊的鱼腥草混合着跌打药膏的味道——这或许能成为辨认特定看守的线索。 她将所有细微的发现,用尽全部心力默默记下。 无法书写,便反复在脑中勾勒、强化记忆。 这是她唯一能做的反抗,也是她活下去的寄托。 这一次,舱盖掀开。 递下来的除了那碗冰冷的糊状物,还有小半碗清水。 沈疏桐的心猛地一跳。 水! 她极度缺水,嘴唇早已干裂出血。 但这水……安全吗? 她依旧假装虚弱不堪。 在对方放下碗即将合上舱盖的瞬间。 极其艰难地、微不可查地挪动了一下手臂。 仿佛无意识的抽搐。 指尖“不小心”碰洒了一点清水在手腕的铁镣上。 舱盖合拢。 黑暗重新降临。 沈疏桐等待着。 心脏在死寂中怦怦直跳。 许久,她小心翼翼地抬起手腕,凑近鼻尖。 清水本身似乎无异味。 但溅到铁镣上的那一点。 在冰冷的铁锈和残留的水渍相互作用下。 竟然极细微地析出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甜腻中带着一丝腥气的味道——与那迷香同源,却更淡,更不易察觉! 对方不仅在食物里下药,连水里也有! 剂量或许不大。 但长此以往,足以让她彻底失去反抗之力,甚至心智迷失! 彻骨的寒意瞬间席卷了她。 比囚笼的冷水更冷。 这不是简单的囚禁,这是缓慢的毒杀和驯化! 绝望再次扼住咽喉。 但下一刻,一股更强烈的、不甘就此湮灭的愤怒从心底涌起。 她不能死! 绝不能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在这肮脏的水牢里! 她闭上眼。 开始更加拼命地、不顾后果地催动心脉处那点微弱的生机力量。 哪怕加速消耗,也要对抗体内的寒毒和药力,保持意识的清醒。 同时,她将“水中有药”这个致命的信息,牢牢刻入脑海。 帝京,夜,程颐书房。 烛火摇曳。 映照着程颐疲惫却锐利的脸庞。 他面前的书桌上。 摊着洛砚最新传来的密信。 以及萧凌野通过张威转来的、写在特殊药笺上的几条分析建议。 洛砚的信中详细描述了回龙湾异响的调查结果:并非遭遇战,而是在水底发现了几截断裂的、特制的精钢爪钩碎片,以及一片被撕裂的灰色衣角——与那灰衣杀手衣衫质地相同! 推测是灰衣人在此处与不明人物(非影梭)发生过水下激斗,且吃了亏,留下了血迹和兵器碎片。 目前正沿回龙湾暗流方向追踪。 而萧凌野的建议则一针见血:“灰衣人受伤,必寻隐秘地点疗伤。其功法阴寒,需至阴之地或药物压制。排查临清所有废弃义庄、古墓、冰窖、以及……地下水源极寒之处。注意近期药材采购,尤其是治疗内腑阴寒震荡、补充血气的珍稀药物之异常流向。” 程颐的手指敲击着桌面。 眼中精光闪烁。 萧凌野的判断再次与前方线索吻合,甚至提供了更具体的追查方向。 他将洛砚的信和萧凌野的建议并排放置。 目光在两者之间来回移动。 突然,他目光一凝。 猛地拿起洛砚信中关于那“特殊爪钩”的描摹图样。 又迅速翻找出之前几份关于各地奇案卷宗中,一份记录西南边陲异族“鬼盅”部落巫师常用法器的附录! 第65章移动水牢 那爪钩的弯曲弧度、顶端的倒刺结构,与附录中一种名为“噬魂爪”的祭祀法器,有着惊人的相似! 而“鬼盅”部落,早在二十年前就因卷入一场叛乱而被朝廷大军剿灭,据说其巫蛊之术诡异狠毒,早已失传! 灰衣人……难道与覆灭的“鬼盅”部落有关? 那河神眼底的非人爪痕……“祂醒了”的血字…… 一股寒意顺着程颐的脊椎爬升。 十年前的天机阁案,似乎牵扯出了比想象中更深、更黑暗的漩涡! 他立刻铺纸研墨。 准备将这一重大发现同时密报皇帝和告知萧凌野。 就在这时。 书房外传来急促却极轻的脚步声。 心腹管家推门而入。 脸色凝重。 手中拿着一枚小小的、沾着夜露的铜管:“老爷,刚收到的,来自宫里,‘雀眼’的密件。” “雀眼”是程颐安插在宫中极深的一枚暗棋,非生死攸关绝不启动。 