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皇宫。
红墙金瓦在暖日下流淌着暖意,宫娥太监脚步轻快,脸上都带着掩不住的喜气。
皇后娘娘顺利诞下龙子,让皇宫内的紧张气氛缓和了许多。
丽正殿内,李二看着长孙皇后怀中的小雉奴,嘴角微微上扬,却全无笑意,眼中的忧虑,明眼人都看得十分清晰。
时间追溯到三日前,杜府之事再也隐藏不住,李二亲自带着文武重臣登门。
往日庄重肃穆的杜府,如今却被一层无形而沉重的阴霾笼罩,朱红大门紧闭,府内往来仆役皆屏息凝神,脚步匆匆,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惶恐与忧虑,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
杜府深处,一间门窗皆以厚重黑布遮掩的卧房内,烛火摇曳,映照出数张凝重如山岳的面孔。
李二身穿玄色常服,负手立于床榻前,那双洞察乾坤的双眸,死死盯着榻上之人,眼底翻涌着难以置信的惊涛骇浪与深切的痛楚。
榻上躺着的,正是被誉为“房谋杜断”的杜如晦。
他面色呈现出一种极不正常的青灰,仿佛被某种阴冷的灰烬覆盖。
皮下的血管时而诡异地贲张凸起,如同有活物在蠕动,时而又骤然坍陷,留下可怖的凹痕。
他的身体在锦被下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抽搐,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摩擦声。
一层粘腻的黑色汗珠不断从他额头、脖颈渗出,带着一股令人皱眉的怪味。
更令人心悸的是他的眼睛。
有时,短暂恢复清明,瞳孔深处倒映出熟悉的睿智与冷静,有时,清明之色又会被疯狂的杀戮意志吞噬。
眼白部分迅速被蛛网般的漆黑血丝占据,瞳孔缩成针尖大小,又猛地扩散至整个眼眶,只剩下纯粹的、暴戾的、毫无理性的黑暗!
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低吼,挣扎着想要扑起,看向周围人的目光中充满了撕裂一切的毁灭之意!
炼虚合道境的大修士!
元神本应澄澈通透,与道相合,万邪不侵!
此刻,他的道却像是被污染了,正在被一种极其诡异的力量扭曲、侵蚀!
走火入魔之象,已显狰狞!
房玄龄、长孙无忌、李靖等文武重臣围在四周,个个面色铁青,眉头紧锁。
他们已经轮流尝试过,以自身精纯修为助杜如晦镇压体内混乱,磅礴的灵力渡入,却如同泥牛入海,只能暂时将那肆虐的疯狂压制片刻,旋即那股邪异的力量便会以更凶猛的反扑卷土重来!
根本无法根除!
“克明!”
房玄龄紧紧握着老友那冰火交替的手腕,心如刀绞。
又一次短暂的清醒来临。
杜如晦眼中的漆黑如潮水般褪去,剧烈的抽搐缓缓平息。
他艰难地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目光扫过床前一张张熟悉而焦灼的面孔,最终落在脸色铁青的李二身上。
他的嘴唇翕动,声音微弱却清晰,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平静,“陛...下...臣...臣怕是...不行了。”
“胡说!”
李二猛地打断他,带着几分厉色,“朕传令天下,广召名医,就不信这天下没有能救你的法子!”
杜如晦艰难地摇了摇头,露出一抹苦涩至极的笑容,“臣...知晓臣的...身子...已非药石...可医...臣大抵是...被天外邪气...侵了大道根本...”
他喘息片刻,凝聚起一丝力气,“在奇珍...异宝街...臣……淘到一物......”
众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在杜如晦断断续续,时而因痛苦中断的叙述中,前因后果渐渐浮现。
数月前,他在奇珍异宝街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摊位上,偶然购得一个小物件。
那东西形似一片残缺的头盖骨,约莫巴掌大小,质地非玉非石,触手冰凉滑腻,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金色泽,其上的纹路玄奥而扭曲,绝非已知的任何生灵所有。
摊主也说不清来历,只道是家传古物。
杜如晦见其独特,隐隐感觉此物不凡,或与某些失落的古史有关,便以重金购回把玩研究。
初时并无异样。
然而不久后,每当夜深人静,他凝神打坐或是心神疲惫之时,那枚邪异的头盖骨便会隐隐散发出一股难以察觉的波动。
更可怕的是,仿佛有一道充满诱惑与扭曲意味的低语,直接在他元神深处响起!
那低语并非任何已知语言,却又能诡异地让人理解其意,或是许诺无上权柄与战力,或是挑动内心最深处的阴暗与欲望......
杜如晦的心性,坚如磐石,起初并未在意,只当是修行中的心魔扰动,自行运功抵御。
然而那低语与侵蚀无声无息,如附骨之疽,竟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一点点污染了他的道基,扭曲了他的元神!
待到他惊觉不对时,为时已晚,邪气深种,再难拔除!
