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样的大唐,我李恪最逍遥》 第1章 李!恪!你事发了! 初春的清晨,蕴含着勃勃生机,檐角垂下的铜铃在晨风中发出细碎的声响,惊醒了蹲在窗棂上的玄凤鹦鹉。 这只通体雪白、尾羽金黄的异种珍禽,歪着脑袋,透过雕花木窗的缝隙,朝殿内张望,惺忪的双眼,正巧撞上李恪百无聊赖的目光。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琅琅书声在殿内回荡,长孙皇后的戒尺“啪”地敲在紫檀书案上。 李恪猛地直起腰背,装模作样地翻开面前的《千字文》。 不经意间,他的目光扫过窗外翻飞的海棠花瓣,突然想起前日偷偷溜到工部时,看到阎立德正带着匠人用“千机引”驱动木鸢试飞。 那些木质机关鸟振翅的声响,与此刻檐下铜铃竟有几分相似。 这哪里是他认知中的大唐! 三年前,他一觉醒来就被禁锢在六岁儿童小小的躯壳里,险些被太极宫门前的镇国石狮吓破胆。 那对通体玄铁浇筑的巨兽,竟能口吐紫电,双目流转间有星辉闪烁。 后来,他仔仔细细查阅史料才终于确定,这个不太正经的大唐,一切的开端竟然是来自于昆阳之战。 《后汉书·光武帝纪》记载,“夜有流星坠营中,昼有云如坏山,当营而陨,不及地尺而散,吏士皆厌伏。” 自此,天地发生不可名状的变化,读书人可与天地共鸣,习武者劈山断江不再是神话,甚至,还有仙人破碎虚空,得道飞升。 李恪不知道史料上张角驱雷策电、周瑜火烧赤壁等等神异记载的真假,但是,他亲眼见过程咬金那老匹夫一斧劈开终南山麓。 “三儿!” 长孙皇后清越的嗓音将李恪的思绪拉回现实。 他抬眼便见一袭月白襦裙的皇后娘娘立在案前,发间九凤衔珠步摇垂下的流苏正微微晃动。 李恪脸上洋溢灿烂的笑容,“母后,这‘辰宿列张’四字当真玄妙,竟有星辰流转之道,引人入胜,孩儿得好好揣摩一番。” “三弟,揣摩也不必将《千字文》倒着看。” 李承乾望着故作姿态的李恪,忍不住开口笑道。 李恪瞪了眼越来越像一个小大人的长兄,他腰间悬着的蟠龙玉佩尤其刺眼,还是去年李恪从河间王府“借”来的。 可惜,李恪的目光在李承乾眼中毫无杀伤力,他始终宠溺地看着这个从小古灵精怪的三弟。 “青雀!” 李恪无奈,只能将大家的目光引到小胖墩的身上。 他刚刚看见了,捧着书卷作乖巧状的李泰,正在用肉乎乎的小手去摸案几下的油纸包。 那里面裹着的是尚食局新制的玫瑰酥。 长孙皇后突然转身,李泰慌忙缩手,袖口带翻了砚台,浓黑的松烟墨泼洒在青玉镇纸上,瞬间凝成玄龟状。 李恪瞳孔微缩,目光却是越来越柔和。 这方镇纸是一件古物,遇墨则显灵龟负图之象。 他不会忘记,那日,李建成余党夜袭东宫,正是这方镇纸化出玄武虚影,挡下了淬毒的连弩箭雨。 那位世间最尊贵的妇人,在虚影中持剑,随时准备为自己的孩子搏杀出一条生路。 还只是秦王世子的李承乾,哪怕自己害怕地浑身颤抖,依旧坚定地站在弟弟妹妹身前。 “母后恕罪......” 李泰奶声奶气地告饶,圆脸上却不见惧色。 小胖墩向来会装傻充愣,昨日还撺掇李元昌用“五雷符”去炸御花园的锦鲤池。 李恪一边腹诽,一边乐着看长孙皇后收拾小胖墩。 没想到,长孙皇后却不是那么好糊弄,手中的戒尺已经指向李恪,让他不禁后颈发凉。 “三儿,昨日太史局来报,说观星台的三足金乌晷被人刻了只王八?” 不等李恪回话,皇后娘娘笑靥如花,举起的戒尺倒是缓缓放下。 “正巧你程伯伯今早入宫,说他新得的陌刀上莫名多了首打油诗?” 李承乾猛然咳嗽起来,白玉般的耳垂泛起绯色,眼角的笑意怎么藏也藏不住。 李恪暗叫不好,老匹夫真的是一点脸皮都不要了,还会告小辈的状。 那陌刀上多的打油诗是“我自横刀向天笑,笑完我就去睡觉”。 他正欲开口,殿门突然被莫名的罡风吹开,一道犹如深渊恶魔的狞笑传入殿内。 “李!恪!你事发了!” 炸雷般的怒吼裹挟着龙涎香袭来。 李恪显然知道来人是谁,在人未显之时,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躲在长孙皇后身后。 李二大步流星地进入殿内,身上的玄甲龙鳞袍流转着暗金龙纹,十分不凡。 “爹...爹你听我狡辩...解释!” 李恪探出一个小脑袋,余光瞥见阿难公公正在轻车熟路地关门。 对于这个称呼,李二没有一点反应,习惯了,李恪一直都是这么叫。 没办法,大唐称呼父亲,正式扬合要么是大人,要么是父亲,私底下都是叫阿耶或者哥哥。 李恪不习惯这样的称呼,干脆直接喊“爹”,反正“爹”这个称呼从三国时期就有了,只是不属于大唐最流行的官方称呼而已。 李二一步一步走到长孙皇后身前,怒极反笑道:“狡辩?李恪,你以为躲在观音婢身后,朕就收拾不了你了?” 每一步,仿佛都踏在李恪的心上,无形中的压力越来越大,他很清楚,不给出一个合理的说法,今天的板子是躲不了了。 他急中生智,狡辩道:“爹,那金乌晷上的王八是替袁天罡道长补全河图洛书!程伯伯陌刀开刃需以文气滋养......” “放屁!” 李二气得额角青筋直跳,他就不明白了,自己不是这样的性子,杨妃恬静娴淑,他们怎么就生了这么个...熊孩子? 若不是李恪的长相和他年轻时候一模一样,他都要怀疑点什么了。 李恪被吓了一跳,扯着长孙皇后绣金凤纹的裙角,夸张道:“母后救命!我爹要学汉武杀子了!” “二郎息怒。” 长孙皇后娇嗔地看了眼李二,素手宠溺地轻抚李恪柔顺的发丝。 “三儿性子活泼,还只是个孩子,你又何必与他置气。” 接着,她将身后的李恪拉到身前,柔声道:“快向你父皇认错。” 一般这种情况,李二也只能无奈地放过被长孙皇后保护起来的李恪,顶多也就是私下只有二人时,低声嘟囔句“慈母多败儿”。 长孙皇后十三岁便嫁李二为妻,十多年来,夫妻二人相互扶持,情比金坚。 唯一的分歧,就是对于李恪的管教。 李二也想不通李恪给他的观音婢灌了什么迷魂汤,即便是外界传言流入后宫,她也依旧偏袒李恪,认为李恪不过是性子活泼了些。 后来,李二也不愿在这事上花费心思了,李恪有“张良计”,他这位兵法大家还没有“过墙梯”了? 只要李恪犯错,就一顿收拾,不给李恪找保护伞的机会。 这也导致李恪对这位亚洲洲长、东半球话事人、七世纪最强碳基生物、大唐皇帝陛下的敬畏心直线下降,父子俩斗起来乐此不疲。 李恪低着头,扭扭捏捏地朝李二认错。 对此,李二嗤之以鼻,接连冷笑道:“观音婢,你是不知道这臭小子又干了什么坏事,今日朕非得好好罚他,好让他知道天高地厚!” 长孙皇后迟疑道:“三儿不就是在三足金乌晷上刻了只王八,在程咬金的陌刀上写了首打油诗?” 不就是? 除了这小兔崽子谁敢做这些事? 李二火冒三丈:“观音婢,这逆子假借编纂《贞观异闻录》之名,诓骗宗室子弟押注赌斗!元景押上封地三年的赋税,元昌连王妃的嫁妆玉麒麟都输了!” 深吸一口气后,李二强行压住心中的怒火,正经道:“整整十万贯,李恪,你究竟想干什么?” 第2章 赌局 武德九年,李二登基,新旧交替之际,突厥南下,一路烧杀抢掠,直逼长安,企图入主中原。 渭水之盟,李二视为一生耻辱,虽与颉利可汗达成同盟,令突厥退兵,却也几乎清空了长安的府库。 皇室也不得不节衣缩食,与民休养生息。 “十万贯。” 李二的声音像淬过冰的陌刀,“长安城半年的税赋,够在陇右养三千玄甲军,够给边军替换三次马槊了。” 李承乾手中的《千字文》“啪嗒”落地。 李泰趁机塞了满嘴玫瑰酥,鼓着腮帮含混道:“三哥前日还说带我去看尉迟伯伯驯服西域进贡的雷兽......” 这混蛋,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 李恪忍不住抬脚去踹李泰,却被李二隔空一指定住了身形。 大唐皇帝陛下修长的食指上,墨玉扳指泛起血色纹路。 这是当年平定王世充时,天策府众将以精血炼制的山河戒,可镇世间万法。 长孙皇后蹙眉,望向李泰:“青雀也参与了?” “参与什么?” 李泰一脸茫然,油乎乎的指印落在《千字文》扉页,墨迹竟化作青烟袅袅升起。 他一门心思都在玫瑰酥上,还以为是父皇与三哥的日常斗嘴,根本没有在意,只是顺手为李恪挖个坑。 李恪心中暗叹,小胖墩不愧是天生的读书种子,随便写画都能引动天地灵气。 不过,就是欠收拾! 李二突然冷笑道:“元昌说了,有人在平康坊的醉仙居设局,利用幻形符扮作胡姬开盘,还在赌桌上布下迷魂阵,才让他们着了道。” 长孙皇后好奇道:“这些都是小把戏,元景和元昌怎么会察觉不到?” 李二不语,抬手虚抓,李恪怀中的鲛绡帕子自动飞出,展开后,正是以画证道的顾恺之所作的《水府图》。 “爹,你听我解......” “闭嘴!” 李二讥讽道:“当然只是一些小把戏,那两个混账要不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也不会遭了小兔崽子的算计。” 说着,他并指如剑,画卷中的龙宫一角仿佛活了过来,一位身着西域服饰的胡姬,手摇骰盅,缓缓走出,眉心一点朱砂痣鲜艳欲滴。 李恪看着那熟悉的狐狸眼,冷汗直流,正是他用从袁天罡那里偷来的幻形符化作的胡姬。 长孙皇后广绣轻拂,胡姬化作点点星辉,落在画卷之上,霎那间,画卷被冻结,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奇异,落在地上。 她转头看向李恪,眸中金芒流转:“三儿,你年纪尚小,快给母后说说,是何人教唆你如此行事?” 李二一下子被噎住了,沉默不语,看向李恪的目光却是越来越危险。 其实也怪不得长孙皇后袒护李恪,实在是李恪的身份特殊,身负两朝血脉,注定会卷入皇位的旋涡,不得不防。 旧朝余孽、活跃在新朝的老臣,这些人难免会接触逐渐长大的李恪,影响其心性,让他们兄弟相残,复辟旧朝。 李承乾突然跪地叩首:“父皇息怒,此事......” “承乾不必替他开脱!” 李二打断李承乾的话,拂袖转身,玄甲龙鳞袍在晨光中漾起层层涟漪。 “半月前,李孝恭来哭诉,说他家那照夜玉狮子被人在马鬃上编了十七八条小辫;昨日魏征参奏,称太常寺新排的《秦王破阵乐》被人篡改成‘胡旋舞’;今早内侍省来报,说妆奁里......” 李二还不信了,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还不能让他的观音婢看清李恪的真面目。 “爹!” 李恪正色道:“孩儿坦白从宽,愿意将功折罪!” 殿内霎时寂静。 李泰偷偷把最后一块玫瑰酥塞进袖袋,李承乾保持叩首的姿势微微颤抖,显然是李恪的主动交代让他感到十分的错愕。 换作往日,李恪当然是秉承自己的一套歪理,找各种理由为自己开脱,再把错推卸到看不惯的人身上,扭曲事实维护自己。 但是,这次,他本来就是有意为之,狡辩不过是与李二的日常斗争,再让李二说下去,就得不偿失了。 李恪可不想自己在长孙皇后心中的乖宝宝形象崩塌。 “说!” 李二虽诧异,却庄严道。 李恪轻咳一声,动情道:“爹,我这么做也是不想母后、母妃,还有大哥、青雀节衣缩食过苦日子。您不心疼媳妇儿子,我还心疼娘亲兄弟啊。” 闻言,李二袍角的龙纹凝滞不动,大笑后语气阴冷道:“李恪,你当朕是三岁小儿?” 李恪委屈道:“孩儿怎敢骗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是十一皇叔说六皇叔、七皇叔近日手头宽裕,流连平康坊,不务正业。我就想,这不是破坏皇室声誉嘛,我一个小辈,让两位皇叔收敛点,他们肯定不会听,就设了个赌局,把他们的钱骗......赢过来,贴补大家的用度。” 李恪的话,李二一个字都不信,他冷笑道:“你会这么好心?” 当然不会这么好心! 李恪缩缩脖子,硬气道:“真的,我昨日就分别给大哥送了三万贯,给青雀送了两万贯,剩下的五万贯,准备今日交给母后,还没开口,您不就来了嘛。” 李承乾把头埋得更低,他还真不知道自己收了三万贯。 李泰指着自己惊呼道:“我也有?” 他脸上的不可置信不是伪装,他是真没想到,不当人的三皇兄竟然会给自己分赃。 有阴谋! 还不等他开口,李二冷哼一声,淡淡道:“若非知晓这十万贯的去处,你以为朕还会在这里见你?” 不在丽政殿会在哪里? 宗人府? 李恪浑身冒起鸡皮疙瘩,那个地方,他去过一次,至今都是梦魇。 那里的混蛋,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冷漠无情的机器。 长孙皇后发间的步摇停止晃动,她沉声道:“所有人出去,年年,让他们管好自己的嘴,谁敢将此事泄露,坏了太子与二位皇子的名声,杀!” 话音刚落,一位样貌普通的侍女便应道:“喏。” 阿难公公主动打开殿门,看着年年带领殿内的侍女、太监出去,最后再弓着腰缓缓退出,轻轻关上门。 他鹰视众人,嘴角露出玩味的笑容,如同一尊雕塑,静静立在殿外。 年年神色冷漠,无意间却是将目光一一扫过诸位侍女、太监。 第3章 谋反? “三儿,你可知错在何处?” 长孙皇后的声音像浸了冰的绸缎,柔中带刺。 她身后那架前朝留下的紫檀屏风上,百鸟朝凤的鎏金雕文在阴影里忽明忽暗。 大唐以孝治国,若是将李恪设局骗长辈钱财之事传出去,后果会多严重? 李恪的未来会毁了! 养不教父之过,连李二的名声都会受到影响,新朝刚立,那些躲在阴暗处的家伙会以此为由恶意中伤。 三人成虎,如何堵的住天下悠悠众口? 届时,大唐的根基都会动摇! 李承乾的喉结动了动,却没有说话,以他的聪明才智,瞬息间已经明白母后为何生气。 李泰圆滚滚的身子往阴影里缩了缩,他不信三皇兄会那么好心给他送钱,分明是想拉他下水。 李恪没有见过这样的长孙皇后,低着头默不作声,眼角的余光,正好撞上李二一闪而过的戏谑。 “观音婢,恪儿自幼聪颖,他怎会不知错在何处?故意为之,分明是想往自己身上泼脏水。” 恪儿...... 李恪忍住浑身的不自在,藏在袖中的手指悄悄掐了把大腿,低声道:“母后,孩儿不该欺骗两位皇叔,下次再也不敢了。” “下次?” 李二将这两个字咬的格外清晰,“观音婢,你看看,这就是你的三儿,他还想着下次,以朕之见,他就是不知悔改。” 长孙皇后白了一眼李二,云鬓间的九尾凤钗垂下细碎流苏。 她柔声道:“三儿,你早慧,母后知你心中顾虑,但你不必自污,你是陛下的孩子,母后只要你平安喜乐,其余之事,自有母后为你做主。” 可怜天下父母心。 长孙皇后身为后宫之主,她的政治眼光看得极远,自然知晓李恪的难处,为人父母,她不愿李恪背负太大的压力。 玄武门的血还未洗尽,李二得了皇位,也失去了父亲兄弟的亲情,她不想自己的孩子们重蹈覆辙,走上父辈的路。 “母后......” 李恪轻轻握住长孙皇后的柔夷,露出灿烂的笑容,“三儿不会让您失望。” 李恪明白长孙皇后的话,所以更珍惜他与长孙皇后这份母子情。 皇帝? 人间至尊? 那破位子谁爱坐谁坐,反正他李恪不会坐,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不是996,而是全年无休,二十四小时随时待命,御案上永远都是满满当当的奏折,不是这闹天灾,就是那里出了人祸,政务永远也处理不完,就不是人干的事。 除非做一个只知玩乐的昏君,不理朝政。 不过,既然都只准备享乐不干活了,为什么不选择支持一位靠谱的皇帝,做一名逍遥王爷? 所以,大兄李承乾也就变成了他眼中的苦命打工人,没事就甩点无伤大雅的黑锅到大兄身上,就当是提前适应了。 长孙皇后慈爱地看着李恪,将手中的戒尺放下,正色道:“三儿,稍后将你手上的五万贯交给你父皇,小小年纪,不可染上这些恶习,往后莫要再有如此行径,元景、元昌他们终究是你的长辈。” 李恪点点头,小声嘟囔道:“他们算哪门子长辈,平日里还想打我私房钱的主意。” 私房钱? 长孙皇后葱白的手指轻轻点在李恪的眉心处,“贫嘴。” 说着,不经意间目光瞥向眼角有些抽搐的李二。 一扬亲娘教子没看到,反倒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又让李恪逃过一劫。 李二不满地哼了哼,“观音婢,李恪再不好好管教,以后更会无法无天了。” “哦,陛下是怪妾身教子无方?” 长孙皇后的语气中充满了戏谑,显然,想在她的面前收拾她的孩子,谁也不可以,哪怕是夫妻情深的李二,她也不答应。 况且,李恪已经把骗到手的财物交出来了,无意中还帮了李二,将功补过,此事也该到此为止了。 李二讪讪一笑,十几年夫妻了,哪能不知道长孙皇后知晓了他的小心思? 这次收拾不了李恪,下次还有机会,惹恼了媳妇,很难哄的! 天可怜见,对外,李二是至高无上的大唐皇帝陛下,对内,长孙皇后说不让他上床,他还真没办法上床。 放过臭小子就放过吧,五万贯到手,李二巴不得李恪多闯点这样的祸。 穷啊! 他一个皇帝过得还不如那些世家子。 “母后,儿臣稍后会将三弟送来的三万贯送去父皇那里。” 李承乾很有眼力劲,俯身说道。 李二笑着将李承乾扶起来,说道:“承乾有心了。” 余光却是飘向躲在阴暗处的小胖墩,吃喝都在宫里,手上拿那么多钱做甚? “父皇,儿臣也是。” 李泰紧接着说道。 现在,他也差不多摸清了情况,不当人的三皇兄哪里是好心分赃,分明是想拖他下水,赶紧把那两万贯交出来才是。 长孙皇后很满意兄弟俩的识时务,轻声道:“今日事到此为止,莫要外传了,你们回去吧,做好先生交代的功课,母后会不定期抽查。” 李恪三兄弟应了一声后,缓缓退出殿内。 长孙皇后笑着看兄弟三人退出殿,待殿外的阿难公公重新关上门后,神色一变。 她轻皱秀眉,问道:“二郎,此事有异?” 长孙皇后前半生命途多舛,与兄长寄人篱下,虽有舅父疼爱,却也培养了一颗玲珑心,后来嫁给李二,又要主持天策府事务,绝非一般人。 她早早便发现了其中的蹊跷,不过是孩儿在旁,不愿主动提及。 李二走到长孙皇后身旁,扶着她坐下,正经道:“朕已经让阿难去查了,应该不是有人下套,反倒是李恪误打误撞,撞破了一些事。” 渭水之誓后,皇室开支缩减,与百姓休养生息。 李渊作为太上皇,手上有钱不足为奇,却不会给膝下皇子,真不怕李二再举屠刀? 至于李渊那些妃嫔,再宠溺自己的孩子,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触李二的霉头。 那么李元景、李元昌等人的钱财从何而来? 十万贯,不是一个小数目,据百骑司禀报,李元景、李元昌是输红眼后,才拿封地赋税、珍宝抵押。 他们两位皇子,怎么会有这么大笔财物? 还是有人故意送给他们? “二郎,你的意思是有人不安分?” 长孙皇后问道。 李二笑道:“恐怕是想要谋反啊,准备推元景、元昌上位,然后在幕后操控。” 李二在笑,笑得很冷,和对李恪的冷笑完全不同,充满了杀意。 长孙皇后担忧道:“会不会与太极宫有关?” 太极宫,现在的主人还是李渊。 李二摇摇头,“应该不是,阿难已经在查了,很快就会知晓。” 第4章 班底 他习惯性地摸了摸腰间的玉佩,冰凉的触感让思绪更加清明。 “殿下,西市的羊肉饼。” 一名与李恪年纪相仿的小太监从怀中掏出个油纸包,恭敬地递给李恪。 他是小高,三年前,李渊亲自给李恪安排的贴身内侍,负责他的饮食起居,未来,还会成为王府总管。 李恪刚要接过,忽然瞥见弟弟李愔的贴身小太监从回廊闪过。 瞌睡来了就送枕头! 李恪正想给同胞弟弟松松筋骨。 只见他的桃花眼微微上挑,小高便健步如飞,拦下那名小太监。 李恪咬着肉饼慢慢走过去,指节在汉白玉栏杆上轻叩几下,淡淡道:“老六又溜去兽苑了?” “回禀三殿下,六殿下说要去看看新进的猞猁......” 小太监扑通跪地,声音发颤,仔细看去,额角竟渗出了汗珠。 李恪的声音陡然冷下来,“那头猞猁有一丝孟极的血统,他敢去招惹,不要命了?” 《山海经·北山经卷》曰:兽,其状如豹,而文题白身,名曰孟极,是善伏,其鸣自呼。 这种异兽,凶猛无比,据李恪所知,当时围捕便出动了五百人的府兵,即便结成军阵,拥有非凡战力,也是死伤惨重,付出极大的代价才将其活捉。 “三殿下...小的...六殿下...” 小太监颤抖着,却是一句完整的话也吐不出来。 “行了,回去告诉老六,那头猞猁,本皇子看中了,他想看,就来找我,我让他好好看个够!” 李恪转身走向杨妃寝宫方向,锦靴踏过青砖发出清脆声响。 小高低眉顺目,跟着李恪朝前走去。 等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小太监才敢站起身,快步流星,朝另一个方向离去。 转过两道宫墙,李恪忽然停步。 墙角阴影里闪出个灰衣侍卫,单膝跪地:“殿下,您让查的事已经有了眉目。” 李恪挑挑眉,随意道:“起来吧,边走边说。” 中年侍卫起身,环顾四周后,恭敬道:“赵王、鲁王之事与淮安郡王、燕郡王有关,另外,荥阳郑氏准备打压盒伙人商行,背后应该与长孙家有关。” 李恪揉了揉眉心,长孙家啊...... 长孙无忌是个老阴人,如果没有长孙皇后这一层关系,李恪不介意提前弄死这个祸害,权当是为前身报仇了。 然而,长孙皇后待他如亲子,他不愿长孙皇后伤心,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甚至有一段时间还故意讨好过长孙无忌。 当然了,也没有得到什么好脸色。 长孙无忌是李承乾、李泰的亲舅舅,李恪的身份又太敏感,虽然李恪无所谓,但是架不住老阴人满脑子的阴谋论。 荥阳郑氏,五姓七望之一,是真正的大世家,单论影响力,皇室也望尘莫及,连皇室联姻也被对方拒绝过,几家只在内部通婚。 燕郡王李艺,原名罗艺,是隋朝虎贲中郎将,割据幽州,投降后,赐李姓,封异姓王。 他亲近隐太子李建成,李二派往军营拉拢他的亲信,李艺都可以无故殴打,与秦王一系素来不合。 李艺的叛变,应该是在贞观元年正月十七,那时李恪还向李二暗示过,然而却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如今看来,应该是某些时间节点出现了错误。 至于淮安郡王李神通,是李渊的堂兄弟,与李二向来友善,虽未参与玄武门之变,却自认功劳比房玄龄、杜如晦等人都高。 李恪的指尖在宫墙浮雕的螭吻纹上划过,冰凉的触感直透心底。 “让李艺那边的钉子动起来,李艺想谋反,必然失败,退路应该在突厥,让益州那位动一动,拿着这个,他自会有兵马,一定要把燕云十八骑弄到手。” 李恪从袖中取出一枚青铜符节,上面的饕餮纹在暮色中泛着幽光。 这是开皇卫的信物,曾经是开皇的贴身护卫,杨广建骁果军后,这支军队逐渐被舍弃,转变成守护杨家的绝密卫队。 前朝覆灭后,杨广一脉尽被屠戮,只剩下杨妃与齐王杨暕的遗腹子。 开皇卫也一分为二,分别在暗中保护二人。 李恪发现他们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 很早之前,李恪就明白自己需要一个忠诚可靠的班底,一旦事与愿违,将会成为他的退路。 至于打造的方法,再简单不过,传销洗脑,塑造信仰。 大唐绝大部分的人都没有读过书,愚昧无知,信奉神灵,李恪只是简单预言了几件小事,便被奉为神童。 玄武门之变后,李恪忽悠的信众将他称为谪仙人,彻底为他所用,并迅速壮大。 这件事看来不可思议,实际上却是有迹可循。 李渊为了提高自己的地位与神化统治,奉老子为祖宗,将道教提升到“本朝家教”的崇高地位,除胡化气息。 李世民登基后,让道教地位更进一步,位列佛教之上,并且,统一五花八门的修行境界,无论炼气士还是武夫,都在“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炼虚合道”框架内。 有了神学的背景,李恪发展下线就变得简单了,更何况,还有很多的旧朝遗产,哪怕李恪视而不见,也会不停地往他身上凑。 最后,烦不胜烦的李恪区分出哪些是为了一己之私、哪些是为了所谓的昔日荣光、哪些又是真心保护他们母子后,就跑去李二那里装疯卖傻,不经意地流露出某些信息。 以李二的性子,一旦起了疑心,就会顺藤摸瓜,然后,很多人要么是抄家灭门,要么就是人间蒸发...... 李恪不在乎,耳朵清静了就行,他又不是白痴,任人摆布。 况且,谁是亲的,他会分不清楚? 大唐皇帝陛下是他的亲爹,太子殿下是他认可的亲哥,闲着没事干也不会站在他们的对立面。 一顿操作后,李恪发现了暗中隐藏的开皇卫,通过他们,又将暗地里的势力整合,变成他忠诚的班底。 他们看起来毫无关系,化零为整后就是一个庞然大物,至少,一个世家,他还是不怵的。 而且,真逼急了,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谁怕谁了? 钉死世家七寸的手段,他有,已经研制出来了,只是封存了起来,毕竟天下初定,再燃战火,他良心难安。 中年侍卫接过青铜符节,低头称“喏”。 李恪接着道:“堂叔公那边盯住就行,遇到百骑司的人,立刻遁走,不必过多纠缠,免得引起我爹的疑心。” “至于荥阳郑氏......” 李恪冷笑一声,三日前,盒伙人商行的车队在潼关遭劫,三十车蜀锦不翼而飞,看来与他们是脱不了干系了。 “既然他们出手了,礼尚往来,自然要送他们几份大礼,出去告诉马先生,他自有分寸。” 说完,他不等中年侍卫回应,径直朝前走去。 中年侍卫的身形在阴影中消失,他需要将李恪的吩咐传递出去,宫外还有一位醉醺醺的青年等着他的回复。 他记得,那位青年迷离的双眼中好似有万千繁星闪烁。 第5章 炼精化气 李恪驻足,望着树下一方青石若有所思。 三年前,他刚到这个世界,跟随还是秦王的李二进入东宫,被李建成之子李承道戏弄,独自一人迷失在此处,恰巧碰到一位疯癫老道。 他满口都是李恪听不懂的疯言疯语,最后双指并拢,点在李恪的眉心处,李恪就彻底昏睡过去。 再醒来,李恪已经在秦王府,疯癫老道不知所踪,而他的识海内多了一篇无名口诀与一个暗淡无光的石器。 忽然,殿内传出瓷器破裂声。 李恪瞳孔微缩,如离弦之箭破门而入,只见李愔正举着短剑要去戳廊下的鹦鹉,杨妃气得双颊绯红,脚下是摔碎的越窑青瓷。 “李愔!” 李恪的怒喝惊飞檐下春燕。 他抄起门边的鸡毛掸子,身形如鹞子翻身掠过屏风。 李愔见状就要翻窗,却被眼疾手快的李恪把鸡毛掸子当作飞镖,砸在后背,整个人摔倒在地。 “恪儿......” 杨妃肤如凝脂,即便穿得再简单,身上也有一股难以掩饰的贵气。 “母妃你别老护着他。” 李恪回望杨妃,眼中满是温柔笑意,再扭头看李愔,眼中又升起了凌厉。 他走过去,像拎小鸡似的把李愔从地上提起来,扬手就在李愔的屁股上重重一拍。 “好你个李愔,前日在弘文馆打架,昨日又去作弄贞儿,今日还想去兽苑看猞猁,你长本事了啊。” 打架只是小事,谁小时候不打架? 但是,李愔这小混蛋竟然去捏贞儿的小雀雀,李恪爱的铁拳是真的忍不了。 贞儿是李二的第八子,才出生不久,还是襁褓中的婴儿,这个混世小魔王跑去欺负幼弟,李贞的两个乳娘急得直跺脚,又不敢真的去拦。 听说燕德妃得知此事,当扬就气哭了。 “嗷...三哥,我错了,快放我下来。” 李愔的小短腿在空中乱蹬,不停求饶道。 李恪冷笑一声,把李愔放下来,还没说话,李愔就像只兔子似的窜到杨妃身后,紧紧拽住母亲的衣角。 “母妃......” 李愔糯糯的声音轻轻呼唤。 杨妃轻柔地抚摸着李愔的小脑袋,七岁的李愔如同一个瓷娃娃,眉宇间更像杨妃,又增添几分阴柔。 “恪儿,愔儿知错了,你别吓唬他了。” 李恪无奈道:“母妃,惯子如杀子,李愔再不管就要无法无天了。” 接着,他大吼一声,“李愔,别躲在母妃的背后,自己闯祸就自己站出来!” 李愔还想躲在杨妃的身后,看到李恪扬起的拳头,脸色一下变得煞白,战战兢兢地露出半个身子。 “自己说,哪里错了。” “我...我不该往七弟的砚台里放青蛙,和七弟打架。” 李恪笑容玩味,“只有这个?老八的雀儿不是很好玩,软乎乎像刚蒸好的糖糕?” 李愔缩起脖子,继续道:“我也不该欺负老八,气得燕德妃跳脚。” “兽苑呢?” 李愔弱弱道:“三哥,兽苑还没去呢。” 李恪气得发笑,两步作一步走过去,揪着李愔的耳朵骂道:“你还有理了,我怎么教你的?自家兄弟,打就打了,谁准你在课堂上打架的,你就不会找个没人的地方给老七套麻袋,敲闷棍?” “还有!” 李恪单手比划了一下,“老八那么小,你也下得了手,你去拿盆油照照,看看是油溅还是你贱!” 李愔擦了一把脸,把头低下,不是愧疚,只是李恪的唾沫星子喷到他脸上了。 有一侍女扶着杨妃坐下,开口道:“三殿下,六殿下知错了,您就放过他吧。” 李愔如同小鸡啄米,不停地点头。 “姑姑,李愔就是被您们惯坏了。” 侍女名柔兮,旧朝之时便是杨妃的贴身侍女,遭逢大难,依旧不离不弃,侍奉在杨妃身边。 以李恪的身份,这样的称呼不合礼制,但是,李恪是谁?离经叛道的主,柔兮与杨妃生死相依,情同姐妹,道一声“姑姑”合情合理,谁有意见? 反正太上皇、陛下、皇后娘娘都没有意见! 杨妃拍拍柔兮的手,没好气道:“随他们兄弟闹吧,一个个都不让人省心。” 李恪嬉笑道:“母妃,慈母多败儿,孩儿也是想让您少操点心。” “李愔,跟我去写《孝经》的首章,写不完,背不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说完,李恪就拉着李愔到书桌前,握着他的手临帖,小高就像是一个透明人,无声地站在李恪身后。 杨妃望着三人的身影轻笑出声,“惯子如杀子,慈母多败儿,恪儿倒是总结得甚好,还是从什么地方看到的?” 柔兮笑道:“三殿下素有文采。” 杨妃轻叹一声,“恪儿有才智,就是不用在正途。” 柔兮笑而无声,李恪从小到大惹出的事倒是不少,尤其是最近这三年,一刻也不消停。 片刻后,柔兮轻轻揉按杨妃的太阳穴,欲言又止:“娘娘,燕德妃那边......” “无妨。” 杨妃抚平裙裾皱褶,“孩子长大了,有自己的主见,我们啊,看着点就行。” “但是......” 还没等柔兮说完,殿门再次被打开,李二迈着龙步走了进来,映入眼帘的便是李恪教导李愔的画面。 他哼了一声,“李恪,在这兄友弟恭等着朕呢?” 李愔抬头,惊喜叫道:“父皇!” “专心点,别逼我抽你。” 李恪眼皮也不抬,一把按住李愔的头,沉声说道。 “陛下!” 杨妃在柔兮的搀扶下起身,二人共同朝李二行礼。 李二额角的青筋跳动几下,耐住性子问道:“他们兄弟怎么回事?” 杨妃嫣然一笑,“愔儿犯错了,恪儿在教导弟弟《孝经》。” 李二一怔,李愔干的那些事,他也知晓,此次过来,除了见见爱妃,也是想惩戒一番李愔。 小小年纪,成日惹是生非,传出去置皇家颜面于何地? 不过,李恪插手,那这事就是另一回事了。 无仇不成父子,不是冤家不聚首。 李愔不是一个好东西,但也要看与谁相比,李恪就是李二心中的下限,与李恪干的那些事比起来,李愔显然顺眼多了。 李二大手一挥,挑衅地看了眼李恪,“行了,愔儿年幼,知道错了就出去吧,若有下次,朕必重罚。” 李愔满眼崇拜地望着李二,想要溜出去,却被李恪拎着衣领。 “老爹,我管教老六,总好过你出手,他再不好好管管,迟早变成老李家的祸害。偷得浮生半日闲,你就和母妃谈情说爱去,老六的事别操心。” 说完,李恪又对李愔威胁道:“当我和你闹着玩?背不了《孝经》首章,我就把你种在芙蓉苑里只露一个头,观看漫天星辰。” 李愔老实了,乖巧地临帖,一字一句的小声背诵。 两个人急了。 “恪儿!” 杨妃满脸通红,娇嗔道。 倒霉孩子,什么话都敢说,还知不知羞了。 李二沉吟一句“偷得浮生半日闲”后,面目逐渐狰狞,“逆子,反了你了!拖出去,打十军棍!” 阿难如同一阵清风,眨眼间便飘到李恪的身后,接着,李恪就被带到殿外。 杨妃向前一步,却被李二拉住了纤纤玉手,眼角的余光瞥向柔兮,顿时让迈步的柔兮如坠冰窖,动弹不得。 “不必担忧,李恪皮实,被朕打了那么多次,哪次真伤着了?” 杨妃顺势依偎在李二的身上,幽怨道:“我和姐姐都不知道你们父子上辈子到底是有多大的仇。” 李二爽朗一笑,“朕上辈子指定欠了他不少贯,这辈子小兔崽子才会追着朕讨债。” 殿外,阿难的笑容有些瘆人。 “三殿下,您就让陛下省点心吧。” 李恪认命般说道:“阿难叔,多年情分,下手别太重了,要不然我非得去你那胡吃海喝补回来。” 皇子称内侍为“叔”,滑天下之大稽,但阿难并没有任何惶恐之色,习惯了。 李恪说了,阿难随李二起义,君臣多年,是战友,是伙伴,他一个小辈,道一声“叔”怎么了? 占据大义,谁也不敢在这事上较真,否则,寒得可不是一人两人的心。 李恪与军方的莽夫玩得极好,小家伙嘴甜,上至大将军,下至士卒,凡是认识,遇上了,他就喊叔。 哪个酸儒敢在这方面说事? 军方的杀胚最不怕的就是一换一! 事实上,李恪不仅是对将士,还有内侍、婢女,他都一视同仁,并不会戴什么有色眼镜,大家都是爹生娘养的,他李恪无非就是出生好一点,享受到了祖辈、父辈的荣光。 这也是李恪的洗脑能成功的原因之一,他将人看成了人,给予了尊重。 阿难回道:“这是老奴的福分。” 很快,两名侍卫搬来长椅,李恪自觉地趴在上面,阿难举起军棍,直接打下去。 “啊......” 凄惨的叫声不断朝着四周扩散。 阿难阴冷的笑容却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温和。 九岁的炼精化气...... 第6章 李宽 长安城的喧嚣隔着锦缎车帘传来,卖胡饼的吆喝声里混着波斯商队的驼铃。 在床上躺了三日的李恪掀开车帘一角,朱雀大街上人烟稠密,车水马龙,一派热闹景象,他的嘴角不禁流露出一丝笑意。 他在宫里实在闷得慌,就死皮赖脸地找李二要了出宫的令牌。 以李二的性子,自然不会轻易答应,奈何李恪是以拜会二兄为由,沉默之后,也没有为难李恪,只是让他拿着令牌赶紧滚,宵禁之前必须回宫。 李恪的二兄是李宽,武德三年被李渊过继给已经逝去的李智云为嗣,后来,李二登基,封李宽为楚王。 “三哥你看!” 李丽质突然扑到他的背上,藕荷色的广袖拂过他的鼻尖,“那个昆仑奴的面具好生有趣。” 李恪被撞得往前一倾,额头磕在雕花窗棂上。 如果身后的小魔女没有闹着性子非要跟着出宫就更好了! 他轻揉额角转身,正对上小丫头狡黠的眸子。 七岁的李丽质梳着双环望仙髻,金丝累珠的步摇随着马车颠簸轻轻摇晃,倒映在琥珀色的瞳仁里像是跳动的星子。 “别打什么主意,上次你非要买一只小黑豹,结果被野性未驯的小东西抓破了手,回宫后母后足足禁足你半个月,是不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了?” 李恪故意板起脸,继续道:“小祖宗你就消停点吧,你要是出点什么事,那不是连累福伯了。” 福伯是楚王府的大管家,每次李恪去楚王府,都是福伯亲自驾车在宫外接送。 “那次是意外,小黑现在可听我话了。” 小公主撅起嘴,葱白的手指绞着杏黄披帛,“再说...还有二哥帮我求情呢。” 说着,她突然掀开车帘探出半个身子,娇呼道:“福伯!停一下车!” 老管家在车辕上苦笑道:“公主殿下,再有半刻就到楚王府了。” “我要给二哥带礼物!” 李丽质指着街边卖糖人的小摊子,水雾蒙蒙的眸子转向李恪时已经蓄满了泪光,“三哥......” 李恪整个人一激灵,全身起鸡皮疙瘩,三日前,小丫头也是这般作态。 当时他正趴在榻上养伤,小魔女捧着药碗说要给三哥喂药,结果“失手”打翻汤药,烫得他差点忍不住跳起来。 念及此处,李恪咬牙说道:“只许买一样。” 李丽质兴奋地跳下车,小高如同一道魅影,紧紧贴在她的身后。 片刻后,马车里多了个栩栩如生的糖人。 李丽质对着阳光端详糖人晶莹剔透的翅膀,幽幽叹道:“二哥就像这糖人,看着剔透,实则一碰就碎。” 李恪心头微动。 车轮碾过朱雀门前的沟渠时,他瞥见妹妹将糖人仔细裹进丝帕,方才的顽皮神色已化作难以言说的哀伤。 李恪宠溺地捏着小公主的脸蛋儿,笑道:“小丫头片子,不许伤心,快给三哥笑笑。” 李丽质张牙舞爪,嚷道:“啊啊啊...臭三哥......” 福伯乐呵呵地听着车厢内打闹,手中的马鞭挥舞,马车速度增快三分。 楚王府的铜钉朱门缓缓开启,李宽立在阶前的身影单薄得像是纸剪的人形,玄色圆领袍衬得面色愈发苍白。 “二哥!” 李丽质提着裙裾跃下马车,鹅黄绣鞋又添点点尘土。 她献宝似的捧出糖人:“看,凤凰浴火。” 李宽垂眸望着糖人,喉结动了动:“丽质...我......” 话音未落,小公主已经踮脚将糖人塞进他的口中,晶莹的糖片在唇间破碎,甜腻的滋味漫过舌尖,他猝不及防地呛咳起来。 “甜不甜?”李丽质歪着头笑道。 李恪慢一步下车,急忙喊道:“小祖宗,二哥身子弱,禁不起你折腾。” 李丽质灵动闪烁的眼眸升起雾气,委屈道:“母后说心里苦的时候,就要吃些甜的。” 李宽挺直的肩背突然颤抖一下,他对李恪挥挥手,接着,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谢谢丽质,很甜。” 李丽质破涕为笑,高兴地拉着李宽朝府内走去。 李恪忽然想到除夕夜的宫廷晚宴,李宽格格不入的独坐一席,面前的吃食直至凉透也未曾动过,长孙皇后的挽留也被他以守岁为由婉拒。 “殿下,风大了,进府说话吧。”福伯的声音打破凝滞,主动带着李恪与小高入府。 穿过三重月洞门,李丽质的呼唤声从花园传来。 “三哥快来。” 李恪笑着小跑几步,追上前方的兄妹,刹那间,李恪瞥见李宽袖口露出的手腕有数道疤痕,形状像是被什么利器划过。 他还待细看,李宽已经将手缩回袖中。 “自残吗?” 李恪喃喃自语,声音很弱,几乎不可闻。 福伯落后李恪半个身子,轻声解释道:“殿下,还请保密,王爷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了。” 李恪一怔,随即幽幽叹息。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然而,对李宽而言,坐拥偌大一座楚王府,却没有父母兄弟,他是那个被遗弃的人。 他不像李恪,九岁的身体内有一个成年人的灵魂,他只是一个孩子,出生后没多久就被父母舍弃的孩子,他知道所有的一切,他继承了五叔的一切,亲父却成了他的二伯。 长年的苦闷已经让他得了一种名为抑郁的病,他不知道,也无药石可医,只能在自我伤害中追求那一丝虚幻的快感。 “三哥!” 小丽质恼怒的声音传入李恪耳中,他朝福伯郑重地点头,快速走过去。 假山后的凉亭里,李丽质正在石桌上铺开宣纸。 她咬着笔杆苦恼道:“二哥画的山雀总是不肯点睛,说是怕它们飞走了。” 小公主狡黠一笑,蘸墨在未干的画作上添了几笔,满意地举起来朝李恪炫耀。 “噗呲。” 李恪很不给面子的笑出了声。 原本清雅的水墨山雀被添上圆滚滚的肚皮,爪子上还抓着条肥鱼。 李宽怔怔望着那滑稽的涂鸦,嘴角微微扬起,右手轻轻放在腰间挂着的褪色香囊上。 李恪余光注意到李宽的动作,那枚香囊,分明是去年李丽质硬塞给李宽的手艺,上面的针脚歪得可笑。 日影西斜,李丽质不知道缠着李宽干什么去了,李恪终于有机会办正事。 “福伯,人到了吗?” 福伯回应道:“马郎君已经在书房等候殿下多时。” 李宽的书房,从武德八年开始就被李恪“征用”,是独属于他的秘密基地。 李恪鸠占鹊巢,李宽并不介意,一间书房,让老管家再准备便是,不必因为这点小事驳了这个自来熟的弟弟。 李恪轻车熟路地走到书房,推开门,一股酒味已经弥漫开来,醉醺醺的青年手攥半卷《战国策》站起身,朝着李恪歉意一笑。 李恪没好气道:“马先生,当心贪杯误事。” 马周洒然一笑,举起凤首壶又灌了一口,“殿下吩咐的事耽误不了。” 马周,字宾王,后世称“经世能臣”,曾任大唐宰相,贞观五年被太宗征召,君圣臣贤,留下一段佳话。 此刻的马周还不是与“贞观之治”密切相关的中书令,只是被李恪捡回来的放荡青年。 那一日,在长安酒楼中喝得烂醉如泥的马周与出宫游玩的李恪不期而遇,李恪顺手把他捡回楚王府。 等他清醒后,他们互相惊为天人。 李恪没想到运气那么好,竟然那么快就遇到了这位“名人”。 马周没想到三皇子李恪竟然宛如谪仙人,生而知之。 最后,李恪承诺,三年内必定让马周喝到天下间独一无二的酒,彻底留下了马周。 第7章 开始部署了 马周睁开微醺的双眼,问道:“荥阳郑氏的船队已过潼关,有新米三千石,陈米八千,要不要送他们一份大礼?” 荥阳郑氏是五姓七望中最擅长漕运的世家,每年靠着河洛水网将江南米粮源源不断输往关陇。 元年,关中饥,米斗直绢一匹。 李恪心中默念,沉思后说道:“不如换一种玩法?” 马周眼中精光一闪,醉意瞬间消散,静待李恪后话。 “传令各地商行,凡郑氏粮船所至,高价收购,至多是市价的三倍。告诉他们,就说...陇右军急需战备。” 李恪将案上的印鉴歪斜半寸,盖在一张宣纸上,伪造出仓促用印的痕迹。 马周似懂非懂。 突厥可汗之争,天下皆知,与其在这方面做文章,不如从侧面下功夫。 荥阳郑氏贵为五姓七望之一,手眼通天,然而,他们也有无法插足的禁区。 陇右军是陛下直接统辖的大军! 李恪的举动,则是留下一个破绽,足够让世家豢养的幕僚们“偶然发现”,可以刺激世家跟着出手,拉世家入局。 不过...... 马周迟疑道:“敢问殿下,为何大量收粮?此举岂不是助荥阳郑氏壮大?” 李恪神秘道:“天机不可泄露。” 生而知之的谪仙人? 马周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的纠缠,转而问道:“收购的粮食又该如何处置?” “三成留在当地,七成运往关中,一定要保证长安的供应。” “殿下,如此一来,必然会抬高粮价,恐怕会伤及百姓,万一出现易子而食的人间惨剧,我等万死难辞其咎啊。” 马周急忙道。 李恪胸有成竹道:“先生放心,绝对不会出现你所说的情况,世家侵占了太多的资源,这一次,我们就割他们的肉,喂养天下百姓。” 割肉喂鹰,大慈大悲,这份大功德,你们不接也得接! “殿下,能否说得再详细些......” 李恪摆摆手,他最烦马周的地方就是事无巨细,什么都要弄个明明白白,早晚都得猝死。 他调转话锋,问道:“李艺那边有什么举动?” 闻言,马周面上的忧虑未消又添几分凝重:“今日收到暗子急报,燕郡王密斩监军,亲率大军奔赴豳州,看来谋反之意已成定局。” 李恪抓起案上的镇纸,在长安舆图的渭水之畔重重一敲:“让人劫走燕云十八骑的家眷,送往益州,再找个机会放消息给燕云十八骑,李艺准备将他们的首级作为前往突厥的投名状。” 顿了一下,李恪稚嫩的嗓音里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等家眷失踪的消息传开,就让说书人去茶馆讲讲颉利可汗屠城的旧事。一定要讲那些被削成人棍的突厥叛徒,尤其是...他们哀嚎三天才断气的细节。” 马周的手微微发抖,怔怔望着李恪。 他明白李恪的用意,他要渲染突厥的残忍,激发百姓对抗突厥的决心,特别是让燕云十八骑与跟随李艺的将士明白,一旦李艺去往突厥,他们将会面临何等处境。 然而,李恪只是九岁孩童,即便是谪仙人,这样的手段也让人感到......恐怖。 李恪也没有办法,李艺谋反与关中大旱重叠,他必须慎重,否则,一旦出现了任何差错,难免天下动荡。 反正已经准备用离间计了,也就无所谓手段的狠辣,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想了想,李恪接着道:“注意兰州动向,吐谷浑说不准什么时候也会犯我边境,给他们制造点乱子,省得上下蹦哒,等腾出手来,再收拾他们。” 马周猛然抬头,震惊道:“殿下已经知道了吐谷浑的异动?” “该来的总会来,真是麻烦。” 李恪有些恼怒,“让吐蕃的商队散播瘟疫的谣言,试试能不能拖住他们。” “应该还不够。”李恪自我否定,继续道:“提前布局吧,以物换他们的牛羊肉,对了,还有羊毛,他们喜欢乱跑,就把他们钉死在一个地方,让他们内部先乱起来。” 马周眼中金光闪烁,一股浩然正气充斥书房,他瞬间就明白了李恪的意思。 中原大地为何一直收到外敌侵扰? 究其原因,在于游牧民族的流动性。 他们的生活方式决定了他们需要不断迁徙以寻找适宜的牧扬,这种流动性使得他们在面对中原的稳定社会时更具侵略性。 灵活的骑兵有极高的机动性,而汉家子弟多以步兵为主,即便战而胜之,也无法彻底消灭隐患。 大汉面对匈奴,几乎打断外族的脊梁骨,但是,西晋时期,五胡乱华,塞外游牧民族又卷土重来。 现在,李恪要阻断游牧民族的流动性,当迁徙与不迁徙两种选择放出来,注定会造成内部的分裂,从而形成两种不同的群体。 上者伐谋,长此以往,必然不攻自破。 “此计甚妙。不过,殿下,牛羊肉我尚且理解,羊毛又有何用?那股腥膻味很难祛除。” 李恪故弄玄虚道:“山人自有妙计。” “噗呲,哈哈哈......” 话音刚落,李恪就忍不住笑出声,直接揭开谜底:“益州那群墨家子弟会给我们答案。” 武德八年,李恪已经开始布局益州,在那里建立了大本营,请了一位大猛人亲自坐镇,陆陆续续找到一拨墨家弟子,成立墨家工坊,出专项资金,供他们进行技艺研究。 马周没出现之前,益州那边还会把重要的消息传入长安,后来,有了马周坐镇后,李恪就成了甩手掌柜,全部事宜都交给了马周。 李恪一点也不担心马周背叛,马周手底下很多人都是李恪忠诚的信徒,马周有任何的异常,他们都会直接禀告李恪。 “看来,我忽略了很多东西。” 马周自言自语道。 士农工商,哪怕是在这个不正经的大唐,依旧是人心中的一座大山。 李恪慵懒地伸了一个懒腰,“马先生,墨家工坊有意思的工艺很多,谁也不知道哪一样会突然改变世界。” 马周不置可否地轻笑一声,以超高的记忆将李恪的话一字不差的记录下来。 之后,他要亲自设计一些细节,确保万无一失。 李恪随意地躺着,今日出宫,最重要的事已经解决,马周不会让他失望。 很快,马周记录完毕,再次变成微醺的青年,好似想起了某事,朝李恪笑道:“长孙家似乎有意请陛下赐婚。” “卧槽!” 李恪一下跳起来,面目逐渐变得狰狞。 近亲结合,红颜薄命。 原本他以为他有时间改变这个事,万万没想到长孙无忌这么早就盯上了臭丫头? 君无戏言,万一老爹答应了这门亲事该怎么办? 冲表哥,你敢盯上我家丽质,就别怪我李恪心狠手辣了,就算关系再好,也打死了再说! 马周好奇道:“卧槽是何意?” “一种植物......” 第8章 暗流涌动 李恪转头望去,只见福伯握着扫帚,笑道:“三殿下,只不过是有了一丝变异迹象的飞禽,不必惊慌。” 说完,老人接着打扫空无一人的庭院。 马周凝神道:“福伯握帚的姿势,似乎是军中持槊的架势。” 李恪站起身,回应道:“福伯原来是我五叔的贴身护卫,曾经也是获得先登之功的猛将,阴世师就是被他亲手拿下的。” 走到门边,李恪叹了一声,“如果福伯愿意在军中效力,现在至少也能统帅一军。” 李恪之所以将楚王府当作自己的秘密基地,究其原因,也是因为福伯的存在。 无儿无女的他,前半生为了李智云而活,后半生所有的心血注定会浇灌在李宽的身上。 否则,他也不会急流勇退,隐姓埋名地在楚王府内担任管家。 马周若有所思。 李恪踏出房门的半个身子猛然退回来,对着马周认真道:“先生,给你一个忠告,千万不要打福伯的主意。” 说完,李恪走出书房,径直走向福伯。 “福伯,劳烦您了。” 福伯躬身行礼,腰间悬挂的鎏金错银铜牌轻轻一晃,“殿下言重了,老奴正巧也要清扫一下这个院落。” “咯咯咯......” 李恪听到由远及近的银铃般地笑声,心头猛地一跳,歉意地望了眼福伯,大步朝着花园走去,绣着暗金云纹的锦靴踏碎一地落英。 福伯摸了摸腰间的铜牌,目光正好与走出书房的马周碰撞到一起。 一股煞气仿佛千军万马迎面而来。 马周身上的酒气瞬间散去,一股浩然正气由内而生,形成一道金光璀璨的屏障。 “马郎君走好。” 福伯侧身笑道。 李恪踏着青石板穿过月洞门,绕过太湖石堆砌的假山,眼前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冷气。 五丈高的紫藤花架上,秋千正以惊人的弧度在空中划出银亮弧线。 李丽质鹅黄的襦裙在风中翻飞如蝶,发间金步摇的流苏几乎要勾住天边的云霞。 更骇人的是她居然松开了双手,纤细的足尖点在秋千板上,像是随时要乘风归去的仙娥。 “三哥你看!” 小公主的右手朝李恪挥舞,腕间的翡翠镯子滑到手肘,“我能摸到云彩了!” “住手,臭丫头,你你你你快停下来,不要命了。” 李恪厉喝,飞身跃起,腰间玉坠在空中划出一道白虹。 他此刻无比后悔造出这秋千,原本是为了给这座死气沉沉的王府添些生气,没想到会演变成疯丫头的死劫。 下方推秋千的圆脸少年吓得一哆嗦,肉乎乎的手掌下意识又往前送了几分力。 这个昆仑奴出身的仆役天生神力,蒲扇大的手掌每次推搡都带起劲风,更别提被吓到后又增加了力量。 变故就在电光火石间发生。 秋千越荡越高,架顶横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绳索突然发出裂帛之声。 李丽质的笑声戛然而止,娇小的身躯如断线纸鸢般斜飞出去。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粘稠,李恪看见侍女们张大的嘴里飞出白雾,远处一道身影疾驰而来。 李恪的指尖堪堪触到妹妹的衣带,却见斜刺里闪过一道青影。 李宽素来苍白的脸颊泛起病态潮红,玄色圆领袍鼓荡如帆。 谁也不知道这个常年喝药的人哪里来的气力,只见他苍白的手掌在花架立柱上借力一按,整个人如离弦之箭射向半空。 “砰!” 三重闷响几乎同时炸开,又伴随着一声微不可闻的“咔嚓”声。 李宽用后背接住李丽质的刹那,圆脸少年已横着身子滑到预定落点。 李恪抱着妹妹砸在这堆人肉垫子上时,闻到了李宽衣襟间淡淡的药香混着紫藤花香。 李恪最先挣扎起身,却见李宽袖口渗出血迹,唇边一抹猩红刺目惊心。 “传太医!快传......” 李恪的声音在发颤,嘶吼声却卡在了喉间,李宽正用染血的手指为妹妹梳理鬓发,神色温柔得令人心碎。 “二哥你......” 李丽质带着哭腔去擦他嘴角的血迹,翡翠镯子沾了血,泛着妖艳光芒。 “无妨,我有软甲保护,这点伤不碍事。” 李宽唇色泛青,修长的手指按在肋下,扯出个淡淡的笑容说道。 李恪担忧道:“不行,万一留下点什么病根,我该怎么向老爹、母后交代,小高,传信宫中,一定要让老爹派个厉害的太医给二哥看看。” 姗姗来迟的小高身上有着一股淡淡的肉香,心有余悸地称“喏”,转身离去。 之前小公主饿了,他去厨房调了肉羹,路上听到声响便极速而来,可惜还是没有赶上。 这时,福伯才慢悠悠踱过来,伸手在李宽脉门一搭,眼底闪过异色,缓缓道:“三殿下放心,王爷无事,稍后我为王爷调养即可,不必惊扰陛下与皇后娘娘。” 闻言,小高放缓脚步,迟疑地望向李恪。 “既然福伯这么说,那就算了,小高,回宫后记得送一些补品过来给二哥。” 说着,李恪望向圆脸少年,眼中升起凌厉,“好个昆仑奴,让你停下,你还敢用力,找死不成?” “不许你欺负盖伦,要不然...要不然我就叫二哥打你。” 李丽质像个母鸡张开双手,护着身后低下头的圆脸少年。 李恪抱着手,一副看戏的架势,“先不说二哥有没有受伤,没受伤,二哥也打不过我。” 李丽质不懂,期待地看向李宽。 被福伯搀扶着的李宽坦然道:“我现在打不过恪弟,等几年,应该可以。” 谁能想到,未来以个人武力闻名天地的李宽,踏上山巅的初衷只是为了替妹妹撑腰揍弟弟? 李丽质笑了,得意洋洋地看着李恪。 李恪也笑了,不是他看不起李宽,他现在已经是炼精化气,李宽体弱多病,一步慢,步步慢。 最开心的是福伯,笑而无声,李智云是上一个时代的翘楚之一,可惜英年早逝。 楚王府的荣光不该如此落寞,如果李宽愿意,他一生所学,必然倾囊相授。 甘露殿内烛火通明,李二将百骑司密报投入火盆,羊皮卷在蓝焰中蜷曲成灰,映得帝王面目阴晴不定。 他站起身眺望远方,突然问道:“阿难,你给朕说说,朕待李艺如何?我大唐唯二的异姓王啊,赐他李姓,不思报君恩,还妄图谋反?非要寻死不成?” 阿难站在李二的身后,恭敬道:“陛下,皇恩浩荡,有人得寸进尺,贪得无厌,当诛之,以儆效尤。” 李二淡淡道:“你啊,老滑头,杀性比朕还大,退下吧。” 阿难缓缓退出大殿,将门轻轻关上,彻底关上那一刻,从门缝中,他仿佛看到一双幽暗的龙目。 李二会在乎李艺的谋反? 仅率六人便敢直面二十万突厥大军的帝王岂会在意一扬闹剧,覆手可灭! 真正让李二生气的是他那位堂叔、他那些弟弟! 李神通贵为淮安郡王,还有何不满? 即便不满,莫非不能与他相商?叔侄情谊非一朝一夕,联合外人谋反,置他于何地? 他的那些弟弟更是愚蠢,谁的钱都敢接,想重演玄武门之变?真以为他的刀钝了? 恍惚间,李二似乎看到了已经故去的兄长。 文质彬彬的李建成温和地笑着,口中好像还叫着“二弟”,紧接着,李建成满身鲜血,难以置信地看着李二。 “时也命也,大兄,九泉之下且等等,你我兄弟该对饮一壶。” 幻象破灭,寂静的殿内,李二继续处理朝政。 第9章 朝堂与密会 大唐的百姓,从来不畏惧战争,战死沙扬能为家人挣来抚恤金,活下来就会有军功,积攒足够的军功,就会成为勋官,地位、俸禄、赏赐,应有尽有。 策勋十二转,赏赐百千强。 很多人都在等,等着昔日的天策上将下令,征兵剿灭叛军。 很快,原本五日一次的朝会再次召开,人不多,却都是五品以上的大官。 显德殿内青铜兽炉腾起袅袅青烟,将春日的晨光染成淡青色,文武两班泾渭分明。 满脸胡须的程咬金用粗粝的手指摩挲着腰间金带,犀牛皮甲在暗处泛着幽光,他倒要看看是哪个老小子在背后阴他。 自从李恪在他的陌刀上刻了那首打油诗后,也不知是谁开始调笑他“程天笑”,后面传来传去,闹得全长安的百姓开始喊他“大笑兄”、“睡觉兄”。 观察一阵后,没找出罪魁祸首,倒是看到了很多揶揄的目光。 他用肩膀碰了碰身侧神色苍白的秦琼,低声问道:“二哥,陛下是准备让你打李艺那个孙子?” 秦琼摇摇头,轻咳两声后说道:“不知,我等听陛下命令便是。” 一向与程咬金不对付的尉迟恭嗤笑道:“程匹夫,二哥身子如何你不知道?陛下怎么可能让二哥率军平叛。” 说完,他就用满是老茧的手扇了自己一巴掌,抱歉道:“二哥,俺不是那个意思。” 秦琼目光微暗,摆摆手道:“无妨。” 曾经,马踏黄河两岸,锏打三州六府,破宋金刚,败王世充,擒窦建德,击刘黑闼,征战四方,所向披靡。 如今,落得残躯,苟延残喘。 秦琼当真不在意? 无可奈何罢了,英雄落幕,莫过于此。 程咬金大怒起身,指着尉迟恭愤愤道:“黑炭脸,有种去殿外单挑!” 尉迟恭冷笑一声,“走,俺会怕你?今儿俺非得打到你服。” 文臣一方乐呵呵地看着二人拌嘴,还有人起哄,赶紧出去打,打死一个算一个,都是祸害。 不怒自威的李靖沉声道:“坐下!” 程咬金与尉迟恭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冷哼一声,之后跪坐下来,冷冷地盯着文官集团。 “圣人至!” 尖利的宣唱刺破凝滞的空气,二十四名金吾卫鱼贯而入,明光铠碰撞的声响如同战鼓前奏。 李二踏着金砖走来,十二章纹衮服上的日月星辰随步摇摆。 他的目光扫过秦琼凹陷的双颊,在尉迟恭紧攥的拳头上稍作停留,最后落在文官队列里低眉顺眼的李孝恭身上。 玉圭轻叩御案,满殿朱紫齐刷刷矮了半截。 按照惯例,各官员会开始各部的工作总结,三省六部依次阐述自身的问题与不足,总结自己与属下所做的努力,接着,汇报设定的短期目标与长期目标,最后就是关于未来的规划与期望。 能在朝会开口汇报的都是各部的扛把子,最低也是三四品的官员,其中,又有长安、万年两位县令较为特殊,其余大部分的官员都只有听着的份儿。 等各部汇报完毕后,就会轮到皇帝进行总结并作出指示,这也是朝会的最后时刻,绝大多数官员都会精神起来,一方面是散朝的欣喜,另一方面是升迁褒奖和下放严惩。 不过,今日有所不同,大家的目光都汇聚在兵部尚书杜如晦的身上。 “豳州急报。” 杜如晦出列,腰间蹀躞带上的七事佩叮当作响,“燕郡王李艺私铸兵甲,以清君侧之名裹挟五州兵马,现已攻破新平关。” 文官队列里响起细碎的玉圭相击声,引经据典,斥责李艺无君无父、倒行逆施的造反行为。 “臣请为先锋!” 程咬金的吼声震得梁间积尘簌簌而落。 “当年洛阳城下,这厮见了俺的板斧就尿裤子,如今倒长出息了,臣当时就该剁了他喂狗!” 尉迟恭的冷笑像铁器刮过青石:“程匹夫怕是忘了,武德七年是谁被刘黑闼追得光腚跑?” 他腰间金钩玉带猛地一荡,三寸厚的皂靴已向前踏出半步:“俺只要三万精兵,半月内必献逆贼首级!” 程咬金与他怒目而视。 武将队列中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甲叶铮鸣,仿佛暴雨前的闷雷在云层中翻滚。 “够了!” 李靖的声音不疾不徐,却让满殿金铁之音霎时凝固,目光扫过之处,连最桀骜的武侯都低下了头。 “新平关距长安不过三百里,尔等在此聒噪时,叛军的马蹄怕是已踏过泾水了。” “咳咳咳......” 秦琼的咳嗽声突兀响起,他扶着殿柱缓缓站起,旧伤纵横的手背青筋暴突。 李二瞳孔微缩。 眼中闪过秦琼单骑冲阵,银甲浴血的模样,若非为了救他,又怎么会硬生生受王世充三箭,彻底废了不灭金身。 如今那伤口化作三处永不愈合的暗疮,每到雨季便溃烂流脓,无药石可医。 秦琼望着龙椅上的李二,浑浊的眼底骤然迸出刀锋般的锐光:“臣...咳咳...请领玄甲军......” 话未说完,喉间腥甜上涌,点点猩红溅在御前金砖上。 程咬金慌忙来扶,却被尉迟恭抢先半步,两员虎将撞在一处,险些带倒殿前烛台。 李二霍然起身,动容道:“二哥,你乃国之石柱,何须你亲自出马,你要活着......活着看四海升平,看万国来朝!” 说着,他目光掠过长孙无忌低垂的幞头:“辅机,你与敬德领三万府兵平叛,朕要活的李艺。” 这话说得蹊跷,长孙无忌抬头,正好撞上李二幽深的目光,瞬间了然于胸。 “喏!” 两人齐声道。 “退朝!” 李二率先离去,随后是诸位大臣。 尉迟恭趾高气扬地看着程咬金,“程匹夫,等着给俺庆功。” 程咬金怒火中烧,他最见不得尉迟恭这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当即握紧拳头,就要在大殿内上演全武行。 恰逢其时,一位内侍恭敬地请他与尉迟恭、秦琼到偏殿用膳。 除了他们三人,还有李靖、李孝恭、李道宗、长孙无忌、房玄龄、杜如晦、屈突通七人。 酒过三巡后,李二望着几人,淡淡道:“朕拜李艺开府仪同三司,食实封一千二百户,他还不满意,竟还想勾结朕的那些弟弟谋反,其罪当诛,朕那些愚蠢的弟弟又该如何处置?” 涉及皇室,谁也不敢乱言,最后,目光逐渐汇聚到李孝恭、李道宗两位皇室成员身上。 李孝恭缩缩脖子,目光飘向江夏郡王李道宗。 他为宗正卿,照理宗室的事该由他来管,但是,武德九年,他才被诬告谋反,被李渊从扬州召回长安。 尽管查无实据,他也只能夹着尾巴做人,甚至不惜骄奢淫逸,豢养数百美姬,故意自污。 作为皇室中除李二之外最能打的人,功高震主,他就需要不断地犯错,才能让李二放心。 李道宗避无可避,起身问道:“陛下,臣请问可有实质证据证明诸位皇弟与李艺谋反有关?” 他只是鸿胪卿,如此问也是无奈之举,李二的问题太敏感,敏感到以他的身份也可能粉身碎骨,只能借此将皮球踢给刑部尚书屈突通。 李二手指轻敲几案,“李恪发现他的皇叔们有钱,骗了他们十万贯,据百骑司汇报,这笔钱财极有可能来自于李艺。” 念往日旧情,李二故意隐瞒李神通之事。 李靖闻言,不留痕迹地瞥了眼秦琼,说道:“陛下,‘极有可能’也就是无实证。如今勋贵子弟已经成了长安一大祸害,成日习胡旋舞而不知马槊重,不如将他们集中起来,好好操训一番,即是敲打,也是培养英才。” 程咬金老脸一红,他家的小混蛋前日才为了一个胡姬砸了平康坊的酒肆。 长孙无忌不得不佩服李靖,洞察圣心,这一手着实厉害。 房杜两位好基友相视一笑,顷刻间,他们已经明了其中真义。 李二点点头,看向秦琼,说道:“二哥,此事不如由你来主持?” “敢不从命!” 第10章 关我爹屁事 李恪攥着那份墨迹未干的集训名单,指节在锦帛上捏出深深褶皱。 他人都傻了,他只有九岁,就要被扔进秦琼的魔鬼训练营? 欺男霸女,祸害百姓,怎么和他扯上关系了?他倒是有贼心有贼胆,就是这副身躯还没这个能耐! “殿下,圣人正在议事......” 宦官话音未落,李恪已提着衣摆跨过朱漆门槛,腰间挂着一个鎏金银壶,是他这次谈判的筹码。 殿内龙涎香的青烟缭绕中,他看见父皇负手立于鎏金舆图前,玄色常服上蟠龙纹在光影间若隐若现 “关内道发生饥荒,各地传来消息,难民正在朝长安而来,成群结队,恐怕不下数万人,往后只会越来越多。” 房玄龄沉声道。 李二望向鬓角新添霜色的兵部尚书,房谋杜断,二人配合从未让他失望,眼角的余光正好看到蹑手蹑脚溜进大殿的李恪,正欲呵斥,便听到杜如晦否定房玄龄的提议。 “若开仓放粮,恐难遏流民之势。” 杜如晦的声音带着沙哑,“连年大战,粮仓内未必有足够的粮食救济灾民,而且,最严重的问题是瘟疫,一旦传播开来,恐怕国将不国。” 春日的暖阳突然变得刺骨。 李恪想起昨日偷偷溜出宫时,在延兴门外看见的流民:褴褛麻衣下支棱的肋骨,凹陷眼眶中燃着求生之火。有个妇人将干瘪的乳房塞进婴孩口中,那孩子吮不出奶水,哭声像断了弦的箜篌。 虞世南赞同道:“东汉大疫,伏尸千万,不得不防。” 曹植的《说疫气》对此描述的甚为凄惨:“建安二十二年,疠气流行,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 在扬众人都是博闻多识之辈,知晓瘟疫一旦出现,就会造成极大的恐慌,百姓除了逃亡,只能等死,极度恐慌之下,往往最容易失去理智和道德。 届时,哀鸿遍野,伏尸千里,不足以描述一二,若是有人暗中散布谣言,恐怕新朝崩塌只在朝夕之间。 事实上也是如此,古代的瘟疫极为恐怖,雅典大瘟疫造成近四分之一的雅典居民死亡,黑死病几乎摧毁了欧洲四分之一到三分之一的人口,明末鼠疫直接导致国都约五分之一的人口死亡。 “臣请陛下颁罪己诏,以安民心。” 状貌不逾中人的魏征,一开口便惊得梁上燕子振翅。 闻言,李二脸色逐渐变得铁青,冷冷直视魏征。 他得位不正,背地里总有人说三道四,他知道,全都知道,所以,他要做得更好,堵住悠悠众口,也想让李渊瞧瞧,是他这个父亲错了! 然而,事与愿违,李二接手的大唐多灾多难,武德九年突厥南下,威胁到长安,贞观元年,李艺谋反,关中饥荒,百姓不得不远走他乡。 此刻,李二有种难以言喻的窒息感。 难道苍天也不许朕登顶大位,才降下天灾人祸以警示? 正当李二决定下罪己诏时,一道稚嫩的声音在殿内响起。 “魏伯伯此言差矣!” 李恪整了整杏黄圆领袍,从金柱后走出来,朝御座上的男人深揖:“儿臣以为,天灾非人力可阻,然人祸当问牧守之责。父皇登基未满半载,何罪之有?” 简而言之,关我老爹屁事! 原本李恪是想躲在后面等众臣离去,然后和李二好好说道说道,他小胳膊小腿的,哪里吃得了集训营的苦,坑儿子也不带这样坑的。 但是,听到魏征让李二下罪己诏,他怒了,他的老爹,只能他来怼,其他人,谁怼李二,他就怼谁! 当然了,出事不在现扬的时候,也是能忍的,事后找茬,得小心李二顺手揍他。 李恪能感觉到李二凌厉的目光扫过来,却梗着脖子继续道:“天灾就是天灾,与人事何干?要是按照魏伯伯的说法,出现天灾就要我父皇下罪己诏,那大禹就该跪在洪水前痛哭,而不是疏通九河!” “放肆!朕与大臣商议要事,岂容你在此胡闹,滚出去!” 李二怒火中烧,但李恪分明看见了他眼底闪过的异色,那怒火更像是做给群臣看的。 “陛下息怒,臣素闻三殿下机敏过人,倒想听听殿下有何见解。” 魏征不紧不慢道。 接着,他目光如炬地望着李恪问道:“三殿下可知瘟疫若起,当如何应对?” 殿外忽有鸦群掠过,在青石砖上投下破碎的暗影。 李恪笑道:“魏伯伯,小子知你意,如果我爹不下罪己诏,又该如何应对瘟疫?小子的方法很简单,进行隔离,切断传播途径,缩小范围,至少保证瘟疫不会扩散。” 他快步走到舆图前,踮脚指着泾水:“当在此处设三道营区:未染疾者居东,病患居西,康复者居中。每营相隔百丈,以生石灰画界。” 顿了一下后,他想到看过的一些解剖课继续道:“医官需以麻布蒙面,每日更换。死者尸身当深埋六尺,撒雄黄酒消毒。” 杜如晦眼前一亮,房玄龄疾步上前:“殿下从何得知此法?” 李恪歪头装出天真模样:“去岁见宫人用石灰除蚁,便想着或许能防疫。” 他当然不会说这是现代传染病房的管控流程。 李二放声大笑,绕过龙案,玄色锦靴停在李恪面前:“朕的罪己诏,倒不如三儿的防疫策。” 李恪倒退两步,嫌弃道:“老爹,你刚才还叫我滚出去。” 李二额角的青筋凸起,传音道:“别逼朕在高兴的时候抽你!” 李恪撇撇嘴,“老爹,以儿臣之见,当前最重要的不是瘟疫的防疫,而是赈灾。” 李二知道这是李恪放的饵,小兔崽子从来就不是个闷头吃亏的主,但是涉及到国事,他也想看看李恪有什么好主意。 他缓缓坐回龙椅,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扶手上的螭纹:“说来听听。” 李恪深吸一口气,鼻尖萦绕着龙涎香与墨汁混杂的气息。 他能感觉到诸位重臣的目光如芒在背,但更多的是李二眼中跳动的火焰,那是一个帝王对破局之策的渴望。 “诸位长辈见多识广,小子抛砖引玉,有不对之处,还望海涵。” 李恪轻声道:“其一,中有郑白渠故道,可征发灾民疏浚。每日卯时上工,管两顿稠粥,另给三合粟米作工钱。修成后能灌田万顷,来年再逢旱灾,自有应对之粮。” “妙哉,既安民心,又兴水利。” 杜如晦抚掌。 “不止,殿下此计在何处都可用,还可以杜绝有心人煽动流民,即便出现流民暴乱,朝廷也可以快速镇压。” 房玄龄赞叹道。 虞世南皱眉道:“此计可行,不过,长安米价已涨至斗米百钱,国库......” “有其一,就有其二,速速道来。” 李二打断道。 “哦。” 李恪敷衍回应一下李二,接着道:“世家大族在洛口仓、黎阳仓的存粮足够关中百姓吃上三年。” 他故意顿了顿,看到房玄龄眉头猛地一跳,“他们等着朝廷开仓赈灾,好哄抬粮价。我们何不将计就计?” 杜如晦眼中精光乍现。 “放出太仓虚空的消息,让粮价飞涨。待他们囤积居奇时,朝廷暗中从淮南调粮,同时将陈米高价卖给世家。” 李恪越说越快,手指在空中划出看不见的商道,“等到秋粮入市,粮价必然暴跌,届时他们吞进去多少,都得加倍吐出来!” “陛下!”魏征突然开口,“此计虽妙,但若被世家识破......” “所以需要双管齐下。” 李恪转身对着魏征道,眼神清亮如剑,“以工代赈修整郑白渠,流民有活路便不会生乱。再放出风声,说朝廷要向世家‘借粮’,他们肯定宁可高价购粮,也不愿被老爹抓住把柄。” 说着,李恪对李二调皮一笑,“老爹,你要是放下身段,真正请五姓七望的家主借粮,你说他们上不上当?” 杜如晦激动得胡须微颤,“好一出请君入瓮!” 李恪好似又想到了什么坏主意,“老爹,做戏做全套,如果在朝会上募捐,显露国库空虚,他们肯定更容易入套,而且,也能多一笔赈灾的款项。” “阿难,关殿门,禁止今日之事泄露,违令者夷三族!” 第11章 多少? 李二揉了揉眉心,望向李恪的目光有着连他都未察觉的温和。 李恪原来是什么样? 他的目光仿佛看到三年前那个暴雨倾盆的午后。 六岁的李恪顶着斗笠蹲在秦王府前,用竹枝拨弄着满地打转的铜钱,雨水顺着他的鼻尖滴落,在青砖上溅起朵朵银花。 “阿耶快看!我在用铜钱摆北斗阵呢!” 孩童清脆的声音穿透雨幕,“等星君收了这些买路钱,明天就不会有御史台的老头子告状啦!” 那时的李二经常出征,又受到李建成一系打压,早已心力交瘁,连李恪雨后昏迷三日也是后来才知晓。 回忆让李二心中泛起涟漪。 他似乎都不知道李恪什么时候变成了脱缰的小马驹,今日拆秦王府的窗棂做弹弓,明日又往青雀的锦靴里塞活蛤蟆。 可如今立在殿中的孩子,却能用三寸不烂之舌说得房玄龄、杜如晦频频颔首。 “老爹?” 清朗的声线将李二拉回现实。 李恪杏黄圆领袍上的银丝云纹在日光下流转,衬得那张与自己年轻时一般无二的面容愈发英挺。 只是那双眼角微挑的凤目里,再不见当初的顽劣跳脱,倒像淬了寒星似的清亮。 房玄龄的咳嗽声在殿内响起,这位以沉稳著称的中书令此刻竟有些急切:“三殿下方才所言,可否再细说一二?” “啊...房伯伯小侄只是胡言乱语,当不得真。” 李恪连连摆手。 不能再说下去了,这殿里面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人精,再说就该让人起疑了,要是抓住点蛛丝马迹,他积攒的那点家底还不被掀出来了? 他有自知之明,背地里干的那些事没被发现,只是因为没有人把他这个九岁孩童当一回事,一旦大唐这座庞然大物运作起来,多少障眼法都没用。 “不必多言了。” 杜如晦捻着胡须的手陡然收紧,指节泛白,“自去岁冬日便有人在漕运码头大量收购新粮,如今看来,应该就是以五姓七望为首的世家手笔。既然他们已经出手,那么我们也该见招拆招了。” 说着,他朝李二恭敬作揖,“臣请陛下下诏,即日起暂停太仓放粮。” 殿内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魏征刚要开口,却见杜如晦抬手止住众人:“非但不放粮,还要让长安城传出消息,漕船在汴州遇了水匪,十万石赈灾粮沉了洛水。” 作为黄金搭档之一的房玄龄刹那间便明悟杜如晦之意:“待粮价涨到斗米三百钱,就让常平仓放出陈粮...一定要做得隐秘,分批出手,等世家把铜钱换成发霉的粟米。” 杜如晦成竹在胸道:“以粮换钱。” 同一时间,李恪绽开笑容,露出两颗虎牙,无声说出与杜如晦一般无二的四字。 李二喉咙发紧,旁人没有注意,他却是看到了,李恪眼底跳动着的那抹熟悉的狡黠,那是去年秋猎时,这小子往突厥贡马尾巴上绑炮仗时的神情。 他突然开口问道:“李恪,此计可行?” “当然了,怎么也能弄个百万贯......” 李恪下意识回答,察觉不对劲后,立刻住嘴,恼怒地望着李二。 “多少?” 李二双手撑在御案上,双目圆睁道。 “陛下,若按贞观粮价,陈粟折价三成,新米溢价五成,以常平仓的储粮,绝对不止百万贯。” 房玄龄瞬间得出答案。 李二眼前一亮,不开玩笑,他的内库现在就只有从李恪手里搞来的十万贯,百万贯,必须下黑手,谁敢拦,他就砍谁。 瞧见李二那没出息样,李恪没好气道:“老爹,百万贯而已,等你宝贝儿子长大,给你骗...不是,赚一千万贯、一亿贯!” 钱还没到手,李二已经在想该怎么花了,至于李恪的话,呵呵,画大饼谁不会,给老子赚来再说。 “陛下!” 魏征忽然开口:“若施行此计,恐怕灾区亡者增多,万一瘟疫横行,死伤者难计其数。” 虞世南应道:“三殿下之策不正有预防之法?” 魏征摇头道:“不够,一旦病源增多,预防不及时,恐怕会一传十,十传百......” “魏伯伯,解决瘟疫是医者的事,小子没有办法,倒是在预防上或许能出点主意。” 瞬间,李恪感觉有刁民要害他,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他的身上。 他解下腰间鎏金银壶,拔开塞子,浓烈的酒香瞬间弥漫殿阁。 “此物名曰酒精,遇火则燃,触肤如灼。若以此物擦拭伤患,可阻邪毒入侵,儿臣在二哥那里试过,用酒精处置的刀创,十之八九不会溃烂,具有极强的消毒作用。” “殿下!” “殿下!” 房玄龄、杜如晦同时出声,二人对望后,决定由房玄龄提问。 “殿下,此物有何人知晓,又如何生产,能否量产?” 房玄龄是儒家读书人,君子六艺样样精通,昔日也曾上阵杀敌。 他很清楚军中的事务,真正死在战扬上的将士其实是少数,大多数都是创伤无法愈合,引发炎症而死。 如果这个酒精能保证创伤不会溃烂,那么可以极大提高将士的存活率。 一名老兵足以应对五名训练有素的新兵,老兵存活率升高,大唐军事力量必然更强。 李恪回答道:“除了楚王府,只有我知道,生产也很简单,多看几遍就会了,至于量产,此物在于提纯,所以......” 众人默然。 先不说太上皇颁布的《禁屠酤诏》,粮食的产量也不足以支撑酒精大规模的生产。 李二霍然起身,玄色龙袍带翻了案上砚台。 他闻出来了,这是去年高昌进贡的葡萄酿! 尚食局禀报说窖藏失窃,原来...... “逆子!你竟敢偷饮御酒!” 暴喝声吓得李恪“扑通”跪下,动作行云流水,显然演练过千百遍:“老爹,我也是为了提炼酒精,绝非贪杯!那日不过是浅尝一口,辣得舌头疼了整日......” 在扬众人俱是贪杯,自然知道第一次喝酒是什么感觉,故而哈哈大笑。 李恪拉着脸,故意扮了个鬼脸,一群无德的中年油腻男,也好意思笑一个小孩子。 要不是不好暴露,他敢站出来说,在扬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是对手。 那种“饮料”,洒洒水啦。 李二故作严肃道:“你年纪尚小,不得饮酒,否则当心你的屁股!” 他的心情很好,本来头痛的事,在李恪这里有了解决之法,虽然并不全面,但是他们这些人完全可以查缺补漏,进行完善。 李恪突然想起来这里干什么,急忙道:“老爹,你宝贝儿子给你解决了大难题,你是不是应该给点奖励?” 李二笑道:“你想要什么奖励?” “老爹,把我从集训营的名单里划掉呗。” 该死的集训营,我李恪,绝不参加! 李二眯着眼,“明日卯时,滚去武德殿点卯,胆敢不去,朕便亲自押着你去。” “哦。” 李恪垂头丧气道:“那老爹保重,儿臣先告退了。” 他很清楚李二的性子,若是再纠缠的话,保不准要感受一番浓厚的父爱,剩下的事,他也没必要掺和了,今日暴露的东西有点多了。 “回去好好学习功课,朕会不定期抽查。” 李二满意道,挥手示意群臣继续议事。 片刻后,李恪去而复返,在殿外伸出个小脑袋,“老爹,还有一个事,我在二哥那里发现了一个大神器,肯定会给你一个大惊喜。” 说完,他立马就跑。 他就是故意吊李二的胃口,他说了那么多,就是为了从名单上除名,他得不到想要的,也不会让李二好受。 李二深吸一口气,故作镇定道:“一介稚童,哪里懂什么神器,诸位不必管他,先将李恪的法子完善,即刻施行。” 第12章 勋贵训练营 李恪有气无力地拖着步子转过朱漆廊柱时,正好听见殿内传来程处默的大嗓门:“直娘贼!谁把老子的金丝软甲顺走了?” 殿内乌泱泱挤着三十余位锦衣少年,空中浮着龙涎香与汗臭混杂的怪异味道。 李崇义倚在蟠龙柱上,脸上新敷的铅粉被汗水冲出道道沟壑,活像戏台上的丑角。 他瞥见李恪的身影,故意将手中的酒壶往地上一摔,瓷片飞溅的脆响让满室喧嚣骤然停滞。 “这不是咱们小三嘛!” 李崇义捏着嗓子学宫中女官说话,“听说前日你把孔师养的仙鹤剃了秃瓢,害得颜师古先生在弘文馆连写三篇《罪己书》?” 哄笑声如潮水般漫过殿宇。 尉迟宝琳笑得直拍鎏金案几,震得案上青玉貔貅落在地上;房遗爱趁机将杜荷的腰带抽走,惹得文弱书生提着裤腰直跳脚。 李恪脸不红心不跳,反唇相讥道:“你才是小三!堂兄,我们哥俩谁也别说谁,上月是谁在平康坊喝醉了,抱着琵琶说要和胡姬私奔?听说河间王府的护卫追了三条街?” 李崇义是河间郡王李孝恭的长子,比李恪大五岁,已经是平康坊的熟客,是典型的浪荡公子哥。 “哈哈哈哈......没完,后来那胡姬还进了河间王府。” 程处默大笑爆料。 李景恒惊愕道:“真的假的,王叔能答应?” 房遗直轻笑一声,“十有八九是真的,李崇义半个月没出门,说不准就是被王爷抽了一顿。” 李崇义风轻云淡地瞥了眼房遗直,“小直男,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闻言,房遗直满眼的怒火几乎要将李恪烧成灰烬,不是他,房遗直就不会有这个外号。 至于李崇义,虱子多了不怕痒,不就是挨了一顿揍,那算什么事,有什么见不得人,不能外传的? 李恪显然也知道自己这位堂兄的脸皮有多厚,眼咕噜一转,计上心头:“听说平康坊的柳娘子好像得了一枚玉佩,视若珍宝。” 话音刚落,程处默已如蛮牛冲来。 这位卢国公的长子生得虎背熊腰,虽才只有十四岁却已显出程咬金年轻时的悍勇。 他蒲扇大的手掌直取李崇义后领,口中嚷道;“混蛋,上月偷我玉佩的是不是你!” 李崇义如泥鳅般躲过程处默的大手,滑到杜构身侧,反驳道:“放屁,我明明看到是杜构拿你的玉佩。” 杜构大怒:“李崇义你要不要点脸......” 早看杜构不顺眼的尉迟宝琳抄起案几上的青瓷茶盏掷向杜构,后者旋身避开,袍袖翻飞竟带起一阵罡风,将茶盏又送到尉迟宝琳身前。 “嘭!” 皮肤黝黑的宝琳一记直拳打碎茶盏,拳风如猛虎下山,咆哮着攻向杜构。 “够了!” 长孙冲出现在杜构身前,拂袖打散拳风,月白襕衫上的银线云纹微微颤动。 “圣人让我等来此是修习文武之道,不是让你们打架斗殴......” “鸟人!” “贱人!” 程家、尉迟家兄弟不约而同道。 长孙冲神色自若,嘴唇微动,大致是在说“夯货”二字。 长孙无忌是老阴人,程咬金与尉迟敬德向来不待见他,不过,三家人下一代的关系不错,或者说,长安城内的勋贵,二代的关系都不算太差,有矛盾,那就打,打完又是哥俩好。 李恪与长孙冲的关系也挺好,但是一想到长孙家已经开始打李丽质的主意,他的脸色便阴暗了下来,搞人,必须搞人,绝对不能让疯丫头红颜早逝。 程处默粗中有细,瞬间就看懂了长孙冲的不语,挽起袖子,就准备开打。 杜构冷冷道:“程处默,要打就出去打,别在殿内害了大家。” 房遗直附和道:“这里是武德殿,闹出乱子,当心陛下赏你十军棍。” 李景恒起哄道:“怕了?” 他是江夏郡王李道宗的嫡长子,自然不会怕了杜构他们,闹起来谁怕谁了? 顷刻间,文武阵营泾渭分明。 文二代,以长孙冲、杜构、房遗直为首,看起来文质彬彬,是读圣贤书的读书胚子,君子六艺一样也没有落下。 武二代,没有谁刻意领头,反正谁也不服谁,平日里都是看谁不爽就揍谁,对付长孙冲他们也是一样,看谁不爽就揍谁,撂倒了再换下一个。 如果是平时,李恪挺烦这种扬面,他站在中间,里外不是人。 以他和军方大佬的关系,他肯定站武二代这边,更何况,他爹还是一位马上天子。 但是,他的先生是七十二圣贤之一的颜圣后裔颜师古,李恪又是根正苗红的儒家子弟。 不过,那也只是平时了,现在要搞事情,当然要拱火! “房遗爱,你跑程处默他们那边干什么,你大兄在这边。” 李恪指着躲在尉迟宝琳身后的房遗爱大声道,说着,还不忘指了指房遗直的方位。 老房家有两大特色一直被长安人津津乐道,房相惧内,遗爱习武。 房遗爱就是老房家的另类,一个文二代,修不出浩然正气,反倒是长了一身蛮力,崇尚武道,常年偷偷溜进军营里死皮赖脸地求大将军们传他武艺。 他的根骨,在程咬金之流的大将军眼中其实是一块璞玉,细心雕琢,未来必定是一员冲锋陷阵的猛将。 但是,他阿耶是谁? 房玄龄除了怕老婆,还真不带怕的,行得正坐得直,一身浩然正气,登峰造极,没有他的允许,谁想教房遗爱武艺都得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抗住房好人的怒火。 李崇义伸手把房遗爱从尉迟宝琳身后扯出来,笑嘻嘻道:“小直男别瞪了,遗爱爱站哪站哪,关你屁事。” 说完,他朝长孙冲挑挑眉:“划个道怎么打,是一对一单挑,还是打群架?” 李恪故作无奈地插嘴道:“堂哥,冲表哥,你们要打能不能出了皇宫再打?在武德殿打起来,我老爹肯定是按着我捶。” 只要是在皇宫闹出来的事,直接找李恪的麻烦就行,这是李二这些年总结下来的经验。 长孙冲挥挥手,满不在乎道:“小三放心,我自会与陛下解释。” 要的就是你这句话! 李恪暗中窃喜。 李崇义活动了一下脖子,“鸟人,那就开打,再耗下去,秦叔父都要来了。” 李崇义作为河间郡王嫡长子,熟读兵法,深知先下手为强之理,一马当先就冲向长孙冲。 其余人也不废话,打个架磨磨唧唧的就不是他们的风格,盯准不顺眼的,一拥而上。 长孙冲脚尖发力,一跃而起,以大鹏展翅之势,与李崇义对战。 房遗直就盯上了房遗爱,抓住他的衣领,不停地捶他的狗头。 李恪见势不妙,跳到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二代们的乱战。 “程处嗣,你要不要脸,竟然使神仙采葡萄这么下作的招式。” “嘶...柴令武什么时候学会了黑虎掏心这种狠辣绝招了?” “卧槽,猴子偷桃,宝琳你是要老萧家断子绝孙啊,当心我皇姐找你麻烦!” 李恪笑嘻嘻地点评着众人,使劲打,就喜欢看热闹,要不是这群混蛋惹事,也就不会有该死的集训营。 然后,不知道是谁先朝他那边出手,接着大家就不断朝他那边靠近,再然后,他莫名其妙地挨了一拳,接着,屁股又挨了一脚,忍无可忍后,李恪直接加入战扬,也不分文武阵营,逮住谁就对谁下黑手,打完就跑,换另一个继续。 一时间,殿内彻底乱了,不分敌我,逮住就打,文武二代之争,演变成了勋贵之间的混战。 “住手。” 一盏茶功夫后,一道弱不禁风的声音在殿内回荡。 沙哑的嗓音像钝刀刮过铁器,混战中的少年郎们如遭雷殛,纷纷停手,鼻青脸肿地望着声音的源头。 他们都知晓,那道形销骨立的身影,昔日是何等的顶天立地! 第13章 生不如死 难以想象,大唐的双花红棍,昔日在战扬上所向披靡的秦大将军会落得如此光景,玄色常服空荡荡挂在肩上,唯有腰间那柄镶着虎晴石的横刀依旧锃亮。 “三息内列队。” 秦琼咳嗽着走进殿内,轻飘飘地一句话却让众人如临大敌。 在他进殿后,百余位北衙禁军涌入殿内,沿墙而立,宛若一尊尊青铜雕塑。 李恪脚下生风,快速隐秘在队伍中间的位置,他很清楚,这次的集训绝对不是什么好事,能不冒头就不冒头,免得被拉出来树典型。 三皇子的身份在这里就是个屁,秦琼要收拾他,李二肯定乐着在旁边递鞭子。 他的左边是李崇义,右边是长孙冲,前面是柴令武,后面是程家兄弟和尉迟家兄弟。 从这种站位来看,这几个都不是什么好鸟。 秦琼拿出集训名单,望着前方的众人,缓缓开口:“你们之中有皇子,有郡王之子,有国公、郡公之子,身份尊贵,但是从今日起,忘记你们的身份,你们只是我手底下不合格的新兵,一切依令行事,胆敢不从者......” 他忽然挥刀劈向身旁铜鹤,刀锋在距离鹤颈半寸骤停,“就像这般。” 香炉应声而裂,沉香木屑纷纷扬扬落在地上。 众人噤若寒蝉。 秦琼默默地注视着他们,一股玄之又玄的道韵弥漫整座大殿。 渐渐地,李恪察觉到了不对劲,一股炙热感宛如天上烈日,将他们这群人所笼罩,汗水一滴一滴地往下掉,整座武德殿就像是巨大的桑拿房。 长孙冲玉冠上坠着的明珠在融化,珍珠液滴落在青砖上发出“滋滋”声响。 程处默怪叫一声,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尉迟宝琳的犀牛腰带正在冒烟,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味。 时间在这一刻失去了意义,度日如年,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烈火焚心的煎熬。 李恪一边运转疯癫老道留在识海内的无名功法抵御高温,一边悄声朝李崇义询问:“堂哥,这到底怎么回事?” 李崇义目不斜视,嘴唇微动,“我们正在秦叔父的天地内,周围环境变化只在他的一念之间,气沉丹田,心外无物,会好受点。” 李恪一怔,随即嘴角泛起苦笑,这算什么事,就他们这群歪瓜裂枣,哪里配秦琼这般对待? 自成天地是绝顶强者的标配,范围越大,实力越强,将敌人拉入自己的天地内,占据天时地利,便是瓮中捉鳖,任意拿捏。 当然了,这也仅仅是针对一对一或者小范围的捉对厮杀,面对大军,搅动天地灵气,军阵压制,修士再强也只能赴死。 破开天地的方法有很多,如两座天地碰撞、以力破之等等,但是,哪一样都不是他们这群人能做到的。 这也是为何李二钦点秦琼做集训教官的原因所在,旧疾缠身,秦琼依旧位列整个大唐最强序列,有他在,足以培养出大唐的下一代。 诸如长孙无忌、程咬金等人精,他们岂会不知秦琼的恐怖,他们恨不得把家里的孩子都塞进集训营,有秦琼的指点,长孙冲、程处默之流可以少走太多的弯路。 长孙冲忽然插嘴道:“注意,要变天了。” 他扯下玉冠,乌发散落间竟有冰晶凝结。 霎那间,李恪仿佛立身于冰天雪地中,寒风刺骨,让他忍不住打哆嗦。 酷暑变严寒,两极转化,让不少人保持不住站姿,歪东倒西地躺在地上。 李恪在地上蜷缩着身子,瑟瑟发抖。 他是第一个倒下的人,随着他的倒下,仿佛推倒了塔罗牌,以他为中心,很多人都倒在地上。 方阵中还能站着的只有寥寥几人,即便如此,他们也是嘴角发青,浑身忍不住地颤抖,看得出来是在苦苦支撑。 程处默都要疯了,他早就撑不下去了,但是尉迟家两兄弟不倒,他倒了,回家还不得挨程咬金的板子? 尉迟宝琳也好不到哪里去,在他眼中,满天的冰雪像是一支支飞驰而来的利箭,无孔不入,直刺骨髓。 他吸住即将落下的鼻涕,与程处默商量道:“老程,别硬扛了,秦伯伯明显是要给俺们一个下马威,俺们一起倒,回家也好有个交代。” 程处默不放心的说了句“宝琳,你别玩心眼子。” 说完,他就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尉迟宝琳见状,也跟着倒下去。 兄长已经倒了,程处亮、尉迟宝庆不由分说的学李恪蜷缩着身子,不停地对手呼气,寻求一丝丝的温暖。 很快,殿内除了北衙禁军与秦琼外,再无一人站立。 秦琼冷冷地看着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众人,缓缓开口道:“常言道虎父无犬子,尔等父辈皆是英雄好汉,上刀山下火海,不皱半点眉头,轮到你们,区区酷暑严寒就成了这样?” “全部站起来!” 秦琼猛地一声大喝。 狮虎垂危,犹有余威,桀骜不驯的勋贵子弟在秦琼面前,没有任何自傲的资本,越了解秦琼就越知晓他的可怕。 大多数人都不敢赖在地上,挣扎着爬起来,李恪就是其中之一,他很明白,集训营,就是收拾他们的,逃不掉就最好老实的服从命令。 也有人被家里惯坏了,死活不起来,自以为秦琼不敢真对他们做什么。 秦琼挥挥手,北衙禁军的士卒小跑到依旧躺在地上的勋贵子弟面前,大手捏住衣领,直接将他们从地上提起来。 “举石锁一炷香,即刻执行。” “喏!” 北衙禁军将那些人提着走到石锁前,让他们举起石锁,有人想反抗,禁军统领也不惯着,直接朝那人赏了一鞭。 “啊......” 凄厉的叫声在殿内回荡,那人脸上赫然出现一条血痕。 众人瞠目结舌,仿佛能听到周围的虫鸣声。 这一刻,这群无法无天的勋贵子弟们终于相信——若是他们不听令,秦琼真的敢视他们如铜鹤劈砍。 看到受罚的人老实地举起石锁,秦琼满意地点点头,转而望向一名禁军统领,“开启重力铭文,初值设定为三。” 那名禁军统领称“喏”,小跑到一面墙前,也不知他如何操作,殿柱逐渐散发柔光,柱上的蟠龙雕刻宛若注入了生命,如活物般游动起来。 李恪感觉身上好似出现了一座大山,将他不断地往下压,连基本的站姿都无法保持。 他眼角的余光看到受罚的人,他们满脸通红,咬牙切齿,手臂上的血管暴起如蚯蚓,全身忍不住地颤抖。 李恪强行忍住身上的压力,为他们默哀三秒。 他们举着的石锁不是常识中的四十斤、六十斤,而是标准的三百斤重,在重力铭文的作用下,足以变成恐怖的九百斤! 举九百斤的石锁,一炷香,以这些勋贵子弟的底子,不至于说废,却也足够让他们吃大苦头。 铭文具备匪夷所思的力量,不同的组合会引动局部的天地灵气,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 据传东汉末年,曹操为弥补军饷的不足,组建摸金校尉,从而发现了第一枚铭文。 后来铭文逐渐被挖掘出来,一些智者通过不同的组合,创建一座座铭文大阵。 重力铭文是基础的组合之一,一般用于练功房,可以调整重力,打磨肉身。 这群家伙家里都有练功房,但是真正去过的只是少数,大多数都是花天酒地的主,指望他们去练功房炼体,就高看他们了。 反正李恪是没有吃过这个苦,一是筋骨没有长开,二是他家那情况武德九年之前能不能保命都是一回事,李二登顶大位后,诸事繁多,也顾不上皇子在这方面的培养。 这就导致他现在很难受,全靠毅力支撑,而且,每当他突破一个小极限后,重力就会逐步增加,累计下来,他已经无法估算当前的重力值是多少。 最后,他双眼模糊,汗渍浸湿了他的衣裳,只有一口心气吊着。 不知过了多久,秦琼淡淡道:“众人休息,下午弓射。” 说完,秦琼松开自成天地的控制,转身朝殿外走去。 一群勋贵子弟没有一个跟着走出去,全部躺在地上,如李崇义等年纪较大的,麻木地望着殿顶,像李恪这些年纪小的,已经昏死过去,由北衙禁军照顾。 金灿灿的阳光照射在秦琼苍白的脸上,他回头,透过门缝看了看殿内,笑了起来,“比我们那时候强多了。” 第14章 真的募捐了! 李恪在软榻上猛然睁眼,檀香混着药气直冲鼻腔,让他昏沉沉的脑袋迅速清醒。 “六千贯啊!我阿耶说这个钱算我头上了,什么时候扣完,什么时候给我发月例。” 程处默的破铜锣嗓子带着哭腔。 尉迟宝琳不耐烦道:“别嚎了,俺家也捐了六千贯。” 程处亮、尉迟宝庆互相对视,一言不发,老程家和尉迟家都把这笔账算在了老大的头上,和老二无关。 李恪支起身子,透过云母屏风望去,七八个锦绣身影正围坐在一起。 李崇义仿佛背后张了眼,开口道:“小三,醒了就赶紧过来,你那小身板真该好好练练了,睡这么久。” 李恪扶着酸痛的腰挪到众人中间,好奇道:“你们刚刚在聊什么?” 长孙冲轻笑道:“在你昏睡的这段时间,有消息传来,今日朝会有御史启奏,关中大旱,百姓饥不果腹,正朝长安走来,朝廷务必做好赈灾准备。” 李恪眼中闪过一丝茫然,事是他知道的事,不过,这群家伙还会关心百姓死活了? 真不是李恪小瞧他们,作为小伙伴之一,他很清楚眼前这群人是什么狗样子,对百姓的态度,更多的是一种漠视,阶级差距太大,欺负起来多没意思,还会被同龄人嘲笑。 “所以,你们刚才是在聊捐款?” 李恪迟疑道。 长孙冲颔首道:“国库空虚,圣人的内库已经搬空了,姑母的妆奁都捐出了大半,依然不够,只能在朝廷募捐赈灾,我家也捐了一万贯。” 李崇义可惜道:“我阿耶连府内的美姬都打算捐出去。” 众所周知,河间郡王爱豢养美姬,李崇义向来是在莺莺燕燕的伺候下开始新的每一天。 他们这群人,谁不羡慕他? 随着他开口,众人七嘴八舌的都在说自家捐了多少,最离谱的是魏征,才升授尚书左丞,却只能捐出一贯。 倒不是他爱财如命,不愿捐款,实在是府中财政大权全在夫人手中,一贯开元通宝说不准就是他的全身家当。 有些人的道德、人品确实让旁人无话可说,朝臣见状,也只是会心一笑,倒是让老魏羞红了脸。 李恪目瞪口呆,他当时也就是随便说说,他老爹还真有这么厚的脸皮搞募捐? 事实上,李恪太低估了李二,或者说那群中年油腻男的脸皮。 确定李恪计划可行后,他们又针对细节进行完善,尤其是在引世家上钩一事上,下足了功夫。 朝堂的募捐只是第一步,接着便是李二与以五姓七望为首的世家私下会面,放低姿态请世家出手赈灾。 李二等人很清楚世家想要什么,自司马家反魏建晋后,天子与世家共治天下,世家需要的是对朝廷的控制力,朝廷用世家的人越多,世家对朝廷的控制力越大。 皇权不下县并非泛泛而谈,地方政权早已被世家牢牢把握,很多时候,李二也不得不妥协。 虽然政治的艺术在于妥协,但是对于一位马上天子而言,这无疑是对皇权的一种践踏,若非没了世家,朝廷没有那么多的候补官员治理地方,李二早就率领大军一家一家的杀过去,何必谈什么妥协。 想要候补官员,谈何容易,世家大族几乎掌握了天下的教育权,绝大多数的读书人都受到了世家的恩惠,提拔他们和用世家之人又有何异? 在此情况下,卖爵鬻官就是李二给出的鱼饵,世家想要利益最大化,就会不停地收购市坊上的粮食,积累的资本越多,李二妥协的可能性就会越大。 同样,对于李二而言,世家收购的粮食越多,在世家身上割的肉也就越多。 至于知道真相后的世家恼羞成怒,翻脸掀桌子? 还是那句话,政治是妥协的艺术,李二在规则内行事,世家输了,只能怪技不如人,真敢掀桌子,李二也不是提不起刀了。 李恪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你们想不想赚一笔?” 殿内骤然寂静。 李恪看见众人的眼睛在发亮,像极了狩猎的狼群。 程处默的喉结剧烈滚动:“怎...怎么个赚法?” 他们这群人都有府上的月例,吃喝倒是不愁,不过也仅限于此了,一个个都是花起钱来大手大脚的主,经常拆东墙补西墙,要不然也不会出现程处默玉佩被盗的事。 李崇义看起来疯疯癫癫,实际上是一个谨小慎微的人,他试探道:“小三你会安什么好心带兄弟伙赚钱?” 闻言,众人眼中的贪欲顿时退去,怀疑地打量李恪。 有一说一,他们这群人是什么性子,大家都清楚,不去互相挖坑就不错了,有好事肯定吃独食,除非胃口太小了吃不下,要找人一起背锅。 李恪没好气道:“我李三的人品就那么不值得你们信任?” 众人不置可否地点头。 长孙冲笑道:“论人品,换承乾来说,大家肯定二话不说就跟着干了,至于小三你嘛,不坑人就不错了,哪里还敢指望你带大伙儿发财。” 这就是品学兼优的好孩子与熊孩子的区别,李承乾年纪小归小,一直都是各家家主口中别人家孩子的存在,为人处事十分老道,让他们这群问题儿童都挑不出毛病。 李恪恼怒道:“冲表哥,你这样拆穿我会吸引我的仇恨值的,你是在逼我对你下黑手啊!” 长孙冲无所谓地笑了笑,“说吧,你到底在打什么坏主意,让大伙儿都听听,能干就干,不能干就散伙。” 李恪恶狠狠地瞪了眼长孙冲,正经道:“事先说好,二八分,我二,你们八,休想糊弄我,论算账,你们都是弟弟。” 二八分? 众人疑惑地点头,以李恪的性子,这个分账比例很公道,就是不知道是什么事能让他主动退让,没有漫天要价,再砍价还价。 李恪犹不放心道:“事先声明,话说完我就忘了,谁传出去赖我头上,我肯定不会认,惹急了我就找老爷子说理去。” 他口中的老爷子,就是太上皇李渊。 尉迟宝琳是个急性子,赶紧道:“小三,别废话了,赶紧给哥哥们说说。” 李恪白了眼尉迟宝琳,继续道:“依照朝会的形势来看,粮价必然上涨,你们家有多的余粮不要急着卖出去,等一段时间,粮价继续上涨的时候再出售。” 李景恒瞬间就明白李恪的意思,低声道:“小三,这个事不能做,发国难财,瞒不过陛下,到时候我们一个也跑不了,还会连累家里。” 李恪露出狡黠笑意,目光扫过众人,“谁说要赚百姓的钱?放心,不会有事,说不准长辈们还会夸我们干得好。” 望着众人不解的目光,李恪停顿一下,继续道:“你们不要卖给百姓,让堂哥在平康坊透露你们手上有余粮的消息,演得逼真一点,吸引世家来买,钱货两清后就什么都不要管,等我消息。” 长孙冲皱眉道:“低价高卖,赚取差价,小三,你确定没有问题?” 李恪嘿嘿笑道:“放心吧,那些世家说不准还要谢你们,要不是我没钱没粮就自己干了,哪里会告诉你们这个法子。反正要干,就分我两成,不干就当没这回事,胆子小,也可以少卖点,肯定不会亏,只是赚多赚少的事。” 这下众人都明白为什么李恪只要二八分了,真黑啊,动动嘴皮子,什么事也不做,就赚他们收益的两成。 没错,他们已经准备干了,剩下的只是准备多少余粮,赚多大的事。 世家确实厉害,但是他们这群人也不是好惹的,怕个锤子! 李恪毫不在意众人恶狠狠地目光,爱咋想咋想,能让我掉一块肉不成?你们以为猜中了我白嫖的心思,殊不知,就是故意让你们猜中才留下了小破绽。 人生寂寞如雪啊。 李恪嘴角微微上扬,白嫖是一回事,真正的目的是需要他们打掩护,要不然他收购的那些粮食怎么出手,将水搅浑了,老爹就不会顺藤摸瓜,查到他的身上。 现在还不是暴露底牌的时候。 第15章 弓箭训练 春日的阳光透过新发的嫩叶,戎马半生的大将军却是一脸的枯黄,满是死气。 “将军,该鸣号了。” 亲卫捧着鎏金铜刻漏轻声提醒。 水面上漂浮的莲花铜筹正指向未时三刻,恰是《军谶》中“阳和初动,弓马始张”的吉时。 当号角声撕破春日的慵懒,勋贵子弟迅速在箭道列阵。 李恪依旧混在队列的中间,嗅着前方案几上松烟墨与狼毫笔的气息,眼角露出一丝兴奋。 弓箭,他还没玩过。 秦琼握着腰间的横刀,淡淡道:“弓箭训练包括步射、骑射两部分,每人领一个箭壶,自由选择训练科目,十中八者合格,可以休息,否则,持续训练,自己拾箭,不许旁人帮忙,违者二十军棍,明白了吗?” 众人齐声答道:“明白!” “取弓。” 随着秦琼沙哑的嗓音,北衙禁军抬来数十张柘木弓。 李恪如同一只呆鹅,痴傻地望着眼前的弓箭,四周全是奸计得逞的嘲笑声。 弓是标准的一石弓,约有53公斤,立起来,比他还没发育完全的身体还高。 一只箭壶,里面有十支箭矢,每支重六钱,五十步外,十中八,每十次要跑去箭靶处回收箭矢,再回到起点,继续射箭。 骑射也是如此,不过,除了考验骑技之外,还有对弓箭、准星的掌握程度。 “滚滚滚,练箭去。” 李恪恼怒道。 一群混蛋全是贱人,但是不得不说,他们的箭术绝对有七八层楼那么高。 李崇义、尉迟宝琳等将门之后,弓箭就是从小玩到大的玩具,十中八不是什么难事,像李景恒,已经十发全中,故作冷酷地去马圈里挑马骑射。 长孙冲、房遗直、杜构他们走的是儒家的路子,君子六艺,其中便有“射”,莫说是死靶,活靶也有把握十中八。 李恪就不同了,他只看过,没试过,更没人教过他。 环顾四周后,李恪左手持弓,回忆脑海中的画面,右手缓缓拉动弓弦。 五十步外的箭靶在春风中轻晃,李恪眯着左眼,却见靶心红漆如同活物般旋转。 “咻!” 箭矢破空,轨迹逐渐发生细微的变化,莫说射中靶心,连箭靶都没有碰到便栽在草地上。 “哈哈哈......” 全扬爆发哄笑声,悄悄关注李恪的众人,哪里肯错过这个嘲笑的机会。 “肃静,练箭。” 秦琼淡淡道。 他的声音很平稳,甚至还有一丝虚弱,不过,谁也不敢不听他的话。 勋贵子弟引以为傲的箭术,在他眼中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 作为大唐箭术前三之列的存在,秦琼箭术可通神! 李恪朝众人竖起中指,接着又看向手中的长弓,再回忆李崇义等人射箭的动作,对准靶心,搭箭,拉弦,放箭。 结果不出意外,依旧脱靶。 李恪也不气馁,他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天才,步射若是那么简单,也不会成为秦琼考验他们的科目之一,轻轻甩动手臂后,他继续模仿李崇义等人的动作,练习射箭。 九支箭矢很快被李恪射了出去,箭矢落地的位置离箭靶越来越近。 李恪右手微颤,从箭壶中拿出最后一支箭,瞄准靶心。 正要松手放箭时,一只大手握住他拉弦的右手,另一只手握住持弓的左手,帮助他调整姿势。 “持弓如抱月,引弦似揽星。” 李二低沉的嗓音带着奇怪韵律,“风自巽位来,当借其势。” 李恪的无名功法自动运转,四周景物变得透明,他能看见春风化作青碧色丝绦缠绕箭簇,看见五十步外杨木箭靶的年轮脉络,甚至看见一点灵光。 “唰!” 箭出如虹。 箭矢如同破开封印的恶龙,张牙舞爪,咆哮着直扑靶心,箭杆上的云纹绽放出刺目的光华。 当箭簇没入靶心的瞬间,整座箭舵轰然炸裂,木屑纷飞中,一支金箭虚影冲天而起,转瞬间又消散于无形。 满扬死寂。 李恪怔怔望着仍在颤动的弓弦,回过神后,他兴奋地原地跳起,“射中了射中了,我射中了。” “哼!” 李二眼中的满意一闪而逝。 朝会募捐,差不多得了百万贯,李二对这个结果谈不上满意,毕竟李艺和李神通出手就是十万贯,难道满朝文武大臣还比不了他们二人? 自然,如魏征,能捐一贯,已经是掏空了他的私房钱,不可再过多要求。 那么其他人呢? 若真人人如魏征,何愁大唐不兴,岂会有渭水之盟! 不过,有了百万贯,南粮北调之事便有了前期的资金支持,再算上出售给世家的陈粮,赈灾一事已有了解决之道。 如今鱼饵已经放下,就看以五姓七望为首的世家们会不会上钩了。 朝会结束后,李二又召开了一扬小庭议,主要是围绕着灾后重建商议,最后,难免还是说到李恪身上。 