程颐心中一凛。 接过铜管。 挥退管家。 迅速取出里面的纸条。 纸条上只有一行字,却让程颐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甚至闪过一丝惊骇: “慎刑司都太监昨夜暴毙于私宅,表面心疾,实中奇毒,症状似‘碧落黄泉散’变异之兆。陛下密令暗查,疑与当年天机阁旧物失窃案有关。” 慎刑司都太监! 正是前几日代表慎刑司向皇帝禀报萧凌野苏醒情况的那个人! 他接触过萧凌野! 而他中的毒,竟疑似与萧凌野所中之毒同源?! 皇帝密令暗查! 疑与天机阁旧物失窃有关! 这是一个信号! 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 有人开始在帝京动手了! 目标直指与天机阁相关的一切! 甚至可能……是想将都太监之死,栽赃到刚刚苏醒的萧聿树头上! 程颐猛地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帝京的宁静之下,暗流已然化为汹涌的杀机。 江南未平,帝京又起波澜。 这盘棋,越来越凶险了。 他深吸一口气。 将纸条凑近烛火,看着它化为灰烬。 眼神变得无比冰冷锐利。 必须加快步伐了。 萧聿树必须更快地“好”起来。 必须尽快让他离开帝京这个漩涡中心。 以“萧凌野”的匿名身份参与到案件中去。 既是保护,也是破局。 而江南,救出沈疏桐,找到玉玦,揭开灰衣人的底细,变得前所未有的紧迫。 他重新提起笔。 笔尖在纸上悬停片刻。 最终落下的,是给洛砚的又一道加急命令,以及……开始秘密安排“郎中萧凌野”离京赴任的相关事宜。 风暴,已至。 帝京,太医署厢房,夜。 烛火如豆。 在墙壁上投下摇曳的、被拉长变形的人影。 监视的内侍已退至外间。 轻微的鼾声表明其已入睡——或者是某种伪装。 萧凌野靠坐在床头。 并未入睡。 他双目微阖。 呼吸悠长却微弱。 全部的意志力都集中于眉心一点。 试图捕捉那冥冥中、跨越千里时空的微弱共鸣。 心口处,那点属于“璇”字碎片本源的墨绿微光,比平日活跃一丝。 如同黑暗中呼吸的萤火。 他尝试着。 并非向外传递力量(那会惊动敌人)。 而是将自身的精神意念,如同最纤细的蛛丝。 依托于这碎片间的神秘联系。 缓缓探出…… 感知到的,首先是无边无际的冰冷与黑暗。 还有令人窒息的摇晃感。 伶风……她所处的环境,比他想象的还要恶劣。 一股尖锐的心痛与怒火几乎要冲垮他的凝神。 被他强行压下。 不能乱。 他需要传递的,不是情绪,是知识,是力量,是活下去的方法。 他开始在脑海中,极其清晰、缓慢地“回放”这几日他自己和通过张威间接“听”来的、秦老仵作那嘶哑却精辟的训导“视频”。 每一个字,每一种验伤辨痕的方法。 观察入微的要诀。 甚至秦老那种面对死亡本身的冷静到近乎冷酷的态度…… 他都努力将这些信息,剥离掉个人情绪。 转化为最纯粹的意念碎片。 “观尸首,先远后近,先整体后局部……” “凡伤痕,必有起止、走向、深浅、色泽、创缘形态……” “锐器创,创缘整齐,或有拖划;钝器伤,皮开肉绽,多有镶边样挫伤带……” “生前伤,创口绽开,血荫浓郁;死后伤,创口苍白,无血荫……” 这些冰冷的知识。 如同涓涓细流。 伴随着他强大的、近乎执念的“一定要活下去”、“学会它,保护自己”的意念核心。 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 透过那玄之又玄的碎片联系。 向着江南水牢中那个微弱的意识体传递而去。 这个过程极其耗费心神。 远比身体上的痛苦更甚。 