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展开那张血字纸条,目光如同淬火的刀锋,再次扫过那狰狞的鬼爪落款。
“影梭……四海堂……或者还有别的什么人……他们以为捏住了人质,就能逼我就范?可笑!”
他声音带着一种久居上位、掌控全局的冷厉。
“他们想要玉玦,无非是为了其中的秘密或力量。”
“但他们忘了,玉玦本身,也是诱饵,是陷阱!”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射向洛砚。
“对方劫人时,可曾看到沈姑娘胸前异状?”
洛砚一愣,仔细回想,摇了摇头。
“当时混乱,对方动作极快,沈姑娘又被包裹着……那墨绿光点微弱,应未被察觉。”
“好!”程颐眼中精光一闪。
“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他们只知道沈伶风是萧聿树的师妹,可能知晓玉玦案的某些内情,却未必知道她体内也残留着碎片的力量,更不知道这种力量能与真正的碎片产生共鸣!
一个大胆而冒险的计划瞬间在程颐脑海中成型。
“他们不是要‘璇’和‘玦’吗?我们就给他们‘看’!”程颐冷笑。
“将这铜盒做得更醒目些,明日午时,我亲自带人去交换!”
“而你,洛砚。”他目光转向弟子,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信任。
“你伤重,不宜正面强攻。”
“我要你带一队最精锐的好手,提前潜入废砖窑,不是强攻,而是潜伏!”
“利用沈姑娘体内残留碎片与真碎片的微弱感应,锁定她的具体位置!”
“等待我的信号!”
“同时,立刻飞鸽传书帝京!将此地情况,尤其是沈伶风被劫、对方索要碎片之事,原原本本急报陛下!并……请教萧聿树!”
程颐说出最后五个字时,语气带着一丝极其复杂的意味。
“他虽昏迷,但脑子没坏!这局棋,变幻莫测,需要他那颗能洞悉鬼蜮伎俩的脑袋!”
“可是,”洛砚蹙眉,“萧聿树那情况……”
程颐点点头,“告诉他,他的师妹,需要他清醒!”
命令一条条下达,清晰而果断。
整个府衙再次如同精密的战争机器,围绕着一个极其冒险的营救计划高速运转起来。
制作诱饵铜盒、挑选潜入精锐、准备交换事宜、飞鸽传书……
每一项都在程颐冰冷的目光下,紧张而有序地进行着。
洛砚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和伤口的剧痛。
程颐的计划风险极大,但确是眼下唯一有可能破局的方法。
他重重抱拳。
“弟子领命!必救出沈姑娘!”
帝京,刑部天牢,冰火狱。
极寒与硫磺燥热交替的地狱深处,千年寒玉床上的那具残躯,仿佛已经彻底融入了死寂。
呼吸微弱得如同蛛丝,每一次艰难的起伏,都伴随着内脏破裂般的细碎声响。
后颈那道血色蜈蚣蛊纹,颜色已近乎墨黑,边缘的焦糊痕迹蔓延开来,如同不详的藤蔓,一点点蚕食着最后的生机。
赵公公和王公公早已离去,只留下两名小内侍和狱卒,严格按照吩咐,以金针和温玉髓吊着那一点微弱的命火,不敢有丝毫差错。
空气凝固得如同巨石,只有硫磺池翻滚的咕嘟声和那令人心悸的微弱呼吸声。
突然!
毫无征兆地!
那只放在程颐案头、作为诱饵仿制得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内部空空如也的铜盒(通过六百里加急与密信一同送入天牢,以供萧聿树“感知”),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微微震颤了一下!
几乎在同一瞬间!
寒玉床上,萧聿树那如同覆盖着死灰的脸上,眉心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
深陷的眼窝下,那浓密如鸦羽的睫毛,几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丝!
一段破碎、杂乱、却无比清晰的意念画面,如同强行撕裂混沌的闪电,猛地劈入他几乎完全凝固的识海深处!
冰冷的、带着铁锈和尘土气息的阴风……从黑暗破洞中吹出……
狰狞的、非人的巨大爪痕……
石壁上疯狂的血字:“祂醒了!祸根……开了!!”
还有……那断断续续、勾魂摄魄的诡异呜咽声……
这画面来自洛砚!
来自河神眼底那被强行破开的石壁之后!
是洛砚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心神剧震时产生的强烈精神印记。
它竟然通过某种难以言喻的、与玉玦碎片相关的神秘联系,隔着千山万水,穿透了冰火狱的封锁,强行传递到了萧聿树这里!
“呃……”一声极其微弱、如同叹息般的**从萧聿树干裂的唇间溢出。
他的身体在寒玉床上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
但就是这细微的动静,却让守在一旁的小内侍吓得差点跳起来!
紧接着!
又一段更加急切、更加汹涌的意念洪流,裹挟着滔天的愤怒、担忧和凛冽的杀意,狠狠冲撞而来!
府衙后院浓重的血腥……空荡荡的床榻……染血的鬼爪字条:“想要人,拿‘璇’、‘玦’来换!”
洛砚那双布满血丝、几欲疯狂的眼睛……
沈伶风!
被劫持!
这两个意念片段的连续冲击,如同两根烧红的钢钎,狠狠凿开了萧聿树意识深处那厚重的冰层!
轰!!!
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灵魂最底层的剧烈震颤,猛地从他残破的躯体内爆发出来!
那不是肉体的力量,而是意志的、精神的、某种与玉玦碎片本源紧密相连的存在的彻底苏醒!