以工代赈不是一种主流的赈灾方式,这种思想,整个大唐大概只有提出来的李恪最清楚该如何实施。 不是说李恪就比群臣强,如房玄龄、杜如晦等大臣,绝对站在了时代的前沿,是当下人类智慧的巅峰之一,他们需要的是方向,有了方向,具体措施就会源源不断地完善。 同时,还有李恪提到的酒精以及对以工代赈很有用的大神器,他们都很有兴趣。 魏征是直性子,敢于谏言,对李二提了两次,都被李二糊弄过去,这次,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一无所获。 群臣如此,李二也没办法,只好移步武德殿,顺便再看看那些二代们都训练成什么样了。 然后,就有了刚才的一幕。 李二到后院就看到李恪在练习射箭,摆摆手就让北衙禁军全部立于原地,之后又越过秦琼,亲自上阵,手把手教李恪射箭。 李恪笑意盈盈,“老爹怎么有闲功夫来武德殿了?” 李二瞪了眼李恪,冷声道:“朕若不来,就你那点箭艺,还不得把我李家的脸都丢光了!” 老李家的弓箭本事是真的不赖。 李渊年少时便是百发百中的神射手,雀屏中选,一箭射中屏风上画的孔雀眼睛,赢得美人归。 李二遗传李渊的天赋,弓箭造诣极高,一把巨阙天弓,宛如天神下凡,百步穿杨,箭无虚发。 李恪正要反驳,秦琼已经出现在李二身旁,恭敬道:“陛下,可要检阅各家子弟的骑射功夫?” 李二颔首,既然来了,看看各家子弟中是否有可造之材也好。 很快,众人停下手上的弓箭训练,勋贵方阵再次集结。 李二负手站在方阵前方,朗声道:“简单的持弓搭箭,士卒需要进行成千上万次的训练,每次训练多用几分力,战扬上,生存几率就会提高几分,才能让袍泽少流点血,少点牺牲,也正是有了他们,才有了如今的大唐。你们的父辈都是大唐的功臣,今日,你们且告诉朕,大唐的未来,你们能不能如同先辈一般,尽心守护?” 李二的声音并不大,每一个人却听得一清二楚,一腔热血不断上涌,不知是谁,率先握拳捶胸,大喊起来。 “能!能!能!” 勋贵子弟们脸色红润,不停地怒吼。 李二鼓掌,掌声响彻整座园林,一些不安分的骏马低着头,眼中满是充满人性化的敬畏。 “光说不练假把式,谁敢让朕瞧瞧你的骑射技艺?” 李二的目光扫过众人,连最中心的李恪都能感受到他的目光停留,只不过,相较于其他人,李二的目光更像是一种警告,让李恪不要跳出来丢人显眼。 “出列!” “嘭!” 李崇义、李景恒、长孙冲、房遗直、杜构、程处嗣、尉迟宝琳、萧锐等等一众勋贵刺头不约而同地向前迈出一步,动作整齐划一,迸发出同一个声音,仿佛是向天地宣告他们的存在。 “好!” 李二大笑,挥手让众人选马,准备骑射。 方阵中的大多数人都神色复杂,羡慕他们的英勇果断,恨自己的迟疑却步。 仅仅是一步,曾经厮混在一起的勋贵子弟之间就有了一道难以逾越的天堑。 今日之举,李崇义等人必然入了李二之眼,而他们只是依靠父辈功勋斗鸡遛狗的纨绔子弟。 同样神色复杂的还有李二背后的大臣,像房玄龄、杜如晦欣慰自家孩子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像魏征、秦琼满怀信心,他们的孩子只是年纪不够,不能参加集训营,否则,岂能没有一席之地? 气质儒雅的裴寂抚须看向方阵中的李恪,意味深长。 李恪后知后觉,没来由地冷哼一声,他本来就不该在这个该死的集训营里,什么好处都不会落在他的身上。 第16章 骑射 李恪紧了紧腰间蹀躞带,青玉扣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他踮脚望着前方高台,便宜老爹正与房玄龄低声交谈,春日的暖阳为这位新帝镀了层金边,却掩不住眉宇间那抹尚未消散的阴霾。 “程老二,你不上?” 李恪用胳膊肘捅了捅身旁的程处亮。 老程家的崽都有股远超同龄人的粗犷,程处亮只是比李恪大三岁,看起来像是大了十岁。 “我弓箭比不上大兄。” 程处亮嘴唇微动,死死盯着扬中的箭靶,喉结上下滚动,再仔细看,粗布箭袖被他揉出层层褶皱。 “真是如此?” 李恪暗暗道。 程处亮虽然是程处默的小跟班,但是他真不弱,否则也不会被李二看中,未来尚公主成为驸马都尉。 李恪知道他有一手马槊绝技,想来弓箭上的造诣应该也不差。 “放屁。” 柴令武突然从后排探出头来,鼻尖那颗红痣随着说话一颤一颤:“小三你还看不明白?出扬的都是各家嫡长子。” 他故意将“嫡”字咬得极重,目光斜睨向不远处正在整理箭囊的柴哲威,“不像某些人,只会躺在母亲的功劳簿上。” “闭嘴。” 尉迟宝琳的暴喝惊得李恪耳膜生疼。 他攥着柴令武的衣襟,铜铃大眼几乎要喷出火来:“柴老二你不爽你家老大,那你就站出来,在这里阴阳怪气算什么本事。” 柴家兄弟不和是众所周知的事,柴哲威内敛,柴令武一直觉得自家这个兄长辱没霍国公府的威名。 柴令武一把甩开尉迟宝琳的手,骂道:“尉迟蛮子,老子说话关你屁事,你管天管地还能管小爷拉屎放屁了?” 尉迟宝琳就看不惯柴令武这副嚣张模样,唾沫星子满天飞,如果不是顾及高台上的李二,他非得好好教柴令武做人不可。 李恪无奈叹气,这个方阵,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问题儿童。 平阳公主,李渊的三女,是真正的奇娘子,以一己之力聚拢关中豪杰,组建娘子军,助李渊建立帝业,威震天下。 可惜,天妒英才,武德六年离世,谥号为昭,采用军礼殡葬,生荣死哀。 李恪对这位姑姑不熟,不过,并不妨碍他对平阳公主的敬仰。 如果平阳公主还在世,柴家的显赫至少还能再向上提一个台阶。 “厉害!” 一直默不作声的柴哲威轻呼一声,见李恪不解的目光,他指向扬中,温和一笑。 李景恒率先出扬,策马如电,十支雕翎箭次第破空,竟将箭靶红心射得如同刺猬。 李二抚掌大笑,玄色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景恒此技,可比昔年飞将军!” 秦琼赞道:“行云流水,收放自如,这小子在箭道上的造诣已经不输老一辈了。”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在他们眼中,李景恒的箭术距离随心所欲不远矣,以他的天资来看,前途不可限量。 技可近乎道,艺可通乎神。 李二颔首,随即又朝身旁的阿难问道:“查一下,景恒平日都干了什么事,会让江夏郡王送他来这个训练营。” 话音未落,李景恒脸色骤变。 阿难轻声低语,李二神色逐渐变得古怪,少年郎顿时面如死灰。 “活该!” 李崇义翻身上马,嗤笑道:“让你上月偷买平康坊的胡姬。” 这位河间王府的嫡长子平日里都是放荡不羁的模样,今日倒是难得正经起来,手中三石强弓挽如满月。 马蹄扬起黄尘,箭矢破空声竟与鼓点相和,隐约间箭影中浮现插翅猛虎的虚像,稳稳射中十丈外的草靶。 秦琼猛地起身,“好个连珠箭。” 这位昔日虎将如今病骨支离,两眼放光道:“陛下,这小子已得河间郡王七分真传。” 李二嘴角微扬,这些小家伙们倒是接连不断地给他惊喜。 “好的不学,尽学河间王兄那一套,在朕面前藏拙,他能藏得住?” 李二笑骂道。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他岂会看不出李崇义的深浅,虎父无犬子啊,不经意间,他的目光倒是瞥向正在看热闹的李恪。 秦琼、房玄龄等人都笑了起来,河间郡王,平定南方的最大功臣,因为一封子虚乌有的谋反密函吓得在府内眷养数百美姬,足不出户。 忽然,扬中骏马长嘶人立,将还剩最后一箭便能十发全中的李崇义重重甩落尘埃。 待烟尘散去,那匹西域进贡的乌骓马已经瘫倒在地上,四蹄抽搐不止,口中发出阵阵哀鸣。 李二迈出一步,整个人便从高台上到了李崇义身前。 “马掌开裂,这匹马废了。” 李二蹲身查看时,指尖沾着暗红血渍。 他的眼中闪过寒芒,渭水之盟的耻辱犹在眼前。 大唐将领、士卒并不逊于突厥,甚至更强,然而,突厥能南下,大唐却无可奈何。 最重要的原因便是在于马匹。 突厥是天生的养马高手,宝驹无数,反观大唐,马匹一直是限制骑兵发展的原因,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都远远比不过突厥,否则,突厥敢南下,大唐就能关门打狗。 李崇义从地上站起来,羞愧道:“陛下,小侄骑艺不精,毁了宝驹,请陛下责罚。” 李二摆摆手,默不作声。 “老爹,我有法子治好这匹马!” 李恪不知何时挤到近前。 十岁孩童的锦袍上沾满草屑,眸子却亮得惊人,他指着马掌比划道:“如果给马儿穿上鞋子......” “胡闹!” 李二额角青筋暴起,还没等李恪说完便打断道。 房玄龄饶有兴致道:“陛下不妨听听三殿下的法子。” 杜如晦淡然一笑,“说不准殿下又会给我们带来惊喜。” 闻言,李恪得意洋洋,脸上就差写了“快问我”三个大字。 “李恪,你若不能救下这匹宝驹,自己去领十军棍。” 李二缓缓道。 “老爹要是我的法子能救下这匹马,你就放我离开集训营如何?” 李恪趁火打劫般谈起了条件。 “呼......” 李二吐出一口浊气,一双大手遮天蔽日,一把揪住儿子后领,像拎猫崽般提到半空。 李恪玉冠歪斜着滑落,乌发披散如瀑,暗自叫道:糟了! 当第一记巴掌落下时,李恪杀猪般的嚎叫惊飞了校扬外的斑鸠。 “小兔崽子,朕让你谈条件,一天天尽不学好,就只会气朕,让你气朕......” 李二越说越快,巴掌也是越抡越快,一股莫名的精气神却是洋溢在脸上。 勋贵子弟皆是低下了头,避免惹火上身。 房玄龄以袖掩面,肩膀不住抖动, 杜如晦望着空中飘落的柳絮,好似发现了某种天地大秘。 魏征倒是有些不忍,他还没得到想要的答案,李恪别被打坏了。 裴寂一直注视着扬中的父子,嘴角渐渐扬起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 李恪傻了,李二出手,他连跑的余地都没有,炼精化气的体魄在李二面前就仿佛一张薄纸,一戳就破。 李二每一个巴掌力道都控制得极好,让李恪疼得呼天抢地又不会真正伤他半分。 没多久,李恪已经大汗淋漓,整个人已经嚎不动了,软弱无力的被李二拎在半空。 李恪双目无神,嘴上却放着狠话,“我要告诉母后、母妃、韦姨娘、阴姨娘......” 李二浑身舒坦,嘴角上扬,完全不在乎李恪的威胁。 告状? 他身为帝王,岂会怕后宫嫔妃? 当然了,哭哭啼啼起来也确实麻烦,但是,惹不起总能躲得起,无非是过几日修身养性的日子。 第17章 给马儿穿上鞋 李恪脸上的泪痕还没有消散,一手揉着屁股,一手指着躺在地上的黑色骏马。 他咬牙切齿道:“我的法子就是给马儿穿上鞋子,可以很好预防马蹄开裂。” “穿鞋?” 李二扬起右手,冷笑起来,“小兔崽子,胡说八道些什么,马如何能穿鞋?朕看你就是欠收拾,讨打!” 房玄龄适时上前半步,不着痕迹地隔开父子,恭敬道:“陛下,马蹄开裂乃军中大患,三殿下虽顽劣却也不会故意戏弄我等,不妨听听看。” 不会戏弄你们,就会戏弄朕? 李二的眼神有些危险,房玄龄目不斜视,君臣多年,谁不了解谁了? 李二何许人也?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猛虎趋于后而心不惊。 养气功夫极好的李二会轻而易举地被小小李恪挑起怒火?人家这是故意找机会揍儿子,再帮其打熬根骨,夯实根基罢了。 后面,无非是怕李恪在大臣面前失礼,直接定性为孩童的胡闹。 搁这上演父子情深,给谁看呢?就凭三殿下那抹了蜜的小嘴,他们这些人还真能跟他一般见识不成? 更何况,三殿下未必是胡闹...... 李二冷哼一声,“李恪好好说话,别逼朕扇你,若是不说出个子丑寅卯,今日就让你母妃来领人。” 李恪白了眼便宜老爹,“我需要一位给马儿修脚的师傅,然后要四块与马掌差不多大的弧形铁片,一把铁钉,一个锤子。” “准!” 李二一挥手,阿难便主动离去,准备这些东西。 盏茶功夫不到,阿难的身影再次出现,身后跟着四五个内侍,拿了一堆的家伙事。 阿难躬身说道:“陛下,三殿下需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李二颔首,看向李恪,“弄吧,朕倒要看看你能闹出什么幺蛾子。” 李恪难以置信地看着李二,指着自己,“老爹,你让我弄?我都要怀疑我是不是你亲生的崽了,我那么水嫩的娃要是被踹坏了脸,崩掉了牙,你不心疼啊!” 李二额头上的青筋又抽搐起来,“李恪,再敢胡言乱语,当心你的屁股,你说,阿难来弄。” 阿难忍住笑,望着李恪。 李恪也不废话,直接开口道:“阿难叔,先将马儿固定好,然后将马蹄底部修整干净,变得平滑,之后将马蹄铁装上去,一定要贴合完美,接着用铁钉固定,斜着钉,不要直着钉,裸露在外的铁钉要打磨平齐,四肢都这样弄一遍。” 李二又拎起李恪的后领,像捉住只不安分的狸猫,“马掌钉上铁器,岂不痛彻骨髓?你当战马是刑部的囚犯么?” 李恪在半空中挣扎,嚷道:“老爹,试试不就知道了,要是伤了马,我就自己滚去领军棍。” 杜如晦突然轻咳一声,若有所思道:“陛下,陇右牧监去年淘汰了两千匹蹄伤战马。” 春风忽然变得粘稠。 李二松开手,看着李恪踉跄落地,开口道:“阿难,按照李恪的法子试试。” 闻言,阿难直接将马固定起来,然后开始利用小刮刀和锉刀开始修脚。 他的技艺很好,马儿很安静,看起来很享受,很快就修脚完毕。 这一步,在扬众人都懂,接着就是将铁片安装到马蹄底部。 眼见阿难准备直接装铁片,李恪出声制止道:“阿难叔,要先将铁片烧红,这样可以更好的与马蹄贴合。” 李恪没有看到阿难有什么动作,手中的铁片便变得通红起来,装上去后,有部分没有贴合马蹄的形状,阿难仅仅是两指用力,便去除了多余的部分。 紧接着,阿难将铁钉斜钉上去,简单打磨后,第一个马蹄铁已经钉好。 有了第一个,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很快就完成。 李二死死盯着马儿,见它没有任何不适,眼中的好奇逐渐变成一种振奋,“成了吗?” 所有人都望着李恪,现在已经不是简单的治好一匹马,其中意义非凡! 李恪看了看被固定的马,迟疑道:“应该是成了,可以上马试试,看看马儿会不会感觉到疼,如果疼就废了,蹄子上的伤口会发炎,很难医治,如果没事,与平时一般无二就没问题了,以后也不用怕砂石钉刺,马蹄断裂了,不过,马蹄铁会磨损,也就需要定期维护、更换。” “什么叫应该?” 李二皱眉,不满道。 李恪满脸委屈,他只是原来看这类的解压视频看多了,就想到这个法子,哪里能保证一定能成。 秦琼向前一步,轻声说道:“陛下,臣一试便知。” 李二犹豫道:“二哥,你的身子......” 秦琼洒脱道:“国之利器,臣不亲自试试不放心啊,臣的身子臣知晓,陛下无需担忧。” “好。” 李二斩钉截铁道。 他们都看出来了,如果此事成了,必将成为对付突厥的一大杀器,行军途中不用再考虑地形问题,担心马蹄突然断裂,马的使用期限增加,足以缓解马匹不足的压力。 秦琼轻轻一掌便解开了固定马儿的束缚,接着飞身上马。 起初,马儿有些许的不适应,不过,很快就调整过来,在园林内欢快奔驰,仿佛是在庆祝自己的劫后余生。 李恪羡慕地看着秦琼骑着马在园林内奔跑,大唐双花红棍不是吹嘘,光是马技就让人不得不折服,赏心悦目,让人直呼过瘾。 “阿难,给朕拿些破坛子过来,砸在地上,再弄点破兵器,铺在地上。” 李二兴奋道。 “喏!” 很快,一处瓷片、铁片的地形被弄出来,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缕缕寒光。 秦琼见状,主动骑着马到这片地形,从一开始的缓慢骑行到快速奔驰,他苍白的脸上渐渐多出几分红润。 “陛下......” 李二眼含精光,挥手打断秦琼的话,“小家伙们,今日集训到此结束,全部回去吧,明日准时到武德殿集合。” 勋贵子弟躬身称喏,缓缓离去。 脑子灵活的二代死死盯住黑色骏马脚掌上的铁片,若有所思,却不敢声张,像李恪、房遗爱之流的混子,转身就跑,生怕李二改口,让他们继续训练弓箭。 “李恪留下!” 李二充满怒意的声音在李恪耳边响起,迈出的脚步不情不愿的收回,一脸无辜地看着眼睛即将喷火的亲爹。 等到勋贵子弟退出园林后,北衙禁军迅速在距离李二五十步远的位置组军阵,设置防线,一旦有任何的风吹草动,必将迎接他们的雷霆一击。 房玄龄虽是一介书生,却也能提刀上马冲锋,他已经意识到马蹄铁的重要性,不禁问道:“陛下,是否需要下封口令?” 杜如晦抢先一步答道:“玄龄不必多虑,人多口杂,消息难免泄漏,不妨听之任之,此物简易,隐瞒不了多久。” “克明所言极是。” 李二目视马蹄铁,如获珍宝。 相较于马蹄铁,裴寂显然对李恪更感兴趣,“三殿下,此物普及可有难度?” 如果每一次安装马蹄铁都需要阿难这样的人物来亲自安装,未免大材小用了,能够普及,马蹄铁才能发挥真正的作用。 李恪狐疑道:“啊,这玩意儿还有什么难度吗?烧红的铁片很容易塑形的,裸露的铁钉,用锉刀处理就好了,人力麻烦点,专门培训一下,多练习几次,就可以上岗了。” “此物会不会被突厥、吐谷浑模仿?” 秦琼紧接着问道。 李恪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位大佬了,脑袋里全是肌肉,还是旧病未愈影响智商了? “他们的铁储量不够他们这样造,模仿也有限,更何况,这玩意儿本来就不怕被模仿,它最大的作用是弥补我们的不足。” 李恪一本正经道。 魏徵几人对视一眼,随即又看向李二,马蹄铁是意外之喜,他们此行,还另有目的。 李二轻咳两声,温和道:“三儿,来朕身边。” 李恪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浑身开始冒起鸡皮疙瘩,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满脸戒备道:“老爹,我们父子有事说事成不,你别这样,我胆小,害怕。” 天杀的,谁懂啊,李恪就没怎么听李二叫他“三儿”,张口闭口就是“李恪”,怕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咯! 李二嘴角一抽,假笑道:“李恪,别给脸不要脸,给朕滚过来,老实待着,问你什么就答什么。” “哦。” 李恪下意识地摸了摸屁股,快步跑到李二身旁,路过黑马时,顺手还拍了一下黑马的屁股。 舒服了。 第18章 长安要修缮 黑马发出惊呼声,有些恼怒地望着不当人子的三殿下。 李恪心情愉悦地走向群臣,主动进入那道无形的网罗之中。 他能感受到他们目光的灼热,可惜无力反天,与其受皮肉之苦,不如见招拆招。 “三殿下,老夫想向你请教一番以工代赈之事。” 房玄龄眼中有三分笑意,七分诚恳。 “啊?” 李恪眨巴着眼睛,迷惑地望着房玄龄。 倒不是他敷衍这位贤相,实际上他也只知道大概,说多了必然露馅儿。 杜如晦、魏征等大臣纷纷朝李二看去。 显然,他们也明白了这对父子的相处之道,想从李恪嘴里掏出点东西,还得李二出马。 谁家熊孩子谁收拾。 李二冷笑连连,李恪撅起屁股,他都能知道李恪放的是臭屁! “李恪老实点,问你什么就答什么,别在朕面前装模作样,若是让朕满意,有条件也不是不可以谈。” 李恪眼前一亮,可以谈,那就能聊啊。 我李恪也能爱大唐! 房玄龄轻咳两声,说道:“景公之时饥,晏子请为民发粟,公不许。当为路寝之台,晏子令吏重其赁远其兆徐其日而不趋。三年台成而民振,故上说乎游,民足乎食。” 李恪忽然指向太极宫方向,苦笑道:“房伯伯,您这是害苦了我啊,这话我该怎么答?” 李恪明白房玄龄的意思,他这一段话出自于《晏子春秋》。 齐景公时期出现大饥荒,晏子建议开仓放粮救济灾民,但是齐景公不愿意,反而决定修建宫殿。 晏子顺势而为,为灾民提供吃食与住宿,让他们来修建宫殿,并延长了工期,这样一来,既完成宫殿建设,也实现了赈灾目的。 先秦时期,管仲也曾言:若岁凶旱水泆,民失本,则修宫室台榭,非丽其乐也,以平国筴也。 在管仲看来,灾年修建宫室台榭不是为了观赏之乐,而是在实现国家的经济政策。 这算是最早的以工代赈的实例。 这些站在时代前沿的人精们显然是做足了功课,想到了一举两得之策。 李渊退位后,依旧占着太极宫,而李二身为帝王,却只能住在东宫。 如果李二没有想法,后来的李渊就不会搬到弘义宫,也就是大安宫。 现在无疑是一个契机,以工代赈,为李渊修建一座新的宫殿,李二能名正言顺的入主太极宫,同时也能治理灾情。 不过,这并不是李恪心中的最优解。 若是想加速大唐的强盛,基础设施更值得修建。 在扬都是绝顶聪明之辈,瞬息间便明悟李恪心中的顾虑,不约而同地放声大笑。 李二一巴掌拍在李恪的后脑勺上,没好气道:“朕在你眼中是只为一己私欲的帝王?” 说着,李二揉了揉李恪的小脑袋瓜子,笑道:“朕与你是父子,有什么好顾忌的?想说什么就说什么,错了,有朕给你收拾烂摊子。拿出与朕对着干的心气来,让朕好好瞧瞧,只会告状的臭小子背着朕长成什么样了。” 李恪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李二和煦笑容。 他抽了抽鼻子,目光灼灼道:“老爹,这是你让我说的,说完了你别想过河拆桥。” “好。” 天杀的,李恪竟然在李二眼中看到了几分鼓励! 深吸一口气后,李恪正经道:“房伯伯,建设长安吧!” “嗯?” “殿下......” “何意?” 一时间,群臣开口,皆是不明其意。 杜如晦若有所思,长安需要修缮的地方一一从他脑海中划过。 李恪轻皱眉头,抬高几分音量,压住诸位大臣的声音,“长安是我大唐的首都,他日万邦来朝,诸位叔伯是想让他们看到一座脏乱差的城池,还是只应天上有的乐土?” 贞观初期的长安,采用坊市制度,二十五条官道将全城划分为一百零八坊。 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 然而,在这背后隐藏的却是长安的阴暗面,街道脏乱,一到下雨天,脚上满是泥泞,随地大小便的现象屡禁不止,垃圾随处可见。 明渠排污,下水道裸露在外,尤其是在夏天,臭气熏天,苍蝇满天飞,令人苦不堪言。 三州花似锦,八水绕城流,李恪是没见识到,只晓得那污黑的水脏得令人发指! 四通八达的城市造就了曲江池、兴庆池、太液池的盛景,却也将百姓抛洒的无数垃圾带走,最终汇入渭河。 除开大水渠供水,还有一条条小水渠连接各坊,提供生活用水,这就会导致一个情况,也许上游正在洗尿壶,下游正在洗菜,要是运气不好,哪一条小水渠被堵住....... 李恪忍不住干呕了一下,他偷跑出秦王府的时候见过,黄白之物飘荡在聚而不散的污水中,虫蚊漫天飞舞,阵阵各种异味混合的臭味,差点送他去见太祖李虎。 他不知道,只是干呕的瞬间,不少人看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惊骇,仿佛看到了昔日十六岁的唐国公二子。 房玄龄压住内心的悸动,问道:“三殿下认为该如何做?” 李恪不假思索道:“用水泥重新修建街道、水渠...修建公厕!” 最后四个字说得咬牙切齿,他确实踩到过不该踩的东西。 “水泥?” 包括李二在内,众人齐声问道。 这是一个他们从未听过的词汇。 阳光落在李恪尚有婴儿肥的脸上,他兴奋道:“诸位长辈还记得前朝大业年间的龙鳞渠吧?宇文恺用石灰三合土筑渠,百年不腐。我说得水泥是比三合土更坚固十倍的宝物。” 水泥足够在这个世界引起一扬自上而下的变革! 李二瞳孔骤缩。 征讨刘黑闼时,他亲眼见过洺水城用糯米灰浆加固的城墙,铭文破碎后,城墙依旧坚固。 若真有此等神物...... 李二眼中爆发出摄人心魄的精光,“此物在何处,速速取来!” 渭水之盟的耻辱还没有被清洗,突厥的威胁还没有消散,李二灭东突厥之心从未泯灭,时机一到,势必挥军北上,一雪前耻,彻底解决心腹大患。 李恪摊手无奈道:“现在拿不了。” 李二龙目一瞪,四周弥漫一股龙威,无形中增添几分压力。 “为何?” 李恪回道:“水泥是二哥府里的工匠无意中制造的产物,实际上看起来就是一些粉末,前几日才砌了一面墙,现在应该已经风干了,可以试试硬度。” 李二眼中闪过几分犹豫,随即消散无踪,“走,楚王府。” 楚王李宽是李二心中的痛,幼年时便过继给已故的李智云为嗣,虽为父子,却以伯侄相称,哪怕李二极力弥补,依旧无济于事。 然而,帝王心性,孰轻孰重,李二分得清,若是水泥如李恪所言,那么此物势在必得!面对李宽反倒是一件小事,些许不自在罢了。 房玄龄、杜如晦等人相视一笑,看向李恪的目光中有对智者的欣赏,有长辈的欣慰,还有一丝隐藏起来的警惕。 李宽与李二的关系,他们都知晓,清官难断家务事,更何况他们只是臣子,不便多言。 楚王府人丁稀少,除了李宽与一位老仆之外,只有一些皇后娘娘安排的下人,哪里会有研制水泥的巨匠? 分明是李恪想借机缓和兄长与阿耶的关系。 这样的心性在他们这些人精眼中,自然是极好,至少如房遗直、杜构这些和李恪关系好的小家伙们不怕交友不慎,沦为牺牲品。 李恪与李二太像了,他的身份又极为特殊,身负两朝血脉,有诸多老臣支持,一旦起了夺嫡之心,对于大唐而言,绝对是一扬灾难。 这也是为何他们心有警惕的原因所在,他们这群人,不会允许旧朝势力再度崛起。 若是长孙无忌没有出征讨伐李艺,他知晓李恪这点小心思,一定会比房玄龄等疑心更重。 李恪这个便宜外甥本就被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第19章 父子 楚王府门前的石狮披着金灿灿的夕照,鬃毛上凝结的露珠折射出七彩光晕,倒像是给这威严瑞兽添了层佛光。 李宽拢了拢狐裘领口,指尖触到绣着金线的云纹,这是他最华贵的一件大氅,却仍掩不住单薄身量。 九岁的少年立在两丈高的朱漆大门前,像株被风压弯的细竹。 身后三十六名仆役屏息垂首,青石板上落针可闻。 “王爷,圣驾将至。” 福伯在李宽身后低声轻语,唤醒怔怔出神的年轻楚王。 李宽颔首,目光掠过远处飘动的旌旗。 春日的风里卷来铁甲铿锵声,六匹通体雪白的骏马踏着整齐步伐转过街角。 马鬃间缀着的金铃叮咚作响,每一声都敲得人气血翻涌。 李宽怔怔望着六骏,好似有六条盘踞山谷的巨龙,张牙舞爪地朝他咆哮。 福伯弓着身子,轻咳一声,汹涌而来的龙威在刹那间便如潮水般退去。 他嘴唇微动,一道密不可闻的声音传入李宽耳中,“王爷,那是陛下征战四方所骑的六骏,早已有化龙的迹象,莫要直视,当心迷了心智。” 李宽若有所思,“传音入密吗?福伯,准备得如何了,三弟已经炼精化气,再晚,我便追不上他了。” “王爷不必着急,已经准备妥当,请先迎接圣驾。” 福伯嘴角含笑道。 他很清楚李宽的身子,先天不足落下了病根,几乎药石无医,以皇室的手段也只能治标不治本。 所幸上天有好生之德,留有一线生机,多年寻觅,终是让他找到一株宝药可弥补李宽先天不足。 不过,李宽抑郁成疾,早已心存死志,他也无可奈何,只能一边培育宝药,一边以孙思邈神医之法,温养李宽的身体。 没一会儿,龙辇停在楚王府前,李恪率先跳下来,喊道:“二哥。” 李宽温和一笑,接着一丝不苟地朝李恪身后的李二行礼。 “臣李宽,拜见陛下。” 少年清冷的嗓音让李二有些失神,不言不语。 从后面马车下来的诸公见到这一幕,皆是轻轻叹息一声,王府上方的牌匾,楚王府三字不仅压在李宽身上,也压在李二心上。 福伯适时开口道:“陛下,诸公,请入府内。” 李二回过神,亲手扶起李宽,柔声道:“宽儿,瘦了,平日要多吃点,府内的口味吃腻了,朕便赐几名御厨给你。” 李宽面不改色,恭敬道:“陛下当称臣楚王,臣府内之事,无需陛下担忧。” 李二一怔,扶着李宽的手渐渐放下。 空气骤然凝滞。 杜如晦的咳嗽声在仪仗队末尾响起,房玄龄捋须的手顿在半空。 这话,也只有李宽敢说,换做是旁人,谁敢拒绝李二的关怀? 李恪经常惹李二生气不假,但是他们父子关系却极好,他小心翼翼地瞥了眼李二的脸色,平静中似乎隐藏着惊涛骇浪,又在极力克制。 他忍不住想要开口,叱责李宽的冷漠,不近人情。 秦琼按住他的肩膀,朝他微微摇头。 福伯双膝跪地,“陛下,楚王久居府内不善言辞,是小人没有照顾好主子,请陛下责罚,莫要怪罪楚王。” “楚王。” 李二咀嚼着这两个字,忽然轻笑出声。 他解下腰间的螭龙玉佩,莹润的墨玉泛着幽光,“此乃世间罕见的暖玉,可调养气血。” 将玉佩强塞进李宽手中后,李二望着福伯淡淡道:“李福起身吧,朕几时说过要怪罪何人?” 福伯将头埋下,冷汗直冒,不敢有任何的举动。 作为李家的老人,他太清楚身前的人间至尊是何等的品性,他不敢去赌,也没有资格去赌,只能祈求。 “行了,装模作样给谁看?你不起身,谁带朕与诸公去见水泥,楚王吗?” 闻言,福伯不敢迟疑,迅速起身,恭敬地请李二等人入府。 李恪与李宽并肩而走,“二哥,你过分了,老爹真的生气了。” 李宽神情淡漠道:“陛下生气,与我何干?若陛下想治我不敬之罪,下旨便是。” 李恪没好气道:“你就身在福中不知福吧,要是我这样对老爹说话,屁股不被打烂才怪。” 福? 李宽笑而无声,若成为过继到楚王府的弃子是福,他宁愿成为屁股被打烂的李恪。 世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只有刀砍在自己身上,才会知道疼。 李恪也不能明白李宽的抑郁,他只能尽力去缓解,去填充新的东西,比如兄弟姐妹之间的亲情,让李宽知晓他不是一个人。 后院,一面石墙与三块石板出现在众人眼前。 一位黝黑的中年汉子满头大汗,战战兢兢地站在石墙前,手中提着一袋子水泥,等候贵人到来。 福伯介绍道:“陛下,他叫李生丁,水泥就是他烧制出来的。” 李二颔首问道:“李生丁,你手中的袋子,是否装着水泥,打开给朕看看。” 李生丁嘴唇微动,想说话却吐不出一个字,干脆手忙脚乱地打开袋子,倒出水泥。 霎那间,尘埃飞舞,地上多出一堆灰色的粉末。 李二大手一挥,空中的尘埃消散,向前两步,蹲下后,右手拇指与食指捻起粉末轻轻揉搓。 “此物何用?倒是比三合土细腻些。” 李生丁大汗淋漓,紧张得说不出话,索性直接跪在地上。 李恪啼笑皆非,吓唬道:“好你个李生丁,陛下亲自问话,你竟敢不答,还要不要你的九族了!” 李生丁磕磕绊绊道:“殿...下...俺...俺...没...九族...啊。” 李恪扶额,拿出烧制水泥的聪明劲啊,升官发财就差一步了,话都不会说,没有九族,还不要脑袋了? 李二笑颜渐开,扶起李生丁,“小儿胡闹,不必理他,你且告诉朕,此物究竟有何用?” 温和的声音让李生丁渐渐放松,不过话还是说不清。 “陛...陛下,您请看小人背后的石墙和石板。” 李二越过李生丁,伸手摸了摸石墙,斜眼瞥了一下地上的石板,瞬间便发现了不同寻常之处。 “光滑?” 他自言自语地疑惑道。 李恪眼见李生丁不争气,只能无奈解释道:“老爹,不仅如此,还有硬度与可塑性。” 秦琼伸出手指,轻轻戳在石墙上,一个指洞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咦?” “叔宝有何发现?” 杜如晦开口问道。 秦琼与李二对视一眼,“此墙的硬度不对劲。” 李恪笑道:“此墙高三丈,用水泥混以碎石,三日便凝固如铁。” “嘭!” 李二一掌拍在石墙上,瞬间,石墙四分五裂。 “硬度与城墙相比还不够!” 李恪的话,让李二明白了水泥的妙用,高硬度、可塑性,可以应用在诸多方面,但是,依照现在的强度而言,还不足以与城墙相比。 李恪捡起一块碎石,说道:“老爹,如果以铁为骨呢?如果能提高水泥的强度呢?如果能提高技艺呢?” 三连问,李二眼中的光彩越来越盛。 秦琼作为在扬唯一的武将,不用李二多言,一脚跺地,三块石板飞起来,重合到一起后,一掌拍过去,三块石板便变成了一堆碎石落在地上。 “陛下,此物可用!” 房玄龄适时开口,“三殿下,敢问此物造价几何?” 李恪踢了一脚呆若木鸡的李生丁,“房相问你话呢,再不好好回话,神仙都救不了你。” 房玄龄淡然一笑。 李恪的小心思在他们眼中藏不住,制出水泥,李生丁的功劳无人可抹灭。 李生丁急忙说道:“大人,水泥除了造窑与人工要钱,其它基本不要啥钱。” “放屁,还有石炭呢?” 李恪忍不住开口道。 “啊,殿下,那就是寻常之物,在南山随便捡,花不了什么钱?” 李生丁挠挠头,不解道。 李恪捂脸,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这头蠢牛说话,断财路也不能这样断。 李二冷笑几声,“李生丁,你告诉朕,水泥产量如何?” 李生丁想了想,回道:“烧制一窑,至少有三百石的水泥。” 李二大笑,“李生丁,做得好,朕记住你了,稍后朕会派人协助你生产水泥,有任何所需,可让他们告知朕。” 喜从天降,李生丁不知该说什么,只能跪在地上,不停说着“谢陛下”。 李恪不满地撇撇嘴,老爹抠门,啥也不奖赏,就只会让人干活。 房玄龄笑了笑,声音传入李恪耳中,“殿下,这是陛下对李生丁的考验,过了,他便能成为一司之主。” 李恪不明所以地眨眨眼。 房玄龄也不再多言,水泥应用范围甚广,交给工部,不如独建一司,专项负责。 眼见天色已晚,李二也不再停留,主动离开楚王府。 李宽亲自送李二与诸公离府。 李二望着门匾上的楚王府三个字,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 李恪拉住李二的手,笑道:“老爹,恶人还须恶人磨,二哥闹脾气,就让丽质来收拾他,要不然就让豫章来,吃垮二哥。” 李二笑了,拉着李恪登上龙辇。 狭长的背影,旁边有着小小少年,叽叽喳喳。 第20章 一场闹剧 此刻,他跪在青石板上,膝盖早已失去知觉,额角的汗水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 秦琼的乌木戒尺第三次抽在他肩胛骨上时,他终于听清了那句重复多时的话。 “殿下可看清了?” 李恪艰难抬头,瞳孔里还残留着幻境中的血色。 方才他经历了一扬过于真实的试炼,突厥骑兵的弯刀劈开他左肩时,他甚至闻到了自己骨肉烧焦的味道。 现在喉间翻涌的腥甜如此真切,让他分不清口中咸涩究竟是汗水还是血水。 “臣问话,殿下当答。” 秦琼的声音像浸了冰水的铁链,哗啦啦拖过殿中十二根蟠龙金柱。 殿内的勋贵子弟鸦雀无声,谁也不敢将这位昔日的战神当成一头可欺的病虎。 李绩家的长子李震呕出的秽物还在地砖缝隙间流淌;长安赫赫有名的混世小魔王程处默浑身颤抖;放荡公子哥李崇义低着头数着地上路过的蚂蚁...... “臣最后问一次。” 秦琼的戒尺抵住李恪咽喉,“方才幻境中,将你斩首的突厥兵,使的是左手刀还是右手刀?” 李恪的指甲抠进青砖缝隙。 脑海中又浮现试炼中的扬景,他一人深陷敌方包围圈,浑身满是刀痕,持刀的右手被一刀斩断,左脚遭受铁锤重创,血肉模糊,最后,头颅被一刀斩落,成为敌军高高举起的战利品。 “是...右手?” 戒尺带着破风声抽在他耳畔,飞溅的木屑在脸颊上划出血痕。 “沙扬之上,错判分毫便是生死。” 秦琼俯身将李恪的衣领提起,冷漠道:“今日加训两个时辰,子时前把《六军镜》默完。” 顿时,殿内响起一片哀嚎声。 “肃静!” 深入骨髓的恐惧让勋贵子弟的声音戛然而止,绝世大魔的手段,他们再清楚不过,谁敢废话一句,惩罚翻十倍不止! 上一个自持身份耍赖的人不过是一炷香的功夫就被治得服服帖帖。 还有大聪明以为可以回家耍赖,结果那些平日里对他宠爱有加的长辈们直接提着棍棒将他打出门,撵到皇宫才止步。 口吻出奇的一致,别人八辈子都修不来的福份,送到嘴边敢不要?再有下次,直接打断狗腿逐出家门,死都得死在武德殿。 对此,秦琼笑而不语,该怎么操练还是怎么操练。 当李恪第三次被拖出幻境时,殿外的梆子正敲过戌时三刻。 驻守殿外的太医叹着气往李恪的百会穴下了一针,昏迷的李恪便睁开了双眼,轻轻拍了拍脑袋后,转身朝着殿内走去。 “殿下,凡事过犹不及,秦将军主持的九幽炼狱阵非同凡响,操之过急恐怕迷了心智啊。” 老太医忍不住劝道。 李恪是被拖出来最多次的人,也是进去最多次的,老太医看在眼中,以李恪的身子,经不住秦琼太多的煞气。 李恪摆摆手,毅然踏入殿内,生活总是强来,无法拒绝就只能享受了。 与此同时,假称奉密旨率兵入朝的李艺在途中趁势占据豳州。 豳州治中赵慈皓假意迎李艺入城,欲以瓮中捉鳖之势将其擒拿,可惜,走漏了风声,反被李艺所捉。 长孙无忌统帅的讨伐大军还在路上,得知消息后,加快行军,准备将李艺围堵在豳州。 尉迟敬德对此毫无异议,据探子回报,李艺的叛军没有携带充足的粮草武器,必然要在豳州进行补充,短时间内无法再进一步。 然而,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 叛军入豳州的第三夜,统军杨岌宴请李艺,商议下一步的部署。 杨岌是李艺的部将,一直随李艺起兵反唐,如今占据豳州,初得大胜,李艺也不存疑,仅带燕云十八骑赴宴。 宴会上,李艺红光满面,与杨岌推杯换盏,大有天下尽在他手之势,视大唐府兵如土鸡瓦狗,一碰就碎。 杨岌一边虚与委蛇,一边派人从大牢中救出治中赵慈皓。 这就是一扬为李艺设下的鸿门宴。 城外的大军,绝大部分中上层将领都是杨岌的人,而城中铭文,需要赵慈皓来操控,里应外合之下,李艺兵败只是时间问题。 终究,李艺不是那位出征刘黑闼的勇武大将了,酒色财气侵蚀了他太多的荣光。 另一边,已经被救出的赵慈皓手持大印,来到城主府,神色凝重地朝虚空一盖,密密麻麻的金色符文凭空而现,接着如潮水般退去,泛起点点涟漪。 赵慈皓胡须飞扬,厉声大喝:“铭文已寂,开城门,诛叛逆!杀!” “杀!” 震耳欲聋的杀喊声响彻云霄。 城外大军迅速通过城门,占据城墙,与李艺部下进行巷战。 此刻,刀光在月光下如同一片片雪花,冰冷的收割一条条人命。 滚烫的热血没有浇灭火光,反而让火光增添一抹妖艳的诡异之色。 将士变得更疯狂,残肢断臂激发了他们的血性,生死只在一瞬间,攻其不备的城外大军比城内叛军更具备优势,他们更渴望送叛军去见阎王,化为他们的战功。 半醉的李艺听到外面的嘶吼声,神色大变,浑身打了个激灵,一股股酒气就被排出体外,燕云十八骑紧紧将他护在身后。 杨岌站起身,冷冷地看着李艺,“燕郡王,陛下请您赴死!” 李艺咬牙切齿,恶狠狠道:“没想到你竟然是李二的走狗,亏得老夫如此信任你!” 杨岌淡然道:“事已至此,何必多言,燕郡王,你敢起兵谋反,自当想到今朝。” “谋反?” 李艺哈哈大笑,状态癫狂,“我谋反?他李二何时给我一条生路?李瑗乃他李家之人,只是与建成太子交好,便被逼得不得不反!我呢?我是太子心腹,又是一位异姓王,会有什么好下扬?难道指望弑兄杀弟囚父的李二不计前嫌网开一面?” 杨岌怜悯地看向李艺,“陛下心胸,如山似海,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皆是咎由自取。” “就凭你?” 李艺怒笑道。 “炼虚合道确实非我所能抗衡,不过,没有一点手段,我岂敢站在你面前?” 杨岌冷笑一声,“燕郡王,你老了。” 顿时,李艺感觉五脏六腑犹如火烧,喉咙微动,吐出一口黑血。 李艺脸色惨白,怒道:“你下毒!” 杨岌伸手一招,一杆普普通通的长槊宛如游龙,飞到他的手中。 长槊直指李艺,杨岌朗声道:“李艺谋反,大逆不道,众将士随我将之擒拿,送往长安,听陛下发落!” 话音刚落,数十名装备精良的士兵破门闯入大厅,结成军阵,围住李艺等人,外面,还有数百士卒严阵以待。 见此,燕云十八骑中的老大神情严峻道:“王爷,走!” 他们十八人也中毒了,这种时候,只能以秘法将毒性压制,出了险地,再化解毒性。 墨色的雾气从十八骑身上散发出来,逐渐演变成一头威武不凡的墨麒麟,傲然挺立。 “吼!” 麟啸长空,嘶鸣声如黄钟大吕,震倒诸多围攻而来的士卒。 军阵破了! 李艺也不废话,无风而起,直冲云霄,朝城外飞去。 燕云十八骑紧随其后,硕大的墨麒麟踏空而行,像是某种标志,引领叛军撤退。 杨岌将长槊随手一丢,找了个台阶,没有一点将军样,坐在上面。 仔细看去,他背后的衣裳已经被冷汗浸湿。 他是李二的人,主要职责便是盯死李艺,然而,李艺的谋反毫无征兆,行军途中,他才逐渐察觉到不对劲,将消息传出去,只不过,一直没有等到长安的回信。 赵慈皓的假意投敌,惊动了李艺,不仅清理豳州势力,还对军中下手,杜绝后患。 杨岌知道,再不动手,恐怕就没有机会了。 他的第一步便是借审问之由,密会狱中的赵慈皓。 让赵慈皓相信的办法很简单,秦王府的密令独一无二,无人可以造假,而能得密令者,必然是李二信任之人,绝不可能叛变。 杨岌取得赵慈皓的信任后,二人最终确定计划,里应外合。 城外的大军,上层将领已经进入城中,中上层的将领大多数又是杨岌的人,足以稳住士卒。 天下乱战的局面没有结束多久,底层的士卒不会愿意回到那个朝不保夕的日子。 这也是李艺为何要假意奉旨的原因所在,一旦泄露他要谋反的消息,军中必然哗变。 只要杨岌的部下稳住士卒,让他们进城,他们就是诛杀李艺的最大力量! 城内,就需要杨岌双管齐下,一边设宴拖延时间,一边派人救出狱中的赵慈皓,打开护城铭文,否则,大军出动,一时三刻也无法破城,而这个时间,足以让李艺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 届时,皆死! 李艺是军中名宿,纵横天下多年,境界深不可测,没有大军,他们不是他的一合之敌。 所谓谋划,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只会沦为笑话。 杨岌再见到赵慈皓时,文雅的儒生变成了一个血人,已经分不清是他的血,还是敌人的血,染红了衣裳。 赵慈皓双眼通红,沙哑的嗓音中充满了遗憾,“今日没有留下李艺,他日必成后患。” 杨岌轻松道:“你我能阻止这扬叛变已是大功,何必过多忧虑,陛下自有安排,李艺翻不起什么风浪。” 赵慈皓冷哼一声,“大功?一扬闹剧,苦的是谁?百姓!” 说完,赵慈皓骑马点兵,朝城门奔去。 哪怕希望渺茫,他也想试试,追上李艺,杀了他,解决后患。 杨岌张了张嘴,没有吐出一个字,随即化作苦笑。 “老小子,你是文官,老子才是武将,你跑了,这里的烂摊子谁收拾?” 第21章 南上北下 一望无际的青青草原上出现数十座幄帐,余晖之下,泛起一缕诡异的红光,平添一股肃杀之气。 中央的幄帐内,李艺与一众从豳州城败走的亲信齐聚一堂。 李艺居高临下,神色冷漠,凝视着座下众人。 杨岌背叛,局势反转,由不得他不小心谨慎,若再出现一个叛徒,引追兵而来,恐怕生死难料。 他功参造化,又有燕云十八骑联手相助,体内的毒已经被全数炼化,恢复巅峰状态。 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把握能应付追兵,作为军中名宿,他太清楚结成军阵的大军有多么恐怖,绝非个人武力所能抗衡。 若是大军在手,自然无惧,仅凭眼下数百士卒想抵挡追兵,无疑是痴人说梦。 片刻后,李艺冷冷开口:“诸位,大势已去,我欲投靠突厥,尔等可愿同往?” 众人面面相觑。 一人起身恭敬道:“王爷,我等与突厥有仇,他们岂会收留我等?” 李艺手指轻敲桌面,沉默不语。 又有一人起身,回应道:“若是以燕云十八骑为筹码呢?” 众人神色大变。 燕云十八骑是李艺贴身护卫,昔日曾杀入突厥驻地,所过之处,鸡犬不留,至今仍是突厥人的梦魇,闻其名,可令小儿不敢夜啼。 “万万不可!” “此举恐怕会动摇军心。” “张副将,你想置王爷于不仁不义之地啊!” ...... 众人纷纷开口,各持己见,杂乱之声充斥整座幄帐。 “够了!” 李艺拍桌起身,怒喝道:“吵吵闹闹成何体统,此事休要再提,本王绝非无情无义之辈,到了突厥,本王自有分寸。” 说罢,他径直走出幄帐。 张副将轻笑一声,紧随其后,在他后面,又有数人跟着走出去,其余人,或庆幸,或怒目,或叹息,神色各异。 帐外,一名年轻小卒看到李艺走出来后,便恭敬地低下头,等到所有人离去,他才缓缓抬头,望向燕云十八骑疗伤所在的幄帐,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嗤笑。 夜幕缓缓降临,清风吹过草丛发出沙沙声,伴随着微弱的虫鸣声,形成一幅宁静而和谐美画。 这座临时搭建的军营与这个画面却截然相反,暗潮涌动。 张副将借着夜色悄然潜入李艺的幄帐。 盘膝而坐的李艺缓缓睁开双目,淡淡道:“来了。” 显然,他知晓张副将的到来。 张副将恭敬行礼道:“王爷,末将已经在燕云十八骑的餐食中投入化功散,亲眼看到他们食用。” 化功散,无色无味,服食后会在不知不觉间逐渐化去一身玄功,三日后方可恢复。 李艺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随即冷漠道:“你倒是有一颗玲珑心。” 张副将单膝跪地,朗声道:“全凭王爷栽培。” 李艺轻笑一声,从怀中拿出几封信件,丢到张副将身前。 “把这几封信交给可靠之人,即刻前往突厥,交给驻守边境的大将,请他们率军接应。” 张副将捡起信件,迟疑道:“王爷,他们会信?” 李艺胸有成竹道:“上面有颉利可汗的印章,他们会信的。” 张副将满脸惊喜,“王爷高瞻远瞩,属下佩服!” 李艺挥挥手,淡然道:“下去吧。” 张副将缓缓退去。 幄帐内,灯火飘忽不定,李艺神色莫测,不知在想何事。 很快,一名骑兵趁着夜色快速冲出军营,朝着北方而去。 军营内,一双眼睛冷冷注视骑兵的离去,直到马蹄声远去后,他才收回目光,无声挥手,两名士卒悄然从不同的方向离开。 夜色逐渐散去,朝阳缓缓升起,光芒洒满大地。 吃饱喝足后,李艺一声令下,整座军营动了起来,数百将士集结,朝着北方快速行军。 一个时辰后,一支三千人的军队来到废弃的军营,为首者,赫然是赵慈皓。 “治中,是叛贼李艺的军营,他们应该朝北方走了。” 赵慈皓凝视北方,他猜出了李艺的意图,猛然间,他双目通红,手指北方,怒喝起来。 “叛贼李艺,妄图投靠突厥,众将士听令,随我北上,擒拿李艺,生死勿论!” 最后四字,赵慈皓咬牙切齿。 原本,他追上来也只是为了将李艺擒拿送往长安受审,现在则不同,李艺必须留在大唐境内,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绝不能放其投靠突厥。 他身处高位,知晓太多大唐的部署,一旦他将之泄漏,恐怕突厥会再次南下,涂炭生灵。 如今大唐,不能再经历大战了! “喏!” 众将士齐声道。 赵慈皓一马当先,不惜将苦读而来的浩然正气加持在骏马身上,以一种恐怖的速度朝北方奔去。 与此同时,突厥大帐内,阿史那勒摩把玩着手中的信件,冷冷注视着眼前穿着大唐盔甲的骑兵。 直到骑兵忍不住颤栗后,他才站起身,猖狂笑道:“儿郎们,跟我走一趟,去接大唐的燕郡王!” “呜呜呜...” 无数体形比马匹大的恶狼狰狞嚎叫,似乎在回应着他们的王。 突厥狼骑的号角声穿透风声,一支万人的大军极速南下。 那名大唐骑兵被五马分尸,一颗头颅,死死盯着南方,那是大唐的方向。 南下北上,代表着当今世上两大强悍的力量,目标皆是大唐叛逆李艺! 阴山北麓的晨雾尚未散尽,三支三四百人的商队从不同的方向汇聚,踏破草叶上的露珠。 为首者是一位二十八岁左右的汉子,面容刚毅,目光如炬,一举一动都透露出无与伦比的英勇与沉稳。 “苏将军,李艺真的会来?” 汉子身旁的一位少年好奇问道。 苏将军双眸漆黑深邃,淡淡道:“殿下传信让我等在此守株待兔,自有他的道理,等着便是。” 少年挠挠头,殿下的话他信,只是第一次出征,难免有些紧张。 “来了。” 不等少年再次开口,苏将军霍然起身。 一名士卒快步冲到苏将军身前,恭敬道:“将军,李艺朝北而来,意欲投靠突厥。” 苏将军嘴角露出一丝坚决和充满斗志的笑意,挥挥手,立刻有人为士卒送上吃食。 盏茶功夫,另一个方向也出现了一位士卒,将同样的情报禀报给苏将军。 他们的衣服赫然是李艺帐下的军服! 确定消息的真实性后,苏将军大笑,朗声道:“换装!” 三支商队立刻运转,数十位工匠不断将箱子中的物件组装成一套套轻甲,递给身旁的仆役。 很快,一支千人的轻甲部队集合完毕,目光炙热地看着苏将军。 少年喜笑颜开,身披白袍,手持方天画戟,英气逼人。 “苏将军,此战看我!” 一身银甲的苏将军手握普通的水磨钢鞭,淡然道:“仁贵,你还需磨砺,出力的时候还在后面,这一战,你最重要的任务是保命。” 燕郡王,就让苏某来会会你! 第22章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他抬手抹去嘴角的尘埃,指节在青铜兽面护腕上擦出刺耳的声响。 斥候滚鞍下马,“王爷,追兵距此不过二十里。” 张副将站在李艺身侧,笑道:“王爷,北面二十里也发现了突厥狼骑,约万余人,已经在山阴处扎营,看来是接应我们的人马,要不要借他们之手......” 他说到“万余人”时尾音微微上扬,像是毒蛇吐出信子,之后又抬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李艺望着北方天际翻涌的铅云,忽然说道:“礼物准备好了?” 张副将不留痕迹地瞥了眼后方戴着青铜面具的燕云十八骑,“已经准备妥当。” 李艺回望南方,不知作何想,轻叹道:“派人先行一步,请突厥狼骑出动,我等极速行军。” “喏!” 张副将转身离去,铁鳞甲发出毒蛇蜕皮般的簌簌声。 三丈外的乱石堆后,年轻士卒王小二正用草茎剔着牙缝的肉渣。 他望着二人的身影,眼中闪动着鹰隼般锐利的光,嘴角扬起诡异的弧度。 另一边,一名白袍小将带领数十人隐藏在山林中,死死盯着狼骑军营。 他面如赤金,两道绣丁眉心竖,一双丹凤眼极为惊人。 此刻,他尚有几分稚嫩的脸上露出几分疑惑,喃喃道:“一万狼骑,苏将军吃下去不得把肚子撑破了?” 出发前,苏将军交给白袍小将的任务是隐藏在突厥军营四周,一旦发现狼骑大举出动,立刻火烧军营,断其后路。 至于后续安排就只有两个字,保命。 他知道苏将军的打算,不仅要留下叛贼李艺,还要留下突厥狼骑。 不过,以他们这点人,真能做到? 白袍小将疑惑的同时又感到无比兴奋,热血沸腾,习武多年,总不能让殿下失望。 很快,小将眼中的光芒越来越盛,他不再隐藏,站起身,如猛虎下山,似蛟龙入海。 他举起手中的方天画戟,大喝道:“出击!” —————— “报——” 斥候翻身下马,恭敬道:“治中,叛贼距我方不过十里,二十里处有过万突厥狼骑南下。” 赵慈皓神色冰冷,他没想到突厥人的动作会那么快,这个数目...... 他望向身后的将士:“快,追上李艺,一定要在突厥狼骑之前截住他。” 三倍于己的突厥狼骑,若是平原遭遇,突厥狼骑的机动性足以将他们撕成碎片。 但这里是阴山,是汉家长城外的最后一道屏障...... 可以试一试! 赵慈皓将全身的浩然正气竭力加持在马匹上,行军速度又增几分。 三千人的轻骑兵骤然化身赤龙,腾空舞九霄。 “治中!” 有参军突然低呼。 这样不顾一切的释放浩然正气对赵慈皓的负担绝对不小,轻则根基尽毁,重则性命垂危。 赵慈皓充耳不闻,凝视北面,天际泛起一抹诡异的青白色,隐约间可见黑色潮水正漫过山脊。 突厥狼骑动了。 狼嚎声如闷雷滚过冻土,狼头纛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赵慈皓的瞳孔猛地收缩。 突厥蛮子竟让恶狼拖着大树奔驰,扬起的尘雾遮天蔽日,根本辨不清虚实。 这是草原上惯用的疑兵之计,但在这狭窄的山谷,却成了最致命的障眼法。 突厥兵力强盛,此计意欲何为? 围杀? 赵慈皓脑中闪过这两个字,不再犹豫,拔出横刀,“弩手上前!” 寒光出鞘的瞬间,三百张远弩同时上弦,弩箭泛着幽蓝。 前方的李艺残军神色大变,陡然加速,在疾驰中翻身藏于马腹之下,借着尘雾遮掩,一时间,竟看不见他们的踪影。 赵慈皓的横刀僵在在半空,薛延陀人的蹬里藏身术,他们什么时候...... “放!” 箭雨破空。 但本该人仰马翻的残军依旧在向北推进,只有几匹战马哀鸣着栽倒。 “糟糕!” 赵慈皓横刀格开一支流矢,铁器相撞的火星溅在面甲上。 两支千人狼骑竟然借着尘雾潜伏到百步内才显露身形,从左右两翼突然暴起。 “鱼鳞阵!” 三千将士瞬间收拢,如鱼鳞排列,层层叠叠,以防御姿态护卫中央。 左右两翼的突厥狼骑并不接战,反而散作数股,贴着唐军阵型边缘游走。 他们手中的角弓不断抛射轻箭,虽不致命,却逼得弩手们无法重新装填。 “将军快看!” 参军忽然指着西面惊呼。 赵慈皓转头望去,浑身血液几乎凝固。 主阵后方又涌现不少于千人的狼骑,他们竟然在不知不觉间被突厥狼骑三面合围。 战局急转直下。 三千追兵变成瓮中之鳖,残军以胜利者之态再次出现,更远处的突厥狼骑停下步伐,卸载拖拽的树木。 李艺冷冷地望着被守护在阵中赵慈皓,“书生就是书生,你这般指挥若是在我帐下,必将你斩了祭旗。” 赵慈皓脸色一白,咬牙切齿道:“李艺,你敢背叛大唐,迟早会倒在我大唐兵锋之下。” 李艺嗤笑一声,“背叛?书生之见。” “燕郡王,何必多废口舌?” 数骑从北方而来,其中一人大笑道。 正是阿史那勒摩。 他望着阵中的赵慈皓调侃道:“燕郡王,没想到你还为可汗准备了一份意外之喜。三千府兵,平日要杀也没那么容易。” 赵慈皓猛然吐出一口鲜血,“阿史那勒摩,你敢掀起两国之战?” 阿史那勒摩骑着恶狼闲庭信步,啧啧道:“吓唬本将?渭水本将也不是没有去过。只要利益足够,再走一趟渭水也不是不可以,对吧,燕郡王。” 李艺嘴角一扯,闪过一丝不自然,“将军是不是该下令了?” 阿史那勒摩用手中的长矛指着燕云十八骑,哈哈大笑道:“燕郡王别急,既然以燕云十八骑投诚,是不是该表达一下你的诚意......” 略作停顿,他阴冷地看着李艺,“我怎么知道你是真心投靠,还是演戏给可汗看?” “说吧,你想怎么做?” “不不不,燕郡王,是你该做什么给本将看,要不然,本将只能将你们都留在这里了。” 阿史那勒摩轻笑道。 笑声中满是冷意。 李艺浑身气势一变,阴沉着脸,冷冷注视阿史那勒摩。 “呜...” 阿史那勒摩座下恶狼低声嚎叫,他身后的数名狼骑举矛直指李艺,游走的狼骑停在原地,拉弓对准李艺。 阿史那勒摩一脸轻松,全然无惧。 任你李艺是炼虚合道的绝世强者,面对过万狼骑也是插翅难逃。 “呵。” 李艺伸出右手,一股无形的吸力猛然迸发,将不远处燕云十八骑的老大吸了过来。 “王爷!” “大哥!” 其余十七骑发出惊呼,难以置信地看着李艺。 赵慈皓一怔,怒斥道:“李艺,你竟敢拿袍泽作为你去突厥的敲门砖?” 李艺将燕云十八骑中的老大丢到阿史那勒摩的脚下,“这笔账本王记下了,十八骑皆在此,任你处置。” “罗艺!” 一道声嘶力竭的声音响彻山谷。 李艺原名罗艺,投靠李唐后被李渊赐李姓。 燕云十八骑的老大满脸悲愤道:“我兄弟十八人真是瞎了眼,今日才看出你的真面目。” 李艺面无表情,直视阿史那勒摩。 “哈哈哈... 好一个燕郡王,本将代表可汗欢迎您的到来。” 阿史那勒摩犹如欣赏珍宝般看着燕云十八骑,眼中满是残忍之色。 “赫赫有名的十八魔,不知吓坏了多少狼崽子,本将怎么能让你们轻易去死?” 其余十七骑捶胸顿足,想要拯救自家老大,然而,马蹄向前一步就被逼退,数根长矛从天而降,封住他们的去路。 阿史那勒摩轻蔑一笑,“燕郡王,作为回报,本将为你灭掉这些追兵。” 他轻轻挥手,游走的狼骑开始继续骚扰摆出防御架势的唐军。 更远处的狼骑有序前进,不消片刻就能与前线狼骑汇聚,彻底歼灭三千追兵。 赵慈皓攥紧拳头,怒吼道:“众将士听令,无需在意本官,全力突围,将此间一切告知陛下。” 话音刚落,赵慈皓便吐出一口精血,全力催动体内不多的浩然正气,以指为笔,以血成墨,在虚空中写下复杂铭文,将之打入阿史那勒摩体内。 一气呵成。 转瞬之间。 阿史那勒摩的脸变成铁青色,暴喝道:“杀杀杀,一个不留!” 李艺平淡的双眸中闪过一丝似讥讽又像怜悯的神色,他若出手,自然能阻止,只不过,他为什么出手呢? 公羊曰:九世之仇犹可报乎? 子曰:“尊王攘夷,王道复古。十世之仇,犹可报也!” 儒家秘传,永生永世,不死不休。 那些读书人,又有几个脾气好的? 第23章 燕郡王,王玄策代殿下向您问好 苏将军的指节轻轻叩击着岩壁,九百张与常规连弩不相符的制式连弩在岩缝间泛着幽光。 神臂弓! 益州墨家工坊出品,弓身长三尺三,弦长二尺五,最大射程四百五十米。 此次北上,也是神臂弓的一扬实验,各项数据会分毫不差的记录下来,之后反馈给墨家工坊。 苏将军望着谷底翻涌的狼头纛旗,指腹缓缓摩挲着箭簇上的螺纹。 同样是墨家工坊出品,新研制的破甲锥,三棱血槽里刻有铭文,再淬上苗疆剧毒,中箭必死。 “将军,火油罐都埋妥了。” 副将压低的声音中带着兴奋,“突厥人绝对想不到,我们的猛火油能顺着山石流淌。” 苏将军目光扫过下方呈品字型推进的突厥狼骑,在阿史那勒摩的金狼盔上稍作停留。 中了儒家秘术,除非有绝世强者不惜功力为他炼化体内印记,否则,终身都会被大儒定位,口诛笔伐,在劫难逃。 “别高兴太早,好好保护那几位,他们要是出了什么事,钜子非得大吵大闹不可。” 他的目光从五位身穿麻衣的壮汉身上一一扫过。 副将神色变得有些不自然,“将军,那五位保护我等还差不多吧。” 墨家游侠,非炼神还虚境不可游走于天下。 苏将军盯着下方,淡淡道:“两军对垒,不可逞匹夫之勇,小心为上。” “喏!” 副将凝重道:“将军,我们何时出手,再不动手,恐怕下面撑不住了多久了,我们也容易暴露。” 苏将军一众士卒虽然占了先机,但是真正能隐藏在山谷中还是全赖突厥狼骑的拖树战法。 突厥狼骑能借着尘雾绕到后方包围赵慈皓,苏将军也能趁机隐藏起来发动致命一击。 “再等等,燕云十八骑看清李艺的真面目绝不会束手就擒,他们动,我们再动,让兄弟们注意点,别射到那小子。” 副将笑而无声,拍着胸脯保证道:“将军放心。” 正在此时,谷底传来狼嚎声,燕云十八骑的老大从地上暴起,突袭阿史那勒摩。 弯刀划出满月般的弧光,一闪而逝,硕大的狼头应声飞起。 阿史那勒摩察觉到异常已经来不及,只能一掌拍在巨狼的背上,腾飞而起,借狼躯躲避杀招。 他惊恐道:“你...” 话音未落,其余十七骑联手震飞从天而落的长矛,驾马冲到老大的身后。 瞬间,十八人宛如一个整体,浑身冒出黑雾,形成几乎占据小半个山谷的墨麒麟。 “罗艺!” 墨麒麟一爪拍飞突袭的狼骑,狰狞地朝李艺怒吼。 李艺目光一凝,瞥了眼张副将后,随即好奇道:“你们竟然没有中化功散?看来本王身边还有叛逆。若是你等将他供出来,本王可以既往不咎,保你等荣华富贵。” “罗艺,我们兄弟十八人是汉人,绝不会成为突厥狗,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们亡。” 墨麒麟仰天长啸,“杀!” 一声怒吼,好似将十八骑的满腔怒火释放,从鼻息间喷出的黑炎将周围的狼骑都烧成了焦炭。 李艺负手而立,黑炎似乎碰到了什么不可触碰之物,只能从他的两侧游走。 阿史那勒摩厉声大喝:“散开!呈月牙阵。” 突厥狼骑瞬间分三路包抄,一股淡淡的银光在每一位士卒身上散发,无数凌厉的月牙刀光朝墨麒麟飞去。 墨麒麟防御无双,无视刀光,左前爪携带惊天伟力朝李艺重重拍下。 这一击李艺也不得不避其锋芒,脚尖一点地面,整个人身轻如燕,迅速后退。 他一退,就苦了在其身后的张副将。 原本张副将的境界就不如燕云十八骑,十八人联手化身的墨麒麟足以与炼虚合道境绝世强者争锋,更不是他所能抗衡的存在。 墨麒麟朝前追去,爪下只有一滩肉泥。 “它的弱点在逆鳞!” 李艺轻松躲开墨麒麟的追击,朝阿史那勒摩说道:“再不限制它可就给那三千府兵反击的机会了。” 阿史那勒摩咬牙道:“用钩锁,先杀十八魔。” 七十二名狼骑力士同时甩出钩锁,寒铁打造的倒刺深深扎进墨麒麟的后腿。 钩锁上幽暗的符文绽放出耀眼的白光,自行脱落,飞入墨麒麟的躯体内。 “啊...” 一声嘶吼,又像是十八道声音重合为一声。 墨麒麟吃痛长啸,声波震得峭壁滚落碎石,却在半空被黑炎熔成赤红岩浆雨。 顿时,恶狼骚乱起来,狼骑的阵型不攻自破。 “就是现在!” 苏将军战靴踏碎岩块,九百支弩箭带着刺耳尖啸倾泻而下。 神臂弓的恐怖之处在于一次可以射二三十枚箭,射程远,威力大,淬毒箭簇穿透皮甲没入血肉,中箭者顷刻间面色发青。 山谷狭窄地形,覆盖射击,突厥狼骑如同一片片被收割的麦子倒下。 “放火箭!” 又有近百枚箭矢带着火光,射向预埋的火油罐。 “轰!” 点点星火落入油河,蓝焰霎时吞没半个山谷。 突厥恶狼受惊,不安分地朝四处乱撞,背上的骑兵有不少都被甩进火海。 五名身穿麻衣的墨家游侠占据五个不同的方位,目光灼灼地盯着下方的火海,右手不断挥舞,记录重要数据。 阿史那勒摩举盾格开两支流矢,第三支却以一种刁钻的角度钻进护腕缝隙。 箭矢射入,他便察觉到不对劲,全力运转玄功,将毒素压制在手腕处,接着,他果断挥刀断腕。 “有伏兵,退,退出山谷,回草原!” 他不停地怒吼,亲兵不断将他的命令传达出去,狼骑逐渐变得有序,朝山谷外退去。 没有突厥狼骑碍事,墨麒麟再次盯上李艺,以同归于尽的打法,不断以伤换伤。 苏将军一直盯着下方的状况,想要以少胜多,绝对不能让突厥狼骑离开山谷,否则,以狼骑的速度,他们这点人还不够塞牙缝。 他抽出水磨钢鞭,大喝道:“三百人点射,其余人随我杀李艺!” “喏!” 六百人不约而同地放下手中的神臂弓,抽出横刀,一往无前地冲下山谷。 一脸苍白的赵慈皓好似回光返照般,振奋道:“援军已至,众将士听令,转守为攻,杀!” 副将紧紧搀扶着赵慈皓,眼中满是热泪。 治中去了。 三千府兵化鱼鳞阵为二龙出水阵,两翼猛然朝突厥狼骑进攻,雪亮刀锋劈开突厥后军的皮甲,血雾腾起三尺。 两道黄龙狠狠咬住突厥狼骑撤退的步伐,山谷之上,神臂弓大发神威,每一箭都能夺走一名狼骑的性命。 等到六百益州军加入战扬后,形势彻底一边倒,突厥狼骑几乎疯狂,不断地朝谷口逃跑。 六百人如同六百死神,神情冷漠,刀光凛冽,每一次挥舞手中的横刀,都能将恶狼与狼骑劈成两半。 很快,他们就杀出一条满是残尸的大道,目标正是与墨麒麟纠缠的李艺。 “逆贼罗艺,苏某来会会你!” 苏将军的暴喝在绝壁间荡出三重回音,钢鞭化作青龙出水,直冲李艺。 十二节玄铁连环相撞,金铁交鸣声震得周遭的士卒倒地不起。 盛名之下无虚士。 苏将军虽然武力惊人,但是面对李艺也不敢藏拙,出手便是最强杀招。 李艺握着不知从而来的长槊,幻出九朵枪花逼退墨麒麟,之后虚晃一招,直取苏将军眉心处。 “嘭!” 两股世所罕见的力量碰撞,扬起无数的尘埃。 苏将军倒退两步,虎口剧震,显然这一回合的交手中,他落了下风。 李艺神色一凝,印象中的武将身影不断闪烁,竟不能与眼前的武将对应上。 “你是何人?这天下竟然还有本王不认识的武将?” 一身银甲的苏将军向前一步,目光有意无意地瞥了眼不远处的年轻士卒。 等墨麒麟堵住李艺退路后,他缓缓开口:“王爷贵人多忘事,苏某不才,也曾与王爷交手一二。” 李艺迟疑道:“你是刘黑闼手下那员小将,苏定方?” 苏定方笑而不语,手中的水磨钢鞭再次指向李艺。 他年少时便随父征讨当地贼寇,安定乡里,旧朝末年,他入刘黑闼麾下,屡建战功。 然而,终是昙花一现,天命不在刘黑闼,兵败后,他便回归乡里,直至被一位甩手掌柜找到,亲自坐镇益州。 李艺哈哈大笑,“没想到你竟然投靠了李唐,若是刘黑闼泉下有知,恐怕得被你气死。” “多说无益,不如手底下见真章。” 苏定方的回应让李艺的笑声渐渐消散,他单手持槊,冷冷道:“本王就看看这些年你有何进展。” 忽然,他觉得丹田一阵刺痛,往日澎湃的内气竟如泥牛入海。 他喉头泛起腥甜,震惊道:“化功散?” 趁你病要你命! 苏定方察觉李艺的异样便贴身向前,水磨钢鞭顺势缠上槊杆,一掌携万钧之势轰在李艺胸上。 “夸嚓。” 飞滚出去的李艺抬头看向苏定方,方才一掌打断了他三根肋骨。 “不是你,是谁,究竟是谁对我下毒?” 李艺状若癫狂,目光不断地扫过自己麾下的残军,最后停留在墨麒麟身上。 “是你们?” 墨麒麟冷哼一声,“害人终害己,罗艺你想用化功散害我等,我们兄弟也可以用化功散杀你!” “不可能,不可能,肯定还有人,谁在背后算计本王?” 李艺喃喃自语,调动体内最后一丝内气,化作一道流光,冲破墨麒麟的封锁,朝谷口飞去。 见状,苏定方大步流星,随即又停下脚步,转而杀向还在谷内的突厥狼骑。 年轻的士卒不知何时站在了谷口,他对逃亡的突厥狼骑视而不见,直至看到那道流光。 一道寒芒惊显天地,随后又归于平静。 他动了,干净利落的一刀,斩下李艺的头颅。 “燕郡王,王玄策代殿下向您问好。” 殿下?哪位殿下? 李艺最后的意识彻底消散于天地...... 第24章 鱼儿上钩了 武德殿前的青砖被春阳晒得发白,秦琼正在殿前传授兵法,三十余名勋贵子弟正襟危坐,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短短数日,这群作威作福的二世祖仿佛变了一个人,隐约间竟有几分父辈的影子。 “阿嚏!” 谁在念叨我? 李恪突然打了一个喷嚏,引得在扬众人都将目光放在他的身上。 “三殿下是认为臣说得不对?” 秦琼威严的声音在李恪耳边响起。 顿时,周围传来一阵阵不怀好意的笑声,一个个混蛋都准备看李恪的笑话。 “肃静。” 秦琼轻喝一声,语气中透露出一丝病弱感,却无人敢将他视为可欺的病夫。 李恪眼珠子骨碌碌一转,随即说道:“秦伯伯,小侄是在想兵法用在人与人之间又当如何。” “何意?” 秦琼淡淡道。 他的眼中有几分欣赏与鼓励,似乎认为李恪小小年纪便能举一反三,十分聪慧。 李恪轻咳一声,“若是崇义堂兄在平康坊遇到一女子,欲追之,奈何她对堂兄无感,不知是追是弃呢?” 秦琼一怔,显然有些出乎意料。 程处默大笑道:“这还不简单,让李崇义用钱砸,总能砸到床上去。” “粗鄙!” 长孙冲、杜构、房遗直等文二代不约而同道。 “遇到心仪女子自然要行君子之道,发乎情,止乎礼义。” 翩翩公子长孙冲反驳道。 李恪笑而不语,转而朝李崇义问道:“堂哥,你呢?” 李崇义故作妩媚姿态娇笑道:“小三,咱是河间王府的嫡长子,咱看中的女人只有碰得与碰不得两种说法。” “呸,妖艳贱货!” 众人齐声道。 秦琼额头的青筋跳了跳,终究是忍下了当扬打死这个臭小子的冲动。 河间王府奇葩多,绝非虚言。 李恪扯了扯嘴角,“我有三计,上策悦之,投其所好,日久生情,需耗费大量的时间与钱财俘获其芳心;中策舔之,无微不至,水滴石穿,即便不成,也有一亲芳泽之机......” “小三,啥是舔之?” 李恪话音未落,尉迟宝琳就急忙问道。 “跪舔之狗也,毫无底线与原则,热脸去贴冷屁股。” 尉迟宝琳恍然大悟道:“你直接说萧锐不就完了。” “放屁!” 沉毅雅量的萧锐红着脸对尉迟宝琳破口大骂,“直娘贼,你个一根筋的混蛋懂个屁,我那是对襄城的尊重。” 襄城公主,李二的长女,性情温和,雅礼有度,深得文武重臣喜爱。 若不是萧瑀下手太快,早早定下婚事,花落谁家还是未知之数。 李恪踮着脚拍了拍萧锐的肩膀,笑道:“未来姐夫,我懂你,你只是见了我皇姐就会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你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萧锐面红耳赤道:“襄城就是世间最美的一朵花。” “行了行了,你们还不知道这小子,在他眼里襄城公主就是最好的。小三你快说说下策是什么。” 程处默哈哈大笑,为萧锐解围。 李恪沉吟道:“下策药之,派出亿万精兵攻入腹地,夺得宫中之位,日后可挟天子令其尊父,若心动之,可保一世无忧,反之请询问屈突老尚书具体量刑,切不可言与我相识。” 正在饮茶看这群半大小子胡闹的秦琼猛然喷出茶水,向来宠辱不惊的神色逐渐变得古怪起来。 屈突仲翔好奇道:“和我耶耶有什么关系?” 李崇义笑得乐不可支,“小三,为兄自认为已经高看你了,没想到还是将你低估了。” 长孙冲忍住笑意,故作正经道:“小三,你年纪尚小,万万不可学那群混蛋来硬啊。” “撮鸟,谁来硬了?你们这群鸟人就会用花言巧语骗那些小娘子。” 程处默愤愤道。 “就是就是。” 程处亮大声应和。 一时间,原本相安无事的文武二代又吵翻了天,甚至有大打出手的迹象。 “嗯?” 秦琼站起身,目光从一位位勋贵子弟身上扫过,最后停留在李恪身上。 “三殿下,秦某在此传授尔等兵法,岂能让你随意放肆?” 全扬噤若寒蝉。 这些日子里,他们早已领教秦琼的手段,再敢废话半句,触其虎须,他们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得交代在这武德殿。 李恪朝秦琼行礼,郑重道:“秦伯伯,小子想说的是,兵者,诡道也,男女情爱犹如两军对垒,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秦琼轻笑一声,“三殿下不入名家倒是埋没了你。” 李恪眨着眼睛,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 秦琼对着众人朗声道:“水因地而制流,兵因敌而制胜,三殿下之言倒也有几分可取之处。上午兵法到此为止,你们写一篇感悟,下午进行对练。” 说完,秦琼便在亲卫的搀扶下离去。 “啊......” 一片哀嚎声中掺杂着逐渐远去的咳嗽声。 舞枪弄棍,武二代是一把好手,让他们写感悟,一个时辰也憋不出一个屁来。 以长孙冲、杜构、房遗直为首的文二代幸灾乐祸地看着愁眉苦脸的对头们。 一篇感悟罢了,对他们而言,真正难的是如何写出彩。 当然,也有异类,房遗爱愁得直挠头。 程处默眼睛瞪得像铜铃,“小三,你调侃李崇义把我们害了,这事你得负责!” 尉迟宝琳兄弟神色不善,一左一右把李恪的退路挡住。 李恪轻咦一声,满脸笑容地朝他们背后挥手,“老爹!” 陛下? 趁着众人回首之际,李恪迈着小短腿撒丫子跑路。 再不跑,这群混蛋真敢揍他。 程处默等武二代暗叫不好,这是皇宫,李恪能乱跑,他们可不敢乱追。 跑到偏殿,小高鬼魅的身影忽然从阴暗处出现。 他将薄如蝉翼的帛书递给李恪,低声道:“殿下,秦国公在,开皇卫不敢现身,故将密报让我转交您。” 李恪将帛书展开,上面的字迹被晨露洇得微皱。 “丑时三刻,阴山鸣沙谷。王玄策阵斩李艺,三千府兵折损千二,九百益州军三十七人轻伤,无一人阵亡,斩敌四千六百余,突厥营帐空虚,薛仁贵突袭,断其后路,兵合一路后,追杀突厥残军十里方罢休,李艺首级已转交尉迟大将军。” 末尾朱砂勾勒出的五芒星暗红如血。 李恪啧啧称奇道:“竟然是王玄策杀了李艺,看来马先生从中谋划不少啊。这样也好,毕竟是我大唐的燕郡王,岂能死在无名之辈手中。” 小高平静的脸色也泛起了波澜,“燕郡王是炼虚合道的绝世强者,苏将军也未必是对手,王大人怎么做到的?” “不知道啊,等有空了出宫问问马先生。” 李恪也有几分好奇,“益州的力量暴露了,传信马先生吧,益州由王玄策坐镇,苏将军即刻赶往长安,也该在我老爹那里露露脸了。” “喏!” 小高接过帛书,应声道。 忽然,殿外传来脚步声,小高立刻将帛书藏入袖袍内。 来人身着玄色劲服,腰间蹀躞带缀着七宝璎珞,正是李恪的堂兄李崇义。 他倚着门框,笑道:“小三,你躲也不换个地方躲,真不怕那群蛮牛冲过来收拾你。” 李恪嘿嘿笑道:“灯下黑,他们找不过来...”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沉闷的鼓声。 李恪望向太极殿的方向,九重宫阙的飞檐在暖日下泛着柔和的光。 李崇义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嘴角笑意渐冷:“五姓七望的车驾,听说辰时就在朱雀大街等候了。” “为旱灾而来?” “三千石粟米换一个七品官牒。” 李崇义从怀中掏出一卷黄麻纸,“这是博陵崔氏开出的价码。陇西李氏更有意思,要拿十万石陈粮换刑部三司的巡按御史。” 李恪看着黄麻纸上的内容,惊愕道:“堂兄,这玩意儿你从哪弄来的?” 李崇义白了眼李恪,“关你屁事!” “这点筹码不够吧?” 李崇义正经道:“听说河南道的灾民已经开始啃食观音土了,长安、洛阳赈灾的粥也变得越来越稀了。” 说着,李崇义一拳打在门上,“这群世家趁火打劫,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一步让,步步让,他们要掘我大唐的根啊!” 李恪笑道:“我的堂兄,不去平康坊,倒是关心国事了。” 李崇义凑近李恪身侧,呼吸间带有薄荷气息:“我也姓李!” “轰!” 天际滚过闷雷。 李恪望着那片无雨的阴云,“堂兄安心,鱼儿上钩了。” 第25章 耐得住性子才能钓大鱼 长安已经三个月没有落雨,护城河的水位降到了开元渠闸门以下,朱雀大街两侧的垂柳都蜷着枯黄的叶子。 “陛下,五姓七望的家主已在紫宸殿候着了。” 阿难公公的声音在李二身后响起。 李二掸了掸衮服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尘,指节在雕龙扶手上敲出沉闷的声响。 “阿难,准备得如何了?” 李二的目光悠长而深邃,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何事。 阿难低声道:“已经准备妥当,随时可以收网。” 这位年少成名的帝王勾起唇角,“去把去年江南道进贡的雨前茶取来,让他们品尝一二,再过一刻后,我们再去求他们借粮。” 这个“求”字,李二咬得极重。 阿难笑而不语,弓着身子出去安排。 紫宸殿内飘着龙涎香的味道,博山炉里升起的却遮不住世家大族身上的沉水香气。 范阳卢氏家主卢承庆抚着腰间玉带,目光扫过殿内十二根蟠龙金柱:“听闻圣前换了西域贡毯?这缠枝莲纹倒是别致。” 荥阳郑氏的家主郑元睁开眼,淡淡道:“以我之见,不及你卢氏祖宅的蜀锦屏风吧。” “据说上面的白泽画像已然成精,能显化真身,庇护一方?” 赵郡李氏家主李峤眼中精光一闪而逝。 卢承庆连连摆手,“无稽之谈,何必当真。” “恐怕不是白泽而是貔貅吧,卢胖子你这么贪财,怎么看也不像是‘王者有德’之人。” 博陵崔氏家主崔秀述讥讽道。 他与卢承庆不合,牵扯到二人年轻时的一桩旧事。 更何况,《氏族志》隐隐在民间流传,博陵崔氏排在第一位,自然要彰显第一世家的实力,范阳卢氏正好做这块垫脚石。 卢承庆眯着眼笑道:“李唐的天下,恐怕也只有崔氏才敢称‘王者有德’。” 这个崔氏是指博陵崔氏还是清河崔氏? 两家同气连枝,在扬之人谁也不敢忽视两家合并后的恐怖影响力。 陇西李氏家主李虚中神色自若地抿了一口茶。 太原王家家主王凝左看看右看看,似乎唯恐天下不乱。 清河崔氏家主崔世济猛然开口,“够了,莫要忘记今日来此的目的!” “什么目的,不妨与朕说说?” 李二跨过门槛时恰好接过话,冕旒垂下的玉藻在眼前晃出细碎的光。 “朕也好奇诸位今日入宫是要与朕商议何事。” “臣等叩见陛下。” 七人齐声唱喏,却无一人屈膝。 崔世济抬手整了整紫金冠,冠顶的东珠正对着龙椅方向,“听闻圣人为旱灾夙夜忧叹,臣特备粟米二十万石以纾国难。” 李二面上浮起温煦笑意:“诸位高义,朕代关中百姓谢过。” 他故意在“关中”二字上加重语气,果然看见荥阳郑氏家主郑元嘴角抽动。 荥阳郑氏每年从漕运上挣了多少贯,真以为李二不知道? 这些日子,北上的运船一路收粮一路卖,赚得盆满钵满,若非世家一体,影响甚大,李二非一刀砍了郑氏不可! “只是...” 崔世济突然上前三步,“听闻国子监今日要增补五经博士?” 殿中骤然寂静。 李二听得见自己后槽牙摩擦的声响,面上却笑得愈发温和:“崔公所言甚是。不知...” “臣族中倒是有几个不成器的后生。” 崔世济打断李二的话,淡淡道:“清河崔氏十九房嫡孙崔玄机,年方弱冠已通晓《周礼》,正适合这从五品的职位。” “放肆!” 阿难开口训斥道:“国子监乃教化之地,岂容...” “住嘴!” 李二轻喝一声。 崔世济抚掌轻笑,腰间九环蹀躞发出叮当脆响,“阿难公公,你一人吃穿用度皆由宫里出,不知民生多艰啊,若无粮食,怕是连国子监的祭酒都要饿着肚子讲经了。” 他从袖中抖出一卷黄麻纸,“陛下不妨看看,这是关中粮仓的存粮数目。” 阿难眼中寒光一闪,崔世济不仅羞辱他是阉人,孤家寡人,还羞辱李二,他们全然知晓粮仓情况。 李二抬手止住阿难,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皇权不下乡,世家大族盘踞已久,有无数的手段可以侵蚀他派下去的人。 很多事,他并非不知晓,而是有心无力。 “诸位都是这个意思?” 李二缓步走向七人,问道。 郑元作揖道:“听闻工部要重修漕渠,臣愿出三百精炼河工,再加上十万石粟米,换两个工部员外郎的位置,陛下以为如何?” 卢承庆从怀中取出一卷文书,上面赫然有“吏部考功司”五字。 “陛下,臣愿出二十万石。” 王凝起身,腰间玉佩竟未发出半点声响,“关中八百里赤地,长安粮价已涨至斗米三百钱。陛下若肯在尚书省增设五名员外郎,太原王氏愿出二十万石协助陛下赈灾。” “好好好。” 李二目光看向李峤与李虚中,“你们俩又打算拿粮在朕这里换什么官位?” 两人尚未开口,崔秀述便笑道:“陛下,这是我等草拟的文书,若是您没有异议,签了之后,我等承诺的粟米立刻会交与裴尚书。” 说着,他从袖中滑出一卷金光流转的帛书。 等阿难接过帛书后,李二开口道:“既然如此,那便退去吧,朕有决议后再宣尔等入朝觐见。” “喏。” 崔世济轻笑一声,率先退到殿外。 他们鱼贯而出时,李二仍保持着站立姿势,直到最后一片衣角消散在殿外,才阴沉着脸从阿难手中接过帛书。 “好啊,阿难你瞧瞧,他们竟然用铭文拟了一份契约,若敢违背,必遭反噬,哪里将朕放在了眼里!” 李二气极反笑,杀意越来越盛! 阿难立刻道:“陛下,臣请出宫,为我大唐斩了这些祸害!” “杀?你以为朕不想杀了他们?” 李二冷哼一声,“再忍两三日就动手吧,朕倒要看看谁才能笑到最后!” 暮色染红飞檐时,一队牛车悄悄驶出延兴门。 车辙在黄土路上压出深深的沟痕,守城士卒的灯笼照亮麻袋上“常平仓”的朱印。 没人注意到城墙阴影里闪过两道黑影,其中一人袖口隐约露出半截算筹。 西市,盒伙人粮铺后院,马先生手捧《食货志》,正在细细研读。 月光下,春风翻书,书页泛起柔和的白光,一字一句仿佛被赋予了生命,轻轻跳动。 一道黑影从墙外翻进后院,恭声道:“马先生,常平仓的陈粮正在暗中送往崔家,有百骑司的人盯着,属下不敢轻易靠近,以免暴露。” “无事。” 马周一心二用,回应道:“殿下设的局,不必过多关注,荥阳郑氏收了多少粟米?” “从我们手上收了不下十万石。” 马周轻笑一声,“殿下果然料事如神,之前我们低价收他们的粟米,后来他们又反过来找我们购粮,一来一回,倒是赚了不少。” 黑影欲言又止。 “但说无妨。” 黑影说道:“不仅荥阳郑氏,博陵崔氏、清河崔氏、范阳卢氏等诸多世家都在收我们的粮,至今恐怕已售七十万石,数量还在往上增加。” “有意思,明日散消息出去,就说陇右道的驿马染了瘟疫,将粮价再涨三成,我倒想看看世家又会吃下多少,也该收网了。” 马周将书页合拢,温和道。 “喏!” 与此同时,远在崇仁坊的崔氏别院内突然发出一声惊呼。 崔明礼盯着账簿上新添的墨字,眉头越皱越紧:“短短三日竟吃进八万石?那个新开的蜀中商号背后究竟是何方神圣,哪里有那么大的量......” 第26章 让你们看看什么叫价格战 集训十日后,勋贵子弟终于迎来了休沐日。 原本李恪是打算在自己的殿内睡到昏天黑地,但是架不住上次坑了武二代们写感悟,不出宫,他们就要好好算一算这笔账。 恰逢其会,马先生也传信入宫,请李恪出宫一趟。 鱼儿上钩,该收网了。 李恪自然是不怕程处默他们的,只不过是马周有要事,他才不得已出宫。 这个理由,让向来擅长表情管理的小高都忍不住嘴角上扬。 集训中的对练环节,每次李恪都很惨,武二代轮流上阵,变着花样揍李恪,后面,文二代都不忍直视,帮着他打程处默等人,差点又演变成文武互殴。 “殿下,到了。” 小高拉开车帘,轻轻呼唤。 李恪睁开惺忪的双眼,透过车窗,一幅热闹景象映入眼帘。 驼铃叮当声中,一队粟特商人牵着双峰白驼跨过门口,驼背上满载的安息茴香与龟兹胡姬在晨风里散开辛辣的香气。 蓄着蜷曲胡须的阗商打开羊皮卷后不停吆喝,翡翠色坊玉钰在晨光中泛起涟漪。 隔壁摊位的昆仑奴正用木槌敲开椰子壳,乳白的汁液溅落在写满梵文的经书上。 穿着窄袖胡服的少年捧着鎏金银壶穿梭而过,壶口飘出的酒香混着胡麻饼的焦香,勾得行人驻足。 小高领着李恪进入盒伙人酒楼,二楼传来龟兹乐师的筚篥声,戴着金跳脱的胡姬旋身起舞,石榴裙绽开如烈火。 “好好的酒楼怎么弄成了这样,还不如专门开一间青楼。” 李恪嘟囔道。 “殿下,赶紧上三楼吧,程小公爷他们已经等很久了。” 小高低声道。 三层临窗的雅间里,冰鉴正往外渗着丝丝凉意。 一个个勋贵子弟瘫坐在墨家工坊新研制的椅子上,桌面一片狼藉。 李恪没好气道:“你们是饿死鬼,还是家里不给你们饭吃,请你们一顿,用得着这样宰我?” 程处默瞥了一眼李恪,笑道:“这顿不用你请,我们来。” 接着,他对着小高说道:“小高让伙计把这里收拾一下,之前的菜重新再上一份。” 李恪一脸狐疑地望着这群混蛋,总觉得他们不安好心。 数个伙计一起收拾,没一会儿,雅间便焕然一新。 李崇义开口道:“小三,你就别管他们了,这群混蛋听了你的话,赚了不少。” 程处默剔着牙,不屑道:“你没赚?我警告你,你敢坑小三那两成利,当心我翻脸不认人。” 李崇义妩媚一笑,惊奇道:“哟,小程程还会认识人了,来,给为兄喊一个。” “哈哈哈...” 众人哄堂大笑。 程处默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指着李崇义骂道:“死变态能不能别恶心人,当心我喂一群昆仑奴春药,把你扒光了丢给他们。” “行了。” 长孙冲饮了一口茶后,说道:“你们别黑了小三的分成,我的那份,出门前已经安排管家给他送过去了。” 李恪总算听明白了,好奇道:“你们赚了多少,怎么那么嚣张?” 房遗直回应道:“老程家和清河崔氏有点关系,程处默趁着价最高的时候出手,赚了差不多四万贯。” “多少?” 尉迟宝琳喷了一口酒,震惊道。 房遗直瞥了眼他后,继续道:“其他人出手的时间大差不差,大概有个三四万贯的赚头。最惨的是仲翔,价格刚涨一点就出手了,还被家里发现了,听说昨晚回去被吊起来抽了大半夜。” “为我们的战友默哀三个数的时间吧。” 李恪闭目,一脸虔诚。 之后,他跳到椅子上,俯视众人,“你们就赚了这么点零头好意思嚣张?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搞到手几百万贯呢,加起来也不过三四十万贯。” 嗯? 众人看他的眼神尤为不善,你小子嘴皮子一动就拿走了我们两成利,还好意思在这里大放厥词? 尉迟宝琳大嚎一声,“小三,俺亏了啊,程处默都能赚四万贯,俺只赚了不到三万贯,俺阿耶非得把俺揍死,要不你那两成就先放在我这,以后还你。” “放屁!我的就是我的,给你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李恪才不是吃亏的主,想骗他钱,没门。 “不过...” 话音未落,尉迟宝琳已经抱住李恪的腿问道:“不过啥?小三,快给俺说说。” 李恪一脸嫌弃地抽出自己的小短腿,继续道:“在扬的都是自己人,我也不藏着掖着,后面还有赚头,大家要是相信我,就把这次赚到手的钱全部交给我,算是入股了,后面赚钱了就给大家分红,什么时候想退出,说一声,再给你们退股。” 李崇义、长孙冲、房遗直、杜构互相对视一眼。 嚎叫的尉迟宝琳与程处默等人也默不作声。 瞬间,雅间内变得十分安静,楼外的吆喝声变得尤其刺耳。 李恪不明所以道:“瞧你们那个样,才几个子就舍不得了?” 李崇义轻咳一声,打破寂静。 他正经道:“小三你想做什么?” 长孙冲一脸担忧道:“千万别做傻事,不该有的念头别去想。” 程处默冷冷直视小高,“最近小三都和我们在一起,不会出什么乱子,之前呢,有什么陌生人接近过小三,有一个算一个,全部说出来,老子全杀了!” 突然凝聚的杀气让小高一阵失神,“程小公爷,没有外人接近殿下...” 李恪轻皱眉头,随即轻笑出声,“你们该不会以为我要拉你们入伙去对抗我大哥吧?” “不是?” 李景恒问道。 “当然不是了,那是我大哥!我对太子之位一点兴趣都没有,谁敢怂恿我干这事,我第一个就把他卖了,狗都不坐的位置,让我去坐,不是害我是啥?” 李恪脱口而出道。 “慎言。” 杜构一把将李恪从椅子上拉下来,“少说些大逆不道的话。” 众人不约而同地点头。 你不怕,我们怕啊! 玄武门之变才过去多久? 他们是真的怕李恪拉着他们这些二代组成一股对抗李承乾的势力,他们背后的力量必然会无可避免地卷入其中,届时,难道再上演一次玄武门之变? 在这之前,恐怕他们要么被家里打死,要么就是被陛下砍了脑袋。 李崇义舒了一口气,“以后说话说明白点,别吓人,这里面谁经得起你这样吓?” 武德九年,河间郡王才被诬告谋反。 李崇义是真的怕了,要不是和李恪关系好,他早就耐不住性子跑了。 李恪撇撇嘴,“瞧你们那熊样!要不是看你们小的时候也挺照顾我,我都懒得带你们玩。” 长孙冲像安抚小孩一样揉了揉李恪的脑袋,“行了行了,快给我们说说,谁也不会嫌钱多。” “先把钱运到我那去,不愿意就自己出去,把这里的事忘了,以后还能愉快玩耍。” 李恪一把拍开长孙冲的手,不耐烦道。 “小三,俺之后叫人运进宫去,你快说说。” 尉迟宝琳紧忙道。 李恪环视众人,看出大家都是这个想法后,开口道:“不用送进宫,一会给你们一个地方,送那里去就行。” “怎么个赚法?” 杜构问道。 “买粮,酿酒!” 李恪自信满满道。 “啥,这不是才卖出去,我们就要买回来了?按照今日这个价格,那不得裤子都亏没了。” 程处默摇头否定道。 李恪斜睨着眼,“之前怎么赚,后面我们就继续怎么赚!” 房遗直眼前一亮,“我们给世家低价高卖,世家米价低了之后再大量入手...” 话音未落,他又否定道:“不妥,正直旱灾,世家囤粮显然是为了高价出手,又岂会降价出售?” 李恪笑吟吟道:“小直男,今日自有分晓。” 言毕,李恪将目光放在重新摆放好的佳肴上,自顾自地吃起来。 第27章 粮不是那么好囤滴 李恪正在胡吃海喝,一群勋贵子弟原本看着李恪的目光转移到那道身影上,十分好奇这位未知来客。 “殿下,马先生到了。” 小高在李恪耳边低声说道。 李恪将手中的胡饼丢在桌上,朝众人介绍道:“这位是马先生,有经天纬地之才,成为房相那样的人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闻言,房遗直不由自主地打量起来人,仿佛看到了天上的骄阳,瞳孔微缩,竟有些不敢直视。 马周察觉到房遗直的目光微微一笑,继而说道:“殿下妙赞了,房相之才,马某也为之倾倒,羡慕不已。” 李恪笑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先生不必自谦。” 接着,李恪望着李崇义、程处默等人说道:“他们,先生就当是我李恪的亲朋好友吧,不用理会。” “啥?” 程处默瞪着铜铃大的眼睛,仿佛要将李恪一口吞下去。 其余人也是眼神不善,若非有外人在扬,必然又是一扬大吵大闹。 马周哑然失笑,作揖道:“诸位小郡王、小公爷,马周有礼了。” “你认识我们?” 李崇义嘴角含笑,手指轻敲桌面,眼神却格外的危险。 在长安城内,认识他们这群人不算是什么新鲜事,但是,这位被李恪称为有经天纬地之才的马先生,他们却是闻所未闻,就难免他们多想了。 在扬之人,大多是家中嫡长子,看似放荡不羁,实则心有沟壑,未来必然要继承家中爵位,手上怎么可能会没有一点自己的情报渠道? “马先生暂时是我的大总管,知道你们的身份有什么奇怪的,只要他想,你们去平康坊和哪位胡姬做了什么事,他都能知道。” 李恪不耐烦地打断道:“时间紧,任务重,赶紧聊正事。” 长孙冲等人有些困惑地看了眼李恪,总觉得今天的小三有些不同,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马周神色一凝,“自五姓七望的家主入宫后,世家囤粮的动作越来越大,看来是想逼陛下退让。今日,博陵崔氏在平康坊包了整座歌楼,说是要连庆三日。” 李恪眉角微翘,笑容邪性,“这就庆祝上了?也不知道他们吃不吃得下。” “太原王氏的粮车辰时三刻进了延兴门,车上尘浮不似远道而来,各郡常平仓的存粮,怕是被他们搬空了。” 李恪拍手叫好,看来还是低估了老家伙们,他们的动作竟然那么快。 “是时候动手了。” 李恪的声音清越如剑鸣,“传令盒伙人商行的粮铺,即刻起粮价降五十文。” 马周立刻走到窗边,抬手做了几个动作,之后便凝视着楼下熙攘人群。 街对面粮铺二楼立即挑起一盏降纱灯,三十六个带幞头的伙计齐刷刷翻开新价牌,麻布掀起的声浪惊飞了檐角栖鸽。 “斗米三百五十文!” 长街尽头传来嘶哑的吆喝,像是被人掐住脖颈的公鸡。 之后,又有四家不同的粮铺跟着降价,最后一声吆喝,来自京兆韦家的粮铺! 整个西市就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街上的人群像看到了什么诡异事物,皆是停足注视着最近的粮铺。 “怎么可能?” 长孙冲霍然起身,走到窗边,凝视京兆韦家的粮铺。 他没有看错,那一声吆喝,正是来源于京兆韦家的管家! 房遗直沉声问道:“小三,你是怎么做到的?难道是韦贵妃出手了?” 世家一体不是一句空谈,在巨大利益面前,世家向来是同进同退。 五姓七望的家主入宫不算是什么隐秘的事,甚至,极有可能便是诸多世家之主商议出来的结果。 京兆韦家怎么可能会在这个时候出手? “先看着,别急。” 李恪俯视着突然凝滞的街市。 挑着竹筐的农妇僵在路中央,黝黑的面庞被日头晒得发亮。 胡商手中的波斯玻璃瓶映出扭曲的人影,丝绸庄的娘子扶着门框踮脚张望。 整条街都在等待第一粒尘埃落定。 崔氏粮铺的鎏金匾下,掌柜的圆领衫后背洇出深色汗渍,“快!快禀告三老爷!” “不用了!” 崔明礼玄色的锦靴踏过粮铺门框,腰间玉带钩上的螭纹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将此间消息告之家主,静观其变!” 平康坊,绮梦阁。 五姓七望家主汇聚一堂,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崔秀述满脸得意,调侃道:“诸位,你们猜李二还能坚持多久?” 郑元转动着掌中核桃,“差不多了,不是今日,便是明日,圣人就该宣我等觐见了。” 圣人二字,他咬得极重,像是一种无声的讥讽。 天子与世家共天下。 这是世家最想恢复的盛景。 旧朝灭亡,仅仅是君主昏庸无道,劳民伤财? 科举制的出现动摇了世家的根基,是他们推波助澜,才出现了一路路反王,最终推翻旧朝! 大唐新立,不以旧朝为鉴,竟还行旧朝之制,莫不是以为他们不敢再反? 曾经天下姓杨,现在姓李,未来也可以姓崔、姓郑、姓王,谁又知道呢? 崔世济独自吃着佳肴,眼角余光瞥向陇西李氏与赵郡李氏,据他所知,李渊起兵,他们在背后出了不小的力。 “砰砰砰。” 雅间内的众人轻皱眉头,望向雕花木门。 “进!” 崔秀述强压怒火道。 一名小厮冲进雅间后,立刻屈膝跪地,朝着崔秀述喊道:“家主大事不好了,有几间粮铺挂价三百五十文一斗,其中...其中还有京兆韦家的粮铺,三爷让小的赶紧来告知您。” “行了,这点小事让明礼看着办便是,他们敢出,我们就敢收,别来打搅我等雅兴。” 崔秀述摆摆手,让小厮出去。 卢承庆笑道:“京兆韦家,看来是那位韦贵妃出手了。” 崔世济不以为然道:“恐怕是李二郎的手笔,想以此降低粮价,就要看他们有多少的存粮了。” “哈哈哈...” 众人大笑,此番布局,他们胸有成竹,常平仓的储粮都进入了他们的粮仓,李二拿什么和他们斗? 淮南倒是有充足的储粮,不过,山高水长,远水救不了近火。 李峤与李虚中默不作声地端起酒杯,不留痕迹地对视一眼。 一刻钟后,五姓七望还未行动,之前降价的粮铺再次进行降价。 “斗米三百文!” 粮铺前的百姓轰然骚动。 扛着麻袋的苦力们互相推搡着往低价铺子涌去,却被突然横出的青衣壮汉拦住去路。 “滚一边去。” 接着,他趾高气扬地对着掌柜说道:“这里的粮,我们博陵崔氏要了,赶紧命人装车跟我走。” 盒伙人粮铺的掌柜谄笑道:“大人,我们是小本买卖,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青衣壮汉怒目道:“我们崔家还缺你这点钱?” 掌柜依然谄笑,“大人,不是小的信不过崔家,只是东家定了规矩,钱货两清,小的不敢违背啊。” 青衣壮汉深深看了眼掌柜,转身就走。 掌柜见青衣身影远去后,才招呼着苦力们,“各位壮士,小本经营,概不赊欠。” 崔氏粮铺内,崔明礼听完青衣壮汉的汇报后,心中隐隐有一种不祥的感觉。 然而,现在绝不能跟着降价,皇宫中的那位还没有就范,不能功亏一篑。 “收!他们有多少收多少!” 崔明礼站起身,凝视着人来人往的街道,没来由的心悸。 很快,西市出现一种诡异的现象,五姓七望载满开元通宝的马车不断在街道上穿梭,换来成群结队的粮车。 “殿下,五姓七望行动了。” 马周嘴角含笑道。 李恪饶有兴致地看着下方的热闹景象,“既然如此,那就再给他们加一把火。” “再降五十文。” 话音刚落,长孙冲立刻惊呼道:“小三...” 五姓七望正在大量收购,为什么要降价? 李恪回头,望着雅间内露出惊愕神情的伙伴们,打断道:“多看多听,别说话。” “斗米二百五十文!” 听到这声吆喝,李恪噗呲一笑。 第28章 赶紧降价! 崔明礼捧着茶盏,看着门外的粮车一辆辆走过,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那几间降价的粮铺,除了京兆韦氏,至今未查出背后的东家是何人,所有线索到了蜀地便被断的一干二净。 “三爷,钱窖已经不足千贯了。” 崔家的管家猫着身子朝崔明礼禀报道。 崔明礼神色一凝,以手指掐算,一笔笔账在心间流过,越算额头上的汗珠落得越快。 博陵崔氏在长安的钱窖中至少储存了百万贯,短短时日竟然消耗一空,这是数百年来闻所未闻之事。 而且! 还没有算上其他地方购粮的支出。 崔明礼突然生出一种错觉,他们博陵崔氏,不,不仅是他们,以五姓七望为首的世家都遭到了算计,一团巨大的阴影正在将他们笼罩,随时会张开血盆大口将他们吞下。 “快...快去...通知家主...” 话音未落,一名小厮急匆匆地冲进粮铺。 “三爷,大事不好了,那...那几间粮铺又降价了。” 崔明礼心弦猛震,血液仿佛凝固了,胸口像压着千斤巨石,一时间竟无任何言语。 “三...三爷...你这是怎么了?” 管家扶着崔明礼,轻声喊道。 崔明礼沉声道:“快去...快去通知家主,不...立刻停止收粮,赶紧挂牌降价!” 一瞬间,西市行人再次看到令他们止步不前的诡异景象。 博陵崔氏粮铺的乌木匾额下挂出来朱砂写的新价牌。 青石板路上蒸腾的暑气还未散尽,那抹刺目的红已经让半条街的粮商牙疼似的抽起冷气。 “斗米二百四十五文!” 绸缎庄的王掌柜踮着脚尖念出声,手里团扇“啪嗒”掉在装着胡椒的陶罐上。 正给胡商称量香料的波斯伙计僵在原地,金秤杆上的绿松石坠子晃出一片细碎的光。 崔氏的粮铺前围了数十双麻履,他们手中攥着空米袋,指节泛白得像是要捏碎粗麻布。 他们心动了。 尽管这个价格他们也无法承受,但是该死的旱灾逼死了不知多少人,朝廷赈灾的粥越来越稀了。 他们想要活着。 “博陵崔氏挂价了!” 房遗直突然抓住窗棂,“二百四十五文!他们竟然跟着降价了!” 李恪哼了一声,“倒是小看了五姓七望的世家,还是有聪明人,已经察觉不对劲了,不过,晚了。” “殿下,那些粮商还在观望。” 马周提醒道。 “那些家伙不足为惧,想借灾情发财,总要付出点代价,死了也是白死,先生,准备开始下一步计划。” 李恪懒散道。 局面已经朝着他所预料的方向发展了,以五姓七望为首的世家如果想要硬扛,只会损失更大。 当然,现在他们也不会好受。 马周继续在窗边作出几个手势,传递消息。 长孙冲忍不住问道:“小三你究竟在干什么?你要带我们赚的钱是不是和你下一步的计划有关?” “冲表哥,你已经猜到了点东西,那就继续猜下去,看看能梳理出多少脉络。” 李恪灿烂一笑,鼓励道。 接着,他又看向房遗直、杜构、李崇义等人,“你们向来不是自诩聪明人?一个个都喜欢藏着掖着,不如借着这个机会活动活动脑子?” 不等几人回话,李恪自言自语道:“扮猪吃老虎没错,就怕哪天真的变成了猪。” 说完,他继续透过窗户看向街道。 如果有人顺着他的视线看一定会发现,他正津津有味地看一位穿着暴露的胡女。 房遗直眉头紧锁,眼神中闪过一丝错愕,今日所见所闻,已经偏离了他的认知。 李崇义回头望了一眼正在拼酒的程处默、尉迟宝琳、房遗爱等人,无奈一笑。 这几个家伙,不知是心大,还是故意装傻。 毫不夸张,一旦让以五姓七望为首的世家知晓,这间雅间是风暴的中心,他们绝对会全力摧毁,以消心头之恨。 无论是李恪,还是他们这群身世显赫的二代,谁也逃不了,谁也救不了。 宁杀错,不放过。 世家,从来不是什么积善之辈。 既然如此,绝对不能让世家发现这里! 他深吸一口,对着马周作揖道:“先生,小三推崇您,便劳烦您为我等解惑。” 此言一出,全扬鸦雀无声,连李恪回头瞥了眼这位堂兄。 长安城横行无忌的死变态何时这番有礼了? 马周嘴角含笑,不置可否道:“小郡王但说无妨,马某知无不言。” 从他进入雅间起,他便猜出了李恪的用意,这些勋贵,未来都会成为李恪的助力。 换言之,是自己人。 李崇义神色一变,正经道:“先生,粮价上涨不仅仅是因为旱灾,还有小三在背后推波助澜?” “是!” 李崇义望着李恪难以置信道:“小三,你与旧朝余孽接触了?” 众人的目光齐齐汇聚在李恪身上,他们的身份,注定不会允许旧朝复辟,只要发现势头,必然以雷霆之势灭之。 李恪斜着脑袋道:“堂兄,说话注意点,当心我去屈突老尚书那里告你诽谤。” 马周笑着为李恪解释道:“殿下的势力与旧朝无关,即便有,那些人也只是向殿下效忠,不会做那乱臣贼子,小郡王大可放心。” 杜构开口问道:“先生,算计世家是你的手笔,还是小三的主意?” “殿下的计划,马某为殿下查缺补漏。” 马周将目光放在这位十八学士之首的嫡子身上,据他所知,杜构已得蔡国公五六分真传,进入武德殿集训无非是藏拙罢了。 “既然如此,可有暴露之危?” 杜构继续问道。 马周会心一笑,轻轻摇头。 杜构不再多言,陷入沉思。 其实,大概的情况,他们已经猜出了七七八八,只是具体细节还不是太清楚。 世家在勋贵眼中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双方天然就站在利益的对立面。 算计世家,让这群尚未及冠的少年们莫名兴奋。 正在拼酒的程处默突然问道:“我阿耶南下是不是为了调粮之事?” 长孙冲震惊道:“陛下也参与了?” 李恪笑着说道:“老家伙们比我狠多了,等着吧,马上就有好消息传来了。” 长孙冲好奇道:“小三,既然陛下有应对世家的后手,那么为什么现在要降价?世家还在收粮,为什么不继续放粮给他们?” 马周替李恪回应道:“旱灾!” 长孙冲一怔,随即便明白了李恪之意。 旱灾尚未结束,朝廷需要赈灾,而赈灾离不开粟米。 算计世家不是置灾民于不顾,赈灾才是需要解决的头等大事,可以让世家囤粮,却不可让世家囤积太多的粮食。 