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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62章他已经除去勒脚镣枷锁

作者:周兰萍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他对着帝京的方向,无声地立下誓言,转身毅然没入外面的夜色之中。


    夜色深沉,临清城的杀机并未因黑暗而沉寂,反而在暗流涌动中,酝酿着更激烈的风暴。


    而远在帝京天牢深处,一丝微弱的智慧之火,已然穿透死亡的阴霾,开始悄然影响着这场千里之外的生死棋局。


    帝京,皇城,养心殿。


    烛影摇红。


    龙涎香的清冷气息也压不住殿内几乎凝成实质的沉重。


    老皇帝半倚在明黄软榻上。


    锦被盖至腰间。


    露出的手指枯瘦如柴,布满褐斑。


    他微阖着眼。


    呼吸悠长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粘滞。


    仿佛一头蛰伏在深渊之底、疲惫却依旧掌控着生杀予夺大权的衰老龙兽。


    御案之上,那枚来自江南临清、装着“玦”字碎片的冰冷铜盒静静躺着。


    旁边摊开着程颐字字泣血、详述江南惊变、玉玦重现、沈伶风被劫、以及……为萧聿树陈情辩白的八百里加急密奏。


    赵公公垂手侍立在榻边。


    如同没有呼吸的影子。


    连眼皮都未曾抬起半分。


    却将殿内每一丝气流的变化都掌握于心。


    殿外传来极轻微却清晰的脚步声。


    停在紧闭的殿门外。


    “陛下,程颐密奏中所涉钦犯萧聿树,经太医署会同内务府慎刑司三日轮值诊看,确认其体内碧落黄泉散、玄阴蚀骨掌劲、赤血蜈蚣蛊三毒僵持之局已破,一缕生机复苏,于两个时辰前恢复意识。”


    “然躯体残破,口不能言,仅能以指代笔,书写数字。”一个平板无波的声音透过殿门传来,是慎刑司的都太监。


    老皇帝的眼皮微微动了一下,并未睁开。


    只从喉间发出一个极其含糊的音节:“嗯。”


    殿门无声地开了一条缝隙。


    一名小太监跪着膝行而入。


    将一张不大的宣纸高举过头顶。


    纸上墨迹淋漓,字迹歪斜颤抖。


    仿佛用尽了书写者全部的气力。


    正是萧聿树醒来后所书:


    “罪民叩天,肺腑泣陈:”


    “一、  天机阁忠烈,蒙垢十载,血未冷,魂难安。”


    “二、  玉玦重光,非祥乃殃,江湖朝堂,暗潮已狂。”


    “三、  伶风遭劫,碎片共鸣,非其力不能控,乃敌谋深。”


    “四、  残躯苟延,非贪生,证清白、阻阴谋、偿血债,百死无悔。”


    没有求饶,没有辩白。


    只有字字锥心的陈述与决绝。


    那颤抖的笔划里,浸透了一个背负血海深仇、身陷囹圄十年、于生死边缘挣扎而回之人的全部意志。


    赵公公上前,无声地取过纸条。


    并未立刻呈给皇帝。


    而是就着烛光,自己先细细看了一遍。


    浑浊的老眼深处闪过一丝极快、极复杂的微光。


    殿内陷入了更长久的死寂。


    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许久,老皇帝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并不如何明亮,甚至有些浑浊。


    但当他目光扫过赵公公手中的纸条时,却仿佛有冰冷的电光一闪而逝。


    带着洞穿人心的审视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


    “程颐……要保他?”老皇帝的声音沙哑低沉,如同磨损的砂轮。


    “回陛下,”赵公公躬身,声音依旧平稳无波,“程侍郎奏表中言,江南乱局,非寻常手段可平。”


    “玉玦诡谲,敌踪莫测,需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


    “萧聿树身负玉玦碎片本源,或能感知、克制碎片之力,其智近乎妖,曾掌天机阁,于侦缉、破解奇案一道,无人能出其右。”