嗡!!!
他体内那沉寂蛰伏的、属于“璇”字碎片的最后一点本源烙印,在这一刻,仿佛被注入了强心剂,猛地亮起了一丝微弱却无比纯粹、无比古老的墨绿色光芒!
这光芒穿透了他灰败的皮肤,在他心口位置隐隐透出!
与此同时,那枚放在一旁案几上的、作为诱饵的仿制铜盒,竟也随之发出了低沉的、共鸣般的嗡鸣!
“咳咳……咳咳咳……”萧聿树猛地爆发出一阵剧烈的、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的呛咳!
大口大口的、颜色更深的粘稠污血从他口中涌出,落在寒玉床上,发出更加刺鼻的腥臭!
然而,与之前那死气沉沉的凝结不同,这一次,随着污血的咳出,他后颈那道墨黑的蛊纹,颜色竟然隐隐黯淡了一分!
那蔓延的焦糊痕迹也似乎停止了扩散!
咳血之后,他的呼吸反而变得稍稍顺畅了一些,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是那种随时会断绝的游丝!
守在旁边的太医署首席陈老太医(被紧急召入)眼中猛地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精光,一步上前,枯瘦的手指再次搭上萧聿树的手腕。
这一次,他清晰地感知到,在那如同死水般的脉象最深处,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带着一种亘古苍凉气息的生机。
如同石缝中挣扎出的新芽,正在顽强地对抗着三种剧毒的侵蚀,一点点地……试图修复那具千疮百孔的残躯!
“奇迹……真是奇迹!”陈老太医声音颤抖,激动得胡须都在抖动。
“三种奇毒僵持平衡被打破!那股外来生机正在反扑!”
“虽然过程凶险万分,但……但他真的有了一丝醒转的可能!”
“快!再加三针‘定魂针’!药量减半,用最温和的‘蕴神汤’!”
临清府衙,密室。
洛砚已经换上了一身夜行水靠,左肩的伤口被重新处理,用特制的油布紧紧包裹以防渗水。
他正在仔细检查着飞虎爪、匕首、迷烟等潜入所需的器物,眼神专注而冰冷。
门被推开,程颐走了进来,手中拿着刚刚收到的、来自帝京冰火狱的飞鸽传书。
他的脸色异常复杂,有震惊,有疑虑,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期待。
“帝京回信了。”程颐将一张小小的纸条递给洛砚。
纸条上只有一行简洁到极致、却仿佛蕴含着无穷信息的字:
“砖窑非窑,鬼爪非爪。声东击西,溯源暗河。伶风体内,自有璇玑。慎用共鸣,可破迷障。”
落款处,没有名字,只画了一个极其简易的、歪歪扭扭的八卦图案——这是当年天机阁内部常用的紧急标识!
洛砚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彩。
“是萧聿树?!他……他醒了?!”
“尚未完全清醒,但……似乎能感知外界,甚至能以秘法传递信息。”程颐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可思议。
“他的判断与我不谋而合,甚至……更精准,更大胆!”
“砖窑非窑,鬼爪非爪”——指出交换地点是陷阱,劫持者身份可能另有蹊跷,那鬼爪标记或许是误导。
“声东击西,溯源暗河”——暗示对方真正目标可能并非简单交换,而是另有所图,或许与运河、与那刚发现的密道暗河有关。
“伶风体内,自有璇玑。慎用共鸣,可破迷障”——最关键的一句!
明确指出沈伶风体内残留的碎片力量是关键!
可以通过谨慎地引导和利用这种共鸣,来定位甚至……反制敌人!
萧聿树虽然远在帝京,奄奄一息,却仿佛透过重重迷雾,直接看到了临清棋局的要害!
他的指点,瞬间让程颐和洛砚的思路清晰了许多!
“慎用共鸣……”洛砚喃喃自语,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胸口,那里贴着那块幽蓝的铁令,也仿佛能感受到远方沈伶风体内那点微弱的墨绿光华。
如何用?
怎样才能既找到她,又不被敌人察觉,甚至能反戈一击?
程颐目光闪烁,沉吟片刻,猛地一拍桌案。
“就按他的思路来!洛砚,你潜入之后,不必急于强攻救人。”
“首要任务是确定沈姑娘的位置和状态。”
“我会在交换时,刻意激发铜盒内‘玦’字碎片的力量(虽然是诱饵,但程颐会用自己的内力模拟类似波动),制造足够强的共鸣干扰。”
“你则仔细感受沈姑娘体内力量的回应,借此锁定她的精确位置,并观察周围守卫分布和陷阱布置!”
“同时,立刻派人秘密勘察城西废砖窑附近所有可能与暗河相连的水道、废弃沟渠!看看是否有异常动向!”
“我怀疑,那灰衣人从河神眼密道遁走,影梭劫持沈姑娘,这两者之间,必有联系!”
“他们的老巢,或许就藏在某条隐秘的暗河之中!”
新的指令迅速下达。
营救计划因为萧聿树跨越千里的指点而变得更加清晰和大胆。
一张针对明日午时陷阱的反击之网,开始悄然撒下。
洛砚深吸一口气,将那张小小的纸条仔细贴身收好,仿佛那上面残留着来自帝京的微弱力量和智慧。
他眼中的焦躁和冲动被一种更加沉凝的决绝所取代。
“萧聿树……等着,我一定会把沈姑娘平安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