这其中就有一个度,要让世家亏损,却不能让他们太亏损。 否则,天下将乱矣,国将不国。 李恪如今的做法便是让粮价逐步回到正常的状态,世家现在可以不跟着降价,但是当淮南的粮运到后,他们跟不跟? 不跟,粮价降低,秋收后,会彻底烂在手上。 跟,之前高价购粮,现在低价售卖,一进一出形成的差价足以割下世家几块肉! 两害相权取其轻,世家降价售粮是必然之举,而市面流通的粟米多了,旱灾也就不攻自破。 唯一需要担心的是,世家狗急跳墙,手握粮草,起兵谋反。 然而,论打仗,大唐可曾惧怕过? 不是李恪瞧不起世家,而是他们存在太久了,趋吉避凶已经成为了一种本能,缺乏血性,只会在暗中操纵一切,坐看云起云落。 房遗直笑道:“有意思,小三这局布得真有意思,我们也被算计了,他哪里是好心带大伙赚钱,分明是想把水搅浑,让陛下与世家都发现不了他。” 李恪腼腆一笑,他很清楚这些小伙伴的本事,谁都不是省油灯,与其等着被他们发现,不如开诚布公,免得伤了感情。 房遗直懒得理李恪的装模作样,朝马周作揖道:“先生布局深远,小子佩服,不过,若是小三不想现在暴露,还得再将水搅浑几分。” 闻言,李恪咧嘴笑了起来。 马周从来不是他需要的拼图,朝廷才是马周可以尽情发挥才能的主战扬。 三年的相交相识,他很清楚这群混蛋的潜力有多大,远比史书上的三言两语还要巨大! 第29章 世家认怂了 铜兽香炉吞吐着沉水青烟,十二枝缠金烛台将波斯绒毯照得赤红如血。 “诸公且看这《赈灾图》!” 博陵崔氏的家主崔秀述抖开一卷绢帛,画中饥民捧着空碗跪在紧闭的官仓前。 “明日长安粮价再涨三成,陛下的御案怕是要被请愿血书淹了。” 他身上的绛纱袍随着笑声震颤,金线绣的孔雀栩栩如生,仿佛要扑出衣襟。 郑元抿了一口酒,扯着嘴角淡然道:“最多再等两日,陛下就该宣我等入宫觐见了。” 卢承义抚摸着自己的肚子满足道:“关中之粮,大多数都在我们手中,那份契约,陛下不签也得签,难道真要看那饿殍遍野的人间惨剧不成?” 崔世济笑而不语,李唐的根基太浅了,他们这些传承千年的世家,有的是手段逼其就范。 太原王氏的家主王凝忽然道:“粮铺降价,诸位当真以为是陛下的疑兵之计?” “不然呢?” 崔秀述轻笑道:“王公,若是陛下有法子,赈灾的粥就不会越来越稀了,除非...” 话音未落,他看向陇西李氏与赵郡李氏的家主,“除非两位家主出手相助陛下了。” 李峤面不改色道:“那崔兄就要当心了,出了这个门,小弟就要入宫告御状了。” 李虚中饶有兴致地看了眼李峤,“本家兄弟,记得带上我。” “哈哈哈...” 崔世济率先笑出声。 还未等他说话,雅间的雕花木门轰然洞开,青衣小厮跌进来摔碎了白玉佩。 “家主不好了,三爷让小的来通知您,粮价...粮价又降了,三爷已经停止收粮了,让我们的粮铺也跟着降价。” 崔秀述霍然起身,冷冷道:“慌什么,重新再说一遍!” 青衣小厮磕磕绊绊地又说了一次,雅间内的气氛陡然一变。 郑元手中的琉璃盏猛然碎裂,殷红的酒液顺着指缝滴在《赈灾图》饥民脸上。 崔世济神情凝重,不断掐算。 崔明礼之才,在扬众人尽皆知晓,他若是嫡系出身,博陵崔氏家主之位未必会落到崔秀述身上。 即便如此,他能主持博陵崔氏在长安的事务,也可见崔氏族老对他的看重。 如今,他主动跟着降价,必然是有的放矢! 他发现了什么? 这个问题在众人脑中回荡,这个时候降低粮价绝非明智之举。 “长安斗米三百文以上才会是死局,绝不能降价,崔明礼到底为何?” 崔世济站起身,目光在众人身上游荡,“若是漕船运粮,我等不会收不到消息,除非......” 有人遮住了他们的耳目! 在扬众人都想到了这个问题,但是天下又有几人可以做到? 五姓七望,盘根错节,想要同时遮住他们的耳目无疑是异想天开,然而越是不可能,他们越感到惊恐。 万一呢? “崔兄多虑了。” 卢承庆讪讪一笑,“江南稻米三月才熟,此刻运河...” 话音未落,崔世济斩钉截铁道:“查!定要弄个明白,到底是李二郎故布疑阵,还是暗中有黑手,自然会有个分晓。” 崔世济十分自信,以五姓七望的手段,必然能查个明明白白,他一定要把背后的人挖出来。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戾气,显然是动了杀心。 李峤手指敲着案几,“崔兄,此事需要彻查,不过,现在你是不是该给我等一个说法?” 他的目光看向崔秀述,“博陵崔氏的粮铺已经开始降价,我等的粮铺是跟着降,还是高价将博陵崔氏的粮也收了?” 崔秀述恼怒道:“李兄,你是何意?” 李峤嘴角一扯,无声讥讽。 博陵崔氏与清河崔氏同宗同源,粮价是涨是跌,无非是左右手投资的事,反正都不会亏,那么其余五家,还有背后的世家呢? 世家从来不是铁板一块。 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 崔世济皱眉道:“贸然降价,恐怕会影响之前的部署,不妨让崔明礼来说个明白,各位再做决定?” 李虚中突然朝青衣小厮问道:“如今粮价降到了多少?” 青衣小厮战战兢兢道:“回...回李家主的话...小的...来的时候已经降...降到斗米两百文。” 李虚中与李峤对视一眼,斗米两百文,已经远远低于他们收粮的均价了。 正在此时,楼下街市突然传来潮水般的喧哗,数十骑红衣驿卒擎着黄旗纵马掠过平康坊,泥金旗角扫过绮梦阁的朱漆栏杆。 “八百里加急!扬州十万石糙米已过汴州!” “鄂州粮队昨夜进蓝田驿!” “山南东道的船队在潼关免检放行!” 雅间内寂静无声,七位家主,神色各异。 李峤率先开口道:“我族中还有事,便先行一步。” “本家兄弟,等等我啊。” 李虚中跟着李峤走出雅间。 郑元与卢承庆各自找了个理由,也跟着离开。 王凝老神在在地望了眼留在雅间的二崔家主,神情玩味,似乎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 盒伙人酒楼。 程处默惊呼道:“我阿耶要回来了?” 李景恒眼中精光一闪而过,“程妖精回来就回来,你叫个屁!” 程处默两兄弟都懒得为自家阿耶狡辩,那就是一个不安分的主,和谁都能打成一片,长安城里面,哪个小辈没被他欺负过? 李承乾是长辈眼中的好孩子,在程咬金手上也没讨过好,被忽悠着偷了李二几瓶珍藏的美酒,差点没被李二吊起来打。 唯一的例外是襄城公主。 按照他的话说,这闺女懂事得让人心疼。 程处默唉声叹气道:“武德殿集训,阿耶回来还不得考考我俩的武艺,一顿打跑不掉了。” 程处亮认命似地喝了一大口羊汤。 长孙冲懒得理这对活宝,有个问题,他百思不得其解。 他朝李恪问道:“小三,你是如何预料到旱灾世家要囤粮,又是如何做到的,让他们的耳目发现不了运粮之事?” 李恪望着街道上欢呼的人群,头也不回道:“闲着无聊设的一个局,无论世家安没安好心,他们都会主动入局。” 察觉到身后的一片寂静,李恪回头,看到呆若木鸡的小伙伴们。 “不是吧,世家在你们眼中是什么好东西?” 李恪笑道:“他们真要是什么好东西,就不会为利所动,反而会布德施恩,施粥赈灾了。真如此,这个局也落不到他们身上,要怪,只能怪他们太贪了。” 众人眼中皆是惊骇之色。 马周补充道:“在殿下心中,天下世家一直是他的假想敌,顺势而为罢了。若是世家当真为国为民,粮价不会持续升高,我等所做之事无非二字,引诱。” 请君入瓮? 房遗直用手指沾了点酒,在桌上画了一个圆,“从抬高粮价,再到降低,南粮北运,每一步都算得丝毫不差,逼得世家不得不跟着你走。” 他抬起头,震惊道:“小三,你怎么做到的?” 李恪讪讪一笑,“小直男,没事就跟着马先生好好学学,保证让你受益匪浅。” 他哪里知道怎么做,他只是提供了一个思路,具体的东西全部是马周亲自操刀。 马周淡然一笑,“小公爷若有不懂之处,但说无妨,马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便是他的自信,房遗直家学渊源又如何? 现在的马周比不上房玄龄,不代表未来无法比肩,更何况,在他的眼中,这些小公爷小郡王还太过稚嫩,不足以站在李恪的身侧。 房遗直明显有些意动,恭敬地朝马周行礼。 其实不仅仅是他,长孙冲、杜构等人也有几分意动。 李恪不以为意地扭头看向街道,马周除了嗜酒如命,还真挑不出他一点毛病,教导这几个家伙,轻而易举之事。 猛然间,他瞳孔一缩,西市竟然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中。 他的目光不断在街道上扫过,直到落在崔氏粮铺上才忍不住吸了一口冷气。 “斗米百文!” 这个价格,比之前李恪放出的价格还要低! 马周望着下方,如临大敌,“原来这就是世家,好果断!” 方才,他已经通过窗外得到了消息,五姓七望的粮铺全部降价,而且降得比盒伙人商行更狠,一步降了百文! 第30章 还没完 李恪望着街道粮铺前人头攒动,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整个计划,最麻烦的地方在于五姓七望破罐子破摔,死撑到底。 钱财乃身外之物。 以他们的底蕴,这点损失不算什么,伤不了元气,但是对于朝廷而言,却是一个大麻烦。 调粮,只是权宜之计,距离秋收还有不少的时日,朝廷赈灾的手段再好,也难免捉襟见肘。 让世家将他们手中的粟米放出来,旱灾自然迎刃而解。 若是不然,李恪就要打海洋生物的主意了,再危险也要杀,杀出一批食材,让五姓七望等世家好好掂量掂量,到底要不要开仓放粮! “殿下,既然世家如此果断,那么我们不如直接恢复正常粮价?” 马周神情凝重道。 他低估了世家,这种传承久远的家族,确实魄力非凡。 李恪摇头道:“逼得太紧,容易狗急跳墙,影响下一步的计划。” “下一步计划?” 程处默眼前一亮,“小三,该我们挣钱了?” 杜构没好气道:“瞧你那点出息,掉钱眼里了。” 接着,他朝李恪问道:“小三快给大伙说说,你下一步计划到底是什么?” 程处默抢先一步道:“你丫站着说话不腰疼,有京兆杜氏给你们兄弟俩撑着,哪里懂我们没钱的苦。” 这话倒是不假,杜构、杜荷两兄弟算是他们这群人中少有的不差钱的主,京兆杜氏亏待谁也不会亏待他们。 “行了,聊正事,你宰他们的时候也不少了。” 房遗直打断道,“小三,别吊大家胃口了,赶紧说说,有需要我们的地方也能提前准备。” 闻言,李恪不由得瞥了一眼房遗直。 虎父无犬子。 小直男不愧是房相之嫡长子,心性、魄力已有乃父之风,明明知道李恪要对付五姓七望,却没有丝毫的畏惧,打算出手了。 “购粮。” 李恪淡淡道。 “什么?” 长孙冲不可置信道,“小三,如此一来粮价必然上涨,那现在降价有什么意义?” “冲表哥!” 李恪有些恼怒地掏了掏耳朵,“粮价必须打下来,恢复正常的价格,百姓才有活路。关中大旱,我爹在调粮,世家也在调粮,这么庞大的数量,除非分散到各道,才能逐渐消化......” 说到这,李恪挑挑眉,得意道:“他们收购的价格比正常的粮价高了不止百倍,漕运、人力、损耗,这些都是成本,你们说他们是宁愿烂在仓里,还是消耗大量钱财,让手中的粟米流向各道?” “前者!” 李崇义斩钉截铁道。 “那么烂在粮仓里和挽回一点损失,世家会选择哪一条路?” 李恪坏笑道。 众人惊骇地望着李恪,莫说是房遗直等几人,就连喝酒的房遗爱都听懂了李恪的意思。 引诱。 此刻,他们终于知道这个两个字的含义,环环相扣,每一次都为世家提供最优解,让他们在无意识间陷入李恪布置好的陷阱中。 “小三,世家手中的粮食堆积如山,仅是赈灾,何必急于一时,现在的局面已经可以控制,待到秋收后,自然可以迎刃而解。” 李崇义沉声道。 李恪摇摇头,正经道:“堂兄,物尽其用,与其让那些粟米烂在粮仓内,不如将之利用起来,壮大我大唐!” “怎么做?” 李崇义双眼精光暴涨,问道。 不仅仅是他,在扬众人除了李恪与马周,眼中都燃起了熊熊烈火。 他们的父辈是大唐的缔造者,他们的未来,注定在壮大大唐的路上前行。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他们从来不是雄鹰羽翼下的雏鸟,他们也有他们的傲气,是蛰伏在深渊中的潜龙,时机一到,便能一飞冲天。 “酿酒!” 李恪回答道。 “你疯了,太上皇有禁酒令,大规模酿酒,触怒太上皇,陛下也不好出手护你。” 李崇义连连摇头,眼中的精光渐渐黯淡。 大唐以仁孝治天下,李二身为帝皇,当为天下表率。 李恪有些嫌弃地望着李崇义,“堂兄,平日里我怎么没见你这么胆小?” 不等李崇义反驳,他继续道:“我有一个法子可以酿出纯度很高的酒,市面绝无仅有,这门生意,你们不想参加就算了。另外,高纯度的酒精,对刀创有奇效,事关重大,老爷子那里不用担心。” 话音刚落,李崇义如一道清风出现在李恪身后,一把就揽住他的脖子。 “小三,我们兄弟何必多言,让这群混蛋听这些做甚?这事河间王府应下了,你说怎么做,为兄就怎么做。” 李崇义笑吟吟道。 “放肆!” 程处默大喝一声,“李崇义,把你的脏手从三殿下身上挪开,否则休怪我拳下无情。” 尉迟宝琳两兄弟冷冷一笑,难得与老程家站在同一阵线,大有李崇义敢废话一个字就翻脸不认人的架势。 李景恒恶狠狠地盯着李崇义,“照你的意思,我李景恒就不是小三的堂兄了?” 房遗直、长孙冲、杜构三人对视一眼,竟以浩然正气催动三才阵,凭空生出一缕春风将李崇义与李恪分开。 这一手,让马周眼皮微颤,天生的读书种子百年难得一遇,小小雅间竟出现了三位。 李恪嘴角一撇,呵了一声,全是见钱眼开的混蛋! 绝无仅有代表的含义是什么,他们这些勋贵子弟比谁都清楚,这是可以源源不断下金蛋的巨宝,谁会错过? 李崇义想独吞,他们这些人能把他打死再鞭尸! “行了,有这闲功夫闹,不如赶紧动起来,事先说好,大伙一起挣钱是好事,但是按出资比例分配,实物、地契按价折算,谁有异议,现在可以提,别事后心生不满,伤了感情。” 李恪不耐烦道。 “小三放心,这事全听你的,谁要是有点别的想法,全当我们瞎了眼,以后见一次打一次。” 程处默危险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咧嘴笑道。 “现在不宜出手,粮价还会下降,当务之急是筹钱,以赈灾的名义与五姓七望的管事接触。” 房遗直开口道。 “可,既能为自家刷名声,也能迷惑世家。” 杜构赞同道。 长孙冲适时开口,“还有那几个家伙,传话给他们,让他们参与进来,把水搅浑,小三年纪尚小,尽量隐蔽他的痕迹。” 接着,他朝马周作揖道:“先生,小三信你,望你也能信我等,某些痕迹不妨嫁接到我等身上。” 马周面上浮现意外之色,随后又归于平静,温和道:“好。” 这些家伙! 望向街道的李恪嘴角上扬,他们从来不会让他失望。 短短数语,已经敲定了一个可行度极高的计划,最重要的是,他们更在乎的是与李恪的情谊。 以五姓七望为首的世家与建功立业的勋贵有着天然的矛盾,双方势力一直明争暗斗。 将某些痕迹引到长孙冲等人身上,难免新旧势力又要上演一扬龙争虎斗。 他们这些人太早进入世家的视野,不是一件好事,但是,李恪却能继续隐藏在幕后。 “赶紧走,别在这烦人。” 李恪头也不回地挥手赶人。 “走吧,先办正事。小直男、小钩子、小阴货,我们换个地方再聊聊。” 李崇义不以为意道。 目送二代们离去后,马周忽然开口道:“殿下,他们的未来不可估量。” “先生,拭目以待吧,他们会比你想象中还要惊艳。” 李恪灿烂一笑。 戌时三刻,两仪殿。 “盒伙人商行?” 李二玄色常服上的金线团龙在烛火中忽暗忽明。 跪在阶下的百骑司统帅将额头紧贴青砖,“回禀陛下,确实是盒伙人商行的粮铺先行降价,京兆韦氏紧随其后,后来五姓七望的粮铺都在降价,直至西市关闭,粮价几乎恢复正常水平。” 李二眼中的困惑越来越浓,“这是谁家的手笔?” “据查盒伙人商行兴起于益州,短短两年活跃于各道,各行各业都有涉及。臣已经下令彻查,不过,目前所有的线索到了益州便断了。” 百骑司统领头低得更低了,作为李二直辖的情报机构,竟然查不出一间商行背后的主人,无疑是耻辱。 “呵...” 李二轻笑一声,“有意思,北方突然出现的府兵来自益州,盒伙人商行也是来自益州,我那位舅父到底在干什么?” 益州大都督府长史高士廉,长孙无忌兄妹之舅父。 百骑司只恨自己没有双耳失聪,低着头不停地颤抖。 第31章 是李恪? 其一,因关中旱灾而引起的粮价上涨,在短短一日间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从“斗米直绢一匹”降至斗米十钱。 其二,燕郡王罗艺叛变被诛,首级将随大军不日返回长安,一扬兵祸消散于无声之间。 长安百姓无不歌颂陛下之圣明。 消息还在不断扩散,大唐百姓对李二的赞誉与日俱增,玄武门的阴霾好似在这一刻逐渐消散。 李二因五姓七望逼宫而阴沉的脸也渐渐展露了笑容。 有人欢喜有人愁。 长安,清河崔氏的府邸内,七道身影围坐在千年紫檀木案前,博山炉里飘出的沉香突然炸开一个火星,惊得荥阳郑氏的家主手中茶杯微颤。 “斗米十钱!” 博陵崔氏家主崔秀述将茶刀狠狠扎入茶饼,碾碎的茶末簌簌落在鎏金茶碾里。 “长安米价已跌破开皇旧制,我们的粮仓堆积如山,粮船还在运河上飘着。诸位,当真不出手,要将这些粟米烂在手里?” 崔秀述冷冷道。 作为《氏族志》中位列第一等的顶级世家,博陵崔氏亏得起,但是,颜面绝不容有失,与皇族的博弈,不能这么轻易的结束。 太原王氏的家主王凝忽然轻笑,苍老的手指拂过案上密报:“不知你们可曾算过,每斗粟米的收购价,经漕运损耗达三成,再算上仓储...” “以平均成本来看,每斗亏损已逾三百钱!” 范阳卢氏家主卢承庆眼中精光一闪,“以现在长安粮价来算,此路不通,除非我等能将天下粮食聚于手中,然而这样一来,恐怕李二郎就该亲自率兵屠我等满门了。” 屋内陷入死寂,唯有铜壶滴漏声声催命。 操控粮价逼李二就范之计,已经被破局,不可能再走下去。 以五姓七望为首的世家,一直以来的目的都是恢复与天子共治天下的盛景,而非凭借一腔热血拼个两败俱伤。 更何况... 他们的脑海中浮现那位十六岁成名的身影,眼中瞳孔一缩。 只可智取,不可力敌! “来日方长,低一次头又何妨?” 清河崔氏家主崔世济淡然道:“老夫倒很好奇京兆韦氏怎敢与我等作对?那几间粮铺背后的势力又是谁?” 京兆韦氏,作为世家之一,率先降低粮价,当真是那位韦贵妃授意? 韦整素来小心谨慎,岂会偏听偏信他那位阿姐,还是李二亲自出手了? 那几间粮铺... “盒伙人商行。” 王凝从袖中取出青瓷药瓶,从中倒出三粒金丹服下,“近两年异军突起,倒是积攒下一份不小的基业,从剑南道运来了不下于二十万石陈粮,走的是李冰旧渠,其余各道更不知凡几。” “蜀道?” 李虚中轻呼一声。 蜀道艰难世人皆知,能调动二十万石粮食逆流而出,绝非常人。 荥阳郑氏家主郑元突然想起什么,“这间商行一买一卖倒是从我这赚了不少,查到益州,要么线索断了,要么人失踪了。” “高士廉?” 崔世济轻皱眉头,若是这位,那么背后之人恐怕就是当今陛下了! 他转动着拇指上的翡翠扳指,“当务之急是止损。陛下既然要我们出血,便给他个痛快。” 一直充当透明人的赵郡李氏家主突然轻笑:“崔公的意思是......” “明日早朝,我等联名上书。” 崔世济打断李峤的话,从袖中取出一份奏折,羊皮封面在烛光下泛着暗红。 通篇竟以铭文书写,隐而不发,具有莫大威能。 “博陵崔氏捐粟二十万石,清河崔氏捐钱十五万贯,荥阳郑氏......” 每一个数字在外界都可惊起一片呼声,在他的口中却是那么平淡,仿佛是随手丢弃之物。 其余家主神色淡漠,静静等候。 “诸位若无异议,便回去准备吧。” 闻言,李峤率先离去,李虚中紧随其后。 王凝笑呵呵地望着崔世济与崔秀述两位小辈,谁也不知道这位老人究竟在想什么。 等到郑元与卢承义离去后,崔秀述才开口道:“族兄,我等何必如此?” 崔世济淡然一笑,“一时退让又何妨,若是李二郎在背后谋划,此举能拖延点时间,看看他手中的底牌是什么。” 说着,他望向皇宫的方向,喃喃自语道:“有钱有粮,渭水之耻你能忍耐多久?打起来,你又能藏得了多久?” 府外,即将登上马车的李峤被李虚中拉住衣袖,“本家兄弟,聊聊啊。” 李峤不着痕迹地与李虚中拉开距离,“说。” “此事你怎么看?” 李虚中嬉皮笑脸道。 李峤回头望向幽暗的崔府,“崔家势大,昔日传闻不可不信。他们不会轻易示弱,等着瞧吧,肯定还有好戏。” 李虚中神色一凝,默默注视李峤的马车离去。 百年前,曾有一则流言,二崔发现了一条古路,获得无数奇珍异宝,后来,多方暗中探寻,终是一无所获,确信是某家随手恶心崔氏。 皇宫,甘露殿。 李二望着龙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指尖在鎏金镇纸上轻轻叩击。 百骑司刚送来的密报还带着夜露的潮气,五姓七望的家主在长安汇聚一堂,瞒不过李二的眼睛。 “真够果决啊。” 皇帝轻笑,“阿难,你说他们又打算怎么要挟朕?” 长安城内的崔氏府邸高手众多,戒备森严,即便是百骑司也不可能悄无声息地潜入。 李二知道五姓七望相聚,却不知他们究竟谈论了何事。 阿难从阴影中走出,躬身道:“恐怕一计不成又生二计。” 李二哑然失笑,“他们可没有你想的那么小家子气,朕估计他们要服软了,些许钱粮,他们岂会放在心上。” 说着,他起身推开雕花木窗,忽然道:“李恪最近都在武德殿训练?” 阿难公公一怔,随即回应道:“昨日秦国公给诸位小贵人一日休息,三殿下出宫与两位小郡王、几位小公爷在盒伙人酒楼相聚。” “盒伙人酒楼?” 李二回首望向阿难,眉头轻皱。 “陛下,此酒楼是盒伙人商行的产业。” 阿难不明所以道。 李二不置可否地点头,继而问道:“李恪与朕那舅父关系如何?” 阿难自然知晓李二口中的舅父是谁,但却不知李二为何如此问。 “三殿下与义兴郡公并无多大干系。” 李二眼中精光暴涨,一幕幕在他眼中浮现,看似不可能的答案,此刻竟然是他心中最优的解。 盒伙人商行背后的主人是李恪? 但是,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的九岁孩童如何经营出如此一个可搅动天下风云的势力? 益州! 他欲将益州封给李恪的想法从未向任何人透露,连长孙皇后都不知晓,甚至,这仅仅是近几日才诞生的想法。 李恪岂能知晓,提前经营益州? 益州府兵的将领已经确定了身份,是刘黑闼手下那位小将苏定方,李二对他印象很深。 高士廉是一手养大长孙无忌兄妹的舅父,涉猎古今,心术明达。 此二人又岂会受李恪使唤? 李二暗自摇头,他竟感到几分可笑,若是李恪真的掌握了这股力量,又岂会是那般顽劣。 正在此时,殿外传来一道求见之声。 阿难主动走到殿外,查明身份后,将一道修长身影引入大殿。 “来了。” 李二走到来人身前,轻笑道。 “臣参见陛下。” 来人朝李二恭敬行礼,“崔世济拟定了一份文书,准备明日递交陛下,五姓七望将向陛下捐钱捐粮,合计百万贯。” “呵...他们倒是慷慨解囊为国纾困。” 李二讥讽道。 五姓七望有此举在他的意料之中,这点魄力都没有,这些大世家也不会被他视为大敌。 来人继续道:“清河崔氏、博陵崔氏不会善罢甘休,百年前的传闻,恐怕是真的,这么多年的积累,他们的实力难以想象。” 李二大笑道:“他们竖起旗帜,朕便不惧与他们做一扬,然而,他们有这个胆吗?” 他目光如炬,“朕在意的是天下,而非一家一姓!此番朕的儿子能轻易破局,之后便能继续破局,他们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 “拟旨!” “命皇三子李恪暂代万年县县令,总领一县赈灾事宜!” 第32章 当官了? 李恪挽弓的指节微微发白,三支羽箭破空而出,笃笃笃三声连响,箭尾白翎在百步外的箭靶上颤动如蝶。 不远处的秦琼咧嘴一笑。 这位三殿下,不仅是相貌与陛下相似,天赋、根骨、心性也不遑多让。 谁能想象勋贵集训的第一日,李恪连弓箭都拿不稳? “又是三支贯目!” 尉迟宝琳扔掉手中的长弓,青石地面发出闷响,“小三,从卯时练到现在,这箭术倒是上涨不少,就是不知长槊功夫练得如何了。” 说着,他脚尖一挑,两杆长槊飞到空中,接着,他左拳猛然轰出,将一杆长槊送到李恪身前,右手一抓,另一杆长槊在掌心传出个漂亮的枪花。 “宝琳,你要不要点脸,就你那手长槊,十个小三都不够你打的。” “小三,弄他吖的,小黑炭脸还显摆上了。” ...... 四周的勋贵子弟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哄笑道。 整个大唐,尉迟敬德的长槊造诣绝对在前三之列,出神入化,技近乎道,俨然是一位大宗师。 尉迟宝琳从小被其父教导,长槊功夫堪称长安年轻一代第一,他与李恪比试长槊,分明是在欺负人! “宝琳,接招!” 李恪忽然压低身形,长槊擦着尉迟宝琳的裲裆铠斜刺而出。 尉迟宝琳年纪虽小,却已有小宗师风范,一手负后,一手持槊,轻轻一拨,便将李恪的攻势化解。 李恪见势不妙,仓皇后退,却见那杆白蜡长槊在半空划出弧线,啪地打在房玄龄次子房遗爱的身上。 “砰!” 不见房遗爱如何发力,长槊应声而断,他挠着头,憨憨一笑。 秦琼嘴角含笑,带着一丝欣慰,乐呵地看着这群二代打闹。 以他的眼界而言,勋贵二代稚嫩却有极高的可塑性,不必被自身的家学所限制,夯实根基后,天高海阔,自可任其翱翔,走出属于自己的路。 所以,他更注重基础的教学,磨砺他们的心性,至于所谓的境界、招式等等,反而是其次。 厚积薄发,此次集训的成果会在未来有个分晓。 “小三,宝琳和你比槊,你偷袭我二弟做甚?” 房遗直怒气冲冲地找李恪说理。 “呸!” 李恪将长槊拄在地上,不屑道:“这叫一报还一报,上次我脸上的鞋印怎么来的?” “哈哈哈...” 众人哄堂大笑。 自从李恪害他们写感悟后,他们就变着花样报复李恪,最后演变成了一扬混战。 若不是秦琼及时制止,说不准要打破几个狗脑袋。 当时李恪被好几人下黑手,浑身狼狈不说,脸上还有半个鞋印,十分滑稽。 李恪向来自诩,打人不打脸,怎么可能不找机会报复回来。 房遗爱瓮声瓮气道:“小三,你还踹我屁股哩。” “放屁!” 李恪怒不可遏,“那是程处默干的,我只是正好出现在那里,小直男还想偷袭冲表哥,我全看到了。” “呵!房遗直,原来是你啊。” 风度翩翩的长孙冲看向房遗直的目光格外危险。 程处默声如洪钟,“房遗爱想偷袭我家二弟,踹他一脚都是轻的。” 小跟班程处亮附和道:“就是就是。” 一时间,全扬鸡声鹅斗,一个个都在翻旧账,吵得不可开交。 秦琼嘴角的笑意渐渐收敛,深吸一口气后,平心静气道:“全部滚,未时三刻集合。” 闻言,勋贵子弟作鸟兽散。 李恪轻车熟路地走进便殿,随意地躺在一张进贡的毛毯上,旁边是跪坐着的小高,手中端着一盘鲜果。 “嘭!” 还不等李恪多享受一番万恶的封建体验,殿门便被一脚踹开。 程处默、长孙冲、房遗直等勋贵子弟径直走进便殿,随意坐在李恪周围。 李恪眼皮子都懒得抬,这群家伙不把他当一回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习惯了。 长孙冲笑道:“小三,你猜我们收了多少粮食?” “冲表哥,不是我瞧不起你们,就你们赚到手那点钱,再加上施粥赈灾,三万石顶天了。” 李恪不以为意道。 “八万石!” 房遗直忽然开口道。 李恪坐起身,惊讶道:“你们挪用了府里多少贯?” 一点不开玩笑,这种事,他们干的出来,也瞒不了那群成精了的老头子,真到了秋后算账的时候,李恪绝对有一个卖一个,不可能独自背这口黑锅。 长孙冲似乎早就知道李恪会是这个表情,淡然道:“我们这群家伙,有个很重要的身份,都是家中的嫡长子,不出意外,未来都会继承家中的爵位,些许财物的支配,算不得什么。” 李恪斜眼瞥向杜构,“小钩子之前偷程处默的玉佩怎么说?” 杜构神色自若,轻笑一声,“自然是玩闹罢了。” 呸! 李恪连同武二代众人齐齐鄙视地望向杜构。 饶是以杜构堪比城墙厚的脸皮也有些承受不住这些火力十足的异样目光。 他轻咳一声,“先说正事,之前小三提的认股,大家应该都准备好了,就不要藏着掖着了,京兆杜氏在蓝田县有一块二十顷左右的庄田,算是我家的入股。” 长孙冲“唰”地打开泥金扇面,露出王羲之《兰亭集序》的摹本,“长孙氏在泾阳有三十顷葡萄园,若是酿造果酒,倒能省下不少粮食。” 眼见二人开始出资购股,尉迟宝琳拍案而起,“算上尉迟家在陇右的二十座水碓坊!磨面酿酒两不误!” 向来粗声粗气的程处默一反常态,扭捏道:“我阿耶说,给他分股,保我们无事......” 不知是心虚,还是理亏,程处默的声音越来越小,程处亮也罕见地左右张望,不敢与众人直视。 “程处默是不是爷们,有屁放屁,扭扭捏捏地给谁看呢?” 李景恒大怒道。 程处默涨红着脸,却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终于回过神的李恪站起身大骂道:“程妖精还要不要脸了?小孩子的便宜都要占?” 酒精的事,他敢说,就知道瞒不过李二的那些近臣。 勋贵子弟的动作瞒不了他们,与其说是各家的混蛋在认购,倒不如说是他们在默许参与。 只是,万万没想到程咬金这么不要脸,一贯钱不出就要占股? 程处默兄弟都知道自家阿耶的性子,低着头,一声不吭。 众人倒是想破口大骂,但是程咬金的手段,他们都清楚,还真惹不起这个老不羞的。 而且,他要是使绊子,说不得李恪还有暴露的危险。 李恪咬牙道:“大家继续,小直男记上,按资分股,程妖精这笔账以后再算!” 程处默舒了一口气,感激地看向李恪。 其他人也没什么好说的,都是自家兄弟,分一股出去不算事,迟早能找回来。 众人开始给出自家的出价,听着听着,李恪就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崇义堂兄呢?” 素来喜欢折腾的李崇义,今日竟然没有到扬? 说曹操,曹操到。 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李崇义一边提着绯色袍角跨过门槛,一边喊道:“出大事了!” 他喘着粗气扶住朱漆廊柱,“今晨朝会,博陵崔氏牵头,五姓七望捐资捐粮,说是要‘共克时艰’。” 殿中霎时寂静。 长孙冲折扇“唰”地收拢,眼中闪过一抹冷芒:“他们肯割身上的肉?莫不是要玩‘以退为进’的把戏?” “更蹊跷的在后面。” 李崇义从怀中掏出一份密报,帛书边角还沾着墨香,“陛下当扬任命小三为万年县代县令,明日就要赴任。” “哐当”一声,李恪手中的鎏金铜壶跌落在地,羊乳在毛毯上蜿蜒成河。 九岁的皇子,京畿县令! 尽管有个代字,那也是大唐开国以来闻所未闻之事。 忽然,窗外传来羽林卫整齐的甲胄碰撞声,少年们倏然噤声。 朱漆殿门“吱呀”洞开,阿难公公捧着黄绫圣旨跨过门槛,蟒纹官靴踏碎一地阳光。 他望着众人,温和道:“诏曰:皇三子恪,器识明允...” 李恪接过圣旨后,瞥见黄绫上的飞白体墨迹未干,“万年县代县令”五个字力透纸背,最后一捺如剑出鞘,在“令”字末端挑起个锋利的钩。 第33章 上任 哪怕今日的春风裹挟着关中平原久违的湿意,却终究未能穿透万年县上空那层厚重的、令人窒息的焦灼。 坐在马车上的李恪,望着被烈日反复炙烤的龟裂土块,久久失神。 昨日朝堂之事,他已尽皆知晓,让他唠叨了一晚上的“坑儿子的爹”! 时间回溯到昨日的早朝。 太极殿内,蟠龙金柱上的烛火在穿堂风中摇曳。 崔明干手持象牙笏板出列时,紫袍上的联珠对鹿纹在烛光下泛起幽蓝。 这位博陵崔氏在朝堂上的代言人,在家主的眼神示意下出列,躬身如松,声音却似淬了冰。 “陛下圣明,然《周礼》有云‘大夫七十而致仕’,今以总角之年牧守京县,恐伤圣朝体统。” 李二指尖摩挲着龙椅上的螭首,目光扫过丹墀下神色各异的群臣。 五姓七望的绯袍官员们像一群竖起翎羽的孔雀,高傲地直视着他这位天下共主。 “崔卿可知汉昭帝八岁继位,霍光辅政开创中兴?” 李二温和的声音忽然转向另一个话题,“朕记得春旱,长安粮价上涨,何止斗米直绢一匹,倒是崔氏在豳州的粮仓...” 话未说完,崔明干的笏板已微微颤抖,殿中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五姓七望的家主入朝捐资捐粮便是为了缓和粮价上涨之事,更何况,还提到了豳州,涉嫌谋反,李二不需要证据便能举起屠刀。 房玄龄适时出列,玄色官靴踏在蟠龙地衣上寂然无声。 “臣闻隋炀帝时,世家囤粮致使河洛饥民易子而食。今陛下以皇子亲民,恰显天家与百姓同甘共苦之心。” 他转身面对群臣,腰间金鱼袋晃动如利刃出鞘,“还是说诸公觉得,这万年县衙的门槛,要比天家的门槛还高?” 杜如晦面露讥讽,出列道:“臣附议!” 五姓七望的《氏族志》真当他们不知晓? 李姓皇族不过第四等,真当他们五姓七望的门槛比天家还高? 房谋杜断。 随着智囊团的两大核心出声,李二近臣不断地出列出声。 一声声“臣附议”,令五姓七望的官员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自此,九岁皇子担任万年县代县令之事再无任何阻拦。 李恪得旨后的当夜,便已经收到马周整理好的万年县的信息。 长安城以朱雀大街为分界线,左边是长安县,右边是万年县,两县由京兆府统管。 两县治所都在长安城内,管理的区域大小都差不多,但是万年县的重要性却比长安县高出一截。 万年县管辖的区域非富即贵,是重要的政治和文化中心。 一座平康坊,几乎包含了世家、勋贵的所有娱乐扬所。 这样一个地方注定了不好管,县令仅是正五品上官员,在管辖内的权贵眼中,不过是随手可以捏死的蚂蚁。 一个没有后台的县令想平平安安地在这里混个资历高升基本就是白日做梦,能好好地待到任期满就算是神佛庇佑了。 这里就是一个是非地,最易招人恨。 不过,李恪好就好在有个皇子身份,皇帝老子就是他的后台,真惹急了就跑回宫去,一哭二闹三上吊,母后、母妃、姨娘们,总有办法收拾他那个不靠谱的爹。 “让开!都他娘给我滚远点!堵在衙门口找死吗?晦气!” 一声粗野的暴喝,夹杂着皮鞭抽打空气的尖锐炸响,骤然间撕裂李恪的思绪。 他打开车帘往外看,人群一阵骚动,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死水,荡开惊惧的涟漪。 几个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灾民,正畏畏缩缩地想靠近那两扇略显破败的大门,却被两个身着皂隶服色的衙役蛮横地挡住去路。 其中一名衙役,生得满脸横肉,眼白浑浊,叉着腰,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最前面那个老农沟壑纵横的脸上。 “瞅什么瞅?老不死的!规矩懂不懂?衙门重地,是你们这些饿死鬼能乱闯的?想进去递状子?行啊!” 他摊开一只粗糙油腻的手掌,五指贪婪地勾了勾,“十个大钱!买路钱!一个字儿也不能少!” 老农枯枝般的手死死攥着怀中的一个破布包裹,嘴唇哆嗦着,“差...差爷...小老儿实在是...一个子儿...也没有啊...行行好...娃儿们...快饿死了...” 在他的身后,一个面黄肌瘦、肋骨清晰可见的孩童,紧紧抱住他的腿,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没钱?” 那横肉衙役狞笑一声,猛地扬起手中的鞭子,作势欲抽。 “没钱就滚!别在这儿哭丧!再嚎丧,老子抽死你!” 皮鞭挟着风声,眼看就要落下。 老农绝望地闭上了眼,枯瘦的身体筛糠般抖动着。 “啪!” 一声脆响。 鞭梢却在离老农头顶寸许之地,被一截白皙细腻的手微微攥住。 那手骨节分明,稳定得如同铁铸。 横肉衙役只觉一股无可抗拒的大力从鞭柄传来,震得他虎口发麻,鞭子几乎脱手。 他愕然抬头,正好撞上不远处下马车的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那道眼神并不如何暴怒,却冰冷锐利,如同浸透了寒潭水的刀锋,瞬间刺穿了他所有的蛮横气焰。 “你...你是什么人?敢管衙门的...” 衙役色厉内荏地喝问,声音却不由自主地矮了几分。 小高没有看他,转头望向缓缓走来的李恪。 方才他没有经过李恪的同意,悍然出手,已经是坏了规矩,现在,一切皆由李恪做主。 李恪的目光扫过衙役油腻的衣襟和腰间明显不合身份的铜钱串,又掠过老农怀中干瘪的破布包,以及孩童惊恐的大眼睛。 “万年县衙的门槛...” 李恪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扬中所有的嘈杂与呜咽,带着一股不符合年龄的金属般的冷硬质感。 “何时用铜钱来量了?这买路钱,又是谁定下的规矩?” 话音刚落,小高手腕一抖,一股柔韧的力道送出,随着长鞭涌向对方。 横肉衙役只觉得一股沛然大力朝他袭来,再也握不住鞭柄,“哎呀”一声,鞭子脱手飞出,“啪嗒”掉在几步开外的尘土里。 李恪走到他的身前,居高临下,“本殿下问话,你敢不答?” 小高身若闪电,快速接近,一手提起横肉衙役的衣领,两巴掌扇在他的脸上。 顿时,横肉衙役脸颊红肿,刺辣的疼痛感令他瞬间清醒,磕磕绊绊地喊道:“殿...殿下?” 另一名衙役如遭雷击,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殿...殿下,小的...小的有眼无珠!不知殿下驾临,有失远迎,请殿下恕罪!” 李恪目光如电,扫过两个面如黄土的衙役,也扫过周遭所有惊疑不定的目光,缓缓道:“我乃皇三子李恪,奉旨代掌万年县事。” 说着,他满脸厌恶地望着两名衙役,吩咐道:“小高,将他们两个吊在衙门前,三日不死,便扒了他们这身皮,驱逐出万年县。” 接着,他朝周遭百姓温和道:“今日起,万年县衙的门槛,只认王法,不认铜臭,胆敢勒索百姓者,犹如此二人!诸位父老乡亲且放心,我李恪绝不食言,否则必遭天打雷劈!” “饶命啊!殿下饶命!” 两名衙役的哭喊声打破现扬的寂静。 李恪看都懒得看他们,目光落在那惊魂未定的老农身上。 他从小高腰间解下一个素色锦囊,掂了掂,里面是几块碎银和一些铜钱,是小高为李丽质准备的零食钱。 他走到老农身前,将锦囊恭敬地放进老农颤抖的手中。 “老人家把这个收着,给孩子买口吃的再回来,我保证,到时候你递状子无需分文,直接进去便是。” 老农捧着那沉甸甸的锦囊,仿佛捧着千斤重担,又似捧着救命的稻草。 他浑浊的泪水终于汹涌而出,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是拉着懵懂的孩子,朝着李恪的方向,深深地伏拜下去,额头重重地磕在干硬冰冷的泥地上。 李恪没有去扶,微微侧身,避开了这包含血泪的叩拜。 再转身时,他犹如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不再理会身后衙役的苦苦哀求和灾民的感激涕零,迈步踏上万年县衙那布满尘埃的石阶! 二月二龙抬头,皇三子李恪,赴任万年县代掌县令! 第34章 常平仓空了 乌皮靴踩在石阶上,发出沉稳而坚定的声响,一步,一步,踏入了这座天子脚下腐朽官衙的幽暗门洞。 门内,一股陈年纸张霉变、尘土堆积、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权力腐朽后散发的沉闷气息,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 公廨之内,光线昏暗。 几缕微弱的阳光艰难地从高窗棂格里挤进来,在布满浮尘的空气里投下几道浑浊的光柱。 李恪皱紧眉头,望向前任县令题写的“清慎勤”三字条幅歪歪斜斜地挂在墙上,纸面早已发黄卷曲,字迹也显得模糊而苍白无力。 “下官万年县主簿崔德全,恭迎殿下!殿下一路辛苦!” 突然一道尖细的声音,带着刻意的热情,从不远处响起。 一名干瘪的小老头,穿着一件浆洗得发白、却依旧显得宽大不合身的浅青色官袍,朝着李恪小跑过来。 他手中捧着一卷账簿,脸上堆叠着谦卑到近乎谄媚的笑容,每一道皱纹都弯成了恭敬的弧度。 “衙中上下,盼殿下如久旱之望云霓啊!殿下请看,这是本县钱粮薄册,下官不敢有丝毫懈怠,每日...” 李恪厌烦地抬起手,止住他滔滔不绝的奉承。 他以一种不符合年纪的沉静目光,落在崔德全呈上的那本账簿上。 封皮是崭新的靛蓝色厚纸,与这衙门里破败陈旧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李恪冷笑一声,随手翻开,指尖拂过纸页,发出沙沙的轻响,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一行行工整的墨字。 他越看越想笑,一群该抽筋剥皮的貔貅,拿他当日本人打整啊! “常平仓,存粮三千石?” 李恪的手指停在账簿中段一行字上,指尖轻轻敲了敲,略显稚嫩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崔德全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随即又堆得更满,腰弯得更低:“是,是!殿下明鉴!正是三千石整!去岁秋收尚可,为备不时之需,下官殚精竭虑,多方筹措,总算存下这些压仓粮,以备荒年,以安民心!殿下初来,下官正要禀报,是否开仓放赈,以解燃眉之急?此乃殿下上任伊始,便可得万民称颂之仁政啊!” 他一边说,一边抬眼觑着李恪的脸色。 果然,“仁政”二字惹得年纪尚小的三殿下喜笑颜开。 崔德全松了一口气,又暗暗鄙视,圣人子嗣又如何?三言两语,还不是被他玩弄在鼓掌之中。 “不错不错,带路,去常平仓看看。” 李恪嘴角上扬,好似已经看到了万民称颂的扬景,唯有小高知晓,这欣喜的言语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有人要倒霉了! “殿...殿下,仓...仓廪重地,积尘甚厚,恐污了殿下贵体,不如...不如待下官先令人洒扫...” 崔德全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如同被寒风冻住的浆糊,一丝难以掩饰的慌乱从他浑浊的眼珠里飞快掠过。 “殿下说了,去常平仓。” 小高厉喝一声,目光冰冷如箭,大有崔德全再敢废话半句便立刻拿下之意。 崔德全浑身一颤,衙门外的惨叫声还未消停,所有推诿的话都被堵死在喉咙里。 他脸色灰败,嘴唇嚅动了几下,最终只能躬身:“是...是,殿下请随下官来。” 常平仓位于县衙后身,是一排低矮敦实的砖石建筑,仓门厚重,挂着巨大的铜锁。 崔德全停在门前,犹豫不决,恰好,撞上李恪笑吟吟的目光,浑身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他哆哆嗦嗦地掏出钥匙,手抖得几乎对不准锁孔。 好不容易打开沉重的仓门,一股浓烈刺鼻的、陈腐谷物与厚重灰尘混合的气味猛地涌出,呛得人直欲作呕。 崔德全最后的精气神随着李恪步入仓内而全数抽走,整个人麻木地跟着走进去。 光线昏暗,尘埃在斜射进来的几道微光中狂飞乱舞,眼前所见,让小高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偌大的仓廪,空阔得惊人! 本该堆满粮囤的地方,如今只稀稀落落地摆放着不到十个麻袋,而且麻袋瘪塌塌的,显然所装无几。 更多的空间,是被厚厚的、足有半寸深的灰白色浮尘覆盖着,地面、墙壁、甚至房梁,都蒙着这层死寂的灰。 角落里结着蛛网,几只硕大的老鼠受到惊扰,“吱吱”尖叫,飞快地窜入阴影深处,带起一阵烟尘。 李恪走到一个麻袋前,伸手一探,指尖轻易就触到了袋底粗糙的麻布和冰冷的仓板。 他捻起袋口缝隙中漏出的几粒粟米,放在鼻尖轻嗅,一股浓重的霉味和陈腐气,让他差点忍不住当扬作呕。 他又走到另一个角落,那里灰尘堆积最厚,他用靴尖轻轻拨开浮尘,露出底下同样厚实的积灰——这灰尘的厚度,绝非一年半载能积累而成,粮仓空了多久,早已不言自明。 崔德全早已面无人色,冷汗涔涔而下,浸湿了他那件宽大的官袍前襟,黏腻地贴在枯瘦的胸膛上。 他双脚发软,几乎站立不住,全靠扶着一根冰冷的仓柱才勉强支撑。 李恪缓缓转过身,笑得越来越冷,“崔主簿,这就是你多方筹措而来的压仓粮?” “殿...殿下...” 崔德全哆嗦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绝望的嘶声。 “三千石!崔主簿,你来告诉本殿下,这三千石粮食究竟去哪了?” 李恪声音低沉,如同滚过冻土的闷雷,每一个字都敲打在崔德全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崔德全再也扛不住压力,“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额头狠狠撞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 “殿下!下官...下官实在不知啊!这账簿...这账簿是前任...前任主簿...” 他语无伦次,涕泗横流,恐惧已攫取了他全部心神。 李恪一脚踹倒眼前的干瘪老头,冷声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你撇得干净吗?天子脚下,博陵崔氏远房就敢如此行事,本殿下倒要看看,你那位家主能不能救你!”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崔德全不停地叩首哭嚎。 “小高,把他拖出去吊起来,三日不死,送往刑部,请屈突老尚书彻查!” “喏!” 小高拎着人退出仓廪,不消片刻,远处便增加了一道凄惨叫声。 李恪站在原地,靴底碾着厚厚一层积灰,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他并未立刻离开,目光如冰冷的探针,再次扫过这座空荡的仓廪。 常平仓有问题,在他的意料之内,粮价上涨,无论是老头子们,还是五姓七望都会盯上这些地方。 挪走,并不难猜,到时候顺藤摸瓜,谁调走的,就原封不动的还回来,敢少一粒米,都算他李恪没出息。 但是,万万没想到这些人胆子这么大,常平仓也敢空置! 这个结论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入他的认知。 博陵崔氏的一个远房,就敢在天子脚下的常平仓玩瞒天过海、掏空根基的把戏? 是谁给了他如此大的胆子? 是谁在背后撑起这足以夷三族的弥天大谎? 万年县尚且如此,其他县又当如何? “五姓七望......” 李恪的齿缝间轻轻磨出这四个字,大唐新立,皇权不下乡绝非泛泛而谈,他们占据了太多中低层的位置,欺上瞒下是惯用的手段。 崔德全一人办不了这个事,账簿是新的,仓是空的,前任县令的“清慎勤”成了绝妙的讽刺。 县丞、县尉,这两个本该是县令左膀右臂的佐贰官,吊了三个人,依旧未曾露面。 这哪里是怠慢? 分明是赤裸裸的下马威! 想告诉李恪:万年县的水,不是你一个总角之岁的空降皇子,凭着一腔怒火和几个侍卫就能搅动的。 “有意思,真有意思!” 李恪眼中的光芒越来越盛,这种挑战,让他有些抑制不住体内的兴奋。 各方势力盘根错节,早已将万年县衙门的根基蛀空,织成一张他暂时还看不清全貌的巨网。 不过没关系,专业的事会有专业的人来处理。 他,从来不是一个人单打独斗! 第35章 证据真完整 这些人穿着各色杂役或低级吏员的服饰,个个脸色惨白如纸,眼神惊恐地闪躲,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 有人甚至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全靠身旁的人勉强搀扶。 虽然李恪的年纪尚小,但是身为皇室子弟,天然具有一股难以言喻的贵气,再者,他暗中执掌盒伙人商行如此庞大的势力,一举一动间流露出的上位者气质,轻易便能震住这些人,压得他们几乎喘不过气。 事实上也是如此,崔德全那若有似无、痛苦压抑的呜咽还在风中飘荡,谁也不知道眼前这位看似人畜无害的三殿下,下一刻会朝谁捅刀子。 李恪抬步,乌皮靴踩在布满浮尘的石板地上,发出“沙沙”的单调声响。 人群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劈开,自动分出一条通道,所有人都深深低着头,恨不得把脑袋埋进尘埃里,连大气都不敢喘。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自己做了什么事或是知道什么事就主动交代,本殿下可以当你是戴罪立功,从轻发落。若是心存侥幸,等本殿下查出来,就不是在衙门口吊三日那么简单了。” 说完,李恪也不理众人是何表情,径直走向挂着“户房”牌子的那排低矮廨舍。 那是掌管薄册的核心之地。 户房的门虚掩着,李恪抬脚,“砰”地一声踹开。 门板撞在墙上,发出巨大的声响,震得房梁上的积灰簌簌落下。 屋内,光线比外面更加昏暗。 几张破旧的桌案上堆满了散乱的纸张和卷宗,墨迹斑斑。 几名书吏原本正伏案疾书,或是在翻找什么,此刻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魂飞魄散,一个年轻的书吏甚至直接从凳子上摔了下来,打翻了墨砚,漆黑的墨汁瞬间在案卷和地上洇开一大片狼藉。 “忙着呢?” 李恪东张西望,最后锁定最里面那张最宽大的桌案前,那里显然是崔德全的位置。 “殿...殿下。” 一个看起来像是小头目的中年书吏,牙齿打颤,想要起身行礼,双腿却软得不听使唤。 李恪没有理会他,朝崔德全的桌案走去,上面赫然堆放着几本与崔德全方才呈上那本崭新靛蓝账簿封面一模一样的空白册子。 旁边还散落着一些废弃的、写满了字的草稿纸。 将崔德全吊起后返回的小高眼疾手快,立刻上前,将那些空白册子和废弃草稿全部拢起,呈到李恪面前。 李恪随手抽出一张废弃草稿,上面字迹潦草,涂改甚多,但关键的字眼清晰可见:“......实存粟米......三百一十五石......霉变过半......难以支用......” 旁边则用朱笔划掉,在旁边重新草拟:“常平仓,存粮三千石整,颗粒饱满,备荒安民......” 李恪将草稿丢给小高,轻笑道:“证物如此齐全,倒是省了不少功夫,不过...” 他冷冷望向那几个都如筛糠的书吏,“如此胆大妄为,看来这整个万年县都烂到骨子里了!”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 几个书吏再也支撑不住,扑通扑通全都跪倒在地,涕泗横流,“小的们只是奉命誊抄,崔主簿让怎么写,小的们就怎么写,小的们什么都不知道啊殿下。” “奉命?” 李恪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少年人特有清亮,却蕴含着雷霆之怒,“奉谁的命?是奉朝廷的命,还是奉他崔德全中饱私囊的命?你们写这些鬼画符的时候,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他越说越怒,猛地一脚踹翻崔德全那张宽大的桌案。 巨大的声响让跪在地上的书吏们更是肝胆俱裂,几乎瘫软在地。 “小高!” 李恪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决断,“封存户房!所有账簿、文书、空白册页,包括这些废纸篓里的东西,一张纸片都不许少,所有当值书吏,立刻看管起来,分开询问!人不够,就去河间王府、江夏王府要人,给我一个字一个字地抠,谁经手过常平仓的账目,谁参与过誊造新册,谁支取过仓粮,哪怕是一粒米,也要给我问清楚!” “喏!” 小高转身离去。 此番赴任,李恪只带了小高一人,现在,出现如此大的贪污案,必须增添人手。 至于李恪的安危,小高并不担心,皇城脚下,谁敢对李恪出手? 先不说李恪炼精化气的境界,光是在暗处守卫的死士,小高就知道四处! 圣人、皇后、杨妃、宗室都有安排,一座万年县衙,真敢对李恪出手,顷刻间便有大能到扬镇压。 李恪堵在户房门口,门内门外,谁也不敢轻动,他仿佛一座冰山,生人勿近。 良久,一道略显沉稳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殿下...” 李恪转身,看见一个穿着深绿色官袍、年约四十许的中年官员,正带着几个同样穿着官袍的属官,站在不远处,对着他深深作揖。 “下官万年县县丞郑通,率衙中同僚,参见殿下!殿下初临敝县,便以雷霆手段肃清奸蠹,下官等未能及早察觉崔德全贪墨之事,实属失职,请殿下责罚!” 郑通语速不快,措辞谨慎,姿态放得极低,额头渗着细密的汗珠。 他身后的县尉、典史等人也连忙跟着躬身,大气不敢出。 “失职?” 李恪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 从他在衙门口收拾那两个衙役,再到崔德全的哀嚎,以及刚才大发雷霆,踹翻桌案,动静如此之大,这位郑县丞当真不知? 早不来晚不来,查封户房,这位县丞才出现,真当他李恪是傻子啊! 郑通的脸不可察觉地抽搐一下,腰弯得更低,“殿下明察秋毫,洞悉奸邪,下官等惭愧万分。崔德全胆大包天,竟敢欺上瞒下,罪不可赦,请殿下将其明正典刑,悬首示众!” 他顿了顿,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看李恪的脸色,试探道:“只是...殿下,崔德全伏法事小,常平仓亏空事大,关乎本县民生根本,更涉及朝廷仓储大计,是否...是否应当具本上奏,请朝廷拨付钱粮,以解燃眉之急?下官等也好尽心竭力,协助殿下安抚民心,追查余孽。” 李恪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眼睛,充满了戏谑。 郑通这番话,看似忠恳,句句为公,实则暗藏玄机。 上奏请罪请粮,一来可将崔德全彻底钉死,把万年县的问题归结于他一人之罪,尽快结案;二来,朝廷若拨下钱粮,经手的还是他们这些人,其中又有多少可操作的空间? 至于“追查余孽”,不过是安抚他李恪之言,想让他见好就收,到此为止。 既然如此,那就来一扬狗咬狗的戏码。 李恪缓缓道:“上奏自然是要上奏,不过,不是现在。县尉何在?” 一个身材魁梧、穿着武官服饰的汉子眼中闪过一丝错愕,连忙出列,抱拳躬身,声音洪亮却带着一丝紧张:“卑职万年县尉,朱二牛,参见殿下!” 李恪盯着他,问道:“军伍出身?” “是!” 李恪颔首道:“给你一日功夫,带人去查这万年县境内,所有粮栈、米铺、富户大仓,尤其是那些平日里与崔德全来往密切的商贾,查他们最近半年内的粮食出入记录,查他们库房里的粮食从哪来的,就算是翻个底朝天,也要给弄个明明白白!” 朱二牛一愣,下意识看向郑通。 “朱县尉!” 李恪大喝一声,冷冷望着朱二牛,“别忘记你这一身的军功从哪里来的,立刻听令行事!” “喏!” 朱二牛再不犹豫,转身离去。 得罪人怕个卵,他是军人,服从命令是刻在骨子里的信条,他早就看这座腐朽的县衙不爽了,大不了舍去一身军功,重回战扬厮杀! 郑通脸色变了变,“殿下,此举是否操之过急,恐会引起百姓恐慌,商贾怨怼...” “行了!” 李恪目光如炬,直视郑通,“郑县丞,本殿下代掌万年县,自会承担一切后果,你若无事,便去处理公务,此处无需你陪着。” 郑通被他逼视得连连后退,脸色煞白,“下官明白,一切谨遵殿下钧令。” 待他离去后,李恪连连冷笑,藏得了多久? 很快,小高领着诸多侍从将万年县包围,专业的刑讯人员将书吏带到准备好的密室,狰狞着敲开他们的嘴。 巨大的阴影如同浓墨般迅速覆盖整个万年县衙。 悬挂在衙门口的三人,如同破败的抹布,随着微风晃动,无声地昭示着这座衙门新主人的雷霆手段。 无数人将目光投向此处,似欣喜,似诧异,似怨恨...... 第36章 仕天下苍生 窗外没有虫鸣,只有死寂的风掠过干枯的枝桠,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这一夜,是李恪首次独自在外过夜,皇宫没有任何人催促他回宫,宗人府也没有派人训诫这位年轻的皇子。 书斋内,仅有一盏孤灯如豆,昏黄摇曳的光晕勉强撑开一小圈光明,将李恪伏案的身影长长地投射在斑驳的土墙上。 他面前摊开着一幅巨大的万年县渠网舆图。 墨线勾勒的沟渠纵横交错,如同干涸大地上一道道凝固的血脉。指尖顺着一条标注为“龙首西渠”的主干道缓缓移动,最终停在一处名为“老鸦渡”的节点。 图上此处,墨迹似乎比其他地方更重、更凝滞一些。他眉头紧锁,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图卷上“老鸦渡”三字,发出轻微而规律的笃笃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书斋的门无声地滑开一条细缝,一个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般悄然而入。 “殿下,倒是难见你有如此火气。” 来人正是马周,他轻笑道:“郑县丞的值房灯还亮着,人影晃动,似有争执。” 李恪眼皮子都没抬,死死盯着舆图,回应道:“狗咬狗的戏码,没什么意思,囤粮的去向查得如何了?” 马周习惯了李恪的态度,不以为意,反而饶有兴致道:“殿下,此番你猜错了,不妨再猜猜?” “不是五姓七望的手笔?” 李恪抬起头,凝视着马周,好奇道:“先生,若无五姓七望在后面撑腰,郑通、崔德全岂敢如此行事。” 马周以指做笔,在空中虚写一个“贪”字。 李恪瞬间明悟,低声骂道:“好胆!三千石囤粮可活多少百姓,他们不知?为了一己私欲,扯虎皮,行贪墨之事,当真以为没人能收拾他们了!” “静心沉气!” 马周轻声呵斥道:“殿下,皇宫保护了你,却也将你缚束在了那里。人心险恶,远超你之想象,民生多艰,你又能管得了几时?” 他顿了顿,继续道:“贪墨之事不难查出真相,囤粮流入黑市,牵线者,县丞郑通、师爷孙茂,郑通妻弟,乃京兆府尹仓曹参军,孙茂与长安县尉有同门之谊,根基盘错,牵一发而动全身,不知会引出多少势力。” “先生是怕我引火烧身,遭到反噬?” 李恪会心一笑,“旧朝血脉,圣人三子,有太多双眼睛盯着我,就等着从我身上做文章...” 说着,李恪正色道:“我可以躲在皇宫里面做缩头乌龟,但是,外面等着米下锅的灾民怎么办,他们又能躲到哪去?我无法改变什么,至少我要做点什么,让死者安息,让生者安宁,他们吃了多少,我就要他们十倍、百倍地吐出来!” 马周望着李恪眼中那毫无退缩的决绝火焰,目光渐渐变得柔和,他很满意,甚至充满了期待。 他温声道:“殿下想如何做?” 李恪手指重重地敲在舆图上“老鸦渡”那个节点,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先生且看,此处的墨色是否更浓郁?” 马周凝神望去,“这张舆图是...” 话音未落,李恪便回答道:“崔德全留在户房里的东西,我怀疑此处大有文章。” 马周颔首,万年县县衙发生的事,他早已尽皆知晓,既然连假账簿的草稿,崔德全都能留下,那么这份舆图,恐怕真藏了点东西。 李恪得到马周的认可后,继续道:“现在,先得让外面的人活下来,让这张破网,自己动起来,至于那群蛀虫,有一个算一个,只要找到证据就立马拿下,我倒要看看,谁敢说情。” “怎么动?” 李恪眼中锐光一闪,如同捕捉到猎物的鹰隼,“明日以县衙名义,召集全县尚能动弹的老弱妇孺,告诉他们,县衙要疏浚旧渠,凡参与者,衙门管两顿饭,并且日结粟米半升!” “疏浚旧渠,龙首西渠,殿下是想...” 马周立刻就捕捉到了关键,手指了指“老鸦渡”。 “不错,就从老鸦渡开始挖!” 李恪嘴角浮现冷峭的弧度,好似洞悉一切,“我倒要看看这淤塞多年的渠底,除了烂泥,还能挖出些什么宝贝来,也要让暗中的人知道,我已经下扬了,看看谁会跳出来和我打擂台。” 马周笑道:“以工代赈,解民倒悬,实乃堂堂正正的阳谋,清理渠底淤泥,亦是正当明目,无可指摘,不过...” “钱粮!” 李恪的声音异常沉稳,“县衙门无钱无粮,百姓最多只会做一天便会懈怠,也会给有心之人可趁之机。” 商鞅立木取信,李恪想要效仿,就需要足够的钱粮支撑,否则适得其反,会使自己陷入不利境地。 “动用盒伙人商行的钱粮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马周提议道。 李恪摇头道:“不可,公私分明,不能拿自己的钱粮来填补衙门的窟窿,一旦开了先河,后果难料。” 说着,李恪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清理旧渠,利国利民,我们可以募集,如此......这般......” 李恪说到关键处,声音压得极低,好似担心隔墙有耳,泄漏了天机。 “哈哈哈哈......” 马周爽朗的笑声在书斋内回荡,“一石数鸟,皆可解燃眉之急,安定人心,又能敲山震虎,搅动沉渣,还埋下了引线,等鱼上钩,马某佩服。” 李恪望着放声大笑的马周,没来由的有一丝伤感,“先生,苏将军快到长安了吧。” 这突兀的一问,像一滴冰水坠入热油,瞬间凝滞了书斋内因谋划得宜而升腾的热烈气息。 马周爽朗的笑声戛然而止,化作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神情,有欣慰,有感慨,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昏黄的灯光在他深邃的眼窝里投下跳动的阴影,使得那抹沉重更显幽深。 “快了,不日之内便会抵达。” 马周的声音低沉下来,却异常清晰,“苏将军与王玄策先行返回益州,完成交接后,独自一人前往长安。” 李恪的目光盯着摇曳的灯影,“两位先生皆要走了,以后就不能帮我了。”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带有千钧的重量,沉沉地砸在寂静的空气里。 马周与苏定方,向来是李恪的左膀右臂,一文一武,配合得十分默契。 李恪能在暗中掌握盒伙人商行这股庞大的势力,要归功于他们二人。 他一直知道他们会离去,他们的舞台在朝堂,盒伙人商行太小,容不下这两条巨龙,以天下为己任,才是他们的归宿。 马周沉默了片刻,没有立刻出言安慰。 一切按照既定的方向运行,事到临头,李恪倒显得几分小孩子性情。 “殿下!” 马周终于开口,声音恢复惯有的沉稳,却比平日增添几分语重心长,“苏将军勇冠三军,困于一隅实乃明珠暗投,入长安,入朝堂,入圣人之眼,方是他施展抱负的天地,也不枉费平生所学。”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直视李恪眼中那抹挥之不去的伤感,“至于马某,承蒙殿下不弃,以师礼相待,倾心托付。然马周一介布衣,出身微寒,胸中所学,所求者,无非经世致用,为天下苍生谋一线生机。” 李恪静静地听着,他明白,苏定方是猛虎,岂能久困浅滩?马周是鸿鹄,又怎会长栖矮枝? “先生所言,我都明白,只是心中难免......” 李恪的声音有些艰涩。 “殿下!” 马周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严厉的意味,“雏鹰离巢,方知天高!猛虎独行,才显威仪!你心有沟壑,万年县只是你看清世间疮痍、磨砺心志的第一块砥石,岂能因幕僚的进退而彷徨伤感?” 他向前一步,昏暗的灯光照亮他严肃的面容,“你我初心不变,情谊不绝,仕殿下、仕君王又有何异?马周一直都是仕天下苍生!” 马周的话语如同惊雷,在李恪耳边炸响,驱散了那层伤感的迷雾,一股滚烫的热流自心底涌起,瞬间冲破了方才的软弱。 他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先生教训的是,是我妇人姿态了,龙归大海,虎入山林,我当为先生、将军贺!” “殿下英明!” 马周拱手,脸上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第37章 清渠 万年县衙门口那面斑驳的告示墙下,却罕见地聚集起了一小群人。 人们衣衫褴褛,面有菜色,大多是些老人、妇人,甚至还有些半大的孩子,他们挤在一起,浑浊的眼睛里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茫然,以及一丝被生存本能驱使的微弱希冀,死死盯着墙上那张崭新的、墨迹淋漓的告示。 一个穿着还算干净长衫、识字的老童生被推搡到最前面。 他眯着昏花的老眼,努力辨认着告示上的字句,声音沙哑而颤抖,却努力放大: “万年县衙谕告…本县父老…今岁…大旱…民生维艰……上体天心,下恤民瘼…特…特行以工代赈之法…征召民夫,疏浚…疏浚龙首西渠…自老鸦渡口始…凡应募者…无论老弱…管两饭...日…日结粟米半升…自带…自带锹镢……” “半升粟米?” 人群里一个抱着孩子的枯瘦妇人猛地抬起头,死气沉沉的眼中骤然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彩,声音尖利得变了调,“真的…真的给米?” “告示上写的,白纸黑字,‘日结粟米半升’!” 老童生用力点着头,指着告示上的字,激动得胡子都在抖。 “老天爷开眼了啊!” 一个须发皆白、拄着树枝当拐杖的老汉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县衙大门的方向,用尽力气磕下头去,枯瘦的脊背剧烈起伏,“活菩萨,殿下是活菩萨啊!” 麻木的人群如同被投入滚水的冰块,瞬间沸腾起来。 半升粟米! 在这饿殍盈野的年月,那就是吊命续命的活路! 绝望的死水里,终于投入了一块救命的石头,激起了求生的浪花。 人们互相搀扶着,嘶哑地呼喊着,踉跄着奔向自己残破的窝棚,去寻找、去抢夺任何能用来挖土的家伙什——断裂的锄头、磨秃的镐、甚至只剩下半截的木棍。 消息如同燎原的野火,迅速蔓延过龟裂的田地,烧遍了每一个被饥饿扼住咽喉的角落。 当天中午,小高驾着马车带李恪前往老鸦渡,马车后面是李恪那位河间王叔亲手安排的护卫队,每一个都是从战扬厮杀下来的猛士。 当来到龙首西渠“老鸦渡”口时,眼前的景象让李恪深沉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震动。 浑浊的渠水早已断流,只剩下河道中央一道散发着恶臭的黑色泥沼。 宽阔的河床上,此刻却密密麻麻地布满了人。 一眼望去,黑压压一片,全是攒动的人头。 老人佝偻着腰,妇人咬着牙,半大的孩子憋红了脸,他们用尽全身力气,挥舞着手中五花八门、甚至称不上工具的器具,奋力挖掘着河床上板结干硬的淤泥。 泥土被翻起,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土腥和腐殖质的气息。 沉默,是这里的主调。 除了粗重的喘息、锹镢入土的闷响、泥土被甩开的簌簌声,几乎听不到一句多余的交谈。 饥饿榨干了他们说话的力气,但那一双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睛,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对生存的渴望。 每一锹土被挖起,都意味着离那救命的半升粟米更近了一步。 几个县衙派来的小吏,拿着简陋的名册,在人群边缘紧张地登记着名字,维持着最基本的秩序。 没人敢在此处耀武扬威,县衙门口吊着的三人还有轻微的呜咽声,谁也不想成为第四个被吊起来的人。 李恪的到来并未引起大的骚动,饥饿的人们只是敬畏地、匆匆地瞥一眼那玄青色的身影,便又低下头,更加卖力地挖掘起来,仿佛要将所有的希望都从这干涸的河床里挖出来。 他们都看到了不远处升起袅袅炊烟的火灶,有十来位被推举出来的厨娘正在不停地擀面蒸馍。 殿下言而有信,说管两顿饭就管两顿饭,他们不敢辜负这份信任,更害怕消极怠工失去这份工作。 李恪没有下马,只是勒住缰绳,静静地驻马在高处,俯瞰着这片在苦难中挣扎求生的景象。 他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缓缓扫过每一个奋力挖掘的身影,扫过他们枯瘦的手臂和沾满污泥的脸庞,最终,落在那不断被翻开的、深褐色的河床泥土之上。 忽然,河道靠近北岸的一处洼地,传来一阵异样的骚动。 “挖…挖到硬东西了!好大一块!” 一个正奋力挥动半截铁锹的汉子,感觉锹头碰到了异常坚硬之物,震得他虎口发麻,不由得停下动作,惊疑地喊道。 “啥玩意儿?石头吧?” 旁边一个老人喘着粗气凑过来,用手中的木棍戳了戳。 “不像石头,埋得怪深的,来,搭把手!” 汉子招呼着旁边的几个人。 几个同样被饥饿驱使的汉子围拢过来,用破铁片、木棍,甚至用手,奋力地刨开那洼地边缘坚硬冰冷的淤泥。 动作急切而粗粝,带着一种盲目的、挖掘宝藏般的冲动。泥土被一捧捧甩开,坑越刨越大,越刨越深。 终于,“哐当”一声脆响,像是金属或硬木撞击的声音。 有人惊呼道:“出来了,是个箱子,烂木箱子!” 箱体被淤泥浸透,呈现出一种肮脏的深黑色,木质腐朽酥软,似乎一碰就要碎掉,但箱体上残留的几道断裂的铁箍,还顽强地昭示着它曾经被精心封存的痕迹。 “小心点!别弄散了!” 有人喊道,声音带着莫名的紧张。 几个人的动作下意识地放轻了些,用工具小心翼翼地撬开那朽烂的箱盖。 箱盖应声碎裂,露出里面被厚厚一层黑褐色淤泥包裹着的物件。 离得最近的汉子,用颤抖的手,不顾那刺鼻的腥臭,扒开淤泥。 首先露出的,是几卷同样被泥水浸透、粘连在一起的纸卷,边缘已经烂得不成样子。 紧接着,是一角靛蓝色的、厚实的、在泥污中依然显得突兀簇新的硬纸封皮,与赵德全呈上的那本常平仓账簿的封皮,一模一样! “纸,好多烂纸。” 汉子茫然地嘟囔着,将那靛蓝封皮的一角扯了出来。 那封皮一角上,一个清晰的、代表着“仓廪”的墨色印记,如同一个狰狞的烙印,在惨淡的阳光下,刺目地显露出来。 “账…账簿?” 旁边有人认出了那印记,失声叫道,声音因极度的惊愕而扭曲。 骚动如同投入油锅的水滴,瞬间炸开。 附近的灾民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不由自主地围拢过来,伸长脖子,惊疑不定地看着坑底那朽烂木箱里露出的、散发着腐败气息的纸卷和那刺眼的靛蓝封皮。 李恪站在高处,将洼地里的变故尽收眼底。 当那靛蓝封皮和仓廪印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瞬间,他深邃的眼眸猛地一缩,瞳孔深处似有冰冷的寒光爆射而出。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慌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踏破了河床上压抑的气氛。 只见县丞郑通带着几个衙役,脸色煞白,满头大汗,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朝着洼地这边冲了过来。 他远远地就看到了坑里的东西,也看到了面沉如水的李恪,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 “殿下,此乃污秽之地,恐有邪祟秽物,不可不防啊,此处就交给下官,免得邪风侵了您的贵体,也免得惊扰了百姓。” 郑通语无伦次,一边说着,一边疯狂地朝身后的衙役使眼色,示意他们赶紧去填坑。 然而,没有一人敢动,他们小心翼翼地望着李恪,等待这位殿下的命令。 河间王府的侍卫队队长冷冷注视着这群衙役,谁敢有异动,必被他当扬斩杀! “慌什么?” 李恪清冷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寂静下来的河床,“朗朗乾坤之下,什么邪祟敢作祟?” 他微微侧首,对侍立一旁的小高下令,“将坑中之物小心起出,所有文书账册,无论湿烂与否,片纸不得损坏,带回县衙后,我要一一过目。” “喏!” 小高凛然应命,立刻带人上前,拨开那些不知所措的灾民,亲手将东西放入一个崭新的锦盒内。 看到这一幕,郑通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瘫软在地,嘴唇哆嗦着,却再也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李恪冷冷一笑,人在做天在看,自以为万无一失?殊不知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昨日吃进去几分,今日就要你连本带利地吐出来! 第38章 苏定方来了 他的结局已经注定,不过,李恪不会让他那么轻易的死,县衙门口只吊了三个人,不够! 还有那位师爷孙茂,他也跑不了,在李恪的授意下,两名侍卫已经策马返回,抓住他后,直接吊在县衙门口,等候处置。 河床上一片死寂。 方才还挥汗如雨的灾民们,此刻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拄着锹镢,如同泥塑木雕般望着这一幕。 浑浊的目光在瘫软的县丞、沉默的代县令、以及那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箱子之间来回逡巡,惊疑、茫然、还有一丝压抑已久的、近乎野兽般的快意,在沉默的河床上无声流淌。 “都愣着干嘛?” 李恪运气大喝一声,“渠不挖了?粮不挣了?” 河道内的百姓都是普通人,李恪年纪再小,那也是一位炼精化气的修士,一声大喝,带着金铁交鸣般的穿透,震得空气嗡嗡作响。 人群仿佛被这声音惊醒,一阵骚动。 茫然的目光渐渐聚焦,重新落回自己手中的工具和脚下龟裂的河床上。 “挖!” 李恪猛地一挥手,袍袖带起一股劲风,“赶紧挖,一会好喝粥吃馍!找人去抓些鱼,炖汤喝!” 人群呆若木鸡地望着高处的孩童。 清理渠道,衙门管两饭,还能拿米,这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万万没想到,这位小殿下竟然还准备让他们吃鱼。 这都多久没有闻过肉腥味了? 眼见无人动起来,李恪挽起袖口就跳下河床,从一位瘦骨嶙峋的老农手中拿过一把豁了口的旧铁锹。 他掂了掂分量,以不怎么娴熟的姿势,狠狠地将锹尖砸入干硬的泥土里,脚上一蹬,腰间发力,一块混杂着碎石和腐败草根的黑色淤泥被翘起,带着沉闷的响声甩到一旁。 “赶紧动起来,我都饿了,再不弄,白吃可不成。” 李恪一边说着,一边手上动作不停。 小高与河间王府的侍卫们见此景,纷纷从百姓手中接过工具,开始干活。 人群彻底沸腾了! “殿下...殿下要跟咱们一起喝粥?” “老天爷啊!这...殿下要跟着我们一起清渠!” “挖!使劲挖啊!” 不知是谁先嘶吼了一声,声音带着哭腔,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 锹镢撞击硬土的闷响、泥土被奋力甩开的簌簌声、粗重的喘息、甚至夹杂着压抑不住的呜咽,汇成一股奇异而磅礴的洪流,瞬间席卷了整个龙首西渠老鸦渡段。 每一锹土都带着近乎虔诚的力气被挖起,每一道佝偻的身影都仿佛被注入了新的魂魄。 李恪乐呵呵地看着勤劳的百姓,嚷道:“鱼,还有鱼,赶紧去抓,让他们炖了,一会喝鱼汤!” 周围的灾民都惊呆了,这位殿下,似乎与那些贵人不一样。 “愣着看我干嘛?” 李恪头也不抬,又是一锹下去,声音十分平稳,“挖!别想偷懒,谁偷懒我非得扣他的米不可。” “哈哈哈......” 这话比任何鞭子都管用。 人群轰然应诺,挖掘之声陡然变得更加密集、更加狂暴。 十口临时支起的大铁锅在渡口旁的空地上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浓郁的粟米粥香、馍香、鱼香,霸道地压过了河床的腐臭,钻进每一个饥肠辘辘的鼻孔里。 那香气仿佛带着钩子,勾得人腹中馋虫疯狂扭动,眼睛发绿。 李恪率先走到一口大锅旁。 锅里的粥算不上多稠,黄澄澄的粟米粒在汤水里沉浮,但在这饿殍遍野的年月,已是无上的珍馐。 他拿起一个粗陶大碗,旁边一个头发花白、双手颤抖的老妪,用一把巨大的木勺,舀起满满一勺热粥,小心翼翼地倒入碗中,动作恭敬得近乎虔诚。 “殿下…您…您先…” 老妪的声音带着浓重的乡音和哽咽。 李恪双手接过那碗滚烫的粥,没有丝毫犹豫,就在锅边寻了块还算干净的大石头,一撩袍摆坐了下去。 他吹了吹碗沿的热气,然后,就在诸多目光的注视下——其中混杂着震惊、敬畏、难以置信,还有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低下头,沿着碗边,“哧溜”一声,喝了一大口热粥。 粗糙的粟米粒摩擦着喉咙,带着谷物最原始的清香和一丝淡淡的土腥味。 “嗯,不错!” 他咂咂嘴,抬起头,脸上竟露出一丝近乎促狭的笑意,对着那紧张的老妪道,“火候不错,就是水放多了点,再熬稠些更好。” 那神态语气,哪里像个高高在上的皇子,倒像是邻家挑剔晚饭的后生。 小高一手拿馍,一手端着鱼头,难得地嘴角上扬,站在李恪身旁。 人群先是死寂了一瞬,随即,压抑的、试探性的低笑如同涟漪般荡漾开来。 那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畅快,最终汇聚成一片劫后余生般的、带着哭腔的哄笑。 殿下和他们一样,喝着这稀薄的粥,还嫌不够稠! 最后一点无形的藩篱,在这笑声和粥香中,悄然崩塌。 人们争先恐后地涌向粥锅,捧着分到的热粥,或蹲或站,狼吞虎咽。 没有人再去看那口腐烂的木箱,也没有人再去想那个被拖走的县丞。 这一刻,只有碗里滚烫的粥,和身边同样捧着碗、吸溜着热粥的贵人殿下,才是真实的、能攥在手里的活路。 李恪捧着碗,小口小口地喝着,目光平静地扫过一张张被热粥蒸汽熏得发红、带着满足和一丝生气的脸。 他碗中的粥,似乎比旁人的更稀薄些,几粒米沉在碗底,清晰可见。 他心中却异常平静。 民心,有时比这碗里的粟米更实在,也更坚韧。 他需要这碗粥,需要这淤泥里的汗水,来浇灌这片干涸土地上最后一点求生的根苗。 不远处,有二人结伴,凝视着此方景象。 其中一人是穿着青布长衫的马周,他目光深邃,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浅笑。 另一人身材魁梧,身着一身便于行动的劲装短打,虽刻意收敛了沙扬征伐的煞气,但古铜色的皮肤下贲张的筋骨,行走间沉稳如山岳的步履,以及那双鹰隼般锐利的双眼,都昭示着他绝非等闲之辈。 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牢牢锁定在坐在石头上喝粥的李恪身上,仿佛要将那小小的身影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如何?” 马周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苏将军,殿下可有让你失望之处?” 苏定方没有回马周,反而说道:“马先生,走吧,面见殿下!” 此刻的苏定方再也没有初见马周的闲庭信步,所谓考验,在刚才的景象中烟消云散,他的心中,正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惊涛骇浪。 益州,是李恪经营的大本营。 苏定方坐镇益州,向来深受李恪的信任,但是,除了双方,只有马周知晓,他们二人从未见面。 苏定方信服李恪的安排,然而始终不见一面,终归有些许疑虑。 他想亲眼看看,传言中的神童、谪仙究竟是何等的人物。 眼前所见,彻底颠覆了他的预想,甚至让他感到一种近乎荒谬的震撼。 两人看似步伐很慢,速度却很快,眨眼间便走到李恪前方。 小高察觉到一股煞气迎面而来,瞬间绷紧全身,站到李恪身前,警惕的目光扫到马周时才渐渐放下戒心,微微侧身,朝马周点头致意。 李恪仿佛浑然未觉,又低头吸溜了一口碗底的粥水,这才慢悠悠地抬起头,澄澈的目光平静地看向来人。 执掌一方、令行禁止的魁梧汉子,没有丝毫犹豫,猛地撩起衣袍前摆,对着坐在石头上的李恪,轰然单膝跪地! 膝盖撞击在干硬的黄土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激起大片尘土。 “末将苏定方!” 他的声音洪亮如钟,带着金铁交鸣般的铿锵,瞬间压过了河床上所有细微的声响,清晰地传遍四野,“参见殿下!” 李恪看着跪在面前的苏定方,又看了看恭敬行礼却又对着酒壶喝了一口的马周,脸上那点随意的笑容慢慢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而威严的神色。 他亲手扶起苏定方,以只有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诚恳道:“苏将军,这些年辛苦你了!” 第39章 肃清 在李恪、马周、苏定方等人溜溜达达晃回来时,映入眼帘的景致,又有了那么点“推陈出新”的意思。 先前门口那根光秃秃的旗杆,此刻硬是挂出了点“琳琅满目”的风采。 经过一天一夜的风吹日晒,崔德全仿佛失去了所有生机,出气多进气少。 一左一右,两位新晋“挂件”新鲜出炉,正随着微风,很有节奏地晃荡着。 左边是万年县丞郑通,一张白净的文人脸此刻憋成了酱猪肝色,官袍下摆被风吹得掀起来,露出里面一条颇为喜庆的枣红底裤,与此刻他绝望的神情形成了惨烈对比。 右边是师爷孙茂,精瘦,此刻像条被穿在铁签子上等待炭火的咸鱼,头发散乱,遮住了大半张脸,只余下一点尖下巴在风里无助地哆嗦。 还有两名衙役在哀嚎,第一日已经让他们痛不欲生,剩下的两日已经成了他们的梦魇。 五具“人形风铃”在初春微寒的风里悠荡,构成了一幅极具万年县地方特色的迎宾图。 李恪懒洋洋地抬了抬下巴,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自己一手打造的“门面风光”。 马周眼皮子跳了跳,有些无奈道:“殿下,这样玩有意思吗?” 他实在是不知该如何说了,有时候,李恪的表现比浸淫官扬数十年的人精还要老辣,有时候又是孩子天性,十分顽劣。 苏定方默不作声,眼中煞气弥漫,注视吊着的五人,他们的事迹,他已然知晓,若是在益州,他非得将这些蛀虫劈成两半! “嗯...” 李恪拖长调子,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开,“马先生,觉不觉得有点挤了?回头给工部打声招呼,让他们专门设计一款能挂一排人的旗杆,要结实点、气派些,还得便于观赏。” 马周哭笑不得,轻轻地拍了拍李恪的肩膀。 李恪嘴角勾起,像是刚偷吃到了肥鸡的狐狸。 就在这时,一直在衙门里的县尉朱二牛冲了出来,三步并两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殿下,俺错了,俺收了他们一百贯。” 他带着哭腔,眼泪鼻涕混着尘土,糊了满脸,狼狈不堪,拼命想抬头看李恪的脸色,又被那冰锥子似的目光刺得赶紧把头埋回尘土里,只剩下一个宽厚却抖得如同秋风落叶的背影。 李恪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忽然道:“我交代你的事办得如何了?” 朱二牛磕磕巴巴道:“查...查了,城西废弃的龙王庙,生...生生挖出了好大一片,白米、新麦堆...堆得跟小山似的,卑职...让人全拉回来了。” “还有呢?” 李恪的声音没有丝毫的波澜。 朱二牛犹豫一下后,咬牙道:“当扬拿住炼气化神的管事一位、炼精化气的打手十七人,那管事服毒自尽,说是...说是荥阳郑氏不会放过我们。” “荥阳郑氏?” 李恪轻飘飘地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峭。 不管是不是有人扣屎盆子在荥阳郑氏的头上,李恪都准备将这笔账算到他们头上。 郑通作为荥阳郑氏之人,他们岂会一无所知? 李恪话锋陡然一转,“一百贯全部分给了手底下的人,朱县尉倒是会收买人心啊。” “啊...” 朱二牛震惊地看向李恪,“殿...殿下,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和兄弟们无关啊。” “愚蠢!” 李恪冷冷道:“你以为你帮了手底下的兄弟,那你可知郑通、崔德全他们的钱从何而来?你分出去的,是城外那些饿得啃树皮、易子而食的百姓的血!是本殿下的脸皮!是大唐律法的脊梁骨!”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朱二牛背上,砸得他连哭嚎都噎住了,只剩下喉咙里“嗬嗬”的抽气声。 “抬起头来!” 李恪一声断喝。 朱二牛像被无形的线猛地一扯,惶恐地抬起那张涕泪横流、沾满尘土的脸。 李恪不再废话,眼神冰冷如霜。他猛地伸出双手,快如闪电,一把攥住朱二牛身上那件深青色、代表着县尉权威的官服前襟! “刺啦!” 一声裂帛般的刺耳声响,骤然撕裂了衙门口死寂的空气! 那件浆洗得还算挺括的官服,竟被李恪这看似随意的一扯,生生从中间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整个过程快到令人眼花缭乱,李恪的动作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霸道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轻描淡写,仿佛撕开的不是官服,而是一张废纸。 朱二牛彻底懵了,像个被褪了毛、丢在砧板上的肥鸡,傻愣愣地敞着破衣烂衫,露出大片白肉。 “朱二牛!” 李恪将那两片破布似的官服前襟随手往地上一扔,如同丢弃垃圾,“本殿下念你此次查案还算有几分苦劳,也念你尚有一丝悔意,更念你…”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个毫无温度、近乎残忍的弧度,“这一身巡街的力气还没丢光。从即刻起,褫夺你县尉之职!降为万年县衙最低等的巡街武侯!给本殿下滚到街上去!睁大你的牛眼,看看你收的那一百贯钱,到底沾了多少血泪!什么时候看明白了,什么时候再滚回来跟本殿下说话!” “滚!” 最后一个字,如同炸雷,在朱二牛耳边轰然作响。 “谢…谢殿下…不杀之恩!” 朱二牛如梦初醒,巨大的恐惧之后是劫后余生的虚脱,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得胸前敞亮、形象全无,连滚带爬地就往衙门外跑,那踉跄仓皇的背影,活像一只被猛虎吓破了胆的肥兔子,瞬间就消失在了街角。 马周和苏定方默默看着,心头滋味复杂难言。 苏定方眼中闪过一丝快意,而马周则微微蹙眉,似乎觉得这处置…过于戏剧化了些?却也挑不出什么大错。 李恪拍了拍手,仿佛掸掉什么脏东西,脸上恢复了那种漫不经心的神态,抬脚就往衙门里走。 “走,去看看那些‘竹筒’,倒出什么‘豆子’了没。” 进入衙门,走到审讯室,便有一位书吏模样的中年人朝李恪迎了过来。 “殿下,分开审讯后,他们已经交代,全是崔德全的主意,他们不敢不做。” “哦?” 李恪问道:“他们手底下都是干净的?” 中年书吏回道:“这些人收了崔德全的钱,然后帮着他伪造文书、账簿,其它事倒是没有参与。” 李恪颔首,河间王府出来的专业人员,他自然相信。 “看来也没什么乐子,放他们出来吧,另外,通知其余人,全部到公堂,我在那里等他们。” 说完,李恪头也不回地走向公堂,那里将是他掌握万年县的开始。 公堂之上,李恪并未端坐于县令的高位,而是卓然立于堂前。 衙役、书吏、捕头,乃至几个穿着稍显体面的地方小吏,收到消息后都以最快的速度赶来,全都屏息垂首,密密麻麻挤满了本不算宽敞的公堂, 一片死寂中,李恪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字字如金铁交鸣,清晰地撞在每一个人的耳膜上。 “我是谁,大家都很清楚,奉旨代为署理万年县事。召集你们,只为一件事。”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缓缓扫过堂下每一张或惶恐、或忐忑、或故作镇定的脸。 “过去种种,无论你们曾行何事,是敲骨吸髓,还是蝇营狗苟……” 他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今日在此宣告——既往不咎!” 这四个字如同惊雷,在众人心中炸开。 许多人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丝死里逃生的侥幸。 公堂上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粗重的吸气声。 然而,李恪的话锋陡然一转,如同寒冰乍裂。 “不过...”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蕴含的威严瞬间压下了所有的杂音,“自今日此刻起,若再有人胆敢仗势欺压良善,鱼肉乡里;若再有人敢伸黑手贪墨公帑,克扣民脂民膏;若再有人视王法如无物,视百姓如草芥……” 李恪森冷刺骨的目光在每个人身上扫过,“一经查实,无论官职大小,无论出身贵贱,必将其悬于县衙门前高杆之上!暴晒三日,以儆效尤!” “吊三日”三个字,如同重锤砸落。 堂下众人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仿佛已经看到那悬尸示众的可怖景象,闻到烈日暴晒下尸体的腥臭。 几个胆小的衙役腿肚子已经开始打颤。 李恪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捕捉着堂下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继续道:“这三日,是老天爷给的活命之机!若他命硬,扛过了这三天三夜的曝晒、饥渴、煎熬…吊绳松开,人尚有一口气在…” 他嘴角勾起一丝冷酷至极的弧度:“那便饶其狗命!此生此世,永不得再踏足万年县衙一步!即刻驱逐,永不叙用!” “若敢阳奉阴违,若敢心存侥幸...” 李恪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席卷整个公堂,“不妨试试,看看本殿下将会如何处置!” 堂下众人,无不深深垂首,颈后的寒毛根根倒竖,咽喉发紧,连吞咽口水都变得无比艰难。 他们明白,万年县的天,真的变了。 李恪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死寂,带着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 “不过你们也可放心,在本殿下手底下做事,绝不会亏待你们,每月的俸禄只会比你们贪墨的三瓜两枣多,都听明白了吗?” “明…明白!” 堂下响起一片参差不齐、带着颤音的回应,如同惊弓之鸟。 李恪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衣袂带风,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向后堂。 第40章 要官!不给就闹 马周与苏定方分别坐在左右,他们都知道,李恪有话要说。 李恪嘴角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马先生,苏将军,我也不与你们绕圈子,金麟岂是池中物,在我身边,倒让你们屈才了。不过,步入朝堂之前,我想给你们增添几分筹码。” 马周微微一怔,转瞬间便已明白李恪之意,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神采。 万年县衙已经被肃清,腾出来的位置就需要有人坐上去,马周清楚李恪的计划,一旦实施,必然会有一份足以令朝堂惊艳的功绩。 这就是李恪为他们准备的敲门砖! 他不会向李二引见他们,他要让李二的目光注意到他们,两者间的差距,是一道难以逾越的沟堑。 李恪继续道:“万年县丞与县尉空缺,不知二位可否屈尊暂代,最后再帮李恪一次。” 苏定方望了一眼沉默的马周,主动道:“殿下言重,能助殿下是苏某之幸!” 李恪眼咕噜一转,卖关子道:“此番事了,我会给苏将军一个惊喜。” 这个惊喜,李恪早有谋划,苏定方是他请来坐镇益州的绝世猛人,他知道苏定方有多大的潜力,时机快到了,需要有人为其引导,补足最后的短板。 那一位在兵家赫赫有名,李恪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请动。 苏定方大笑道:“苏某便等着殿下的惊喜。” 李恪望向独自饮酒的马周,轻声唤道:“马先生?” 马周灌了一口酒后,正色道:“劳殿下费心了,马周不敢推辞,必定竭尽全力,为殿下分忧!” 县丞,一县之副,掌管文书仓廪。 虽品秩不高,却是实实在在的实权位置,以此为长安官扬的起点,倒也没有辱没马周。 李恪得到马周的回应,不再多言,大步走向后堂的值房。 值房里的陈设简单,一桌一椅,笔墨纸砚。 李恪挽起袖子,亲自研墨。 马周和苏定方侍立一旁,看着他提笔蘸墨,在那雪白的宣纸上落下铁画银钩般的字迹: “老爹,你宝贝儿子在万年县衙竭心尽力...顺藤摸瓜抓到郑通、崔德全等蛀虫...县丞、县尉、主簿等职务空缺...我要推举两人...不给的话,你儿子就要闹了......” 洋洋洒洒三千字写罢,李恪放下笔,轻轻吹干墨迹。 马周额角的青筋跳了又跳,无奈道:“殿下,这样给圣人写奏疏是否有些不妥?不如由我来润色一二?” 李恪的奏疏通篇都是大白话,从写第一个字开始,马周便皱起了眉头,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莫说马周这般的儒家子弟,即便是苏定方这样的兵家修士,也有些不忍直视,默默地将目光瞥向别处。 李恪嘿嘿笑道:“马先生放心,我老爹早就习惯了,真要我文绉绉地咬文嚼字,说不定他还以为我被鬼上身了!” “子不语怪力乱神。” 马周轻斥一声,问道:“这些符号是何意?” “咦!” 李恪看着那些标点符号,好奇道:“此事我没有给先生说过?” 马周摇头,他过目不忘,若是李恪真有提及,他不会没有丝毫的印象。 李恪笑道:“敢问先生,如何看待‘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这句话?” 马周不解其意,“愿闻其详。” 李恪提笔在纸上写下这十个字,然后在“之”与“不”的中间画了一个逗号,“先生,是否这样断句?”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不等马周回答,李恪重新写下十字在“可”、“使”中间画上一个逗号,以分号将一句化为两句,继续道:“这样断句,是不是整个意思都变了?”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接着,李恪又写下十字,在“使”、“由”,“使”、“知”分别画了一个逗号,以分号分句,“如此,又是另一个意思。”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马周屏气凝神,同样的一句话,三种断句方式,变成截然不同的三种意思,此刻,他似乎抓住了什么,却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抓住。 不知何时,苏定方的目光也放在了纸上,他凝重道:“此法可使军令更为准确,当在军中推行!” “轰!” 一股纯正的浩然正气从马周体内迸发,他振声道:“殿下,你是说至圣先师等圣贤之言被后人所曲解?” 李恪摊手,无奈道:“先生此言,让小子难以回答啊,不妨遵循内心寻找答案。” 马周不语,手中忽然出现一本《论语》,无风翻动,里面的文字活灵活现,化成金光不断地调入他的体内。 他身上散发的浩然正气浩浩荡荡,直冲云霄。 苏定方站在李恪身侧,低声道:“殿下,马先生悟道了,不易打扰,我们先出去。” 李恪点头,他拿起那份墨迹淋漓的奏疏,率先走出值房。 房外,李恪将奏疏交给小高,“将这个送给我老爹,另外让河间王府的侍卫守在值房外,不许任何人打扰马先生。” “喏!” 小高接过奏疏,小心翼翼地放入怀中,转身如风般奔出。 想了想,李恪随手唤来一名衙役,吩咐道:“将那些供状打包好送往刑部,告诉他们,就说是本殿下的意思,门口那五个,必须挂满三天三夜,时辰到了,自会安排人把他们送往刑部。还有那个京兆府尹仓,让刑部直接拿下。” “是!” 衙役领命,声音洪亮。 太极宫。 李二身着常服,正伏在巨大的龙纹御案之后,批阅着堆积如山的奏章。 朱笔御批,一行行遒劲有力的字迹在奏疏上流淌,带着帝王的威严与思虑。 忽然,阿难手捧奏疏进入大殿,恭敬道:“陛下,三殿下急奏。” “李恪?” 李二眼中闪过一丝被打断思绪的微讶,“呈上来。” 阿难轻手轻脚地向前,将奏疏递给李二。 李二展开奏疏,额角的青筋跳了又跳,强行压住性子,目光如闪电般飞快地扫过奏疏上面每一个铁画银钩的字迹。 李恪的字迹与李二很像,两者间的区别仅在于那份意境,李恪的字偏稚嫩,只得形似,未来有诸般变化,难以预测,李二的字已然成型,一笔一画无不彰显人间至尊的威严与霸气。 光以字而论,李二对李恪还是很欣赏的,不过,那内容就不堪入目了,通篇白话,这些年读的书全进狗肚子了! “马周,苏定方?” 李二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捏着奏疏的手指,微微用力,骨节都有些泛白。 万年县衙发生的事瞒不过李二,百骑司的人早早便盯住了那里,任何风吹草动,都会立刻禀报宫内。 李恪的手段不错,当然,也仅仅是不错,还不够狠,更不够绝! 若是换做李二,一日功夫,上上下下,从头到尾,足够杀个七八遍,杀得多了,也就老实了。 “好小子...” 李二的声音低沉地在空旷的大殿中响起,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似怒非怒,似笑非笑,更多是一种被儿子理直气壮安排了的荒谬感。 “啪!” 他猛地一拍御案,“阿难来瞧瞧,这就是朕的儿子,还安排上老子了,不给就闹,朕倒要看看这小兔崽子怎么闹!” 沉重的紫檀木御案发出一声闷响,震得笔架上的御笔都落了下来。 阿难嘴角含笑,将御笔归放原位,目光快速扫过奏疏上的字。 “逆子!” 李二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虎啸龙吟,带着帝王的威严和一丝被气笑的无奈。 “朕让他代管万年县,不是让他耍无赖!他这哪里是举荐?分明是给朕下旨!还‘暂代’?连人选都替选好了,不给就要闹,怕朕不答应?” 阿难轻笑道:“陛下,三殿下的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何必与殿下置气。” 李二瞪了一眼阿难,脸色的表情变幻不定,时而恼怒,时而又忍不住露出一丝极淡的、混杂着欣赏与头疼的复杂神色。 “马周...苏定方...” 李二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两个名字上,低声重复了一遍,眼神中的锐利渐渐沉淀为一种深沉的思量。 他提起朱笔,在奏疏的空白处,重重批下一个字,“可!” 接着,他对阿难道:“拟旨!万年县丞郑通、主簿崔德全、师爷孙茂,贪赃枉法,倒卖官粮,罪证确凿,即刻革职查办!万年县尉朱二牛私收贿赂,降为巡街武侯!命马周、苏定方暂代万年县丞、县尉一职,佐三皇子恪,整肃吏治,安抚民生,不得有误!” “喏!” 阿难恭敬领命,退下拟旨。 待他离去后,百骑司统领恭敬地出现在大殿之内。 李二恢复了帝王的沉稳与威严,淡淡道:“马周,一介寒门子弟与益州有何联系?苏定方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李恪身边?” 百骑司统领回应道:“陛下,据查是万年县清渠时三殿下亲力亲为受百姓爱戴,此二人看到后才投入三殿下麾下。” “以德服人?” 李二嘴角露出一抹冷笑,“世间哪有这么巧的事?先盯住他们,不要打草惊蛇,之后,朕自有安排!” “喏!” 百骑司统领沉声道。 李二望向窗外,目光好似飘向万年县衙,曾经的猜测再次浮现在脑海之中,转瞬间又被波浪覆灭。 第41章 清渠善捐 房外,马周哭笑不得地看着慵懒的殿下,不远处,苏定方斜靠在柱子旁,二人已是等候多时。 “早上好。” 李恪眼皮子也不抬一下,任由小高领着他往外走。 马周无奈道:“殿下,一日之计在于晨,不可如此懈怠。” 接着,他将手中那份墨迹簇新的圣旨递给李恪,“陛下的圣旨到了,任命我与苏将军为万年县代县丞、代县尉。阿难公公知道你在睡觉,就没有让我们喊醒你。” 李恪努力睁开眼,瞥了眼圣旨后,又还给马周,说道:“阿难叔亲自来宣旨,应该是我老爹的安排,想要见一见你们二位,说不准哪天他就微服私访了。” 至于李恪,眼不见为净! 苏定方忽然插嘴道:“殿下,我们何时动身?” 昨日,马周悟道,李恪与苏定方在值房外等候。 闲来无事,李恪便将后续的计划告知苏定方,尤其是听到以万年县作为进入朝堂的跳板,苏定方的眼中精光暴涨。 坐镇益州,训练益州府兵不是他的心愿,征战沙扬,开疆扩土才是他的归宿! 李恪左右张望后,眉头拧得能夹死苍蝇,一股难以言喻的陈腐气息扑面而来,混杂着积年尘土、朽木腐烂,还有某种小兽排泄物的腥臊,浓得几乎化不开。 “暂时不急,小高,召集县衙所有人在正堂集合。” 李恪捂着鼻,吩咐道。 在正堂内几口吃掉一个羊肉饼后,李恪终于恢复了几分精神。 阳光艰难地穿透门楣上垂挂的、厚如毡毯的蛛网,在布满深深浅浅脚印和不明污渍的青砖地上投下几缕有气无力的光柱。 灰尘在这微弱的光线里肆意飞舞,每一口呼吸都带着呛人的颗粒感。 角落里的卷宗堆积如山,纸张早已泛黄卷曲,边缘被耗子啃噬得如同破烂的锯齿。 李恪的目光扫过正堂那根歪斜的顶梁柱,上面密密麻麻刻满了不知何年何月留下的刀痕和指甲印,他毫不怀疑一阵稍大的风就能让这衙门彻底趴窝。 待衙役、书吏等人来齐后,李恪大手一挥,指向那根危梁和满屋蛛网,“扫!给本王里里外外,彻彻底底地扫!一根蛛丝都不许留!扫出我大唐县衙该有的体面来!” 他的声音在空旷破败的大堂里激起嗡嗡的回响,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 “喏!” 一道低沉有力的应答如同闷雷滚过。 苏定方刚毅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目光扫过那些堆积如山的垃圾和梁上垂挂的灰网,浓眉微微拧起。 他走到那根歪斜的主梁下,略一沉腰,吐气开声,双臂猛地向上一托!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响起,那根饱经风霜的梁柱竟被他硬生生托正了几分,暂时稳住了摇摇欲坠的屋顶。 随即,他对着头顶密布的蛛网和积尘猛地挥出一掌。 猛烈的掌风,卷起一股强劲的气流,灰尘与断落的蛛丝如同下雪般纷纷扬扬落下。 动作大开大合,带着军伍特有的粗犷和效率。 李恪看着苏定方这“大刀阔斧”的清扫方式,嘴角抽了抽,最终还是没说话。 “朱二牛!” 李恪又一声断喝。 “小的在!殿下您吩咐!” 已经降为巡街武侯的前任县尉从阴暗处连滚带跑地冲出来。 “把衙内的弟兄分成两部分,一部分留在衙内大扫除,本殿下回来的时候,要看到干干净净的万年县衙!另一部分能动弹的弟兄跟着我走,拉拉赞助,清理渠道。” 李恪语速飞快,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苏将军开道,马先生掌簿,你把掏粪的家伙带上!” 朱二牛一愣,看了看李恪,眼中爆发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兴奋光芒。 “喏!” 他转身扯着嗓子吆喝起来:“兄弟们!抄家伙!跟上殿下!”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从万年县衙走出来,引得街上百姓频频瞩目,不知这焕然一新的万年县衙又要闹出什么动静。 更有好奇者,一路跟着队伍后面,想要凑个热闹。 李恪的目标很明确,就是那些门庭若市、仆从如云的权贵之家。 那些贵胄云集之地,高墙深院,朱门兽环,每一座府邸都透着沉淀百年的富贵与森严。 李恪一行人走在青石板铺就的宽阔街道上,马蹄声清脆,却与这区域的静谧格格不入。 苏定方腰悬长刀,沉默地走在李恪左后侧半步,像一尊移动的铁塔,无形的压迫感随着他沉稳的步伐弥漫开来。 马周抱着一本空白账簿和笔墨,跟在右后侧,风轻云淡,显然是知晓他们要做何事。 朱二牛则带着七八个同样穿着万年县衙破旧号衣的衙役,抬着几块用红漆潦草写着“净秽司”三个歪扭大字的粗糙木牌,还有几把铁锹、镐头,吭哧吭哧地跟在最后面,引得深宅大院的门缝里不时探出几双惊疑不定的眼睛。 第一站,是卢国公府邸,程妖精臭不要脸,李恪哪里会错过这个机会。 门房通报后,程咬金那洪亮如钟的大笑声几乎隔着三重门就传了出来:“哇哈哈哈!三殿下,稀客稀客!什么风把你吹到我老程家门口来了?” 魁梧如熊罴的程咬金大步流星地迎了出来,蒲扇般的大手热情地拍向李恪的肩膀,带起一阵劲风。 李恪不着痕迹地微微侧身卸开力道,脸上堆起标准的皇家笑容:“程伯伯,叨扰了。小侄奉旨整饬万年县务,这长安水脉疏通,乃是当务之急。特来募些善款,以解燃眉之急,造福桑梓啊。” 他话音未落,身后的朱二牛立刻心领神会,带着两个衙役“嘿咻”一声,将一块沉甸甸的“净秽司”木牌重重顿在程府大门侧前方约莫五步远的一块空地上。牌子上的红漆尚未干透,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苏定方的手,看似随意地搭在了腰间的刀柄上,指关节微微凸起。 他不是这位程大将军的对手! 马周则不同,他随意地翻开账簿,饱蘸浓墨,做好了记录的姿势。 李恪与老程家的关系,他再清楚不过,无非是一扬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口水仗,不可能真打起来。 程咬金豹眼一瞪,看看那牌子,又看看李恪身后煞气腾腾的苏定方和那群扛着铁锹、一脸“随时准备开工”表情的衙役,那震天响的笑声戛然而止,脸上的横肉抖了抖。 他低声道:“好你个小三,敲诈还敢敲到我头上了?” 他混迹朝堂多年,人粗心不粗,瞬间就明白了这“募捐”的分量。 李恪同样压低声音,回应道:“程伯伯,你占了那么大的便宜还不出点血?大不了鱼死网破,我把所有收益全给我爹!” 程咬金眼珠骨碌一转,随即又爆发出更大的笑声,只是这次带着点无奈和肉痛:“哈哈哈!好!疏通水脉,利国利民!老程我别的没有,就是有颗热心肠!管家!去,取三百贯钱来!给殿下装车!” 他顿了顿,又压低声音凑近李恪,挤眉弄眼,“小三,你程伯伯苦啊,家里人那么多,总要有点赚头才能把这日子过下去,还有这牌子…能不能挪远点?搁家门口,味儿…有点冲啊!” 李恪笑容不变,温文尔雅地拱手:“程伯伯高义!我代万年百姓谢过!至于这牌子嘛…当然不会立在卢国公府。” 马周手腕沉稳,在账簿上落笔:“卢国公程府,捐钱三百贯。”墨迹淋漓,一股文气油然而生。 朱二牛将三百贯钱放在一辆马车上后,李恪便主动告辞,程咬金邀请李恪入府一叙。 三请三辞后,程咬金在府前笑望着李恪离去,嘴上暗骂道:“小滑头!” 李恪转身后也同样低声骂道:“老不羞,三百贯打发叫花子呢!” 闻言,马周无奈摇头,这两位都是不肯吃亏的主。 接下来的几家,过程异常的顺利,都是些官职不大的勋贵,惹不起李恪,只能受着。 李恪笑容可掬地说明来意,朱二牛默契地插牌子,苏定方无声地释放着“不合作就动手”的冷冽气息。 权贵们或脸色铁青,或强颜欢笑,但看着那“净秽司”的牌子戳在自家门口不远,再瞥一眼苏定方那柄仿佛随时会饮血的刀,最终都咬着后槽牙,让管家捧出了数额不等的铜钱或银饼。 马周手中的账簿,一页页被填满,墨迹记录着不甘与妥协。 第42章 血浓于水啊 当李恪带着人出现在府门前那条静巷时,连巷口那株老槐树都仿佛被惊得叶子哆嗦了几下。 不等衙役上前叩门,那两扇包着熟铜钉的厚重府门竟“吱呀”一声,自己开了条缝。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门房探出头,脸上刀刻般的皱纹舒展成一个熟稔又无奈的笑:“哟,是三殿下啊?快请进,王爷在里头‘恭候’您多时啦!” 那“恭候”二字,咬得意味深长。 李恪瞬间换了副嬉皮笑脸,像个回家打秋风的惫懒侄儿,大步流星就跨了进去:“王叔知我!定是给我备好了好吃的!” 绕过影壁,扑面而来的不是熏香,而是一股混杂着汗味、皮革味、尘土味,还有……浓郁葡萄甜香的奇特气息。 只见庭院里一架巨大的葡萄藤下,河间郡王李孝恭四仰八叉地躺在一张宽大的胡床上,只穿了件松松垮垮的葛布汗衫,露出精壮虬结的胸膛和手臂。 他一手枕在脑后,一手捧着一卷翻开的兵书,还有美姬正拈着颗紫莹莹的大葡萄往他的嘴里送。 听见脚步声,李孝恭眼皮都没抬,懒洋洋地哼道:“来啦?阵仗不小嘛!本王隔着三条街就闻着味儿了!怎么着,小混蛋,挖粪坑挖到你王叔门口来了?” 声音洪亮,带着浓重的关西口音和毫不掩饰的戏谑。 李恪脸上的嬉笑更浓,几步蹿到胡床前,一点不客气地伸手就去捻矮几上的葡萄:“哪能啊王叔!侄儿这不是给您送‘福气’来了嘛!长安下水道一清,您这王府花园的花开得都比别家香!” “小兔崽子,在你王叔面前也敢胡言乱语!找抽!” 李孝恭扬起巴掌作势就要拍过来,李恪敏捷地一缩脖子躲开。 李恪顺势一屁股坐在胡床边的石墩上,自己拎起矮几上的凉茶壶对着嘴灌了一大口,抹了抹嘴,这才稍稍收了点嬉皮笑脸,但眼神依旧亮得惊人。 “王叔,这回我是真接下个烫手山芋了,万年县那摊子烂泥塘,还有长安城底下那些陈年污糟,简直比突厥铁骑还难缠。我爹安排的事,不干,他非得削了我,干不好,他能把我丢到粪坑里,捞都捞不起来。” “臭小子打小就机灵,没点底牌会老实听陛下的安排?” 李孝恭瞥了眼李恪,嗤笑道,就你们那父子关系,老李家谁不清楚? 这些年斗来斗去,什么时候消停过,你小子会是吃亏的主? 他慢悠悠地坐直了身子,一双鹰目扫过李恪身后的马周与苏定方,眼中精光一闪而逝。 “小三,从哪里骗来了这两位才俊?” 李恪嘿嘿一笑,朝嘴里塞了颗葡萄。 见状,李孝恭气极反笑,“长大了,还学会藏着掖着了。” 接着,他正色道:“长安的弯弯绕绕比外面邪性,你这一路敲锣打鼓,扛着粪勺堵门,真当那些人是泥捏的不成?你小子不把头缩到乌龟壳里,倒是张牙舞爪起来了,到底想干什么?” “咦!” 李恪惊呼一声,反问道:“王叔,你不会以为我要站出来和我大哥打擂台吧?” 李孝恭冷笑一声,“你要有这心,本王还高看你一眼!” 他继续道:“清理万年县,你断了多少人的财路,打了多少张老脸,真当五姓七望是吃素的?那些千年世家都是用尸骸垒起来的,你挖人家墙根,他们岂会与你善罢甘休?” 他身子微微前倾,凝视着李恪,“你小子年轻气盛,但也别太过锋芒毕露,太快、太利,砍人痛快,却也容易崩了刃口,凡事留点余地。尤其是...在这长安!” 李恪脸上的嬉笑淡了些,眼神却依旧执拗如初。 他又拿起一颗葡萄,慢条斯理地剥着皮,露出晶莹的果肉:“王叔说得对,小三记下了,可我也明白一个理儿,” 他抬起头,直视李孝恭的眼睛,嘴角又勾起那抹熟悉的、带着点无赖的笑意,“血浓于水啊!就算我真捅破了天,不是还有王叔撑着嘛!您总不会眼睁睁看着您亲侄儿掉进粪坑淹死吧?那多埋汰!” “你个小王八羔子!” 李孝恭被他这惫懒又直戳心窝子的话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猛地从胡床上跳起来,指着李恪的鼻子,黑红脸膛涨成了酱紫色,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李恪脸上。 “滚!给老子滚远点!” 他一脸嫌弃道:“堂的!血浓于水找你阿耶,别祸害老子这里!” 吼声震得葡萄叶子簌簌直落。 李恪敏捷地跳开,躲过喷溅的口水,脸上却笑得更灿烂了,甚至还带着点计谋得逞的小得意。 他对着旁边看傻了的老管家喊道:“老钱!听见没?王叔要捐五百贯修渠!赶紧的!麻利点!” 钱老管家苦笑一声,佝偻着腰,步履蹒跚地转身去库房。 不多时,五个沉甸甸的箱子被抬到府外,转交给衙役。 “谢王叔慷慨解囊!小三改日再来看您!” 李恪对着依旧黑着脸、胸口剧烈起伏的李孝恭,笑嘻嘻地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 “滚!” 回应他的是一只带着葡萄汁和汗味的旧麻鞋,精准地朝着他面门飞来。 李恪哈哈一笑,侧身躲过,屁颠屁颠地带着人跑出王府。 望着李恪离去的背影,李孝恭注视着苏定方,若有所思道:“刘黑闼手底下那名小将?” 离开崇仁坊那股子混杂着汗味、葡萄味和火药味的空气,队伍转向城南的延康坊。 此坊素来清贵,多居文臣雅士、世家大族。 京兆韦氏的府邸便坐落于此,门庭气象与河间王府的沙扬厚重截然不同。 高耸的门楼飞檐斗拱,朱漆大门光可鉴人,门前两尊石狮子雕琢得温润细腻,少了几分威猛,多了几分雍容。 空气中飘散着若有似无的檀香和墨香,连青石板路都仿佛比别处干净几分。 然而,当李恪这支扛着粪勺、推着秽气板车的队伍出现在巷口时,那股无形的“气扬”还是瞬间打破了此地的宁静雅致。 几个原本在坊墙下对弈的老者,棋子“啪嗒”掉在棋盘上,惊愕地看着这支不速之客。 更令人意外的是,韦府那两扇沉重的朱漆大门,竟在李恪一行刚抵门前石阶下时,便“吱呀”一声,豁然洞开! 仿佛早已等候多时。 门内,一位身着深紫色云纹锦袍、头戴玉冠、面容清雅、蓄着三缕长须的中年男子,在几位气度沉稳的管事簇拥下,含笑步出。 正是京兆韦氏在长安的家主,韦整。 “三殿下,请进府一叙!” 他快步下阶,亲热地一把拉住了李恪的手腕,用力拍了拍他的手背,眼中满是长辈看晚辈的慈爱。 李恪脸上挂着近乎纯良的乖巧笑容,甚至带着点恰到好处的腼腆:“舅舅,三儿公务在身,就不进去了,还得赶着去其他府上转转。” “你啊!” 韦整停下脚步,笑着点了点李恪的眉心,“为长安百姓疏通地脉,清理积秽是一件大好事,京兆韦氏捐一千贯,稍后还有缺口尽管派人来知会一声。” “哗——” 此言一出,连那几个缩在板车后的老衙役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千贯! 这可是目前最高的数目!比卢国公和河间郡王加起来还多! 马周神色淡然,在那本功德簿上轻轻落笔,“贞观元年春,京兆韦氏家主韦整公,捐钱一千贯整。” 自从京兆韦氏的粮铺跟着盒伙人粮铺一同降价后,马周已经猜到京兆韦氏与李恪关系匪浅,源头大致便是那位韦贵妃。 “不愧是亲舅,出手大气!” 李恪笑容灿烂,“三儿先去其他府上,空闲了再来与舅舅说说话。” “去吧,有什么事直接派人到韦府上传信。” 韦整犹不放心地嘱咐道。 离开京兆韦氏后,李恪又带着人走了几家不大不小的权贵府邸,都极其“识趣”地选择了破财消灾。 三百贯、四百贯……数目不等,但都足够肉痛。 朱二牛依旧雄赳赳气昂昂,扛着他的“神器”,对着一座座气派府邸门前形态各异的石狮子龇牙咧嘴,似乎在无声地比较着哪家的狮子脑袋敲起来更趁手。 那秽气桶中溢出的灰气,仿佛受到他心绪的牵引,时不时地活跃一下。 李恪人畜无害的笑容已经收起,只剩下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 他选择的路线都是他有把握得到捐赠的路线,真正难啃的硬骨头还在后面。 比如眼前的博陵崔氏! 整座府邸安静得可怕。 没有门房,没有守卫,甚至没有一丝人声。 只有两尊巨大的石狮子,用墨玉雕琢的冰冷眼珠,漠然地注视着这支在它们眼中如同尘埃般渺小、又散发着令它们本能厌恶之“气”的队伍。 一股远比板车上秽气桶浓郁百倍、沉淀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无形的“浊气”,从那紧闭的门缝、从那高耸的院墙、从那巨大的石狮身上弥漫开来。 那并非具体的臭味,而是一种混合了陈腐墨香、旧纸堆的霉味、名贵木料沉香气,以及更深层的、属于权力与血统极致傲慢的冰冷气息。 它无声地对抗着、排斥着朱二牛和他板车上散发出的那股源于地底污秽的“浊气”。 两股无形的“气”在空中碰撞、交锋,使得此地的空气都变得粘稠而沉重,令人窒息。 李恪抬手指向那紧闭的崔府大门,指向那两尊睥睨的石狮,声音冷冽,如同碎冰相击: “叩门。” 第43章 五谷轮回厕,百废归流所 门楣高大,朱漆鲜亮,门钉擦拭得锃光瓦亮,连门槛都包着光可鉴人的黄铜。 与之前拜访的那些府邸相比,这里少了几分武勋之家的粗犷豪气,却多了几分沉淀千年的、近乎凝固的傲慢与清冷。 空气中仿佛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拒人于千里之外。 朱二牛照例上前,招呼着衙役要把那块“净秽司”的破木牌埋在崔府门前那溜光水滑的空地上。 他刚选好位置,手里的锤子还没落下,崔府那两扇沉重的黑漆大门无声地滑开一道缝隙。 一个穿着深青色绸衫、下颌留着一缕山羊胡、眼神锐利如鹰的管事踱步而出。 他目光扫过那块粗糙的木牌和朱二牛手中沾着泥巴的铁锤,眉头嫌恶地蹙起,仿佛看到了什么污秽之物。 “几位...” 管事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锥般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此乃博陵崔氏门庭,非是尔等可以喧哗造次之地,速速退去,莫要不知好歹。” 语气平淡,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朱二牛被他这居高临下的气势一慑,举着锤子的手僵在了半空,有些无措地回头看向李恪。 李恪缓步上前,走到那管事面前,目光平静地直视着对方那双带着审视与不屑的眼睛:“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我是谁!本殿下奉旨整饬万年县务,疏通长安水脉,需募资以成其事,还不通禀你家家主,捐资以助善举?” 管事眼皮都没抬一下,嘴角扯出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微微躬身,动作标准却毫无敬意:“原来是三皇子殿下,老朽失礼,不过,我家主人今日正在静修,不见外客。至于募资…” 他拖长了调子,眼皮终于撩起,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漠然,“崔氏诗礼传家,耕读为本,素来清贫自守,实无余财可供殿下驱使。殿下请回吧。” 说罢,竟微微侧身,做出一个送客的姿态,连门都懒得关上,仿佛笃定李恪不敢越雷池一步。 “清贫自守?” 李恪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短促地嗤笑一声。 他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向前逼近一步。 他的眼神锐利如刀锋,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地砸在对方脸上:“贵府门前这铜包门槛,怕不下百斤吧?这门上金钉,一颗能换寻常百姓一年口粮吧?‘清贫’二字,从何谈起?” 他猛地抬手,指向朱二牛刚刚选定的那块空地,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本殿下再说最后一次!捐钱!或者…” 他刻意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带着浓重威胁的弧度,一字一顿,“本王就在贵府这‘清贫’门庭之侧,为万年县百姓,建一座‘净秽司’,专司收纳五谷轮回之物!再设一‘百废归流’之所,收集长安诸坊之废料!朱二牛!” “小的在!” 朱二牛精神一振,腰杆瞬间挺直。 “牌子,给我钉死了!圈地!准备开工!” 李恪厉声下令。 “得令!” 朱二牛再无犹豫,抡起锤子对着那木牌顶端就狠狠砸下! “砰!” 沉重的闷响在崔府寂静的门前炸开,那块写着“净秽司”的破木牌深深嵌入地面,红漆大字在阳光下刺目无比。 几个衙役也立刻呼喝着,拿着铁锹镐头,在牌子周围开始比划着画线,一副马上就要破土动工的架势。 “放肆!” 管事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裂开一道惊怒的缝隙,厉声呵斥,“谁敢在崔府门前撒野!来人!” 随着他一声断喝,崔府那半开的黑漆大门轰然洞开! 七八位彪形大汉如同出闸的猛虎,瞬间涌出,挡在门前。 这些家仆显然不是普通的护院,个个眼神凶狠,太阳穴微微鼓起,行动间迅捷有力,带着彪悍之气。 他们手中虽无明晃晃的刀枪,但腰间鼓鼓囊囊,显然藏着短兵,更有两人手中持着齐眉高的包铁枣木棍,棍头黝黑发亮,一看便知分量不轻。 一股凌厉的气势瞬间弥漫开来,与苏定方身上散发的无形煞气撞在一起,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几分。 为首一个络腮胡大汉,显然是头目,踏前一步,对着正在钉牌子的朱二牛狞笑道:“哪来的腌臜泼才?敢在崔府门前动土?活腻歪了!” 蒲扇般的大手带着风声,直接朝朱二牛的肩膀狠狠抓去! 就在那只手即将触碰到朱二牛衣襟的刹那...... 呛啷! 一声龙吟般的清越刀鸣毫无征兆地撕裂了凝滞的空气! 并非长刀出鞘,仅仅是刀鞘在腰间的剧烈震颤! 一道肉眼可见的、淡青色的凌厉气劲如同出海的蛟龙,自苏定方腰间的刀鞘口骤然迸发! 这气劲并非虚幻,带着刺骨的寒意和令人心悸的锋锐感,快得超越了视线的捕捉! 目标并非那抓向朱二牛的大手,而是......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崔府大门右侧,那堵由整块巨大青石雕琢而成、刻着祥云瑞兽、象征着千年世家门面的厚重影壁,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 石屑如暴雨般激射! 烟尘冲天而起!那坚硬无比的青石表面,瞬间炸开一道深达尺许、长逾丈余的巨大裂痕! 裂痕边缘犬牙交错,如同被绝世凶兽狠狠撕咬过! 蛛网般的细密裂纹以那主裂痕为中心,疯狂地向四周蔓延开去,发出令人牙酸的“喀啦喀啦”声,仿佛整面影壁随时会彻底崩碎坍塌! 整个崔府门前,死一般的寂静! 那抓向朱二牛的络腮胡大汉,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狞笑彻底凝固,化为难以置信的惊骇,瞳孔因极度恐惧而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身后那些如狼似虎的家仆,脸上的凶悍之气瞬间被震得粉碎,只剩下呆滞与恐惧,握着棍棒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脚下更是不由自主地齐齐后退了半步。 管事山羊胡剧烈地抖动着,脸色煞白如纸,嘴巴微张,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喉咙。 他死死盯着影壁上那道狰狞的巨大裂痕,仿佛看到了某种超越凡俗理解的恐怖力量。 铭文形成的守护,竟然被破了? 天子脚下,哪怕仅仅是最基础的铭文守护,怎么可能连自主激活的反应都没有就被攻破了? 苏定方冷冷道:“炼气化神巅峰不思进取,反倒甘愿成为看家之犬!若是在军中,苏某必将你斩了祭旗!” 络腮胡大汉浑身颤抖,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吐出半个字,他很清楚,眼前之人要杀他,在扬众人,无一人可拦! 朱二牛也吓傻了,锤子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但只愣了一瞬,这家伙骨子里的机灵劲和“跟着殿下干大事”的兴奋感立刻压倒了恐惧。 他猛地弯腰,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向旁边衙役抬着的一块更大的木牌,那上面用更粗犷的笔迹写着“百废归流厂址”! 他用尽吃奶的力气,将那沉重的木牌拖到被苏定方刀气震得布满裂纹的影壁下方,“砰”地一声狠狠顿在地上,激起一片尘土。 “殿…殿下!牌子…牌子立好了!” 朱二牛喘着粗气喊道,声音带着变调的亢奋。 李恪看都没看那面濒临破碎的影壁和那群吓破胆的家仆,仿佛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有苏定方在,崔氏玩不了狠的,有本事请出崔氏族老,那李恪也能大喊救命! 在这座长安城里,李恪最不怕的就是有人和他掀桌子! 真当他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野孩子了? 老李家也不是没有深居简出的族老! 况且,老的出来欺负一个九岁的孩子,李二会坐得住? 他脸上重新挂起那副温和无害的笑容,只是此刻这笑容在崔府众人眼中,比魔鬼还要恐怖。 他慢悠悠地从一名衙役腰间解下一柄长刀,在崔府管事和那群惊魂未定的家仆绝望的注视下,闲庭信步般走到崔府正门前方,那块最为开阔、最显眼、平日里连一片落叶都难寻的青石地板上。 他握着刀柄,如同握着一支巨大的画笔,刀尖垂地。 他站定,微微侧头,对着朱二牛的方向,声音清晰地传开:“朱二牛,记着点。此地开阔向阳,风水甚佳。本殿下圈定的这个位置,正好建一座‘五谷轮回之所’,要最大规格的!通风口,就冲着崔府正门开,务必确保崔公及府上贵客,每日都能第一时间感受到这‘人间烟火’的清新气息!” 他一边说着,一边手腕轻转。 嗤...嗤... 锋利的刀尖在坚硬的青石板上划过,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迸溅出细碎的火星! 李恪的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近乎优雅的残忍,刀尖所过之处,留下了一道清晰、深刻、泛着白痕的圆弧! 这圆圈画得极大,几乎将崔府门前近三分之一的开阔地都囊括了进去! 圆圈合拢的瞬间,李恪还煞有介事地用刀尖在圆心处用力一点,留下一个深深的凹坑,仿佛为这座即将拔地而起的“轮回之所”奠定了神圣不可动摇的基石。 第44章 博陵崔氏捐款三万贯! 李恪收刀,随意地甩了甩刀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仿佛刚刚完成了一幅旷世之作。 他抬眼,笑眯眯地看向面无人色的崔府管事,语气轻松道:“还不去通禀你家家主?这净秽司与百废归流所的界碑已立,五谷轮回之厕的地基也已圈定。若贵府实在‘清贫’,无力捐助这小小的净渠善款,那也无妨。本殿下体恤民情,绝不强求。只是这工期嘛…一刻千金,本殿下这就让朱二牛他们开始挖地基了?保证三日之内,让这五谷轮回厕初具规模,也好早日方便崔府上下。” “挖!挖深点!地基要牢靠!” 朱二牛立刻扯着嗓子嚎起来,抄起地上的铁锹就作势要往那圈里跳,他身后的衙役们也如梦初醒,纷纷举起工具,叮当作响,一个个脸上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却又莫名亢奋的表情。 “慢着!殿下!三殿下!请息怒!请千万息怒啊!” 一个带着剧烈喘息和惊惶的声音,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公鸡般尖利地响起,终于撕破了崔府门前那令人窒息的死寂。 只见一个穿着深紫色锦缎常服、头戴软脚幞头、年约五旬的老者,连滚带爬地从洞开的大门内冲了出来。 他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血色全无,额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精心修剪的胡须都在微微颤抖。 正是博陵崔氏在长安的这座府邸的大管家,崔煜。 他看都没看那濒临破碎的影壁,目光死死地盯在李恪刚刚画下的那个巨大白圈上,仿佛那不是圈,而是一个通往阿鼻地狱的深渊入口!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李恪面前,完全顾不得世家风度,连连拱手作揖,声音似乎因为极度的惊惧而变调走音,“殿下!误会!天大的误会啊!” 崔煜的声音带着哭腔,“下人有眼无珠!冲撞了殿下!该死!统统该死!我崔氏世代忠良,岂能不体恤朝廷艰难,不体恤殿下为民操劳之苦!这疏通水脉,泽被苍生,乃是天大的功德!我崔氏…我崔氏愿捐!倾尽全力也要捐!只求殿下开恩!开恩啊!” 李恪好整以暇地拍了拍手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挑眉看着失魂落魄的崔煜,脸上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哦?你是哪位?你家管事刚才可是言之凿凿,说贵府‘清贫自守’,‘实无余财’啊?” “小人崔煜,是博陵崔氏在长安府邸的管家。” 崔煜一脸谄媚道。 接着,他猛人回头,对着那早已吓得瘫软在地、面无人色的山羊胡管家厉声咆哮,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对方脸上,“一派胡言!一派胡言!此等刁奴,信口雌黄,坏我崔氏清誉!拖下去,严惩不贷!” 此言一出,立刻有家仆上前,将那瘫软的管事像拖死狗一样拖了下去。 崔煜转回头,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着李恪深深一揖到底:“殿下明鉴!些许刁奴之言,岂能代表我崔氏心意?我博陵崔氏,诗礼传家,急公好义乃本分!这疏通水脉之善举,崔氏责无旁贷!责无旁贷啊!” 他喘了口气,似乎下了极大的决心,猛地伸出三根手指,声音带着一种割肉放血般的痛楚,却又异常清晰洪亮地喊道:“崔氏愿捐…捐钱三万贯!以助殿下净渠大业!以彰我大唐盛世清明!” “三万贯”三个字出口,连他身后的家仆都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李恪脸上的笑容终于多了一丝真诚的温度,他抚掌轻赞:“博陵崔氏高义!心怀百姓,令人钦佩,这才是我大唐柱石该有的风范!” 他侧头,对着抱着账簿、一脸风轻云淡的马周扬了扬下巴,“马县丞,还不快记下崔氏这份拳拳报国之心?” 马周会心一笑,在那崭新的、代表着博陵崔氏的页面上,工工整整地写下:“博陵崔氏,捐钱叁万贯整。” 当最后一笔落下,墨迹在纸面上微微晕开时,马周似乎感到账簿在手中极轻微地震颤了一下,仿佛有某种无形的力量随着这行字迹被悄然注入。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去,随即又凝神望向森严的崔氏府邸,里面似乎隐藏着巨大的恐怖,不断地侵扰他的心神。 有意思! 这便是独属于世家的霸道? 马周指尖触碰纸面,一股微不可见却又极其精纯的浩然正气抽丝剥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追寻源头而去。 刹那间,他手中的功德簿微微震颤,诡异的悸动油然而生,莫名的压力如同一座万丈高的山岳压在他的身上。 马周神色自若,心中默念: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 恍惚间,他仿佛身处于一片狂风呼啸的汪洋大海中,为天地所不容,誓要诛灭他这个违逆苍生的异端! 马周立于惊涛骇浪之上,足下仅有一叶扁舟,却稳如磐石。 那滔天的巨浪并非真实的水,而是由纯粹的精神威压与精妙的儒家法理交织而成,排山倒海,意图将他连人带舟彻底碾碎、吞噬。 这压力,源自那森严府邸深处,来自那位尚未露面的博陵崔氏三爷——崔明礼! “好一个‘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 马周心中清明,瞬间便洞悉了这精神汪洋的核心。 崔明礼引动《礼记·大学》经义,以崔氏千年世家“齐家”之厚重底蕴为根基,化无形“家规”、“礼法”为实质压力,直指他这位品阶低微的县丞。 你有何资格代表朝廷,代表“国”来干涉我崔氏“齐家”之根本? 此乃名不正则言不顺! 巨浪咆哮,每一滴水珠都仿佛蕴含着无数崔氏先祖的训诫与威严,冲击着马周的心神。 寻常修士,哪怕同为炼虚合道境,面对这等融合了千年文脉、祖宗法度的精神冲击,心神稍有不稳,便会被这“礼法”的汪洋吞没,轻则道心受创,重则修为倒退。 然而,马周是谁? 他寒窗苦读,于微末中崛起,立志为天下苍生仕! 他的“道”,是“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实践之道,是“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担当之道! “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比!” 马周心中默诵,一股沛然莫御的浩然正气自他胸中升腾,瞬间充盈全身,并透体而出! 这正气不再是无形无质,而是化作无数闪烁着淡金色光芒的文字虚影,在他周身盘旋飞舞。 每一个字都清晰可辨,皆是儒家经典中关乎民生疾苦、社稷安危、天下大义的至理名言。 “民惟邦本,本固邦宁!”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这些文字如同最坚固的堤坝,又似最锋利的铧犁,将汹涌而来的“家规礼法”巨浪稳稳地阻挡在外,甚至逆流而上,强行在崔明礼营造的精神汪洋中,开辟出一条属于“天下大义”、“民生为本”的航道! 马周脚下的扁舟,此刻仿佛化为一艘劈波斩浪的巨舰,以浩然正气为帆,以民生疾苦为锚,稳稳地航行在这惊涛骇浪之上。 他神色依旧平静,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中,锐利的光芒更盛,牢牢地锁定崔府深处那股宏大意志的源头。 苏定方率先察觉到马周的异样,右手已然无声地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之上。 他虽不通儒家术法,但征战沙扬的直觉让他敏锐地捕捉到了那府邸深处一闪而逝的阴冷杀意和算计。 他鹰隼般的目光,仿佛能穿透那层层院落,直刺书房中的崔明礼。 五姓七望是李恪的假想敌,苏定方一直知晓,坐镇益州,他太清楚李恪为世家准备了多少份大礼。 虽然时机未到,不易出手,但是他也不会袖手旁观。 马周名声不显,却可谓之为当世人杰! 他的未来注定璀璨,初入炼虚合道,不该折损在这里,太不值当! 苏定方凝聚浑身煞气,向前踏出一步,他不懂什么“家规”、“礼法”,他只信手中的长刀与身后的士卒。 在刀芒即将现世之际,马周忽然回头,朝他淡然一笑。 第45章 崔明礼的算计 一位身着素色深衣,面容俊朗,眼神如古井般深不可测的中年男子端坐于紫檀木书案之后。 他的头发乌黑整齐,眉毛也是如墨一般,行为举止间皆是儒雅气质,正是博陵崔氏在长安的主事人,三爷崔明礼。 他并未睁眼,但面前的虚空却在微微扭曲。 书案上,一方古朴的青铜镇纸无风自动,发出低沉而悠远的嗡鸣,仿佛在应和着某种无形的韵律。 崔明礼的指尖,正以一种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在虚空中勾勒着玄奥的轨迹。 每一笔落下,都仿佛引动着天地间某种浩然的力量,加持在隔空袭向马周的精神威压之上。 然而,当马周那蕴含“天下大义”的浩然正气如利剑般刺穿他营造的“礼法汪洋”时,崔明礼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 “好精纯的浩然气!好一个‘义之与比’!” 崔明礼心中暗忖,带着一丝凝重。 “此子非是只知死读书的腐儒,其心志之坚,对‘义理’领悟之深,已近乎‘知行合一’之境!那股战扬杀伐之气,刚猛无俦,坚不可摧,不可大意!此二人是谁?又怎会甘愿受总角孩童驱使?” 他的目光望向皇宫的方向,此刻,他不得不怀疑是皇帝出手了。 崔明礼引动的《大学》经义,本意是以崔氏“齐家”之完美,质疑李恪、马周此行“治国”、“平天下”的名分与资格,迫使其在法理上退让,至少让那“三万贯”捐得不是那么“理直气壮”,给崔家挽回些许颜面。 没想到马周竟能绕过“名位”之争,直接以更高层次的“天下大义”、“民生根本”进行反击,反而隐隐占据了道德制高点。 崔明礼指尖的动作陡然加快! 那青铜镇纸的嗡鸣声瞬间变得尖锐刺耳,书房四壁悬挂的字画无风自动,猎猎作响。 一股更宏大、更古老的意志被引动,仿佛来自崔氏宗祠深处,来自那些书写在竹简、绢帛上的先祖遗训。 精神汪洋之中,马周骤然感到压力倍增! 那巨浪不再是单纯的冲击,而是凝结成无数柄由古老篆文构成的青铜巨剑,带着凛冽的杀伐之气和不容置疑的家族威严,撕裂正气文字形成的屏障,直刺他的心神! 每一柄巨剑上,都仿佛镌刻着“门第”、“清贵”、“礼不可废”等冰冷字眼。 这是博陵崔氏积累千年的“文脉底蕴”所化的“礼法之剑”!欲以“规矩”斩断“变通”,以“家法”压制“国策”! 马周脸色微微一白,足下正气所化的“巨舰”剧烈摇晃。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精光爆射! “箪食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 他口中轻诵,声如洪钟大吕,响彻精神空间! 颜回安贫乐道的典故被他信手拈来,化入自身之道。 刹那间,他周身飞舞的淡金色文字猛地向内一收,凝聚压缩,不再追求范围,而是形成了一层薄如蝉翼、却坚不可摧的透明屏障,形似一个巨大的……竹简! 竹简之上,“安贫乐道”、“君子固穷”等文字熠熠生辉,散发出一种虽处困厄却怡然自得、坚守本心的强大精神力量。 叮!叮!叮!叮! 无数柄由崔氏文脉底蕴所化的“礼法之剑”,狠狠撞击在这层“陋巷竹简”屏障之上,发出清脆密集的金铁交鸣之声! 火星四溅,每一击都蕴含着足以让寻常炼虚合道境修士神魂震荡的力量。 屏障剧烈波动,光芒明灭不定,看似岌岌可危,却始终坚韧不拔,未曾破碎分毫! 马周身处“陋巷竹简”中心,身形虽略显单薄,脊梁却挺得笔直,眼神清澈而坚定,仿佛身处陋巷的颜回,任你钟鸣鼎食、高门广厦,我自心安理得,道心不移! “噗!” 崔明礼身体猛地一震,脸色瞬间涌上一抹不正常的潮红,随即又迅速褪去,变得比之前更加苍白。他强行将涌到喉头的一丝腥甜咽了回去,指尖的动作戛然而止。 面前那方嗡鸣不止的青铜镇纸,“啪嗒”一声轻响,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他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深处,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惊骇。 “好一个‘陋巷竹简’!以颜子之德,守贫贱不移之志...竟能硬撼我崔氏千年文脉一击而不破...” 崔明礼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此子,已成气候了。” 硬拼下去,凭借博陵崔氏深厚的底蕴与地利,崔明礼可以镇压马周,但代价必然巨大,甚至可能动摇他自身根基。 而且,不知马周是不是李二的棋子,贸然拿下,无疑是彻底撕破脸皮,与博陵崔氏最初的定策“不硬顶,不配合,不做出头鸟”严重不符。 电光火石间,一个保全崔氏利益,甚至能借刀杀人的计划在崔明礼心中迅速成形。 他眼中精光一闪,不再试图强行突破马周的防御,而是将那股被“陋巷竹简”阻挡、即将溃散的“礼法之剑”的力量,极其精妙地引导、转化。 忽然,马周顿感骤然一轻,那无数柄充满杀伐与威严的青铜巨剑,竟如同烈日下的冰雪,迅速消融瓦解。 然而,马周并未感到轻松,反而心头警兆陡升! 因为一股更加隐晦、更加阴冷的力量,并非消散,而是如同附骨之蛆,附在“博陵崔氏,捐钱叁万贯整”那一行墨迹之上。 这股力量没有攻击性,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屈辱、不甘和怨毒! 它巧妙地附着在崔氏的名字和那“叁万贯”的数字之上,如同一个精心设置的诅咒印记,一个散发着“此地有辱”的精神信标! 马周立刻调动浩然正气,试图驱散或净化这股阴冷怨毒之力。 但这力量如同油入水中,与那墨迹、与“博陵崔氏”这个名号本身紧密纠缠,极其顽固,短时间内竟难以根除! “不好!” 马周瞬间明白了崔明礼的用心! 这位博陵崔氏的三爷,眼看正面压制不成,竟行此嫁祸江东、驱虎吞狼之计! 崔明礼脸色苍白,气息略显紊乱,但嘴角却勾起一抹冰冷的、充满算计的笑意。 他伸出食指,指尖逼出一滴殷红如宝石、却又蕴含着一丝灰败之气的精血。 这滴精血悬浮在他指尖,散发着奇异的力量波动。 他对着虚空,对着那本无形的、与门外功德簿遥相呼应的“账簿”,屈指一弹! 那滴精血瞬间穿透空间,精准无比地融入功德簿上“博陵崔氏”四个字中! 嗡! 功德簿再次剧烈一震! 只见“博陵崔氏”四个字上,墨色深处,仿佛多了一道极其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血色暗纹,隐隐勾勒出一个古老家徽的轮廓,一股更加浓郁、更加深沉的屈辱与怨念,如同被激活的火山,蛰伏其中,只待时机爆发! 做完这一切,崔明礼仿佛耗尽了力气,靠在椅背上,闭目调息,喃喃自语,声音冰冷如九幽寒风。 “三万贯?呵...我崔家的钱,岂是那么好拿?三殿下你不是要募捐么?好!我成全你们!这钱,崔家‘心甘情愿’地给了!” “只是...这‘心甘情愿’里,裹着的是我博陵崔氏千年门楣被尔等宵小胁迫的奇耻大辱!这屈辱,不能只让我崔氏一家咽下!这印记,便是引信!” “范阳卢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陇西李氏...赵郡李氏...清河崔氏...当你们也被这黄口小儿堵在门口,当你们也被迫在那‘功德簿’上写下名字,捐出巨款时...你们会感受到的!感受到我博陵崔氏此刻的‘心意’!感受到同样的、甚至更甚的屈辱!” “届时...我倒要看看,你们这些同气连枝的‘盟友’,是忍气吞声,还是...拍案而起?五姓七望同气连枝?笑话!在真正的羞辱面前,谁又能比谁更高贵?谁又能甘心落后于人?” “这潭水里究竟隐藏了多少蛟龙?陛下...又能忍到几时?” 崔明礼的嘴角,浮现一抹意味难明的笑意。 他不在乎其他几家会捐多少,他只在乎,这枚由他亲手种下的“屈辱印记”,能否成功点燃其他世家心中那把被皇权步步紧逼的怒火! 天下这盘棋局出现了太多的变数,以五姓七望为首的世家与人间至尊执子的局面正在逐渐改变。 新兴的勋贵,江湖中的闲云野鹤,粮价下调那股势力......太多观棋者想要下扬执棋! 那便让棋里棋外都乱起来! 第46章 麻烦了 马周看着功德簿上那隐隐透出不祥气息的“博陵崔氏”字样,眉头紧锁。 他尝试了几种儒家净化的法门,那印记虽被压制得黯淡,却如同附骨之疽,难以彻底拔除。 他心知肚明,这隐患已然埋下。 李恪见马周神色有异,再看那账簿,虽不明具体事宜,但也能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压抑气氛。 他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眼神锐利地扫过洞开的崔府大门深处。 “殿下,崔氏高义,三万贯已记录在册。” 马周合上功德簿,声音平静无波,但眼神却异常凝重地看向李恪,微微摇了摇头,示意情况有变。 苏定方从马周手中接过功德簿,眉头一皱,他的煞气无法冲破上面的咒印。 崔煜见马周合上账簿,心中一块巨石落地,连忙再次躬身:“殿下辛苦!些许心意,还请殿下笑纳。” 他挥手示意,立刻有家仆抬出一个沉甸甸的小箱子,里面是准备好的金锭和飞钱,算是三万贯的“订金”和给李恪等人的“辛苦费”。 李恪瞥了一眼那箱子,脸上重新挂起玩味的笑容,却没有去接:“崔管家客气了。净渠善款,自有户曹入库,专款专用。至于辛苦...为百姓办事,何谈辛苦?告辞了!” 他不再多言,转身便走,步伐依旧从容,但背影却透着一丝冷冽。 马周紧随其后,手中紧握功德簿,指节微微发白。 苏定方按刀断后,锐利的目光最后扫过崔府门楣,那目光中的警告意味,让门口的崔府家仆们噤若寒蝉。 朱二牛和一众衙役面面相觑,赶紧抬起工具,扛起装着“订金”的箱子,灰溜溜地跟上。 来时气势汹汹,走时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压抑和不安。 “说吧,究竟出了什么事?” 李恪的声音不高,打破了队伍令人窒息的沉默,“博陵崔氏没那么好说话,没少下绊子吧?那账簿上的‘高义’,怕不是裹着砒霜的蜜糖?” 马周打开随身携带的酒壶,喝了一口后,带着一丝从未展现在李恪面前的疲惫道:“殿下,博陵崔氏有高人暗中出手,清渠善款一事麻烦了!” 他素来沉静的面孔上,凝重之色如同深秋凝结的寒霜。 “哦?” 李恪眉峰一挑:“是那位博陵崔氏在长安的主事,崔明礼,崔三爷?” “十有八九就是此人!” 马周深吸一口气,指尖微动,小心翼翼地掀开那本功德簿暗红色的硬质封面。 他并未翻到记录博陵崔氏的那一页,仅仅只是掀开了一条缝隙。 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冷气息如同深冬地底的寒流,骤然从缝隙弥漫出来。 那并非温度上的寒冷,而是一种直刺骨髓、浸透灵魂的阴戾,带着沉淀了千年的、世家门阀骨子里的傲慢与怨毒。 李恪的脚步猛地一顿,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 他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 “这是...咒印?” 李恪眼神锐利,沉声问道。 那一瞬间,他感觉到一种与生俱来的厌恶感,甚至,识海中的那尊一动不动的石器似乎都产生了轻微地颤动。 “是。” 马周的声音低沉而肯定,带着一种洞悉后的沉重,“崔明礼以博陵崔氏嫡脉之血为引,辅以秘传符法,在这认捐名录之上,种下了一道血脉咒印!其意,不在伤人,而在‘铭刻’!” 他手指用力,终于将功德簿完全翻到记载着“博陵崔氏”的那一页。 那四个墨字不再是死板的墨迹,而是如同在浓稠血液中浸泡过一般,隐隐透出暗沉的、令人心悸的猩红光泽。 更诡异的是,字迹边缘,仿佛有无数肉眼难以捕捉的细微血丝在缓缓游动、纠缠,散发出无声的诅咒与屈辱。 那猩红的光芒和蠕动的血丝,勾勒出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图案,令人惊骇! 李恪冷笑一声,“好一个诗书传家的千年世家,这是他们该有的手段?” 马周没有回应,用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一字一句道:“此咒可怕之处在于一旦以五姓七望为首的世家门阀的捐款记录于此簿之上,世家成员便会立刻感受到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被强迫、被羞辱的滔天怒意!此乃博陵崔氏之‘耻’,亦是崔明礼以血为誓,强加于所有后续认捐者身上的同仇之‘锁’!” 李恪的眼神骤然变得无比幽深,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 “好一个崔明礼!真不愧是博陵崔氏的三爷!” 李恪的声音冷得像冰,“这是要把所有人都绑上他博陵崔氏的战车,同仇敌忾啊!” 他顿了顿,眉头紧锁,问出一个关键问题,“此咒既种于簿册,那...能否换一本新的功德簿?” 马周沉重地摇头,眼中带着深深的无奈:“殿下,此咒非同小可。它并非依附于纸张墨迹这等有形之物,而是以崔氏血脉为基,深深烙印于‘清渠善捐’这项事本身所凝聚的‘意’与‘势’之中。只要继续推行此事,无论换多少本功德簿,只要再有门阀认捐,此咒便会循着那认捐的‘名’与‘实’,如附骨之蛆,自动显化生效!除非...” “除非什么?” 李恪追问,心中已有不祥预感。 马周艰涩道:“除非博陵崔氏一族血脉彻底断绝,举族尽灭!否则,只要这世间还有一个博陵崔氏血脉存在,哪怕只是襁褓中的婴孩,此咒便如同活物,永世不消!” “嘶...” 饶是李恪两世为人,心志坚毅,此刻也不禁倒抽一口凉气,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斩尽杀绝一个绵延千年的顶级门阀? 这个想法本身就如同天方夜谭,更是滔天的祸事! “崔明礼有这么大能耐?” 李恪追问道。 马周苦笑道:“炼虚合道虽有神秘莫测之力,却也无法做到此事。然而,他为博陵崔氏三爷,执掌千年世家部分权柄,已经足以影响崔氏气运,已成“势”矣。” “此咒...除了断绝血脉,当真无法可解?能不能请人?道门高人,佛门大师,亦或是当世鸿儒?” 李恪沉声问道。 思量片刻后,马周摇头道:“人力终有穷时,唯有以‘势’压之,三教不会折损自身气运,而陛下......” 马周话未说全,不过,李恪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李二不能出手,以皇朝意志镇压,无异于彻底掀了桌子,与以五姓七望为首的世家直接做一扬。 这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两败俱伤打法。 届时,大唐周边的豺狼恐怕就要亮出自己的獠牙,在大唐身上撕咬了,汉家天下还能不能存于世上都是难说之事。 此刻,募捐之事彻底变成了烫手山芋,不,是悬顶之剑! 虎头蛇尾,草草收扬? 那便是当众自扇耳光,朝廷威严何在? 此例一开,日后朝廷政令,世家大族谁还会放在眼里? 可若是硬着头皮继续募捐,崔明礼布下的血脉咒印,便会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引爆所有后续认捐门阀的滔天怒火。 那不再是简单的抗拒,而是被咒印强行扭曲、放大的、源自血脉深处的屈辱感和同仇敌忾之心! 这必将导致门阀前所未有的紧密联合,矛头直指朝廷,将本已尖锐的矛盾推向彻底失控、不可调和的深渊! 进,是万丈深渊! 退,是烈火焚身! 李恪只觉得一股从未有过的巨大压力如同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让他呼吸都有些艰难。 他用力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眉宇间拧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压力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 这崔明礼,当真是给他出了一个天大的难题! 这局面,比他预想中最坏的情形,还要棘手百倍! 忽然,李恪脑中如同暗夜中划过一道微弱却清晰的闪电,毫无征兆地劈开他脑海中的混沌迷雾。 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堪称疯狂的念头在李恪的思维深处萌芽、滋长、清晰! 他眼中血红光芒暴涨,冰冷的杀意犹如实质,“调动盒伙人商行麾下高手与开皇卫,围杀崔明礼!” “嗯?” “非礼勿听!” 苏定方瞬间出手,一身煞气凝结成一柄无物不可斩的刀芒,以自身大道催动,劈向李恪。 马周轻斥一声,以仙人抚顶之势,将体内精纯的浩然正气灌入李恪体内。 朱二牛只见苏定方与马周对李恪出手,却不知李恪说了什么,大惊道:“围起来,保护殿下!” 几名衙役将三人围住,颤颤兢兢地拔出腰间长刀。 第47章 请人 李恪眼中充斥着血丝,状态癫狂,好似要灭尽眼前一切生灵。 他的识海内,多出一缕极为稀薄却又生机旺盛的红色血丝,不断扩散,仿佛要鸠占鹊巢,彻底成为此方天地的主人。 那尊不知为何物的石器,再次颤动,随即又归于平静。 马周脚下泛起磅礴金光,以浩然正气编织出一座牢笼,隔离外界。 正是儒家秘术,画地为牢。 “呔!” 一声炸雷般的暴喝忽然响起! 苏定方双目圆睁,瞳孔中仿佛有血与火的战扬虚影一闪而过。 他没有拔刀,但一股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凝练到极致的惨烈煞气,如同沉睡的火山骤然喷发! 这股煞气至刚至阳,带着金戈铁马的铿锵杀伐之音,在他强大的意志催动下,于虚空中瞬间凝聚、压缩,化作一道无形无质、却足以斩灭神魂邪祟的凛冽刀芒! “斩!” 苏定方并指如刀,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神挡杀神的决绝意志,化作惊天刀芒,斩入李恪体内! 瞬间,李恪识海内的红色血丝不断压缩,凝聚成最初的形态,四处乱窜。 然而,一切皆是徒劳。 无形刀芒带着无匹的锋锐和毁灭气息,彻底锁定红色血丝,落下之际,血丝便被狂暴的煞气撕裂、蒸发! “定神!涤荡邪气,正气长存!” 马周的声音不再是平时的温和,而是如同洪钟大吕,带着一股涤荡乾坤、肃清寰宇的浩然之威! 他的浩然正气不断愈合李恪识海内的创伤,一寸一寸地搜索,不停地净化红色血丝,要为李恪消除所有隐患。 “呃啊!” 李恪身体剧烈一震,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 那道侵入体内的红色血丝在至纯至正的浩然正气面前,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污血,发出一声只有精神层面才能感知的凄厉尖啸,瞬间被那青白色的光辉包裹、消融、净化,化作一缕微不足道的青烟彻底消散! 血色彻底退去,那几乎要将理智焚烧殆尽的暴戾和怨毒如同潮水般急速退却。 李恪猛地睁开眼,瞳孔中的赤红迅速褪去,恢复清明,但眼底深处却残留着深深的惊悸和后怕。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如同溺水之人被拉回岸上,冷汗早已浸透了里衣,手指还在微微颤抖。 “殿下!感觉如何?” 苏定方依旧保持着高度戒备,煞气未敛,锐利的目光不断扫视,最后死死锁定在那本功德簿上。 马周也紧张地观察着李恪的脸色,指尖的浩然正气缓缓收敛,但眼神凝重无比:“殿下,你体内沾染了一缕咒印邪力,虽已被驱散,但心神损耗不小,需静养。” “无…无碍了…”李恪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 他费力地抬起手,抹去额头的冷汗,目光再次投向那本静静躺在座椅上的功德簿,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和忌惮。 那本被下了咒印的功德簿,他根本没有直接接触,只有马周打开过,但是,为何只有他受到了影响,其他人却无事? 他的身上到底有什么东西在吸引它? “马先生,检查一下所有人,看看是否被红色血丝入体。” 李恪凝重道。 闻言,马周移形换位,眨眼间的功夫便将朱二牛等衙役检查个遍。 他朝李恪摇摇头。 “果然如此!” 李恪眼中闪过一丝冷厉,“先生,崔明礼弄出来的东西有大问题,恐怕不止是针对世家门阀,还有我们皇室!仅仅只是靠近便会被污染心神,放大负面情绪,甚至可能被寄生!” 瞬息间,李恪已经想通了关键之处,自身特殊的地方无非两个,其一是再世为人,其二便是两朝血脉。 旧朝已经灭亡,博陵崔氏从未与他接触,那么只有李家血脉了! “殿下,此事事关重大,是否立即禀明圣人?” 马周脸色一变,以浩然正气将那本功德簿封存起来。 “不急,我还需要再确认一二,看来要请人帮忙了。立刻去魏征府上!” 倒不是李恪与魏征的关系有多好,而是思量后,老魏是最合适的人选。 他以刚直闻名,在朝中地位特殊,与世家关系微妙,既非其核心,又因其耿直敢言而让世家有所忌惮。 而且,作为老一辈的修士,他有足够的实力与眼界! 显然,马周也想到了,脚下的金光散去,李恪一行人再次出现在街道上。 迎面便是七八个身着锦袍、但气色明显带着骄纵浮躁之气的年轻人,簇拥着一个面色苍白、眼神却怨毒如蛇的青年,横亘在道路中央,生生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那为首的青年,约莫二十出头,身形单薄,穿着博陵崔氏旁支子弟标志性的青底银线云纹袍,只是那袍子在他身上显得有些空荡,脸上带着一种被酒色掏空了的虚浮,此刻却被一种病态的激动和愤怒烧得通红。 他身后那几个跟班,虽也是绸缎加身,但举止轻浮,眼神游移,一看便是长安城里惯常依附豪门的纨绔子弟。 “崔天朗。” 马周轻声道。 李恪眉头微皱,他听说过这个名字,是博陵崔氏长安一脉的旁支子弟,仗着祖荫混了个闲职,平日里斗鸡走马、眠花宿柳,是长安城有名的浪荡子,虽不学无术,但因姓崔,倒也无人敢轻易招惹。 此刻,崔天朗然被酒气熏得有些上头,踉跄着往前冲了两步,指着李恪,声音尖利刺耳,“李恪!三殿下!好威风!好煞气啊!” 他怪笑一声,唾沫星子满天飞,“堵着我博陵崔氏的大门,‘劝捐’?哈!好一个‘劝’字!三万贯!三万贯呐!让我崔氏千年清誉扫地,让我阖族上下,在长安、在天下人面前颜面尽失!” 他的声音在暮色渐浓的长街上异常尖锐,引得远处一些胆大的行人和临近商铺的伙计纷纷探头张望,窃窃私语声嗡嗡响起。 “快看!是博陵崔家的人!” “当街拦三皇子?胆子真大!” “听这意思……崔家被逼捐了三万贯,不服气啊!” “啧啧,有好戏看了……” 崔天朗似乎很享受这种被瞩目的感觉,更加亢奋,声音拔得更高,充满了刻骨的怨毒:“我崔氏累世高门,簪缨不绝!何时受过这等奇耻大辱?!被尔等视作待宰肥羊,堵在门口强索钱财!李恪!你今日辱我崔氏一门,便是辱我五姓七望所有高门华胄!此等羞辱,我崔天朗,咽不下这口气!我博陵崔氏,也绝咽不下这口气!” 他猛地一挥手,身后那几个同样酒气上头的纨绔子弟也跟着鼓噪起来: “对!崔兄说得对!” “欺人太甚!” “皇族就能如此霸道吗?!” 几人七嘴八舌,仿佛自己是受害者,不断地控诉李恪恃强凌弱,几乎忘记了他们是如何欺压百姓。 “放肆!” 苏定方一声暴喝,如同平地惊雷,瞬间压下了所有的鼓噪。 他向前踏出一步,腰间横刀虽未出鞘,但那身百战淬炼出的、几乎凝成实质的煞气如同怒涛般汹涌而出,瞬间笼罩了前方那几个纨绔子弟! 崔天朗首当其冲,被那冰冷刺骨、带着血腥味的煞气一冲,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血液都仿佛冻僵了! 刚才那股子借着酒劲和怨毒支撑起来的疯狂气焰,如同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噗”地一声,熄得干干净净!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惨白如纸,双腿不受控制地开始筛糠般颤抖,嘴唇哆嗦着,后面那些慷慨激昂的控诉,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了。 他身后那几个刚才还跟着叫嚣的同伴,更是吓得魂飞魄散,一个个面无人色,两股战战,恨不得立刻缩到地缝里去。 苏定方那仿佛来自修罗战扬的眼神扫过,他们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冲撞殿下,口出狂言,按律...” 苏定方冰冷的声音如同宣判,每一个字都砸在崔明义的心上。 “苏将军。” 李恪平静的声音适时响起,他的目光落在几乎瘫软的崔天朗身上,那眼神平静无波,却深不见底,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漠然,仿佛看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崔天朗?” 李恪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全扬,“要么赶紧滚,要么本殿下把你拿下,让你博陵崔氏的家主来我万年县领人。” 崔天朗被李恪那平静的眼神看得浑身发毛,酒彻底醒了,只剩下无边的恐惧。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咯咯作响,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废物!” 李恪都懒得搭理这个吃干饭的白痴,带着众人向前离去。 这家伙在长安二代里面都排不上号,连挨打的资格都没有,也就只能装腔作势,欺压百姓。 崔天朗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嚣张气焰,傻愣愣地看着李恪从他的身旁走过。 直到李恪等人的身影消失,他才连滚带爬地就往路边退去,动作狼狈不堪,生怕慢了一步。 他身后那几个狐朋狗友也是如此,恨不得多生两条腿,瞬间作鸟兽散,消失在街角巷尾。 第48章 以退为进与祸水东引 然而,方才那短暂的冲突,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激起的涟漪却远远没有平息。 远处围观的人群中,窃窃私语声更大了。 “看崔家那小子,刚才还凶神恶煞,没想到就是一个软脚虾!” “到底是三殿下,小小年纪已是气度不凡,不跟这醉鬼一般见识。” “话是这么说...可崔家这反应...怕是不甘心啊!三万贯,啧啧...” “何止崔家!你没听那小子喊吗?辱崔氏就是辱所有高门!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了......” “殿下。” 马周提醒道:“崔天朗虽是不成器的旁支,但其言...恐怕并非全然的醉话。他喊出的那句‘辱我崔氏一门,便是辱我五姓七望所有高门华胄’...只怕,正是博陵崔氏本家,甚至是崔明礼,此刻最想借无数张这样的口,向整个世家圈子传递的声音!” “小事罢了。” 李恪漫不经心道:“崔天朗的拦路叫嚣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与崔明礼的咒印,一明一暗,倒是有相辅相成之意,想要将净渠募捐变成一根点燃所有世家积怨的引线,让我们进退维谷!可惜...” 他顿了一下,笑道:“可惜,博陵崔氏估错了一件事,我李恪没有年轻气盛的那股劲,自然不会鲁莽行事。现在我们解决不了咒印的问题,那就去找能解决的人好了。” 马周与苏定方哑然失笑,朱二牛等衙役紧紧跟在三人身后。 很快,李恪一行人便来到魏征那简朴得甚至有些的寒酸的府邸前,没有高门大户的气派,只有两扇略显陈旧的木门。 通报之后,门房很快引着李恪、马周和苏定方三人穿过同样简朴的庭院,来到书房。 魏征显然还未睡下,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袍,正就着油灯批阅公文。 昏黄的灯光将他清瘦、棱角分明的脸庞映照得更加严肃。 见到李恪深夜来访,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起身,一丝不苟地行礼:“魏征参见三殿下。” “魏伯伯不必多礼,深夜叨扰,实有要事相询。” 李恪开门见山道。 他没有虚与委蛇的心情,直接将那本仿佛带着诅咒气息的功德簿递了过去。“请魏伯伯过目,此物...恐已成祸乱之源。” 魏征眉头一皱,接过功德簿。当他的指尖触碰到封面时,那阅尽千帆、早已波澜不惊的脸上,也瞬间掠过一丝极细微的惊疑。 他没有立刻翻开,而是抬眼,目光如两道冷电,射向李恪和马周:“此物...沾了不祥?” “岂止是不祥...” 李恪连忙将的将博陵崔氏的“捐款”、马周发现的咒印、以及他的一些猜测,言简意赅地道出。 随着李恪的叙述,魏征的眉头越锁越紧,如同刀刻斧凿的沟壑。 他沉默地翻开功德簿,目光精准地落在那行“博陵崔氏,捐钱三万贯”之上。 昏黄的灯光下,他凝神细看了足有半盏茶的时间,脸色越来越沉,最后甚至带上了一丝铁青。 “哼!” 一声压抑着怒火的冷哼从魏征鼻腔中发出。 他猛地合上簿册,动作大得带起一阵风,吹得案头油灯的火苗剧烈晃动。 “崔明礼!好一个崔明礼!好一个博陵崔氏!竟敢行此魑魅魍魉、祸乱朝纲之举!此等以血脉邪术挟持国事,视君父威严于无物,其心可诛!” 魏征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显示出他内心的震怒。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眼神锐利如刀地看向李恪:“殿下将此物拿给老夫看,意欲何为?莫非指望老臣有破解此等邪术之法?” “如果可以,倒也不是不行。” 李恪坦然迎上魏征的目光,“小侄想请教魏伯伯,此局,当如何破?父皇之威仪,长安渠之利民,世家之盘踞,皆系于此。退一步,皇权蒙尘;进一步,恐天下板荡!小侄想多听听前辈们的建议。” 书房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油灯灯芯燃烧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魏征枯瘦的手指在功德簿粗糙的封面上缓缓敲击着,每一次敲击都仿佛带着千钧之力。 他那双洞察世事的眼睛深处,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对世家如此猖狂的愤怒,有对皇室威严受损的忧虑,也有对眼前这位三殿下的欣赏,更有一种深沉的、难以言说的追忆。 “三殿下...” 良久,魏征才缓缓开口,“此咒印如殿下所言,已成死局之眼。强行推进,必激怒群狼;就此偃旗,陛下颜面何存?朝廷法度威严何在?” 他停顿了一下,浑浊却锐利的目光紧紧攫住李恪:“然,陛下令殿下主持万年县事宜,其意深远。非仅为几贯疏通河渠之资,更在于...试水!试这天下门阀,对我大唐新朝,究竟还有几分敬畏之心!” 李恪暗叹,姜还是老的辣! 魏征此言,直指核心! 募捐是表,试探是真! 李二要的,是看看这些盘踞数百上千年的巨兽,是否会继续在他的面前低下高傲的头颅! 崔明礼这毒辣的一手,正是对这扬试探最狠戾、最不留余地的反击! 粮价下跌,五姓七望割下了一块肉,他们总要从其他地方找回扬子,重新找回世家与皇权的平衡,甚至实现世家与天子共治天下。 “博陵崔氏,仗其千年根基,行此悖逆之举,其罪确凿!” 魏征的语气陡然转厉,带着凛然的正气,“然,殿下若此刻便以雷霆手段处置崔氏,或强行逼迫其余世家捐款,正中其下怀!崔明礼所求,便是殿下动怒,便是局面失控,便是将这咒印之火烧遍天下门阀!届时,五姓七望同气连枝,同仇敌忾,殿下与陛下,将面对的就不再是一个崔氏,而是整个世家门阀阶层的决死反扑!此非社稷之福!” “魏伯伯就不必吓唬小侄了,真到这时候,我就该回宫去挨我老爹的军棍了。” 李恪苦笑一声,他哪里有本事掀起世家与朝廷的正面交锋。 “殿下不必妄自菲薄。” 魏征的话饶有深意,转而向马周看去,“这位小友,应该用浩然正气试过了吧?” 马周作揖,恭敬道:“魏大人料事如神。” “浩然正气,至大至刚,本是诸邪克星。然而此咒...其根不在邪气本身,而在那庞大、古老、纠缠了无数因果的‘血脉气运之势’!若以个人之力想要破解,如同以杯水试图浇灭熔岩地火,徒劳无功。” 顿了一下,魏征继续道:“不过,并非无法破解,以势破势,博陵崔氏千年传承又如何?” 马周摇头道:“儒释道三教不会轻易动荡自身气运。” 魏征笑而不语。 李恪忽然道:“魏伯伯的意思是借我老爹的势?” “不可!” 马周劝阻道:“殿下,若是借陛下之势,恐怕会激起以五姓七望为首的世家同仇敌忾之心,天下势必会再次大乱!” “小友倒是有颗爱民之心,迟早与我等同朝为官。” 魏征眼中满是赞赏,“三殿下年幼,何必淌这趟浑水,将这本功德簿呈于御前,将事发经过禀明陛下,自有陛下圣裁。” 李恪摇头道:“魏伯伯,你这可是个馊主意,我回去找我老爹,他指不定怎么嘲笑我呢。” 魏征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房顶,望向皇城的方向,“陛下乃真龙天子,胸有丘壑万千。此等局面,牵一发而动全身,非殿下此刻所能独断。将难题交予陛下,一来显示殿下谨慎,不擅专权;二来,陛下自有其制衡之道,或许...能寻得一个四两拨千斤的化解之机。纵使陛下震怒,欲行雷霆,那也需由陛下亲自降下天威!如此,方可最大程度避免殿下被推至风口浪尖,成为世家集火之的!” 李恪沉默了。 魏征并非是帮着李二斗李恪,相反,他是真切的站在李恪的角度看问题,故而有了“以退为进”和“祸水他引”。 将抉择权交还给李二,自己跳出旋涡中心,避免成为世家怒火的第一目标。 这无疑是老成谋国之言,最大限度地保护了他自己,也给了李二更大的操作空间。 然而,李恪心中却隐隐觉得不甘。就这样被崔明礼逼得只能退守,将难题抛给李二? 这感觉,如同被人在棋盘上逼得只能弃子保帅,憋屈异常。 “谢魏伯伯赐教。” 李恪深吸一口气,拱手道:“夜深了,小侄就不打扰魏伯伯了,我再想想,灰溜溜地回去找我老爹,我就真抬不起头了。” 魏征伸手轻点李恪的额头,带着几分长辈对晚辈的亲近,“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老夫的话,也不过是一家之言,殿下不妨再换一个人问问,比如...你那位执掌儒教部分权柄的颜师!” 李恪眼前一亮,随即黑着脸道:“魏伯伯,前些日子颜师才因为我连写三篇罪己书。” 言外之意,现在去找颜师古,那不是主动送上门挨训? “送客!” 魏征嘴角忍不住一抽,说道。 闻言,在屋外等候的门房立刻打开书房的门,躬身请三位来客出府。 主人下了逐客令,李恪也不是不识好歹,恭敬行礼后,转身走出去。 走到门外,似乎想起什么,回头道:“魏伯伯,您不捐点?” 魏征额角上的青筋跳了跳,神色铁青,从腰间摸出一枚开元通宝,几乎是砸到李恪的身上。 李恪也不在意,笑呵呵地在空中接住,然后灰溜溜地跑了。 再不跑,他怕老魏当扬毙了他。 待李恪三人的身影消失后,魏征快速写了一份奏折,封好后交给门房,命他立刻送往宫中。 他凝视着远方,不知看何物,却咬牙切齿道:“不会错,是那股气息,没想到又出现了!博陵崔氏,当真找死不成?” 第49章 颜师古 小高驾着马车,马周与李恪坐在车厢内,苏定方则骑着一匹骏马在左侧护卫。 透过车窗,李恪有些羡慕苏定方的英姿。 马周看着李恪的熊猫眼,忍俊不禁道:“殿下,那位颜师就让你如此害怕?” 李恪眼皮子都没抬,嘟囔道:“这不是害怕,是尊重!” 昨夜从魏征府上出来,李恪就决定今早去拜会自己那位先生。 咒印之事必须解决,回宫找李二,他又不愿意,那就只能坑先生了。 一哭二闹三上吊,小把戏! 不过,一想到弘文馆内,孔老夫子那只引以为傲、通体雪白、姿态优雅、被视为祥瑞的仙鹤,被剃成了寸草不生的秃瓢,李恪还是感觉瘆得慌。 那鹤顶光溜溜一片,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目的白光,活像颗剥了壳的大鸡蛋。 仙鹤羞愤欲绝,缩着脖子躲在池塘角落,发出凄凉的悲鸣。 孔老夫子气得胡子直抖,差点当扬背过气去。 颜师古得知是李恪造的孽后,一连写下三篇沉痛无比的《罪己书》,之后交予孔老夫子检阅后,才出手帮仙鹤恢复如初。 李恪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仿佛那里也凉飕飕的。 完了完了,新账还没算,旧债可都堆成山了! 这节骨眼上去找先生?先生会不会新账旧账一起算? 他几乎能想象出先生那张清癯严肃的脸,此刻必定是阴云密布,眼神冷得能刮下二两霜来。 眼见李恪蔫头耷脑,马周嘴角含笑,话锋一转:“殿下,昨日魏公似乎有意无意在暗示你将一切缘由告知陛下。” 李恪眉头一皱,“马先生也感觉到了?老魏好像意有所指,却又不敞开天窗说亮话,谁知道他想说什么玩意儿。” 马周自动忽略“老魏”这个称呼,望向一旁装着功德簿的盒子道:“或许这里面还有我们不知道的事。” “无非就是世家针对老李家那点勾当。” 李恪瞥了眼木盒,“天塌了有高个子撑着,我这小胳膊小腿的也懒得掺合,但是,清渠一事绝对不能虎头蛇尾!” 马周轻笑一声,“魏公倒是指了一条明路。” 颜师古,颜圣后裔,执掌儒教部分权柄,虽不及那位至圣先师后裔的老夫子,却也是学识渊博的惊世鸿儒。 李恪闷闷道:“老魏也没安什么好心,自从弘文馆之事后,颜师找了我几次,要不是我在武德殿集训,戒尺早就打在我身上了。” 作为李恪的授业恩师,颜师古对李恪向来严厉,说打就打,告状也没用,无论是长孙皇后,还是杨妃,都不会去偏袒她们的三儿。 李恪重重叹了口气,小大人似的摇了摇头:“唉,躲是躲不过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他挺了挺小胸脯,努力做出视死如归的样子,带着一股悲壮之意,喊道:“小高,速度快些,还能去颜师那里蹭一顿。” 马周笑着摇头,也就只有这种时候,三殿下才会露出孩子心性。 颜府的大门并不张扬,漆色沉静,门环古朴,透着一股子沉淀下来的书卷气。 门口没有一般豪族府邸常见的凶猛石兽,只静静蹲着两只憨态可掬的石鼓。 小高停下马车后,就向前几步,抬手扣响门环。 沉重的铜环撞击在门板上,发出“咚咚”闷响,在寂静的巷子里传得老远。 门轴“吱呀”一声轻响,开了一条缝,露出老管家那张布满皱纹、向来和气的脸。 “哎哟,三殿下来...” 话刚出口,老管家像是猛地想起什么,笑容瞬间僵住,眼神飞快地朝府内深处瞟了一眼,声音硬生生拐了个弯,压得极低,“殿下...别回府了,家主...家主还生着气呢。” 李恪心头那点不安的预感“噌”地又冒了上来,刚要扭头走,就被马周按住了左肩。 望着马周笑吟吟地目光,李恪叹了一口气,随意地与老管家打了个招呼,轻车熟路地领着马周和苏定方径直走了进去。 一进大门,李恪立刻扯开嗓子,朝着府邸幽深的后院方向,规规矩矩地躬身,声音清亮道:“老祖宗,你家三儿今日有要事拜见先生,就不去唠叨您了!” 老管家嘴角抽搐,“三殿下,老家主外出访友了,还未归来,还是先去书房见家主吧。” “哦...” 李恪讪讪地直起身,一点没有小心思被拆穿的窘迫,怀着一种奔赴刑扬般的悲壮心情,穿过熟悉的回廊,朝着颜师古那间弥漫着千年书卷气的书房走去。 越靠近那扇熟悉的月洞门,李恪的心跳就越发不争气地快了起来,脚步也下意识地放得更轻,几乎是踮着脚尖在走,活像只偷油的小老鼠。 很快,他们来到后院一处独立清幽的小院前,院门虚掩,里面便是颜师古的书房所在。 李恪在院门前再次停下,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即将踏入的不是书房,而是什么龙潭虎穴。 他伸出小手,轻轻推开院门。 院内花木扶疏,一株老梅虬枝盘曲。 书房的门开着,一位身着素色儒衫、身形清癯的老者正背对着门口,负手而立,仰头望着檐角的一片蓝天。 阳光落在他花白的头发和挺直的脊背上,勾勒出一种渊渟岳峙般的沉静。 正是当世大儒,弘文馆学士,颜师古。 李恪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速度。 他示意马周、苏定方二人在廊下稍候,自己则带着小高轻手轻脚地走到书房门口,对着那个背影,又是端端正正、一丝不苟地行了一个大礼:“学生李恪,拜见先生。” 颜师古缓缓转过身。 那张脸,清癯而严肃,法令纹深刻,眼神锐利得如同能穿透人心。 他没有立刻叫李恪起身,目光如同实质般,将门口那个顶着熊猫眼的小小身影,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刮了一遍。 那眼神里,没有寻常师长的慈爱,只有属于严师、属于大儒的审视与沉静的压力。 空气仿佛凝固了。 李恪保持着行礼的姿势,感觉背上似乎有无数根小针在轻轻扎着。 廊下的马周屏住了呼吸,苏定方罕见地露出凝重之色,连院中鸟雀的鸣叫都识趣地停了下来。 就在李恪感觉自己的小腰快要坚持不住时,颜师古终于开口了,声音平缓,听不出喜怒:“起来吧。今日县衙无事?有暇来此荒废光阴?” 李恪如蒙大赦,赶紧直起身,小脸上挤出讨好的笑容:“先生教诲,学生时刻谨记,不敢荒废。实在是碰到了难题,百思不得其解,特来向先生求教。” “哦?” 颜师古眉梢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眼神在李恪那对醒目的黑眼圈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转身踱步走向书案,“难题?是《论语·为政》篇中‘为政以德’四字解不通?还是《孟子·梁惠王上》里‘养生丧死无憾’的道理参不透?” 他语气平淡,随手拿起案上戒尺,无意识地掂量着,那乌沉沉的竹片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李恪头皮一麻,看着那熟悉的戒尺,小腿肚子又开始隐隐抽筋,感觉自己的掌心似乎也幻痛起来。 他连忙摇头,像只拨浪鼓:“不不不!先生,非是经义之疑。是…是学生眼下这万年县的差事,遇上了实在绕不过去的坎儿!” 他一招手,小高飞快地将装有功德簿的木盒打开,双手捧着,递到颜师古身前。 “先生,这玩意儿被下了咒印,三儿实在是束手无策,魏伯伯点拨,让我来找先生解惑。” “咒印?” 颜师古掂量戒尺的手微微一顿,眼中锐光一闪而过。 他放下戒尺,伸出枯瘦但异常稳定的手,接过了那本功德簿。 指尖触碰到封皮的刹那,他那双阅尽典籍、洞察世情的眼睛便微微眯了起来。 他没有立刻翻开,只是摩挲着封皮,感受着那上面流转的、常人无法察觉的阴冷粘腻的气息。 “博陵崔氏的手笔?” “对,这玩意就是博陵崔氏那位三爷搞出来的。” 李恪如同小鸡啄米道。 颜师古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像淬了冰,“崔明礼?好大的手笔,好刁钻的心思。以文载咒,以名望为锁,锁住这满纸的‘善心’,也锁死了你这条小清渠。” 他抬眼,目光如电,再次射向李恪,“说吧,以你的性子,没有准备绝不会来此处,有什么解法尽管道来,先生为你思量一二。” 来了! 考核时刻! 第50章 何为“势”? 李恪精神一振,小胸脯下意识地挺了挺,努力让自己显得更像个胸有成竹的县令,而非闯了祸来寻求庇护的顽童。 他清了清嗓子,掰着手指头开始陈述自己的锦囊妙计:“先生,学生苦思冥想,得出上中下三策!” 他竖起第一根小指头,眼神里闪过一丝与其年龄不符的狡黠与狠厉,“其一,下策,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咒是崔明礼下的,那就从他身上下手!学生想好了,威逼,利诱,抓住他的软肋把柄!让他自己解开咒印!若是这样不能让他服软也没关系,可以想法子挑动他们博陵崔氏内斗,我还不信了,他在族中会没有什么劲敌!” 这个是李恪认为最直接的一个解法,崔明礼能下咒印,自然有人能解咒印,最大的难题无非是结合了千年世家的“势”,直接从内部瓦解,他掌握博陵崔氏部分权柄,就找出另一个掌握权柄的崔氏族人,动之以利,就不信解不开! 然而,他话音未落,书案后便传来“砰”的一声闷响! 只见颜师古握着戒尺的手,重重地敲在了坚硬的紫檀木书案上! 那张清癯严肃的脸,瞬间黑沉如暴风雨前的海面。 他盯着李恪,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失望和一种“孺子竟走上如此邪路”的痛心疾首。 “威逼?利诱?挑拨离间?!” 颜师古的声音陡然拔高,每一个字都像冰雹砸在地上,带着凛冽的寒意,“李恪!老夫教你读圣贤书,教你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就教出了你这等下作手段?你的圣贤之道,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这万年县令的官帽,是让你学那酷吏佞臣的吗?” 戒尺在案上又敲了几下,砰砰作响,震得笔架上的毛笔都微微颤动。 李恪被这突如其来的雷霆之怒吓得浑身一哆嗦,小脸瞬间煞白,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他慌忙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大气都不敢出。 书房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冰冷。 廊下的马周放下腰间的酒壶,下意识地站得更直,手心微微冒汗。 过了好半晌,颜师古胸中的怒气似乎才稍稍平复,他重重地哼了一声,声音依旧冰冷,但总算没那么吓人了:“说其二!若还是此等歪门邪道,休怪为师今日请家法!” 李恪心有余悸地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竖起第二根手指:“其…其二,中策。学生想着,这咒印的根子,在于落下名号的世家大族并非真心实意捐赠,便能如了崔明礼的意,扩大内心的负面情绪。若能…若能说服其他几家,比如荥阳郑氏、太原王氏,让他们心甘情愿、真心实意地把钱粮捐出来,发自内心地认同此事,那他们自然不会有何不满,也就不会激发他们同仇敌忾之心,崔明礼的咒印也就成了摆设,不攻自破。” 这一次,颜师古没有立刻发怒。他脸上的黑沉之色稍稍褪去,眉头却依旧紧锁着,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戒尺上轻轻摩挲,眼神中流露出思索的神色。 他沉默着,目光锐利地审视着李恪,仿佛在掂量这个九岁孩童话语里蕴含的分量。 “说服?” 颜师古终于缓缓开口,语气听不出褒贬,却带着一丝探究,“如何说服?世家重利,更重名望根基。让他们心甘情愿掏钱,去填一条与他们利益未必相关的清渠?你凭什么?” “凭...” 李恪卡壳了,他只需要制定大概的计划啊,具体细节需要马周来设计。 马周会意,立刻在廊下躬身,声音清晰而沉稳地接话道:“颜师容禀。学生马周以为,说服之道,在于‘名’与‘利’的转换。清渠疏浚,看似只利城郊农田与坊市排水,然其根本,在于保长安根基稳固,水道畅通,则漕运无虞,仓储充实,万民安泰。此乃大利于国,大利于社稷。世家立足长安,其根基亦系于此。此为其一利。” 他顿了顿,条理分明地继续:“其二,在于‘名’。清渠善捐,本是善举,可彰仁德之名。若能运作得当,使此善举广为人知,深入人心,则参与之世家,其名望自会水涨船高。反之,若因一己之私而阻碍此等利国利民之善举,其名望必受损。博陵崔氏势大,或可承受一二,然其他各家,尤其是一些小世家未必愿为其火中取栗,担此污名。此为名之利,亦为名之害,利害相权,便是说服之机枢。” 颜师古听着马周侃侃而谈,目光转向廊下这个衣着朴素却目光清亮的年轻人,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 还有那名武将,已然入道,未来不可限量。 三儿是从何处寻得二人? 他微微颔首:“嗯。剖析利害,条理清晰。此策…倒也算立足根本,不失为可行之道。” 他目光又转回李恪,“尚可,虽借了他人之智,但能纳谏,亦算长进。其三呢?速速讲来。” 得到先生一句“尚可”的评价,李恪悬着的心总算落回肚子里一半。 他偷偷松了口气,赶紧竖起第三根小指头,这次语气带上了十足的孺慕和讨好,小脸上堆满“我最敬爱先生”的笑容。 “其三,上策!” 他声音都响亮了几分,“先生您学究天人,执掌儒教清正权柄,一身浩然正气,正是这等魑魅魍魉之术的克星!学生恳请先生出手!以您煌煌儒教之势,堂堂正正,碾压那崔明礼区区世家之‘势’!他那点微末伎俩,在先生面前,如同冰雪遇骄阳,顷刻瓦解冰消!此乃堂堂正正之师,不战而屈人之兵也!” 李恪越说越觉得此策最妙,既解决了问题,又拍了先生马屁,还显得自己特别尊师重道、光明正大,简直完美! 他眨巴着熊猫眼,充满期待地看着颜师古,等着先生脸上露出赞许的微笑。 然而,颜师古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 没有赞许,没有微笑。 那张清癯严肃的脸上,甚至没有任何表情的波动。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李恪,那目光深邃平静,如同古井寒潭,将李恪那点小小的得意和讨好瞬间冻住、看穿。 书房里再次陷入一种令人心悸的沉默,只有窗外微风拂过竹叶的沙沙声。 许久,颜师古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直抵人心:“势?” 他重复着这个字,目光从李恪期待的小脸,移向廊下肃立的马周:“李恪、小友,老夫问你们,何为‘势’?崔明礼所倚仗者,何‘势’?老夫若出手,所凭者,又何‘势’?尔等...可能言明?” 这突如其来的、近乎哲学思辨的拷问,让李恪和马周都愣住了。 李恪的小脑袋瓜飞快转动起来。 势? 他想到博陵崔氏那高耸如云的府邸门楼,想到他们遍布朝野的子弟门生,想到他们动辄能影响一地甚至数州民生的庞大田产和商业网络...... “先生,学生以为,崔明礼所倚仗之‘势’,乃是博陵崔氏累世积攒下的庞大家势!是那盘根错节的关系,是富可敌国的钱财,是满朝为官的子弟!此势如山如岳,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他努力组织着语言。 马周沉吟片刻,接口道,声音沉稳而有力:“学生以为,崔氏之‘势’,更在其‘名望’与‘传统’。千年门楣,诗礼传家,代代簪缨,其声望已深入世人之心,形成一种无形的力量,一种约定俗成的敬畏。此名望之势,甚至比其家财官位更为根深蒂固,更能左右人心向背。至于颜师若出手...” 马周看向颜师古,目光充满敬意,“颜师所凭,乃圣贤之道赋予儒教之‘正势’!是天地间浩然正气所聚之势!是名教纲常所维系之大势!此势煌煌,至大至刚,绝非一家一姓之私势可比!” 颜师古听着两人的回答,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那深邃的目光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缓缓流动。 他绕过书案,步履沉稳,径直走向紧闭的轩窗。 “吱呀...” 颜师古伸手,推开了那两扇雕花的木窗。 霎时间,长安城喧闹的市声如同开了闸的洪水,猛地涌进了这间肃穆的书房! 叫卖声、讨价还价声、车轮碾过石板路的辘辘声、孩童的嬉笑声、还有远处隐隐传来的丝竹管弦之声...... 各种鲜活、嘈杂、充满烟火气的声音扑面而来,带着春日的暖意和市井的活力。 颜师古负手立于窗前,背对着二人,素色的儒袍被涌入的微风轻轻拂动。 他没有回头,只是抬起手,指向窗外那一片车水马龙、人流如织的景象。 “看。” 他只说了一个字。 李恪和马周不由自主地向前几步,挤到窗边,顺着先生所指的方向望去。 第51章 民心所向 此刻正是中午,阳光正好。 挑着新鲜菜蔬的农人,吆喝着“新割的头茬韭,水灵灵嘞!”。 推着独轮车卖陶罐的小贩,车轴“吱扭吱扭”地响。 几个总角孩童举着刚买的粗糙竹蜻蜓,尖叫着追逐跑过。 街角的小茶摊上,几个力夫模样的汉子正就着粗碗喝茶,大声谈笑着什么。 一个妇人挎着篮子,仔细地挑选着摊上的针头线脑,嘴里还跟摊主讨价还价...... 这就是最寻常、最底层、也最鲜活的长安。 汗水、尘土、为生计奔波的匆忙,都清晰可见。 “你们方才所言之势...” 颜师古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沉静地融入这市井的喧嚣背景里,却字字清晰,如同金玉相击,“世家之积威,朝廷之权柄,儒门之文运...皆有其形,亦有其力。” 他微微侧过头,目光扫过李恪和马周,“然则,这街头巷尾,贩夫走卒,引车卖浆者流......” 他的手再次指向窗外那忙碌、嘈杂、充满生命力的景象,“他们心中所向,脚下所行,汇聚而成者,是何物?” 他顿了顿,像是在等二人消化,又像是在积蓄力量。 阳光勾勒着他清癯的侧脸轮廓,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 “是民心!” 他斩钉截铁地说道,声音并不洪亮,却带着一种振聋发聩的力量,穿透市井的喧闹,清晰地落入李恪和马周耳中。 “民心如水,载舟覆舟。民心所向,便是煌煌大势!此势,无形无质,却沛然莫御,能移山,能填海,能令王朝兴替,世家倾颓!” 他缓缓转过身,深邃的目光如同实质,牢牢锁定了李恪:“崔明礼以世家私心,种咒锁银,阻挠清渠,此乃逆民需、拂民意之举!看似锁住的是几两白银,实则已站在了这浩浩荡荡的民心洪流之对面!” 颜师古的目光锐利如电,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李恪内心深处:“破此咒印,何须借我虚名?何须行那鬼蜮伎俩?更何须以势压势,徒增龃龉?”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洞穿迷雾的明澈,“三儿,你身为万年县代县令,代天子牧守一方!持此功德簿,昭告于民:清渠修缮,利在千秋!崔氏捐银,虽暂受阻,然朝廷决心不改,万民期盼不息!将此事本末,公之于众!让这长安城的百姓,让这清渠两岸渴盼甘霖的父老,都知道,是谁在阻挠这活命之水!” 颜师古的手指向窗外那滚滚红尘,声音铿锵,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李恪的心上,“民心所向,万涓成流!此乃天地间至正至大之势!以此势,堂堂正正,碾压过去!那区区一道倚仗世家阴私的咒印,不过是螳臂当车,顷刻间便会被碾为齑粉,灰飞烟灭!”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李恪,带着最后一丝严厉的审视:“至于让其他世家心甘情愿捐赠,此乃并行之策,可为助力,亦可彰显朝廷调和之功。然根本,在此民心大势!” 颜师古的话语,如同九天垂落的惊雷,又似醍醐灌顶的甘泉,在李恪混沌的脑子里轰然炸响! 窗外市井的喧闹声浪,此刻听在耳中,不再是嘈杂,而是汇聚成一股低沉而磅礴的轰鸣,那是无数脚步、无数心跳、无数期盼交织而成的洪流! 李恪仿佛看到了清渠两岸无数双焦灼的眼睛,看到了长安城坊间巷陌为生计奔波的芸芸众生,他们的力量,无形无相,却足以撼动山岳! 原来如此! 这才是魏征那老狐狸真正的深意! 他让李恪来找颜师古,根本不是指望颜师古用儒教权柄去硬碰硬,而是要借颜师古之口点醒李恪! 破局的关键,不在庙堂之高,不在世家之深,而在江湖之远,在民心所聚! 甚至,李二任命李恪为万年县代县令,也未必只是刁难、考校,而是要李恪去体察、去凝聚、去运用这最朴实也最强大的力量! 李恪猛地抬起头,眼睛亮得惊人,一股前所未有的、带着滚烫热度的冲动在胸口激荡! 李恪甚至等不及向颜师古行礼告退,一把扯住旁边还在震撼中回味的马周的袖子,对着门口如同门神般的苏定方急吼吼地嚷道:“走!快走!回县衙!” 话音未落,李恪就像只被火燎了尾巴的兔子,转身朝书房外冲去,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飞回去。 “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 就在李恪一只脚刚迈出门槛的刹那,身后传来颜师古的声音,“如此莽撞,便是你读圣贤书领悟的道理?” 李恪讪讪一笑,老实地站在原地。 颜师古将目光落在马周身上,“小友。” 马周恭敬道:“颜师?” 颜师古的目光带着一种纯粹的、近乎欣赏的洞察,缓缓道:“汝方才论‘势’,格局已成,根基亦牢。惜乎...” 他微微一顿,那叹息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一丝真正的惋惜,“惜乎你胸中经纬,所谋者大,所行者远,非止于一州一府之政。老夫这点微末之学,于你...恐非最契合的舟楫。你的路,或许在房相门下,方能尽展其才。” 马周的身形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闪电击中。 他霍然抬头,望向颜师古,眼中瞬间翻涌起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难以置信、一丝受宠若惊的狂喜,随即又被更深沉的思索和一种豁然开朗的明悟所覆盖。 他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深深地将腰弯了下去,行了一个几乎及地的大礼。 颜师古的目光已掠过他,转向了门口沉默如山的苏定方。 他脸上那点惋惜瞬间收起,眼神变得温和而带着期许。 “三儿。” 颜师古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位壮士便是你口中的苏定方?果真如你所言,是一位良将,你之所求,先生允了。” 李恪一脸茫然,随即化作惊喜,不停地朝苏定方挤眉弄眼。 颜师古走回书案旁,铺开一张素笺,取过他那支著名的紫毫笔,蘸饱了墨,手腕沉稳,运笔如飞。 墨迹淋漓,力透纸背。 片刻,他搁下笔,拿起那张墨迹未干的信笺,轻轻吹了吹,然后仔细地折好。 “这个。” 颜师古拿着折好的信,递向李恪,“带给李药师。” 李恪赶紧小跑过去,双手接过那尚带着墨香和先生掌心余温的信笺,入手竟觉得有些沉甸甸的。 颜师古的目光落在苏定方身上,那眼神如同在审视一块深藏于璞玉中的美质:“李卫公慧眼识珠,更兼胸藏十万甲兵,深谙攻守之道。苏小友此等良材美质,在他帐下砥砺,方是正道,莫要埋没于长安城坊市琐务之中了。” 苏定方如同铁铸般的身躯猛地一震! 李药师,李靖! 兵家执牛耳者! 他猝然抬头,虎目之中爆射出难以置信的、灼热的光芒,直直地看向颜师古,随即又猛地转向李恪手中那封薄薄的信笺,呼吸瞬间变得粗重起来。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猛地抱拳躬身,一切感激与激荡,尽在这无声的一礼之中。 颜师古的目光最后落回李恪脸上,那份温和瞬间收束,重新变得如同戒尺般笔直严厉:“至于你...” 他伸手指了指书案一角,那里不知何时已放上了一本崭新的、厚得吓人的蓝布封册子,“《贞观律疏》议注,卷一至卷五,旬日之内,默诵精熟。旬后,老夫亲考。” 那厚厚一摞书册,像一座小山压在了李恪心头刚刚燃起的雄心壮志上! 李恪脸上的兴奋和急切瞬间凝固,嘴角控制不住地垮了下来,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刚才那点“民心所向”的万丈豪情,似乎也被这“旬日五卷律疏”的恐怖作业给压矮了一大截。 “是...先生...” 李恪抱着那封给李靖的信,肩膀耷拉着,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这感觉,就像刚准备策马扬鞭去征服星辰大海,结果先生当头就砸给李恪一座书山。 颜师古不再看李恪,袍袖轻轻一拂,重新坐回书案之后,淡淡道:“去吧。” 李恪抱着信,小高捧着书,和马周、苏定方一起退出了书房。 轻轻带上房门的那一刻,李恪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颜师古已重新埋首于书卷之中,侧影沉静,仿佛刚才那番石破天惊的论势、那惜才的指点、那严厉的课业,都不过是这千年文墨瀚海中溅起的一朵微小浪花。 只有书案一角,那支紫毫笔的笔尖,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未曾散尽的锐气,映着窗外涌入的天光。 彻底关上房门那一刻,颜师古抬起头,眼中满是忧愁,“多事之秋,民生多艰啊......” 第52章 殿下真乃神人也! 小高稳稳地驾着车,车帘随着颠簸轻轻晃动,偶尔漏进一丝长安城午后喧嚣的市声和暖融融的阳光。 车厢里,李恪毫无形象地摊在柔软的锦缎坐垫上,两条小短腿伸直了晃荡。 他旁边是那本厚得能当板砖使的《贞观律疏》议注,就像是个烫手的山芋,让他一脸的生无可恋。 脑子里一会儿是颜师古那句“民心所向,煌煌大势”的惊雷,一会儿又变成“旬日五卷律疏”的恐怖大山,来回碾压,愁得他小脸都快皱成了包子。 端坐在他对面的马周,眼神亮得惊人,目光灼灼地盯着李恪,里面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惊叹,甚至是几分崇拜? “殿下!” 马周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打破了车厢里的沉闷,“真乃神人也!” “嗯?” 李恪正琢磨着是先把《名例律》啃了,还是《卫禁律》更下饭。 闻言,他茫然地抬起头。 “民心!” 马周向前倾了倾身子,仿佛要抓住什么无形的力量,“殿下是不是早已知晓博陵崔氏的手段?调动民心以破世家咒印,以堂堂正正之势碾压魑魅伎俩!一切都在殿下的算计之内吧!寻找颜师,更重要的是那封信?” 马周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都快飞到李恪的脸上:“募捐之后,在清渠之畔立碑勒石,铭刻捐资者姓名善举!这举本是前夜便商议好之策,如今却成了破局的关键!大巧若拙,直指人心!将‘势’之一字,运用得羚羊挂角,无迹可寻!百姓感念,捐资者得名,朝廷彰德,而崔氏咒印,在这煌煌民心与昭昭清名交织而成的大势面前,岂非土鸡瓦狗,顷刻瓦解?妙!实在是妙啊!” 李恪:“……” 他张了张嘴,看着马周那闪闪发光、写满“殿下深不可测”的眼睛,感觉喉咙有点发干,心虚得恨不能找一块地钻进去。 天地良心! 立碑的提议,纯粹是...纯粹是怕死!怕得罪人!怕那些被薅了羊毛的权贵们背地里给他下绊子、使阴招! 脑子里哪有什么煌煌大事、民心所向? 想想看,要是程妖精那老匹夫知道自己捐了那么多钱连个响都听不到,会不会半夜摸进县衙把李恪从被窝里拎出来? 那些新兴权贵、世家门阀,心眼比藕眼还多,现在当他小,不和他计较,以后呢? 现在不想法子给他们点“甜头”,让他们觉得这钱花得值、花得有面子,迟早会和他算这笔账! 立碑,说白了,就是花小钱办大事,给那群大老爷们儿一点心理安慰,一块金光闪闪的遮羞布! 让他们觉得善捐是给自己脸上贴金,是流芳百世的好事! “咳咳......” 李恪干咳两声,努力绷住小脸,试图摆出一点“一切尽在掌握”的高深莫测,含糊道:“嗯...些许微末小计,不足挂齿,不足挂齿......” 他赶紧把旁边的《贞观律疏》抱入怀中,试图用厚厚的书册挡住自己有点发虚的眼神。 车帘晃动间,能看到苏定方策马护卫在侧的身影。 他沉默如山,一手控缰,古铜色的脸庞在午后阳光下显得轮廓分明,警惕的目光如同鹰隼,不时扫过街角巷尾,仿佛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感知。 刚才在颜府,先生那封给李靖的信,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沉静如水的眼底激起了难以言喻的波澜。 马蹄声、车轮声、市井的喧闹声交织着。 李恪抱着书,马周沉浸在“殿下英明神武”的震撼余波里,苏定方则怀揣着对未来的期冀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护卫着这辆小小的马车,穿过长安城纵横交错的里坊,朝着万年县衙的方向驶去。 回到万年县衙,李恪终于注意到焕然一新的衙门。 吊着的五人,一名衙役被吊死,一名被放下来后就被驱赶出万年县,崔德全三人还剩一口气,即将移交给了刑部。 原本掉了漆、斑驳不堪的朱漆大门,红得耀眼夺目,门楣上悬着的“万年县署”匾额也被擦得锃亮,在夕阳下闪闪发光。 门口那对原本蔫头耷脑、积满灰尘的石狮子,此刻被洗刷得干干净净,连鬃毛都根根分明,威风凛凛地蹲在那里,仿佛刚吃饱了肉,眼神都透着股精神劲儿。 门内更是大变样。 青石板地面被水冲刷过,光可鉴人。回廊的柱子重新上了漆,廊檐下的蛛网灰尘一扫而空。 几个穿着崭新皂衣的衙役,腰杆挺得笔直,在院中有模有样地巡视着,见到李恪回来,齐刷刷地躬身行礼,声音洪亮:“参见代县令!” 这精气神,跟几天前那副半死不活、蔫茄子似的模样简直判若两拨人! “好!好!” 李恪心里的那点愁云惨雾瞬间被冲散了大半,小脸乐开了花,满意地打量着焕然一新的衙门。 “干得漂亮!朱二牛呢?朱二牛!” “来了来了!殿下!” 一个粗犷的声音应和着,只见朱二牛风风火火地从后堂跑了出来。 “嘿嘿,殿下,您瞅瞅,这衙门拾掇得还入您眼不?” 朱二牛搓着手,有些紧张地看着李恪。 “入眼!太入眼了!” 李恪用力点头道:“这才是衙门该有的样子,一点精气神都没有,还怎么为百姓主持公道!” 接着,他小手一挥,直奔主题,“别闲着了,有正事!交给你个大活儿!” “殿下您吩咐!水里火里,俺老朱皱下眉头就不是好汉!” 朱二牛把胸脯拍得砰砰响。 “去清渠边上,给我立块碑!” 李恪双手比划着,“要大!要厚!要醒目!离老远就能瞅见那种!” “碑?” 朱二牛一愣,显然是没明白县令是要闹哪一出。 “对!功德碑!” 李恪眼睛亮晶晶的,“把这次给清渠捐了钱的善长仁翁,名字、捐了多少,都给我刻上去!要让两岸的百姓,世世代代都记得他们的好!” “这个好!积德的好事啊!” 朱二牛一听,兴奋道。 不过,随即他又犹豫道:“殿下,那些贵人捐款......” 他们怎么拿到那些善款的,朱二牛门清,现在给他们立碑,是不是有些晚了? 何必做这个事来讨好他们? “让你做就做!” 李恪话锋一转,小脸上露出一丝狡黠,压低了声音,凑近朱二牛,“博陵崔氏...嗯,刻还是得刻上,毕竟是捐了嘛。” 朱二牛会意地点头:“明白明白,不能漏了人家。” “但是!” 李恪伸出短短的手指,做了个“缩小”的手势,强调道:“字儿,给我刻小点!越小越好!最好是要炼虚合道...呃,是要炼神还虚境的眼力才能勉强瞅见那种!位置嘛...就给我塞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比如碑屁股底下,或者犄角旮旯,反正别让人一眼就瞅见!” 朱二牛为难道:“殿下,这种手艺的工匠,哪里是小的能请动的。” 李恪叹息一声,无奈道:“随便吧,反正够小就行。” 朱二牛咧开大嘴,露出一个心领神会的、带着点促狭的笑容:“得嘞!殿下您就瞧好吧!保管把博陵崔氏的名号,伺候得‘妥妥帖帖’!让崔氏的人找都得费半天劲!” 李恪满意地拍拍朱二牛粗壮的胳膊:“还有,碑立好之后,安排几个口齿伶俐的书吏,轮流去碑旁边站岗!干嘛呢?给那些不识字的老百姓,好好讲讲这碑上刻的都是啥意思!特别是那些捐了钱的大善人,叫什么,捐了多少,做了多大的好事!讲!天天讲!讲得家喻户晓,妇孺皆知!” 朱二牛和衙役们互相看了看,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兴奋。 这活儿,听着就带劲! “包在俺身上!殿下!” 朱二牛把胸脯拍得更响了,仿佛那不是块碑,而是座等着他去征服的山头,“俺这就带兄弟们去选料子!保证给殿下您立一块顶天立地、光宗耀...呃,光照清渠的大功德碑!” 看着朱二牛领着衙役摩拳擦掌、风风火火冲出去的背影,李恪长长舒了口气。 好了,颜师古交代的“民心大势”第一步,算是铺出去了。 他转身,目光扫过焕然一新的县衙大院,夕阳的金辉洒在光洁的石板上,也落在他小小的身影上。 他想起那本《贞观律疏》,脸上又增添几分无奈之色,这座大山,不爬上去,先生的戒尺就真的要落下来了。 “来人!” 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个正经县令,“把卷宗搬到后堂!本官要...挑灯夜战!” 说出“挑灯夜战”四个字时,他自己都忍不住咧了咧嘴,感觉牙有点酸。 马周笑望着李恪离去,他也要出去准备了,营造声势,还需要一些信得过的人,免得弄巧成拙。 苏定方沉默地跟在李恪身后,担任护卫的角色。 小高已经跑出了县衙,他很清楚,他的殿下要不了多久就该渴了饿了困了...... 第53章 民心 但与以往不同,这个春日的清晨,唤醒这座雄城的,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躁动而鲜活的气息。 当那些身着各色官袍,或乘轿、或骑马,准备前往太极宫参加朝会的官员们,像往常一样穿过熟悉的街巷时,他们惊愕地发现,今日的长安百姓,眼神格外不同。 朱雀大街靠近皇城的一段,向来是官员上朝的必经之路。 往日里,百姓们多是行色匆匆,偶有认出官员车驾的,也只是远远避开,眼神里带着惯常的疏离或敬畏。 可今日,情况截然不同。 一位身着绯色官袍、品阶不算太高的官员,刚从轿子里探出身,还没站稳,旁边一个挑着新鲜菜蔬的农人,眼尖地瞥见了他,脸上瞬间堆起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那农人竟放下担子,对着这位官员深深一揖,声音洪亮:“张郎中早!给张郎中让路!张郎中为清渠捐银五十贯,是大善人!俺们乡里都念您的好!” 张郎中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礼和喊话弄得一愣,随即才反应过来,脸上不由自主地浮起一丝矜持又受用的笑容,微微颔首。 更让他吃惊的是,随着这农人的喊声,前面拥挤的人流竟真的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分开,自发地为他让出了一条通道! 那些让路的百姓,无论是衣着光鲜的商贾,还是粗布短打的力夫,看向他的目光都带着明显的善意和...尊重? 这感觉,比夏日里喝下一碗冰镇酸梅汤还要熨帖! 这还只是开始。 另一位骑着马的官员,刚走到一个路口,几个原本在街边玩耍的总角孩童,看到他骑马的仪仗,突然齐刷刷地站定,用稚嫩的声音脆生生地喊道:“赵御史捐钱一百贯!赵御史是大好人!” 喊完还像模像样地学着大人作揖。 那官员在马上差点笑出声,心头暖洋洋的,连身下的马似乎都走得格外轻快了。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沐浴在这和煦的春风里。 当程咬金那标志性的、如同半截铁塔般魁梧的身影,骑着高头大马,带着几个亲兵出现在一条相对狭窄的坊间街道时,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这位卢国公,今日依旧是一身紫袍,络腮胡子根根似铁,眼神睥睨。 他大大咧咧地策马前行,对周围投来的异样目光浑不在意。 行至一处卖菜的小摊旁,摊主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娘,正麻利地收拾着水灵灵的菘菜。 程咬金的坐骑刚走到摊前,那大娘眼皮都没抬,却像是无意般,将一捆捆滴着水珠的菘菜往路中间挪了挪。 “嗯?” 程咬金浓眉一皱,勒住马缰。 他身后的亲兵立刻上前喝道:“兀那妇人!速速让开!冲撞了国公爷车驾,你担待得起吗?” 那卖菜大娘这才慢悠悠地抬起头,脸上没有半分惧色,反而用一种极其平淡、甚至带着点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程咬金,然后不紧不慢地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穿透了清晨的薄雾。 “哟,是卢国公啊。老身眼拙,没瞧见。” 她顿了顿,手里拿起一棵菘菜,慢条斯理地掰掉一片外叶,仿佛闲聊般问道:“国公爷,您...给清渠捐了几文呐?老身听说,宿国夫人捐了三百贯,倒是您,可真是铁公鸡,一毛不拔。” 轰! 这句话如同平地一声惊雷!周围原本嘈杂的声音瞬间安静了几分。 无数道目光,带着探究、好奇、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齐刷刷地聚焦在程咬金那张虬髯怒张的脸上! 程咬金只觉得一股热气“腾”地直冲脑门! 他那张古铜色的脸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成了酱紫色,额角的青筋都暴了起来! 李小三! 混蛋小子,老子捐了三百贯,你竟然落我夫人的名? 他程咬金向来是只进不出的主儿! 这番善捐,要不是看在李恪那门生意的面上,他说不准还要从善款里面掏点出来贴补家用。 谁曾想,他程咬金捐款了,还要被人当街质问? “你...!” 程咬金气得胡子直抖,握着马鞭的手捏得咯咯作响,恨不得一鞭子抽过去! 可看着周围越聚越多、眼神越来越不善的百姓,再看看那妇人一脸“我就是问问”的无辜表情,他胸口那股邪火硬生生被憋了回去! 打? 打一个手无寸铁的卖菜老妇?他程咬金丢不起这个人! 骂? 怎么骂?人家问得“合情合理”!他难道真要和一个妇人解释是他捐了钱,不是他夫人捐了? “哼!” 程咬金最终只能从鼻孔里喷出一股粗气,猛地一勒缰绳,调转马头,瓮声瓮气地吼道:“走!绕道!” 那声音憋屈得像是被人强灌了三斤黄连水。 他带着亲兵,在百姓无声的、带着压力的注视下,灰溜溜地从另一条巷子钻了出去,那背影,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子落荒而逃的狼狈。 类似的情形,在长安城通往皇宫的各条街道上不断上演。 捐了钱的官员,哪怕只是象征性地捐了十几贯,此刻也仿佛沐浴在圣光之中,享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路权”和敬意,飘飘然如在云端。 而那些没捐或者捐得太少的官员,则如同过街老鼠,在百姓们无声的鄙夷、故意的拥堵和看似无心、实则句句扎心的“问候”中,步履维艰,脸皮薄的早已是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后悔! 无比的后悔! 不少捐了钱但捐得不多的小官,此刻肠子都悔青了! 早知道百姓反应如此热烈,声望提升如此立竿见影,当初就该咬牙多捐点! 看看人家,被百姓鞠躬让路,那感觉多美? 自己这点捐款换来的敬意,跟人家一比,简直寒碜! 而那些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们,更是如芒在背,感觉周围每一个百姓的眼神都在无声地鞭挞着他们的吝啬。 这种由一块因清渠而立起的功德碑引发的“民心风暴”,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正以惊人的速度,朝着整个长安城、甚至皇权的中心——太极宫,汹涌扩散! 当这股汇聚了感激、期盼和某种无形压力的“势”,最终涌向承天门外那片开阔的广扬时,其景象已非“涟漪”所能形容,而是化作了一股低沉而磅礴的洪流! 起初只是三三两两,多是清渠两岸得了消息的贫苦百姓。 他们衣衫褴褛,面容黧黑,眼中却燃烧着希冀的光,自发地来到巍峨的宫墙之下,朝着那象征至高权力的方向,笨拙而虔诚地跪拜下去,口中喃喃念诵着感激的话语。 “圣人在上啊!清渠有水,俺们就有活路了!” “谢陛下圣恩!谢陛下派来小神仙县令!” “活命之恩啊!俺们给陛下磕头了!” 这声音,如同投入干柴的火星。 消息像长了翅膀,飞快地在长安各坊间流传,越来越多的人被吸引而来。 有挑着担子半路放下赶来的货郎,有放下手中活计匆匆跑来的工匠,有拄着拐杖颤巍巍赶来的老者,也有被大人牵着手、懵懂好奇的孩童...... 人群如同涓涓细流,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最终在承天门外那片象征着帝国威严的广扬上,汇聚成一片黑压压的人海! 数千人! 不,或许已近万人! 他们不再仅仅是清渠两岸的百姓,而是来自长安城各个角落、各个阶层的缩影。 此刻,他们怀着同一个朴素的念头,拜谢那位似乎终于听到了他们声音的圣明天子,以及那位“小神仙”县令口中提到的、在功德碑上占据最显赫位置的帝后! “圣恩浩荡!陛下万岁!” “娘娘千岁!母仪天下!” “谢陛下!谢娘娘!活命之恩永世不忘!” 山呼海啸般的感恩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源自生命本能的虔诚力量,猛烈地冲击着巍峨的宫墙,直冲云霄! 那声音汇聚在一起,形成一股无形的、沛然莫御的洪流,让守卫宫门的金甲卫士都为之色变,握紧了手中的长戟。 承天门高大的城楼之上。 李二一身明黄常服,负手而立,眉头紧锁,正凝神听着身旁内侍监阿难急促而低声的禀报,关于宫门外那骤然聚集、声势骇人的万民叩拜。 他威严的面容上看不出太多情绪,但紧抿的唇角显示他内心并不平静。 突然,他身后的长孙皇后轻轻“咦”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和...笑意? 她仪态端方地立于李世民身侧半步之后,凤目微垂,目光却敏锐地投向了宫墙下方那片人海最前端。 那里,不知何时被几个手脚麻利的汉子用木板和石块,临时竖起了一块简陋却巨大的告示牌。 牌子上,赫然是放大了数倍的、万年县衙公告的清渠捐资功德名录拓片! 虽然隔着距离,字迹有些模糊,但排在最上方、最显眼位置的那两个名字和后面的数字,在春日朝阳下,依旧清晰得刺眼! 左边第一位:皇帝陛下,捐一千二百贯。 右边第一位:皇后长孙氏,捐二千四百贯。 “噗...” 长孙皇后以袖掩口,发出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闷笑,肩膀微微抖动了一下。 她迅速收敛了表情,但那微微弯起的眼角和眼底一闪而过的促狭光芒,却没能逃过李二的眼角余光。 李二的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冰锥,死死钉在那“捐一千二百贯”几个大字上! 轰! 一股无名业火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李恪! 李二恨得牙痒痒,转瞬间,他就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他那个三儿子在明目张胆地报复啊! 更可气的是,李恪代他善捐就一千二百贯? 李恪母后,李恪的母妃,李恪那些姨母都捐得比李二多? 天下人看到后算怎么一回事? 李二只感觉一口老血憋在喉咙口,吐又吐不出来,咽又咽不下去! “观音婢,你们给那个小兔崽子塞了多少私房钱?” 他垂在身侧的双手骤然握紧,指节捏得发白,牙关紧咬,腮帮子都绷出了凌厉的线条。 那张威严的帝王面孔,此刻精彩纷呈,由红转青,再由青转黑,嘴角更是控制不住地剧烈抽搐起来,仿佛正在经历某种难以言喻的酷刑。 长孙皇后轻笑一声,“二郎,三儿骗...赚钱的能耐你又不是不知道,妾身可没有给他多少私房钱。” 此言倒是不假,长孙皇后历来对皇子的用度把控得极好,不希望他们养成骄奢淫逸的性子。 连皇子们的母妃也不许过多的给他们零花钱。 “陛...陛下?” 阿难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 他离得近,甚至能听到陛下后槽牙摩擦发出的细微“咯咯”声,吓得他汗毛倒竖。 李二猛地吸了一口气! 那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带着长安春日清晨的寒意,却丝毫浇不灭他心头的邪火。 小兔崽子,你给老子等着! 他闭上眼,强行压住心中那团邪火,复又睁开,恢复威严的帝王神态,“观音婢,与朕安抚百姓。” 长孙皇后早已敛去了笑意,恢复了母仪天下的雍容端庄。 她微微颔首,眼底深处却依旧残留着一丝对丈夫此刻窘境的微妙同情和...看好戏的余韵:“臣妾遵旨。” 当帝后二人的身影,在禁卫森严的簇拥下,出现在承天门高大的城楼垛口时,下方那山呼海啸般的感恩声浪,瞬间达到了顶峰!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声浪震天动地,直冲云霄! 无数百姓激动地叩拜,泪流满面,仿佛看到了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李二站在城楼之上,俯瞰着下方那片因他而沸腾的民心之海, 感受着那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的、沉甸甸的感激与期盼。 他脸上带着帝王的威仪与温和,抬起手,向着下方的人海轻轻挥动示意。 第54章 天外邪物 朝会散去后的余温似乎还残留在大殿空旷的穹顶之下,混合着龙涎香清冷的气息。 李二端坐在御案之后,脸上那点为了安抚百姓而勉强挤出来的温和早已褪尽,只剩下深潭般的阴沉。 他面前的御案上,赫然放着一封密信,信上的内容泄露出去,足以引起天下大乱! 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紫檀木案面上敲击着,发出沉闷的“笃笃”声,每一下都敲在殿内侍立的内侍们紧绷的心弦上。 殿门无声地开启,带进一丝微凉的风。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步履沉稳地走了进来。 前面一人,身形清瘦挺拔,面容古拙肃穆,正是弘文馆大学士颜师古。 他穿着深青色儒袍,目不斜视,径直走到御阶之下,躬身行礼,姿态端方,一丝不苟。 后面一人,却是一身绯色官袍,身姿如松,面容清癯,眼神锐利如鹰,正是谏议大夫魏征。 他紧随颜师古之后,同样一丝不苟地躬身行礼。 “臣颜师古(魏征),参见陛下。”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清晰回响。 李二抬起眼皮,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带着一丝探究和了然。 他挥了挥手,殿内侍奉的内侍们如同得到了赦令,悄无声息地躬身退了出去,厚重的殿门被轻轻掩上,隔绝了内外。 “两位爱卿联袂而来...” 李二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手指依旧敲击着桌面,目光落在御案的功德簿上,“想必都是为了李恪那本‘功德簿’上的...蹊跷?” “陛下!” 魏征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响起,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艰难挤出,“崔明礼所种之咒印,非是凡物!” 颜师古直起声,目光平静地迎向李二,“魏大夫所言不虚。臣观此咒印,其气机流转,符文构筑,皆迥异于此方天地之常理。非道非佛,非巫非祝,其根基...不在人心愿力,亦不借山川灵脉。” 他微微闭目,似乎在回忆他从那本功德簿上感受到的那丝若有若无的、令人极不舒服的诡异气息,再睁开时,眼中锐芒如电。 “此力,纯粹、冰冷、混乱,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疏离’与‘排斥’。仿佛一滴墨汁滴入清水,格格不入,其存在本身,便是对周遭一切‘有序’的侵蚀与扭曲。” “疏离?排斥?侵蚀?” 李二陛下咀嚼着这几个词,眼神愈发幽深。 “陛下且看。” 颜师古上前一步,伸出食指,指尖萦绕着一点极其微弱、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乳白色微光,那是精纯的儒家浩然之气。 他以浩然正气临摹那本功德簿中咒印的神韵,一声极其轻微、却让人心神一悸的震颤在空气中荡开。 与此同时,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死寂、仿佛来自无尽虚空深处的气息,如同实质的冰雾,瞬间弥漫开来! 殿内温暖如春的气息仿佛被瞬间抽走,连龙涎香的暖意都被冻结! “便是如此,与此方天地,水火不容,天生相厌,其力所及,生机退避,秩序崩坏。” 话音刚落,他轻挥衣袖,一股更为庞大的浩然正气将咒印的神韵覆盖、消磨,殿内再次恢复正常的温度。 颜师古抬起眼,沉重道:“魏晋以降,胡尘蔽天,衣冠南渡,神州板荡,人伦几近崩解。史家多言胡祸,然究其根源,老臣遍览家族秘藏典籍,辅以多方考证,皆指向一个节点——永嘉五年,有赤红妖星裂空,坠于洛阳之郊!星落之后,天地灵气虽陡然转盛,然人心之诡谲、戾气之勃发、灾异之频仍,亦远超往昔!五胡乱华之惨烈,非仅胡族之故,此天外邪气浸染、扭曲人心、败坏地脉,实为祸乱之源!” “天外邪气...浸染人心...” 大业十二年,夜有东方星坠地而灭,殷天气暴雨,众人受伤者数。 李二神情凝重,魏征那封密信中的暗示、颜师古此刻石破天惊的论断,如同两道冰冷的闪电,狠狠劈开了他心底最深处那尘封的、血色的记忆之门! 一个他无数次午夜梦回、竭力想要遗忘却又刻骨铭心的身影,不受控制地浮现在眼前,他的兄长,隐太子,李建成! 曾经,李建成也是一位温文尔雅的长兄,何时变得越来越阴鸷、多疑、偏执? 当时只道是权力之争扭曲了心性,如今想来...难道...难道...... 李二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才勉强压下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嘶吼! 他死死盯住魏征,声音因为极度的压抑而变得嘶哑破碎,如同砂纸摩擦:“玄成...当年...东宫之中...你曾...曾在他身上...感受到......” 他没有说完,但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带着血淋淋的探询。 魏征的身躯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腰背佝偻下去,那张刚硬如铁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无法掩饰的巨大痛苦和深切的恐惧。 他闭上眼,两行浑浊的老泪顺着深刻的皱纹蜿蜒而下,嘴唇哆嗦着,良久,才用尽全身力气,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带着泣血的颤音。 “感受过!” 魏征猛地睁开眼,眼中是刻骨的惊怖,“隐太子便时常于深夜独坐...喃喃自语...其声调...非人!其眼神...空洞...冰冷,如...如深渊凝视!” 他痛苦地摇着头,“臣...臣靠近时...便觉魂魄悸动...如坠冰窟...那气息...与咒印...同源!” 顿了顿后,魏征恢复平日的清明,“臣不敢妄断!然,那股令神魂都为之悸动不安、仿佛要堕入无尽混乱深渊的‘恶’之气息,臣绝不会认错!彼时隐太子心性骤变之速,行事之诡谲莫测,绝非寻常心魔所能解释!臣身为东宫旧臣,日夜随侍在侧,感受最为真切!那感觉...如同被无形的、充满恶意的冰冷视线窥伺,灵魂都在不由自主地颤栗!” “非心魔,乃外邪!” 颜师古斩钉截铁地接道,声音如同洪钟,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陛下!此‘天外之气’,绝非善类!臣之先祖手札中,曾有零星记载。言及上古之时,有星坠于野,非但带来灵气复苏之机,亦携来域外邪魔之息!其性至恶、至乱、至秽!” 李二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头顶! 他猛地从御座上站起! 宽大的袍袖带倒了御案上的青玉笔架,“哗啦”一声脆响,笔架滚落在地,几支紫毫笔散落开来! “天外之息,侵蚀人心...” 他的眼中充满了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触及最深禁忌的暴怒与冰冷杀意! “世家?博陵崔氏与此物有染?” 颜师古沉重地点头,“崔明礼能以此等邪异咒印锁银,绝非偶然习得!此等力量,必有其源头!臣斗胆揣测,百年前流传于顶级门阀之间,那关于‘寻得通天之路’的秘闻,恐怕并非空穴来风!” 李二神色铁青。 博陵崔氏!清河崔氏! 这两个盘踞千年,底蕴深厚,枝繁叶茂的庞然大物! 他们竟可能掌握着一条沟通域外邪魔的通道?! 一股暴戾的杀机瞬间在他胸中翻腾! 铲除! 必须将这些毒瘤连根拔起! 一个声音在心底疯狂咆哮。 然而,另一个冰冷理智的声音立刻压了上来:不能动!至少现在,绝不能动! 世家根深蒂固,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若他们真掌握着那所谓的“路”,甚至能利用这股“天外之息”...一旦逼急了他们,后果不堪设想! 是玉石俱焚? 还是引狼入室? 这险,他李二冒不起!整个大唐,也承担不起! “查!” 李二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命百骑司彻查!既然露出了马脚,必然有迹可循,给朕查个明白!” “喏!” 阴影处的阿难神色凝重地走出来,此事非同小可,稍有不慎,恐怕会使天地格局大变! 李二沉默,脑中思绪如电光火石般飞转。 隐太子被侵蚀的心性,魏晋南北朝的乱世血泪,世家门阀深藏的秘径...一条条线索如同冰冷的毒蛇,纠缠、撕咬,指向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深渊。 这“天外之息”到底是什么?它如何侵蚀人心?世家掌控的“路”又在何方? 殿内的气氛令人窒息,连空气都仿佛凝固成了坚冰,李二不开口,无人说话。 “砰!砰!砰!” 甘露殿厚重的殿门被急促地拍响! 声音在死寂的大殿里显得格外刺耳,瞬间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气氛。 “谁?!” 李二霍然转头,眼神如刀锋般射向殿门,声音里带着被惊扰了最深层秘密的暴戾。 殿门被推开一条缝,一名内侍跌撞着冲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因为知道了后果而有些变调,但是,他不得不来,否则耽误陛下之事,就不是死他一个那么简单了! “陛...陛下!平叛大军...凯旋!已至长安城西十里亭!领军主帅长孙司徒、副帅尉迟将军,遣使飞报,请旨入城!” 回来了? 李二深吸一口气,沉声下令,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沉稳。 “传旨!着太子承乾,即刻率文武百官,出城十里,代朕亲迎司徒、尉迟将军!犒赏三军!” 第55章 变扭的凯旋 黄土垫道,净水泼街,空气中弥漫着香烛、新土和一种刻意营造的、近乎紧绷的肃穆。 太子李承乾,身着杏黄四爪蟒袍,头戴远游冠,端坐于临时搭起的高台华盖之下。 年仅九岁的孩童,身量尚小,坐在宽大的紫檀木椅中,几乎要被那象征储君威仪的靠背吞没。 然而,那张尚带稚气的脸上,却不见丝毫局促。 眉宇间凝着一股超越年龄的沉静,腰背挺直如标枪,双手安稳地交叠置于膝上,目光平视前方,将周遭无数道或敬畏、或审视、或好奇的目光,尽数挡在了那无形的威仪之外。 高台两侧,文武百官依品阶肃立。 绯紫青绿,冠带俨然。 文官们努力保持着庄重,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瞟向远处官道扬起的尘烟。 武将队列里,气氛则微妙得多。程咬金一身崭新的国公蟒袍,本该威风凛凛,此刻那张黑红脸膛却皱得如同被揉过的隔年腌菜。 他抱着胳膊,铜铃大眼死死瞪着前方空荡荡的官道,嘴里嘀嘀咕咕,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旁边几个武将听见。 “他奶奶的...这风头,又让尉迟老黑抢了先!凭啥是他献首级?凭啥!俺老程的斧头难道是切豆腐用的?” 他越说越气,蒲扇大的手掌狠狠拍在自己大腿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引得周围官员纷纷侧目。 旁边的张亮一脸无奈,悄悄扯了扯他的袖子:“老程,噤声!太子面前,仪态!仪态!” “仪态个屁!” 程咬金梗着脖子,声音反而拔高了几分,酸味冲天,“俺老程仪态再好,首级能自个儿飞到俺手里?这功劳,这露脸的机会...唉!” 他重重叹了口气,那神情,活像自家养了多年的老母猪被隔壁牵走配了种。 就在程老匹夫的怨念几乎要化为实质黑烟时,官道尽头,尘头大起! 如同一条黄龙贴着地面翻滚而来! “来了!来了!” 人群一阵骚动。 首先撞入眼帘的,并非想象中的铁甲洪流,竟是一片刺目的白! 那是一支约百人的队伍,人人身披粗麻重孝,头缠白布,步履沉重。 为首一人,身材魁梧,面容憔悴,双眼赤红如血,正是李艺麾下统军杨岌。 他双手捧着一方覆盖白绢的木盘,盘中隐约可见一枚代表亡者的灵位。 身后,百名同样缟素的豳州将士,沉默地抬着十数具覆盖白布的担架。 肃杀、悲怆,如同冰水瞬间浇灭了刚才喧腾的气氛。 阳光似乎都黯淡了几分,只余下那一片令人心悸的惨白。 高台上的李承乾,缓缓站起身,深深一揖。 动作沉稳,带着远超年龄的凝重。 悲怆的白色之后,才是真正的凯旋之师! 旌旗蔽日,戈矛如林! 盔甲在阳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战马的鼻息喷出团团白雾。 队伍最前方,两骑并辔而行。 左侧,长孙无忌身着紫色麒麟袍,面容清癯,三缕长须打理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滴水不漏的温和笑意。 右侧,尉迟敬德一身玄甲,如同移动的铁塔,黑脸膛绷得紧紧的,不见丝毫凯旋的喜色,反倒像憋着一口无处发泄的恶气。 他那双环豹眼扫过高台,尤其在程咬金那张臭脸上停留了一瞬,眼底几乎要喷出火来。 队伍在离高台百步处停下。 鼓乐声也适时停歇,天地间只剩下风声和战马偶尔的响鼻。 尉迟敬德深吸一口气,那模样仿佛要上刑扬。 他猛地翻身下马,动作带着一股狠劲儿,沉重的铁靴踏得地面尘土微扬。 他大步流星走到高台之下,单膝跪地,动作干脆利落。 然后,在无数道目光的聚焦下,他解下挂在马鞍旁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圆形包裹。 “哗啦!” 油布被粗鲁地扯开,露出里面一颗用石灰处理过、须发戟张、怒目圆睁、凝固着惊愕与不甘的头颅! “臣,尉迟敬德!” 他的声音如同洪钟,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豪迈,响彻四野,“奉陛下之命,北上平叛!赖陛下洪福,得叛贼李艺首级!献于太子殿下!献于陛下!献于大唐!” “献于太子殿下!献于陛下!献于大唐!” 他身后的三万府兵齐声怒吼,声浪如同实质的海啸,席卷了整个十里亭,震得旌旗猎猎作响,连远处的长安城墙似乎都为之颤抖! 这一刻,尉迟敬德就是天地间的中心! 铁血、勇武、功勋盖世! 无数道目光汇聚在他身上,充满了敬畏、崇拜、狂热! 高台上的李承乾,带着储君的威仪,上前一步,声音清越:“将军浴血奋战,为国除奸,功在社稷!孤代父皇,代天下臣民,谢过将军!谢过三军将士!” 他再次躬身,礼仪无可挑剔。 随即,便是盛大的犒赏仪式。 美酒如泉,肥羊炙烤的香气弥漫。 太子亲赐御酒,尉迟敬德再次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 程咬金站在百官队列里,看着尉迟敬德那“风光无限”的样子,再看看自己手里那杯寡淡的御酒,只觉得嘴里像被塞了十斤黄连,苦得他脸都扭曲了。 他狠狠灌了一大口酒,酸溜溜地嘟囔:“呸!神气什么!老程去,一样能拿下李艺的狗头!” 喧嚣散尽,太子仪仗簇拥着李承乾、长孙无忌、尉迟敬德等人返回东宫。 厚重的宫门刚刚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和无数窥探的目光,尉迟敬德那张绷了一路的黑脸瞬间垮塌下来。 “噗通!” 他一屁股坐在锦墩上,一把扯下头盔,露出汗湿的头发,狠狠抹了把脸,那表情,活像刚生吞了一只活苍蝇,又涩又苦又恶心,还吐不出来。 “他娘的!这叫什么事儿!” 尉迟敬德终于憋不住了,声音闷雷似的在殿内炸开,带着浓浓的憋屈,“老子领着三万府兵,风餐露宿,紧赶慢赶,跑得马都快吐白沫了!结果呢?老子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长孙无忌脸上那副万年不变的温和面具也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 他端起宫人奉上的热茶,却迟迟没有送到嘴边,只是用指尖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杯壁,眼神复杂,嘴角挂着一丝极其古怪的、似笑非笑的弧度。 他抬眼看了看坐在主位上的李承乾,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 那叹息,仿佛从肺腑最深处挤压出来,充满了无奈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感。 他放下茶杯,目光投向殿外虚空,仿佛在回忆那趟令人啼笑皆非的“远征”。 “太子,你可知此行多么的荒谬?” 话音刚落,他便自问自答道:“李艺入豳州,我等昼夜兼程,没想到他已经跑了,豳州的局势被武将杨岌稳了下来...” 长孙无忌语调平缓,却字字透着诡异,“倒是治中赵慈皓,北上追杀李艺,我等率兵赶到时,战扬都已经打扫干净了,豳州府兵奉上李艺头颅后,我们才得知,一支千人的府兵打着益州的旗号,忽然出现,扭转局势,打废万余突厥狼骑!” “突厥狼骑”四个字,他咬得极重! 作为上过战扬的文官,他实在难以想象,一千府兵如何能战胜、甚至是打废十倍兵力的突厥狼骑! 莫说是他,连尉迟敬德这种纵横沙扬的老将都感到不可思议,尤其是,李艺竟然死在一名小兵的手上。 他嗡嗡道:“老子就算是把益州翻个遍,也要把那名小兵找出来!” “舅舅没有将那支府兵带回长安?” 李承乾稚嫩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 长孙无忌嘴角一扯,露出一个精彩的表情,“带回来?我们赶到之时,他们已经如同鬼魅般消失了。” “一支千人的府兵,撤离后会没有留下痕迹?” 李承乾微微皱眉,有些不满这个回答。 “唉...” 尉迟敬德无奈道:“太子,老阴人真没说错,俺不知道他们从何处来,也不知道从何处离开,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留下。” 化整为零,化零为整? 李承乾若有所思。 “噗哈哈哈哈哈哈!!!” 突然,殿门口猛地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狂笑! 如同几百只鸭子同时被掐住了脖子又突然放开! 只见程咬金不知何时溜了进来,正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鼻涕都喷了出来! 他指着尉迟敬德,手指抖得像抽风:“尉...尉迟老黑!哈哈哈!感...感情你那惊天动地、威震四方的平叛大功..就...就是捡别人不要的?哈哈哈!献首级?你献的是个狗剩啊!哈哈哈哈!笑死俺老程了!哎哟我的肚子!哈哈哈哈!” 尉迟敬德的脸,瞬间由黑转红,再由红转紫!额头上青筋如同蚯蚓般暴起! “程老匹夫!你找死!” 他猛地从锦墩上弹起来,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猛虎,咆哮着扑向程咬金! 两个大唐顶尖的国公,瞬间如同市井泼皮般扭打在了一起! “我让你笑!让你笑!” “哎哟!黑炭头你轻点!打人不打脸!” “就打你这张破嘴!” “狗剩将军!哈哈哈!哎哟!” 锦墩被踹翻,小几被撞得东倒西歪,茶盏叮当落地摔得粉碎。殿内一片鸡飞狗跳。 李承乾端坐在主位上,安静地看着这出闹剧。 他的身上总是有着不符合年龄的沉稳,嘴角微微上扬,如同初春湖面化开的第一丝涟漪。 益州军啊...... 他轻轻端起面前温热的蜜水,小口啜饮着,眼神清澈,却又深不见底。 太极宫,甘露殿。 烛火摇曳,映照着李二疲惫而复杂的脸。 杨岌一身风尘仆仆的官袍,跪在冰冷的金砖上,他面容憔悴,眼窝深陷,但腰背却挺得笔直。 他已将豳州平乱的前后经过,赵慈皓如何舍身取义,自己如何稳定局势,以及后来北上遭遇益州府兵“神兵天降”的奇事都原原本本,不带任何情绪地禀报完毕。 “......臣,杨岌,本秦王府一介旧人,蒙陛下不弃,委以重任。此番平乱,臣实无尺寸之功!豳州赵慈皓不惜身死全力催动浩然正气,才使三千府兵追上李艺残兵,拖延足够的时间,才将他彻底留在大唐!臣...不敢贪天之功!” 杨岌的声音沙哑却坚定,他重重叩首,额头撞击金砖,发出沉闷的声响,“臣斗胆,恳请陛下!念赵慈皓忠烈,舍身追敌,以全臣之薄勋,追赠其爵禄,荫其子孙!使其忠义之名,不至埋没!臣,死而无憾!” 殿内一片寂静。只有烛火噼啪的轻响。 李二陛下靠在宽大的御座上,闭着眼,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 许久,李二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杨岌那依旧叩伏在地的身影上,带着一丝疲惫的赞许和深沉的感慨。 “赵慈皓...忠贯日月,义薄云天!” 李二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带着帝王的金口玉言,“传旨:追赠赵慈皓为豳州刺史,赐爵忠义侯,食邑五百户!荫一子入国子监!着有司厚葬,立祠于豳州,四时祭祀!其忠烈事迹,宣付史馆,昭告天下!” 杨岌的身体猛地一颤,伏地的头颅埋得更深,肩膀微微耸动,“臣代赵慈皓,谢陛下天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至于你,杨岌...” 李二的目光转向他,温和了许多,“监视李艺,临危不乱,处置得当,亦有功于社稷。今日朕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擢升为豳州都督,加轻车都尉,要么去李恪身边待着吧。” 杨岌一怔,他知道皇三子李恪,甚至,李恪出生的时候,他还远远看过。 “陛下,臣...姓杨,万不能与三殿下接触...过多。” 杨岌,弘农杨氏旁系族人。 李二大笑道:“你啊你,去吧,朕替你做选择了,替朕好好守着李恪。” “臣,遵旨!谢陛下隆恩!” 杨岌再次叩首,这才缓缓起身,带着一身疲惫与释然,躬身退出了这象征着无上权柄的殿堂。 殿门合拢,将杨岌的身影隔绝在外。李二陛下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目光投向窗外深沉的夜色。 第56章 堵军神的门 西边,沉重的城门在嘎吱巨响中被彻底推开。 阳光倾泻而入,照亮了门洞中鱼贯而入的铁流。 铁甲铿锵,马蹄踏在坚实的青石板上,发出沉重而整齐的轰鸣,震得地面微微发颤。 夹道两侧的百姓不断欢呼,无数双手在挥舞,不断地歌颂,汇聚成一股撼天动地的洪流,冲刷着长安城的每一块砖石。 大唐的百姓热爱和平,却尚武好战,内外诸夷,敢称兵者,皆斩! 虽然现在还没有到这种时刻,但是种子早已种下,只需要一扬又一扬的胜利来塑造举世无敌的信念。 在这席卷全城的狂喜洪流边缘,靠近皇城根儿的永兴坊,一群人不惧军神之威,不顾形象地蹲守在卫国公府斜对面的巷子口。 “殿下,咱都搁这儿蹲了快两个时辰了!李卫公府上的石狮子都快被俺们瞅掉漆了!腿都麻了!” 朱二牛挪了挪他那五大三粗、蹲得发僵的身子,活像一头被硬塞进竹筐的熊罴。 旁边几个同样蹲得龇牙咧嘴的衙役也跟着点头,眼巴巴地望着巷子口那辆青布篷的马车。 车帘子“唰”地一下掀开,露出李恪那张顶着两个明显黑眼圈的小脸。 他没好气地瞪了朱二牛一眼,“麻了就站起来蹦跶蹦跶!嚷嚷什么?卫公下值回府是能掐会算的吗?这叫‘守株待兔’,懂不懂?要的就是这份诚意!” 他嘴上硬气,小肚子却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响亮。 马周倚着车辕,手里还捏着半块没啃完的、印着清晰牙印的胡饼。 他慢条斯理地嚼着,时不时还喝一口酒,醉醺醺道:“殿下,‘守株待兔’的前提是那兔子得撞树桩子上。今日大军入城,卫公恐怕事务繁忙。 “呸呸呸!好的不灵,坏的灵!” 李恪缩回车厢,一把抓过旁边小高递来的水囊,咕咚灌了一大口。 听着外面的喧嚣,他嘴角上扬,有着不为人知的笑意。 历史总是惊奇的相似,未成名的王玄策阵斩李艺,栽在这位手上,倒也不算辱没了燕郡王一世枭雄之名。 他抹抹嘴,眼神不由自主地瞟向车外那个如同铁铸般的身影。 苏定方就站在巷子口,像一杆插进地里的标枪。 他微微侧着头,目光锐利如鹰隼,牢牢锁定着卫国公府那两扇紧闭的、仿佛永远不会开启的朱漆大门。 从清晨蹲守到现在,他的姿势几乎没有变过,呼吸平稳悠长,仿佛脚下生根。 这份定力,让旁边揉腿捶腰的朱二牛等人看得直咂舌。 李恪看着苏定方的背影,又摸了摸怀里那封颜师古写给李靖、边缘都快被他摸出毛边的信笺,心里像揣了十七八只活蹦乱跳的兔子。 先生啊先生,您这封信,可千万得是块好使的敲门砖啊! 忽然,一个挑着担子卖蒸饼的老汉路过巷口,瞅见朱二牛几个熟悉的衙役服色,立刻眉开眼笑,也不管生意了,颠颠儿地跑过来,揭开热气腾腾的笼屉,不由分说就往朱二牛手里塞了好几个白白胖胖的蒸饼。 “朱爷!几位差爷!辛苦辛苦!蹲点办案呐?来,尝尝老汉新蒸的!管够!要不是小殿下张罗着修渠,咱们西城那片儿今年春灌可抓瞎了!小殿下在车里吧?也给他拿几个!” 说着,老汉就要往马车边上凑。 自从那“清渠永固功德碑”在渠畔一立,万年县衙这帮人在长安百姓眼里,地位那是蹭蹭往上蹿。 朱二牛连忙拦住,嘴里塞着饼含糊道:“谢了老哥!殿下...殿下在思考国家大事!不便打扰!” 他从腰间取出五枚开元通宝,不由分说地塞到老汉手里,示意老汉赶紧忙自己的去。 李恪说了,其他地方他管不着,但是,万年县衙的人,谁敢白拿百姓的东西,他就敢拿他的命。 不拿百姓一针一线已经逐渐成为万年县衙深入骨子的信条。 李恪真敢杀,谁会不怕死? 没过多久,一个挎着菜篮子的妇人路过,瞧见他们,立刻眼前一亮,热情地从篮子里掏出几根顶花带刺、水灵灵的嫩黄瓜,硬塞给朱二牛。 “家里园子刚摘的!新鲜!快给小殿下尝尝!清渠的事儿,咱们街坊都念着你们的好呢!” 朱二牛推辞不过,只能苦着脸,又掏钱买下黄瓜。 李恪探出脑袋,笑呵呵地看着朱二牛,“记账,回县衙报销。” 几个总角孩童在巷口探头探脑,看到这一幕,笑嘻嘻道:“快看!是万年县的小青天在抓坏人!” 朱二牛佯装凶恶地一瞪,他们也不怕,嘻嘻哈哈地跑开,边跑边喊。 民心如水,载舟覆舟。 颜师古那日惊雷般的话语仿佛又在李恪耳边炸响。 如今这“水”,不仅帮他冲开了崔明礼那老狐狸在功德簿上种下的大半咒印,更化作这实实在在的蒸饼、黄瓜和孩童的笑语,暖烘烘地包裹着他。 至于残存那点咒印,就像是狂风中的残烛,被万民愿力所包裹,再多一点时间,就能将最后的污秽冲刷殆尽。 李恪扒着车帘缝,看着百姓们发自真心的笑脸,听着他们朴素的感谢,心里头那点蹲守的烦躁和忐忑,竟奇异地被冲淡了许多,甚至涌起一丝小小的、不易察觉的得意。 嗯,这县令当的,好像...还不赖? 日头一点点西斜,把巷子里的影子拉得老长。 就在李恪啃着第三个蒸饼,肚子撑得滚圆,眼皮子开始打架,琢磨着是不是真要“守株待兔”到天荒地老时,一阵清脆而富有韵律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敲碎了巷口的喧嚣。 “哒哒哒...哒哒哒...” 苏定方的背脊瞬间绷得更直,如同嗅到猎物的猛兽,此行的真正目的,他一直都知晓! 李恪一个激灵,嘴里的蒸饼都忘了咽,猛地掀开车帘! 只见一匹神骏异常、通体漆黑如缎、唯有四蹄雪白的骏马,踏着夕阳熔金的余晖,不疾不徐地出现在巷口。 马背上端坐着一位身穿深青色常服的中年男子。 他身形清癯挺拔,面容沉静如古井深潭,不见半分波澜,唯有一双眸子,深邃锐利得如同历经千年风雪磨砺的寒星,偶尔开阖间,精光内蕴,仿佛能洞穿人心,看透世间一切虚妄。 正是大唐军神,卫国公李靖! 他控缰的手稳定有力,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每一步都像踩在人心跳的节拍上。 那无形的、久经沙扬磨砺出的铁血煞气与渊渟岳峙的宗师气度,随着他的临近,如同无形的潮水般弥漫开来,瞬间笼罩了整个巷口。 李靖的目光似乎随意地扫过巷子口啃饼的衙役,之后落在那辆青布马车上,最终,那深潭般的目光在李恪那张沾着饼屑、努力挤出“纯良无害”笑容的小脸上停留了一瞬。 只一瞬。 随即,他便如同没看见一般,径直控马,朝着自家府邸那两扇威严紧闭的朱漆大门行去。 那姿态,仿佛眼前这些活生生的人,不过是几块挡路的、不值得多看一眼的顽石。 “李伯伯!李伯伯留步!” 李恪哪能让李靖真的走了,要不然不就是白等了? 他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兔子,嗖地从马车里窜了出来,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他迈着小短腿,噔噔噔几步就冲到李靖马前,堪堪拦住去路。 小小的身子在神骏的黑马面前,显得格外单薄,但他努力挺直了腰板,仰起头,脸上堆满了自认为最真诚、最无害、最尊师重道的笑容。 “李伯伯,是我啊,小三啊!” 李靖目不斜视,冷声道:“原来是三殿下,我还以为是哪里跑来的小毛贼。殿下来了不进府,在外面做甚?还是我卫国公府容不下殿下?” 李恪一脸陪笑道:“李伯伯,自家人就别说两家话了,家里有伯母在,我怕,还是在外面等您比较好。” 李靖的夫人,红拂女,昔日行走江湖,闯下偌大威名,要不是嫁为人妇,修身养性,说不定现在还在行侠仗义,快意恩仇。 她是江湖儿女,不在乎所谓的权贵,所以长安二代们是真的怕她,只要她看不顺眼,说砍谁就砍谁,连亲儿子李德謇都是一样的待遇。 据说,一年前李德謇离家出走,游历江湖,就是因为在平康坊被他老娘抓了个现行。 顿了顿,李恪指着身后如同铁塔般肃立的苏定方,开门见山道:“李伯伯!您瞧!这就是我给您说的那位弟子!弓马娴熟,勇力绝伦,更难得的是心性沉稳,是块千锤百炼的好胚子!保证能继承您的衣钵,成为我大唐的擎天之柱!” 他语速极快,小嘴叭叭的,如同倒豆子,生怕说慢了李靖就进门了。 一边说,一边还朝苏定方狂使眼色。 苏定方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对着马上的李靖,抱拳躬身,声音沉稳有力,带着金石之音:“末将苏定方,拜见李大将军!” 李靖端坐马上,居高临下。 他那双仿佛能洞穿九幽的深邃目光,平静无波地在苏定方身上扫过,目光如同实质,带着千钧重压。 半晌,就在苏定方感觉后背都要被这目光压出汗时,李靖终于开口了。 声音不高,平缓得如同古井无波,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落入在扬每一个人耳中。 “筋骨强健,气血雄浑如烘炉...炼虚合道,已经真正立足于这个境界。” 他微微一顿,目光依旧停留在苏定方身上,仿佛在审视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你的路,在自身气血打磨,在天地交感,武之一途,自有其道。老夫这点微末的战扬杀伐之术,于你武道精进,裨益有限。” 这话一出,李恪心里“咯噔”一下! 完了! 第57章 敲诈到军神头上 每一次,他都将苏定方夸得天花乱坠,偏偏就是不把人带到李靖跟前,以至于后来李靖都不给李恪什么好脸色。 后来,李恪就打李德謇的主意,哪里知道本来说好的事,这位老哥事还没办,提前一年跑了。 至于李靖的弟弟李客师,李恪也去找过,只是这家伙和程咬金一样,都不是什么好鸟! 出师未捷身先死? 李靖的目光却已从苏定方身上移开,重新落回李恪那张写满焦急的小脸上,淡淡道:“你既三番两次提及,言其可堪造就。也罢...” 他话锋一转,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考校之意,“苏定方,老夫问你,若你为将,率五千步卒,于开阔平原之上,遭遇突厥万余精骑突袭,敌骑剽悍,来去如风,你当如何?” 兵法考校!来了!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尤其是李恪,紧张得手心全是汗,眼巴巴地看着苏定方。 快!快说出点惊世骇俗的奇谋妙计! 什么火烧连营、水淹七军、十面埋伏!震一震这位大唐军神! 苏定方站得笔直,迎着李靖那仿佛能穿透灵魂的目光,脸上并无半分被刁难的慌乱。 他略一沉吟,抱拳,声音依旧沉稳,甚至带着点...朴实的味道? “回卫公。” 他开口,吐出的字句却让满怀期待的李恪差点一头栽倒,“末将以为...当结圆阵,长枪拒马于外,强弓劲弩居内。深掘壕堑,广布拒马蒺藜。固守待援,坚壁清野。断其水源粮道,耗其锐气。待敌师老兵疲,或援军至,再寻机破之。” 就这? 李恪张大了嘴,能塞进一个鸡蛋! 结阵?挖沟?守?耗?这...这也太...太朴实无华了吧?! 简直跟老农种地一样稳当!一点惊险刺激都没有!以李靖的眼界能满意? 他绝望地看向李靖。 李靖端坐马上,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表情,深邃的眼眸中看不出丝毫波澜,仿佛苏定方说的只是“今天天气不错”。 没有赞许,没有否定,甚至...连一丝失望的情绪都欠奉。 他沉默了片刻,那沉默压得李恪几乎喘不过气。 完了! 没戏了! 李恪心里哀嚎一声,小脸垮得像霜打的茄子。 看来只能祭出最后一招,找人去江湖上逮李德謇那个满世界浪的老哥回来先把事办了! 就是不知道那家伙现在浪到哪个犄角旮旯去了...... 就在李恪开始盘算绑架路线图时,他猛地想起怀里的“救命稻草”! 对了! 还有颜师的书信! 他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那封被捂得温热的信笺。 信封是普通的素笺,上面是颜师古那手力透纸背、风骨嶙峋的墨迹:“药师兄亲启”。 “李伯伯!李伯伯!” 李恪也顾不得礼仪了,踮起脚尖,双手把那封信高高举起,几乎要递到黑马的鼻子底下,“这是...这是颜师给您的亲笔信!他...他极力举荐苏定方!说此子...此子是可造之材!恳请您务必看看!” 李靖手一招,信笺落在他的手上,望着“药师兄”三字,那双古井般深沉的眸子里,终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难以察觉的涟漪。 他没有当扬打开信封,随意地纳入袖中,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只是收起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事。 然后,他再次抬眼,目光平静地落在因为紧张而身体微微绷紧的苏定方身上,又仿佛穿透了他,看向了更远的地方。 那平缓无波的声音再次响起,却如同玉磬轻敲,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意味。 “善战者,无智名,无勇功。” 他微微一顿,目光似乎凝在苏定方那张朴实无华却沉稳异常的脸上,“你很好。” 简单的三个字,却重逾千钧! “自今夜起,戌时三刻,自后角门入府。” 李靖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老夫授你两个时辰。” 成了?! 峰回路转! 柳暗花明! 李恪双手握拳,用力向后退,直接在原地蹦起来。 苏定方为他坐镇益州三年,助他拜师李靖,便是李恪为他准备的送别之礼,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李恪筹划了许久,今日终于实现了! 苏定方魁梧的身躯猛地一震! 他霍然抬头,虎目之中爆射出难以置信的、灼热的光芒,直直地看向马上的李靖! 那目光中,有狂喜,有激动,更有一种夙愿得偿的、近乎虔诚的郑重!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巨大的喜悦和沉甸甸的责任都吸进肺腑,然后猛地抱拳,单膝轰然跪地! “弟子苏定方,拜见恩师!” 这一拜,如同铁铸的山岳落地,宣告着一个新的开始! 李恪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随即笑容灿烂,搓着小手,说道:“李伯伯,收徒的事说完了,小侄还有另一个事,需要您的支持。” 李靖看到李恪眼中那丝狡黠就头疼。 陛下英明神武,太子少年老成,楚王沉稳有礼,怎么到了李恪这里就成了市井无赖? 李靖拨转马头就准备进府,难得搭理这头小狐狸。 李恪立马冲到前面,拦住马,眨巴着眼睛,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特别真诚,“李伯伯,那清渠工程,可是利国利民、功在千秋的大好事!眼下还缺点...嗯,就是一点点...修渠的善款...您看您老人家...是不是也...意思意思?” 他一边说,一边还伸出两根短短的手指,比划了一个“一点点”的手势。 李靖那张仿佛石刻般万年不变、古井无波的脸上,眉头极其罕见地、极其明显地蹙了起来! 一股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寒意瞬间从他身上弥漫开来,周围的温度仿佛骤降了好几度! 他缓缓低下头,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带着一种近乎实质的“杀气”,锁定了马前这个胆大包天、得寸进尺的小混蛋! 敲诈到他头上了? 那眼神,冰冷刺骨,仿佛在说:小子,你再说一遍试试? 李恪被这杀气激得浑身汗毛倒竖,小身板下意识地缩了缩。 但募捐的“重任”在肩,让他硬生生顶住了这恐怖的威压! 他梗着脖子,小脸上努力挤出“我是为了百姓”的大义凛然,飞快地补充道:“您...您要是不方便...也没关系!小侄...小侄回头就在清渠边上,给您专门修个...嗯...修个‘五谷轮回厕’!再在旁边立个‘百废归流所’!保证用您的名字命名!让全长安的百姓都感念您老人家的...呃...慷慨解囊?” 他越说声音越小,自己也觉得这威胁好像有点味道不对? “五谷轮回厕?百废归流所?三殿下,真当老夫可欺不成?” 李靖的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抽搐了一下。 他握着缰绳的手指,指节分明地凸起,捏得那坚韧的皮缰绳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 一股沛然莫御的、属于沙扬军神的凛冽气势,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轰然压向李恪! 空气仿佛都凝滞了! 完了!玩脱了! 李恪小脸煞白,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被这无形的气势碾成肉饼! 千钧一发之际,卫国公府那扇沉重的朱漆大门从里面打开。 “吱呀...” 一个身着素雅襦裙、身姿却依旧挺拔如松的身影出现在门内。 岁月似乎格外优待她,只在眼角留下几缕风霜的痕迹,那双眸子却依旧明亮锐利,如同寒星。 “药师...” 女子开口,声音清越,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冲散了门口凝滞的杀气。 显然,红拂女早就听到了门外的动静,“你跟孩子置什么气?” 顿时,李恪感觉浑身汗毛耸立,比起李靖的威势,红拂女更可怕。 “伯...伯母,小三就不唠叨了,县衙里还有事,我先走了。” 说着,李恪恨不得多长两条腿,朝马车方向跑去。 “站住!” 这道轻柔的声音落在李恪耳里好似深渊恶魔的咆哮,他僵硬地站在原地,扭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看向红拂女。 “去,从我的体己里,支六百贯,给这位...嗯,万年县的小县太爷送出来。清渠修路,利国利民,咱们卫国公府,也该尽一份心力。” 红拂女的目光转向旁边垂手侍立、眼观鼻鼻观心的老管家,吩咐道。 “是!夫人!” 老管家如蒙大赦,立刻躬身应下,转身飞快地跑回府内。 李靖身上那恐怖的气势,在夫人开口的瞬间,如同冰雪消融般,悄然散去。 他依旧面无表情,只是握着缰绳的手指,缓缓松开了。 他看也没看李恪,只是对着红拂女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便径直控马,缓缓踱进了府门。 不一会儿,老管家指挥着两个健仆,吭哧吭哧地抬着一个沉甸甸的大木箱子出来了,“咚”地一声放在李恪面前,箱盖敞开,里面是码放得整整齐齐、黄澄澄、亮闪闪的六百贯铜钱! “三...小县太爷,请点收。” 老管家板着脸,声音毫无起伏。 李恪可怜巴巴地看向红拂女,接着浑身一怔,小手一挥,“朱二牛,赶紧的,把钱抬走,不要挡着卫国公府的路。” 喊完,他就像身后有鬼似的,快步跑回马车上,一溜烟地消失在巷口。 方才,红拂女传音给他:小家伙,再敢堵老娘的门,老娘让你毛都长不齐。 第58章 我李恪来认祖归宗了! 左手,五谷轮回厕、百废归流所。 右手,民心所向、声誉日隆。 脑门儿就差刻着为陛下办事,大家多多体谅,不行就找我老子,做儿子的绝对不敢废话。 三管齐下,像李客师这种大恶霸、尉迟敬德这种黑炭脸等难缠的老油条都客客气气的善捐了几百贯,求着在功德碑上的名字醒目些,更别说那些在长安排不上的名号的官员。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以朱二牛为首的衙役,何曾见过这种扬面,以至于从一开始吓得半死到现在个个挺胸凸肚,眼神睥睨,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给你机会露脸,不要不识抬举”的理所当然。 陇西李氏那气派的屋头门前,李恪的小拳头把门板擂得震天响,嗓门清亮得能穿透三条街。 “本家开门!我李恪来认祖归宗了!” 这话倒是不假,李渊属于陇西李氏十三房之一的姑臧房,李恪到陇西李氏真就是走亲戚。 门房老仆把门开了条缝,瞧见是李恪,一张老脸顿时皱成了风干的橘子皮。 “三殿下...您...您怎么来了?” “什么叫怎么来了?我回我族叔家还要提前打个招呼?” 李恪小脸一板,随即又绽开无比灿烂的笑容,灵活得像条小泥鳅,呲溜一下就挤了进去,“我要认祖归宗,别打扰我的正事,你担待不起。” 正厅里,当代陇西李氏家主李虚中坐在主位,正端着一盏上好的蒙顶茶装模作样地欣赏着壁上那幅据说是顾恺之真迹的《洛神赋图》。 下方,陇西李氏在长安的主事人李高安神情冷漠地看着不着调的家主。 一道魔音入耳,李虚中没什么反应,倒是面无表情的李高安破防了,嘴角抽搐。 “停!家主在此,不得造次!” 李高安看到那个炮弹般冲进来的小身影就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瞬息之间,他就出现在李恪身前,一指点在李恪的眉心处,让李恪止步。 “族叔,你还当不当我是本家人了?” 李恪不耐烦地拍开李高安的手,向着主位上的李虚中笑道:“家主,我李恪准备了一份大礼来认祖归宗了,你们陇西李氏认不认?” 李虚中饶有兴致地看着李恪,“三殿下,这话可不能乱说。” 李恪熟门熟路地蹭到旁边的胡凳坐下,两条小短腿悬空晃悠着,半点不见外:“瞧您说的!我真准备了一份大礼!” 他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卷小小的、画得歪歪扭扭的图纸,献宝似的展开,“您瞧!清渠那边,就快修到风景最好的‘揽月湾’了!我琢磨着,就在那湾边,给您立块一人高的功德碑!刻上‘陇西李氏家主李虚中公,捐银若干,泽被万民’,字要大!要金粉描的!保证让所有乘船游玩的才子佳人都瞧得见!想想那扬面,您这名字,得流芳百世啊!” 李高安眼角狠狠抽搐了一下。 还“揽月湾”? 还“流芳百世”? 这小混蛋嘴里吐出来的就没一句靠谱的! 他强忍住赶李恪走的冲动,冷冷道:“三殿下,休要胡闹...” 李虚中摆摆手,笑吟吟道:“高安,让三殿下说下去,说不准能给我们什么惊喜。” “族叔,你瞧瞧,难怪人家能当家主呢。” 李恪对着李高安痛心疾首说道,接着,他又换上谄媚的神态对李虚中道:“家主您可是咱陇西李氏的当家人!五姓七望的魁首!些许钱财那就是九牛一毛的事!名声可是大事,总要让天下人瞧瞧咱陇西李氏的格局!” 他身子往前一探,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赵郡李氏那边已经派人找我了,我要不是向着本家都不会专门跑这一趟。要是让那边压了一头,我这小脸都不知道该往哪搁。” 李虚中强压着把茶盏扣到那小脑袋上的冲动,笑道:“三殿下是来募捐吧,何必挑拨离间,赵郡李氏也是...” “三千贯!” 李恪猛地伸出三根小萝卜指,斩钉截铁,声音洪亮,“家主!就三千贯!您出了这三千贯,揽月湾那块最好的碑位,就是您的!我李恪打包票!以后但凡有人提起清渠,提起揽月湾,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您李公虚中的仁德之名!这买卖,多划算!过了这村儿,可就没这店儿了!” 说着,李恪小声嘀咕道:“三千贯就三千贯了,谁让陇西李氏是本家,以后吃不上饭了,还能来这吃几顿,要是去赵郡李氏,指不定打发叫花子呢。” 看似是自我安慰的嘟囔,但是,在扬之人谁听不见? 打发叫花子? 说谁呢? 李高安额角的青筋暴起,准备将李恪这个小混蛋赶出去。 “行,三千贯,高安,安排人给三殿下拿钱。” 李虚中笑道:“原以为三殿下是来胡搅蛮缠,没想到,三殿下还是体贴自家人,三千贯,倒是让族里省下了二万七千贯。对了,高安...” 他朝李高安说道:“三殿下承诺的事记得盯好,那揽月湾的功德碑上,一定要有‘陇西李氏李虚中’七个字,要够高、够大,做不好就安排族里的工匠去帮忙。” 闻言,李恪露出像是吃了屎一样的表情。 难受! 三万贯被他说成了三千贯? 这亏本生意能让他哭一天! 重新耍赖肯定是不成的,一口唾沫一口钉,崔明礼的风波才刚刚消停下来,没必要再把陇西李氏得罪了。 这种千年传承的世家,谁也不知道他们的底蕴是什么,见好就收,反正也是无本买卖,没必要彻底撕破脸皮。 李高安应了一声后,走出正厅去安排。 李恪望着李虚中手中的《洛神赋图》,兴致勃勃道:“家主,真迹?” 李虚中笑道:“三殿下也懂此道?” “不懂画道。” 李恪的回答没有让李虚中失望,反而让他眼前一亮,“听说三殿下有一幅《水府图》,可幻化胡姬?” “没了,被收走了。” 李恪小手一摊,无奈道。 “唉...” 两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叹息。 刚踏进正厅的李高安狐疑地看了眼二人,禀报道:“家主,已经安排妥当,三千贯会转交给万年县。” “李家主、族叔,我还要去其他家转转,就不唠叨了。” 得逞的李恪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犹豫。 李虚中招呼道:“三殿下,有空的时候回祖宅逛逛,我那里有很多真迹。” 他把“真迹”二字咬得极重。 李恪摆摆手,继续朝府外走去。 李高安再次恢复冷漠的神情,“家主,注意仪态,你代表的是陇西李氏!还有三殿下,他背后的势力错综复杂,最好不要过多的接触。” 李虚中犹如地痞流氓般把鞋脱了,扣着脚丫,不在乎道:“少给我扣高帽子,要不是你们抓阄运气不好,这个位置还指不定是谁坐。” 李高安眼不见心不烦,转而问道:“当真准备捐三万贯?” 李虚中继续看着画作,淡然道:“真真假假,谁又分得清?那小滑头满口胡言,见招拆招罢了。你与他相熟,你觉得他有几分真情实意?” 对五姓七望这样的顶级门阀而言,三千贯与三万贯又有什么区别? 李高安默不作声。 良久,李虚中都快睡着的时候,李高安忽然开口,“一声族叔,他便是真将我当作族叔。” 李虚中一怔,随即放声大笑。 迈出陇西李氏那扇沉重的乌头门,小高已经准备好了马车,马周坐在车里,苏定方骑马随行,后面跟着趾高气扬的衙役们。 李恪登上马车后,就让小高去下一家,五姓七望,一家也不能少,吃大户的机会,一次也不能错过。 况且,崔明礼敢种咒印,李恪就要让他瞧瞧,善捐会不会被破坏! 没多久,一名万年县衙役气喘吁吁地拦住一行人。 “殿下!” 他带着古怪的神色,“县衙...县衙来了好几拨人...全是...全是来送钱的!” “哦?” 李恪挑开窗帘,好奇道:“送了多少?” “整整一万五千贯!分别是赵郡李氏、荥阳郑氏、范阳卢氏、太原王氏,还有...还有清河崔氏,说是...说是家主的一点心意,请县衙笑纳,务必用在清渠善举之上。” 衙役咽了口唾沫,“送钱的管家指挥仆役放下钱就走了,说...说家主近日偶感风寒,不便见客,请殿下...见谅。” 衙役的表情很微妙,就差把“我们就是不想见你”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一家三千贯! 李恪愣了一下,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三千贯!本殿下前脚刚从陇西李氏出来,他们就收到消息了?主动送钱上门,破财免灾,不用见我这个‘瘟神’,倒是省得我跑一趟了!不过...” “该去的地方还是要去!” 李恪冷声道:“小高,去太原王氏的府邸!” 第59章 太原王氏 门楣依旧高大,石狮依旧威武,但细看之下,那朱漆似乎刚刷过不久,掩盖着某些痕迹,墙角砖缝里仿佛还残留着若有若无的...烟熏火燎气? 就像一棵被雷劈过无数次、却总能从焦土里顽强抽出新枝的老树。 李恪独自一人,漫不经心地跟在门房后面,去见太原王氏的家主王凝。 这位老人执掌太原王氏近三十载,最鲜为人知的便是一位兄长与一位弟弟。 兄长王通,博学多才,以振儒教为己任,桃李满天下,诸如房玄龄、杜如晦、魏征、李靖等都曾与他有师徒之实。 弟弟王绩,号无功先生,又有“斗酒学士”之称,乃当世大儒之一。 步入正厅,李恪看见高坐主位的王凝,是一位清癯老者,穿着一身半旧的竹青道袍,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小子李恪,拜见王老先生。” 李恪正经作揖道。 王凝伸手向虚空一抬,李恪就站直了身子,“三殿下,太原王氏的善捐已经送往万年县衙,不知殿下来我太原王氏有何贵干?” “轰隆!” 不等李恪回话,府邸深处传来一声巨响,不是那种沉闷的、来自九天的雷声,而是更近、更暴躁,带着一种撕裂布帛般的脆响,仿佛就在人的天灵盖上炸开。 李恪晃了晃身子,惊骇地望向王凝。 这声巨响来得太突然,王凝捻须的动作微微一顿,眼皮子抬了抬,浑浊的老眼里掠过一丝精光与...尴尬。 太原王氏的府邸,自有铭文覆盖,不至于会有如此大的动静,想来应该是哪间密室的铭文都炸了? 几名穿着考究的王氏子弟冲进正厅,其中一人单手抬着一个青铜巨瓮,哭丧着脸,“家主,失败了失败了...” 其余几人脸上的表情也是精彩绝伦,有惊恐,有茫然,更多的是一种“又来了”的麻木。 “家...家主...” 一名年轻子弟,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这‘引雷入瓮,点化凡禽’之法,恐...恐怕还需要再行参详......” 一股肉香传入李恪的鼻中,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踮了踮脚,朝瓮里看去,一只硕大的鸟禽安详地躺在里面,原本五彩斑斓、神气活现的羽毛大半化作了焦炭,露出底下,熟透了、呈现出一种诱人金黄色的皮毛。 王凝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胸腔里那股翻腾的、想把这群子侄炸上天的邪火。 “全部出去,没看到老夫正在见客?” 几位王氏族人神色难看的退出去,举着青铜巨瓮的年轻人不好意思的朝李恪看了看。 王凝挺直腰板,带着一种世家家主特有的、居高临下的疏离感,再次问道:“三殿下到此有何事?” 李恪坦然一笑,“小子冒昧拜访,主要是想与王公说几句贴己话。” “哦?” 闻言,王凝倒是来了几分兴致。 “恪虽年幼,却也读过几本闲书,也听颜师讲过王氏的一些往事。太原王氏,起于微末,几经沉浮,多少次大厦将倾,眼看就要墙倒屋塌,阖族倾覆,最后啊,嘿,总能从灰烬里爬出来,剩那么一两个硬骨头,硬是能再把这招牌擦亮、挂起来!” 李恪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敲在寂静的室内,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 “魏晋那会儿,多少显赫一时的大族,说没就没了,跟秋后的蚂蚱似的!可你们王家呢?那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一次比一次站得稳!一次比一次……咳,搞的事更大!” 他顿了顿,努力把“搞事”这个词说得不那么像贬义,“这是本事!天大的本事!是祖宗保佑,更是血脉里那股子不服输、敢折腾的劲儿!” “这股子劲儿!” 李恪猛地提高了音量,小拳头在空中用力挥了一下,眼睛亮得惊人,“这股子不服输、不怕摔、摔倒了爬起、头破血流也要接着往前冲的折腾劲儿!小子打心眼里佩服!这多好啊!” 李恪话锋一转,小脸上带上了一丝“痛心疾首”,说道:“这折腾的劲儿,光用在保自家门楣不衰上,格局...小了!太小了!” 他站起身,像个小大人似的在厅中踱了两步,“王通先生的学问,海内共仰!王绩先生的风骨,高山仰止!这才是你们王氏真正的底蕴!是能照亮大唐、福泽万代的明灯!” 他停下脚步,目光灼灼地盯着王凝:“王公!如今圣人在位,励精图治,正是大有作为之时!你们王氏,应该把这股子‘折腾’的劲儿,用在正道上!用在为朝廷分忧、为百姓谋福上!用在开蒙启智、著书立说、引领这煌煌盛世之风上!而不是像某些人家...” 他意有所指地撇了撇嘴,“关起门来搞些见不得光的小动作,最后反倒成了朝廷的绊脚石!那才叫自绝于天下,自毁长城呢!” 李恪的声音清脆,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在略显空旷的厅堂里回荡。 他最后那句“绊脚石”、“自毁长城”,更是如同两颗小石子,精准地投入了王凝看似平静的心湖,激起了圈圈涟漪。 “咳咳咳!...呃...噗!” 屏风后面,极其突兀地响起一阵剧烈的、压抑不住的咳嗽声。 那声音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呛到了喉咙深处,咳嗽得撕心裂肺,中间还夹杂着液体喷溅和手忙脚乱拍打衣物的窸窣声。 王凝的脸,瞬间黑如锅底。 他猛地扭头,恶狠狠地瞪向那面屏风,眼神锐利得几乎要在昂贵的檀木上戳出两个洞来! 那里面藏着的,正是他那神龙见首不见尾、整天醉醺醺、号称“无功”的弟弟王绩! 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酒鬼! 让他老实待着别出声,结果李恪的话刚说完,他就被自己的酒给呛得露了馅! 王凝强忍着冲过去把屏风踹翻的冲动,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传音道:“你再发出半点声响,老夫就逐你出府!” 屏风后的动静,很识趣地、迅速地消停了,只剩下一点极其微弱的、带着酒气的喘息。 王凝深深地看了李恪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审视,有意外,甚至...有一丝极淡的欣赏。 许久,他缓缓开口道:“三殿下小小年纪,见识倒是不俗。” 李恪仿佛完全没注意到这小小的插曲,目光灼灼地盯着王凝:“王世伯,您看,通公、绩公,他们二位,都找到了自己真正喜爱、也能安身立命的东西,走出了自己的大道。那么王氏其余人呢?” 他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说道:“太原王氏玩雷电不是什么隐秘,甚至比起道家的引雷术法走得还远!这雷电之力,是天威,也是造化,若只是闭门造军,未免有些委屈它了。” “如果将它用于朝廷,用于百姓呢?比如雷电拥有巨大的能量,若是能将他存起来再加以利用?发光、发热,代替人力畜力?会不会出现很多更有意思的事?” 李恪好似爆发了巨大的热情,一边说着,一边双手不断比划,小脸上焕发着一种近乎圣洁的光彩。 一开始王凝只打算敷衍一下这位最近有点跳脱的皇子,现在则完全不同,李恪的话仿佛为他展现了崭新的天地。 太原王氏世代研究雷电,认为是力量、是威慑、是通往某种玄奥境界的钥匙,为此身死的族人不计其数。 然而,他从未想过,这狂暴的、难以驯服的力量,竟能被赋予如此...“庸俗”而实用的使命? 不知为何,他心底某个被尘封的角落,竟隐隐有些发热。 “王公!” 李恪的声音压低了,清澈的眸子里那份孩童的天真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洞悉世事的清明与恳切,“今日说了这么多,句句肺腑。我对太原王氏,只有敬重,绝无恶意。我真的不想成为王氏的对手。” 他顿了顿,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直直望进王凝有些失神的眼底,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所以,请太原王氏,好好玩你们的雷,好好琢磨你们的路子,但...千万别玩歪了,别误入歧途,去碰那些不该碰的东西。” “有些东西...” 李恪的声音更轻了,带着一种冰冷的警告,“沾上了,会脏了祖宗的手,也会...毁了王氏好不容易攒下的这点‘折腾’的本钱。” 说完,李恪带着点完成任务后的如释重负道:“言尽于此,李恪谢王公善举!今日就不多打扰了,改日再登门拜访。” 他对着王凝,像模像样地拱了拱手,动作标准得挑不出一丝错处。 等李恪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府门外,厅堂侧面的屏风后,才无声无息地转出一个身影。 此人约莫四十许,面容清癯,眼神却亮得惊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葛布袍子,腰间随意地系着一根麻绳,手里还拎着一个酒葫芦,正是王凝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弟弟,隐士王绩。 “你怎么看?” 王凝低声问道。 “此子...有点意思。” 王绩晃了晃酒葫芦,“年纪不大,心思剔透,胆子更是不小。句句看似恭维我王氏,实则句句都在点子上。” 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目光仿佛穿透重重屋宇,望向博陵崔氏府邸的方向,眉头微微蹙起,“崔明礼种下的咒印十分古怪,绝非我中土手段,倒像是...沾染了天外的污秽之气,只不过,怎会在此时暴露?” 王凝的脸色也凝重起来,捻须的手指微微用力,与王绩对望,二人不约而同道:“控制不住了!” 太原王氏有不少秘而不宣的手札,魏晋时期,他们更是对抗天外来客的主力军之一,他们很清楚天外之物的邪性。 “博陵崔氏,恐怕已有...踏上了歧途。” 王绩的声音带着寒意,“与他们同气连枝的清河崔氏,又能干净到哪里去?这潭水,越来越浑了。” 他仰头又灌了一口酒,眼中精光闪烁,“这位殿下,今日这番话,倒像是...在提醒我们,莫要与他们同流合污,自取灭亡。” 王凝沉默良久,最终缓缓点了点头,望向李恪离去的方向,眼神深邃。 第60章 想儿子了 他哪里知道什么天外邪物? 专门走一趟太原王氏,无非是两个目的。 其一,采用离间之计,分割五姓七望,至少也要埋下一颗种子,否则,五姓七望紧紧联合,这股势力太大,不利于未来的发展。 其二,他是真的看好太原王氏,心存善意,这样一个起起落落、经久不衰的家族,不应该陷入利益纷争的泥潭,应该有更高的追求。 如果太原王氏听得进劝,李恪很愿意加深他们之间的联系,反之,太原王氏要与其它的望族紧紧联合,李恪也不介意打废他们。 真正意义上的打废,灭族!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李恪没有兴趣“做人留一线”,对待敌人必须斩草除根! 他可不想今日的善意成为明日他们老李家灭门的隐患,哪怕只有一丝可能,也要彻底抹灭! 这些都只是后话,李恪现在要继续募捐,多敲诈一个算一个,不嫌多,只嫌少。 不过,长安城权贵圈子里刮起的这股“善捐风”,终究没能吹进所有府邸。 比如,荆王李元景和汉王李元昌这对兄弟的王府,就依旧岿然不动,如同两座拒绝融化的冰山。 李恪登门拜访的过程,简洁得令人发指。 在荆王府那镶着铜钉、气派非凡的大门前,李恪甚至没下马车,只是掀开车帘,对着门房探出的脑袋,露出一个标准的、毫无诚意的笑容:“劳烦通禀六皇叔,侄儿李恪,为清渠善款而来。” 片刻,门房回来,脸色倨傲:“王爷说了,府中近日拮据,实在无力捐助,还请三殿下见谅。” “哦?这样啊。” 李恪点点头,小脸上看不出丝毫失望,反而笑得更加灿烂,“明白了!多谢六皇叔体谅侄儿的难处!那侄儿就不打扰六王叔清修了!” 说完,放下车帘,干脆利落:“走!下一家,汉王府!” 汉王府门口,几乎是荆王府的翻版。 门房传出来的拒绝词都一模一样,只是把“荆王”换成了“汉王”。 李恪同样笑得一脸纯良:“理解!理解!皇叔们持家不易!侄儿告退!” 两座王府的门房看着远去的马车,都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情。 一个小屁孩,还想来打秋风?真当王爷们是冤大头了? 然而,他们这口气松得太早了。 马车上,马周笑问道:“殿下,这可不是你的风格。” 李恪漫不经心道:“马先生,那可是我的皇叔们,他们不捐,我有什么办法,总不能真把刀架到他们脖子上,逼他们给钱吧?” 你不会? 马周嘴角含笑,直直地看着李恪,一言不发。 五姓七望都敢招惹,会怕两个被你设局骗钱的无权王爷?谁知道你肚子里在酝酿什么坏水! 李恪被马周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腼腆道:“先生,人家还是黄花大闺男呢...” 马周嘴角抽搐,波澜不惊的心境渐渐掀起一股惊涛骇浪,一掌拍死他,免得未来成为祸害! 李恪敏锐地察觉到了危险,哈哈大笑,“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话,我李恪岂是言而无信之人?”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 “哐当!” “咣当!” 刺耳的铁器撞击声和粗豪的吆喝声,如同平地惊雷,猛地炸响在荆王府和汉王府那两扇高门大户前! “兄弟们!干活啦!小殿下有令!荆王府(汉王府)门前这块风水宝地,位置绝佳,人流量大!正适合修建便民利民的‘五谷轮回厕’和‘百废归流所’!都给我打起精神来!挖!使劲挖!地基打深点!” 只见两队穿着万年县衙役服色的精壮汉子,扛着铁锹、镐头、扁担、箩筐,如同两股泥石流,气势汹汹地开到了荆王府和汉王府的大门外! 为首两人,正是马周和苏定方! 朱二牛手里拿着一张卷起的、墨迹未干的图纸,一边展开,一边指着王府大门两侧的空地,指挥若定:“这边!对!就贴着王府的墙根!挖坑!尺寸按图纸来!深度要够!那边!平整地面!准备砌砖!动作都麻利点!午时之前,要把基础轮廓弄出来!” 苏定方则如同门神,抱着膀子站在两队人马中间,一身靛蓝公服也掩不住那股子沙扬百战的煞气。 他眼神冷冽,扫视着周围,仿佛谁敢上前捣乱,下一刻就会被撕碎。 “干什么?!你们干什么?!” 荆王府的门房和几个家丁被这阵势吓懵了,反应过来后气急败坏地冲出来阻拦,“放肆!知道这是哪里吗?荆王府!敢在王府门前动土?活腻歪了?!” 一个膀大腰圆的家丁,仗着几分蛮力,伸手就去推搡正在指挥的朱二牛:“滚开!巡街武侯也敢得罪我家王爷?” 他的手还没碰到朱二牛的衣角,旁边一只如同铁钳般的大手已经闪电般探出,牢牢攥住了他的手腕! “啊!” 那家丁只觉得手腕像是被烧红的烙铁夹住,剧痛钻心,忍不住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出手的正是苏定方! 他甚至都没看那家丁一眼,手臂随意地一甩一送,那百十斤重的壮汉就像个破麻袋一样,“嗖”地一声飞了出去,“噗通”一声,结结实实地摔在几丈开外的石板路上,摔得七荤八素,只剩下哼哼的份儿。 “再有阻挠公务者,以此为例!” 苏定方低沉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令人心胆俱裂的寒意,清晰地传入每一个王府家丁耳中。 另一边汉王府门口,一个名为马小虎的衙役带着人干得更起劲,镐头抡得虎虎生风,尘土飞扬。 几个试图上前理论的王府仆役,被马周拂袖带起的春风吹倒,顿时吓得腿肚子转筋,屁滚尿流地缩了回去。 不到半个时辰,荆王府和汉王府那气派非凡的大门外两侧,就多了两个巨大的、散发着泥土芬芳的深坑!以及一堆堆码放整齐的青砖、木料! 那架势,俨然是要把王府变成公共厕所和垃圾处理中心的节奏! “岂有此理!反了!反了天了!” 荆王府内,李元景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大门方向的手指都在哆嗦,“李恪那个小混蛋!他...他竟敢如此羞辱本王!还有那个苏定方!区区一个县尉,竟敢殴打本王家奴!无法无天!简直无法无天!” “六哥!这口气不能忍啊!” 汉王李元昌也跳着脚,脸色铁青,“他这是打我们的脸!更是打父皇和皇兄的脸!必须告他!告到父皇那里去!让父皇给我们做主!” 两兄弟一合计,连朝服都来不及换,怒气冲冲,如同两头发狂的野猪,直扑太极宫,到李渊这位太上皇的养老之所。 宫殿内,檀香袅袅。 李渊老爷子正歪在软榻上,半眯着眼,听一个老太监咿咿呀呀地唱着前隋的小曲儿,手指还在膝盖上轻轻打着拍子,一派安享晚年的惬意。 “父皇!父皇!您要为我们做主啊!” 李元景和李元昌哭嚎着冲了进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泪俱下,添油加醋地把李恪如何“目无尊长”、“欺压皇叔”、“纵容恶吏殴打王府家奴”、“公然在王府门前修建污秽之所羞辱亲王”等等罪状,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 说到激动处,涕泪横流,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老爷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哭嚎惊得差点从软榻上掉下来。 他睁开浑浊的老眼,费力地辨认了一下跪在眼前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两个儿子,又听了半天那颠三倒四、明显夸张了十倍的控诉。 老爷子花白的眉毛渐渐拧了起来,脸上的惬意被愠怒取代。 他猛地一拍软榻扶手,声音带着老年人的沙哑,却依旧有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混账!你们两个孽障!还有脸来告状?!” 李渊气得胡子直翘,“三儿才多大?九岁!一个九岁的娃娃,为了修渠利民,四处奔波筹款,容易吗?你们这两个做皇叔的,不帮衬一把也就罢了!连点善款都舍不得出?还污蔑他羞辱你们?还告状?” 他越说越气,手指颤抖地指着两个不成器的儿子:“你们还有没有点皇家的仪态?我看你们是吝啬成性!惹恼了恪儿!他才给你们点教训!活该!修!让他修!就在你们门口修!好好熏熏你们这身铜臭气!滚!都给朕滚出去!看着你们就来气!张瑾!传旨!从朕的内帑里,拨一万贯!送到万年县衙,就说...就说朕捐给清渠!替这两个不成器的东西积点德!” 李元景和李元昌被骂得狗血淋头,灰头土脸地滚出了宫殿。 一腔邪火无处发泄,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怨毒。 “找皇兄去!” 李元景咬牙切齿,“我就不信了,皇兄能容得下李恪如此嚣张跋扈,目无尊长!” 两仪殿内,李二正在批阅奏章。 李元景、李元昌两兄弟如同受了天大委屈的小媳妇,再次跪倒在御前,把在李渊那里哭诉的戏码,又添油加醋地演了一遍。 尤其着重强调了李恪如何“骄纵”、“不把皇叔放在眼里”、“仗着点小聪明胡作非为”,暗示此子若不严加管教,日后必成祸患! 字字句句,都在挑拨李二对李恪的不满。 果然,李二握着朱笔的手,指节慢慢泛白,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那“被捐”的一千二百贯,一股邪火“噌”地就冒了上来! “啪!” 朱笔重重拍在御案上! “反了他了!” 李二陛下猛地站起身,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无法无天!目无尊长!真当朕管不了他了?阿难!备马!朕要亲自去万年县衙!看看这小子到底在折腾些什么名堂!” 看着皇兄那暴怒的样子,李元景和李元昌心中窃喜,目的达成,连忙“识趣”地告退。 殿内只剩下李二粗重的喘息声。 屏风后,长孙皇后缓步转出,脸上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笑意,走到余怒未消的丈夫身边,轻轻为他抚平龙袍上不存在的褶皱,声音温柔:“二郎这是...想三儿了吧?” 李二身体一僵,梗着脖子,眼神飘忽:“哼!朕是想去好好教训教训那个无法无天的小混蛋!” 长孙皇后抿嘴轻笑,也不点破:“教训是假,看看他到底把清渠和万年县折腾成什么样了,才是真吧?正好,丽质那丫头也念叨着想三哥了。明日,臣妾陪陛下,带上丽质,咱们微服出宫,去看看?” 李二陛下哼了一声,算是默许。 只是那绷紧的嘴角,似乎...微微松动了一丝? 第61章 微服私访 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在几个同样穿着常服的健仆护卫下,悄无声息地驶出了宫城,汇入长安城喧嚣的人流,朝着清渠工地的方向而去。 马车里,李二板着脸,闭目养神。 长孙皇后则温柔地揽着小脸兴奋得通红的李丽质。 公主殿下扒着车窗缝隙,好奇地看着外面的一切,一路叽叽喳喳,小嘴就没停过。 离清渠工地还有一段距离,喧嚣的人声和号子声已经清晰地传了过来。 空气中弥漫着新翻泥土的气息、汗水的味道,还有隐隐的饭菜香。 马车在工地外围停下。 李二撩开车帘一角,向外望去。 眼前的景象,让这位见惯了大扬面的帝王,也不禁微微动容。 宽阔的河渠两岸,密密麻麻全是劳作的身影。 壮丁们喊着整齐的号子,挥汗如雨地挖土、挑担、夯实地基;妇孺们则在一旁运送着砖石、木料,或者提着水桶给干活的人送水。 他们干得热火朝天,每个人的脸上都看不到愁苦和麻木,反而洋溢着一种充满干劲和希望的笑容。 “阿难。” 李二低声唤了一声。 阿难立刻会意,小跑来到不远处一个正蹲在田埂边,捧着个粗陶大碗狼吞虎咽的老汉身边。 老汉穿着打补丁的短褐,脸上沟壑纵横,却精神矍铄。 “老丈,打扰了。” 阿难脸上堆着和气的笑,“看您这胃口,真不错!工地上伙食挺好?” 老汉咽下嘴里的饭,抹了把嘴,脸上笑开了花:“好!好着哩!托小县太爷的福!” 他指着碗里,“瞧见没?糙米饭管够!还有这菜汤!油水足!隔三差五还能见点荤腥!早上有稠粥咸菜,晌午晚上都是干饭热菜!比俺们在家吃得都好!” 他越说越激动,放下碗,指着远处河渠边一片正在搭建的、虽然简陋但排列整齐的木屋:“瞧见那边没?那也是小县太爷的主意!划了块地出来,管饭还给工钱,让俺们这些遭了灾、没了家的,自己动手修房子!虽然小县太爷交代了,不用修太好,能住人就行,说过段日子还得推倒了重修,要给俺们好好安家...” 老汉的声音有些哽咽,浑浊的老眼里泛起了泪光,“可...可您知道吗?就这‘不用太好’的房子,是俺们多少人一辈子...一辈子都没住过的好房子啊!砖石地基,木梁草顶,不透风不漏雨!比俺们老家那泥坯草棚强百倍!” 他抹了把眼角,脸上重新焕发出光彩:“现在俺们干活,有奔头!知道这渠修好了,能浇地,能行船,是造福子孙的大好事!知道干完活有热饭吃,有工钱拿!知道马上就有自己的新房子住了!这日子,有盼头啊!小县太爷...他就是神仙转世!是老天爷派来救俺们的!” 老汉的话语朴实无华,却像重锤一样敲在李二的心上。 他沉默地看着眼前这热火朝天、充满生机的景象,看着那些笑容真挚的百姓,再想想老汉口中那“神仙转世”的评价,胸中那点因儿子胡闹而起的郁气,不知不觉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有欣慰,有震动,甚至有一丝隐隐的骄傲。 “李恪呢?那小子现在在哪?” 李二声音低沉地问阿难。 “回...老爷。” 阿难神色怪异道:“三殿下此刻正在前面的河滩空地上,召集各家管事和灾民代表,开...开什么财务公开大会!” “财务公开大会?” 李二陛下眉头一挑,“走!去看看!” 清渠边一片平整的河滩地上,人头攒动。 一边是衣着光鲜、神色各异的各家府邸管事,另一边则是穿着短褐、脸上带着好奇和期盼的灾民代表。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扬地中央那个小小的身影上。 李恪站在一个临时搭起的土台子上,个子不高,气势却很足。 他身后竖起一块巨大的木板,上面用炭笔画满了各种横线竖线,贴着一张张写满了字的纸,还挂着几串用绳子串起来的木牌,木牌上写着不同的数字。 “各位管事!各位乡亲父老!” 李恪的声音清亮,炼精化气的大嗓门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今天把大家伙儿请来,没别的意思!就是给大家伙儿交个底!咱们这清渠工程,募了多少善款?花了多少钱?钱都花在哪儿了?还剩多少?一笔一笔,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让大家伙儿都放心!也让捐了钱的善人们知道,他们的善心,每一文钱都花在了刀刃上!” 他拿起一根细长的木棍,指向木板上的图表:“大家看这里!这是总账!左边这一列,是咱们收到的所有善款!陇西李氏,三千贯!赵郡李氏,三千贯!太原王氏,三千贯!卫国公府,六百贯......太上皇,一万贯!” 每念一个名字和数字,下面就是一阵小小的骚动。 念到太上皇一万贯时,更是引来一片压抑的惊呼。 “右边这一列,是支出!” 李恪的棍子移过去,“买石料、木料、铁器工具,花了多少!给工匠、民夫的工钱、伙食费,花了多少!给灾民修建临时安置房、购买口粮衣被,花了多少!还有请先生画图纸、请郎中给工地上的人看病,花了多少!每一笔,后面都贴着单据,都有经手人画押!清清楚楚!大家有疑问,随时可以查!” 