他的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 脸色在烛光下显得透明如纸。 每一次意念的延伸都仿佛在撕裂脆弱的神经。 但他没有停止。 他知道她能“听”到。 这是一种超越五感的、基于同源力量的奇特感应。 他“看”不到她的具体反应。 却能模糊地感知到那边传来的、一丝极其微弱的悸动和……专注? 有反应就好! 哪怕只能理解万一,也是黑暗中一线生机! 他持续着这无声的传授。 直到精神疲惫到了极点。 太阳穴如同针扎般剧痛。 才不得不缓缓收回意念。 瘫软在枕头上。 剧烈地喘息。 如同离水的鱼。 外间,内侍的鼾声依旧均匀。 萧凌野闭上眼。 指尖在锦被下艰难地动了动。 还不够…… 远远不够。 他必须更快地恢复。 必须离开帝京这座华丽的囚笼。 只有亲身卷入漩涡中心。 才能找到破局救人的机会。 江南,临清,移动水牢。 沈伶风从一阵奇特的、仿佛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中清醒过来。 那感觉并非声音,也不是图像。 而是一股冰冷、清晰、带着某种强制性力量的信息流。 直接烙印在她的意识里。 一开始是混乱的碎片。 伴随着一个无比强烈的、让她心头发烫的意念:“活下去!”“等我!”“学会它!” 是师兄! 是萧聿树! 他竟然能用这种方式联系她?! 虽然微弱断续。 但那感觉绝不会错! 紧接着,那些混乱的碎片开始变得有序。 凝聚成一段段关于验伤、辨痕、观察的冰冷知识…… 那些词句。 那种剖析万物般的冷静视角。 让她瞬间想到了昏迷前意念隐约听到的、帝京刑部关于让她学习仵作技能的安排。 师兄在教她! 用这种不可思议的方式。 跨越千里,将帝京刑部仵作的知识,****给她! 为什么? 仅仅是为了让她多一门技能吗? 不,那强烈的核心意念是“保护自己”! 电光火石间,沈伶风明白了! 天机阁少阁主师妹的身份,是招祸的根源,是原罪。 而一个精通仵作技艺、能协助破案的女子。 虽然地位低微。 却是一个相对“安全”的身份掩护! 朝廷需要能做事的人。 这个身份可以成为她的护身符! 师兄是要她尽快掌握这门技艺。 以便脱困后,能有一个合理的、相对不受怀疑的身份存续下去! 师兄让她努力忘记自己叫“沈伶风”,切记脱困之后自己的名字叫“沈疏桐”。 巨大的酸楚和暖流同时冲击着她的心脏。 师兄自身难保,却还在为她如此苦心谋划…… 求生的意志从未如此刻般强烈。 她摒弃所有杂念。 开始疯狂地吸收、记忆、理解那些不断涌入的冰冷知识。 每一个字,每一种方法。 她都反复咀嚼。 强行刻入脑海。 “凡溺毙,并非皆口鼻呛水,需查指甲缝有无泥沙水草,肺内积水性状,颅骨深处颞骨岩部有无出血……” 她感受着周身刺骨的冷水。 “中毒之症,千奇百怪,需观瞳孔、察指甲颜色、闻体肤异味,甚至验排泄之物……” 她想起那碗可疑的食物和清水。 “旧伤与新伤,愈合程度不同,颜色、硬度皆有差异……” 她感知着自己脖颈处那死寂的蛊引疤痕和体内的暗伤。 这些知识不再是枯燥的条文。 而是与她的切身困境息息相关! 加上她原本精通医学针灸,学这些仵作知识一点就通。 她开始用这套刚刚学来的、尚显生疏的“仵作”视角。 重新审视自身的处境和身体状态。 仿佛自己既是受害者,也是需要被检验的“尸体”。 这种抽离般的冷静。 奇异地减轻了她的恐惧和绝望。 她不再是完全被动承受的囚徒。 而是一个开始运用知识武装自己的求生者。 同时,那股来自师兄的、强大的“一定要活下去”的意念。 如同温暖的壁垒。 支撑着她对抗寒冷与虚弱。 她更加努力地调动那点微弱的生机。 哪怕只能多维持一刻清醒。 下一次送食时。 她依旧假装虚弱。 但在对方的手缩回的瞬间。 