    “用之,或可奇兵制胜。”


    “且其如今残躯废人,口不能言,形同禁锢,陛下掌控之中,予其一线戴罪立功之机,既可查明清白,亦可示天恩浩荡。”


    老皇帝听完,再次阖上眼。


    枯瘦的手指在锦被上极轻地敲击着。


    良久,才缓缓道:“天机阁旧案……朕,记得。当年……证据确凿。”


    他的语气里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压力。


    “陛下圣明烛照。”


    赵公公头垂得更低。


    “然程侍郎冒死密奏,言有新证浮现,指向当年之事或有隐情,恐涉……构陷。”


    “且如今玉玦重现,江南动荡,确需能触及核心之人破局。”


    “萧聿树……或许是那把唯一能插入死结的钥匙。”


    “况且,”他微微一顿,声音压得更低,“其命悬一线,皆系于陛下天恩,比常人……更‘稳妥’。”


    最后三个字,意味深长。


    老皇帝敲击的手指停住了。


    殿内又静了片刻。


    “拟旨。”


    老皇帝终于开口。


    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也透着一丝深藏的算计。


    “钦犯萧聿树,罪孽深重,本应寸磔。”


    “然朕念天机阁旧日微功,怜其残躯,更体察程颐为国举荐之忠,暂寄其头颅。”


    “褫夺一切功名身份,贬为庶民。那么多人想要他的命,省得麻烦,以后再无萧聿树,赐名‘萧凌野’。”


    “即日起,于太医署记名,充任‘行走郎中’,悬壶济世,戴罪立功。”


    “其所至之处,当地刑狱、缉捕事宜,遇奇案诡事,可询其意见。”


    “然无决断之权,一切行动,需受当地主官及刑部特派人员节制监视。”


    “另,其身体状况、一言一行,每日密报,不得有误。”


    “陛下圣明!”赵公公深深躬身。


    这道旨意,苛刻至极,将萧聿树牢牢锁在囚笼之中,却又给了他一线微光和活动的空间,更是将他的价值利用到极致。


    帝王心术,尽在于此。


    “至于那个女娃……”


    老皇帝的目光似乎瞥了一眼铜盒。


    “既是萧聿树师妹,身负异能,又牵连其中……一并处置了吧。”


    “让她跟着萧凌野,做个帮手,也方便……看管。”


    “该学什么,该什么名字以便避开仇家查案,你看着办。”


    “奴才遵旨。”赵公公心领神会。


    “告诉程颐,”老皇帝的声音最后变得冰冷,“朕给他这个机会,也给萧凌野是兄妹这个机会。江南的案子,朕要水落石出。玉玦,朕要看到全部。若再有差池,或生异心……提头来见。”


    “是!”


    旨意如同无声的惊雷,迅速通过特殊渠道传向江南,也传向了太医署和慎刑司。


    帝京,刑部衙署附近,一间不起眼的小院。


    洛砚的心腹张威,一个面貌普通、眼神却异常精悍的汉子,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院中来回踱步。


    他刚刚通过极其隐秘的渠道,得知了养心殿传出的旨意大意。


    “郎中……成了!陛下开恩了!虽然……虽然……”


    张威又是激动又是心酸。


    激动的是萧聿树终于挣得一线生机。


    心酸的是那旨意里的苛刻与屈辱。


    “化名萧凌野,行走郎中……这……这简直是……”


    “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一个沉稳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程颐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但眼神却锐利如常。


    他刚刚接到帝京密旨,心中巨石稍稍落地,却又被更沉重的责任压下。


    “大人!”张威立刻迎上,“郎中他……”


    “我知道。”程颐抬手打断他,目光扫过这小院,“从现在起,没有萧聿树,只有郎中萧凌野。”


    “在刑部,你是洛捕头最信得过的人,你挑选几个绝对可靠、身手好、嘴巴严的兄弟,以后就暗中跟着他,听他调遣,保护他安全。”