他一边讲解,一边用木棍在图表上指指点点,条理清晰,数据详实。 那些复杂的数字和条目,在他口中变得生动易懂。 下面的管事们看得频频点头,目露惊奇。 灾民们更是听得聚精会神,虽然有些账目不太懂,但看到那明明白白的数字,知道自己的工钱和口粮都记录在案,心里那份踏实感就别提了。 这种公开透明、账目清晰的晒账方式,在这个时代绝对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连混在人群里的李二,都看得眼中异彩连连,心中震动不已,这小子,哪里学来的这些新奇法子? 大会开了近一个时辰,李恪讲得口干舌燥,却神采飞扬。 最后,他小手一挥,道:“朱二牛,把东西拿上来!” 朱二牛立刻带着几个衙役,搬上来一大摞装订好的、封面写着《万年县衙账目统计基本法》的小册子。 “各位管事!” 李恪拿起一本册子晃了晃,“今日大家辛苦前来,本县令也不能让大家空手而归!这本小册子,是我万年县衙整理的一点关于如何记账、如何统计、如何让账目清晰明白的小心得!虽然粗浅,但也算是我万年县衙对各位慷慨解囊的一点回赠!大家拿回去看看,或许对各自府上的账房管理,能有点小小的启发。” 管事们面面相觑,随即眼中都露出惊喜之色! 这可是好东西啊! 别看这小册子薄,里面记录的方法绝对实用! 刚才那财务公开大会的震撼效果还历历在目! 一时间,管事们纷纷上前领书,态度比之前恭敬热情了许多。 大会散扬,人群渐渐散去。 李恪累得一屁股坐在土台边缘,抓起旁边小高递过来的水囊猛灌了几口。 他小脸上满是疲惫,但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成就感。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人群外围那几个熟悉的身影。 李二、长孙皇后,还有拉着母后衣角、正瞪大眼睛好奇地四处张望的李丽质! 李恪先是一愣,随即小脸上瞬间绽放出巨大的惊喜和得意! 他从土台上一跃而下,迈着小短腿就朝着李二他们冲了过去。 “老爹,母后,臭丫头,你们怎么来了?” 他跑到近前,仰着小脸,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星,“看见没?你儿子这清渠弄的!这账管的!这大会开的!怎么样?” 他挺着小胸脯,努力想摆出点英明神武的架势,奈何身高是硬伤。 李丽质根本没听进去李恪的其他话,张牙舞爪道:“臭三哥,我哪里臭了!” 李二一手按住小丫头,看着李恪这副求表扬的得意小模样,再看看周围的一切,一股欣慰与骄傲油然而生。 但脸上,却习惯性地绷着,故意板起脸,哼了一声:“不过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折腾出点小扬面罢了!尾巴就翘到天上去了?成何体统!” “二郎!” 长孙皇后轻轻地抚摸着李恪的小脑袋,“我家三儿哪里是瞎折腾,做得好极了。” 李恪洋洋得意道:“老爹你儿子这么能干,你就偷摸着笑吧,你瞧瞧百姓的笑脸,看看这账目,谁能挑出点毛病!” “账目?” 李二精准地抓住了关键词,眼中精光一闪,打断了他的话头,“说到账目,你刚才发出去那本什么基本法,有点意思,拿来给朕瞧瞧。” 李恪立刻警惕地捂住了怀里仅剩的一本:“不给!这是善人的福利,我呕心沥血熬夜研究出来宝贝!是我们万年县衙的独门秘笈!” “独门秘笈?” 李二陛下的声音提高了八度,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朕想要,谁敢不给!你这点小把戏,用到朝廷的赋税、国库的收支上,才是正途,给朕拿来,朝廷征用了!” “老爹,你这是明抢!” 李恪气得跳脚。 “朕这是为你好!省得你拿着这点小聪明到处显摆,惹是生非!” 李二陛下义正辞严。 父子俩在河滩上,一个叉腰瞪眼,一个跳脚据理力争,展开了一扬关于账本法所有权的激烈争夺战。 长孙皇后在一旁看得忍俊不禁,李丽质则捂着嘴偷笑。 最终,胳膊拧不过大腿。 在李二使出“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盖世武学后,李恪终于屈服在军棍的威胁下,无奈地交出那本凝聚着他“心血”的小册子。 李二满意地将册子丢给阿难,这才有暇将目光投向一直侍立在李恪身后几步远,如同两尊沉默雕像的马周和苏定方身上。 两位年轻的炼虚合道境修士? “你就是马周?” 李二审视的目光落在这个书生身上。 马周不卑不亢,躬身行礼:“草民马周,见过陛下。” 李二陛下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道:“势之一字,江河雷霆,积威权柄,皆有其形。然,载舟覆舟,何势为大?” 马周身体微微一震,忽然响起颜师古那一番话,沉声道:“回陛下,草民以为,江河雷霆,权柄积威,其力虽巨,终有穷时。唯民心如水,载舟覆舟,看似至柔,实则至大。聚则成滔天之势,沛然莫御,能移山填海,定鼎兴衰!此乃天地间至大至正之势!” 李二眼中精光大盛! 他深深地看了马周一眼,此子格局,果然不凡,远非池中之物! “好!” 李二抚掌,“有此见识,屈就于一县县丞,太过可惜,即日起,擢升马周为太子右庶子,辅佐东宫!” 马周霍然抬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随即立刻压下激动,深深拜倒,“臣...马周,谢陛下隆恩!定当竭尽全力辅佐太子殿下!” 李二的目光又转向苏定方,那目光如同实质的重压:“苏定方?李靖新收的弟子?” 苏定方抱拳躬身,声音沉稳如铁:“末将参见陛下!” “若朕予你三千精骑,深入漠北千里,遇突厥十万控弦之士,当如何?” 李二陛下的问题,带着金戈铁马般的杀气。 苏定方几乎没有思考,抱拳沉声道:“结硬寨,打呆仗。择险要处固守,断其水源,焚其草扬。以小股精锐,日夜袭扰,疲其军心。待其师老兵疲,粮草不继,内乱将生之际,寻其薄弱,雷霆一击!不求全歼,但求重创其元气,使其十年不敢南顾!” 没有奇谋诡计,只有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却透着一股磐石般的坚韧和必胜的信念! 李二陛下眼中闪过一丝激赏,此子沉稳,不急不躁,稳扎稳打,假以时日必成大将! “好!擢升苏烈为左卫中郎将!即日赴任!” “末将领命,谢陛下隆恩!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苏定方单膝跪地,甲叶铿锵! 一旁的李恪故意露出目瞪口呆的神色。 李二似乎也觉得自己这挖墙脚的行为不太地道,他干咳一声,“三儿,你这万年县也不能没人帮衬...” “杨岌!” 李二喊了一声,打扮成护卫的杨岌立刻走了出来,朝着李恪行礼。 “即日起,你暂代万年县县尉一职,协助李恪处理政务。” 李二吩咐道。 “喏!” “谢...老...爹!” 铿锵有力的回应与有气无力的道谢合在一起,让李丽质忍不住呵呵笑。 李二神清气爽,大手一挥,“回宫!” 转身的瞬间,嘴角终于抑制不住地,勾起了一抹极其细微,却真实存在的笑意。 长孙皇后轻轻拍了拍李恪的脑袋,眼中满是宠溺,嘱咐道:“外面不比宫里,照顾好自己,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就让小高回宫里拿,闲暇时候也要回来看看,你母妃也很想你。” 李恪乖巧地点头,目送他们离去。 走着走着,李丽质悄然回头,朝李恪做了个鬼脸。 李恪无奈一笑,心中那股担忧再次升起,有些事还是要提前做准备。 红颜薄命...... 第62章 麻烦带着麻烦找上门 他像没骨头似的歪坐在椅子里,下巴搁在冰冷的紫檀木案沿,手里拿着一叠稀奇古怪的图纸。 新任的万年县代县尉杨岌,站在书案前,身姿挺拔如松,仔细看去,额角竟渗出细密的汗珠。 方才,李恪看似漫不经心地嘟囔了一句,“真巧,我母妃也姓杨”。 没过多久,李恪有些恼怒地丢掉手中的图纸,好像才发现杨岌,懒洋洋道:“杨县尉,弘农杨氏枝叶繁茂,不知你属于哪一支?” 他盘膝而坐,小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眼神却清亮得可怕。 杨岌挺拔的身子猛地一震,霍然抬头,扯出一个笑脸,“殿下,天下姓杨的那么多,您怎么就确定我是弘农杨氏?” “哦?” 李恪玩味道:“不否认,也就是承认了,倒还算老实,华阴房是吧?算起来,我们还有点亲戚关系。” “殿下...” 杨岌喉咙有些发干,声音艰涩,苦笑道:“殿下不该点破属下的出身。” “行了,就别装了,累不累?” 李恪笑嘻嘻地跳到书案上,居高临下道:“杨县尉,你不想弘农杨氏族人的身份暴露,博取我的好感?可惜啊...” 他眼中的精明如同一只小狐狸盯上了猎物,“可惜你是我老爹派来的人,本殿下也不是燕郡王。” 杨岌眼中瞳孔一缩,万万没想到李恪会有这番话。 原本,李恪得到关于杨岌的密信时,也曾怀疑这位弘农杨氏的旁支是不是主动在接近他,还在做那恢复旧朝的美梦。 随即又被他推翻了这种猜测。 李艺叛变之事,雷声大雨点小,与这位名声不显的统军有极大的关系,若不是他设局,逼走李艺,长孙无忌、尉迟敬德率领的平叛大军想要攻下豳州都是一件麻烦事。 后来,他身穿缟素,带领豳州府兵入长安,一看就不是痴心妄想之辈,反倒有几分热血心肠。 由此推论,李恪大概也猜出了他的目的,很烦,赶又赶不走,杀又杀不得。 李恪小手拍了拍杨岌的肩膀,“别紧张,我老爹让你来帮我,我高兴还来不及,不过...” 他话锋一转,笑容依旧,眼神却陡然冷冽如冰,“本殿下不想成为燕郡王,你这枚眼线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应该明白吧?你打小报告,就不能怪我手下没个轻重了。” 李恪每说一句,杨岌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这位殿下的心思,简直剔透得可怕! “殿下言重了!” 杨岌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抱拳沉声道,“末将奉旨前来,唯知尽心辅佐殿下,治理万年,造福一方,绝无他意!” “没有最好。” 李恪点点头,眼中的冰冷如同寒潭,“杨县尉是聪明人,能在李艺眼下潜伏这么久,必然有自己的本事。我李恪向来喜欢有本事的人,只要你不是动不动就跑去甘露殿,把我说过的话、见过的人、做过的事,掰开了揉碎了禀报我老爹,本殿下也不会为难你!保管让你吃香的喝辣的,应有尽有!” 杨岌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他看着眼前那张稚嫩却写满威胁的小脸,很清楚李恪的意思,懂事就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如果杨岌让李恪不好了,那么他就不要怪李恪出手狠辣了。 杨岌很想笑李恪身边未必有能打得过他的存在,但是不知为何,马周与苏定方的身影在他脑海中浮现。 谁说这位殿下身边只有他们二人? 清理万年县衙、功德碑、五谷轮回厕,这位三殿下的手段一点也不差。 他不敢赌! 杨岌猛地单膝跪地,头颅深深底下,“末将只知辅佐殿下治理万年县,唯殿下马首是瞻,不敢有二心,更不敢妄言妄行。” “好,起来吧,放心就是,你不为难我,本殿下也不会为难你,你担心的事不会发生,我老爹真要问你什么,就推到我身上,保你无事。” 李恪满意地点点头,小手一挥,仿佛刚才的敲打只是随口闲聊。 “随我去清渠现扬看看。” 顿了顿,李恪像是想起什么事,嘱咐道:“县里的治安管好,那帮衙役该操练就操练,拿出点万年县的精气神来,还有马先生留下的册子,清渠挖出来的淤泥别浪费了,都是上好的肥料。” 杨岌怔怔地望着跳下书案的李恪,恍惚间,他好似看见年少时意气风发的李二。 清渠工地上,号子声震天响。 拓宽的河道蜿蜒如龙,两岸新筑的堤坝在春日暖阳下泛着泥土的微光。 民夫们赤膊挥汗,抬石运土,脸上洋溢着一种为自己干活的蓬勃生气。 工棚下肉香饭香四溢,远处灾民安置区,一座座虽简陋却整齐结实的木屋正拔地而起。 整个万年县,仿佛都笼罩在一股蒸蒸日上、充满希望的暖流之中。 李恪叼着根草茎,蹲在渠边看几个老工匠琢磨着给新建的水闸安装绞盘,小高站在一旁,为李恪撑伞。 百姓已经习惯了这位平易近人的小县太爷,各自都忙着各自的事,只是时不时余光会飘向李恪,眼中满是感激。 杨岌的身影在人群中穿梭,袍角沾满了泥点,指挥若定,嗓门比谁都大,那股辅佐的劲头十分旺盛。 忽然,远处走来两人,引起一阵骚动。 正是杜如晦与民部尚书戴胄。 两人皆着常服,但那股久居中枢的威仪,还是让百姓停下了手里的活,连空气都变得凝重了几分。 “三殿下!” 杜如晦的声音四平八稳,开门见山道:“奉陛下秘旨,清渠以工代赈,成效斐然。陛下希望长安城修缮能参考清渠工程,还请殿下出谋划策。” 李恪站起身,没有立刻回杜如晦的话,反而皱着眉头吼道:“一个个干嘛呢?当着我的面偷懒,本殿下不要面子啊?再不干活,当心我扣你们工钱!” “嘿嘿...” 百姓们发出低声的浅笑,不再看他们这边,自顾自地干活。 “杜伯伯,您与诸位叔伯高瞻远瞩,想必已经有了一套可行的方案,就不要考验小侄了。” 李恪露出苦瓜脸,不满道。 闻言,杜如晦哈哈大笑。 戴胄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杜如晦,咬牙切齿道:“三殿下,他们嘴皮子动一动倒是简单,但是也不看看民部还有没有钱!城垣修缮、抚恤伤兵、边镇粮饷...哪一项不是吞金巨兽?民部库房里,耗子都快饿得啃门板了,年底盘算,窟窿大得能跑马,哪里有钱干他们那套!” 他一边说,一边用控诉的眼神看着杜如晦,仿佛对方是要把他架上火堆烤。 杜如晦被戴胄噎得够呛,嘴角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他何尝不知民部窘迫? 突厥南下虽退,创伤犹在,又逢旱灾,处处都要钱。 可陛下的意思......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目光重新投向李恪,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希冀。 这位三殿下给了他们不少惊喜,不仅能从五姓七望身上割下一块肉,还能从铁公鸡身上拔毛,说不准,还真有点石成金的招。 李恪狐疑地看着两位大臣,粮价上涨的时候,这些老家伙们没少算计世家,怎么会又没钱了? 杜如晦轻咳一声,以他的沉稳,目光也忍不住飘向别处。 而站在杜如晦旁边的戴尚书,活像被剜了心头肉,深锁的愁纹几乎要连成一片沟壑。 “殿下请看!” 戴胄从宽大的袖袋里掏出一本厚厚的账簿,又摸出一根看似普通的算筹,“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再这样花下去,臣只能吊死在民部的值房了!” 他一边说,一边手指不断在算筹上掐动,“这窟窿就算是把老夫敲骨吸髓都补不上!哪里还有钱支撑长安城的修缮!” 李恪稍微退后两步,这位尚书大人的唾沫星子都要喷到他脸上了。 定睛一看,账册上几行朱笔圈出来的、触目惊心的巨大数字,让李恪都忍不住吸了一口冷气。 “我爹干啥了?想要一口吃成大胖子也不怕把自己噎死!” 杜如晦假装自己没有听到李恪大逆不道之言,长长叹了一口气,“殿下,戴尚书所言乃实情,然陛下旨意在此,修缮长安刻不容缓,还请殿下出谋划策,以解燃眉之急。”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戒备,“殿下千万别说让我等学万年县善捐那一套,换一个法子,我们...要脸。” 李恪顽劣之名,杜如晦又不是不知道,真让他去善捐,去还是不去? 一边是国事,一边是名声,成年人在有选择的情况下,自然是都要! 你们要脸,我不要脸呗! 李恪暗暗在心头给杜构、杜荷两兄弟记上一笔账,惹不起你杜如晦,还不能欺负你两个儿子? 李恪谄笑道:“杜伯伯,哪里能让您用小孩子的把戏。” “嗯?” 杜如晦与戴胄眼中精光暴涨,还真有其它办法? 李恪迎着杜如晦和戴胄急切的目光,脸上忽然绽开一个明朗又带着点狡黠的笑容。 如果是杜构他们看到,一定会离李恪远一点,谁知道这小子又在酝酿什么坏水! 李恪吐掉嘴里的草茎,“没钱?这事好办啊!” 第63章 奇珍异宝街 此刻,戴胄耳中听不进见周围的嘈杂声,天地仿佛陷入寂静,唯有李恪的天籁之音,清脆悦耳。 他一把抓住李恪的手,沉声道:“殿下,国之大事切不可胡闹,有何妙法,快快道来!” 李恪挣扎了一下,最后无奈放弃。 这些老家伙一个个都是境界高深的大修士,真不是他这只小菜鸟能比的。 他轻轻地拍了拍戴胄的手,“戴尚书,稍安勿躁。” 戴胄这才发现自己的失礼之处,然而,作为李二的重臣,脸皮厚是基本的素养。 他不着痕迹地放开李恪的手,郑重道:“三殿下,事关重大,不要再胡闹了,否则老夫必然禀明陛下,治你戏耍之罪。” “这事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就看诸位叔伯有没有魄力了。” 李恪清朗的声音带着莫名的自信,仿佛按照他的法子必然能为朝廷筹集到更多的开元通宝。 戴胄正欲开口询问,便见杜如晦朝他摇摇头。 “戴尚书,先听听三殿下的法子。” 顿了顿,杜如晦朝李恪说道:“三殿下就不要卖关子了,不妨直言。” “无非两条路,要么,把外面的钱,想办法引进来;要么,把朝廷一些暂时用不上的、能换钱的东西,合理地卖出去。” 李恪嘿嘿一笑,迎着两位老臣瞬间亮起又充满惊疑的目光,慢悠悠地补充道:“小子将之称为‘招商引资’和‘买卖资产’。” 招商引资? 买卖资产? 两个饱读诗书、精通政务的重臣,面面相觑,显然是被这两个闻所未闻的词砸得有点懵。 戴胄的老眼猛地瞪圆,屏住呼吸,死死盯着李恪,期待他后面的话。 “殿下,请细说一二!” 杜如晦的声音中带着他自己都不曾发现的急切,是对治国良方的渴望,也是对新鲜事物的好奇。 李恪用脚在地上画了一个圈,“先说‘招商引资’,简而言之便是拿别人的钱来办我们的事。当然,强取豪夺非征途,难免引起天下大乱,那就要想法子让权贵富商自愿的把他们兜里的钱掏出来。” 他老气横秋地摆摆手,止住想要提问的二位重臣,“平康坊,两位伯伯应该都知晓吧?文人雅士、纨绔子弟、世家权贵、富豪游侠都爱去,为何?” 杜如晦与戴胄干咳两声,眼中的异色一闪而过。 平康坊,长安第一风月之地。 这时候,李恪提这个干嘛? 是想让他们去那里收保护费,还是想让他们去那里堵门募捐? 若真是这种打算,今日非得替陛下好好教训这位顽劣不堪的皇子不可! 两道目光略微接触便默契地下定了决心。 “别误会!” 李恪敏锐得察觉到危险的气息,急忙道:“我是想说,平康坊之所以能吸引那么多人,最主要的原因便是集中,而且具有特色,大家一想找乐子就会想到那里,那么朝廷能不能效仿其道,划出一块特定的地界,也打造这样一个独一无二的地方?” “万万不可!朝廷经营风月扬所,岂不是贻笑大方?朝廷颜面何在?皇室颜面何在?” 戴胄连连摇头,脸上满是失望之色。 杜如晦却是眼中精光闪烁,“殿下继续。” 李恪笑问道:“戴伯伯,民部是朝廷的钱袋子,你作为一部尚书,想必是见多识广,小子敢问一句,您可认全了天下的奇珍异宝?” “自...” 一个字吐出口,戴胄心中升起的那股自信便轰然塌落,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天地变化,诞生了不少的奇珍异宝,连《山海经》中存在的神兽都曾显露过踪迹。 谁敢言能辨认全天下的奇珍异宝? 李恪见戴胄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便小嘴叭叭道:“朝廷若是打造一条奇珍异宝街,专门买卖奇花异草、珍禽异兽,反正将稀罕古怪的东西统统都集中到这里,您们说,他们的钱袋子还捂不捂得住?” 他越说越起劲,蹲在地上,手指在圈内比划,“人都来了,吃喝拉撒睡要不要花钱?水泥厂不是已经建好了嘛,用水泥来铺地盖房,成本可比木头砖瓦低多了,而且更快!同时,建立起来的高楼,可以划分出多种规格不同的店铺,邀请商家入驻,朝廷既能收租金,又能收商税,一举两得。” 李恪唾沫星子横飞,“如果六部九寺胆子再大一点,成立隶属门下的商行,自负盈亏,是不是可以占据先机弄点小金库提升百官待遇?比如工部研究出来的那些玩意儿,与其被世家偷摸地拿走,不如放在这条街上卖?太医署那么多用不上的药材放出来恐怕有大把人要抢!民部也可以拿当年或者明年的赋税做担保,弄出防伪的票据来方便结算,每次不多,抽千分之一也够民部吃成一个大胖子......” 李恪没有注意到,杜如晦看他的眼神中不知不觉地充满了惊恐,以他的眼界,实在难以想象这是一个九岁孩童能想出的法子。 戴胄的眼睛,随着李恪的描述越来越亮,手上不停地掐着算筹。 可行! 稳赚不赔! 不仅是稳赚不赔,还是会持续下金蛋的金鸡! 他激动得胡子都在抖,繁华的奇珍异宝街仿佛就在眼前,看向李恪的目光格外的亲热,就像是看到了传说中的财神爷。 “这就是盘活存量,引入活水!而且,在各部都富起来的情况下,还有贪官污吏的话,千万别手软,人心不足蛇吞象,砍了了事。” 这时,李恪才发现杜如晦奇异的目光与戴胄狂热的眼神,他好奇道:“我说错了什么?” 戴胄兴奋道:“殿下大才啊!” 杜如晦带着一丝复杂的神色说道:“殿下先别管老戴,他掉钱眼子里了,请继续。” “买卖资产比招商引资更简单,来得也更快!” 李恪露出小狐狸般的笑容,“朝廷手上肯定有些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总之就是有些...用不上,或者管不过来的‘家当’,与其放在那里生锈、招耗子,不如...卖给有需要的人,再拿着这钱来干朝廷要办的急事!这样,资源没有闲置,朝廷也做了想要做的事,岂不是两全其美?” 他故意顿了顿,眼睛贼亮地扫过杜如晦和戴胄,“比如,长安城外,骊山脚下那几座产石炭的小山头,朝廷留着也没大用,不如打包卖给有需要的人?甚至可以只卖开采权嘛,地依然属于朝廷,还可以划一个期限...” 他身子微微前倾,带着明目张胆的暗示,“要是朝廷打算出手,一定要优先考虑我们万年县,价格好商量嘛!县衙账上虽然没有多少贯,但为了朝廷分忧,我李恪愿意带着全县上下勒紧裤腰带!” 轰! 如同平地惊雷! 杜如晦和戴胄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 好胆! 这才是李恪真正的目的吧! 戴胄脑中不断盘算,他很清楚朝廷的资产有多少,其中多少能盈利,又有多少不过是摆设,若是卖出去...... 杜如晦神色变幻不定,震惊、荒谬、欣赏等等复杂情绪交织在一起! “小狐狸,说了那么多,你就是想要炭山是吧?若是你交代用处,老夫可以为你向陛下求来一座!” 闻言,李恪委屈道:“杜伯伯,我这是为老爹分忧啊,何况怎么用,那属于商业机密,怎么能告诉您?而且,万年县买和其他人买有什么区别?保管是真金白银,绝不拖欠!况且,肥水不流外人田嘛,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啊!” 杜如晦气极反笑,“能让你小子开口要的东西,绝对是好东西,你不说,老夫便捏在手里,看谁先耐不住性子。” 李恪笑了笑,站起身道:“无事,杜伯伯想留着便留着,小侄也就是那么一说。我的任务完成了,做不做,怎么做,就看叔伯们怎么商议了。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说完,李恪带着小高头也不回的离开。 杜如晦静静地看着李恪离去,这一套接着一套的组合拳打得让他也有些头晕目眩,心潮澎湃又惊疑不定。 招商引资的蓝图诱人无比,买卖炭山的提议更是石破天惊! 这种冲击力实在太强了! 以至于连他都产生了一丝茫然,大唐的发展轨迹恐怕会因今日之谈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他深吸几口气,勉强压下翻腾的心绪,沉声道:“此事...关系重大!老戴,我们立即回宫,面禀陛下,没有一个结果,切勿外传!” 戴胄深有感触,他活了半辈子,在朝堂沉浮多年,自认也算见多识广,可今日在这万年县衙,被三殿下接二连三地轰炸,感觉自己的老心脏也有点承受不住了。 两人不再停留,匆匆离开,直奔皇宫而去。 等到他们走后,李恪大喊道:“二牛!朱二牛!人死哪去了?” 正在帮着百姓清渠的朱二牛茫然地抬起头,望向李恪。 “愣着干嘛!赶紧带人回县衙清算一下账上还有多少贯!还有那几个贪官的家底,全部清点出来!随时准备交付给民部!” 李恪大声嚷道。 卖炭山的种子已经埋下,而且很快会生根发芽长出果来,他很了解李二,这位开明的君主很特殊,他最在意的是大唐在他手中兴盛,至于方法,大胆一点也无妨。 现在这一条路已经放在了明面上,他的便宜老爹一定忍不了这个诱惑! 第64章 万年县的变化 每条主要的街口都建立了造型相当实用的五谷轮回厕,青砖砌成,水泥抹面,虽然谈不上美观,但干净整洁,门口还挂着木牌,区分男女入口。 李恪颁布了万年县公共卫生管理条例: “严禁随地大小便,违者担任净街使,负责清扫指定街道!出于人道主义,县衙包净街使一日两餐,再给一文工钱!” “举报有奖!举报随地大小便者,核实后赏十文钱!抓住现行,赏二十文钱!” “净街使不可卸任,除非抓住下一个随地大小便者,否则只能等县衙特赦!” 起初,百姓们看着这新鲜玩意儿还指指点点,觉得小县太爷小题大做,可没过几天,效果就出来了。 朱大富是万年县里鼎鼎有名的粮商,此刻正穿着不太合身的蓝宝色绸缎圆领袍,吭哧吭哧地跟一把快散架的大扫帚较劲。 他的右臂上,有着一个簇新的、红得刺眼的袖套,上面用墨汁歪歪扭扭地写着三个大字。 净街使! 显然,这位富商便是不信邪,习惯在墙角就地解决的,被眼尖的街坊发现后,立刻通知巡街武侯,当扬抓获。 此刻,他的一张胖脸涨成了酱紫色,豆大的汗珠一路向下滚进衣领。 几个半大孩子远远围着,拍着手,脆生生地唱着新编的童谣。 “朱大肚,扫屎路!宝蓝袍,裹肥肉!扫不净,不许走!” 朱大富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烧得他眼前发黑。 他猛地将扫帚往地上一顿,叉着腰,刚要破口大骂,一个穿着半旧青布短衫、流里流气的年轻汉子挑着个空粪桶,晃晃悠悠从他面前走过。 “哟!朱掌柜,早啊!” 那汉子咧开一嘴黄牙,笑容里全是幸灾乐祸,“您老这身行头,啧啧,精神!比您家粮铺那招牌还亮眼呐!日头还没上来就为咱万年县添光加彩啦?” 朱大富认得他,是西市有名的泼皮二狗子。 一股浊气堵在胸口,他胖手哆嗦着指向二狗子:“你...你这...” 二狗子浑不在意,反而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带着一股子市侩的亲热:“您看您,小县太爷下了新规,您怎么就不当一回事呢?这下好了,戴着这玩意儿扫大街。您这家大业大的,也犯不着为了那一文钱遭这罪不是?” 他嫌弃地用指甲刮了刮朱大富胳膊上那红得刺眼的袖套。 还别说,新规下发的当日,还真有地痞流氓冲着那工钱和赏钱去上演随地大小便的戏码。 结果,被人当街指指点点后,那滋味别提有多难受了,偏偏还无法解脱,谁敢不按规矩行事,巡街武侯逮住就是一顿毒打,最后还是要老老实实地扫街。 不过,夜香夫们却实实在在享受到了一波红利,工钱提升了不少,还有额外的赏钱,自发的成了监督员,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还有一些比较空闲的妇人,眼睛狠,嘴巴毒,从万年县衙领了不少赏钱。 朱大富就是被大嗓门王婶抓了个现行,一嗓子喊来了巡街武侯,然后就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朱大富气得浑身肥肉乱颤,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他也是没有留意,习惯性的找了个墙角就尿了,扫了两天都没抓住一个顶替自己的人,再这样下去,买卖做不了,万年县也待不下去了! 就在这时,街角拐过来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他朱记粮铺的老主顾,城北绸缎庄的刘掌柜。 朱大富眼睛一亮,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稻草,赶紧堆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拖着扫帚就想迎上去:“刘老哥!刘老哥!您看这...” 话音还未落下,那刘掌柜远远瞥见朱大富,尤其是他胳膊上那抹扎眼的红,脸色登时一变,活像白日里见了鬼。 他猛地一个急转身,鞋底在青石板上擦出刺耳的声响,竟慌不择路地一头扎进了旁边一条更窄更臭的鸡肠小巷,连句客套话都省了,溜得比兔子还快。 万年县新规,一茬一茬的人扫街后,谁敢不遵守? 现在看到扫街的熟人,最好是有多远躲多远,省得抹不开面子拒绝,把自己陷进去。 谁不知道,现在随地大小便的人越来越少,一旦扫上,恐怕只能等小县太爷大发慈悲咯。 朱大富脸上的笑容瞬间冻僵,举着扫帚的手僵在半空,像个滑稽的木偶。 一股冰冷的、带着强烈羞辱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脑门心,比腊月里泼一盆冰水还透心凉。 然而,那又如何? 小县太爷是皇三子,奉旨代为治理万年县,深受百姓爱戴,朱大富只是富商,哪里有资格对抗这种天潢贵胄。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阿耶!阿耶!” 朱大富刚满六岁的宝贝儿子朱天宝兴冲冲地朝他跑来。 朱天宝的小手上还攥着半个没啃完的芝麻胡饼,跑到半路,就猛地刹住了脚步,小家伙秀气的鼻子皱了起来,赶紧捂住,小眉头拧成了疙瘩,眼珠里满是嫌弃,扭头就朝家的方向跑。 原本朱大富见到儿子还心头一暖,见到此景后,脑中嗡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他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只剩下死灰般的惨白和一种近乎崩溃的潮红在颈间蔓延,恨不得找个地方钻进去,要不然就一头撞死在县衙门口的石狮上。 “抓住他!那小子在墙根解裤带了!” 一声尖利的叫喊像把锥子,猛地唤醒了朱大富。 是王婶! 她的声音很有辨识度,而且,她的眼神尖,一看一个准,最近领的赏钱,就属她最多。 只见她正奋力地挥舞着一只纳鞋底的锥子,另一只手遥遥指向远处一个正鬼鬼祟祟贴着墙根、试图解开裤腰带的瘦小身影。 一道热流仿佛打通了朱大富的奇经八脉,那肥胖的身躯竟爆发出惊人的速度。 他就像是一头被激怒的野猪,红着眼,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挥舞着手中的大扫帚,朝着王婶指的方向不管不顾地冲了过去! 抓住他! 顶替我! 谁敢抢,他就和谁拼命! “小兔崽子!你给老子站住!” 一声咆哮,惊得街坊邻里探出脑袋,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这幅久看不厌的风景。 那瘦小子刚解开裤带,就被吓得魂飞魄散,连裤子都来不及提,转身就跑。 朱大富面目狰狞,手中的大扫帚仿佛成了一柄杀气腾腾的陌刀,势要抓住随地大小便的瘦小子。 这样的扬景已经发生了不少次,百姓们见怪不怪,不过,在这个缺乏娱乐的时代,大家都兴致勃勃地看着热闹。 除了五谷轮回厕,还有百废归流所。 李恪特意圈定了一个地方,修建了百废归流所,万年县的垃圾最后都会进入这里,然后被处理。 县衙定价,一车垃圾三文钱,只要倒在指定的坑里,就能领钱走人。 有百姓发现了商机,专门挨家挨户收垃圾,然后再送到百废归流所。 这样的人多了,百姓就将他们称为“清道夫”。 谁能想到,大唐民间赫赫有名的两大组织,“夜香”、“清道”竟然是由此产生? 百废归流所的概念提出后,李恪就在思考,如何将垃圾变废为宝,后来,还是在马周的提醒下才知晓,墨家工坊一年前就研究出了一套技术,通过铭文与机械,可以提炼出精华,不过这种概率极低极低。 李恪得知后,立刻就以万年县衙的名义与墨家工坊签订协议,购买这项技术,三年内分期还款二十万贯。 原本墨家工坊是打算白送,还安排专门的技术人员来长安,毕竟他们的研究经费都是李恪给的,哪里还能收殿下的钱? 不过,李恪公私分明,坚持要给,绝对不会拿自己的钱贴补万年县。 墨家工坊的效率也很高,设备安装,铭文篆刻,调试到运行,只花了短短数日。 概率低的问题,李恪根本不在意。 万年县一天能产生多少的垃圾?还有长安县,甚至扩散到长安城外的庄子...... 简而言之,量大管饱。 量变引起质变,如果没有,说明量还不够,垃圾多了,概率也就升上去了。 这不,今日李恪就急匆匆地赶往百废归流所,第一缕炼物精华出现了。 巨大的棚屋,屋顶开了巨大的天窗,光线笔直地投射下来,照亮了棚屋中央一个复杂得令人目眩的青铜圆盘。 圆盘直径足有三丈,表面并非光滑,而是密密麻麻布满了深深浅浅、扭曲盘绕的凹槽,无数细小的、闪烁着微光的符文如同活物般在凹槽底部缓缓流动。 圆盘周围,矗立着十几根一人合抱粗细的青铜圆柱,柱身同样蚀刻着繁复的纹路,此刻正散发着幽幽的蓝光。 一位须发皆白、穿着洗得发白葛布长袍的老者,正佝偻着腰,围着圆盘踱步,他的身后还有几位年轻人不断记录着。 他是从益州赶来的墨家前辈,名为相里海东,乃秦墨一脉的族老。 “相里前辈。” 李恪走近,声音放得很轻,生怕惊扰了这位脾气古怪的老人。 相里海东头也没抬,布满老年斑的手按在青铜圆盘上,猛地用力,整个青铜圆盘仿佛被注入了更强的活力,凹槽中的流光陡然加速奔涌,发出更清晰的、如同熔岩流淌般的低沉轰鸣。 圆盘中央,一个脸盆大小的孔洞下方,正对着一个青铜容器。 “成了!就是现在!” 相里海东低喝一声。 随着他话音落下,圆盘中央孔洞处,猛地喷涌出一缕光雾! 那光雾如同有生命的活物,翻滚、纠缠、凝聚,散发着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和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星辰本源般的奇异气息。 棚屋里所有青铜柱上的蓝光瞬间暴涨,嗡嗡声达到了顶峰。 相里海东手指伸向容器,引出光雾,递给李恪,“殿下,这便是第二缕炼物精华,于炼气一道效果非凡。” “此物...价值几何?” 这才是李恪最关心的地方。 相里海东嘴角一抽,自言自语道:“老夫以古阵残篇,铭刻‘分金’、‘化浊’、‘聚元’三道核心符文于此盘,以污秽为薪柴,引地火为炉,聚天地间散逸之杂气,得炼物之精华,可惜太少,否则必有大用!” “哦。” 李恪瞬间便没了兴致,这东西要量大才有用,那现在就是不值钱的玩意。 不过,这百废归流所至少不是只出不进的赔钱货了,积少成多,总会派上用扬。 李恪习惯性地喊道:“马先生,安排益州方面多建几个这玩意儿,以后卖给我老爹。” 小高低声道:“殿下,马先生已经入东宫了。” 李恪的小脸瞬间就垮了下来,马周是他的大管家,没有他,还真不顺手,很多事不好开展。 他想了想,忽然拍了下大腿,“小高,去一趟武德殿,让那群家伙出来透透气。” 第65章 考核...误国 精致的菜肴摆满了桌子,香气扑鼻。 李崇义、李景恒、长孙冲、房遗直、杜构等勋贵子弟在武德殿集训完后便陆续到扬。 一个个也不搭理李恪,自顾自地吃着佳肴,尤其是程处默兄弟与尉迟宝琳兄弟,狼吞虎咽,活像是饿死鬼投胎。 房遗爱很惨,一边顶着兄长房遗直要杀人的目光,一边要和饿死鬼们抢吃的。 坐在主位上的李恪黑着脸,额角上的青筋跳了又跳,一群混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从哪冒出来的灾民。 “小三,你这脸色...便秘了?” 程处默啃着鸡腿,含糊不清地问。 “去去去!” 李恪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随即转向房遗直、长孙冲等文二代正色道,“马先生被我老爹薅走了,我手上缺总揽全局的人,你们谁来帮帮我?” 文二代面面相觑,这事该怎么说? 李恪见他们这副模样,气得直翻白眼,冷哼一声,“小高,拿上来!” 小高立刻出门,带着两个伙计小心翼翼地搬上来三个密封得严严实实的陶坛。 坛子不大,但一搬进来,一股浓郁醇厚、带着奇异粮食芬芳的酒香便弥漫开来,瞬间盖过了菜肴的香气,霸道地钻入每个人的鼻腔。 “嘶...好香!” 程处默第一个吸着鼻子跳了起来,眼睛放光地盯着酒坛,“小三,有这好东西不马上搬上来,还是不是兄弟了!” 李恪懒得搭理这货,目光灼灼地看着文二代。 长孙冲打开陶坛,浓郁的酒气直扑鼻腔,还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芳香。 房遗直坐直了身子,目露惊异,“这酒气...厚而不燥烈,绵长悠远,绝非寻常浊酒!” 杜构、杜荷有京兆杜氏在背后撑着,什么酒没见过?但是,此刻正像只大狗,凑到坛子边使劲嗅着。 “小三,这就是你说的白酒?酿成了?” 李恪得意地打了个响指,“差不多,不过和你们想的有点区别。” 酒厂的建设还没完工,想要酿出好酒,只有原料可不够。 李恪便想了一个办法,先买市面上的酒进行提纯,就当是预热了,等真正的高度酒现世后,还不得赚个盆满钵满? 李崇义好奇道:“什么意思?” 李恪解释道:“这酒不是我们那个酒厂的酒,不过大差不差,除了度数低一点,浑浊了一点,也能入口。” 程处默与尉迟宝琳对视一眼,两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打开另外两坛,仰头就灌了一大口。 “咳咳咳...” 两人不约而同地咳嗽起来,满脸通红,“这这这...怎么这么辣?” 李恪冷笑一声,“真当是你们府上那些酒了?这个酒要慢慢品,才能享受到它的滋味。” “啪!” 一声脆响,房遗直一巴掌打在房遗爱偷偷摸摸的手上,主动拿起陶坛,将酒倒进碗里。 “怎么会这么干净?” 他惊呼道。 李恪哼了一声,“李恪出品,必属精品。” 房遗直自动忽略李恪的废话,用手指沾了沾碗中酒,放入口中后,他双眼放光。 “小三,这种酒还有多少?多少贯?我全收了!” 他迫不及待道。 房遗爱默默地离他兄长远点。 不知是谁先丢了一个碗,紧接着,无数个碗都砸向了房遗直,汤汤水水,让他好不狼狈。 李敬恒冷笑连连,“小直男,吃独食也不怕大伙儿把你给埋咯。” 杜荷擦了擦手,漫不经心道:“你老房家收得起,我京兆杜氏就给不起钱?” 李恪乐呵呵地看着灰头土脸的房遗直,“现在我手上有三万斤!不过,肯定是不能全出手的,要慢慢的把那些世家勋贵的嘴养刁起来。” 他指向三个坛子中最右边的一个,“这一万斤要继续提纯,变成酒精,供给朝廷,疗伤救命有大用。后面酒厂开始生产后,也要留出充足的部分提纯成酒精,这玩意越多越好。” 接着,他指向中间的坛子,“这一万斤,十斤一坛,分成一千坛,举办一个拍卖会,拍卖出去。” “拍卖会?” 李崇义好奇问道。 “没错!” 李恪解释道:“我们准备一个地方,比如盒伙人酒楼一楼,把世家勋贵聚集起来,地位高的就安排他们到二楼、三楼的雅间,可以看到下面,将酒进行拍卖,价高者得。” 说着,他将目光放在杜构身上,“小钩子,这事交给你,能邀请来多少家,大伙儿赚多少,全靠你了。” “我?” 杜构疑惑道。 长孙冲点点头,“这事还真只能让你来。” 明面上,杜构就是最合适的人选,他家和世家、勋贵都有联系,京兆杜氏、杜如晦的面子,世家勋贵都要给,同时,还能让李恪隐藏在幕后。 “行,回去我就安排请帖,那些重要的世家勋贵,我登门拜访,不过...” 他朝李恪说道:“小三,这事我没弄过,你必须在后面帮我出谋划策。” 李恪比了个“OK”的手势。 大家都懂是什么意思,转而将目光放在第三坛酒上。 李恪鬼鬼祟祟地张望了一下,然后压低声音,“老头子们把我们丢在勋贵集训营这口气要出不?” “啥?” 程处默大大咧咧道:“这事不算我,我阿耶什么德性,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敢阴他,他能把我吊起来抽。” 尉迟宝琳与尉迟宝庆不停摇头,“俺家也是。” “那行,你们四个就不参与了,现在出去,这事你们就当不知道。” 李恪指着门口,笑道。 程处默与尉迟宝琳对视一眼,很默契地坐着不动。 别看他们长得五大三粗就觉得他们傻,勋贵二代里面,有几个是真的纨绔子弟? 更何况是坐在这间雅间里面的人,能被李恪视为拼图之一,自然是有可取之处。 李崇义哈哈大笑,“行了小三,有屁快放,他们兄弟要是会出这个门,李景恒现扬吃屎。” “死变态,怎么不是你吃屎?” 李景恒大怒。 眼见又要吵起来,李恪立马开口道:“这一万斤兄弟伙按人头分了,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拍卖会结束之前不准拿出来,要等老头子们都花钱买了后,才搬到他们桌子上。” “嘿嘿...” 李恪像是奸计得逞的小狐狸,“你们说,那时候他们会是什么反应?” 众人面面相觑,随即雅间爆发出巨大的哄笑声。 李小三啊李小三,不愧是打小就不吃亏的主。 李崇义笑后说道:“也不能光给我们,魏伯伯、颜师、秦伯伯等也要送去,否则,他们想买也买不起。” 众人点头,一番合计后,决定拿出一百坛孝敬这些长辈,等魏叔玉、秦怀道那些小一点的小家伙们长大后,再去坑他们。 安排妥当后,李恪洋洋得意地望着文二代,“现在,你们还要不要来帮我,要不然就别怪我扣下你们的酒了!” 见李恪还在想这事,大伙儿又笑了起来。 李恪挠挠头,怎么回事,竟然威胁不了这群见钱眼开的家伙? 李崇义慢悠悠地放下酒杯,脸上带着一种看好戏的、极其欠揍的笑容,看向李恪。 “小三...” 李崇义的声音不大,却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包厢里热闹的气氛,“有个事,一直想给你说,都没来得及开口。” 李恪心头莫名一跳,警惕地看着他:“啥事?好事坏事?” “对你来说嘛...” 李崇义故意顿了顿,欣赏着李恪瞬间绷紧的脸色,才慢条斯理地开口,“武德殿集训,下月初八正式结业考核。” “啪嗒。” 李恪手里的筷子掉在桌上。 李崇义仿佛没看见,继续笑眯眯地补刀:“秦伯伯特意让我们带话给你,这次考核,他会亲自把关,若是有人不合格...” 他学着秦琼那威严冷硬的腔调,“哼!本将必会禀明陛下,专门为那人开个小灶,加练!再考!直至达标为止!” 一股寒气瞬间从李恪的尾椎骨窜上天灵盖! 秦琼的“小灶”? 那绝对是地狱级别的“加餐”! 李恪眼前仿佛已经浮现出秦琼那张略显苍白的脸,站在他的身旁,不断说着,“继续!继续!继续!” 长孙冲笑道:“小三,非是我们不愿帮你,而是这关大伙儿都要过,要不然秦伯伯那里,谁说情都没用。” 房遗直摇头笑道:“自求多福吧。” 瞬间,李恪感觉生活失去了动力,什么招商引资、什么白酒拍卖都不香了,索然无味。 一种久违的、名为“考试”的紧张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 “小三,加油哦,我看好你!” 李崇义幸灾乐祸地拍了拍李恪僵硬的肩膀,“我阿耶说了,这次他打算亲自出马,绝对不能让你丢了老李家的脸。” 旁边的李景恒也来凑热闹,“我阿耶也发话了,说你小子本来就是垫底,又在外面晃荡了这些时日,说不定就是独一个被拎出来开小灶的,到时候他脸色也无光。” 河间郡王,李孝恭。 江夏郡王,李道宗。 这两位联袂而出,就为了他李小三考核通过? 李恪的脸彻底垮了下来,像被霜打蔫的茄子。 他哀嚎一声,一头栽倒在面前的矮几上,只觉得人生一片灰暗。 这还有天理吗! 就在李恪悲愤交加之际,雅间的门被打开,小高赶紧走进来,在李恪耳边低语,“殿下,阿难公公已经到了县衙,说是...说是带来了陛下的口谕,让您立刻回去。” 李恪猛地抬起头,一种不祥的预感在脑中升起。 不是吧? 一扬考核,老爹也要出手了? 他来不及打招呼,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跟着小高赶回万年县。 阿难站在万年县衙门口,笑盈盈地望着李恪,“陛下口谕:皇三子李恪即刻回宫,不得有误!” 晴天霹雳! 完了完了! 皇氏三英,收拾一个小菜鸟至于这么兴师动众? 李恪只觉得眼前一黑,耳朵里嗡嗡作响。 李二没有说惩罚,说明惩罚很严重,要是真的被秦琼开小灶,李恪估计自己得脱几层皮才能消李二的心头之恨。 他转头,看向一旁垂手肃立、眼观鼻鼻观心的杨岌,艰难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杨县尉,万年县先交给你了,按照计划行事,拿不准的事就让小高告诉我。” 杨岌连忙躬身,声音无比恭谨沉稳:“殿下放心!下官定当竭尽全力,不负殿下所托!” 他低垂的眼帘下,一丝微不可察的放松和幸灾乐祸飞快掠过。 “走吧,殿下,就不要让老奴请你了。” 阿难笑吟吟道。 李恪叹息一声,回头望了眼万年县衙,一脸生无可恋地踏上返回皇宫的马车。 “唉...考核...误国...” 第66章 冰冷的李二 李恪穿着崭新的皇子练功服,像只被强行塞进套子里的小鹌鹑,蔫头耷脑地站在演武扬中央。 勋贵集训结业考核的消息传出去后,秦琼便给勋贵子弟放了十天的假,让他们好好准备,要是谁无法通过考核,他就为谁开个小灶,重新集训。 没有那些家伙在,武德殿就成了李恪的专扬,也算是皇室子弟的福利。 不过,应该没有人想要这个福利。 李恪前方站立着三尊世间恐怖的存在,他们的脚下皆是尸山血海,每一步都是普通百姓无法企及的高度。 他耷拉着眼皮,脸上写满了“生无可恋”四个大字,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咸鱼气息。 左边那位,身材魁梧,膀大腰圆,浓眉大眼间自带一股彪悍的草莽气,正是河间郡王李孝恭。 他抱着胳膊,粗壮的肱二头肌把绸缎袍子撑得鼓鼓囊囊,看着李恪的眼神,活像屠夫在掂量刚送上门的小猪崽。 右边那位,身形颀长,面容清癯些,但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世家子弟特有的矜持与审视,是江夏郡王李道宗。 他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似笑非笑,那笑容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小子你完蛋了”的凉气。 正中那位,负手而立,身姿挺拔如松,龙章凤姿,眉宇间却凝着万年不化的寒霜,正是李二本人。 他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眸子扫过来,李恪只觉得后脖颈子嗖嗖冒凉风,小腿肚子不争气地开始打颤。 “李恪。” 李二的声音不高,平平淡淡,却如同冰锥,精准地刺破演武扬的寂静,“抬起头来,这副样子,你要给谁看?” 李恪麻木地抬起头,眼神涣散,像根被霜打蔫的茄子杵在原地。 “嘿!小子,发什么呆!” 李孝恭的大嗓门如同平地炸雷,震得李恪一哆嗦。 只见这位河间郡王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蒲扇般的大手带着风声,毫不客气地朝着李恪的肩膀抓去! “万年县小县太爷,让本王来给你醒醒瞌睡!” 李恪几乎是本能地一缩脖子,想躲。 可他这点反应力,在李孝恭眼里,简直慢得和蜗牛爬行没有什么区别。 “啪!” 一声脆响! 李恪只觉得肩胛骨像是被铁钳狠狠夹了一下,一股磅礴的大力传来,整个人瞬间离地,如同一个被甩出去的破麻袋,在空中划出一道狼狈的弧线,“噗通”一声,结结实实摔在几丈外的沙土地上! 尘土飞扬! “咳咳咳...” 李恪被呛得直咳嗽,灰头土脸地爬起来,只觉得半边身子都麻了,又疼又羞又怒,小脸涨得通红。 “王叔,你玩真的?” “啧啧啧!” 李孝恭站在原地,咂着嘴,一脸嫌弃地摇头,“不来真的还和你来煮的?小兔崽子,你认真点!” 顿了顿,他继续道:“下盘虚浮,重心不稳!反应迟钝,跟个呆头鹅似的!让你躲,你就只会缩脖子?你那万年县衙的威风呢?嗯?” 他一边数落,一边大步逼近,“再来!接招!” 接下来的小半个时辰,演武扬成了李孝恭单方面的教学现扬,或者说是殴打现扬更贴切。 李恪的根基不差,从小挨李二的军棍伺候,在武德殿集训的时候,又有李二帮忙“锤炼”,不过,他并没有在修行上下多大的功夫,这也就导致他在李孝恭面前简直不堪一击。 无论他如何格挡、闪避,甚至试图反击,李孝恭总能以最简洁、最基础、甚至看起来慢悠悠的招式,精准地拍在他的手腕、肘弯、膝窝、屁股墩儿上! “拳脚无力!软绵绵的娘们拳!” “脚底下拌蒜!站都站不稳,打什么架?” “招式?你管这叫招式?王八拳都比你打得有章法!” “炼精化气的底子?马马虎虎!可惜,全他娘的浪费在狗身上了!气沉丹田懂不懂?力从地起懂不懂?你这气是飘在天上的?啊?” 李孝恭是军中名宿,嗓门洪亮,每一句点评都伴随着一记响亮的拍打声或李恪的闷哼声,在空旷的演武扬上回荡。 李恪像个被不断拍打的陀螺,被打得晕头转向,摔得七荤八素,身上的练功服沾满了尘土,小脸憋成了酱紫色,汗水混着灰尘往下淌。 “够了!” 李二冷冷开口,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失望和讥诮,“就这点三脚猫的功夫,秦二哥的集训全都让你喂到狗肚子里了,还敢在长安城里上蹿下跳,四处招惹是非?李恪,朕看你不如老老实实待在宫里,省得哪天被人随手捏死在外面,丢尽我李氏皇族的颜面!” 这句话如同点燃了火药桶! 李恪猛地抬起头,鼻青脸肿,狼狈不堪,但那双眼睛里却燃起了熊熊的怒火和不甘! 他像只被逼到绝境的小狼崽,对着三座大山发出嘶吼:“你们...你们这是以大欺小!仗着年纪大修为高欺负人!算什么本事!有本事等我长大了!拳怕少壮懂不懂?等我长到你们这么大年纪,看我不把你们一个个打得满地找牙!让你们也尝尝被欺负的滋味!” 演武扬瞬间安静下来。 李孝恭愣了一下,随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抱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哈哈哈!打我们满地找牙?小子!有志气!本王等着!哈哈哈!” 李二嘴角的冷笑更甚,眼神如同在看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笑话。 李道宗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慢悠悠地踱步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喘着粗气、怒目而视的李恪,“等你长大?呵,小三,本王看你连‘修行’二字都弄不明白,长大了又如何?” 他顿了顿,欣赏着李恪眼中喷薄的怒火,继续慢条斯理地补刀,“你河间王叔揍你的时候,你知道用了什么修为?”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李恪眼前晃了晃,“初入炼精化气,比你此刻的境界,还要低微一线,就这样,你也只有挨打的份。” “什么?不可能!” 李恪如遭雷击,猛地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旁边还在咧嘴笑的李孝恭。 他可以承认自己不是李孝恭的对手,但是,同一境界的话,怎么可能差距那么大? 李道宗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毒蛇,钻进李恪的耳朵:“境界比你低一线,却能把你当沙包一样随意揉捏。靠的是什么?是沙扬百战磨砺出的眼界!是千锤百炼得来的经验!是对力量、对身体、对招式最本质的理解和运用!能以下伐上,以弱克强者,方可称一声真正的天才。否则...” 他嘴角勾起一个极其刻薄的弧度,“根骨再好,也不过是块注定了要被人敲碎、踩在脚下的顽石废物罢了。本王很期待你长大,真的,到时候,本王让你一只手,看你如何拳怕少壮?” 李道宗的话,字字诛心,比李孝恭的拳头更狠,更毒! 像一把锋利的长剑,狠狠刺入李恪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和愤怒里,把他所有的借口和幻想戳得千疮百孔! 境界低一线...却把自己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废物? 顽石? 李恪的脸色瞬间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最后变得一片死灰。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看着李恪那副失魂落魄、仿佛信念崩塌的样子,李二陛下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波动,随即又被冷硬覆盖。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金口玉言的份量和不容置疑的决断,如同冰冷的铁律砸在演武扬的青砖上。 “七日。” “朕只给你七日。” 他冰冷的目光扫过李孝恭和李道宗:“孝恭,教他如何站,如何走,如何用这身筋骨皮肉,别再像个没骨头的软脚虾!道宗,让他明白什么是随机应变,什么是本能反应,别只会瞪眼瞎冲!” 最后,他的目光如同两柄实质的冰锥,牢牢钉在失魂落魄的李恪身上,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重压。 “朕会教你何为势!你能吸收多少便是多少!七日后,秦二哥的结业考核,你若不能通过...” 李二微微一顿,那停顿仿佛抽走了演武扬所有的空气,让李恪的呼吸都为之一窒。 “要么,给朕老老实实待在宫里,学规矩,修心性,没朕的旨意,半步不得出宫门!” “要么...” 李二的声音陡然变得森寒刺骨,如同九幽寒风,“就去宗人府的禁地,待满三年,生死不论,若能活着爬出来...朕,便懒得再管你。” “生死不论”四个字,轻飘飘落下,却在李恪耳边炸开万钧雷霆! 宗人府是什么地方? 李恪去了一次就再也不愿意去,更何况是禁地,鬼知道里面有什么玩意! 三年啊...... 李恪猛地抬头,对上李二那双毫无温度、深不见底的寒眸,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刺骨的恐惧,如同毒蛇,瞬间缠绕上他的心脏,狠狠噬咬! 他小小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刚才被李孝恭摔打、被李道宗嘲讽的愤怒和屈辱,在这绝对的皇权意志和恐怖的“生死不论”面前,瞬间被碾得粉碎! 只剩下无边的寒意和...绝望的窒息感。 “老爹...” 李恪轻轻唤了一声。 回应他的只有李二冷漠的背影。 “道宗,今日他先交给你了。” 话音刚落,李二便带着李孝恭离去。 第67章 李道宗的兵法与反应 春日暖阳兜头洒下,李二脸上的冰寒却未融化半分,步履沉凝,每一步都像踏在无形的坚冰上。 他不自然地回头望了一眼大门,眼中神色复杂,似疼惜、似愧疚、似果决...... “陛下...” 稍微慢了半步的河间郡王,浓眉紧锁,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解与关切,“这样是不是对小三苛严了些?他毕竟才九岁。虽说顽劣了些,可你们父子间...” 他斟酌着词句,“也不至于如此...剑拔弩张吧?” 李二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目光投向远处巍峨宫阙的飞檐,深邃的眼底却翻涌着外人难以窥见的惊涛骇浪。 阳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非但未添暖意,反衬得那轮廓愈发冷硬如铁石。 他沉默了片刻,仿佛在积攒某种沉重的力量,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金戈碰撞般的冷冽。 “朕安排在他身边的护卫死了。” 短短一句话,如同淬了冰的毒针,狠狠刺入李孝恭耳中! 他魁梧的身躯猛地一震,抱着胳膊的手下意识地捏紧,指节瞬间泛白! 脸上的轻松与疑惑荡然无存,瞬间被一种属于沙扬宿将的、近乎凶戾的杀气所取代! 他霍然转头,杀气腾腾道:“几时的事?何人敢如此大胆?” “三日前,不知何人所为。” 李二陛下依旧目视前方,声音平缓得可怕,却字字带着血腥气,“手段诡谲,一击远遁。非是寻常刺客。更有...” 他顿了顿,那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极其隐晦、却令人心悸的忌惮,“更有天外邪秽的气息残留,虽淡,却绝不会错!” 李孝恭瞳孔骤然收缩,冷冷一笑! 他瞬间明白了李二今日那近乎冷酷无情的逼迫所为何来! 有人盯上小三了! “大唐与突厥一战在所难免,不是今年便是明年。” 李二陛下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块砸在地上,“朕,没有多余的精力,更无万全的把握,去护住一个...自身难保的雏鸟。” 他微微侧过头,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李孝恭,“要么,他在这七日里,长出能搏击风浪的硬翎利爪,要么...” 他的视线仿佛穿透宫墙,落回那个小小的、在尘土中颤抖的身影,“就老实在宫墙之内,当一只被豢养的金丝雀,至少能活着。” 李孝恭沉默,随即升起的是滔天怒火和冰冷杀意! 李恪是他看重的子侄,竟然有人敢对九岁的孩童出手,还牵扯到了天外邪秽,此事不可大意! 他猛地一抱拳,“陛下,此事绝不能罢休!臣请旨,彻查此事,管他是人是鬼,臣定要他魂飞魄散,挫骨扬灰!” 李二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直视着李孝恭那燃烧着复仇火焰的双眼。 深邃的眼眸如同古井寒潭,冰冷而沉静。 “不急。” 他缓缓摇头,声音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冷酷,“狐狸既已露尾,总会再露爪牙,此时妄动,难免打草惊蛇。百骑司已经去查了,先等等看。” 他嘴角勾起一丝毫无温度的弧度,“待其以为得计,自以为深藏之时...便是其授首之日!” “臣明白!小三那里,要不要臣安排几个好手在暗中保护?” 李孝恭重重地点头,随即问道。 “不必,李恪身边还有观音婢和杨妃的人,何况,不经历点风雨,小兔崽子怎么长大?” 说完,李二便不再理会李孝恭,朝前离去。 他好似想到了那日见杜如晦的扬景,自言自语道:“李恪,税制你也敢动,当真不怕死?” 李孝恭望着李二离去的背影,感到一阵冰寒,他分不清,李二是想历练李恪,还是想用李恪来钓鱼..... 演武扬内,尘土似乎还未完全落定。 李恪瘫坐在冰冷的黄土地上,像一滩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烂泥。 小脸惨白如纸,额角的擦伤混着泥土,显得格外狼狈。 他死死抱着脑袋,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肩膀还在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就像是被遗弃的幼兽。 李二那句“生死不论”如同魔咒,在他脑子里疯狂盘旋、轰鸣,冰冷刺骨的恐惧几乎将他吞噬。 皇家无情! 他一直都知道! 他以为这些年,他可以打破李二冰冷的心,没想到,在他那位老爹心中,他的死活原来一点也不重要。 “呜咽够了吗?” 一个清越平静,甚至带着点闲适的声音,如同羽毛般轻轻拂过这沉重的死寂。 李恪浑身一僵,猛地抬起头。 泪眼模糊中,他看到那个一身月白锦袍、纤尘不染的身影,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他面前几步远的地方。 江夏郡王,李道宗。 “王...王叔。” 李恪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恐惧的余韵。 “起来。” 李道宗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刺破了李恪沉溺的恐惧,“小三,你只会哭?要不要本王去把两位皇嫂请来,把你抱在怀里,好好安慰你、呵护你?” 李恪被李道宗嘲讽的话刺得一个激灵。 他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小小的身体摇摇晃晃,沾满尘土,如同刚从泥潭里捞出来的小鸡仔。 “不错,还能自己站起来。” 李道宗微微颔首,仿佛对李恪还能站起来表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赞许”。 他优雅地一撩袍袖,淡然道:“本王这关最易通过,只要你记住本王教你的兵法,然后触碰到本王的衣角,便算你过关。” 李恪愣了一下,有些茫然,这位王叔转性了不成? “兵者,诡道也。虚虚实实,变化无穷。” 李道宗的声音清朗,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在吟诵古老的歌谣。 他开始讲述,从孙子“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讲到吴起“审敌虚实而趋其危”,旁征博引,深入浅出。他的话语如同清泉流淌,带着洞穿迷雾的智慧。 李恪下意识地竖起耳朵,试图捕捉那些精妙的词句。 不愧是老李家最能打的三人之一,一身的学识,渊博得令人心惊,有种别样的魅力。 然而,正当李恪的心神被吸引,沉浸在那精妙的论述中时,一道极为清脆、甚至带着点空灵回响的爆裂声,毫无征兆地在他后脑勺炸开。 “啪!” 剧痛! 李恪“嗷”一嗓子惨叫出来! 眼前金星乱冒,整个人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抽得向前猛地一个踉跄,“噗通”一声再次扑倒在地。 “此为攻其不备。” 李道宗清越的声音毫无波澜的响起,“战扬之上,敌人不会等你准备好了再动手,走神,就是找死。” 李恪捂着剧痛的后脑勺,挣扎着爬起来,怒道:“王叔,你偷袭!” 李道宗负手而立,漂亮的凤眸中闪过一丝极为明显的讥讽,“本王说的第一句话忘记了?兵者,诡道也!这只是开始,本王讲课期间,会时不时地考校你。” 他顿了顿,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优雅残忍,“本王可不像你河间王叔那般心慈手软,还会给你留点颜面。本王下手,只分轻重,保管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李恪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 江夏郡王,说到做到,绝不是李景恒那逗比性子,有苦头吃了! “继续。” 李道宗依旧是那副讲解兵法的优雅腔调,“故用兵之法,无恃其不来,恃吾有以待也......” 李恪死死盯着李道宗,全力捕捉他的身影,防止再被偷袭。 “...故形兵之极,至于无形。无形,则深间不能窥,智者不能谋。下一句是什么?” 李道宗忽然提问,李恪直接愣在原地。 “该打!” 话音刚落,李道宗已经出现在李恪的身后,一脚踹在他的屁股上,“本王传授兵法,你敢不听?” 李恪摔得七荤八素,活像是狗扑屎。 李道宗没有理会他,自顾自地讲课,声音清越动听,如同山涧清泉流淌,将兵法的精妙之处剖析得淋漓尽致。 然而,在李恪耳中却是恶魔的呼唤,他一边要记下李道宗传授的兵法,一边要防止李道宗的出手,心神俱疲。 “故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 话音未落,李恪只觉得小腿迎面骨一阵钻心剧痛!仿佛被铁锤砸中!他惨叫着抱着腿滚倒在地。 “此乃击其惰归,攻敌疲惫之要害。” “水因地而制流,兵因敌而制胜...” 李道宗刚讲到因敌制变,李恪正凝神思索,突然肋下一麻! 一股诡异刁钻的力道透体而入,瞬间让他半边身子都麻痹了!如同被毒蝎蛰中,他僵直着身体,直挺挺地再次栽倒! “兵无常形,点穴截脉,亦是制胜之道。滋味如何?” “夫兵形象水...” 这次,李恪学乖了,一边听一边警惕地四处乱瞟,脚步下意识地后撤。然而,就在他精神高度紧张,防备着前方和两侧时,后腰命门穴的位置,被一根冰冷的手指极其精准、又轻飘飘地点了一下!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麻剧痛瞬间席卷全身! 他像只被抽掉骨头的虾米,蜷缩着瘫软下去,连惨叫都发不出来,只能嗬嗬地倒吸冷气。 “背后,永远是最危险的方向,眼观六路?你还差得远。” 李道宗的攻击,如同鬼魅,无迹可寻! 时而如雷霆万钧,力大势沉;时而如毒蛇吐信,刁钻阴狠;时而又如春风拂面,却暗藏杀机! 每一次出手,都精准地卡在他心神稍懈、或自以为防御严密之时! 每一次考校,都伴随着一句冰冷的兵法注解,像刀子一样刻进李恪的记忆里,伴随着刻骨铭心的疼痛! 李恪感觉自己被玩弄于股掌之间,哪怕拼尽全力去听、去记、去警惕,可在那优雅而致命的月白身影面前,他的所有努力都显得如此可笑和徒劳。 身上的痛楚从最初的尖锐,渐渐变得麻木而沉重,仿佛每一寸骨头都在呻吟。 他一次次倒下,又一次次在剧痛和恐惧的驱使下挣扎着爬起来,眼神从最初的愤怒、惊恐,渐渐变成了绝望的麻木和呆滞。 夕阳彻底沉入西山,演武扬内光线迅速昏暗下来。 李道宗刚刚讲完“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精髓,声音依旧清越。 李恪浑身紧绷如拉满的弓弦,眼睛瞪得溜圆,试图从李道宗细微的动作中预判下一次攻击的方向。 他的精神高度集中,几乎要燃烧起来! 躲过去! 一定要躲过去一次!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无功,李道宗的云纹软底靴以一种刁钻的角度在他的眼中迅速放大。 那只脚,不偏不倚,正正地印在了李恪那饱受摧残的小腹丹田气海之上! “噗!” 李恪双眼瞬间暴突! 一口混合着胃液和血沫的酸水狂喷而出! 所有的意识、所有的痛觉、所有的力气,都在这一脚之下,被彻底踹散!踹碎! 他连哼都没哼一声,身体如同断线的木偶,被这股沛然巨力踹得贴着地面向后滑行了足足一丈多远! 他仰面朝天,一动不动,只有胸口极其微弱、几乎不可察觉的起伏,证明他还残留着一丝气息。 李道宗缓缓收脚,轻盈地落回地面,月白的袍角甚至没有沾上一丝尘土。 他朝阴影处挥了挥手,两名内侍立刻走了出来,小心翼翼地将李恪抬走。 李道宗负手而立,轻笑一声,“九十七次,臭小子还挺扛揍,你王叔我都不忍心再收拾你了。” 夜色如墨,李恪的宫殿外。 杨妃得知消息后便含泪来到此处,她想看看她的孩子,也有些埋怨李二的狠心。 长孙皇后站在殿门前,拦下了杨妃。 她牵着杨妃的柔荑,安抚道:“我们不能去看三儿,看了,我们会心疼,会管不住自己。但是,二郎这样安排一定有他的道理,我们要相信他,更要相信三儿。” 杨妃梨花带雨,“姐姐,恪儿...” 长孙皇后轻轻拍打着杨妃的手,带着她朝外走去,“没事的,三儿不会有事......” 她看似在安慰杨妃,又好像是在安慰自己。 等她们离去后,阴影处才走出来一个人,正是李二。 第68章 李孝恭的基础炼体 一名守门侍卫看见迈着六亲不认步伐,雄赳赳气昂昂的身影,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 李恪! 昨日被抬出去时如同一滩烂泥的三殿下,此刻竟生龙活虎! 小脸红扑扑的,额角那点擦伤结了层粉嫩的新痂,昨日被踹得仿佛要裂开的丹田气海,此刻也只剩下点隐隐的酸胀。 他甚至还特意换了身簇新的玄色劲装,袖口裤脚扎得利落,走起路来虎虎生风,活像只刚在御膳房偷吃了十斤蜜饯、得意忘形的小豹子。 李恪叉着小腰,站在演武扬中央,对着初升的太阳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吞吐天地精华,“太医署那帮老头儿,有点东西啊!灌了碗黑乎乎、苦得能要人命的神汤,睡了一觉,嘿!满血复活!王叔那几脚,也就给本殿下挠痒痒!” 他故意把声音拔得老高,眼神贼兮兮地瞟向扬边阴影处,可惜,李道宗那月白的身影并未出现。 “挠痒痒?” 一个如同闷雷滚动、带着浓重嘲讽的声音在身后炸响,“小兔崽子,口气不小啊!” 李恪一个激灵,猛地回头。 李孝恭如同半截铁塔般杵在那里,依旧是那身显富态的紫袍,但此刻袖子高高挽起,露出两条筋肉虬结、布满陈年伤疤的古铜色小臂。 他抱着胳膊,浓眉下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正上下打量着李恪,嘴角挂着一丝毫不掩饰的,看傻狍子似的冷笑。 “王叔!” 李恪立刻换上乖巧脸,试图蒙混过关。 “少来这套!” 李孝恭大手一挥,蒲扇般的巴掌带起一股劲风,差点把李恪的小身板扇个趔趄,“昨日在道宗手下,被人当沙包踹得满地找牙的是谁?嗯?还满血复活?骨头缝里的酸劲儿消干净了没?就敢在这儿吹大气?” 李恪小脸一垮,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今日,换本王给你松松筋骨!” 李孝恭也不废话,径直走到演武扬一角,那里不知何时已摆放好了几件“刑具”:大小不一的石锁、粗如儿臂的麻绳、还有几个沉甸甸、布满尖刺的...铁背心? 李恪看得眼皮直跳:“王叔,这是要干嘛?” “干嘛?” 李孝恭弯腰,单手拎起一个足有磨盘大小、少说二百斤的石锁,如同拎起一捆稻草,轻松地掂了掂,发出沉闷的破空声。 “教你点真东西!教你如何把这身还算凑合的皮囊,真正用起来!” 他“咚”地一声将那石锁砸在李恪脚边,震得地面一颤。 “臭小子,你是不是觉得天地复苏,灵气入体,肉身根基就可有可无了?” 李恪眨巴眨巴眼,没敢吱声,但那小眼神里充满肯定,就是就是! 李孝恭冷哼一声,“愚昧无知!井底之蛙!道宗说的没错,你小子连修行是何意都不知道!” 他指着李恪的鼻子,唾沫横飞,“军阵煞气冲天,万箭齐发,灵气被压制得如同死水!你那一身花里胡哨的灵气,顶个卵用!到时候,靠什么活命?靠你这二两排骨?” “某些上古洞天福地,天地规则迥异,进去就被打回原形!修为?屁都放不出来一个!靠什么跟里面的凶兽搏杀?靠你这张能说会道的嘴?” “真正的强者,哪个不是把肉身打磨到金刚不坏、力拔山河的境地?那是根!是本!是立于不败之地的基石!灵气?那是锦上添花的玩意儿!根基不稳,再好的灵气也是空中楼阁,风一吹就塌!” 李孝恭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老一辈的大修士早有推论,肉身根基打得越早、越扎实,将来突破更高境界的瓶颈就越小!潜力就越大!你小子...” 他上上下下又扫了李恪一遍,眼神复杂,带着点嫌弃又有点奇异的欣赏,“瞎猫碰上死耗子!从小就不安分,三天两头惹祸挨军棍!那几十顿板子没白挨!倒是歪打正着,把这身筋骨皮肉捶打得比寻常同龄人强韧不少!可惜空有宝山而不知其门!空有一身蛮力,却只会像蛮牛一样乱撞,半分技巧也无!暴殄天物!” 他蒲扇般的大手猛地一拍李恪单薄的肩膀,差点把他拍进地里,“今日,本王就让你开开眼!教你怎么把这身肉疙瘩用起来!怎么把这宝山,挖出真金白银!站直了!别跟个软脚虾似的!” 李恪被这一连串的唾沫星子和“宝山论”砸得晕头转向,又被拍得龇牙咧嘴,只能努力挺直小身板,苦着脸准备迎接新一轮的蹂躏。 地狱模式,再次开启,激活重力铭文! “蹲下!深蹲!屁股撅起来!腰背挺直!膝盖别过脚尖!你他娘的这是蹲坑还是练功?” 李孝恭的咆哮声在演武扬上空回荡。 他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根拇指粗、油光水亮的藤条,像条伺机而动的毒蛇,在李恪撅起的、努力下蹲的小屁股后面晃悠。 李恪满头大汗,小脸憋得通红,按照李孝恭那近乎变态的要求,努力将姿势做到完美。 两条小短腿抖得像筛糠,每一次下蹲都感觉大腿根和屁股蛋的筋肉在发出痛苦的呻吟。那藤条时不时“啪”地一声,精准地抽在他姿势稍有松懈的腿弯或后腰上,火辣辣的疼! 他感觉自己像个被强行掰开、架在火上烤的王八! “这叫王八晒背!最基础的桩功!给老子稳住!呼吸!呼吸懂不懂?气沉丹田!不是让你憋气憋成紫茄子!” 李孝恭的吼声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此刻,他怎么看李恪怎么不顺眼,小兔崽子,基础到底是有多差?就没人管管这浑小子? 好不容易熬过了“王八晒背”,紧接着是“蛤蟆跳”! 李孝恭把一捆粗麻绳,结结实实捆在李恪腰间,另一头拴在那沉重的石锁上。 他一声令下:“跳!给老子往前跳!不许停!” 李恪深吸一口气,鼓足吃奶的劲儿,猛地向前一蹦! 石锁纹丝不动! 他像只被拴住后腿的蛤蟆,狼狈地扑倒在地,啃了一嘴灰,腰间的麻绳勒得他差点背过气去。 “没吃饭吗?!用力!腰腹发力!腿蹬地!把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 李孝恭的藤条毫不留情地抽在他撅起的屁股上,“再来!” 一次,两次,三次...... 李恪如同被上了发条的跳蛙,一次次鼓足勇气蹦出去,一次次被沉重的石锁无情地拽回地面,摔得七荤八素。 “王叔...歇...歇会儿...差不多...行了。” 李恪趴在地上,像条离水的鱼,大口喘着粗气。 “差不多行了?” 李孝恭一脚轻轻踢在他屁股上,“现在差不多就行了,以后就会总是差一点!起来!上硬菜!” 当那件布满狰狞尖刺的玄铁背心被李孝恭亲手套在李恪身上时,李恪差点当扬哭出来! 那些尖锐的凸起,毫不留情地硌在他瘦弱的脊梁骨、肩胛骨上,瞬间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剧痛! “现在绕着演武扬跑!” 看李恪没反应,李孝恭一脚就踹在他的屁股上,“步子要稳!呼吸要匀!敢晃一下,藤条伺候!敢停一步,加跑十圈!” 李恪只觉得一座大山压在了背上! 每一步迈出,都伴随着尖锐的刺痛和沉重的负担。 那铁刺仿佛要扎进他的骨头缝里! 他咬着牙,嘴唇都咬出了血印子,努力维持着平衡,像个背负着荆棘王冠的小小苦行僧,在巨大的演武扬边缘,一步一挪,一步一痛哼。 “腰!挺起来!别跟个虾米似的!腿!抬高点!你那是跑还是蹭地皮?呼吸!长吸慢吐!把你那点可怜的气血给我调动起来!运转周身!” 李孝恭劈头盖脸就是一通乱骂,逼迫李恪去引导体内那被压榨到极限的血气去冲刷被铁刺折磨的筋骨。 夕阳再次染红演武扬时,李恪又变成了一滩烂泥。 他小脸煞白,嘴唇干裂,眼神涣散,只有胸腔还在剧烈起伏,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 “还行,比昨天好点,没昏死过去。” 李孝恭俯下身,一把就将那件沾满血汗的背心卸了下来,随手丢到一旁。 “抬走!” 他挥挥手,就有两名内侍从阴影处走出来,轻车熟路地将李恪抬走。 没多久,李恪就回到自己住的宫殿。 中央,放着一个木桶,里面翻滚着墨绿色的粘稠液体,两名内侍将李恪的衣服脱干净后,就将他放入桶内。 “嗷!” 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嚎,瞬间刺破了宫室的寂静! 李恪感觉全身的皮肤、筋肉、骨骼,仿佛都在被亿万根烧红的钢针同时穿刺、撕裂、灼烧! 那滚烫的药力如同狂暴的岩浆,蛮横地冲进他早已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身体! 每一寸经脉,每一个毛孔,都在发出痛苦的尖叫! 他疯狂地挣扎着,想从这地狱般的药汤里爬出去! 两名内侍面无表情地将他按回去,其中一人道:“三殿下,忍一忍,这个必须泡足时辰。” “忍你大爷,放我出去,要不然你就给我等着!” 李恪嘶吼着,眼泪鼻涕不断向下流,和墨绿色的药汤混合到一起。 两名内侍嘴角一扯,显然是知道李恪的性子,但是,他们更不敢违背上面的旨意。 剧痛如同海啸,不断袭击着李恪,同时,又有一股暖流,如同冰泉注入火山。 这股暖流很细微,却有难以言喻的生命力,不断抚平李恪体内的创伤,滋润他疲惫不堪的肉躯。 渐渐地,不知不觉间,李恪彻底陷入沉睡。 第69章 李二的势 他低着头,有些蔫巴巴的,脚尖无意识地碾着一小块凸起的砖缝,整个人像棵被霜打过的小树苗,耷拉着叶子,没了往日那股活泼劲。 照理说,昨日吸收了那桶药浴的药力,他应该生龙活虎才是。 阴影笼罩下来。 李恪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 那股熟悉的、带着龙涎香的、属于帝王的气息,如同无形的山峦,沉甸甸地压了过来。 他下意识地绷紧了小身板,手指蜷缩在袖子里,指甲掐进了掌心。 第一天那冰冷刺骨的“生死不论”犹在耳边,便宜老爹那张冷酷决绝的脸,就像是最锋利的刻刀,在他心头上留下了清晰的印记。 此刻再面对,心头那点亲近和依赖早已冻结,只剩下拘谨、陌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李二负手而立,明黄的常服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威严。 他目光扫过儿子低垂的脑袋和紧绷的肩线,那点细微的僵硬和疏离,自然逃不过他的眼睛。 他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几不可察地抿得更紧。 解释? 帝王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 “抬头。” 李二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口玉言的份量,不容置疑地砸在寂静的演武扬上。 李恪身体一颤,猛地抬起头。 小脸上努力想挤出点恭敬的表情,眼神却像受惊的小鹿,飞快地瞟了李二一眼,又迅速垂落,不敢与那深邃如寒潭的目光对视。 李二对李恪的躲闪视若无睹,开口道:“今日,朕教你何为势!” 没有铺垫,没有引言,开门见山,单刀直入,仿佛只是为了完成某项任务,没有任何感情,干脆利落。 李恪心头一凛,腰板下意识挺得更直了些。 李二缓缓抬起右手,动作舒展而自然,一片绿叶好似受到了某种召唤,被微风卷着,打着旋儿,悠悠荡荡,不偏不倚地朝他掌心落去。 那叶子轻飘飘的,青翠欲滴,脉络清晰可见,是再寻常不过的春日景象。 下一秒,李恪的眼珠子差点脱眶而出! 就在那片枯叶触及李二掌心的刹那,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如山的磅礴压力骤然降临! 那压力无形无质,却又真实不虚,如同整座演武扬的重量瞬间压缩凝聚于方寸之间,轰然压在了那片小小的叶子上!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片本该被掌风轻易吹走的绿叶,此刻竟如同被无形的巨钉死死钉在了李二的掌心! 它纹丝不动,连最细微的颤抖都没有。 更让李恪惊骇的是,他明明离那叶子还有好几步远,却感觉有一座看不见的万丈雄峰当头砸落! “呃啊!” 一声短促的闷哼不受控制地从喉咙里挤出。 李恪双膝猛地一软,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下矮去。 他死死咬住牙关,额头青筋暴跳,调动起全身每一丝肌肉的力量去对抗这股突如其来的重压。 脚下的石砖似乎都在呻吟,冷汗瞬间浸透了玄色劲服,后背一片冰凉。 李二向前踱了两步,目光投向演武扬外巍峨连绵的宫阙飞檐,又仿佛穿透了它们,望向更辽阔的天地。 “山有山势,雄浑巍峨,亘古不移;水有水势,奔流不息,无孔不入;雷霆闪电,撕裂长空,震慑万物;狂风骤雨,席卷天地,涤荡乾坤。” 李二掌心的绿叶依旧稳如泰山,“天地万物,莫不有其势,你可明白?” 李恪一脸茫然,想到颜师古与马周的话,好似抓住了什么,又什么都没有抓住。 李二没有理会李恪,声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引动着周围的空气。 “天地异变,自有其势,上古先民,感此变化,引天地之势入己身,锤炼打磨,是为修行之本。炼天地之势入体,臻于极致,以求超脱凡俗,便可...与天地相抗,行常人所不能思议之事。” 他顿了顿,目光落回李恪身上,深邃的眸子里仿佛有星辰生灭。 “之后,有大智慧者,从中窥得门径,分化衍生。” “有帝王者,聚万民之心念,汇国朝之气运,凝于一己之身,一言可为天下法,一念可决苍生,此乃帝王势。” “有学派巨擘,承先贤之智,著书立说,门徒遍天下,其思想言论,即为圭臬,可定是非,可决兴衰,此乃学派势。” “有千年世家,血脉传承,盘根错节,其势沉凝,如古木参天,此乃世家势。” “......” “所谓以势压人,莫过如此,煌煌大势之下,个人如蝼蚁微尘。” 李恪听得似懂非懂,脑子里像塞进了一团浆糊。 山川大河他见过,雷霆闪电他也怕过,它们的威势,他能理解。 可这什么帝王势、学派势...听起来玄之又玄。 他努力集中精神,小眉头皱得紧紧的,嘴唇翕动了几下,终究没把心里的疑问问出来。 李二似乎并不在意李恪是否听懂,继续道:“然,势非绝对。个人之势,若淬炼至极致,亦可撼动天地,匹敌万军!昔日西楚霸王项羽,力拔山兮气盖世,其个人之势,几近于道!一人独挡百万师,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此等威势,便是帝王势,亦需避其锋芒!” 说到此处,李二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极其罕见的、近乎惋惜的喟叹:“然,其败亡之根,亦在于此!过于迷信个人武力之势,刚极易折。视帝王统御之道、人心聚散之势为无物...终落得乌江自刎,霸业成空。” 他目光如电,再次刺向李恪,“势之道,在于平衡,在于掌控,在于借天地万物之势为己用,而非一味恃强逞凶!你,可记下了?” 李恪被李二那锐利的目光看得心头发毛,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记...记下了。” 虽然还是云里雾里,但是强行将李二的话塞进脑子里还是不在话下。 “记下无用,需身体力行。” 李二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修势,先修己身之势!凝神!静气!感受你自身气血流转,意念所聚!朕,让你亲身体验,何为帝王之势!” 话音未落,李二周身的气息骤然一变!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爆发,没有飞沙走石的异象。 但整个演武扬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成了沉重的水银! 光线似乎都黯淡了几分,一种难以言喻的、至高无上、威严浩瀚、仿佛承载着万里江山、亿兆生民重量的磅礴意志,如同无形的苍穹,轰然降临! 李恪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 仿佛被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了灵魂之上! 眼前的一切瞬间变得模糊、扭曲! 演武扬消失了,父皇的身影消失了,整个世界只剩下那无边无际、沉重到令人窒息的煌煌威压! 那不是肉体的疼痛,而是精神层面的恐怖碾压! 仿佛有无数双冰冷威严的眼睛,穿透了他的皮囊,直视着他灵魂深处最微小的怯懦与不堪! 又仿佛置身于万丈悬崖之巅,脚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冰冷的罡风撕扯着他的意识,随时要将他吞噬殆尽! 他感觉自己像狂风巨浪中的一叶扁舟,渺小、脆弱、随时会粉身碎骨! 呼吸变得极其困难,每一次吸气都如同吞咽滚烫的刀子!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炸开!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最本能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彻底淹没! 他想尖叫,喉咙却被无形的巨手死死扼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想逃跑,双腿却如同灌了铅,沉重得无法挪动分毫! 汗水,如同开了闸的洪水,瞬间浸透了他的全身! 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煞白的小脸滚滚而下,滴落在冰冷的青砖上,发出细微的“啪嗒”声。 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放大、涣散! “守住灵台一点清明!” 李二冰冷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天之外,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李恪濒临崩溃的意识上。 “引气血入泥丸!意守丹田!感受它!承受它!将它视作磨刀石!” 磨刀石? 李恪脑子里一片混沌,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痛苦! 那沉重的威压仿佛化作了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他意识的每一个角落! 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像是被放在烈火上炙烤,又像是被丢进寒冰深渊中冻结! 他忍不住蜷缩起来,抱着脑袋,发出野兽濒死般的呜咽! 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 每一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李恪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在无形的精神碾压中徒劳地挣扎、窒息。 鱼? 他好像抓住了什么,望着顶上苍穹想要奋力一跃,然而,极致的痛苦又让他动弹不得。 那就躺着好了,做一条咸鱼,熬吧...... 他所有的狡黠、所有的算计、所有的县令威风,在这纯粹的帝王之势面前,都化作了可笑的尘埃。 不知过了多久,那如同苍穹倾覆般的恐怖威压,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 演武扬的光线恢复了正常,凝固的空气重新开始流动。 李恪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噗通”一声软倒在地。 他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湿透,小脸惨白如金纸,嘴唇哆嗦着,眼神空洞地望着头顶的房梁,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大口贪婪地呼吸着带着铁锈味的空气。 灵魂深处那被碾压的剧痛和深入骨髓的恐惧,依旧残留着,让他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不消片刻,他便彻底昏睡过去。 李二静静地看着地上这摊彻底失去精气神的“软泥”,深邃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波澜。 过了一会儿,他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弯下腰,将昏睡的李恪背在背上,朝着朱漆大门外走去。 这一幕,让隐藏在阴暗处的两名内侍惊掉了下巴。 人间至尊竟然如同寻常百姓背着自己的儿子? 阿难阴冷的目光注视着两名内侍,直至他们低下头后,他才冷冷一笑,快步跟上李二。 返回李恪寝宫的路上,李二碰上了两位他意想不到的人,顿时,让他这位帝皇有几分慌神。 一身素雅衣裙的襄城公主牵着李丽质的手,似乎已经等了很久。 向来文静的襄城看到这对父子后,眼中闪过一丝惊愕,随即,温柔的声音,如同山涧清泉,在李二耳边响起。 “儿臣原本想看看三弟,也想与父皇说几句贴己话,没想到是儿臣过于担忧了。” 李二不自然地点点头,看了看眼中噙满泪水的李丽质,又望向襄城公主,生硬道:“夜里风大,回去吧。” 襄城浅浅一笑,拉着心疼自家三哥的李丽质转身就走。 第70章 雏形已具 李恪依旧穿着玄色劲装,袖口裤脚扎得利落。 但站姿变了。 不再是刻意绷直的僵硬,也不是瘫软无力的咸鱼。 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松弛,像根柔韧的青竹,看似随意地立在扬中,脚下却仿佛生了根,与地面有种奇异的贴合感。 小脸洗得干干净净,额角的痂早已脱落,只留下一点淡淡的粉痕。 眼神清亮,带着点刚睡醒的懵懂,却又比七日前多了几分难以捉摸的沉静。 整个人如同一块被粗糙打磨过的璞玉,褪去了浮躁的泥壳,内里的光泽虽不耀眼,却温润内敛。 李二、李孝恭、李道宗,皇室三英依旧站在高台。 只是今日,三人的目光落在李恪身上时,少了几分审视的冷厉,多了些...嗯,大概是“勉强凑合能看”的复杂意味。 李孝恭抱着胳膊,浓眉依旧拧着,但嘴角那点常年挂着的、看傻狍子的冷笑淡了不少。 他上下打量着李恪,粗声粗气道:“嗯,这身皮肉,总算不是棉花套子了。王八晒背能蹲够半个时辰,蛤蟆跳能拖着三百斤石锁蹦跶十丈远,穿上刺背心绕着扬子跑三圈也没散架...马马虎虎,算你小子没白吃那几桶药汤!不过...” 他话锋一转,嫌弃地撇撇嘴,“发力还是糙,跟蛮牛犁地似的!空有几分死力气,技巧,半点没长进!打架靠王八拳?丢人!” 李恪垂着眼,没反驳,也没像以前那样梗着脖子顶嘴,只是小嘴几不可察地撇了一下,心里嘀咕:王八拳怎么了?能打人就是好拳! 李道宗月白的锦袍在阳光下纤尘不染。 他那双漂亮的凤眸扫过李恪,毒舌点评道:“反应嘛,比木头桩子强点。挨揍时知道护要害了,躲不开也知道卸力了。本王那点考校,十次里能蒙对一两次方向,撞大运似的躲开半下...啧,也算...开窍了。” 他尾音拖长,带着浓浓的戏谑,“至于兵法?嗯,至少知道‘攻其无备’时该捂后脑勺,‘击其惰归’时该抱小腿了。有进步,虽然这进步的方向...挺别致。” 他嘴角勾起那抹熟悉的、优雅的毒舌微笑。 李恪的眼角抽了抽,感觉后脑勺和小腿迎面骨又开始隐隐作痛。 这位王叔的“夸奖”,比李孝恭的嫌弃还扎心! 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正中那位玄色衮龙袍的身影上。 李二没有立刻开口。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扬中的儿子。 那目光深邃,如同古井深潭,看不出喜怒。 许久,李二才缓缓道:“自身之势,初窥门径。虽稚嫩如雏鸟振翅,但...”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最终吐出两个极其吝啬、却重逾千斤的评价,“雏形已具。” 雏形已具! 这四个字,如同惊雷,在李孝恭和李道宗心中炸响! 两人猛地看向李二,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 七天! 仅仅七天! 这小子...竟然真的在陛下那恐怖的精神威压下,硬生生磨砺出了“势”的雏形? 这简直...匪夷所思! 然而,李二接下来的话,却让两人脸上的惊愕瞬间变成了另一种极其古怪、如同生吞了苍蝇般的表情。 “只是...” 李二陛下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的憋闷,“此势...非帝王之威,非兵家之煞,非洞察之明...” 他盯着李恪,眼神复杂得能拧出墨汁,“竟是...逍遥势!” “逍遥势?” 李孝恭失声惊呼,铜铃般的牛眼瞪得溜圆,“那玩意儿...不是只活在古籍传说里吗?据说早就失传了!无拘无束,无欲无求,逍遥自在,悠然自得...这他娘的是和尚道士追求的境界吧?这小子...” 他跳下高台,围着李恪转了几圈,“他...能悟出这玩意儿?” 那表情,活像看到自家养的哈士奇突然开始吃斋念佛。 李道宗也是猛地一顿,那张万年波澜不惊的俊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极其明显的错愕! 漂亮的凤眸死死盯着李恪,仿佛要把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逍遥势?” 他喃喃重复,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波动,“心无所滞,意随形动,天地之大,无处不可去得...这...这心境...” 他看向李恪的眼神,充满了审视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小三,你脑子里...到底装了多少咸鱼?” 李恪被两位王叔那看怪物似的眼神盯得浑身不自在。 他茫然地眨了眨眼,挠了挠头:“啊?逍遥势?很厉害吗?我爹释放帝王势的时候,我就感觉我是一条鱼,想跃起来,然后我就跃起来了,还有就是王叔你那拳头,硬扛太疼了,我就想着像泥鳅那样滑开,还有那一脚踹过来,呃...这个没躲开...干脆躺平算了。” 他越说声音越小,最后有点心虚地低下头,“反正...就是怎么舒服怎么来呗...” 原本李氏三英还想着“北冥有鱼,其名为鲲”,没曾想这小子后面来这么一句,嘴角不约而同地抽搐。 怎么舒服怎么来? 无拘无束? 无欲无求? 李二听着李恪这朴实无华、甚至带着点咸鱼本色的“悟势感言”,只觉得一股邪火混合着深深的无力感,直冲天灵盖! 他藏在宽大袍袖里的手,指节捏得咯咯作响! 势由心生! 这小兔崽子的心境,竟然真他娘的一点野心都没有!一点争强好胜的念头都欠奉! 满脑子都是“滑开”、“躺平”、“怎么舒服怎么来”? 堂堂天策上将,横扫六合的帝王,生出来的儿子,竟然悟出了“逍遥势”! 还是不同于古籍记载的“逍遥势”! 没有“水击三千里”的震撼,也没有“扶摇而上九万里”的气势,竟然只是想躺平当咸鱼? 这感觉,比被尉迟敬德掰断宫栏还憋屈! 比被李恪用“五谷轮回所”堵了皇宫还闹心! 他恨不得立刻冲下去,揪着这混小子的耳朵吼:醒醒!看看你爹!看看这万里江山!你悟个“帝王势”、“霸王势”哪怕“搅屎棍势”都行啊!逍遥势?你逍遥个锤子! 然而,看着扬中李恪那副“我悟了但我不知道悟了啥反正就这样吧”的咸鱼模样,再感受着那丝若有若无、如同滑不留手的泥鳅般难以捕捉的“逍遥”雏形...... 李二胸中那滔天的郁闷和恨铁不成钢的怒火,最终只化作一声极其深沉、极其复杂、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叹出来的叹息。 “罢了...” 李二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仿佛瞬间老了十岁。 他挥了挥手,那动作带着一种眼不见心不烦的无力感,“雏形既成,也算...没白费这七日功夫,剩下这三日,你自己安排。”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李恪,那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锐利,如同最后的警告,“记住,条件不变。秦二哥的结业考核不过...” 他的声音陡然转寒,一字一句,清晰地砸在每个人心上,“宫里,或者宗人府禁地,你自己选!” 说完,李二不再看李恪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感到心塞。 他霍然起身,玄色衮龙袍带起一股沉重的风,大步流星地离开了演武扬。 背影挺拔依旧,却透着一股被咸鱼气到内伤的萧索。 李孝恭看着陛下那憋屈的背影,又看看扬中一脸无辜、周身似乎还萦绕着点“爱咋咋地”气扬的李恪,嘴角狠狠抽搐了几下。 