她的指尖“无意”地擦过了对方的手腕皮肤。 触感冰凉。 皮肤略显粗糙。 脉搏……跳动似乎比常人稍慢一丝? 这是……长期接触阴寒环境或修习特定功法的特征? 又一个细节,被她用“新学会”的方式捕捉、记住。 黑暗中,那双眸子里的光。 不再是纯粹的坚韧。 更多了一丝属于洞察者的冷静微光。 帝京,程颐书房,次日晚。 程颐面前摊着两份密报。 一份来自江南:洛砚根据萧凌野提供的方向。 果然在临清城西一处废弃多年的、据传是前朝冰窖的地下水脉入口处。 发现了有人近期活动的痕迹。 并找到了几滴早已干涸发黑的血迹。 以及半截被遗弃的、沾染着阴寒气息的灰色布条。 灰衣人的藏身之处,范围正在缩小。 另一份来自宫中:慎刑司都太监暴毙案的调查陷入僵局。 “碧落黄泉散”变异之毒的来源毫无头绪。 陛下似乎对此结果极为不满。 暗中催促的压力越来越大。 程颐的手指敲击着桌面。 目光锐利。 帝京的刀已经悬到了脖子后面。 必须走了。 他看向垂手侍立的张威:“‘他’今日气色如何?” 张威低声道:“萧先生今日精神似乎略好,手指已能勉强握住毛笔片刻,虽写出的字依旧歪斜,但已能成短句。陈老太医说,是心结稍解、意志提振之效,但底子太亏,远行仍是极大风险。” “风险再大,也比留在帝京被人栽赃毒杀强。”程颐语气冰冷。 “安排下去,三日后启程。目的地,‘青州府’。” “青州?”张威微微一怔。 第66章离弦之箭 青州并非江南,也非临清方向,而是一个位于帝京东南、相对安稳的州府。 “声东击西。”程颐淡淡道,“所有人都以为我会把他送去江南或者就近安置。先去青州,那里有我的旧部,可靠。让他以游方郎中的身份,在青州府衙挂个名,‘熟悉环境’。待风头稍过,再秘密转道南下。路线和沿途接应,按甲三方案执行。” “是!”张威立刻领命。 “告诉他,”程颐顿了顿,补充道,“青州府库里,有近十年所有未结悬案、奇案、尸格记录的副本。让他……提前‘热热身’。” 这是要将萧凌野的能力,直接投入到真实的案件迷雾中去锤炼和验证。 当夜,一张标注着复杂路线和接应点的密图,以及程颐“热热身”的口信,被送到了萧凌野手中。 萧凌野看着那张密图。 目光最后落在“青州府”三个字上。 久久不语。 手指在沙盘上缓缓划出四个字: “调虎离山?还是……请君入瓮?” 程颐的这一步棋,看似安全,实则同样暗藏风险。 青州,也并非净土。 但他没有选择。 帝京已非久留之地。 “萧聿树”必须彻底消失。 他缓缓闭上眼。 开始凝神感知江南水牢的方向。 用尽全部心力。 传递出最后一道、也是最重要的一道意念: “坚持住……我即南下……仵作之技,乃汝护身符……务必掌握……待重逢……” 意念传出。 他再次力竭,陷入昏睡。 而这一次,昏睡中,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锦被上,极轻极缓地,模拟着某种查验伤口的动作。 帝京的蝉,即将悄无声息地蜕壳,飞向未知的江湖。 而江南的困蝶,也在黑暗的茧中,拼命汲取着化翼的力量。 风暴前的短暂宁静下,是更加急促的暗流涌动。 帝京,晨雾未散。 一辆看似普通的青帷马车。 在数骑精干家丁的护卫下。 悄无声息地驶出太医署角门。 融入帝都清晨稀薄的车流。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 发出单调的辘辘声。 车内,萧凌野裹着厚厚的裘毯。 靠在软枕上。 脸色依旧苍白。 呼吸微促。 每一次颠簸都让他眉头微蹙。 显是勉力支撑。 但他那双深眸。 却透过微微掀开的窗帘缝隙。 冷静地观察着外间流逝的街景。 如同即将投入猎场的伤鹰。 在虚弱中磨砺着最后的锐利。 张威亲自驾车。 神经紧绷如弦。 目光如电扫视着前方每一个路口。 