    “也……确保他不会‘越界’。”


    “记住,你们的命,和他的命,是绑在一起的。”


    “属下明白!”张威重重抱拳,眼中闪过决然。


    “洛砚那边情况如何?”程颐问道,眉宇间带着忧虑。


    江南之事,瞬息万变。


    他奉旨回帝京面见皇帝。


    连夜匆匆忙忙快马加鞭离开了江南。


    对那边的事情很是担忧。


    “暂无新消息传来,按计划,今日午时应是交换之期。”张威回道,“大人,既然陛下已允萧……萧先生戴罪立功,是否可让其对江南局势……”


    程颐摇了摇头:“远水解不了近渴。江南之事,只能靠洛砚随机应变。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尽快让‘萧凌野’站起来,发挥作用。太医署那边情况如何?”


    “陈老太医亲自守着,用了针,灌了药,说是生机已续,但亏损太甚,尤其喉部经脉受损最重,恢复言语恐需时日,且……即便能言,声音也会嘶哑异常。行动也需慢慢复健。”张威语速飞快地禀报。


    “能活下来,已是万幸。”程颐深吸一口气,“走,去看看他。”


    太医署,僻静厢房。


    浓重的药味几乎成了空气本身。


    萧聿树——现在应该称为萧凌野,靠坐在床头。


    皇恩浩荡,他已经除去勒脚镣枷锁。


    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


    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


    嘴唇干裂。


    但那双深陷的眼睛却已经睁开。


    虽然依旧黯淡,却不再是空洞的死寂。


    而是凝聚着一种极度虚弱却异常清醒的光芒。


    他的手指极其缓慢地、颤抖地在一张矮几上的沙盘里划动着。


    陈老太医在一旁凝神观看,不时点头。


    程颐和张威轻轻走了进来。


    萧凌野抬起眼皮,目光与程颐对视。


    没有激动,没有怨恨。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和一丝极其隐晦的、仿佛看透一切的了然。


    他微微颔首,算是行礼。


    手指在沙盘上缓缓写下:“陛下天恩,程公苦心,洛捕舍命,凌野……铭感五内。”


    他的动作缓慢而艰难。


    每一个字都仿佛耗尽全力。


    但笔划却清晰稳定。


    程颐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百感交集,沉声道:“旨意你已知晓。从今日起,你是萧凌野,一个游方郎中。”


    程颐很快言归正传。


    “江南临清,你的师妹沈伶风被影梭劫持,对方索要两块玉玦碎片,洛砚正在设法营救。”


    听到“沈伶风”和“被劫持”时,萧凌野的眼神骤然一缩。


    平静的眸光下仿佛有惊涛闪过。


    手指猛地颤抖了一下。


    但他迅速控制住自己,深吸一口气,手指继续在沙盘上移动,字迹却明显急促了几分:“已知。砖窑陷阱,暗河疑踪。伶风体内‘璇’力微弱,共鸣可引,亦可扰。关键在于‘度’与‘时’。洛砚勇烈,需防其怒而失智。”


    他竟然直接点出了关键!


    甚至推测出了洛砚可能的状态!


    程颐心中一震,越发觉得自己的决定正确无比。


    他将目前掌握的情况,包括河神眼底的发现、那诡异的爪痕和血字,简要告知。


    萧凌野凝神听着(看着沙盘程颐的补充),眉头越皱越紧。


    手指在沙盘上写道:“非人爪痕……‘祂醒了’……呜咽声……此非寻常匪类所为,恐涉更深邪异或……前朝秘辛。”


    “暗河需立刻秘查,但务必谨慎,未明虚实前,万不可再擅入那破开之洞!”


    他的判断与程颐、以及他之前传递出的信息完全一致,甚至更加肯定和深入。


    “你放心,我已下令封锁那洞口,加派人手勘查周边暗河。”程颐道,“当务之急,是江南交换之事,以及你的身体。你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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