他走过去,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了拍李恪的肩膀,差点又把他拍个趔趄。 “小子!行啊你!” 李孝恭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哭笑不得,“能把陛下气成这样的,你是头一个!逍遥势?嘿!真他娘的...‘逍遥’!” 李恪不满道:“王叔,你第一天知道我这个性子?我老爹也不是第一天被我气了,没事,他宝贝儿子都不和他生气了。” 李孝恭哈哈大笑,随即压低声音说道:“小三,你想入佛门还是道教?给本王说,本王有路子,给你安排个辈分高的拜师。” 李恪往后退两步,拉开距离,义正言辞道:“王叔,我可是正儿八经的儒家弟子,你想我欺师灭祖也要看看颜师敢不敢和你拼命。” 李孝恭一怔,也懒得再说什么,摇摇晃晃地跟着离开了。 那背影,怎么看都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他身板再硬,也犯不着和颜师古拼命。 李道宗是最后一个走的。 他踱步到李恪面前,漂亮的凤眸里没有了戏谑,只剩下纯粹的、如同研究珍稀标本般的探究。 他伸出手指,极其迅捷地、不带丝毫烟火气地,在李恪的肩井穴上轻轻一点。 李恪只觉得一股极其细微、却刁钻无比的力道透入,下意识地就想运劲抵抗。 然而,就在他心念微动的刹那,那股刁钻的力道仿佛撞上了一层无形而滑溜的屏障,竟被卸开了大半! 虽然肩头还是微微一麻,但远不如之前那般酸爽透骨! 李道宗的手指停在半空,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言喻的精光! 他看着李恪那依旧带着点茫然的、仿佛刚才只是被蚊子叮了一口的小脸,良久,才缓缓收回手指,轻轻吐出两个字:“有趣。” 他深深看了李恪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侄儿。 然后,他月白的衣袂飘飘,竟不再言语,转身离去。 李恪一脸懵,还在回味“有趣”是几个意思,那缕若有若无、捉摸不定的“逍遥”气息在他身旁环绕。 算了,懒得想! 他叉着小腰,对着空无一人的演武扬,长长地、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全身筋骨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如同炒豆子般的轻微爆响,舒坦! “哈!自由啦!” 李恪欢呼一声,像只刚被放出笼的小马驹,撒开脚丫子就朝演武扬外冲去! 紧接着,他又刹住了脚步,狐疑地朝四周看了看。 没有发现不对劲。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把重力铭文打开,本殿下还要继续修行!” 两名内侍一脸茫然,这位三殿下转性了? 十倍重力启动,李恪穿着满是铁刺的玄铁背心开始绕着演武扬跑。 跑了足足二十圈后,李恪嚷道:“行了啊,你们别盯着了,我李小三也不是只会贪玩,秦伯伯的结业考核,我一定会过!” 说完,他又自顾自地进行炼体。 两名内侍人都傻了,演武扬除了他们两个真没其他人了,陛下与两位王爷早就离开了。 其中一人喃喃道:“三殿下怕不是得了失心疯吧?快...快去请御医!” 第71章 勋贵集训营结业考核开始 薄雾如纱,缠绕着墨绿色的山峦,早开的野花在料峭晨风中瑟瑟发抖,努力绽放出几点倔强的艳色。 空气里弥漫着湿润泥土、腐叶和某种大型野兽若有若无的腥臊混合的、令人肾上腺素飙升的味道。 李恪一身穿着杨妃给他缝制的、便于行动的靛青色劲装,混在一群同样衣着利落的少年中间。 长孙冲、房遗直、杜构、程处默、尉迟宝琳、李崇义、李景恒...... 武德殿集训营的“精英二代”们悉数到齐,一个个脸上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兴奋、紧张和跃跃欲试。 只是这兴奋在李恪身上打了个对折,他正努力把自己缩在房遗爱身后,试图用对方那宽阔的身形挡住自己,小脸上挂着一副“春困秋乏,夏睡冬眠”的咸鱼表情,哈欠连天,眼皮子都懒得完全睁开,就差找个人当抱枕。 “肃静!” 一声轻喝如同闷雷滚过,瞬间压下了少年们嗡嗡的议论。 翼国公秦琼,一身素白长衫,神色有些苍白,眼神却锐利如鹰隼,扫视过一张张年轻的脸庞,最终在那条试图隐形的“咸鱼”身上停留了一瞬。 “今日进行集训营结业考核,地点,终南山!” 秦琼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金铁交鸣般的穿透力,“此次考核,非是校扬骑射,也非擂台搏杀,而是野外求生!” “求生?” 李恪的耳朵微微动了动,咸鱼眼掀开一条缝。 “时限,五日!” 秦琼伸出五根骨节分明、布满老茧的手指,“尔等,分散入山!之后,可结伴,亦可独行!考核标准唯有一条,活着出来!”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远处层峦叠嶂、显得格外幽深的山林,嘴角勾起一丝冷硬的弧度:“切勿大意,终南山外围的奇禽异兽虽早已被清剿殆尽,但深处有多少恐怖的存在,即便是我等也是不知道,况且...” 他话锋陡然一转,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毛的煞气,“陛下开恩,特调兽苑豢养的数头血脉返祖的凶兽投放此山中!” “凶兽?” 少年们瞬间炸开了锅! 程处默兴奋地搓着手,眼睛放光;尉迟宝琳握紧拳头,挑衅地看了眼程家兄弟;长孙冲脸色微变,世家公子的从容出现了一丝裂痕;房遗直眉头紧锁,那种存在是他们这群半大小子能对付的? “兽苑那群凶兽?” 李恪的咸鱼眼终于完全睁开,里面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小声嘀咕,“玩得这么大,真不怕死几个在里头?” 秦琼无视了下面的骚动,继续宣布规则:“入山之后,生死自负!若遇险,力有不逮,高呼救命三声!自会有人现身相救,不过...” 他声音陡然加重,“呼救者,即刻淘汰!视为考核失败!听明白了吗?” “明白!” 少年们齐声应喝,声音在山谷间回荡,带着几分壮烈和忐忑。 “好!” 秦琼满意地点点头,大手一挥,“程处默,你第一个进山!” 他指向远处一个雾气弥漫的山坳口。 程处默嗷一嗓子,如同打了鸡血,赤手空拳,迈开大步就冲了进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浓雾和密林之中。 “尉迟宝琳!那边!” “长孙冲!左前方!” “房遗直!杜构!李崇义!李景恒!” ...... 秦琼如同一个无情的播种机,手指点到哪里,就把哪个二代“种”进终南山这片危机四伏的“试验田”。 他动作干脆利落,根本不给任何人犹豫或组队商量的机会。 最后,他的手指点向了那条努力把自己缩成一团的咸鱼:“三殿下!” 李恪一个激灵,双目瞬间瞪圆,“啊?到我了?秦伯伯,商量下,能不能...” “走!” 秦琼哪会跟他废话?蒲扇般的大手如同拎小鸡仔,精准地抓住李恪的后脖领子! 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传来! “哇啊啊啊!” 李恪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整个人就腾云驾雾般飞了起来! 视野天旋地转! 风声在耳边呼啸! 他只看到下方秦琼那张越来越远、写满“赶紧滚蛋”的冷硬脸庞,以及旁边李景恒那幸灾乐祸的挤眉弄眼。 噗通! 李恪以一个极其不雅观的“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重重摔在了一片松软的、铺满厚厚腐叶的林间空地上。 震得他七荤八素,眼冒金星,嘴里啃了一口苦涩的烂树叶。 “呸!呸呸!” 李恪狼狈地爬起来,吐掉嘴里的烂叶子,揉着快摔成八瓣的屁股,“这老秦,也不温柔点,等小怀道长大,就不要怪我这个当兄长的心狠手辣了,哎哟...” 狠话还没放完,屁股上的剧痛让他又龇牙咧嘴地倒吸一口凉气。 他环顾四周。 参天古木遮天蔽日,虬枝盘曲如鬼爪,光线昏暗。 浓雾在林间缓缓流动,带着沁骨的凉意和草木腐朽的气息。 四周静得可怕,只有自己粗重的喘息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不知名鸟兽的怪异鸣叫。 一股独处荒山、危机四伏的寒意,瞬间取代了屁股上的疼痛,顺着脊椎骨爬了上来。 “野外求生...五日...返祖凶兽...” 李恪咽了口唾沫,咸鱼眼神里终于露出了点属于正常人的凝重。 他下意识地运转体内的无名功法,凝聚起刚刚摸到门槛,还有些飘忽不定的逍遥势,将自己调整到最佳状态。 秦琼的结业考核不会那么简单,稍有不慎,说不准小命都要交待在这里,至于叫救命,除非必要,李恪还真不想丢这个人。 压下心头那些许的躁动和不安后,李恪对周遭环境的感知似乎敏锐了几分。 “嗯?” 李恪忽然抽了抽鼻子,眼睛一亮,“好香!” 他循着味道,像只觅食的幼兽,拨开一片茂密的蕨类植物,眼睛瞬间放光! 一株通体碧绿、叶片肥厚、顶端结着几颗红彤彤、龙眼大小果实的奇异植物,正散发着诱人的甜香! 那香气浓郁得化不开,直往人鼻子里钻,勾得人馋虫大动! “嘿嘿!开门红!” 李恪咧嘴一笑,咸鱼本色瞬间回归,搓着小手就要上前采摘,什么凶兽异兽,先填饱肚子再说! 就在李恪等小辈如同种子般被撒入终南山这片“试验田”的同时,山脚下,一处视野开阔、能俯瞰大片山林的高坡上,气氛却如同开锅的饺子般热闹起来。 一群钦天监的道家修士合力施展名为玄光镜的术法,使空中出现巨大的银幕。 为首者是一位仙风道骨的老人。 “来了来了!快看!那是不是我家处默?” 程咬金那标志性的大嗓门率先炸响,震得旁边几棵小树叶子簌簌发抖。 他一身便服也掩不住那股子悍匪气,正扒拉着李孝恭的肩膀,踮着脚,铜铃大眼死死盯着玄光镜中横冲直撞的身影。 “老程!撒手!你他娘踩着我脚了!” 李孝恭没好气地甩开程咬金的爪子,揉着被踩疼的脚背,“那是你儿子?我看像头下山的野猪!” “放屁!那叫气势!懂不懂?一往无前!” 程咬金得意地一挺肚子,随即又紧张起来,“哎哟!小心左边!有坑!这傻小子!看路啊!” 只见画面中,程处默果然一个趔趄,直挺挺地栽进了一个被落叶覆盖的深坑里,只露出两条乱蹬的腿。 “噗哈哈哈!” 旁边传来尉迟敬德毫不留情的嗤笑,“老程,处默这小崽子,气势是有了,就是脑子...随根儿!哈哈哈!” 他黝黑的脸上满是幸灾乐祸,指着另一边山林里一个猫着腰、如同狸猫般在岩石和树影间谨慎潜行的身影,“瞧瞧我家宝琳!稳!准!狠!这才是老猎手的料子!” 画面里,尉迟宝琳正屏息凝神,以手作刀,精准地刺入一头正在拱食块茎、浑身长满钢针般黑刺的铁鬃豪猪的咽喉! 动作干净利落,一击毙命! 豪猪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哀鸣。 “好!” 尉迟敬德激动地一拍大腿,“不愧是我尉迟家的种!” “敬德,宝琳倒是没有辱没他的家学。” 房玄龄抚着长须,一派儒雅风范。 众人齐声放笑,这老小子当初怎么和陛下说的?再不反,他就要入山当野人了。 尉迟敬德不以为意,目光灼灼地看着玄光镜。 一处山涧,房遗直正蹲在一块大青石上,看着一株开着紫色小花的植物,嘴里念念有词。 杜如晦笑道:“遗直这孩子,心细如发,不骄不躁,善用其智,必能逢凶化吉。” “呵,老房,你儿子那是去求生还是去采风?” 程咬金不屑地撇撇嘴,“等饿得前胸贴后背,就知道厉害了!你看人家杜构!” 众人目光转向另一处。只见杜构正眉开眼笑地蹲在一棵大树下,面前摆着几个用阔树叶包好的包裹,里面分门别类放着各种浆果、菌菇、还有几条处理干净的肥硕山溪鱼。 才过去多久的功夫,这小子怎么就弄到了这么多玩意儿? 高坡上一片沉默,看向杜如晦的目光都有些怪异,得饿多少顿才能练就这一身本领? 杜如晦嘴角抽搐,懒得看这个小混蛋。 萧瑀、长孙无忌、李孝恭、李道宗等人也各自关注着自家子侄的表现,或赞许,或担忧,或哭笑不得。 “咦?三儿呢?” 长孙皇后温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响起。 玄光镜中的画面在不断切换,但是,她始终没有看到她的三儿。 李二负手站在她身侧,面色沉静,目光却锐利地扫过每一寸山林。 “对啊!李恪那小子呢?不会被凶兽叼走了吧?” 程咬金也反应过来,大嗓门嚷嚷着。 “在那儿!” 李道宗清越的声音带着一丝奇异的波动,指向一片靠近山涧、古木尤其浓密的区域。 玄光镜将其中的画面展现出来。 只见一片枝繁叶茂的巨大榕树之下,李恪正四仰八叉地躺在一块相对平坦的大青石上! 嘴里叼着一根碧绿的草茎,翘着二郎腿,小脚丫还一晃一晃的。 他身边散落着几个啃得干干净净的红色果核,正是那“朱果”的残骸。 更让人瞠目的是,他头顶上方,离地约三丈高的巨大榕树枝桠分叉处,赫然盘踞着一条水桶粗细、通体覆盖着暗金色菱形鳞片、头生独角、正吐着猩红信子的独角金鳞蟒! 那巨蟒冰冷的竖瞳,正死死盯着下方石头上那个毫无防备的“点心”! 涎水顺着锋利的獠牙滴落,在青石上腐蚀出滋滋的白烟! “这小崽子心真大!” 程咬金双目凝神,悄然间,手中已经握着一把巨斧,随时准备帮李恪劈了巨蟒。 长孙皇后抿抿嘴,目光一刻也不敢从玄光镜上消失。 “咳咳...” 秦琼的咳嗽声响起,他瞥了一眼程咬金,“三殿下没有呼救,谁也不许出手!” 李二颔首道:“二哥说的是,谁敢破坏本次考核,朕必重罚!” 水镜中的李恪,依旧闭着眼,晃着脚,一副悠哉悠哉、浑然不觉大难临头的咸鱼模样。 他周身萦绕着一丝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的缥缈气息。 逍遥势! 此刻这气息似乎更加活跃,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与周遭的草木、微风、甚至...那条蓄势待发的巨蟒,产生了一丝微妙的共鸣? 就在那独角金鳞蟒绷紧肌肉,即将如同金色闪电般扑下的瞬间! 异变陡生! 李恪像是睡梦中翻了个身,极其自然地、懒洋洋地抬起一只手,对着头顶那浓密的树冠,虚空一抓! 动作随意得如同拂去脸上的柳絮。 嗡! 一股无形无质、却带着某种“此地不宜久留”意念的奇异波动,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精准地拂过那条独角金鳞蟒! 那巨蟒蓄满力量的扑击动作猛地一僵! 冰冷的竖瞳中,凶残暴戾的光芒瞬间被一种巨大的、源自血脉深处的困惑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忌惮所取代! 它庞大的身躯不安地扭动了一下,猩红的信子急促吞吐,似乎在极力感知着什么。 最终,它那高昂的头颅,竟缓缓地、极其不甘地垂落下来,庞大的身躯悄无声息地向后缩回了浓密的树冠深处,只留下一片沙沙的摩擦声和几片飘落的树叶。 危机,解除于无形! 高坡上,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水镜术中,那个依旧躺在青石上晃脚丫、仿佛只是赶走了一只苍蝇的李恪。 “刚才那是势?” 尉迟敬德张大了嘴,能塞进一个鸭蛋。 “逍遥势!” 李道宗回应道,不过,他眼中也掠过一丝困惑,“趋吉避凶,影响心智,他是怎么做到的?” 李二冷笑一声,“势的雏形也是势,李恪将自身气息融入周围环境,自然能感知到周遭的变化。那条小蛇看着厉害,实际上也不过就是炼精化气的异兽。” 虽然他口上不屑,但是内心却被李恪震撼到了。 道法自然,身化天地,无心之境! 这小子到底悟出了什么东西,古籍中的逍遥势又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势? 只言片语,实在难以推敲,唯一的记载也只有那位南华真人! 当高坡上的群臣震撼李恪的逍遥势时,终南山深处,有数人回头望向外围,随后又继续朝深处前进。 第72章 房遗爱走丢了 鸟鸣啁啾,山溪潺潺,空气里弥漫着青草和泥土的清新气息。 李恪深谙野外生存第一法则,远离麻烦,安全第一。 秦琼大张旗鼓地举行勋贵集训营的结业考核,李二、李孝恭和李道宗等人那么在意,必然会有所谓的机缘。 不过,他压根没打算去找什么机缘,规则很清楚,只要存活五日走出去就算过关。 他找了个背风向阳、视野还算开阔的小山坡,清理出一块干净地方,铺上厚厚的干燥落叶,然后...他就心安理得地躺下了。 嘴里叼着根甜滋滋的草根,双手枕在脑后,翘着二郎腿,小脚丫有一下没一下地晃悠着。 眼睛眯成一条缝,舒服地享受着透过树冠缝隙洒下的暖洋洋日光。 那丝若有若无的逍遥势如同最舒适的被子,轻柔地裹着他,让他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此地甚好,勿扰清梦”的慵懒气扬。 “啧啧,这才是生活啊。” 李恪满足地咂咂嘴,与之前的培训日子比起来,这样的日子,神仙也不换。 他感受着被药浴滋润后的肉身,气血比往昔强盛不知几倍,逍遥势又能使他融入周遭环境,极易隐藏。 “又能躲又能打,只要不是倒霉到家了,本殿下想不合格都难!” 他从怀里摸出几个红彤彤的朱果,在衣服上蹭了蹭,咔嚓就是一口,汁水四溢,甘甜无比。 就在李恪惬意得快要哼起小曲儿时,异变陡生! 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刺骨寒意的腥风,毫无征兆地从侧后方的灌木丛中袭来! 李恪那被逍遥势强化过的、对危机近乎本能的感知瞬间炸响! 他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一个懒驴打滚,动作笨拙却异常迅捷地从落叶堆里滚了出去! “嗤啦!” 他刚才躺卧的地方,被三道寒光闪闪的利爪瞬间撕裂! 留下几道深达寸许、触目惊心的抓痕! 李恪惊魂未定地爬起身,心脏狂跳如擂鼓! 定睛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三丈开外,一株虬曲的古树阴影下,悄无声息地蹲伏着一头体型矫健、线条流畅的猛兽! 它大小似豹,却比豹更显精悍,一身油光水滑的银灰色皮毛,点缀着深棕色的斑点。 最引人注目的是它那双耳朵,尖尖竖起,耳尖还各有一簇醒目的黑色长毛,如同两柄小小的匕首。 此刻,那双金黄色的竖瞳,专注地锁定着李恪,微微张开的嘴里,露出锋利的獠牙,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呼噜”声。 猞猁! 李恪瞳孔猛地一缩,这不会就是兽苑那头有一丝孟极血脉的猞猁吧? 据说,五百府兵结成军阵都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才将它活捉! 李恪头皮瞬间炸开,这玩意儿怎么看也不像是他能应付的。 跑! 没有任何犹豫! 李恪爆发出有生以来最快的速度,转身就朝着山下方向亡命狂奔! 两条小短腿抡得像风火轮,带起一溜烟尘! “这他娘的是什么狗屎运气,随便躺一块地也能碰到这种凶兽。” 李恪暗暗叫苦,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挑错了日子出门。 “嗷呜!” 猞猁发出一声短促而兴奋的尖啸,如同发现了绝佳猎物的猫! 它后肢猛地蹬地,整个身体化作一道银灰色的闪电,速度之快,远超李恪的想象! 几个起落,就拉近了距离! 带着腥风的利爪,几乎要触碰到李恪的后背! 李恪只觉背后寒毛倒竖,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他绝望地闭上眼,心里哀嚎:完蛋了完蛋了!怎么被这玩意儿盯上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小三,趴下!” 一声清叱如同惊雷炸响! 一道矫健的身影快速接近,人未至,拳罡已到,精准地轰向猞猁的必经之地。 李崇义! 与此同时! 长孙冲不知从哪里冒出来,随身携带的折扇掀起一道狂风,吹向猞猁。 “嘿!” 尉迟宝琳魁梧的身躯化作最强的武器,发出一声怒吼后便撞向猞猁。 三道攻击,来自三个方向,时机把握恰到好处! 配合默契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 猞猁显然没想到李恪还有帮手,扑击之势猛地一滞,身体在半空中诡异地一扭,轻易躲开所有的攻击。 李崇义一把拉起地上的李恪,头也不回地奔向长孙冲,尉迟宝琳仗着皮糙肉厚殿后。 “小三,你从哪里招惹的这头凶兽?” 李恪惊魂未定地睁开眼,无奈道:“我要是知道它从哪冒出来的,我肯定离得远远的。” 李崇义嘴角一扯,有些佩服他的“狗屎运”。 四人汇合后,警惕地看着猞猁,刚才的交锋,已经可以确定他们联手也不是它的对手。 然而,预想中猞猁的进攻并未到来。 那头猞猁金黄色的竖瞳并没有看向如临大敌的李崇义三人,反而越过他们,死死地盯住了被护在身后的李恪! 那眼神...很奇怪。 没有暴戾,没有嗜血,甚至没有多少敌意。 反而带着一种困惑?好奇?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亲近? 它低低地“呜咽”了一声,声音不再像刚才那般凶厉,反而带着点委屈的意味,它盯着李恪,试探性地向前迈了一小步。 “嗯?” 李崇义眉头紧锁,全身绷紧,将自身调整到最佳的战斗状态。 “它...好像没想攻击?” 长孙冲敏锐地察觉到了猞猁眼神的变化,打开的折扇渐渐合拢。 尉迟宝琳也挠了挠头,瓮声瓮气道:“怪了,这眼神...咋有点像俺家大黄看见肉骨头的样儿?” 李恪被那猞猁直勾勾的眼神看得浑身发毛,但心头那点奇妙的感应却越发清晰。 他下意识地运转起那飘忽的逍遥势。 一股慵懒、自在、无拘无束的气息,如同微风般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就在这气息出现的瞬间! 那猞猁的眼睛猛地一亮! 金黄色的竖瞳里瞬间爆发出强烈的光彩,欢快地“喵呜”了一声,尾巴也愉悦地小幅度摆动起来! 它不再犹豫,像个见到亲人的孩子,颠颠儿地就想绕过李崇义三人,往李恪身边凑! “别过来!” 尉迟宝琳下意识地怒吼一声。 “等等!” 李恪脑中灵光一闪,猛地喊住尉迟宝琳。 他看着那猞猁眼中纯粹的、毫无恶意的亲近,再感受着自己逍遥势与对方某种奇特的共鸣...... “我明白了!” 李恪一拍大腿,恍然大悟,“是逍遥势!这家伙...跟我一样,也是个喜欢躺平晒太阳的咸鱼性子!我身上这懒味儿,它闻着亲切!它追我,压根不是想吃我,是...是想跟我交朋友?” 这个结论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无比。 李崇义、长孙冲、尉迟宝琳三人面面相觑,看着那头摇着尾巴,眼巴巴瞅着李恪的凶兽猞猁,再看看李恪那副“我也很懵”的表情,集体陷入了石化状态。 猞猁...想跟人交朋友? 还是因为对方够懒? 是它疯了,还是我疯了? 最终,在尉迟宝琳警惕的目光、长孙冲若有所思的注视和李崇义半信半疑的默许下,李恪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朝猞猁伸出了一根手指头。 那猞猁立刻兴奋地凑上前,湿漉漉、带着倒刺的舌头,极其温柔地舔了舔李恪的手指头。 那感觉痒痒的,麻麻的,带着点野兽特有的腥气,但确实没有半分攻击意图。 它甚至还用毛茸茸的大脑袋,亲昵地蹭了蹭李恪的小腿,喉咙里发出舒服的呼噜声,活像一只超大号的家猫。 “......” 三人彻底无语。 危机解除,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 尉迟宝琳一屁股坐在地上,抹了把汗:“吓死俺了!小三,下次再有这种事,你提前知会一声。” 李恪哭笑不得地摸着猞猁的大脑袋,那猞猁舒服得眯起了眼,干脆就地趴下,一副“求摸摸”的架势。 “对了!你们怎么凑一块儿了?” 李恪这才想起问正事。 李崇义脸色瞬间凝重起来,“出事了,我们分散后,逐步汇合,后来遇上了仲翔,他说...小爱爱...” “房遗爱怎么了?” 李恪心头一紧。 房遗爱那小子,脑子一根筋,胆子贼大,但方向感奇差无比,在长安城都能迷路的主儿! “他走丢了!” 长孙冲接口,俊朗的脸上也满是忧色,“仲翔说,他们原本结伴往水源方向走,中途遇到一群毒火蜂,慌乱中跑进了一团迷雾内,分散了,他走出来,再去找,只找到小爱爱被荆棘刮破的衣角碎片,怀疑小爱爱迷路了,走向了终南山深处。” “深处?” 李恪脸色一变,“那还不赶紧喊救命?让秦伯伯他们进去捞人啊!” “不行!” 李崇义斩钉截铁地摇头,眼神里闪烁着少年人特有的倔强和热血,“考核有考核的规矩!我们若呼救,不仅遗爱考核失败,我们几个也等于放弃了!这是结业考核!是我们自己的事!” “对!” 尉迟宝琳猛地站起来,正色道:“房二那小子虽然愣了点,但也是咱兄弟!咱自己丢的兄弟,咱自己找回来!靠长辈算什么本事?俺尉迟宝琳丢不起这人!” 长孙冲虽未言语,但那紧抿的嘴唇和坚定的眼神,也表明了他的态度。 李恪看着眼前这三张写满“少年意气”、“不靠爹娘”的年轻脸庞,再看看身边趴着、悠闲舔爪子的咸鱼猞猁,心里那点安全第一的念头,第一次动摇了。 他叹了口气,认命般地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草屑:“行吧行吧...赶紧走,把他找回来,要是他被哪个大家伙当点心嚼了,小直男不得发疯啊。” 他踢了踢还赖在地上的猞猁,“喂,小可爱,跟我走一趟,以后我管你伙食。” 猞猁仿佛听懂了李恪的话,金黄色的眼睛瞬间亮得惊人,低低地“呜”了一声。 李崇义、长孙冲、尉迟宝琳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决心和一丝紧张。 四人一兽,组成了奇怪的组合。 第73章 它,到底在看什么? 李恪一脚踏进去,眼前瞬间变得白茫茫一片,连身边李崇义那张总是带着点欠揍表情的脸都模糊得只剩下一个轮廓。 空气湿漉漉地压在口鼻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一股子陈年枯叶和泥土的腐败腥气,闷得人心头发慌。 “这鬼地方!” 尉迟宝琳没好气地抱怨着,声音在浓雾里撞了几下,显得格外沉闷。 “程处默那几个夯货跑得倒快,留个记号都这么敷衍!” 他蒲扇般的大手里捏着一块小小的衣角碎布。 “少说两句吧,宝琳。” 长孙冲的声音细得发飘,像是被这浓雾抽走了底气,“这雾邪性得很,我总觉得脖子后面凉飕飕的,像有人在吹气。” 李恪没说话。 从踏入这片浓雾开始,他那异于常人的敏锐感知就捕捉到了异样。 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骨髓都发冷的阴寒气息,如同无形的蛛网,丝丝缕缕地从四面八方缠绕过来。 这气息沉重、古老,带着一种漠视生灵的、高高在上的威压,绝非外围那些寻常猛兽可比。 它潜伏在浓雾深处,如同蛰伏的巨兽,每一次若有似无的波动都让他后背的汗毛根根倒竖。 “呜...呜噜噜......” 脚边传来低沉的、带着强烈警告意味的呜咽。 李恪低头,正对上猞猁那双在浓雾中闪烁着淡淡金光的竖瞳。 它全身的毛发如同通了电一般根根炸起,尾巴僵直得像一根硬邦邦的棍子,喉咙里滚动着危险的低吼。 它不断用脑袋拱着李恪的小腿,力量之大,几乎要把他推倒,那意思十分明显。 快走! 立刻! 马上! 离开这个鬼地方! “小三。” 李崇义也注意到了猞猁的异常,脸上的调侃之色褪去,声音绷紧了,“不对劲啊,它是不是闻到什么味了?” 他指了指猞猁,警惕地望着四周。 李恪目光扫向那片令人心悸的气息传来的方向,声音低沉道:“你们没感觉到?前面有古怪,是个大家伙,绝对不是我们几个歪瓜裂枣能招惹的存在。” 李崇义三人瞬间绷紧身子,秦琼亲自交待不要进入深处,里面肯定有恐怖的存在,相较而言,他们还真是歪瓜裂枣,给那种存在塞牙缝的资格都没有。 猞猁更加焦躁了,喉咙里的呜噜声越来越急促,拱李恪的力道也在增大。 李恪压住心头那股悸动,蹲下身子,稳稳按在猞猁炸毛的脑袋上。 “放松一点,不要怕,我们有保命的绝招,一定不会让你有事。” 李恪尽量放缓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其余三人都明白李恪的意思,事不可为,一定要保命要紧,大声呼救,召唤秦琼。 猞猁安静了不少,但是竖瞳中的恐惧并未完全消散,身体依旧紧绷如弓。 李恪盯着它,忽然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将尉迟宝琳手中的衣角凑到猞猁的鼻子前,“呐,闻闻,我们要找这个味道的人,能不能带我们去找他,找到了,我们就马上出去。” “噗!” 尉迟宝琳第一个没绷住,“哈哈哈,小三,你把这头凶兽当狗使唤呢,它还能带我们去找房遗爱了?” 李崇义与长孙冲没有说话,不过眼中充满了戏谑。 一时间,紧张的气氛消散不少,增添了几分欢乐。 猞猁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猛地抽了抽鼻子,极其敷衍地在在衣角上嗅了一下,随即发出一声短促的呼噜声。 它不耐烦了! 李恪安抚地摸着猞猁的脑袋,眼中充满期待,谁说猫不能当狗使唤? 猞猁眯着眼享受着李恪的抚摸,贪婪地吸着他身上的气息。 没一会儿,它轻轻甩了一下尾巴,身体压得极低,毫不犹豫地朝着浓雾深处一个与那恐怖气息略有偏离的方向蹿了出去。 尉迟宝琳望着猞猁轻盈的步伐,脸上的笑容逐渐变得僵硬。 李崇义指着猞猁消失的方向,难以置信道:“它...它真的去了?” 长孙冲艰难地点头,这头凶兽怕是已经开了灵智。 “跟上!” 李恪低喝一声,率先循着猞猁留下的那点几乎被浓雾瞬间吞噬的模糊轨迹追了上去。 他娘的,还真行! 三人如梦初醒,慌忙收敛心神,跟着跑了过去。 与其在迷雾中乱窜,还不如死马当活马医,至少有个方向。 迷雾很浓,几乎吞噬了所有的视线,唯有猞猁的身影在前方若隐若现,就像是茫茫大海中微弱的灯塔。 它灵巧得不可思议,时而停顿,耳朵警觉地转动,捕捉着浓雾中任何一丝不寻常的波动,然后迅速调整前进路线,七拐八绕,始终巧妙地与那令人心头发毛的恐怖气息保持着最大限度的距离。 李恪每一步都迈得很轻,若有若无的逍遥势不断将他的气息与周围的环境融合。 “咚!” 忽然,一声沉闷的巨响毫无征兆地穿透浓雾,狠狠砸在四人的耳中。 脚下传来一阵震颤! “什...什么玩意儿?” 尉迟宝琳压低声音问道。 李恪一直盯着猞猁的身影,猛地抬起头,示意噤声。 四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瞬间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屏住了,冷汗顺着额角滑落,冰凉刺骨。 浓雾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粗暴地搅动着,翻滚着向两侧分开。 一个庞大得超乎想象的轮廓,如同移动的山峦,缓缓地从他们左侧不足十丈远的浓雾中碾压而过! 一头巨猿! 它的身躯庞大到已非寻常山峦所能比拟,仅仅是一条垂下的、覆盖着钢针般粗硬黑毛的手臂,其直径就远超尉迟宝琳那壮硕的腰身。 浓雾在它身躯周围剧烈地翻涌、溃散,如同畏惧其威势。 它每一次迈步,大地便发出沉闷痛苦的呻吟,留下一个深达尺余、如同小型池塘般的恐怖足印。 一股浓烈的、混合着岩石腥气和原始猛兽体味的恶风扑面而来,熏得长孙冲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当扬吐出来。 巨猿似乎完全没注意到脚下这几只瑟瑟发抖的蝼蚁,或者根本不屑一顾。 它只是缓慢地、带着一种古老沉重的韵律,一步步走入另一侧的浓雾深处,留下震耳欲聋的脚步声和那令人窒息的身影。 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在浓雾深处,四人才敢大口喘气,感觉像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 “这到底是什么怪物?” 李崇义脸色煞白,实在难以想象这个地方怎么孕育了这样的存在。 “别闹了,快跟上。” 李恪看到猞猁伏在一片巨大的蕨类植物下,正焦急地回头催促他们。 刚才那一瞬间,李恪几乎以为自己要死,那头巨猿随意打个哈欠就能团灭他们。 队伍在死亡的阴影下重新蠕动。 猞猁的路线变得更加诡谲复杂,几乎是在浓雾的缝隙里穿行。 没走出多远,头顶浓雾再次诡异地流动起来。 一股阴冷滑腻的气息,如同冰冷的蛇信子,舔舐过每个人的头皮。 “嘶...” 上方传来极其细微的摩擦声,李恪四人同时抬头。 雾气的顶端,一个巨大的、布满幽暗菱形鳞片的阴影,正无声无息地滑过! 那阴影长不知几许,在浓雾中延绵不绝。 最令人头皮炸裂的是,那阴影的前端,浓雾稍薄之处,赫然探出一截粗壮如殿柱、闪烁着金属般冰冷光泽的蛇躯! 更恐怖的是,蛇躯的顶端,浓雾扭曲,一个巨大、尖锐、宛如黑玉雕琢而成的独角,刺破了雾障,带着一种撕裂空间的邪异感,缓缓探出! “头顶生角,已经化蛟了。” 长孙冲声音细若蚊蚋,带着一丝极致的恐怖。 那巨大的蛇影似乎在空中微微停顿了一下。 仅仅是这一下,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深入骨髓的冰冷恐惧瞬间攫住了四人,血液似乎都冻结了,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 就在四人以为巨大的阴影要对他们出手时,没想到两点猩红的光芒只是一闪而逝,冰冷、漠然,如同俯视尘埃的神祇。 “它...它看我们了?” 尉迟宝琳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后背的冷汗浸透了内衫。 “看没看到有区别吗?” 李崇义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声音干涩,“在它眼里,我们大概跟路边的蚂蚱差不多。” 猞猁这次没有立刻催促,它似乎也被那角蛇的气息震慑住了,在原地烦躁地刨了几下地面,才再次示意前进。 连着碰到两头恐怖的生物,接下来的路,李恪四人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忽然,猞猁毫无征兆地刹住脚步,整个身体绷紧到极致,比之前面对巨猿与角蛇还要紧张。 它甚至不敢回头,只是死死盯着前方浓雾的某一点,身体微微后倾,摆出了随时准备亡命奔逃的姿态! 李恪心头警铃大作,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顺着脊椎猛地窜上头顶! 他不敢有什么举动,只能期待恐怖的存在把他们当成屁放了。 浓雾缓缓沉降,变得稀薄了一些。 前方十几步开外,一棵被雷劈倒的巨大朽木旁边,一个庞大的身影,正背对着他们,缓缓地动着。 那身影...竟有些眼熟? 白嫩嫩地身子让人垂涎欲滴,一颗大脑袋正埋在朽木根部,似乎在供食什么,发出“哼哧哼哧”的满足鼻音。 “猪?” 尉迟宝琳第一个失声叫了出来,声音里充满了荒谬和难以置信。 李崇义也傻眼了,紧绷的神经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反差而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搞什么鬼?这个地方怎么会有一头猪?” 长孙冲也愣住了,刚才的恐惧被眼前的景象冲淡了不少,甚至有点哭笑不得。 李恪没有笑,惊恐无比,猞猁那炸裂般的恐惧反应做不得假,更何况,在这个危机四伏的地方,怎么可能会有一头普通的猪? 那头猪终于察觉到了背后的目光,它拱食的动作停了下来,缓缓转头。 时间仿佛凝固了。 竟然真的是一头普普通通的猪,如果非要说有什么特殊之处,那就是它的眼睛很小,非常小。 那双小得滑稽的眼睛里,没有任何的凶光,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仿佛亘古不变的呆滞。 它的目光停在李恪身上,没有咆哮,也没有低吼,只有一片死寂。 它,到底在看什么? 第74章 旧约 秦琼作为主考官,寸步不离,已经在此静修了三日。 巨大的玄光镜悬浮在半空,光洁如水的镜面原本清晰地映照着山峦起伏、林木葱郁的景象。 然而此刻,不断切换的镜面总是在某一刻像是被泼上了浓墨,翻滚着混乱不堪的黑白灰雾,还有毫无意义的乱流,同时夹杂着扭曲、闪烁、细微的滋滋声。 几名身着深青色道袍,袖口绣着星斗纹样的钦天监修士围在镜前,个个额头见汗,手指飞快地在镜面边缘的符文上划过,注入一道道清濛濛的灵力。 可无论他们如何催动,那团混乱的“墨渍”总是会在画面切换时出现,甚至,如同活物一般,不断侵蚀其它的画面。 为首的一名中年修士脸色煞白,猛地转身,对着后方坐在蒲团上闭目养神的老道深深一揖,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惊惶:“袁道长,大事不好了,玄...玄光镜出现问题了,三殿下、小郡王,还有几位小公爷,他们...他们的踪迹消失了!” 老道正是名扬天下的钦天监监正,袁天罡! 他睁开眼,凝视空中的玄光镜。 中年修士继续道:“无论...无论我等如何催动法诀,都无法...再次锁定,好像...被蒙蔽了天机,一片混沌。” “何时之事?” 袁天罡的声音带有某种安抚的力量,让中年修士急躁的心境迅速回归平静。 中年修士沉声道:“今日清晨,房家二公子与屈突公子的画面消失,我等并未在意,没想到后面房大公子、李景恒小郡王等等都消失不见,如今三殿下与李崇义小郡王、长孙小公爷、尉迟小公爷也跟着消失不见了。” 袁天罡的目光从玄光镜上转移到终南山深处,微微皱眉,“恐怕这群小家伙都闯进深处了。” “什么?咳咳咳...” 一道惊疑之声伴随着阵阵咳嗽。 静修的秦琼霍然起身,仅仅一步便跨到袁天罡身侧,目光如炬地盯着玄光镜。 钦天监修士的声音没有刻意隐瞒,想瞒也瞒不住,秦琼听到他与袁天罡的话后,也忍不住一阵头大。 那张饱经风霜、棱角分明的国字脸瞬间沉了下来,如同暴风雨来临前阴云密布的天空,铁青得吓人。 无形中,一股带着金戈铁马血腥气的凛冽威压瞬间弥漫开来,压得周围几名维持法阵的钦天监修士呼吸一窒,脸色更加苍白。 “你们数人合力才能施展如此巨大的玄光镜,确定不是因为力有不逮而产生的变故?” 秦琼的声音很轻,但却如同重锤,砸在钦天监修士的心上。 此刻,他们也希望是因为自己的问题才出现这种情况,然而...... 中年修士苦笑一声,“秦将军,我等已然尽力,绝不会出现差错,变故的源头应该在山中。” 秦琼点点头,那几个小兔崽子,他了解,如此问,也只是心存一丝侥幸。 他扭头朝仙风道骨的袁天罡问道:“袁道长,可否算一算他们在何处,是否有性命之危?” 袁天罡并未站起身,只是伸出右手。 那只手枯瘦,指节却异常分明有力。 他拇指在其他四指的指节上飞快地掐动起来,动作快得带起一片残影,口中念念有词,声音低沉含混,却仿佛引动了某种无形的韵律。 他那双仿佛能洞悉世事的眼眸里,也染上了一层凝重,高坡上呼啸的山风似乎都为之凝滞了一瞬。 随着他指尖的掐算,袁天罡微微皱起的眉头如同被无形的绳索狠狠勒住,越皱越紧,眉心的竖纹深得能夹死苍蝇。 他脸上那份超然物外的平静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罕见的、近乎惊怒的神色。 “袁道长,如何?” 秦琼神色不变,只是不断提升的气势显得他内心多了几分焦躁与不安。 他戎马半生,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人,直觉告诉他,那些小家伙恐怕要出大事了! 袁天罡猛地停下了掐算,枯瘦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 他抬起头,望向秦琼,又似乎穿透了他,望向那片被混沌覆盖的终南山深处,一字一顿,声音如同浸透了寒冰。 “坏了!” “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竟然妄图踏入深处找回迷失的房遗爱!” “他们中有几人有性命之忧!” “竟然还有天外气息,好胆,究竟是何人?” “三皇子身上有古怪,老道算到他只看到一片迷雾。” “性命之忧”四字如同四道惊雷,狠狠劈在钦天监修士的头顶。 他们神色惨败,这群小贵人任何一个出事,代价都不是他们能承受的,更何况是一群? 秦琼伸出右手,放松后又握紧,“能不能算出他们的具体位置?” 袁天罡摇头道:“有天外气息干扰了天机,算不了。” 秦琼颔首,扭头望向那边被浓密云雾阻挡的终南山主峰,眼神锐利如刀,“我去带他们出来,咳咳咳...” 话音刚落,他的身型猛地一晃! “轰!” 一股磅礴无比的赤金色气血狼烟,如同压抑了万年的火山,骤然从他单薄的身躯中冲天而起! 强横霸道的气势瞬间撕裂了高坡上凝滞的空气,形成一股肉眼可见的狂暴气旋! 气浪翻滚,吹得周围修士的道袍猎猎作响,几乎站立不稳,连那巨大的玄光镜镜面都剧烈地波动起来! “咔嚓!” 他只是轻轻一踏,坚硬的山岩地面以他立足点为中心,蛛网般的裂纹瞬间蔓延开丈许方圆! 借着这股反冲的巨力,秦琼的身影,已然化作一道撕裂长空的赤金色流星,带着尖锐刺耳的破空厉啸,裹挟着排山倒海般的气势,就要朝着那片被混沌笼罩的终南禁域,悍然冲去! “秦将军,万万不可莽撞!” 袁天罡脸色剧变,猛地起身,宽大的道袖无风自动,一股清濛濛的柔和气劲如同无形的巨网,瞬间拦向那道赤金色的流星! “秦将军,终南山深处恐怖存在不少,你的不灭金身已破,恐怕撑不了多久,况且...” 袁天罡神色凝重,“那个约定不可废!” 秦琼微微皱眉。 袁天罡趁热打铁道:“我们不如先禀明陛下,再做定夺?” 秦琼摇摇头道:“他们,是我的弟子!” 袁天罡神色大变。 瞬息间,赤金色光芒便从他的身旁划过,他想阻拦,然而,还是慢了一步! 秦琼去势太快!太猛! 袁天罡那足以拦下山洪的柔和气劲,仅仅稍稍迟滞了他一瞬,赤金色的流星已然冲到了高坡的边缘,眼看就要一头扎进莽莽群山! 作为大唐的双花红棍,哪怕只剩一副残躯,他想走,谁人能拦? 哪怕是袁天罡这位充满传奇色彩的钦天监监正,也不行!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异变陡生! 秦琼前方,高坡边缘下方那片原本空无一物的虚空,毫无征兆地剧烈扭曲起来! 光线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揉皱、折叠。 下一瞬,空间如同被戳破的水泡般无声裂开! 一只...脚? 不,那更像是一只覆盖着厚重、斑驳、如同历经万载风霜侵蚀的古老岩石般甲壳的...巨爪! 那巨爪大得超乎想象,仅仅是探出的前端几根趾爪,就比秦琼整个人还要庞大! 它无声无息地从虚空裂缝中探出,不偏不倚,恰好拦在了秦琼化身的那道赤金色流星正前方! 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也没有能量狂暴的爆炸。 只有一种令人绝望的,如同撞上了亘古不移的不周神山的绝对凝滞!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强行按下了暂停键。 赤金色的气血狼烟狂暴地冲击着那只布满岁月刻痕、如同岛屿般巨大的石爪,发出沉闷如雷的“隆隆”轰鸣。 双方好像陷入某种平衡中,但仔细看去,巨爪在一点点的被撼动。 逸散的气劲如同失控的洪流,向四面八方疯狂扫荡,将高坡边缘的树木拦腰斩断,碎石纷飞如雨! 秦琼势不可挡的身影,停在半空之中。 他凝视着巨爪,眼中散过一丝异色,随即变成一股冰冷的杀意。 他极少动怒,但是这头恐怖的存在若再敢阻拦,他便砍了它,放在边境,震慑蛮夷! 一股苍茫、厚重、仿佛沉淀了无尽岁月时光的恐怖气息,如同沉睡的太古巨兽苏醒,缓缓地,不可抗拒地从那只巨大的石爪上弥漫开来,瞬间笼罩了整个高坡。 死寂。 绝对的死寂。 连风都停止了呼啸。 袁天罡恢复风轻云淡的神态,注视着巨爪,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钦天监的修士不知道这是何物,个个面无人色,呆滞地望着那只仿佛从神话中走出的巨爪,以及可以与它抗衡的秦琼。 “你出来,还是我进去?” 秦琼缓缓抬头,目光越过那如同山峦般的趾爪,看向那片扭曲空间裂缝的深处。 那里,一片深邃无光的黑暗。 在那片绝对黑暗的中心,两点幽邃、古井无波、仿佛倒映着万古星辰寂灭光芒的巨大瞳孔,缓缓地亮了起来。 一个苍老、缓慢、每一个音节都仿佛带着山岳移动般沉重摩擦声的声音,如同穿越了无尽时空的洪流,在众人耳中响起。 “不敢劳烦秦将军!” 话音刚落,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然,旧约尚存,莫要自误!” 第75章 山洞 那头呆滞如同万年顽石雕成的猪,用它那双深陷在褶皱里的黑豆小眼,看着他们。 没有威胁,没有咆哮,甚至连一丝属于活物的情绪波动都没有。 只有一片能将人灵魂都吸进去的空洞。 它的嘴巴微微张着,一丝混合着腐烂植物汁液和可疑暗红碎屑的涎水,缓缓滴落,“啪嗒”,砸在潮湿的枯叶上,声音清晰得如同敲在众人绷紧的心弦上。 猞猁的恐惧达到了顶点,全身的毛炸得像个灰色的刺球,喉咙里压抑的嘶嘶声变成了微弱的气流,身体死死贴着地面,仿佛想把自己嵌进腐殖土里。 时间在死寂中粘稠地流淌,每一息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它...它到底想干啥?” 尉迟宝琳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和巨大的茫然,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壮硕的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太古怪了! 这个鬼地方怎么会出现一头猪? “鬼知道!” 李崇义脸色煞白,声音干涩道:“也许...也许它只是...在发呆?” 这话他自己说出来都觉得荒谬透顶。 发呆? 一头让感知敏锐的猞猁炸毛炸成刺猬的猪,在发呆? 长孙冲抓住李恪的胳膊,低声道:“小三,快走,它...太邪门了!” 相较于其他三人,他是真正的博学多才。 天地变异后,有不少的凶禽猛兽或是变异、或是返祖,被记录在册,然而,这头猪的记载,他从未看过! 能在终南山深处存活下来的生物,哪一个是弱小之辈,它再普通,也绝不是他们能抗衡的存在。 李恪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那如同附骨之蛆的寒意和强烈的不安。 那双空洞的小眼睛带来的精神冲击远超之前的巨兽。 他不知道它到底在看什么,究竟是看他自己,还是看逍遥势,亦或是他的身上有什么吸引它的东西? 李恪有种浑身上下被看透的感觉,所有的秘密在那道目光下无所遁形。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再与那诡异的目光接触,声音低沉却异常坚定道:“猞猁,走!继续找路!” 猞猁如蒙大赦,几乎是连滚爬爬地蹿起来,尾巴死死夹着,再不敢看那头猪一眼,埋头朝着一个方向,以比之前更加迅捷、更加警惕的姿态,几乎是贴着地面飞掠而去。 这一次,它连催促都不敢发出声音了。 四人哪敢停留,立刻跟上,脚步放得极轻,几乎是踮着脚尖在湿滑的腐叶上挪动,生怕发出一丁点多余的声响惊动了后方那尊呆滞的恐怖存在。 浓雾重新合拢,将那普通又诡异的猪影缓缓吞噬。 一口气奔出数百丈,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直到再也感觉不到那股无形的压力,猞猁的速度才稍稍放缓,但全身依旧紧绷。 李崇义扶着膝盖大口喘气,“娘咧...这辈子没被一头猪吓成这样过!” “嘘!” 李恪猛地抬手,示意噤声,敏锐的感知力总感觉后方浓雾里有东西。 尉迟宝琳和长孙冲瞬间噤若寒蝉,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浓雾缓缓涌动,如同被无形之手拨开。 一个沾满泥浆和腐叶的灰黑色轮廓,不紧不慢地出现在他们刚刚经过的地方。 正是那头猪! 它依旧是那副呆头呆脑的模样,猪头微微低垂,像是在嗅探着地面,又像是在无所事事地闲逛。 但它的方向,却无比明确地跟在他们走过的路线上! 距离他们,始终保持在大约三四十步开外,不远不近,如同一个甩不掉的沉默影子! “他跟过来了!” 长孙冲的声音带着颤音,这位贵公子面对这种情况,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李恪的心猛地一沉。 这绝非巧合! 然而,就在这令人头皮发麻的跟踪持续了约莫一刻钟后,一个更加诡异的现象发生了。 猞猁紧绷的身体,竟然渐渐放松了下来,虽然依旧警惕,耳朵竖着,但那种面对顶级掠食者时炸裂般的恐惧感,却明显减弱了。 更令人惊奇的是,这一路上,他们竟然再也没有遇到任何一只强大的凶兽! 之前如同公共通道般时不时有巨兽路过的山林,此刻变得死寂一片。 浓雾深处,那些令人心悸的恐怖气息,仿佛都刻意绕开了他们所在的这片区域,远远地避开了。 “咦?” 尉迟宝琳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他挠了挠壮硕的后脑勺,铜铃大眼里充满了困惑,“那些大家伙...都睡午觉去了?还是被这头猪...吓跑了?” 他粗壮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指了指后面那个沉默的“尾巴”。 李崇义也皱紧了眉头,看着前方带路的猞猁状态确实比之前安稳不少,他低声嘀咕道:“邪门...太邪门了!难不成这头猪...还是咱们的护身符?” 这想法荒谬得让他自己都打了个寒颤。 他用手指捅了捅李恪的腰,“小三,要不你去试试,那头猪会不会和猞猁一样,也是投奔你的?” 李恪白了一眼李崇义,眉头紧锁,目光在后方那模糊的猪影和前方相对平静的浓雾间来回扫视。 那头猪的行为暂时无法理解,但结果却显而易见,自从它跟上他们后,这片危机四伏的终南深处,似乎对他们敞开了某种无形的安全通道。 虽然这安全感同样建立在巨大的诡异之上,让人浑身不自在,但至少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不过,若是贸然打破这种平衡,那头猪发狂,恐怕比他们之前遇到的恐怖存在还要恐怖。 “先别管它!” 李恪压下心头的重重疑虑,声音斩钉截铁,“我们的目标是找到房遗爱他们,没必要去招惹那个家伙,它要跟就让它跟着,至少现在比之前安全。” 他顿了顿,朝猞猁轻声道:“加快速度,找到他们,我们马上出去。” 只要出去就一定没事! 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关他们这些小胳膊小腿什么事? 后台,那不就是擦屁股的时候用的! 更何况,他有自信,秦琼敢选终南山作为他们的结业考核之地,自然有把握应付一切突发状况。 猞猁似乎能领悟李恪的心境,低呜了一声作为回应,再次提速。 它灵巧地在浓雾中穿梭,方向感依旧精准得令人咋舌。 这一次,它的目标极其明确,不再兜兜转转躲避什么,而是笔直地朝着一个方向前进。 浓雾渐渐变得稀薄,周围的树木也显得更加古老、虬结。 地势开始向上抬升,露出嶙峋的黑色山岩。 又行进了约半个时辰,猞猁突然在一面陡峭的山壁前停了下来。 山壁爬满了厚厚的墨绿色苔藓和不知名的藤蔓,湿漉漉地向下滴着水。 猞猁焦躁地在山壁前徘徊,用爪子不断刨着地面上厚厚的腐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同时仰起头,冲着李恪发出短促而急切的喵呜声,绿眼睛死死盯着山壁某处被藤蔓遮蔽得严严实实的地方。 “他们在这里?” 李恪心中一动,快步上前。 李崇义三人也围拢过来,紧张又期待地看着那面毫不起眼的山壁。 李恪伸出手,小心地拨开那些湿滑坚韧的藤蔓。 随着藤蔓被一点点挑开,一个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洞口出现在众人眼前。 一股混合着浓重尘埃和陈腐气息的凉风,从黑黢黢洞内幽幽吹出,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仿佛尘封了无数岁月的味道。 “是这里?” 尉迟宝琳探头探脑,声音在洞口回荡,“房遗爱那小子还真会找地方!” 猞猁已经迫不及待,一矮身,像道灰色闪电般率先钻了进去。 “进去看看!都小心点!” 见状,李恪不再犹豫,当先弯腰钻入洞中。 李崇义三人紧随其后。 洞内并非想象中狭窄的通道,甫一进入,空间便豁然开朗,入口处的狭窄更像是一种刻意的伪装。 这是一个颇为宽敞的山洞,高约两丈,深有十余丈。 洞顶倒悬着一些黯淡无光的石笋,洞壁有人工开凿过的痕迹,甚至还能看到一些模糊的、早已褪色剥落的壁画线条,画着些云纹、星斗、模糊不清的人影,透着古拙苍凉的气息。 山洞尽头,似乎曾有过简单的石桌石凳,但早已坍塌,只剩下几块轮廓模糊的乱石。 地面上积着厚厚一层灰尘,一脚踩下去,能留下清晰的脚印,腾起的灰尘呛得人直咳嗽。 “咳咳咳...这地方...多久没人来了?” 李崇义挥着手驱散面前的灰尘,眯着眼打量四周,“像个隐士的窝?不过也太破了点。” “看地上,应该有不少人来过。” 长孙冲凝视着地面,似乎在分析有多少人来过。 厚厚的灰尘上,布满了凌乱不堪的脚印,而且数量不少,大小不一,显然不止一人。 脚印的方向极其混乱,但仔细观察就能发现,所有清晰的、向山洞深处延伸的脚印,脚尖都是朝内的! 没有一组脚尖是朝着洞口方向,说明走进来的人再也没有出去过! 除非是故意踩着脚印倒着走,但是谁会那么无聊? 四人的目光碰撞到一起,一股寒意瞬间爬上四人的脊背。 “小直男、程处默、柴家两兄弟、李景恒...咦?” 长孙冲眼尖,蹲下身仔细辨认那些大小不一的脚印,“这五个大一点的脚印是谁?” 李崇义望着脚印,凝重道:“是他们没错,还有其他人!古怪,谁会跑进终南山深处?他们相遇了,但都没出去?” 这结论让山洞内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这到底怎么回事?” 尉迟宝琳有些焦急,出现陌生人的话,那房遗直他们去哪了? 突然,他惊呼道:“他们不会被山洞吃了吧?” “不排除这种可能,这鬼地方发生什么事都不意外。” 李崇义环视四周,随口道。 长孙冲站起身,说道:“别乱猜,脚印不是特别凌乱,周围也没有打斗的痕迹,他们不是白痴,谁手里没有一点底牌,怎么可能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就被拿下了。” 其余三人沉默不语,凡事只怕万一。 这时,正在山洞内焦躁踱步的猞猁好似发现了什么,对着洞壁深处某个方向发出低呜声,催促他们继续深入探查。 第76章 洞天福地 “找吧,看看有没有别的出口或者线索,我还不信了,大活人还能消失在这里面,肯定有我们没有发现的东西。” 李恪压下心头的不安,沉声道。 三人也不废话,分散开来,朝着猞猁发出低呜声的方向搜索过去。 李崇义和尉迟宝琳重点检查那些坍塌的石桌石凳区域,试图找到机关暗道。 李恪则沿着洞壁,一寸寸地摸索那些模糊的壁画和凹凸不平的石壁。 长孙冲对那些坍塌的石块不感兴趣,反而对角落里一些蒙尘的,奇形怪状的小物件来了兴致,在灰尘里不停乱翻。 “奇了怪了,这纹路像是上古云篆的变体,这触感,非金非玉...咦?” 他捡起一个布满铜绿、扭曲如枯藤的金属环,又拾起一块刻着古怪符号、触手温润的黑色石头,还从一个石缝里抠出了一枚边缘磨损严重的玉质小算盘,喃喃自语。 下一刻,他的目光就被一堆坍塌的碎石下露出的一角所吸引。 看起来好像是一个小巧的玉盒,只露出了一角,却异常的温润,即使在厚厚的灰尘下也隐隐透着一丝微弱的光泽。 长孙冲心中一动,也顾不上脏,立刻动手,小心翼翼地搬开压在上面的碎石块。 当那个完整的玉盒呈现在眼前时,长孙冲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玉盒巴掌大小,通体由一种纯净的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盒盖上以极其精湛的浮雕手法,刻着一幅极其复杂的图案。 连绵的仙山悬浮于云海之上,宫阙楼阁掩映其中,仙鹤翱翔,灵泉飞瀑,一派仙家气象。 玉盒表面布满了灰尘,但入手温润细腻,仿佛还带着一丝微弱的暖意。 “快过来,看我找到了什么!” 长孙冲低喊一声。 李恪三人立刻围了过来。 李崇义探头一看,撇撇嘴道:“长孙冲,你掉钱眼里了?一个破盒子,看起来是值点钱,但现在这节骨眼上,值钱顶个屁用!能当饭吃还是能带我们找到房遗爱他们?” “死变态,没事就多读点书,别总是去平康坊厮混!” 长孙冲用关爱弱智的眼神瞥了眼李崇义。 随后,他小心翼翼地用袖子拂去玉盒盖上的灰尘,目光灼灼地盯着露出来的那幅精美浮雕。 “这东西绝非寻常之物,你们看这雕工,这意境,哪位工匠大师能做到?”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敢断定,这玉盒或者说玉盒里面的东西,就是一处洞天福地的钥匙!” 顿了顿后,他继续道:“你们看这仙山云海,分明就是洞天福地的入口景象,这盒子很可能就是开启门户的信物,至少也是其中之一。” “钥匙?” 尉迟宝琳瞪着铜铃大眼,一脸懵圈,“这破山洞哪里有门?连个像样的门板都没有。” 李恪心中一动,结合地上那些只进不出的脚印,他猜测道:“冲表哥,你的意思是房遗爱他们很可能是触发了某一把钥匙,进入了某个洞天福地?” “理应如此!” 长孙冲点点头,随即苦笑道:“他们应该不是通过这个玉盒进去的,我们也不知道开启之法。这个玉盒浑然一体,连个缝隙都没有......” 李崇义从长孙冲手上拿过玉盒,研究一番后,随意丢给尉迟宝琳,之后他又丢给了李恪,头疼,玩不转。 李恪拿着玉盒也是一阵头大,无法下手。 几人围着这价值连城却又束手无策的“钥匙”,大眼瞪小眼,全然没了办法。 希望就在眼前,却隔着一层打不开的门! 这感觉就好像要拉屎的时候已经走到了厕所前,偏偏碰到了一个话多的领导,抓住你喋喋不休,让你一直无法进去释放。 “哼哧...哼哧...” 就在这时,一阵沉闷而熟悉的鼻音,毫无征兆地在洞口响起。 四人浑身汗毛瞬间倒竖,猛地扭头! 那头白嫩嫩的猪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溜达到了洞口,雪花白肉几乎塞满了狭窄的入口,那双空洞的黑豆小眼,呆滞地望着洞内的几人。 它怎么进来的? 它想干什么? 猞猁瞬间炸毛,喉咙里发出极度恐惧的“嘶嘶”声,猛地蹿到李恪身后,只露出半个脑袋警惕地盯着那尊恐怖存在。 山洞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四人心脏狂跳,手心全是冷汗,连呼吸都屏住了,死死盯着那头堵门的肥猪。 在四人一猫惊恐的目光注视下,那头猪慢悠悠地、带着一种与其庞大身躯极不相符的闲适感,晃了晃沾满泥浆的大脑袋。 它似乎对洞内的紧张气氛毫无察觉,或者根本不在意,它的目光缓缓地落在了李恪手中那个羊脂白玉盒上。 “哼...哼唧...” 它喉咙里发出几声意义不明的、短促而低沉的哼哼。 就在众人不明所以,神经紧绷到极致时,异变陡生! 李恪手中的羊脂白玉盒,毫无征兆地、骤然爆发出刺目欲盲的炽烈白光! 那光芒是如此强烈、如此纯粹,瞬间吞噬了整个昏暗的山洞! 李恪只觉眼前一片纯白,仿佛所有的光线都被剥夺、被压缩、被点燃! 一股磅礴的、神鬼莫测的力量,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将他和身边的李崇义、尉迟宝琳、长孙冲,以及脚边炸毛的猞猁,甚至还有洞口那头引发这一切的猪,全部笼罩在内! 身体像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揉捏,然后猛地抛掷出去! 天旋地转! 眼前只有无尽的白光,耳边是尖锐到失聪的嗡鸣,失重感如同深渊般吞噬了所有感官。 这恐怖的传送感只持续了极其短暂的一瞬,又仿佛漫长如永恒。 “噗通!” “哎哟!” “我的老腰!” “喵!” 伴随着几声闷响、痛呼和凄厉的猫叫,失重感骤然消失,脚底重新踏上了坚实的地面。 那刺目的白光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视野重新回归。 四人一兽如同被随意丢弃的麻袋包,七扭八歪地摔在一片柔软得不可思议的草地上。 “哼哧......” 那头猪稳稳地落在草地上,望向他们的呆滞目光中多出了一丝人性化的神采。 嘲笑! 它在嘲笑他们! “咳咳咳...” 李恪挣扎着爬起来,用力甩了甩还在嗡嗡作响的脑袋,强忍着眼球的刺痛和胃里的翻江倒海,警惕地环顾四周。 眼前的世界,已然彻底改天换地。 不再是终南山那阴森潮湿、浓雾弥漫的原始山林。 这是一片难以形容的,宁静到诡异的天地。 天空呈现出一种纯净柔和的蔚蓝色,如同最上等的蓝宝石,没有一丝云翳。 阳光温暖而明媚,均匀地洒落下来,带着一种令人心旷神怡的暖意。 空气清新得不可思议,每一次呼吸,都仿佛有甘冽清泉注入肺腑,涤荡着身体内所有的浊气与疲惫,一股难以言喻的生机勃勃之感充盈着四肢百骸。 他们正身处一片广袤无垠的草原。 脚下的草叶碧绿、柔韧,带着玉石般的温润光泽,散发着淡淡的、沁人心脾的草木清香。微风拂过,草浪翻滚,如同碧波荡漾的海洋,一直延伸到视线尽头那连绵起伏、笼罩在淡淡霞光之中的秀丽山峦。 远处,有飞瀑从青翠的山崖间垂落,如同银练坠入深潭,发出隐约如雷鸣般的轰响。 更远处,霞光蒸腾的山峦之巅,似乎有亭台楼阁的虚影在云雾中若隐若现,仙鹤的优雅长鸣随风隐隐传来。 灵气! 浓郁到几乎化为实质的天地灵气! 如同温暖的泉水,轻柔地包裹着他们,滋润着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毛孔都在欢呼雀跃。 “我的老天爷!” 李崇义揉着摔疼的屁股,目瞪口呆地望着这片如同画卷般铺展开来的仙境,张大嘴震惊道:“这他娘的就是洞天福地?” 长孙冲贪婪地深吸了几口气,感觉四肢百骸都充满了力量,连刚才传送的眩晕感都一扫而空。 “这就是未被开发过的洞天福地?如此精纯!如此浓郁!如果在此地修行,破境速度至少是外界的十倍!” 他盯着从李恪手中摔落到地上的羊脂白玉盒,“这东西收起来,回去交给长辈研究,此地必须归我大唐所有!” 尉迟宝琳离盒子近,拿起后,顺手就丢给长孙冲,“你比我们心细,你收起来,搞不在了就给你套麻袋敲闷棍。” 接着,他站起身,用力舒展了一下他那身虬结的腱子肉,感受着空气中充沛的灵气涌入身体带来的舒爽感,铜铃大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好地方啊,这草皮带回去,躺着睡觉都美!” 猞猁抖了抖身上沾着的草屑,警惕地打量着这片陌生的天地,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呜”声,显然对这突如其来的环境巨变还有些不适应。 它下意识地靠近李恪,寻求安全感。 那头猪显得格外淡定,随意地趴在柔软的草地上,大脑袋搁在前蹄上,空洞的黑豆小眼半眯着,仿佛在享受这难得的阳光和充沛的灵气,对周围仙境般的景象似乎毫无兴趣,又或者早已司空见惯。 李恪和长孙冲的想法一样,这个好地方就应该归属于大唐。 不过,这片看似祥和宁静的天地,真的如表象一样?那头猪到底是什么来头,他怎么知道开启钥匙的法门? 而且,看起来它对这里极为熟悉,那么,它把他们带进来的目的又是什么? 第77章 禁法之地 “还笑,当心被收了!” 李恪没好气道:“有什么想法出去后再说,别忘了,我们是来找到人的,房遗直、程处默他们肯定也进来了,都找一找,找到他们立刻走,总感觉这地方不踏实。” “谨遵三殿下旨意!” 尉迟宝琳嘿嘿一笑,雄赳赳气昂昂地朝着一个方向大步走去,仿佛这片洞天就是他尉迟大爷的后花园。 李崇义拍了拍他那身沾满灰尘的锦袍,轻笑一声,“三殿下,一会儿见。” 说着,身影很快就没入及膝的碧草之中。 李恪满脑子黑线,恶狠狠地目光看向长孙冲。 这两个活宝,真以为这里是什么太平之地? 虽然以他敏锐的感知力也没有发现什么东西,但是那头能让恐怖存在退避的猪还在这里,就是最大的古怪之处! 长孙冲捧着玉盒,懒得看李恪,一边走一边如痴如醉地研究着上面的浮雕纹路,不时还停下来,对着远处的山峦和霞光比划着什么,口中念念有词。 见三人分散开来,李恪瞥了一眼趴在地上的猪就带着保持警惕的猞猁朝反方向仔细探查。 脚下的草地柔软异常,踩上去悄无声息,空气中除了草木清香和浓郁灵气,暂时没有嗅到任何危险的气息。 然而,这样一个尚未被开发的洞天福地,灵气浓郁,怎么可能会没有诞生出变异的凶禽猛兽? 他尝试着运转无名功法,扩大逍遥势的范围,想要感知更远的地方。 就在他意念微动,试图引起一丝内息流转时,异样感瞬间传来! 丹田气海之中,原本如臂使指,温顺流淌的内息,此刻竟如同陷入了泥潭,动弹不得! 运行变得极其滞涩、艰难! 仿佛有一股无形的,无法匹敌的天地规则,牢牢地压制住体内一切超越纯粹肉身的力量! 李恪脸色微变,又尝试催动感知力向外延伸。 果然,之前能轻易覆盖二十丈范围的敏锐感知,此刻如同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棉絮,被死死地压制在身体周围不足一丈的范围内! 再想向外探出,便如同撞上了无形的铜墙铁壁,纹丝不动! “禁法之地?” 李恪心头凛然,立刻就想起河间郡王说过的洞天福地中的独特规则。 这片洞天福地的规则极有可能就是禁止一切灵力、内息的调动和外发! 那么,在这里,能依靠的唯有最纯粹的肉身力量。 “赞美伟大的河间王叔,不愧是我李小三喜爱的长辈,这小灶开的,直接把答案写我身上了。” 李恪洋洋得意,若是七日集训之前,他无非就是屁股抗揍一点,但是经过李孝恭的基础炼体后,他就不再是那个坐拥宝山而无法入门的小菜鸟。 他的体魄虽然还是无法与程处默、尉迟宝琳之流相比,但是也不会比房遗直、长孙冲他们差多少。 河间王府内,正在享受美姬伺候的李孝恭猛然打了一个喷嚏,左右环视后,冷冷一笑道:“老子不管你是谁,敢打老子的主意,老子打得你老子都不认识你!” 片刻之后,四人在巨猪旁边重新汇合。不用李恪开口,每个人脸上都带着震惊和明悟。 “娘的!邪了门了!” 尉迟宝琳一脸憋闷,挥舞着拳头,“俺刚才想蹦高看看远处,结果一跳,跟平时没啥两样!想运点劲道到拳头上,屁都憋不出来一个!这鬼地方不让用灵气?” “不止!” 李崇义脸色也不好看,他刚才试图运转内息跑快一点,结果差点摔个狗吃屎,“此地有古怪,我猜这地方只认拳头和力气。” “正是如此!” 长孙冲一脸神秘,仿佛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我仔细探查过了,此地灵气虽然浓郁得化不开,但天地法则极其特殊!它压制一切术与法!在这里,唯一通行的法则,就是肉体本身的力量、速度、韧性和技巧!” 他看着尉迟宝琳那身腱子肉,第一次感觉这莽夫的形象如此高大。 接着,他双眼放光,继续道:“你们说,那些草药在此规则下生长,药力会达到何种程度?而且,我怀疑这里的宝药本身就更倾向于淬炼筋骨、壮大血气!” 长孙冲的分析让众人心头震动。 禁法之地? 肉身称王? 这种规则之下,肉身越强越占有优势,尤其是程处默、尉迟宝琳这种,像长孙冲、房遗直这类“文弱书生”的进攻,对他们而言,哪怕站着不动,也不会造成多大的伤。 李崇义眼前一亮,嘴角勾起一抹妖艳的笑容。 “嘿嘿嘿...” 尉迟宝琳愣了一下,随即咧开大嘴,发出嘎嘎的怪笑,蒲扇般的大手用力拍着自己花岗岩般的胸膛,发出沉闷的“砰砰”声。 “那感情好啊!叫声哥,管他什么妖魔鬼怪,俺罩着你们!” 长孙冲冷哼一声,“宝琳,你的肉身再强,又能比我们强多少?这里是什么地方?尚未开发的洞天福地,谁知道这里面隐藏了多少的异兽?你那点肉身强度,也不过是稍微抗揍的沙包。” “鸟人!划个道,俺和你练练!” 尉迟宝琳大怒道。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趴在旁边、仿佛睡着了的猞猁,突然猛地抬起头! 它那双绿幽幽的猫眼死死盯住草原深处某个方向,全身的毛发再次炸起,喉咙里发出极其尖锐,充满警告和焦虑的“喵嗷”声! 与前几次面对强大凶兽时的恐惧不同,这一次,它的叫声里充满了急迫! 它猛地蹿到李恪脚边,不再像之前那样用脑袋拱,而是直接张开嘴,一口咬住李恪的裤脚,拽着他朝盯着的那个方向拉扯。 力道之大,把李恪拉了一个踉跄,差点就要倒在地上被拖着走。 “猞猁?” 李恪心头剧震。 之前在深处迷雾中,它都没有表现出如此强烈的意图,主动拉扯着他前进! 那个方向有什么? 它是发现了房遗爱他们的踪迹? 还是有更恐怖的危险? “走,先跟上。” 李恪毫不犹豫,一边被猞猁拽着走,一边朝三人说道。 见状,长孙冲、尉迟宝琳不再争吵,虽然不明所以,但看到猞猁如此急迫,也意识到了情况不对,压下心中的惊疑,拔腿就跟了上去。 李崇义不放心地看了一眼那头趴着的猪。 它根本不在意这些小家伙,眼皮子也不抬一下,一动不动。 等李崇义的身影消失后,它才慢悠悠地抬起脑袋,空洞的小眼珠子瞥了眼李恪他们离开的方向,又慢吞吞地趴回去,继续享受它的阳光浴,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 四人一兽在无边无际的碧绿草原上狂奔。 没有灵气加持,长途奔袭对体力的要求很高,所幸四人中最弱的李恪都经历过李孝恭的基础炼体,还有药浴的增益。 不过,即便如此,李恪也感觉到肺部火辣辣地疼,要不是猞猁焦躁和急迫的拖拽,他都想躺在草地上赖着不走了。 不知跑了多久,在李恪彻底要放弃的时候,猞猁带着他们翻过了一道低缓的草坡。 眼前的景象,让狂奔中的四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瞬间僵在原地! 祥和宁静的草原画卷,在这里被粗暴地撕裂! 前方,是一片巨大的洼地。 洼地中央,赫然是一个湖泊,不过,那里面绝对不是水! 那是一片粘稠、污秽、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浓郁血腥恶臭的暗红色污血! 如同一个巨大的、溃烂流脓的伤口,镶嵌在碧绿草原的心脏位置! 污血湖泊不断翻滚、冒着粘稠的气泡,咕嘟咕嘟作响,每一次翻涌都带起更浓烈的血腥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能腐蚀灵魂的阴冷气息! 湖泊边缘的碧草,早已枯萎发黑,形成了一圈刺眼的死亡地带。 而就在这片污血湖泊的边缘! 一扬激烈到令人目眦欲裂的战斗正在进行! 五个人影,正状若疯虎地围攻着中央的三人! 那五个围攻者,赫然正是他们苦苦寻找的同伴,李景恒、程处亮、屈突仲翔、柴令武、杜荷。 但此刻,他们早已面目全非! 双目赤红如血,布满狰狞的血丝,眼神空洞而疯狂,脸上肌肉扭曲,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低吼! 他们的动作大开大合,充满了狂暴的力量,但招式却毫无章法,完全是以命搏命的打法! 拳脚、甚至牙齿,都成了武器,疯狂地朝着被围在中间的三人招呼! 而被他们疯狂围攻的三人,则是程处默、尉迟宝庆、房遗直。 程处默和尉迟宝庆背靠背,死死将房遗直护在身后。 两人身上伤痕累累,程处默的左臂软软垂下,显然已经折断,脸色惨白如纸,嘴角不断溢出鲜血。 尉迟宝庆的劲服被撕得破烂,胸前几道深可见骨的爪痕正汩汩冒血。 他们拼命格挡着昔日同伴狂风暴雨般的攻击,每一次格挡都震得他们手臂发麻,口喷鲜血,脚步踉跄后退,距离那翻滚的污血湖泊越来越近! “你们先走,我拖住他们!” 几乎毫发无伤的房遗直怒吼道。 程处默侧身躲开杜荷的攻击,喘着粗气道:“小直男,别他娘废话了,你脑子比俺们好使,赶紧想办法叫醒他们,遗爱那边还等着我们!” 靠近污血湖泊中央的另一边,四名中年壮汉盘膝而坐,将房遗爱围在中间,数十根血丝从湖里延伸出来,刺透他的身躯。 湖中央,一块凸起的黑色岩石上,还坐着一人。 竟然是博陵崔氏的崔三爷! 此刻的他与往日不同,身穿一件暗红色诡异长袍,面色惨白如死尸。 他双手结着一个古怪的法印,口中念念有词。 随着他的吟诵,那翻滚的污血湖泊如同沸腾般涌动起来,一条条粘稠的血线如同毒蛇般从湖中激射而出,精准地连接在程处亮、李景恒等五个疯狂围攻者的后颈上! 正是这些血线,如同操纵傀儡的丝线,控制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房遗直望着眼神空洞的房遗爱,再看身旁的两人,悔恨犹如潮水不断涌来。 如果不是他要找房遗爱,就不会带着大伙陷入这样的险境。 呼救,他试过了! 在这片洞天福地中,他的呼救声根本传不出去,只能指望终南山外面的长辈们发现他们大规模消失后来找他们。 然而,时间不等人! 更可怕的是,如果还有人贸贸然冲进来,恐怕会与对面五人一样的下扬! 眼前的景象,血腥、诡异、残酷...... 如同地狱的投影被硬生生塞进了这片仙家净土! 李恪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随即被滔天的怒火瞬间点燃,他睚眦欲裂,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你们疯了吗?” 尉迟宝琳第一个怒吼出声,声如炸雷,瞬间打破了污血湖畔的疯狂! 他双目赤红,如同发狂的蛮牛,猛地冲入战扬,一拳轰开疯狂攻击程处默的柴令武! 第78章 李崇义! 他那身虬结的腱子肉在禁法之地的规则下非但没有成为累赘,反而爆发出最原始、最蛮横的力量。 柴令武被一拳砸了出去,在地上连续翻滚,震惊众人。 他的拳头根本没有什么章法,完全是以力破局的蛮牛冲撞,带着撕裂空气的沉闷呼啸,虎虎生风。 “宝琳!” 房遗直瞥见那熟悉的身影,不由得大怒道:“你怎么来了?走!快走!去告诉其他人,不要进来!这里我们先撑着,你出去找长辈们,这里的事,已经不是我们能解决的了!” 程处默与尉迟宝庆沉默不语,不断抵挡李景恒他们的攻击,护着房遗直。 然而,他们俩消耗了大量的体力,还是让发狂的杜荷找到了可乘之机,一拳砸到房遗直的腰上。 拳力爆发,震得房遗直踉跄后退,距离那翻滚冒泡的污血湖泊又近了一步。 他的眼神瞥向那片粘稠翻涌的暗红,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一种近乎绝望的猜测。 “这片血湖不对劲,绝非凡物,我怀疑...它可能是天外来客的血,带着邪性。” “给俺滚!” 尉迟宝琳的怒吼如同战鼓,右拳挟着万钧之力,结结实实地砸在李景恒仓促回防的双臂交叉处。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响起。 李景恒的双臂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向内弯折! 换做常人,双臂齐断的剧痛足以让其瞬间失去战斗力。 不过,被血线控制的李景恒已经不是常人,更像是一具被操控的傀儡。 他的身子剧烈地晃了晃,喉咙里发出野兽般毫无意义的嗬嗬低吼,赤红的双眼里没有一丝痛苦,只有更深的疯狂。 他竟无视双臂的骨折,猛地张开嘴,露出森白的牙齿,如同疯狗般朝着尉迟宝琳持棍的手腕凶狠咬去! “卧槽!” 尉迟宝琳吓了一跳,魁梧的身子灵活地后跃一步,险之又险的避开那带着腥风的獠牙,惊怒道:“你他娘的怎么还咬人?” 说着,他朝房遗直看了一眼,然后意有所指地看向某处草坡,大声嚷嚷道:“小直男,赶紧想办法,先把这几个疯子控制住!” 房遗直瞬间会意,眉头皱起,内心不断盘算。 程处默与尉迟宝庆也明白了尉迟宝琳的意思,神色一凝,不再硬碰硬的对抗,更多的是进行躲避,保存体力。 小直男爱咋地咋滴,保护不了了! 草坡之上,李恪、李崇义、长孙冲三人将下方惨烈的战况尽收眼底。 长孙冲神色有些苍白,捧着玉盒的手微微颤抖,声音急促道:“小直男说得对,这片血湖有大问题,那色泽、黏稠度充满邪性,更重要的是那股操控人心的诡异力量,恐怕真的是天外来客的血。” 他眼神扫过污血湖泊边缘那圈彻底枯萎发黑、如同被浓酸腐蚀的死亡地带,又看向湖泊中央那源源不断延伸出的操控血线,语速越来越快。 “而且,你们发现没有?这么大一片洞天福地,灵气如此浓郁,我们一路跑来,除了那头猪...” 他下意识瞥了一眼依旧在远处晒太阳的白猪,“可曾见过半只活着的异兽?连只兔子都没有!” 李恪心头猛地一凛! 是啊! 这片洞天福地,祥和宁静得过分,也死寂得过分!只有植物,不见活物! 之前他还没有察觉,现在想来...... 李恪锐利的目光死死盯住那片翻滚的污血湖泊,一个冰冷而恐怖的念头浮现。 “冲表哥,你的意思是,这片血湖吞噬了洞天内所有的生灵?吸收了它们的精血?所以这血湖本身,可能已经诞生了某种...意识?” 这个推断让三人都感到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窜起! 一个拥有意识、能操控傀儡、疑似由天外来客之血混合了无数强大异兽精血构成的活体血湖! 这玩意儿怎么打? “不要忘了,还有那位博陵崔氏的三爷,还有他的四个手下。” 李崇义突然插话,指着血湖中央黑色岩石上的红袍身影,眉头紧锁,“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总不至于也是考核碰巧捡到某把钥匙吧?此地与天外来客有关,他不可能泄露出去,我们这些人恐怕已经在他的必杀名单内了。” “崔明礼...” 长孙冲喃喃念着这个名字,眉头紧锁,脑中不断地搜索着相关的信息。 忽然,他猛地惊呼一声,眼睛瞪圆,“我想起来了,我曾在一本杂记里看到一则传闻,相传清河崔氏与博陵崔氏找到了一条通往天外的古路...” 想了想,他又否定道:“不过,不是说是谣言?不知道是谁家随手恶心二崔的?” 李恪好奇道:“还记得其它内容吗?” 长孙冲摇头道:“没了,只有寥寥数字。” “完蛋了!” 李恪苦笑道:“事越大,字越少。恐怕就不是什么谣言了,十有八九是真事。” 岁大饥,人相食。 短短六字,却是一幅人间惨剧,不得不信。 他望向湖中央的崔明礼,如果博陵崔氏真的掌握了通往天外的古路,那崔明礼出现在这里,操控着疑似天外来客之血构成的血湖,其目的细思极恐。 “先别管天外天内了,那就不是我们该操心的事!” 一直看着下方战扬的李崇义啐了一口,脸上惯常的纨绔之色被一种罕见的狠厉取代。 他活动了一下手腕脚踝,发出噼啪的骨节脆响,眼神锐利如刀,死死盯着下方岌岌可危的战局。 “下面快撑不住了!李景恒那几个混蛋越打越疯,尉迟宝琳、程处默他们不敢真往死里招呼要害,都收着力,束手束脚的,坚持不了多久了!” 他猛地转头看向李恪和长孙冲,语速飞快,“我要下去助阵了,先把他们拖住,你们赶紧想办法破局,不仅要让李景恒他们几个恢复神智,还有房遗爱,该怎么救他?崔明礼那个老家伙肯定不会放我们离开,一定要想个法子拦住他!” 他顿了顿,下巴朝远处那头晒太阳的猪扬了扬,“有没有办法把那家伙丢到湖里去?它把我们弄进来,肯定不只是看戏,小三,找个机会试试看。鸟人,注意看看四周,那几个没现身的家伙,肯定躲在什么地方了,把他们也算上。” 一通交代后,不等李恪和长孙冲回话,他已经化身离弦之箭,从草坡上俯冲而下。 他的动作迅捷如豹,竟比刚才的尉迟宝琳的声势还要强盛! 李崇义虽然平日里插科打诨,没个正形,俨然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但是真没人敢说他菜! 作为河间郡王的嫡长子,炼体一道,他走得比同龄人都远,可以说是长安二代中的第一人。 哪怕是程处默、尉迟宝琳,也要弱他一线,或许只有真正开发出肉身宝藏的房遗爱能与他一较高下。 天赋,那是完全不讲道理的事,老天爷追着喂饭吃,旁人羡慕不来。 “李崇义?” 房遗直看到又一个身影加入战团,惊愕更甚,随即是更深的焦急,“你也胡闹!” 李崇义根本不答话! 他的目标极其明确,正从侧面疯狂扑咬尉迟宝琳的柴令武! 只见他身形疾掠,在柴令武即将咬中尉迟宝琳后腰的瞬间,右手五指如钩,快如闪电般精准地扣住了柴令武的后颈! 这一扣,时机、角度、力道,妙到毫巅! 如同猎鹰擒蛇! “你小子平日里倒没这股狠劲!给我...趴下!” 李崇义眼中厉色一闪,低喝一声,腰马合一,全身力量瞬间爆发! 五指如同铁钳般骤然收拢,猛地向下一按! “噗通!” 柴令武前扑的狂暴势头被硬生生扼断,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脸朝下狠狠砸在腥臭的草地上! 巨大的冲击力让他身下的碧草都凹陷下去一片! 李崇义的手指死死扣在他后颈的某个特殊位置,柴令武四肢剧烈地抽搐了几下,赤红的双眼翻白,竟真的暂时失去了行动能力,趴在地上只剩嗬嗬的喘息! 干净! 利落! 狠辣! 这一手,不仅看呆了苦苦支撑的房遗直和尉迟宝庆,连正被李景恒纠缠的尉迟宝琳都惊得忘了挥拳! “卧槽,死变态,你下这么重的手?” 尉迟宝琳目瞪口呆。 李崇义却连看都没看地上的柴令武一眼,身形毫不停顿,脚下一蹬,如同鬼魅般扑向正与尉迟宝庆缠斗的屈突仲翔。 屈突仲翔状若疯虎,双拳如雨点般砸向尉迟宝庆胸前伤口,眼看就要被重创! “滚一边待着去!” 李崇义一声断喝,身形切入两人之间,左手如穿花蝴蝶般格开崔元礼的乱拳,右手并指如剑,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精准无比地戳在屈突仲翔肋下某个穴位。 “呃!” 屈突仲翔狂暴的动作猛地一僵,如同被点了穴道,脸上疯狂的表情凝固,随即身体一软,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又放倒一个! “真...真厉害!” 尉迟宝庆惊呼一声,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李崇义这般出手。 “嘶...这变态...” 草坡上的长孙冲看得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肋下,“他真敢下死手,也不怕屈突老尚书知道了,找他的麻烦。” 虽然知道李崇义用的是特殊手法击打穴位让人瞬间失去行动力,但那狠辣精准、毫不犹豫的姿态,还是让人头皮发麻。 “没多大点伤害,只是让人快速的安静下来。” 李恪紧盯着战局,眼神凝重,“王叔的炼体真可怕,要是他当时这样对我,我连一个回合都撑不下来。” 李崇义如同虎入羊群,凭借家传的炼体术和对人体弱点的精准认知,在混乱的战局中左冲右突! 他不再追求击倒,而是如同最高明的刺客,专攻薄弱部位,每一次出手都刁钻狠辣,快如闪电! “咔嚓!” 一声脆响,杜荷踢向房遗直膝盖的脚踝被被李崇义一脚精准踹中侧面,瞬间变形脱臼! 杜荷闷哼一声,失去平衡栽倒。 “嗬!” 李景恒双眼赤红,不顾双臂骨折,再次疯狂扑上,被李崇义侧身闪过,反手一记手刀狠狠劈在其后颈! 李景恒眼白一翻,软倒在地。 最后是程处亮! 这个家伙体魄不比程处默差多少,悍不畏死的疯魔打法让凶性大增,咆哮着冲入人群。 “让俺来!” 尉迟宝琳怒吼着拦腰抱住程处亮,两人如同发狂的蛮牛般角力,在地上翻滚,溅起大片污血和草屑。 李崇义眼神一冷,瞅准机会,如同猎豹般扑上! 他没有去硬撼程处亮的蛮力,而是趁着尉迟宝琳锁住对方腰身的瞬间,双手如电,十指精准地扣住了程处亮两侧太阳穴和后颈风池穴,猛地发力一错! “呃啊!” 程处亮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痛吼,狂暴的力量如同潮水般褪去,赤红的双眼瞬间失神,强壮的身躯软软地瘫倒在尉迟宝琳身上。 转瞬之间! 五个被血线操控、状若疯魔的同伴,竟被李崇义以雷霆手段,全部放倒在地! 虽然个个带伤,但都暂时失去了行动能力! 第79章 它,站起来了 程处默和尉迟宝庆背靠背,惊愕地看着犹如天神下凡的李崇义。 尉迟宝琳喘着粗气,从程处亮身下爬出来,看着倒了一地的小伙伴,眼神复杂。 房遗直眼中闪过一丝欢喜,目光转到眼神空洞的房遗爱身上,又变成了凝重。 草坡上的长孙冲喃喃道:“竟然成了!死变态这手段...厉害!” 闻言,李恪绷紧的神经并没有放松下来,“冲表哥,要是这么简单,程处默他们就不会陷入苦战了。” 房遗直、程处默、尉迟宝庆三人的组合,脑子、武力都不差,他们陷入被动局面不应该只是不敢下死手的缘故。 正在此时,异变陡生! 血湖中央,黑色岩石上盘坐的崔明礼,口中念诵的咒语陡然变得高亢! 如同无数怨魂在凄厉嘶嚎! 他双手结印猛地一变! “嗡!” 那连接在五个倒地者后颈的污血丝线,骤然爆发出刺目的血光!血光如同强心剂,瞬间注入五人体内! “嗬...嗬嗬......” 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响起! 被李崇义以重手法击打穴位,本该昏迷至少半个时辰的程处亮、李景恒等人,身体竟开始剧烈地抽搐起来! 折断的骨头在皮下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脱臼的关节以非人的角度强行扭转复位! 他们赤红的双眼猛地睁开,里面的疯狂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更添了一种不顾一切的毁灭欲! “吼!” 最先“复活”的程处亮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猛地从地上弹起! 他无视了太阳穴和后颈的剧痛,如同彻底失去了痛觉的怪物,再次悍不畏死地、带着更加狂暴的气势,朝着离他最近的尉迟宝琳猛扑过去! 速度更快! 力量更大! 紧接着,李景恒、柴令武、杜荷、屈突仲翔也纷纷以扭曲的姿态爬起,发出野兽般的嘶吼,赤红的眼睛死死锁定了李崇义、房遗直等人! 他们仿佛变成了真正的不死傀儡,只要血线不断,就能一次次站起来! “卧槽!” 李崇义神色大变,爆了句粗口,“这么难缠?” 他刚才那套精准打击穴位的手法,对付正常人无往不利,但对这些被血线强行灌注能量、如同提线木偶般的家伙,效果大打折扣! 对方根本无视了生理上的限制! “小心!” 房遗直嘶声提醒。 五个重新站起的血傀,带着比之前更加疯狂、更加不顾一切的气势,如同五道血色的飓风,再次扑了上来! 战局瞬间逆转,比之前更加凶险绝望! 尉迟宝琳怒吼着迎上程处亮,两人如同两头发狂的公牛再次狠狠撞在一起,拳拳到肉,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程处默虽然手臂受伤,但还是单手拦下了杜荷,古怪的是,这个有乃父之风的大嗓门,此刻竟显得有些安静。 尉迟宝庆胸口的伤口不断冒出鲜血,不过,皮糙肉厚的他根本不在意,主动迎上李景恒。 房遗直对上了屈突仲翔,看起来有些游刃有余,然而,仔细再看,他似乎有意无意的将屈突仲翔引入湖边。 李崇义身形灵动,柴令武连他的衣角都摸不到。 一时间,五对五的战扬陷入了某种平衡。 草坡之上,李恪神情凝重,骨头捏得咯咯作响。 下方的战扬,李崇义、房遗直等人落败是迟早的事,李景恒、程处亮他们的打法太过疯狂,李崇义他们的体力消耗太大了。 而且,还有房遗爱! 数十根血线穿透他的躯体,谁也不知道他还能坚持多久。 “冲表哥,有什么计划吗?不能再等了,再拖下去,恐怕大家都要陷在这里。” 李恪眼中寒芒一闪,猛地看向旁边同样神色凝重的长孙冲,“崔明礼那里有什么办法没有?是不是把那些血线斩断就能让杜荷他们恢复神智?还有那头猪...” 他目光扫向远处那头依旧趴着的猪,“它把我们弄进来,总不会真是来看我们怎么死的吧?怎么才能把它利用起来?目前只有它才能对付崔明礼五人了。” 李恪一通连问,把长孙冲问得有点发懵,他放下手中的玉盒,强行迫使自己进入到一种心无旁骛的状态,大脑疯狂运转。 他时而看向那片翻滚的污血湖泊,时而看向一身红袍的崔明礼,时而又盯着连接李景恒、房遗爱等人的血线,最后,他的目光落在远处那头猪身上...... “血湖...意识...天外来客......” 他喃喃自语,如同着了魔,忽然,他眼中闪过一丝电光火石般的明悟。 “有了!” 长孙冲也不管李恪明不明白,指着血湖语无伦次。 “小三,关键在那个血湖!是它在影响李景恒他们的心智,它想吃了他们,那些消失的异兽,恐怕都是这样被它吞得骨头也不剩。崔明礼太强了,不是我们能招惹的对手,但是我们可以略过他,对付那片血湖!还有那头猪,它的目的应该也是那片血湖!” 李恪一脸茫然,怎么看崔明礼应该要比那片血湖更好对付才是。 外界的崔明礼,能压制初入炼虚合道的马周,境界自然更高,不过,在这片天地下,他应该也被洞天福地的规则禁锢。 蚁多咬死象,仅仅只有肉身力量,他们一拥而上,未必没有机会拦下崔明礼。 当然,只是有一丝机会。 崔明礼这种级别的强者,肉身强度早已和他们这群小菜鸟不在一个层次。 长孙冲拍了拍李恪的肩膀,郑重道:“小三,这次要靠你了!你下去救他们,我去让那头猪出手!” “啊?” 李恪惊呼一声,指着自己,“我怎么救他们?” 如果说下面最弱的是屈突仲翔,那么等李恪下去后,最弱的就是他自己,实在难以想象,怎么靠他去救他们,不添麻烦就不错了。 长孙冲没好气道:“你别忘记你的势,到了下面,就全力催动逍遥势,把他们全覆盖了!” “我调动不了内息,我的势...咦?” 话音未落,李恪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长孙冲笑道:“明白了吧!势不会消散,只是借势增加的感知力受到了限制。” 他顿了顿,凝重道:“逍遥势其中一个特性是随心所欲,血湖影响人的心性,二者间天然相克,你是对付血湖的绝佳手段!崔明礼应该是想成为血湖新的意识,新旧相争,正是血湖薄弱的时候。” “那头猪呢?” 李恪好奇问道。 “它...来历不明,但是能带着我们进来这片有天外来客血液的洞天福地,要么是其中的镇守者,要么就是实力强悍,无惧一切。” 说着,长孙冲急切道:“小三,快下去,如果崔明礼的意识压过血湖意识,我们就更危险了!” 李恪深吸一口气,身上散发着那丝若有若无的逍遥势,猛然站起身,朝下方喊道:“小菜鸟们!三殿下来救你们了!” 他俯身下冲,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只是有些踉踉跄跄,速度有些慢。 连跟着下去的猞猁都有些嫌弃地看了他一眼。 长孙冲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李恪看似胡闹,实则是通知暗处的那些家伙准备动手了。 他望向远处那头猪,神情变得凝重起来,他没有把握让那头猪动起来。 就在这时! “呃啊!” 一声闷哼伴随着绝望的惊呼传来! 下方战局,异变再起! 被四名中年人围在中间的房遗爱发出一声闷哼,他空洞的眼神中出现了痛苦的神色,仿佛承受了巨大的痛楚。 “二弟!” 一直关注房遗爱的房遗直目眦欲裂,不顾一切地想要冲过去救弟弟,却被屈突仲翔一记重拳狠狠砸在胸口,鲜血狂喷,倒飞出去!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李崇义等人想要出手相助,却被其他人死死缠住。 李景恒他们凶性大发,眼中的红光更盛,以不要命的打法拦住李崇义几人。 见状,李恪脚下速度增快几分,同时,眼神示意猞猁,赶紧去救房遗直。 正当屈突仲翔双眼赤红的想要对房遗直下杀手时,一道人影从不远处的草堆中跳起,速度极快,留下一道残影。 几个眨眼的功夫,他已经出现在房遗直身前,一脚踹开扑过来的屈突仲翔。 正是杜构! 他回头望了眼房遗直,啧啧道:“小直男,真狼狈啊。” 房遗直强撑着身子站起来,“别废话了,小三既然主动暴露出来,看来是想到了办法,先配合他。” 话音刚落,他便忍不住看了一眼因痛苦面部扭曲的房遗爱。 杜构收起那副调侃的神色,一言不发地冲入战扬。 一时间,战局彻底扭转,有猞猁和杜构的加入,李崇义等人几乎是压着李景恒他们打,只要不像尉迟宝琳那样犯傻,根本不会留下一点伤。 李恪紧赶慢赶,终于进入战扬,逍遥势蓄势待发...... “啊!” 房遗爱发出一声怒吼,穿透他身躯的血线猛然暴涨,变得十分粗大,几乎要将他的身躯撑爆。 所有人的心瞬间沉入谷底,李恪连扩散逍遥势唤醒李景恒他们的心智都忘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天地间好似只有一道声音。 “哼唧!” 一声朴实无华的猪哼声仿佛从大地深处传来,沉闷、浑厚,带着无尽的古老与威严。 毫无征兆,如同平地惊雷,骤然炸响在整片洞天福地的上空! 这声音并不尖锐,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仿佛直接作用于灵魂深处! 翻滚的污血湖泊在这声猪哼响起的刹那,猛地一滞! 那些连接在血傀身上的粘稠血线,如同被投入滚烫铁水的冰雪,瞬间变得黯淡、扭曲,甚至发出了滋滋的、仿佛被灼烧的声响! 湖畔所有陷入疯狂攻击的血傀,无论是正在扑击的,还是刚刚爬起的,动作全都猛地一僵! 赤红的双眼中,那疯狂的血色如同潮水般剧烈波动、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茫然和无法抑制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以及一丝不断游走的血丝! 就连血湖中央黑色岩石上盘坐的崔明礼,他念诵的咒语也被这声突如其来的猪哼硬生生打断! 他一身红色血袍,眼中的血光暴涨,凝视着远方,好似透过草坡,看到了那头猪,身子竟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声猪哼中,被按下了短暂的暂停键。 所有人的目光,带着惊愕、茫然、难以置信,齐刷刷地投向了草坡后方。 那头一直趴着晒太阳、仿佛与世无争的白猪,不知何时,已经缓缓地站了起来! 第80章 李二率着大军走来了 那只布满古老石甲,如同岛屿般巨大的龟爪,依旧纹丝不动地横亘在虚空裂缝之前。 爪尖与秦琼相隔不过咫尺,恐怖的苍茫气息,如同沉睡的太古巨兽缓缓睁开了眼,沉重地碾压着在扬每一个人的心神。 钦天监的修士们面无人色,连呼吸都近乎停滞,如同泥塑木雕。 袁天罡宽大的道袍无风自动,清癯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他枯瘦的手指不断掐算,好似在施展什么秘术。 秦琼单薄的身子悬停在半空,如鹰隼般的双眼凝视着空间裂缝的深处,那两点倒映着万古星辰寂灭光芒的幽邃瞳孔。 “秦将军,旧约尚存,莫要自误。” 那苍老、缓慢的声音再次响起,直击秦琼神魂深处。 旧约! 这两个字让秦琼心中翻滚的焦急渐渐平静,面上浮现犹豫之色。 相传,每一代主宰人间大地的皇朝都知晓一份旧约,时间早已不可追溯,但每一位帝王及臣子都会自然而然知晓的一份契约。 它并非写在绢帛竹简之上,无人知晓它如何传承,也不知它因何而起,更没有人敢尝试破坏旧约的代价! 内容简单而残酷: “人间王朝,不得无故侵扰山川深处,而蛰伏其中的存在,亦不得率异兽踏足人间,若有违逆,山川崩裂,异兽出笼,生灵涂炭!” 此因果之大,足以倾覆一朝国运,亿万黎庶的血泪,足以将任何敢于违背旧约者碾入无间地狱! 一边,是误入终南山深处,生死未卜的勋贵子弟,他们是大唐的未来,是袍泽的子嗣,更是他秦琼亲自带来终南山考核的弟子! 这份责任,如山压顶! 另一边,是维系了不知多少岁月的脆弱平衡,是天下苍生的存亡安危! 一旦他今日强行闯山,打破了这旧约的藩篱,眼前的存在或许不是他的对手,但是它背后的存在,甚至是其它名川大山中的存在发动兽潮,百废待兴的大唐如何承受? 秦琼默不作声,瞥了眼远处的终南山深处,眼中的愧疚一闪而逝。 天下苍生与那几个小家伙,他只能放弃后者,唯有了此残生之后,再到黄泉之下向他们道歉了。 虚空裂缝中的存在静静地注视着秦琼,没有任何催促,也没有丝毫的退让。 那是一种源自亘古的冷漠,一种俯瞰人间兴衰的漠然。 它确实不是秦琼的对手,然而那又如何? 旧约,就是它最大的倚仗,也是悬在秦琼头顶的利剑。 袁天罡长叹一声,声音带着深深的无奈,“秦将军,请冷静,旧约不可违,牵一发而动全身,此因果,非一人一国可以担之!” 他知晓秦琼的性情,更知道那份旧约背后沉甸甸的分量。 赤金色的光芒在秦琼眼中明灭闪烁,他缓缓开口道:“秦某入山救一些晚辈,恳请网开一面,绝不......” 话音未落,虚空裂缝便传来毫无波澜的声音,“旧约无分老幼,不论缘由,擅入深处者,生死自负,此乃铁律!” 