每一扇可能突然打开的窗户。 今日之行。 名为“遵医嘱,往京郊别院静养”。 实则是金蝉脱壳的第一步。 程颐安排了数支疑兵车队。 在不同时间、从不同城门离开。 以迷惑可能存在的眼线。 马车顺利驶出熙和门。 并未遇到任何盘查或阻滞。 然而。 就在即将拐上去往京郊官道的岔路时。 萧凌野的目光猛地一凝。 手指极其轻微地敲击了一下车壁。 张威瞬间会意。 不动声色地控制着马车速度。 眼角余光瞥向侧后方。 一辆看似普通的运柴驴车。 不远不近地跟了有一段路了。 赶车的老农帽檐压得极低。 但那握鞭的手势。 过于稳定。 绝非寻常农夫。 有尾巴! 而且极其专业。 若非萧凌野那异乎常人的警觉。 几乎难以发现。 张威心中警铃大作。 面上却依旧如常。 驱动马车拐上了官道。 速度稍稍加快。 那驴车也自然地跟了上来。 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怎么办? 按原计划去别院? 必然暴露。 直接改道? 更会打草惊蛇。 车内,萧凌野的手指在裘毯下极快地做了几个手势。 这是天机阁旧时用于紧急联络的暗号。 张威从车前镜中看到。 心头一震。 暗号的意思是:“前方三里,茶寮,制造混乱,脱身。” 三里外。 确有一个供行脚商歇脚的简陋茶寮。 人流相对复杂。 张威深吸一口气。 稳住心神。 驱动马车继续前行。 同时。 他用极低的声音对车内道:“先生,坐稳。” 三里路很快过去。 茶寮的幌子已然在望。 张威猛地一抖缰绳。 马车骤然加速。 仿佛急着赶路般冲向茶寮! 后方驴车见状。 也立刻提速跟上! 就在马车即将冲过茶寮的瞬间。 张威看似因避让路边突然窜出的野狗。 猛地一个急转。 车轮刮到路边一块松动的石头。 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马车剧烈倾斜了一下。 车辕似乎也发出了不堪重负的**! “哎呀!惊马了?!”茶寮外歇脚的人们一阵惊呼骚动。 那驴车被迫急停。 赶车的老农目光锐利地盯住马车。 张威跳下车。 一脸懊恼和焦急地检查着车轴。 大声抱怨着倒霉。 挡住了后方大部分视线。 就在这短暂的混乱中。 茶寮里一个早就候着的。 穿着与萧凌野此刻裘毯颜色相似衣裳的替身。 借着人群遮挡。 极其迅速地钻入了马车车厢深处。 而真正的萧凌野。 则在张威身体和车身的掩护下。 如同鬼魅般滑出车厢。 被另一个扮作伙计的心腹迅速扶住。 眨眼间便隐入了茶寮后方堆放杂物的破棚里。 整个过程不过两三息。 快得令人眼花缭乱。 张威装模作样地“修”好了车(实则只是将刮到的石头踢开)。 骂骂咧咧地重新上车。 驾驶着马车。 带着车厢内的替身。 继续朝京郊别院方向而去。 那驴车老农眯着眼看了看“完好”的马车。 又扫了一眼看似恢复平静的茶寮。 迟疑片刻。 最终还是驱动驴车。 不紧不慢地跟上了前方的青帷马车。 破棚内。 萧凌野几乎虚脱。 全靠那心腹架着。 他急促地喘息着。 额角全是冷汗。 但眼神却亮得惊人。 “先生,没事吧?”心腹低声问。 满是担忧。 萧凌野摇了摇头。 手指勉力指了指棚外另一个方向。 那里停着一辆毫不起眼。 甚至有些破旧的运泔水桶的驴车。 恶臭扑鼻。 心腹会意。 立刻扶着他。 迅速钻入驴车后方那些看似堆满污秽木桶的夹层空间中。 这里早已被巧妙改造。 留有极其狭窄的透气空间。 很快。 另一名真正收泔水的老头慢悠悠地赶着车。 吱呀吱呀地拐上了一条通往相反方向。 泥泞不堪的小道。 帝京的漩涡被暂时甩在身后。 而前路。 是更加未知的江湖风雨。 离弦之箭。 已然射出。 江南,临清,移动水牢。 黑暗、潮湿、摇晃。 沈伶风的意识在冰冷与虚弱中浮沉。 师兄跨越千里的意念传授。 