“竟有此事?”
长孙无忌面色沉凝。
满座皆惊,骇然失色!
杜如晦的心性修为,在场众人无不深知,那是能在尸山血海的战场上保持冷静,能在波谲云诡的朝堂中洞察先机的强大意志!
究竟是什么邪物,竟能绕过他如此心防,悄无声息地完成这等可怕的侵蚀?
一直沉默不语的魏征,此刻瞳孔骤然收缩!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电,射向李二。
那眼神复杂无比,充满了震惊、恍然,以及一丝深埋的恐惧!
他嘴唇微动,却最终没有出声,只是极其隐晦地朝李二递了一个眼色。
李二与魏征目光一触,瞬间明悟其意,微不可察地摇摇头。
性情大变的隐太子!
李二压下翻腾的心绪,声音沉冷道:“那邪物现在何处?”
杜构强忍悲痛,立刻从父亲书房一个施加了多重禁制的玉盒中,取来了那枚罪魁祸首。
当那枚暗金色的诡异头盖骨呈现在众人面前时,即便隔着数步之遥,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元神悸动,头皮发麻!
它静静躺在锦垫上,暗金色的表面流淌着晦涩的光泽,那些扭曲的纹路仿佛活物般微微蠕动,看久了竟让人头晕目眩,心神恍惚。
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阴冷、污秽,仿佛来自九幽最底层的邪异气息丝丝缕缕地散发出来,试图钻入每个人的识海。
它不似一般杀戮迷惑心智,而是一种更高层次,对生命与理智的纯粹污染。
“此物...古怪!”
李靖眉头紧锁,周身凌厉的兵家煞气自发流转,将那试图侵蚀过来的邪异气息逼开。
“非我人间之物!”
李道宗神色凝重,心中隐隐有些猜测。
孔颖达与颜师古两位当世大儒对视一眼,同时踏前一步,周身浩然正气轰然勃发!
“我善养吾浩然之气!”
“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煌煌之音如同黄钟大吕,响彻密室!
克邪扶正的浩然正气如同两轮洁白的骄阳,从两位大儒身上升腾而起,化作无数闪烁着经文的金色锁链,层层叠叠地向那枚头盖骨缠绕、镇压而去!
那邪骨似乎感受到了威胁,表面的暗金光芒骤然变得刺目,那些扭曲的纹路疯狂扭动,发出一种无声却尖锐至极的嘶鸣,狠狠撞击着每个人的元神!
一股更加强大、更加疯狂的扭曲意念试图反扑!
然而,终究是徒劳,他们二人执掌儒家权柄,正气凛然,金色锁链坚定不移地落下,最终如同一个繁复的茧,将那头盖骨死死封禁在内,那邪异的气息和嘶鸣被强行隔绝、压制了下去。
众人刚松一口气,却听杜如晦发出一声痛苦压抑的呻吟。
他体内的混乱并未因邪骨被隔绝而有丝毫减轻,反而因为失去了某种外在的联系,那已根植于他元神深处的污染变得更加狂躁暴戾,疯狂地反噬宿主!
“没用的。”
杜如晦的声音更加虚弱,眼神却异常清醒和绝望,“邪气入体...纠缠共生...封禁...不过是延缓。”
他艰难地转动眼珠,目光逐一扫过床前每一位老友,最后定格在李二脸上,那眼神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一种令人心碎的决绝。
“陛下...诸公...克明...恳求诸位......”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字字泣血道:“若...克明彻底迷失...沦为只知杀戮的魔物...务必在我...酿成大祸之前...就地格杀...绝不容情!”
“在此之前......”
他的目光投向一旁早已泪流满面的杜构、杜荷身上,带着一丝深沉的父爱与不甘,“望诸位...助我...多清醒片刻...他们...能学多少...算多少!”
字字句句,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格杀?
那可是杜如晦啊,是与他们并肩作战,共铸大唐的肱骨栋梁,竟要落到如此凄惨绝望的境地?
“克明!”
房玄龄死死抓住他的手,“不会的,绝不会到那一步!”
李二猛地俯身,双手紧紧抓住杜如晦瘦削的肩膀,低吼道:“杜如晦!给朕听着!朕不准!朕不准你死!更不准你死得如此窝囊!你是朕的杜克明!是大唐的杜克明!你的命,不由那邪物,更不由天!由朕!”
他的目光如雷霆般扫过全场,“传朕旨意,召太医院所有太医值守杜府!命钦天监日夜观测天象,搜寻一切有关天外邪气之记载!通告天下州府,悬赏万金,征召能人异士!”
“给朕去找!就算翻遍九幽,叩遍天门,也要给朕把救他的法子找出来!”
李二的怒吼在压抑的密室中回荡,带着焚心般的焦虑与不容抗拒的决心。
然而,床榻上,杜如晦眼中的清明再次如潮水般褪去,那令人心悸的漆黑与疯狂重新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