如同黑暗中的灯塔。 虽然微弱断续。 却给了她方向和力量。 她开始更加系统地在脑中“复习”那些冰冷的仵作知识。 并尝试运用它们。 “凡溺毙,肺内积水性状……” 她感受着自己仿佛要被冻僵的肺腑。 努力调整着微弱呼吸的节奏。 减少冰冷河水的吸入感。 “中毒之症,察指甲颜色……” 她在脑海中“观察”自己看不见的手指甲。 推断那慢性毒药可能带来的细微变化。 “旧伤与新伤……” 她集中全部精神。 去感知脖颈处那死寂的蛊引疤痕。 起初只是麻木和冰冷。 但随着她意念的持续集中。 那疤痕深处。 似乎……真的传来一丝极其极其微弱。 不同于周围皮肤的。 更硬更韧的触感? 这是……旧伤愈合后的纤维化? 这个发现让她精神一振! 师兄传授的知识。 并非虚无缥缈。 而是真的能用于实践。 哪怕是用在自己身上! 送食的次数又过去了两次。 她依旧拒绝食用那些东西。 全靠意志和那点微薄生机硬抗。 身体的虚弱感越来越重。 意识却因为持续的“思维训练”而保持着一丝异样的清醒。 这一次。 在那只粗糙的手递下木碗的瞬间。 她捕捉到了一个与前几次略有不同的细节。 那手腕内侧。 有一道新鲜的、细长的划伤。 伤口很浅。 但似乎刚结痂不久。 颜色暗红。 “锐器创,创缘整齐……” 脑中自动浮现师兄传递的知识。 这划伤。 像是被什么薄而锋利的东西划过。 比如……碎裂的瓷片? 或者……不慎被自己的兵器擦伤? 一个大胆的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闪过! 对方也需要处理伤口! 也需要药物! 如果……如果她能找到机会…… 她不动声色。 依旧扮演着奄奄一息的角色。 但在对方的手缩回后。 她极其缓慢地。 用尽全身力气。 将自己铁镣边缘一根极其细微的。 之前未曾注意到的毛刺。 狠狠地刺入了自己的指尖! 十指连心。 剧痛让她几乎晕厥。 但她死死咬住牙关。 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一滴殷红的血珠。 从指尖渗出。 滴落在身下冰冷的木板上。 她需要血。 一点点的血。 作为……诱饵? 或者标记? 下一次送食。 会是什么时候? 她不知道。 但她开始更加专注地倾听水流之外的一切声音。 捕捉任何可能利用的细微变化。 茧中的微光。 虽弱。 却开始尝试照亮方寸之地。 寻找破茧的可能。 青州府,官驿。 一路的颠簸和藏匿。 几乎耗尽了萧凌野最后一点元气。 他被秘密安置在官驿最僻静的一间厢房内。 张威寸步不离。 陈老太医提前派出的弟子已在此等候。 立刻为其施针用药。 直到第二日傍晚。 萧凌野才从长时间的昏睡中缓缓苏醒。 身体依旧沉重如山。 喉咙干痛得如同火烧。 发声依旧极其困难。 但眼神却比离京时清明了一丝。 “先生,您醒了?”张威惊喜地递上温水。 萧凌野就着他的手抿了一小口。 润了润如同砂纸般的喉咙。 目光便投向桌案。 那里。 果然已经堆起了几卷厚厚的卷宗。 是程颐承诺的青州府近年未结悬案副本。 他没有丝毫犹豫。 示意张威将卷宗拿到床边。 张威劝道:“先生,您身体……” 萧凌野摇了摇头。 目光坚定。 他需要尽快“热热身”。 需要让这颗沉寂了十年的大脑重新高速运转起来。 需要证明自己还有价值。 更需要…… 用这种方式。 暂时压制对江南那片水牢的无尽担忧。 他伸出依旧颤抖无力的手。 勉强翻开最上面一卷卷宗的封皮。 映入眼帘的。 是一桩发生在三个月前的富商暴毙案。 尸体无明显外伤。 仵作初验记为“突发心疾”。 但卷宗附录的尸格(验尸报告)记录略显潦草。 几处细节描述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