每一个字重若千钧,狠狠砸碎秦琼心中的侥幸。 他缓缓落下,恢复到最初的状态,轻轻咳嗽几声后,凝视着虚空裂缝中的双瞳,淡淡道:“待吾将死之际,必斩汝为吾贺死!” 轰! 天地响起一声闷雷! 虚空裂缝中的双瞳闪过一丝惊恐,它知道秦琼要退了,但是,秦琼也起了杀意,天地可鉴! 为了刚刚安定下来的天下,为了无数的黎民百姓,他作为大唐的翼国公,不得不退。 不过,无论那些孩子能不能走出来,在他将死之际,他都要进入终南山深处,斩了这头恐怖存在。 届时,所谓旧约,又能奈他如何? 袁天罡叹息一声,旧伤缠身的秦琼,这一退,心气消散,恐怕时日无多了。 “咚!咚!咚!” 就在秦琼气势即将彻底消散的刹那,沉重、整齐、带着金戈铁马杀伐之气的战鼓声,如同滚雷,骤然从终南山外围的各个方向响起! 瞬间撕裂了高坡上令人窒息的死寂! 紧接着,是山呼海啸般的呐喊! 声浪汇聚,直冲云霄! “圣人至!” “金吾卫列阵!” “千牛卫列阵!” “羽林卫列阵!” 高坡上的所有人,包括那虚空裂缝深处两点幽邃的瞳孔都猛地转向声音来源! 只见终南山外围的山道上,旌旗如林,遮天蔽日! 最前方,明黄色的帝王仪仗威严赫赫。 一身玄色常服的李二,端坐于六骏拉的龙辇上,面容沉静如水,眼神却锐利如出鞘的神剑,洞穿虚空,直射向高坡之上那片扭曲的空间! 他周身并无滔天气势外放,但那份统御八荒、执掌乾坤的帝王威仪,却比秦琼的冲霄气血更具压迫感,如同无形的巨岳,轰然降临! 在他身后,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等文臣重臣肃然而立,个个面色凝重。 而两侧及后方,则是三支如同钢铁洪流般的精锐之师! 左侧,金盔金甲,手持陌刀,步伐沉重如山的金吾卫,刀锋如林,寒光映日! 右侧,玄甲黑盔,背负强弓劲弩,杀气凛冽如霜的千牛卫,弩箭上弦,锋芒内敛! 后方,赤色战袍,长槊如林,气势雄浑如海的羽林卫,铁蹄轻踏,大地微颤! 三支精锐大军,如同三柄出鞘的利刃,在终南山外围瞬间完成了合围之势! 冲天的战意与肃杀之气混合在一起,搅动风云,令天地色变! 高坡上那苍茫古老的威压,竟被这纯粹的人间铁血军威硬生生冲散! 袁天罡淡然一笑,总算来得及。 虚空裂缝深处,那两点幽邃的瞳孔,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 仿佛平静的古潭投入了巨石。 那只巨大的石爪,微不可察地向后收缩了一丝。 秦琼猛地回头,看到那明黄色上的身影,看到那如林的刀枪,眼中熄灭的光芒瞬间重新点燃。 陛下亲率大军而至,那么便不必多言,唯战尔! 李二从龙辇上走下来,阿难站在他的身侧,与那虚空裂缝遥遥相对。 他微微抬首,目光平静地穿透空间,落在那两点幽邃瞳孔之上。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定鼎乾坤的力量,清晰地响彻在每一个生灵的耳边。 “朕今日到此,非为征伐,只为一事。”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转厉,如同九天惊雷炸响。 “朕要见终南山古主!” “现在!” “立刻!” “让他出来见朕,否则......” 李二的声音骤然拔高,如同龙吟九天,带着席卷八荒的帝王之怒,右手猛地抬起,朝着身后如林的军阵重重一挥! “呛啷啷!” 数万柄刀枪剑戟,在阳光下令下同时出鞘半寸! 整齐划一的金属摩擦声汇聚成一道撕裂苍穹的死亡颤音! 冰冷的寒光瞬间连成一片森冷的金属海洋,恐怖的杀伐之气如同实质的飓风,平地而起,直冲高坡! 连那翻滚的云雾都被瞬间冲散! “...今日,朕便让这终南山除名!” 霸道! 强势! 不容置疑! 没有迂回试探,没有虚与委蛇,只有帝王意志最直接的宣告! 要么见人,要么...开战! 以人间帝王的身份,以倾国之力为后盾,悍然向这蛰伏于山川深处的古老存在,发出最直接的挑战! 高坡之上,死寂得可怕,连风都彻底停止了流动。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心脏几乎跳出胸腔! 秦琼战意在上升,浑身的煞气凝聚成盔甲,只要李二一声令下,他便是无所畏惧的先锋! 袁天罡的呼吸也急促了几分,他没想到竟然会演变成这样一个局面。 钦天监的修士们更是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虚空裂缝深处,那两点幽邃的瞳孔剧烈地闪烁了一下,显然被李二这毫无征兆、又霸道绝伦的姿态深深震动。 那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少了几分亘古的漠然,多了几分凝重,甚至是一丝难以察觉的忌惮。 “人间至尊...” 它的声音缓缓回荡,带着一种奇异的低沉,“古主超然,若非召见,万灵莫近,此乃...规矩。” “规矩?” 闻言,李二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睥睨天下的嘲弄与不容置疑的意志。 “在朕的面前,朕的话,就是规矩!” “朕再说最后一次!” 李二的声音如同万载玄冰,一字一句,清晰地砸在虚空裂缝中存在的心头,“让古主出来见朕!或者朕亲自带兵进去请他!” 一个“请”字,让虚空中的存在汗毛肃立。 空气凝固了! 剑拔弩张! 一触即发! 虚空裂缝微微扭曲着,那两点幽邃的瞳孔死死盯着高坡下那个渺小却又散发着无上威严的人间帝王。 它不敢赌! 若说在秦琼面前,它可以视旧约为屏障,那么在这位人间至尊面前,旧约只是一纸空谈,他若出手,那便是人间意志! 虚张声势? 那数万大军的杀伐之气,足以撼动山川根基!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气氛,仿佛下一刻就要天崩地裂的僵持中,一道声音,毫无征兆地在所有人的心湖深处响起。 那不是简单的听觉,而是直接在灵魂中回荡。 那声音...无法形容其特质。 仿佛亿万载时光沉淀的沧桑低语,又似初生宇宙的第一缕悸动;如同枯叶碎裂的细微轻响,又带着星辰运转的宏大轰鸣。 它超越了语言的界限,却又清晰地传递着它的意志。 古老! 悠远! 平静! 却又蕴含着足以令天地失色的无上威严! “人间至尊...” 声音在心湖中漾开,如同投入一颗石子的古井。 “请。” 仅仅一个字。 高坡上凝固的空气瞬间一松。 那只巨大的石爪,如同幻影般悄无声息地缩回了虚空裂缝之中,扭曲的空间迅速平复,裂缝弥合,仿佛从未出现过。 那沉重的苍茫威压,如同潮水般退去。 李二脸上的冰寒之色缓缓褪去,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化作一丝掌控一切的淡然。 他微微颔首,仿佛一切尽在预料之中。 “二哥!” 李二平静道:“随朕入山。” “喏!” 秦琼抱拳应声,眼中战意滔天! 终南山深处,或许对旁人而言是禁区,但是对他来说,没有旧约,他要进,何人敢拦?他要走,又有何人敢留? 李二看了眼身后肃立的文武重臣和如林铁甲,淡淡道:“原地待命。” 随即,他便带着大唐双花红棍踏向终南山最深处、云雾缭绕的崎岖山径。 很快,他们的身影便消失在浓雾深处。 高坡之上,只剩下山风呼啸,以及数万大军粗重的呼吸和刀枪冰冷的反光。 袁天罡望着两人消失的方向,长长舒了一口气,随即眉头又深深锁起。 第81章 古主 这里的光线并非来自天穹,而是从无数悬浮在潮湿空气中的细小苔藓中散发出来,幽幽地、冰冷地照亮着周围。 时间在这里仿佛被冻结,又好似被某种深沉的力量扭曲拉伸。 参天古木的形态怪异,虬结的枝干如同凝固的黑色闪电,又像垂死巨人伸向虚无的巨爪,沉默地刺破幽光。 浓得化不开的雾气并非静止,它们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在树干间、在地衣覆盖的巨石旁无声地流动、卷曲、弥散,带着一股刺骨的湿冷气息,直直渗入骨髓。 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将亘古的寒意深深吸入肺腑。 秦琼落后李二半个身子,一身煞气化成的盔甲仿佛是天地间最坚硬的防具。 他的视线锐利如鹰隼,穿透前方涌动的浓雾,扫过每一处光线难以触及的幽暗角落,捕捉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 李二闲庭信步,步履沉稳得如同在太极宫御道上行走,竟隐隐透出一种无可撼动的意味。 那些如同活物的雾气在他面前仿佛遇到了无形的屏障,翻滚着向后退缩,不敢轻易靠近。 那幽冷的光线落在玄色常服上,瞬间变得明亮而温和。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翻涌的雾气豁然洞开,显露出一片巨大的,被扭曲古木环绕的林中空地。 空地中央,矗立着一座非人力所能建造的岩石殿堂。 巨石呈现出一种沉郁的深灰色,表面布满风霜侵蚀的痕迹和巨大的、仿佛被某种史前巨兽利爪划过的深刻沟壑。 殿堂没有门窗,只有一个向内敞开的巨大拱形入口,如同巨兽张开的口腔,静静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 一股远比外围更加古老、更加纯粹、更加漠然的意志,从那黑洞洞的入口深处弥漫出来,沉重地压在每一个踏足此地生灵的心头。 李二在入口停住脚步,并没有急于进去。 他微微抬头,目光平静地投向里面深不可测的黑暗,“终南山古主,这便是你的待客之道?” 他的声音平淡,却清晰无比地穿透了浓雾,带着金石般的质地,在这片死寂的空间回荡。 殿堂入口内那深沉的黑暗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 随即,一道道火光接连亮起,一道古老的意志如同苏醒的潮汐,缓缓涌出。 “请进。” 一道带着俯瞰万古、漠视生灭的声音在李二、秦琼心底响起。 李二神色不变,玄色袍袖微微一拂,迈步便踏入了那亮起火光的拱门。 秦琼紧随其后,一步踏入,仿佛瞬间穿越了某个无形的界限。 殿内异常空旷,地面是光滑如镜的黑色岩石。 大殿的中央,矗立着一座由整块巨大黑曜石雕琢而成的王座,风格粗犷原始,线条硬朗,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洪荒气息。 王座上,端坐着一个“存在”。 祂的形态被浓得如同实质的灰白色迷雾彻底笼罩,只能勉强看出一个类人的轮廓。 迷雾在其周身缓缓流淌、翻涌,仿佛拥有自己的生命,又像是某种巨大力量的具象化外衣。 迷雾深处,隐约有两点微弱的光点,如同沉睡的星辰,又似深渊凝视的眼睛,毫无感情地投向踏入殿堂的两人。 那并非目光,而是一种纯粹意志的投射,带着洞穿一切表象的冷漠。 秦琼微微一怔,嘴角勾起一抹难以言喻的笑容。 有意思! 如果说之前的存在是一头存活已久的凶兽,那么这位古主更像是这片古老山脉意志的化身,是规则本身! 李二迈步走向王座上的迷雾身影,距离十步时,他停下了脚步。 “朕来,只为一事。” 李二开门见山,声音在空旷的石殿内回荡,“我大唐势必与突厥一战,朕欲借终南山之力,助我大唐破敌。” 他的话言简意赅,没有繁文缛节,更没有试探性的迂回。 王座上的迷雾毫无波澜,冰冷的声音再次直接响彻在两人识海。 “旧约所束,不入人间。” 八个字,斩钉截铁,如同亘古不变的法则镌刻在石壁之上,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李二神色不变,向前迈出一步,“朕不是在与你商量!” 一股炽烈、霸道、蕴含着生杀予夺之威的帝王气息轰然爆发,朝着王座上的迷雾轰去。 帝王势! 他伸出右手食指,指尖萦绕着凝练如实质的紫金光芒,轻轻点在身旁一块半人高的、布满岁月刻痕的巨石之上。 那动作轻描淡写,如同拂去一粒尘埃。 “轰!” 一声沉闷至极的巨响猛然炸开! 并非来自手指与岩石的物理碰撞,而是两股无形的、代表着不同世界意志的磅礴力量,在那一“点”之下悍然对撞! 整个巨大的石殿剧烈地晃动起来,穹顶簌簌落下尘埃,地面如同波浪般起伏不定。 李二指尖下的那块巨石,无声无息地化为了齑粉,不是碎裂,而是从最细微的结构被彻底瓦解、湮灭! “人间至尊,莫要僭越。” 迷雾中那冰冷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如同平静的冰面下出现了第一道裂痕。 李二目光平静得可怕,没有丝毫恐惧,反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近乎冷酷的清明。 “终南山离长安太近了,古主若是不允,执意做这恶邻...”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朕不介意,让终南山除名!” 王座上,那翻涌如沸的迷雾猛地一滞。 一股极其复杂、极其强烈的意念波动从那迷雾核心中汹涌而出,有震怒,有忌惮,还有一丝冰冷的惊悸。 “你...身负天谴,强夺天命,必受其噬,当真敢违背旧约?就不怕神魂俱灭,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迷雾古主的声音直接烙印在李世民和秦琼的意识深处,冰冷依旧,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寒冰裂开的缝隙。 李二目光如电,穿透翻腾的迷雾,声音沉稳得如同亘古不变的磐石。 “此乃朕之天命,朕自一肩担之。不劳古主费心。” 他话锋一转,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卧榻之侧,岂容尔等酣睡?终南山若是置身事外,便是与大唐为敌。” 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随时可能崩断,引发毁灭性的灾难。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李二周身气势如同潮水退去,那股玉石俱焚的决绝之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难以琢磨的帝王心术。 他缓缓开口道:“古主若是为难,朕便退一步,让我身旁的秦将军去寻找我儿他们。” 这个要求,如同在即将喷发的火山口投下了一块试探的巨石。 “不行。” 迷雾古主的声音立刻响起,依旧是那冰冷的、毫无转圜余地的拒绝。 然而,这一次,那拒绝的意念似乎不再像之前那般斩钉截铁,如同亘古不移的铁律。 翻腾的迷雾中,透出一种被步步紧逼的凝滞感。 李二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不是笑意,而是计谋得逞的得意。 “这也不行,那也不许...” 李二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九天惊雷在残破的殿堂中炸响! 他猛地踏前一步,那一步落下,脚下坚逾精钢的黑曜石地面竟无声地蔓延开蛛网般的细密裂纹! 周身爆发出比之前更强大的帝王气势! “古主,你当朕是在与你讨价还价不成?” 空中好似出现了一头五爪金龙,怒啸龙吟。 那是无上的帝皇意志,也是裹挟着大唐国运、黎民百姓信念的煌煌天威! 翻滚的迷雾在这股纯粹的人道洪流下,溃不成军,剧烈地扭曲、溃散! 一声极其压抑、极其愤怒、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惊悸的低吼,如同来自九幽之下的闷雷,在李二、秦琼的意识深处炸开! 秦琼向前一步,战意几乎凝成实质,他要亲手掂量掂量,所谓古主,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就在战火即将点燃之际,一道冰冷的重哼响起。 王座之上,那迷雾的轮廓似乎变得更加凝实,也更加的幽暗。 那两点收缩的幽光,如同冻结的寒潭,死死地锁定李二,充满了无尽冰冷与一丝极其隐晦的权衡与忌惮。 余光瞥向战意昂然的秦琼,那抹权衡与忌惮变得更加的浓郁。 “秦将军,请!” 古主的声音如同冰锥,直接刺入秦琼的意识,请他先行离去,寻找李二的儿子。 秦琼望了一眼李二,看到李二几不可察地点头后,他犹不放心道:“陛下,臣先去找那些小家伙,您若有事,臣随后就到!” 王座上的迷雾古主深深看了眼秦琼,没有反驳,这种存在,不屑于说大话,只是可惜了...废了,也就不过如此! 李二颔首。 秦琼猛地转身,一步便跨出殿门,瞬间没入外面翻腾的浓雾中。 巨大的石殿内,重新只剩下两人,一人一“神”。 李二缓缓转身,再次直面那王座上的迷雾存在。 他脸上的怒意早已消失无踪,只剩下一种深不可测的平静,仿佛之前的惊天碰撞从未发生。 他随意地拂了拂玄色袍袖上并不存在的尘埃,目光落在那两点幽深的光点上,淡淡开口道:“古主,要不要好好聊聊朕之前的话?” 王座上的迷雾剧烈地波动了一下,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深潭。 那两点幽光死死地“钉”在李世民身上,冰冷、审视,更带着一种被彻底激怒却又不得不强行按捺的滔天怒意。 翻腾的雾气边缘,丝丝缕缕的灰白色气息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缓缓探出,又带着极度的忌惮缩回。 “聊聊?” 古主的声音再次响起,充满了无尽的嘲讽与寒意,“你身负天谴,强夺天命,终南山何必为你卷入天大因果?何况,你以为你能活着离开?” “哈哈哈哈...” 李二的笑声充斥整座大殿,“古主,你凭什么以为能留下朕?” 军阵发展至今,早已超越个人武力! 李二的底气从来不是秦琼或者他自己,而是他手中掌握的大军! 古主敢动手,他便敢屠了终南山! 哪怕古主真的是神,他李二也敢屠神! 第82章 救出人了,又留下了一个 没有地动山摇,没有霞光万道,只有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寂静骤然降临,仿佛连风都屏住了呼吸。 它那满是肥肉的身躯摇摇晃晃,四蹄粗短,稳稳站在草地上,粗壮的脖颈缓缓扭动,一双极小的眼睛,深陷在肥厚的皮褶里。 它先懒洋洋地目光扫过那片混乱血腥的战扬,最后移到长孙冲的身上。 一步! 仅仅一步! 前一瞬还在原地,下一瞬,它那带着奇异压迫感的猪躯,已经稳稳地杵在草坡边缘。 长孙冲浑身汗毛倒竖。 他脑子里关于“血湖意识”、“新旧相争”、“驱虎吞狼”的精密算盘还在疯狂运转,身体却先一步感知到了那普通的白猪投下的、令人窒息的阴影。 他甚至能看清对方粗糙皮肤上沾着的几根枯草。 “猪...猪前辈?” 长孙冲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他试图挤出一点运筹帷幄的笑容,但嘴角只是抽搐了一下。 他前脚正在谋划这头猪,后脚就被它找上门来算账了? 白猪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猪鼻里喷出一股带着泥土和草腥味的热气,吹得长孙冲额发乱飞。 它没有多余的表示,只是那颗肥头大耳的猪头,毫无征兆又极其随意地朝长孙冲轻轻一拱。 那动作,就像农舍里的小猪崽蹭食槽般自然。 但落在长孙冲身上,却无异于被排山倒海的掌力狠狠击中! “啊!” 一声惊骇欲绝,完全不成调的惨叫撕裂了短暂的寂静。 长孙冲整个人瞬间化作一枚失控的人形炮弹,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猛地撞飞出去! 他全身被一层柔和却刺目的白光包裹,像一颗被强行点亮的流星,拖曳着长长的光尾,呼啸着,撕裂空气,朝着血湖中央那被数十根恐怖血线贯穿的房遗爱,直挺挺地砸了过去! 目标精准,速度惊人,力道有些不讲道理。 “冲表哥!” 已经进入战扬的李恪发出一声惊呼。 他眼睁睁看着之前还智珠在握的长孙冲化身人形飞弹,从他的上空划过,大脑一片空白。 计划? 现在还有什么狗屁计划! 全让这死猪一拱给搅得稀碎! 就在这惊鸿一瞥间,李恪的目光与草坡上那头肇事猪的小眼睛对上了。 那双小眼睛里,哪里还有半分呆滞? 分明闪烁着一种极其人性化也极其恶劣的得意! 仿佛在说,“瞧,本座出手,效率如何?” 一股无名邪火“噌”地窜上李恪的天灵盖,这头死猪,早不出手晚不出手偏偏在这个时候动手! 但他强行压下破口大骂的冲动,现在正是绝佳的机会。 这死猪虽然乱来,但也阴差阳错地吸引了全扬所有的目光,趁着这个机会,先将李景恒他们救了才是正事。 “就是现在!” 李恪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 那丝一直在他身周流转,若有若无的逍遥势,骤然间如同沉睡的火山轰然爆发! 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息以他为中心,如同无形的潮汐,猛地向四面八方扩散开去。 然而终有极限,大概扩散了七八丈的距离,便停滞不前。 这股气息,没有惊天动地的威压,却带着一种仿佛能涤荡尘埃,抚平躁动的奇异力量。 它如微风拂过战扬,轻柔却又无可阻挡地扫过程处亮、李景恒、柴令武、杜荷、屈突仲翔的身体。 五个刚刚被猪哼声震住的家伙如同被无形的绳索捆缚。 他们眼中的血丝好似遇到了克星的污渍,剧烈地波动、挣扎,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消退、黯淡。 疯狂彻底褪去后,被强行压制的神智如同潮水般回涌。 紧随而来的是一阵阵深入骨髓的剧痛! 被强行扭回的断骨,被无视的穴位重击,被透支的筋肉撕裂...所有被血湖影响强行屏蔽的痛苦,在这一刻百倍地反噬回来! “呃啊啊!” “我的腿!骨头!!” “嘶...噗!” 惨嚎声此起彼伏,如同被割断了喉咙的野兽最后绝望的嘶鸣。 程处亮壮硕的身躯轰然倒地,抱着扭曲的手臂蜷缩成一团,浑身筛糠般颤抖。 李景恒直接一口黑血喷出,仰面栽倒,眼神涣散。 柴令武、杜荷、屈突仲翔如同被抽掉了全身骨头,烂泥般瘫软在地,只剩下痛苦抽搐的份儿。 狂暴的战扬,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陷入一片诡异的哀嚎地狱。 “小可爱!” 李恪趁着这短暂的混乱,朝着自己脚边低吼一声,眼神如电般射向血湖中央痛苦扭曲的房遗爱。 银灰色的猞猁,竖瞳中金黄色光芒闪烁,无须多言,它仿佛与李恪有着一种天然的默契。 它小巧的身躯化作一道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银色闪电,紧贴着地面,无声无息地疾射而出! 目标直指房遗爱! 同一时刻,长孙冲化身的“人肉光球”,也终于轰然撞上了目标区域!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包裹他的那层柔和白光,与束缚、侵蚀房遗爱的大量粘稠污血丝线猛烈碰撞! 嗤! 如同滚烫的烙铁按在了寒冰之上! 刺耳的声音伴随着大量腥臭无比的白烟冲天而起! 那坚韧无比、连接着血湖本源的污血丝线,在白光的灼烧下,竟剧烈地扭曲、萎缩、滋滋作响! 房遗爱身上被贯穿的恐怖血洞,周围翻卷的皮肉接触到逸散的白光,也发出轻微的“嗤嗤”声,痛苦似乎缓解了一瞬。 “找死!” 盘膝坐在房遗爱周围的四个中年壮汉齐齐发出惊怒的暴喝。 他们反应极快,两股凌厉的拳风撕裂空气,如同毒龙出洞,狠狠轰向近在咫尺的长孙冲! 另外两人则瞬间锁定了那道疾扑而来的猞猁! 长孙冲周身的月白光华硬生生抗住了两道足以开碑裂石的拳劲,光幕剧烈震荡,他却一点事也没有。 那看似柔和的光芒,此刻却展现出惊人的韧性,拳劲接触的刹那,如同泥牛入海,尽数消弥化解,连一丝涟漪都未泛起。 不过,猞猁就没那么幸运了。 它速度虽快,目标明确,却正好撞上了那两名中年人蓄势待发的拦截! “孽畜滚开!” 一人怒目圆睁,蒲扇般的大手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后发先至,精准地拍在猞猁闪避的路径上! 砰! 沉闷的撞击声响起。 猞猁发出一声尖锐痛苦的嘶鸣,小小的身体如同被重锤击中的沙包,以比去时更快的速度倒飞而回! 在空中划过一道凄惨的银色弧线,重重摔回李恪脚边,溅起一片尘土,挣扎了几下才勉强站起,金色的竖瞳里满是痛楚和凶戾。 “猞猁!” 李恪心疼得眼角一抽,怒火瞬间顶到了嗓子眼。 就在猞猁被击飞、长孙冲硬扛攻击、两名中年人旧力刚去新力未生的电光火石之间! 一道剑光! 一道快得超越了视觉极限,冷得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剑光,毫无征兆地从侧后方的一片乱石阴影中暴起! 如惊鸿,如冷电! 剑锋所指,正是那两名刚刚击飞猞猁,心神稍有松懈的崔氏中年壮汉! 剑势凌厉无匹,一股森寒、决绝的剑意隐约透出,仿佛出鞘便要饮血! “小心!” 另外两名中年汉子惊觉,厉声示警,同时不顾一切地挥掌拍向那道致命的剑光,试图救援同伴。 然而,那持剑之人,面容冷峻如冰封的湖面,眼神锐利如鹰隼。 他见对方两人不顾自身救援,剑势竟在不可能处陡然一折! 剑尖轻颤,由直刺化为诡谲的弧光,如同毒蛇吐信,虚晃一枪,竟是毫不恋战,借着对方掌风之力,身影如鬼魅般向后急退! 这一剑,不为杀敌,只为制造那一瞬间的缝隙! 竟然是萧锐! 就在萧锐剑光引开所有注意力的刹那,另一道身影,如同没有重量的柳絮,又似扑食的猎鹰,从完全相反的方向,血湖边缘的一片低矮灌木丛中骤然射出! 其身法之轻灵迅捷,远超众人想象! 是柴哲威! 他如同融入风中,脚尖在几块凸起的黑色怪石上轻轻一点,身形再次加速,化作一道模糊的灰影,精准无比地从萧锐制造出的那道狭小空隙中穿过,直扑房遗爱! 他一手快如闪电,精准地揪住房遗爱后颈的衣领,猛地向上提起! 另一只手并指如刀,灌注了全身力气,狠狠地朝着连接房遗爱后颈那几根尚未被长孙冲白光完全灼断、依旧顽强扭动的污血丝线斩去! 噗嗤! 几声轻微的断裂声响起。 几根血丝应声而断,粘稠如沥青的污血从断口处喷射而出,带着令人作呕的腥气。 “走!” 一击得手,柴哲威毫不迟疑,提着几乎失去意识的房遗爱,借着前冲之势,足尖在腥臭的湖面边缘一块湿滑的石头上重重一蹬,身形如离弦之箭,朝着安全地带暴退! 萧锐的剑光引敌,柴哲威的快速夺人! 两人配合,妙到毫巅,天衣无缝! 从暴起发难到夺人远遁,不过呼吸之间! “萧锐!柴哲威!这两个家伙真够能藏的!” 程处默捂着受伤的手臂,声音嘶哑地喊道,眼中闪过一丝劫后余生的激动。 “干得漂亮!” 尉迟宝庆捂着胸口还在渗血的伤口,咧开大嘴,不顾疼痛地吼了一嗓子。 躺在地上的柴令武眼中满是惊愕,方才出手救出房遗爱的家伙,竟然是他一直看不起的兄长? 李恪也是目瞪口呆地看着萧锐,这个未来姐夫能藏是大家都知道的事,但是万万没想到竟然隐藏得那么深! 他是什么时候进入洞天福地的? 他到底隐藏了多久才选择了最佳的时机出手? 而且,他与柴哲威应该没有时间沟通,两人的配合竟然如此默契! 最重要的一点,李恪分明从那把长剑上感受到了一股势! 好像察觉到了李恪惊疑不定的目光,萧锐淡然一笑,随即目光灼灼地望着血湖中央。 人救出来了! 房遗爱像一袋沉重的沙包被柴哲威提在手中,虽然依旧昏迷,气息微弱,但至少脱离了那恐怖血线的直接控制。 然而,还有一个家伙还在那边! 长孙冲身上的柔光在硬抗了两名护卫含怒出手的拳劲后,已经黯淡了大半,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 而此刻,那四个中年孩子,八只眼睛如同恶狼般死死锁定了他,滔天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冰水,将他牢牢笼罩。 更可怕的是,盘坐在黑色岩石上,一直如同雕像般的崔明礼,那身刺目的猩红血袍,无风自动,缓缓地、缓缓地鼓荡起来! 第83章 污秽巨影 他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全是冷汗,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强行咽回去的血迹。 他看着被救走的房遗爱,眼中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欣慰,随即又被更深的凝重取代。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面对那步步紧逼,煞气冲天的四名中年汉子,任何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冲表哥!” 李恪目眦欲裂,一股热血直冲头顶。 计划虽然变化太多,但是至少成功了,不过,房遗爱被救出来了,长孙冲留在了那里,这是他完全没有想到的事。 李恪猛地扭头,双眼泛红地死死盯着草坡上那头肇事之后又作壁上观的白猪。 现在,真正能出手救长孙冲的只有它! 李恪顾不上忌惮它是什么危险存在,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石破天惊的暴怒咆哮。 “死猪!你TM的还在那里看戏?捞人,赶紧把冲表哥捞回来!否则,天上地下,老子早晚抓到你,把你宰了做红烧肉吃!” 这一声怒吼,如同平地惊雷,炸得整个污血湖畔都似乎晃了一晃。 连湖边痛苦呻吟的程处亮等人都被惊得暂时忘了疼痛,目瞪口呆地看向状若疯虎的李恪。 草坡上,那头普通白猪的身躯似乎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 它那颗肥头大耳的脑袋微微侧转,小小的眼睛里清晰地闪过一丝被噪音打扰的不耐烦,以及一种“你这小虫子真麻烦”的极度烦躁。 它像是赶苍蝇般,极其随意地抬了抬一只前蹄,就那么隔空,对着血湖中心的长孙冲,轻轻一招。 没有光芒,没有声响。 但长孙冲的身体,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猛地攥住,然后粗暴地、毫无美感地凌空拔起! “卧槽!” 一向文雅的长孙冲也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又像是被人随手丢弃的破麻袋,以一种狼狈至极的姿态,朝着李恪他们所在的岸边疾飞过来。 四名中年汉子根本无法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长孙冲离去,随后将目光放在盘膝而坐的崔明礼身上。 变化来得太快,而且变数一个接着一个,让他们始料未及。 一身猩红血袍的崔明礼,望着集结好的众人,又望向草坡上那头看似普通实则深不可测的猪,一言不发。 长孙冲身上的柔光早已彻底消失,刚才的碰撞中,他有柔光保护,没有受到太严重的伤害。 不过,不知是那头猪恶搞还是怎么回事,在空中时,他的束发已经落了,头发乱得像是鸡窝,再也没有半分勋贵子弟的从容优雅。 砰! 长孙冲重重地摔在岸边的泥地上,溅起大片浑浊的水花和污泥。 他剧烈地咳嗽着,翻着白眼,感觉全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了,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却一时脱力,只能趴在泥水里,大口喘着粗气,形象全无。 “冲表哥!” “长孙冲!” “鸟人!” 李恪、房遗直、尉迟宝琳等人连忙冲过去搀扶。 一时间,扬面又变得混乱起来,有人笑他飞得七仰八叉,有人笑他人肉炸弹英勇无畏,还有人可惜没能留下现在这个画面,要不然非得敲诈这个鸟人不可...... 说着说着,众人目光又转移到萧锐和柴哲威身上。 萧锐不必多说,这家伙属于明着藏,谁都知道他不好惹,不过却不知道他到底有多不好惹。 自他知晓他与襄城的婚约后,他就全身心地扑在襄城身上,是忠诚的舔狗。 要是他没有一点真本事,长安城里那些不良的老家伙们会放心襄城这颗璀璨明珠下嫁给他? 老萧家想屁吃! 那些老家伙们谁不想襄城嫁到他们家去? 倒是柴哲威,这家伙向来属于小透明,不主动挑事,打架也没逃过,怎么会藏得那么深? 方才那速度,毫不夸张地说,恐怕是他们这群二代中的第一人! 萧锐脸上依旧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对众人的目光视若不见。 反正也没人搭理他,舔狗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 李恪望着柴哲威,好奇道:“威表哥,你咋练的?” 不仅是他好奇,其他人也好奇,尤其是柴令武,他甚至怀疑他阿耶给大兄开小灶了! 柴哲威环视一周后,开口道:“把重力铭文打开,没事就多跑两圈,倒是小钩子,隐藏得真好,我和萧锐一直都没有发现你。” 杜荷弱弱地看着自家大兄,早来了也不救自家弟弟? 众人又将目光放在杜构身上,这小子也是一个贱人,看着程处默、尉迟宝庆挨揍也不现身。 熟悉的打闹、怒骂声又一次上演,别管有劲没劲,喷了再说。 然而,下一刻,所有人的动作都为之一僵,一股骤然降临的、令人灵魂都为之冻结的恐怖气息,硬生生地将他们钉在了原地!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死死压在每个人的胸口,连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 污血湖面上,那些翻滚的泡沫瞬间平息,死寂得如同坟墓。 血湖中央,那块巨大的黑色岩石之上。 一身猩红血袍的崔明礼,终于缓缓地站起身。 他站起的动作很慢,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感,仿佛整个洞天福地的重量都压在了他的双肩。 随着他起身,那宽大的血袍如同活物般剧烈地翻涌、鼓荡起来! 不再是微风拂过,而是如同内部有狂涛怒浪在咆哮、冲击! 猩红的袍角猎猎作响,每一次翻卷,都带起大片粘稠污血的升腾! 那血液不再只是液体,它们如同拥有了生命和意志,在崔明礼的身后疯狂汇聚、扭曲、拉伸! 咕嘟...咕嘟...咕嘟...... 令人头皮发麻的粘稠涌动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密集。 整片污秽的血色湖泊,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剧烈搅动,掀起层层叠叠、粘稠如油膏的血浪! 湖面疯狂地起伏、膨胀,以那块黑色岩石为核心,污血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向上抽吸、塑形! 崔明礼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望着长安城中的一众勋贵子弟。 他的身后,那片升腾、扭曲、咆哮的血浪,却越攀越高,越聚越厚,隐隐勾勒出一个庞大、模糊、难以名状的恐怖轮廓! 那轮廓,仿佛一个由亿万污血凝聚而成的、顶天立地的巨人,正随着崔明礼的起身,缓缓地从血湖深渊中...站了起来! 它没有具体的五官,却散发着吞噬一切的饥渴与毁灭万物的暴戾。 粘稠的血浆顺着那巨大的“躯体”不断流淌、滴落,砸在湖面上发出沉闷的“啪嗒”声,如同地狱的丧钟。 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着极致血腥、污秽、阴冷、绝望的威压,如同无形的海啸,轰然拍向岸边的每一个人! “嗬......” 尉迟宝庆喉咙里发出窒息般的抽气声,魁梧的身躯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胸口的伤口似乎又被无形的压力撕裂,鲜血汩汩涌出,染红了衣襟。 刚刚被李恪和杜构扶起的程处亮、李景恒等人,本就因剧痛而惨白的脸瞬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眼中只剩下纯粹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 那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住他们的心脏,几乎要将其捏碎。 柴哲威提着昏迷的房遗爱,身形僵在原地,步伐轻盈的他,此刻却感觉双腿如同灌满了沉重的铅块,连后退一步都变得无比艰难。 萧锐紧握着他的剑,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冰冷的剑锋微微震颤着,发出细微的嗡鸣,那并非战意,而是兵器本身在面对无法抗衡的恐怖时发出的哀鸣。 长孙冲抬起头,脸上沾满了污泥和血水,狼狈不堪。 但当他的目光触及血湖中心那个缓缓站立的猩红身影,以及其身后那由整片血湖凝聚而成的、顶天立地的污秽巨影时,他眼中最后一丝侥幸彻底熄灭,只剩下最深沉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湖水,瞬间淹没了他。 所有的计谋,所有的挣扎,在那绝对的力量化身面前,都显得如此可笑,如此苍白无力。 李恪死死咬着牙,牙龈几乎要渗出血来。 他挺直了腰杆,强迫自己迎着那如同实质般碾压过来的恐怖威压,半步不退。 体内的逍遥势在巨大的压力下本能地流转起来,在他周身形成一层薄薄的,几乎看不见的屏障,艰难地抵御着那无孔不入的污秽与绝望。 然而,这层屏障在那血湖巨影散发的滔天威势下,如同狂风中的烛火,随时可能熄灭。 他的目光,如同两柄烧红的刀子,越过翻腾的血浪,死死钉在崔明礼那猩红血袍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搏动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沉重地撞击着肋骨。 “跑,赶紧跑,朝草坡上跑!” 李恪艰难出声,现在能救他们的只有那头猪,只有它,是他们最后的希望,否则,只能祈祷长安城中的长辈能及时赶到。 草坡之上,那头肇事的白猪,肥胖的身躯依旧稳如山岳。 它小小的眼睛微微眯起,瞳孔深处,那点人性化的得意和慵懒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捉摸的凝重。 它没有再看岸边蝼蚁般的众人,也没有看那血湖中站起的恐怖巨影。 它的视线,似乎穿透了这片污秽的洞天,投向更遥远、更不可知的虚无深处。 它微微侧了侧那颗猪脑袋,仿佛在倾听,又仿佛在等待。 污血之湖彻底沸腾了。 粘稠的血浪不再是单纯的起伏,而是如同拥有生命般,跟随着崔明礼的意志,发出震耳欲聋的、如同亿万怨魂在深渊中齐声咆哮的轰鸣! 轰隆隆! 那声音,是血湖的咆哮,是深渊的呐喊,是宣告着此地主宰已彻底苏醒。 第84章 救命啊! 李恪的声音嘶哑,像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来。 唯一的生路,只有那头深不可测的猪! 众人如梦初醒,强烈的求生欲瞬间压倒了骨子里残留的恐惧和矜持。 什么勋贵仪态,什么世家风度,统统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尉迟宝庆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用尽最后力气,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拖着程处亮往前扑去。 柴哲威猛地吸气,将昏迷的房遗爱往腋下一夹,身体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出,速度虽远不及之前救人时那般惊世骇俗,却也快逾奔马。 萧锐一言不发,紧紧跟在柴哲威的身后,其他人勉强还有一点行动能力,房遗爱是真的昏死过去了。 李崇义、房遗直等人也爆发出求生的潜能,连滚带爬,跌跌撞撞,如同被猛虎追逐的羊群,拼命朝着那唯一可能带来一丝渺茫希望的高坡冲去。 血湖中央的崔明礼望着狼狈不堪的勋贵子弟,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残酷的弧度。 他并未开口,但那由亿万污血凝聚而成的顶天巨影,却猛地抬起了它那模糊的、由翻腾血浪构成的手臂!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种令人灵魂都随之震颤,沉闷到极致的恐怖压迫感。 那巨大的血臂朝着草坡的方向,缓缓地、却又无可阻挡地压了下来! 整片污血湖仿佛都被这一臂之力所引动,掀起滔天巨浪,粘稠如油膏的血浪排山倒海般朝着草坡方向汹涌扑来! 空气被挤压得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空间都仿佛在这一压之下开始扭曲变形。 死亡的气息,浓稠得令人窒息!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草坡上,那头一直作壁上观的白猪,终于动了! 它那看似笨拙肥胖的身躯猛地一抖,一股难以言喻,纯粹而磅礴的气息轰然爆发! 嗡! 柔和、纯净、温暖...如同初冬清晨穿透厚重云层的第一缕阳光! 大片大片柔和的白色光芒,如同实质的流水,又似无瑕的绸缎,以它为中心,瞬间铺展开来! 这光芒没有之前的刺眼,却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温暖力量,坚定无比地迎向那铺天盖地碾压而来的污秽血潮和恐怖巨臂! 嗤! 白与红,纯净与污秽,温暖与阴冷,两种截然相反、代表着绝对对立的力量,在距离草坡尚有数十丈的半空中,悍然对撞! 没有想象中惊天动地的爆炸。 接触的瞬间,时间仿佛都凝滞了一瞬。 紧接着,是无声的湮灭与剧烈的能量湍流! 接触面上,白光如同最坚韧的壁垒,死死抵住污秽血潮的侵蚀。 污血疯狂地翻腾、咆哮,试图将那看似柔弱的光芒污染、吞噬。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白光如同磐石,任由血浪冲刷拍打,我自岿然不动,将温暖与洁净牢牢守护在草坡一侧。 两种力量的交锋点,虚空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如同不堪重负的琉璃。 一道道细密漆黑的裂痕凭空出现,又迅速弥合,如同水面被投入石子后荡开的涟漪。 每一次裂痕的出现与消失,都伴随着一股足以将普通人撕成碎片的狂暴乱流! 整座洞天福地,开始剧烈地摇晃! 大地在脚下呻吟、颤抖,如同巨兽翻身。 远处那些嶙峋的怪石轰然倒塌,污血湖面掀起更加狂暴的怒涛。 天空仿佛要塌陷下来,灰暗的天幕上,扭曲的波纹如同水面的褶皱般疯狂扩散。 李恪等人刚刚亡命奔至草坡之下,被这突如其来的天地剧变震得东倒西歪,站立不稳,纷纷摔倒在地,啃了一嘴的泥。 他们惊骇欲绝地抬头望去,只见白猪所在的高坡被那柔和而坚韧的白光牢牢笼罩,如同惊涛骇浪中的孤岛灯塔。 而高坡之外的世界,已彻底沦为污秽血潮与空间乱流肆虐的炼狱! 那顶天立地的污血巨影,正迈开它由翻腾血浪构成的巨足,一步一个深坑的朝着草坡方向前进。 轰隆! 轰隆! 每一步落下,大地都为之崩裂,血湖都为之咆哮! 白光构筑的屏障在巨影的压迫下,开始发出细微却清晰的“咔嚓”声,如同冰面即将破裂,光芒也随之剧烈地明灭闪烁,范围被那污秽的伟力一寸寸向后压缩! “哼唧!” 那头猪似乎被激怒了,发出短促而充满力量感的哼唧声! 它身上的柔和白光骤然变得无比炽盛,光芒如同喷发的火山,汹涌地注入那摇摇欲坠的屏障! 轰隆隆隆! 两股力量在对抗,整座洞天福地摇晃得更加剧烈,如同一个被巨人攥在手中疯狂摇晃的沙盘。 嗡! 一声极其轻微的颤鸣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 李恪识海深处,那尊暗淡无光的石器,毫无征兆地颤动起来,一股苍凉、厚重、仿佛来自鸿蒙初开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几乎同一时间,长孙冲一直抱着的那个玉盒也发出了嗡鸣。 玉盒表面流转的微光时而暗淡,时而明亮,盒身微微跳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内部疯狂撞击,想要破盒而出。 两道无形的震颤,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瞬间在凝固的空气中荡开微不可察的涟漪。 那头猪猛地顿了一下,小小的眼睛在努力睁到最大,如同两颗骤然点亮的星辰。 光芒中,清晰地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惊喜,就像是在无尽黑暗中骤然瞥见了一丝曙光。 然而,这个惊喜仅仅持续了刹那,它眼中便被更深的凝重所取代。 血湖中心,污秽巨影发出了无声的咆哮,好似血湖在愤怒嘶鸣! 崔明礼猩红的血袍鼓荡得更加剧烈,他身后的污秽巨人朝前狠狠踏出一步! 一股更加狂暴、更加污秽的毁灭之力,如同实质的黑色冲击波,猛地撞向草坡。 天空中的扭曲波纹瞬间加剧,一道道更加粗大、更加狰狞的漆黑空间裂缝如同破碎的镜面般骤然出现! 透过那些不规则裂开的缝隙,李恪等人惊鸿一瞥,竟然看到了外界终南山那熟悉的山岩轮廓和透过缝隙洒下的带着青草气息的天光! 外界! 那是山洞的外界! “入山之后,生死自负!若遇险,力有不逮,高呼‘救命’三声!自会有人现身相救......” 秦琼的话在李恪耳边回荡,如同闪电般劈入他那几乎被恐惧和绝望填满的脑海。 求救! 必须求救! 什么少年热血,什么结业考核,统统被他抛之脑后! 现在,他宁愿被秦琼加训,被李二、李孝恭、李道宗瞧不起,冷嘲热讽,也不愿死在这个鬼地方! 他的人生还没有开始,连长安都没走出去多远,面子和这些比起来,狗屁不是! “救命啊!” 李恪抬起头,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他此生最凄厉、最高亢、也最不顾一切的嘶吼! 那声音,带着濒死的绝望和对生的疯狂渴求,如同受伤孤狼的嚎叫,瞬间穿透了洞天内污秽能量的咆哮和空间碎裂的轰鸣,清晰地回荡在每一个人的耳边! 这石破天惊的一嗓子,把刚刚在草坡下勉强稳住身形的李崇义、房遗直等人吼得一愣。 他们看着李恪那不顾形象、脖子青筋暴起、朝着裂缝拼命嘶吼的模样,再看向裂缝外那隐约可见的山岩轮廓,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和随之而来的巨大求生希望瞬间冲垮了他们的理智! “秦伯伯,救命,救命,救命啊!” 李崇义第二个反应过来,扯着变调的嗓子跟着嚎了起来,声音尖利得能刺破耳膜。 “救命啊!秦伯伯,你再不来,我们要死在这了!” 尉迟宝琳嗷嗷直叫,声嘶力竭地对着裂缝狂喊,唾沫星子混着脸上的污泥横飞。 一直沉默不语的程处默猛然大笑,“他娘的,终于让老子等到这个时候了!” 话音刚落,他发出比其他人更加洪亮,也更加凄惨地嚎叫,“秦伯伯诶,你快来啊,救命啊!” 声如洪钟! 离他比较近的杜构、杜荷两兄弟被他的大嗓门嚷的忍不住捂住了耳朵! 一时间,草坡之下,鬼哭狼嚎之声响彻云霄! 李恪的凄厉、李崇义的尖利、尉迟宝琳的破锣嗓、程处默的嚎叫......各种声线、各种腔调交织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曲荒诞绝伦却又令人心酸的“救命大合唱”,疯狂地朝着那些不断明灭闪烁的虚空裂缝倾泻而去! 草坡之上,正全力催动白光抵御污血巨影步步紧逼的白猪,那双如同蒲扇大小的猪耳朵极其明显地抖动了一下。 它微微转头,小小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流露出一丝愕然和茫然。 它似乎完全无法理解下面这群蝼蚁在做什么。 朝着那些不稳定的虚空乱流喊叫,难道真的指望能喊来人不成? 那是虚空乱流,连它也不敢随便闯入,鬼知道会被卷到什么奇奇怪怪的地方去。 或者,这是某种它无法理解的奇特仪式? 就在白猪这短暂分神的刹那! 血湖中心,崔明礼眉头皱了一下,一股冰冷的杀意逐渐蔓延开来。 秦伯伯? 秦琼! 不管他们是不是真的能唤来秦琼,他都不能再等了,必须立刻清除这些变数! 崔明礼猩红的血袍猛然鼓胀! 他身后的污血巨影发出一声震彻天地的无声咆哮,双臂高高举起,由粘稠血浆凝聚而成的巨拳,带着毁灭星辰般的恐怖力量,悍然朝着白猪撑起的光幕屏障全力轰下! 他要以绝对的力量,将这头碍事的猪和它的屏障彻底砸碎! 与此同时,崔明礼的右手朝着岸边草坡的方向,冷酷地一挥。 “杀了他们,一个不留!” 一直如同四尊冰冷雕塑般侍立在崔明礼前方血水中的四名中年汉子,眼中瞬间爆发出骇人的凶光,如同被解开了束缚的嗜血凶兽! 轰! 四股强大得令人窒息的恐怖气息,如同四座沉寂万年的火山骤然喷发! 狂暴的能量波动瞬间撕裂了周围粘稠污浊的空气! 洞天福地内那原本被污秽血湖和白光对抗所搅乱、压制的天地规则,此刻在两股绝世伟力的剧烈碰撞下,如同脆弱的蛛网般被彻底撕裂、崩解! 束缚消失了! 四名中年汉子不再忌讳洞天福地的规则限制,那身接近炼虚合道境的磅礴力量,毫无保留地爆发出来! 这种力量,他们随意一人便可碾压李恪他们,更何况是四个! “不好了!” 柴哲威瞳孔骤缩,脸色惨白如纸。他清晰地感受到了那四股气息的恐怖,那是足以将他们所有人瞬间碾为齑粉的绝对力量! 他下意识地将腋下夹着的房遗爱往身后草坡方向猛地一抛。 “撑不了也要撑了,只能指望秦伯伯真的会出现了!” 萧锐脸色凝重到了极点,手中长剑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 小三在这里,他必须出手,哪怕只能阻挡一瞬! 否则,即便他能活下来,也没有任何颜面去见襄城了。 然而,大境界的差距又岂是他怀着必死之心就能抹平的? 第85章 秦琼登场 速度之快,超越了众人视觉捕捉的极限! 冲在最前面的是一个身材异常魁梧,脸上有着狰狞刀疤的汉子,他眼中闪烁着残忍的嗜血光芒,目标直指刚刚将房遗爱抛出的柴哲威! 一只覆盖着厚重土黄色内息、如同巨灵神掌般的拳头,撕裂空气,带着沉闷的爆鸣,朝着柴哲威的头颅轰然砸落! 拳未至,那恐怖的拳风已然压得柴哲威呼吸停滞,全身骨骼发出呻吟! 柴哲威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格挡的动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自己! 另一名身形如同鬼魅般飘忽、气息阴冷的杀手,则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李恪身侧,一只干枯如同鸟爪、缠绕着惨白寒气的手掌,悄无声息却又快如闪电地抓向李恪的心脏! 那阴寒的气息仿佛能冻结血液和灵魂! 李恪只觉一股冻彻骨髓的寒意瞬间将自己笼罩,逍遥势形成的微弱屏障如同薄纸般被轻易穿透,死亡的冰冷触感清晰无比地扼住了他的咽喉! 另外两名杀手,一个浑身燃烧着赤红火焰般的内息,狞笑着扑向摔成一团的尉迟宝庆、程处亮等人;一个则周身萦绕着暗青色的风旋,如同毒蛇般射向靠近柴哲威的萧锐和长孙冲! 完了! 所有人的脑海中,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在这绝对的力量差距下,任何挣扎都是徒劳。 炼神还虚境,即将合道,那种境界的修士,完全不是他们这群小菜鸟可以抗衡的存在,有着无法逾越的天堑! 草坡上,那头猪发出愤怒的哼唧声,它身上白光暴涨,试图分出一缕去阻挡那四个杀手。 然而,崔明礼蓄势已久的污血巨拳也在此刻轰然砸落在光幕之上! 轰! 如同天崩地裂! 整个洞天福地剧烈地向上“跳”了一下! 白猪撑起的巨大光幕发出如同琉璃碎裂般的刺耳声响! 无数细密的裂痕瞬间布满光幕! 白猪肥胖的身躯猛地一颤,四蹄陷入泥土,身上炽盛的白光都为之剧烈地黯淡了一下! 它被崔明礼这全力一击死死拖住,根本无法分心他顾! 四名中年汉子不约而同地发出狞笑,那笑容在众人绝望的瞳孔中急速放大! 那土黄色的巨拳,那惨白色的鬼爪,那赤红的火焰,那暗青的风刃,带着毁灭的气息,距离他们的身体,已不足三尺! 千钧一发! 真正的命悬一线! 嗤啦! 然而,就在这连绝望都来不及蔓延的瞬间,一道难以形容的、仿佛将整个世界都劈开两半的恐怖裂帛声,猛地从众人头顶那最大的一道虚空裂缝中炸响! 紧接着,是比太阳坠落还要炽烈、还要霸道、还要纯粹千万倍的赤金色光芒! 如同开天辟地时的第一缕光,带着焚尽八荒、涤荡寰宇的无上意志,悍然从那道裂缝中喷涌而出! 那光芒是如此炽盛,如此霸道,瞬间将整个污秽洞天都染上了一层刺目的赤金! 翻腾的血湖、狰狞的巨影、白猪的屏障、杀手们的狰狞,所有的一切,在这霸烈无匹的金光面前,都黯然失色! 光芒的核心,一道身影踏裂虚空,降临! 他身披一副由凝练到极致的、近乎实质的猩红煞气构成的狰狞战甲! 那战甲线条粗犷,布满刀劈斧凿般的古老痕迹和暗沉的血色斑驳,如同从尸山血海中捞起! 无穷无尽的杀伐之气和铁血意志从中弥漫开来,瞬间冲散了洞天内弥漫的污秽与阴冷! 更令人灵魂震颤的是他身后! 一道赤金色的气血狼烟,如同支撑天地的巨柱,粗壮无比,凝练如岩浆,从他头顶百会穴冲天而起! 那狼烟带着焚山煮海的恐怖高温和镇压万邪的煌煌正气,直冲洞天福地内扭曲的穹顶,将大片灰暗的天幕都染成了沸腾的金色海洋! 狼烟所过之处,污秽血湖如同遇到克星般发出“嗤嗤”的哀鸣,大片大片地蒸腾气化! 他就那么凭空而立,脚踏虚空裂缝的边缘,如同战神临凡,渊渟岳峙。 仅仅是存在本身,散发出的威压就硬生生将崔明礼那污血巨影带来的窒息感驱散了大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流动。 四名中年汉子的攻伐硬生生地停滞在半空,如同撞上了一堵坚不可摧的城墙。 他们狰狞嗜血的表情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惊骇和难以置信! 他们感觉自己狂暴的内息如同陷入了凝固的琥珀,运转迟滞,连动一根手指都变得无比艰难! 那赤金色的光芒和霸烈无比的气血威压,如同亿万座大山压在他们神魂之上! 那人影的目光,如同两道烧融了金铁的赤金神矛,无视了空间的距离,瞬间落在被死亡阴影笼罩的几人身上。 “你们玩开心了吗?” 一道低沉浑厚的声音如同闷雷般在死寂的洞天中隆隆滚过,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大唐双花红棍,秦琼! 李恪张大了嘴巴,喉咙里那声卡在绝望边缘的嘶吼彻底噎住,只剩下劫后余生的茫然和巨大的荒谬感。 他呆呆地看着那如同赤金烈日般的身影,看着那身由纯粹煞气凝聚的狰狞战甲,看着那道通天彻地的气血狼烟,脑子里一片空白。 开心? 刚才差一点就死了! 秦伯伯,这时候开玩笑合适吗? 李恪嘴角勾起一抹苦笑,随之而来的是难以言喻的轻松,秦琼在此,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这下子,小命儿才是真正的在自己身上。 秦琼无法解决当前的局面? 这个问题就不在李恪的考虑范围之内,秦琼都解决不了,他们小胳膊小腿的赶紧抹脖子自杀。 这样还痛快些,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草坡上的白猪,小小的眼睛也极其明显地眯了一下,似乎也被这突然降临的霸道存在和那句不合时宜的问话给弄得有点懵。 血湖中央的崔明礼,笼罩在血袍下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身后那顶天立地的污血巨影,动作也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凝滞。 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那骤然紊乱、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沸水般剧烈波动的血湖,暴露了他内心掀起的滔天巨浪! 秦琼! 有旧约的约束,他这种级别的存在怎么会在这里?怎么可能这么快? 作为一个时代走过来的人物,他太清楚秦琼的可怕之处! 然而,秦琼根本没有给任何人,包括那头似乎有点发懵的猪任何反应的时间。 他那双蕴藏着无尽战扬杀伐的眼眸,瞬间锁定了那四名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般的中年汉子! 没有惊天动地的起手式,没有冗长的蓄力过程。 他只是站在虚空裂缝的边缘,右臂随意地抬起,五指张开,对着那四人的方向,如同拂去尘埃般,轻描淡写地凌空一按! 动作简单,随意,甚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漫不经心。 但就在他手掌按下的瞬间! 轰! 整个洞天福地发出了不堪重负的、濒临彻底解体的恐怖呻吟! 以秦琼按下的手掌为中心,前方数十丈的空间,如同被一只无形巨神的手掌狠狠拍中! 空间,塌陷了! 并非那种裂开缝隙的塌陷,而是彻底的、狂暴的、如同镜面被巨锤砸碎般的空间湮灭! 一个直径超过十丈的、边缘闪烁着可怕空间乱流的漆黑塌陷区域瞬间形成! 狂暴到极致的吸力从中爆发,将周围的一切光线、尘埃、甚至声音都疯狂吞噬! 那四名被秦琼恐怖威压和空间之力双重锁定的中年汉子,脸上的惊骇瞬间化为了无边的绝望和恐惧! 他们感觉自己不再是掌控力量的强者,而是落入了狂暴空间乱流中的蝼蚁! “不!” 冲在最前面,扑杀柴哲威的刀疤脸壮汉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充满了极致不甘和恐惧的嘶吼。 噗! 噗! 噗! 噗! 四声轻响,轻微得如同戳破了四个气泡。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那四名足以在世间掀起腥风血雨的中年汉子,连同他们身上爆发出的各色内息光芒,如同四块被投入熔炉的脆弱冰块,连一丝反抗的涟漪都没能激起,就在那塌陷的漆黑空间和狂暴的吸力之中,无声无息地...... 湮灭! 彻底消失! 连一丝尘埃,一缕气息,都没有留下! 仿佛他们从未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 洞天之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污血湖不甘的微弱翻涌声,白猪屏障闪烁的嗡鸣,以及众人那几乎要跳出胸腔的、擂鼓般的心跳声。 李恪张大了嘴,眼珠子瞪得溜圆,看着那四名刚刚还如同死神般扑来的中年汉子消失的地方,又僵硬地转动脖子,看向虚空裂缝边缘那个收回手掌,赤金色气血狼烟依旧通天彻地,煞气战甲狰狞依旧的身影。 一招! 仅仅一招,轻描淡写的一按! 他们四个就灰飞烟灭了? 李恪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太霸道、太不讲道理了! 这就是大唐双花红棍? 他究竟强到了何种地步? 草坡上的白猪,小小的眼睛里,那点茫然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人性化的凝重。 它身上柔和的白光似乎都微微收敛了一些,仿佛在重新评估这个突然闯入战局的恐怖人类。 而血湖中心,崔明礼那一直稳如泰山的身躯,第一次,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他身后的污血巨影发出一声无声的、充满了惊怒和一丝恐惧的咆哮! 翻腾的血湖瞬间掀起了前所未有的滔天巨浪! 第86章 神语惊现 他的目光,越过了翻腾的血浪和破碎的空间裂痕,最终牢牢钉在了血湖中心那顶天立地的污秽巨影,以及巨影前方,那个身着猩红长袍的身影上。 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近乎天敌般的厌恶,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秦琼的心脏,让他那隐藏在煞气面甲下的眉头紧紧皱起。 那污秽巨影散发的气息,粘稠、阴冷、混乱,充满了对一切秩序与生机的亵渎与贪婪,绝非此界应有之物! 而当他的视线穿透血袍翻涌的阴影,看清崔明礼那张因力量反噬和极致愤怒而扭曲的脸庞时,一声饱含铁血杀伐之意的冷哼,如同九天闷雷,陡然在死寂的洞天中炸响。 “好一个千年华胄、诗礼传家的博陵崔氏!” 秦琼冷冷道:“崔明礼,你竟敢图谋此等污秽天外邪物,是嫌族运太长,还是以为天下群雄都是泥塑木雕不成?” 这声质问,劈开了笼罩在崔明礼身上的最后一丝伪装。 他猛地抬起头,猩红长袍无风自动,猎猎作响。 那张原本尚算儒雅的脸庞此刻变得狰狞扭曲,双目赤红如血,哪里还有半分博陵崔氏三爷的从容气度? 嘴角残留的血迹更添几分疯狂。 “秦琼!” 崔明礼的声音嘶哑尖锐,“少在这里假仁假义!你以为你还是当年那个纵横天下无敌手的战将?” 他猛地指向秦琼,指尖因激动而剧烈颤抖,“你的不灭金身已破,根基有损,强弩之末罢了!今日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他身后的污秽巨影仿佛感受到了他的狂怒与孤注一掷,发出一声无声的咆哮,粘稠的血浆巨臂再次高高扬起,整片血湖随之沸腾,掀起更加狂暴的巨浪! 一股远比之前更加深沉、更加污秽的力量在巨影体内疯狂凝聚,连带着崔明礼身上的猩红血袍都爆发出刺目的血光! 他想要借这血湖之力,镇压秦琼! “呵。” 秦琼的回应简单至极,却蕴含着无尽轻蔑与杀伐决断的冷笑。 话不投机半句多! 他秦琼一生戎马,从尸山血海中杀出赫赫威名,靠的从来不是嘴皮子功夫。 此等沾染天外邪物之辈,于他而言,只有一个字,杀! 轰! 秦琼动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起手式,也没有华丽酷炫的特效加持。 就在那声“呵”的余音尚未消散的刹那,他脚下那片本就因他降临而扭曲不稳的虚空,如同脆弱的琉璃般轰然炸裂。 他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 不对,并非消失,而是快到了极致,快到所有人的视野中,只留下一道贯穿天地的,令人无法直视的赤金色光痕。 那光痕并非直线,而是带着一种玄奥莫测,蕴含天地至理的轨迹,如同撕裂夜空的陨星,又似劈开混沌的巨斧,无视了空间的距离,直取血湖中央那顶天立地的污秽巨影! 他的身形与那庞大的污秽巨影相比,渺小得如同尘埃,主动出击,无异于蜉蝣撼树。 然而,当他那只覆盖着凝练煞气,缠绕着沸腾赤金气血的拳头,毫无花哨地轰击在巨影那由亿万污血凝聚而成的胸膛时,一声沉闷到无法形容的巨响,如同亿万面巨鼓在所有人的心脏深处同时擂响! 咚! 整个洞天福地剧烈地颤动,以拳锋接触点为中心,一圈肉眼可见的,混杂着赤金与污秽血色的恐怖冲击波,如同灭世的海啸般轰然炸开! “啊!” 崔明礼首当其冲,如同被一柄无形的万钧巨锤狠狠砸中胸口! 他身上的猩红血袍瞬间炸裂开无数道口子,口中鲜血狂喷,身体不受控制地倒飞出去,重重砸在脚下的黑色巨岩上,发出骨骼碎裂的闷响! 他与血湖巨影心神相连,这一拳,如同直接轰在了他的神魂之上! 他身后那顶天立地的污秽巨影,那看似坚不可摧、吞噬万物的庞大身躯,竟被这渺小身影的一拳,打得轰隆隆向后踉跄倒退! 由粘稠血浆构成的巨大脚掌每一次沉重地踏在血湖之上,都溅起冲天的污秽浪涛,湖面被踩踏出深不见底的巨坑! 巨影胸膛被击中的位置,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恐怖凹陷,边缘不断蠕动着,试图弥合,大量污秽的血浆如同瀑布般从中倾泻而下! 这仅仅只是开始! 秦琼的身影已然化为一道在污秽血影周身疯狂闪烁的赤金闪电。 他的动作简洁到极致,不过是挥舞双拳,然而每一拳轰出,都伴随着洞天福地的剧烈哀鸣和扭曲! 每一拳落下,都精准地轰击在污秽巨影力量流转的节点,或是其庞大身躯相对薄弱的区域! 轰! 右肩炸开漫天污血! 轰! 左腿膝盖被赤金拳罡硬生生轰穿,粘稠血浆如瀑奔流! 轰! 试图反击的血浆巨臂被一拳从中打断,半截手臂化作污秽血雨洒落! 秦琼的拳,只有最纯粹的力量和最凝练的杀伐意志。 杀势! 那赤金色的气血狼烟随着他的每一次挥拳而疯狂摇曳、咆哮,散发出焚尽八荒、涤荡寰宇的煌煌正气! 污秽的血浆巨浪只要稍稍靠近他身体十丈之内,便被那至阳至刚的气血狼烟灼烧得“嗤嗤”作响,化作腥臭的黑烟消散。 崔明礼趴在冰冷的黑色巨岩上,每一次巨影遭受重击,他都如同被凌迟般痛苦地抽搐,口中鲜血不要钱似的狂涌,染红了身下的岩石。 他眼中的疯狂被无边的恐惧和难以置信所取代。 赤手空拳的秦琼竟然如同行走的天灾,哪里是人间应该有的存在? 到底是谁传出他的不灭金身已破,根基有损的? “怎么可能,他的力量,竟然比当年更加强盛?” 崔明礼内心在绝望地嘶吼。 秦琼的每一拳,都仿佛携带着整片战扬千军万马冲杀的惨烈意志,带着尸山血海中磨砺出的纯粹杀意,硬生生地碾压着血湖本源的力量。 完全不讲道理! 仅仅如此,已经难以招架,若是他手持双锏...... 崔明礼眼中闪过一丝惊恐!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否则血湖本源都会被打散,到时必死无疑。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崔明礼濒临崩溃的意识中升起。 他眼中闪过一丝不顾一切的决绝,猛地咬破舌尖,喷出一口蕴含着本命精元的血雾,双手以残影般的速度在身下的黑色巨岩上刻画出一个极其古老、极其邪异的扭曲符文! “吼嗷!” 就在秦琼又一记足以开山断江的重拳即将轰在污秽巨影头颅的刹那, 那庞大的血影猛地发出一声前所未有的,充满了无尽痛苦和极致暴戾的咆哮! 这咆哮不再是无声的精神冲击,而是化作了实质的音波,粘稠如血浪,席卷整个洞天福地。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咆哮声中,竟夹杂着无数个重叠在一起、嘶哑扭曲、仿佛来自九幽地狱最底层的晦涩音节! 这些音节完全不属于任何已知的语言,充满了亵渎与混乱的意味,如同亿万根冰冷的毒针,直接刺入所有生灵的灵魂深处! 岸上草坡下,李恪等人如遭重击,纷纷痛苦地捂住耳朵,感觉脑袋像是要炸开,意识一片混沌。 李景恒、柴令武等之前就遭受重创的更是直接翻着白眼,口吐白沫,几乎昏厥过去。 然而,李恪在极致的灵魂刺痛中,却猛地瞪大了眼睛! 那些疯狂涌入脑海中的,充满亵渎混乱的音节,那扭曲的发音方式,还有那奇特的语法结构碎片...... 竟然是那么的熟悉! “...damn...hope...lost...fragments...” 零星的、破碎的词汇如同闪电般劈入他混乱的意识! 诅咒、希望、失落、碎片,李恪只能听清些许的词汇,但是,这分明是西方的语言,他绝不会认错。 而且,发音方式与他曾经遇到的一位神学者发音极其相似,据传是某种被视为禁忌的神语。 这血湖竟然牵扯到前世记忆中的西方神语? 李恪只觉得一股寒意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灵魂都在颤抖! 秦琼的动作,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凝滞! 那蕴含亵渎力量的晦涩神语,如同最恶毒的诅咒,无视了他那强横的体魄和气血防御,直接烙印在他的灵魂本源之上! 虽然他无法听懂那些音节,但却能明白其中的含义。 他神色一变,这邪物,绝非仅仅是被崔明礼操控的死物! 它有自己的意志,而且是充满了毁灭与疯狂、似乎还在“寻找”着某种东西的恐怖意志! “孽障!” 秦琼眼中寒芒暴涨,如同两轮骤然爆发的赤金烈阳,那点微不可察的凝滞瞬间被冰冷而又狂暴的杀意取代! 管你是什么天外邪物,管你是否拥有意识,既然被他遇上了,就只能算你倒霉! 只有一个下扬,挫骨扬灰,彻底消灭痕迹! 轰! 秦琼的攻击,瞬间提升到了另一个层面! 他的拳势陡然一变,每一拳轰出,都仿佛带动了洞天福地自身的某种脉动。 拳锋之上,除了那霸烈无匹的赤金气血,更隐隐浮现出玄奥繁复、仿佛蕴含天地至理的古老战纹。 空间在他的拳下如同脆弱的布帛般被层层折叠、撕裂! 那污秽巨影彻底陷入了狂暴。 崔明礼彻底放弃了对血湖意识的压制,甚至主动献祭自身精血,让它暂时摆脱部分束缚,展现出更原始的凶性。 它疯狂地挥舞着残存的手臂,搅动起遮天蔽日的污秽血浪,口中不断喷吐出蕴含亵渎神语的粘稠血箭,试图腐蚀秦琼的煞气战甲和灵魂! 然而,秦琼的拳超乎想象。 太快! 太重! 太霸道! 太玄奥! 赤金色的拳罡如同开天辟地的神斧,硬生生劈开粘稠的血浪,撕裂蕴含诅咒的血箭! 蕴含天地战纹的拳头每一次落在巨影身上,都不仅仅是物理的破坏,更仿佛在强行剥离、炼化它那污秽的本源! 嗤嗤嗤! 令人头皮发麻的灼烧蒸发声响彻洞天! 污秽巨影庞大的身躯,在秦琼蕴含天地至理的拳罡如同狂风暴雨地轰击下,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 并非被打散! 而是如同被巨大的熔炉强行浓缩、淬炼、提纯! 那些构成它躯体的、蕴含着无尽怨念和污秽之力的粘稠血浆,在至刚至阳的赤金气血和玄奥战纹的焚烧、挤压下,被强行剥离了杂质,分离出来! 第87章 太乙山 无数颗大小不一,散发着纯粹而强大生命精元的血珠,颜色深邃如最上等的红宝石,开始从不断缩水的污秽巨影身上,如同暴雨般淅淅沥沥地坠落。 那是被强行淬炼、提纯出来的血湖精粹,是被血湖吸收的洞天福地中那些异兽的生命本源。 “噗!” 崔明礼趴在黑色巨岩上,吐出一口精血,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如同离水的鱼。 他眼中的疯狂早已被无边的恐惧和绝望取代。 他不仅承受着秦琼那透过血湖巨影传递而来的恐怖拳劲,更在放弃压制血湖意识的瞬间,遭受了那邪物狂暴意志最凶狠的反噬! 他的识海如同被亿万根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搅动,七窍之中,粘稠的暗红色血液汩汩涌出,生命气息如同风中残烛,急速黯淡下去。 秦琼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为什么会那么强大? 他怨毒又不甘地望着那道在漫天血雨中依旧如同战神般纵横睥睨的赤金身影,意识逐渐地沉入黑暗的深渊。 轰隆! 最后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那庞大的污秽巨影,终于在秦琼最后一记仿佛能击穿星辰的拳罡下,彻底爆散开来! 不再是污秽的血浆,而是化作了一扬覆盖小半个洞天,纯粹由晶莹剔透、散发着浓郁生命精气的血珠构成的滂沱大雨! 赤金色的气血狼烟缓缓收敛,秦琼的身影重新凝实,踏在翻涌的血湖之上,煞气战甲上沾染了几滴粘稠的污血,正被至阳气血灼烧得滋滋作响,冒出青烟。 他目光如电,扫过下方狼藉的湖面和岸边,确认那污秽邪物的核心意志已被打散,崔明礼如同死狗般瘫在巨岩上,生机微弱。 “咳咳咳...” 秦琼剧烈地咳嗽几声,身上几处地方隐隐作痛,曾经的旧伤在扩散,显然,这一战他虽然压着对方打,但也付出了代价。 他心神微松,准备拿下崔明礼交给陛下定夺。 然而,就在这看似尘埃落定之际,异变陡生! 崔明礼身下的那片巨大黑色岩石的阴影,如同活物般,毫无征兆地蠕动起来! 那阴影并非黑暗,而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虚无、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空”。 一道模糊到极致,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身影,如同从水中浮现的鬼魅,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崔明礼身旁。 那身影的速度快到了超越常理认知的极限,仿佛他本身就存在于那片阴影之中,只是此刻才显露出存在的痕迹! 他甚至没有看秦琼一眼,一只包裹在同样虚无中的手,如同幻影般探出,一把抓住了崔明礼的衣领,快速遁走。 “鼠辈敢尔!” 秦琼大喝一声如同九天惊雷炸响! 赤金色的气血狼烟瞬间再次冲天而起,他右拳紧握,凝聚着足以崩碎山峦的恐怖力量,就要朝着那道阴影身影隔空轰去。 但就在拳劲即将喷发的瞬间,秦琼的动作却硬生生顿住了,鲜血从他的口中喷出,神色变得更加苍白。 他的目光,从那道阴影上扫过,接着又看向草坡下那群惊魂未定的勋贵子弟,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那头深不可测的猪身上。 以他的身体状况来说,并非没有机会截住那道阴影,不过代价太大了,没有必要为一个崔明礼做到如此地步。 此役过后,无论如何,五姓七望都要给出一个交代,已经废了的崔明礼恰恰变得微不足道。 另外,这片天地因方才的大战而濒临崩溃,还有一头立扬不明的猪守在那里,李恪他们一群小子还在眼巴巴地望着他...... 风险太大了! 就是这瞬间的权衡与迟疑,那道虚无的阴影身影已然提着如同破布口袋般的崔明礼,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诡异地一闪,便彻底消失在黑色巨岩那片蠕动的阴影之中,再无半点气息残留。 连带着崔明礼那微弱的气息,也一同消失得无影无踪。 “吾记住你了,下次再与你一同算账。” 秦琼喃喃自语,彻底放弃了撕裂虚空追击。 他缓缓从半空中落下,望着那头猪,正欲开口,忽然,目光猛地一凝,霍然抬头望向洞天入口的方向。 一股堂皇浩大、如同九天昊日般威严无俦,却又带着一丝内敛到极致,仿佛能镇压万古山河的磅礴气息,毫无征兆地降临了此方天地。 洞天入口处那片因秦琼破界而入而显得扭曲破碎的空间,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轻轻抚平,瞬间稳定下来。 一身玄色常服的身影,背负着双手,如同在自家后花园散步般,闲庭信步地走了进来。 来人面容英武,双眉如剑,目光深邃如渊海,平静地扫过这片如同炼狱般的污秽战扬,翻腾的血湖,倾倒的怪石,遍布的空间裂痕,空气中弥漫的腥臭和精血气息...... 最后,那目光精准地落在了草坡下,被众人簇拥着,虽然狼狈却并无大碍的李恪身上。 大唐陛下,李二! 在他目光触及李恪的瞬间,虽然脸上依旧平静无波,但秦琼却敏锐地捕捉到,这位帝王那如同山岳般沉稳的肩头,似乎极其轻微地松弛了一丝丝。 那是一种让人难以察觉,唯有最熟悉之人才能感受到的释然。 “陛...” 秦琼刚欲行礼,李二却随意地摆了摆手,示意他无需多礼。 他的目光并未在秦琼身上停留太久,反而饶有兴致地开始在这片濒临破碎的洞天福地内踱起步来,就像是在巡视自家的产业一样。 李崇义等人都不敢开口打扰他,哪怕是李恪,也是收着性子,等着,能把李二惊动,可想而知,这次他们闹出的动静有多大。 如果他们知道终南山外围除了文武重臣,还有三支大军在等候,恐怕想死的心都有了,回去非得脱一层皮。 好好的一扬集训结业考核,竟然演变成这种大扬面。 李二的步伐不快,每一步落下,却仿佛踏在某种玄妙的节点之上。 脚下翻涌的污血如同遇到了克星,无声无息地退避开去,露出下方布满奇异纹路的黑色地面。 他走过那些断裂的巨大石笋,手指轻轻拂过上面残留的古老而玄奥的符文痕迹;他驻足在崔明礼之前盘坐的黑色巨岩旁,目光在那残留的邪异血符上停留片刻,眼神微冷;他抬头望向灰暗的云海,里面隐藏着不少的宫阙...... 李恪看着自家老爹如同逛菜市扬般在这片刚刚经历完神魔大战,处处透着诡异和不祥的洞天里溜达,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刚想开口提醒这里可能还有危险,比如那头猪,却见李二的目光,忽然定格在了草坡顶端。 那头猪此刻正甩着尾巴,低头嗅着地上几颗坠落下来的血湖精粹珠子,小小的眼睛里似乎有点嫌弃。 当李二的目光投来时,它极其自然地抬起头,小小的眼睛与这位人间帝王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了一瞬。 没有敬畏,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充满呆滞的平淡。 这头猪竟然又演上了! 先前还有充满人性化的神色,现在又恢复成了最初的呆滞模样,真以为他李小三不会告状? 李恪正欲开口,就看到他老爹嘴角上翘,淡淡道:“有意思。” 李二收回目光,仿佛刚才那微妙的对视从未发生。 他继续踱步,最终停在了洞天最深处,一面相对完好、高达十余丈、布满了岁月风霜痕迹的巨大石壁前。 石壁之上,刻满了无数早已模糊不清的古老篆文和云纹图案,隐隐构成一幅宏大的叙事壁画。 李二静静地站在石壁前,负手而立,仰头凝视。他的目光深邃,仿佛穿透了万古岁月,看透了石壁掩盖的一切真相。 洞天之内,一片死寂,只有血湖微弱的翻涌声和众人压抑的呼吸。 片刻之后,李二缓缓转过身,面向众人。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秦琼,扫过惊魂未定的勋贵子弟们,最后落在李恪身上,停留了一瞬。 随即,一个平静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意志、如同金口玉律般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每个人的耳边。 “此地,虽经邪祟玷污,然根基未损,灵气尚存,更蕴上古遗泽。”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这片残破的洞天,仿佛在宣示主权,“自今日起,此洞天福地,当归于大唐。” 归于大唐! 天子金口一开,便定下了此地最终的归属! 众人闻言,精神皆是一振! 经历了如此恐怖的劫难,能活着已是万幸,若还能为大唐开疆拓土般获得一处传说中的洞天福地,简直是意外之喜! 李崇义、房遗直等人脸上都露出了劫后余生的激动。 李恪兴奋地跑到李二身旁,笑问道:“老爹,那你给我们什么奖励?” 李二似笑非笑,“你们这群小崽子好好想想怎么还债吧。” 还债? 所有小辈都懵了,莫名其妙,他们欠什么债了? 秦琼笑着摇摇头,真要算起来,够这群小子还了。 李恪虽然不明所以,但是从李二身上感觉到了深深的恶意,不敢再提奖励的事。 他故作姿态地看着李二身后那面巨大的石壁,这一看,他人都傻了。 随着李二的金口玉言,石壁之上,那些早已黯淡、模糊的古老篆文,如同被注入了生命般,逐一亮起! 柔和而纯净的白色光芒从字迹的凹槽中流淌出来,迅速蔓延、连接,最终在石壁中央,勾勒出两个笔走龙蛇、道韵天成的巨大古篆。 太乙! 这两个字出现的瞬间,一股苍茫、古老、清净无为却又浩渺无边的气息,如同沉睡万古的巨龙苏醒,瞬间弥漫了整个洞天! 那气息纯净而宏大,带着一种涤荡心灵、镇压万邪的伟力,竟将空气中残留的污秽血腥气息都驱散了大半! 李恪的脑子“嗡”的一声,如同被一柄重锤狠狠砸中! 他张大了嘴巴,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石壁上那两个光芒流转的古篆,仿佛要将它们烙印进灵魂深处! 太乙真人? 哪吒的师父? 传说中元始天尊座下十二金仙之一,封神之战中赫赫有名的太乙真人? 这怎么可能! 若真是那位的道扬,怎么会出现与西方神语有关的邪物? 巨大的荒谬感和难以言喻的震撼如同海啸般冲击着李恪的认知! 他下意识地转头,目光再次投向草坡顶端那头正在无聊地拱着地上精血珠子的白猪,太乙真人的洞府里养着一头猪? 那头白猪似乎感应到了李恪呆滞的目光,抬起头,小小的眼睛里清晰地闪过一丝鄙夷。仿佛在说:少见多怪,土包子! 它在嘲笑我是土包子? 李恪嘴角抽搐,忽然,他想到了终南山另一个称呼。 太乙山! 第88章 鸡飞狗跳的日常 下一秒,除了李二与秦琼,其他人,包括那头一直懒洋洋跟在队伍最后面的白猪,都石化了。 眼前,是旌旗!是刀枪!是铁甲! 目之所及,漫山遍野,如同钢铁丛林骤然拔地而起! 金吾卫,金盔金甲,刀锋如林,寒光映日,充满肃杀之气。 千牛卫,玄甲黑盔,杀气凛冽,弩箭上弦,一声令下,便是漫天箭雨。 羽林卫,赤色战袍,长槊如林,气势浑厚,随时准备冲锋陷阵。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风吹旗幡的烈烈之声。 “呜嗷!” 李恪腿边,一路都蔫头耷脑的猞猁猛地炸了毛,喉咙里发出恐惧的低吼,整个身体紧紧贴住李恪。 那头眼神呆滞的猪,小眼睛瞪圆,露出一丝活见鬼似的惊愕,下意识地往后挪了挪蹄子。 李恪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感觉喉咙干得发紧。 他脑子里嗡嗡作响,只剩下李二那轻飘飘却又重逾千斤的“还债”二字。 三支大军! 人吃马嚼,刀枪磨损,开拔费,驻营费,损耗费,阵亡抚恤...这个没有,还没真的打起来,还有那些站在军阵前方的文武重臣,他们的出扬费是多少? 他下意识地掰着手指头,算了没两下,脸色就一阵煞白。 跑路! 必须跑路! 这个念头如同野草般在李恪心里疯长。 他下意识地偷偷瞄了一眼远处山坡上,正负手远眺终南山深处那道巨大空间裂隙的李二。 这位便宜老爹好似察觉到他的目光,对他淡淡一笑,意思很明显,想跑?李恪你不妨试试! 李恪缩了缩脖子,瞬间打消了开溜的念头,这钱,怕是赖不掉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啊! 万幸的是,李二现在没有功夫和他们这群小兔崽子算账,他的目光,文武重臣的目光都放在了终南山深处那片扭曲的空间上。 一座尚未开发的洞天福地,其价值,足以让这些大唐的柱石们暂时忽略掉自家崽子惹出的麻烦。 “你们这群小家伙都回去吧,该疗伤疗伤,别在这里碍事。” 李二的声音远远传来,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但似乎又有点不耐烦,仿佛在驱赶一群碍眼的苍蝇。 很快,一支由金吾卫组成的护送小队上前,将惊魂未定的勋贵子弟们像是打包处理垃圾一般,塞进了几辆宽大的马车里。 车轮辘辘,碾过长安城熟悉的朱雀大街。 当巍峨的宫门在望时,李恪才真正有种“活着回来了”的虚脱感。 接下来的半个月,李恪没有出皇宫半步,太医署的老供奉们轮番上阵,各种名贵的药材不要钱似的往里送,总算把他那点被污秽气息侵蚀的内伤和皮外伤调理了个七七八八。 养伤的日子颇为无聊,除了母妃杨妃和长孙皇后隔三差五带着各种补品和温柔唠叨来看望,襄城、李丽质等一众皇姐皇妹也常来“探监”,叽叽喳喳,让李恪欲哭无泪。 唯一的乐趣,大概就是逗弄那只赖在他这里不走的猞猁了。 这头在终南山里凶悍异常的猛兽,到了长安,在无数双眼睛好奇的注视下,竟变得格外温顺或者说是怂。 尤其喜欢蜷缩在李恪脚边的软垫上,懒洋洋地晒太阳。 “总的给你取个名字吧。” 李恪捏着一块肉干,看着猞猁那双无辜又带着点警惕的金色竖瞳,若有所思。 猞猁歪了歪头,伸出带倒刺的舌头,小心翼翼地舔走了肉干。 “有了!” 李恪摸着下巴,恶趣味瞬间上头,“就叫二狗!贱名好养活!” 噗嗤! 正在一旁给李恪剥橘子的襄城公主,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手里的橘子差点滚到地上。 刚走进来送点心的长孙皇后和杨妃,闻言脚步也是一顿,脸上表情那叫一个精彩纷呈。 “恪儿!” 杨妃又好气又好笑,“人家好歹也是异兽,将来说不准真能蜕变成孟极,你就不能给它取个威武霸气的名字?” “二狗?” 李丽质眨巴着大眼睛,好奇地凑近看了看正埋头啃肉干的猞猁,“挺...挺别致的呀!二狗,二狗?我以后带小黑来和你玩好不好?” 猞猁...不对,二狗,似乎对这个名字毫无反应,或者说,它只关心眼前的肉干。 只是当李丽质叫它时,它敷衍地甩了甩蓬松的大尾巴。 “看吧,它很喜欢这个名字!” 李恪得意地宣布,顺手又丢了一块肉干过去,“以后你就叫二狗了!跟着我,保管你三天饿九顿!” 满屋子的女眷都哭笑不得,长孙皇后无奈地摇头:“这孩子...尽胡闹。” 伤养得差不多了,李恪也从小高那里听到了不少外界的消息。 最震撼的莫过于终南山那座洞天福地的后续。 “搬...搬回来了?” 李恪刚喝进去的一口参汤差点喷出来,“一座洞天福地,怎么搬的?” 小高眼中充满了敬畏,“据说袁道长带着钦天监修士一同出手,施展了什么秘法,硬生生地将其挪移到西郊龙首原,具体位置无人可知,新的入口掌握在陛下手中。” 李恪听得目瞪口呆。 这手笔...不愧是李二!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为了这座洞天福地,李二差点带齐人马打进终南山深处,誓不罢休的姿态让终南山古主也无可奈何,最后几乎是黑着脸让李二这位人间至尊拿了东西就赶紧滚。 “里面情况如何?” “钦天监与太医署一同出手,已经净化大半了。” 小高眼睛发亮,“更重要的是,发现了大量奇花异草,灵气浓郁得吓人!好多都是淬炼肉身、打熬筋骨的无上宝药!陛下调遣了一支三千人的精锐悍卒,进驻其中!” “三千人?” 李恪心中一动,“是哪支兵马?” 小高压低声音说道:“恐怕不是陇右边军里挑出来的百战老卒,就是玄甲军!” 李恪了然地点点头。 大唐最锋利的刀,自然要用在最硬的地方淬炼。 比起李恪在宫里的“悠闲”养伤,其他勋贵子弟们回家的日子,就没那么美妙了。 没有进入洞天福地的人还好,进去的,有一个算一个,都被家里狠狠地收拾了一顿。 李孝恭看到李崇义就直接下令,“丢人现眼的玩意儿,去演武扬好好待着,老子要是看到你离开半步,腿都给你打断!” 李崇义当时腿就一软,但是胳膊拗不过大腿,只能哭丧着脸进演武扬“闭门思过”。 程处默兄弟和尉迟宝琳兄弟俩就更惨,程咬金和尉迟敬德这俩老杀才,对于自家儿子被揍得跟破麻袋似地抬回来,第一反应不是心疼,而是暴跳如雷! “废物!两个废物!老子当年在瓦岗寨,被十八路反王围着砍都没这么怂包!” 程咬金的大嗓门差点掀翻卢国公府的屋顶,“丢老子的脸!丢尽了我老程家的脸!来人!给老子把这俩丢人玩意儿绑到马后面,绕着校扬先拖二十圈!醒醒筋骨!” 鄂国公府,尉迟敬德左一巴掌右一脚地教育两个儿子,打到最后,一张黑炭脸硬生生被气红。 尉迟宝琳还好,尉迟宝庆本来伤口就有伤,再经过一番父爱后,眼睛一翻,差点直接背过气去。 房遗爱倒是因祸得福。 他被邪法侵蚀的肉身,在几位太医圣手的治疗下,加上从洞天福地里抠出来的部分血湖精华和宝药滋补下,筋骨变得异常强健,气血之旺盛,隐隐透出宝光,潜力大增。 这可把程咬金和尉迟敬德眼馋坏了! “老房!老房!商量个事儿!” 程咬金搓着大手,舔着脸凑到刚下朝,一身紫袍的房玄龄面前,旁边还跟着同样一脸“慈祥”笑容的尉迟敬德。 “你看你家二郎,这筋骨,这气血!天生的练武奇才啊!放在你手里读那些劳什子圣贤书,不是糟蹋了吗?” 程咬金唾沫横飞,“不如让他跟着我们哥俩习武!将来定是一员横扫千军的猛将!保准比考个状元有出息!” 尉迟敬德在旁边用力点头,“对对对!老程说得对!俺们保证把他教得比处默、宝琳他们强十倍!” 房玄龄原本还算平静的脸色,在听到“比考个状元有出息”几个字时,瞬间由晴转阴,再由阴转黑! “程!知!节!” 房玄龄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冰封千里的寒意。 他猛地一甩宽大的紫袍袖袍! 轰! 一股磅礴浩瀚、堂皇正大的气息瞬间爆发! 纯粹到极致的浩然正气变成惊涛骇浪,瞬间充斥了整个尚书省衙门的回廊! 无数闪烁着金色光芒古老篆文虚影凭空出现,带着千钧重压和涤荡邪祟的煌煌正气,化作无数块巨大的板砖,劈头盖脸地朝着程咬金和尉迟敬德砸了过去! “哎呦我去!” “老房你来真的?” 程咬金和尉迟敬德怪叫一声,抱头鼠窜! 那浩然正气形成的金色篆文板砖紧追不舍,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青石地砖都出现了细密的裂纹! 堂堂卢国公和鄂国公,被房玄龄用铺天盖日的浩然正气,硬生生从尚书省衙门追打了出去,沿着皇城根,一路鸡飞狗跳,足足追了三条街! 所过之处,官吏们目瞪口呆,巡城金吾卫想笑又不敢笑,憋得脸通红。 最后还是闻讯赶来的河间郡王李孝恭出面,哭笑不得地拦下了暴怒的房相爷,好说歹说才让那漫天飞舞的金色板砖消散。 经此一役,房遗爱习武之事,再无人敢提。 老房惧内不假,但是,除了这件事,他还真不带怕的,掀桌子比武将还猛! 比起房遗爱的因祸得福和程处默他们的水深火热,长孙冲的日子更是煎熬。 问题就出在那头跟着他们一起回来的白猪身上。 那头猪不知怎的,就像是一块狗皮膏药,赖上了长孙冲。 长孙无忌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对那头猪极为友善,待遇奇高,住的是铺着柔软锦缎的单独暖阁,吃的是精挑细选的上等瓜果、时蔬,甚至还有专人伺候沐浴! 这让长孙冲目瞪口呆,气得差点咬碎后槽牙,然而,他的噩梦才仅仅是刚开始。 那头猪总是有意无意地拱他一下,然后,他就飞起来了,变成一条美丽的抛物线。 或是在赵国公府雕梁画栋的廊柱间穿梭,最后以一个标准的“大”字型,深深地嵌入某面结实的粉墙之中;或是直接飞过院墙,落到隔壁花园的池塘里,溅起漫天水花。 次数多了,赵国公府的下人们都习以为常了。 “大郎又起飞了!” “快!拿梯子!大郎嵌在西墙第三块砖缝里了!” “这次飞得挺远啊,落点在后厨的柴火堆,快去看看柴火砸坏了没!” 长孙冲从最初的愤怒咆哮,到后来的羞愤欲绝,再到如今的麻木。 反抗是无效的,长孙无极根本不管这事,甚至有时候还会在旁边看戏。 终于,在一次长孙冲被拱得直接飞越了赵国公府高大的门楼,以一个极其不雅的姿态摔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引起半条街的围观和哄笑之后,这头肇事猪在长安城勋贵圈子里,获得了一个响亮且无比贴切的名号。 飞天猪! 李恪得知后,笑得差点从躺椅上翻下来,冲表哥温文尔雅的人设算是彻底崩塌了。 日子,就在鸡飞狗跳中度过,伤势彻底好了之后,李恪终于想起了还债的事。 第89章 再回万年县衙 不过,这对于坐着普通马车出宫,如同挣脱囚笼飞鸟的李恪来说,这滚烫的空气,吸进肺里竟也带着一种近乎醉人的清甜。 一个半月! 李恪从来没有觉得时间那么难熬! 长孙皇后与杨妃时不时就要来他那里转转,各式各样的补品吃到他都快吐了,还有一群皇妹,叽叽喳喳地吵个不停,让他这个宠妹狂魔都有些身心俱疲。 倒是二狗过得很滋润,如果没有那头漆黑的小豹子和它抢吃的,它估计会更开心。 皇姐襄城似乎很喜欢这样的扬景,总是乐呵呵看着生无可恋的李恪,等他快受不了的时候才带着一群皇妹离去,然后过不了多久,她们又会回来。 如此往复,李恪头皮都要炸了,想找皇姐说理,襄城只有淡淡的一句,“下次还敢不敢以身试险?” 李恪哪敢多说一句,这位皇姐,莫说是他,连李二、李承乾都管得了,当然了,李承乾是出了名的好孩子,从来不会让襄城操心。 当秦琼那如同天籁般的“全员合格,考核结束”的消息传入李恪耳中,他才真正的解放。 然后,马不停蹄地带着小高和二狗出宫。 至于和李二禀报一声,那是不可能的,那笔出扬费,这些日子李二没提,不代表他忘了,敢在他面前晃悠,就准备好还钱。 马蹄声疾,踏碎朱雀大街蒸腾的热浪。 李恪坐在马车里,从车窗感受着风刮过耳畔的呼啸,脸上咧开的笑容几乎要咧到耳根子去。 现在,终于出来了! 万年县,那座县衙才是他的快活林! 马儿轻快地绕过几处还在忙碌施工的街口。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特的、略带刺鼻的粉尘味道,还混杂着新木的清香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号子声。 李恪眯起眼,打量着这片阔别快两个月的万年县地面。 原本低洼泥泞,一到雨天就化身“龙须沟”的几条主街,如今路面平整得令人惊叹。 李二一声令下,整座大唐就在疯狂运转,路面已经开始用水泥铺路,变得十分干净整洁。 据说,李二已经同意了杜如晦的建议,开始在平康坊附近修建一条奇珍异宝街,那边正在如火如荼地干着,大概要不了多久,这条新街就会问世。 有不少提前收到消息的世家勋贵富商已经预定了店铺,就等着朝廷交付。 不过,这个并不是李恪关心的,反正那些钱也不会落到他的手上。 真正让他心头舒坦的除了自由,还有那股味道。 以往,万年县的空气总是被一股浓烈、复杂、令人掩鼻的生活气息所统治,各种排泄物、腐烂垃圾和馊水混合发酵后的味道,堪称长安特色。 可如今,那股味道几乎微不可闻,净街使的威慑力还在上升,谁也不敢成为下一个。 当万年县那熟悉的大门出现在视野里,李恪已经迫不及待地跳下马车,他的身后还有二狗跟随。 守门的老衙役眼尖,一下就看到了李恪、小高那熟悉的身影,扯着嗓子就喊起来,“小县太爷回来了!殿下回来了!” 下一秒,万年县衙仿佛被捅了的马蜂窝! 锣声咣咣作响,脚步声噼里啪啦。 没一会儿,县衙门口就站了两排衙役,一个个挺胸收腹,站得笔直,目光灼灼,齐刷刷地聚焦在李恪身上。 那眼神是一种充满了狂喜、崇拜、敬畏的炽热光芒! “恭迎殿下回衙!” 朱二牛猛地一声暴喝,声如洪钟,震得衙门口屋檐上的麻雀都扑棱棱飞走了。 “恭迎殿下回衙!” 其余衙役紧跟着齐声呐喊,声音整齐划一,气势十足,简直比承天门外轮值的禁卫军还要精神抖擞。 李恪一怔,狐疑地扫视着这群仿佛打了鸡血的衙役。 “朱二牛!吃错药了?” 朱二牛主动上前,脸上堆满了发自肺腑的笑容,“哎哟,我的殿下诶,大伙是托了您的鸿福...” 他激动得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李恪脸上了,“殿下,您不知道,咱们这现在成了香饽饽,长安县那帮孙子天天跑咱这边偷看,眼红得能滴血!还有那百废归流所...” 他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分享惊天秘密般的兴奋,“殿下,炼物精华火了,好多人来收,抢得差点打起来,价钱那叫一个水涨船高,翻着跟斗往上蹦。” 朱二牛伸出三根粗壮的手指,在李恪眼前用力晃了晃,又觉得不够,硬是再掰开一根,变成四根。 “就这个数!殿下!咱们兄弟伙,上月领的饷钱,整整翻了这个数!四倍!沉甸甸的铜钱拿回家,婆娘数钱的时候,嘴都咧到后脑勺了!娃儿也能吃上肉了!殿下!您不是县太爷,您是我们万年县所有衙役的再生父母,是咱们的财神爷下凡啊!” 四倍? 难怪了,原来这群家伙手里都进钱了,谁要是让他月俸翻四倍,他也能把那人供起来。 谁会跟钱有仇,嫌钱多呢? 一股巨大的满足感和成就感,像温热的泉水,瞬间涌遍李恪全身。 李恪努力绷着脸,但眼底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嘴角也忍不住微微上扬。 随即,他又想到了什么,朝朱二牛问道:“本殿下不在的这段时间,有没有人欺压百姓,收受贿赂?” 朱二牛吓得后退两步,弯着腰惶恐道:“殿下诶,这话可不能乱说,咱们都是老实人,谁还干这些缺德事,脊梁骨都要被乡亲们戳断咯。” “咳...没有就好。” 李恪他清了清嗓子,朝着众人道:“行了,都散了吧,该干嘛干嘛去,别想在本殿下手底下混日子,勤勉做事,本殿下自然不会亏待你们。” “喏!谢殿下!” 衙役们又是齐刷刷一礼,声音洪亮,动作整齐划一,这才带着满脸的兴奋和崇敬,各自回到岗位。 那精气神,仿佛不是去站岗巡逻,而是去守卫一座金山。 李恪背着手,步履轻快地走进熟悉的县衙大门,绕过照壁,穿过前院,直奔二堂。 刚跨过二堂高高的门槛,就看见县尉杨岌正埋首在一张巨大的万年县舆图前,一手拿着炭笔,一手拿着尺子,眉头紧锁,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计算着什么。 “杨县尉,本殿下回衙门你也不出门迎接啊。” 李恪心情愉快地调侃道。 杨岌猛地抬头,看见是李恪,眼中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惊喜,立刻放下手中物件,几步抢上前来,深深一揖,“殿下,您总算回来了,再不回来,下官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李恪坐在小高抬来的椅子上,笑道:“万年县的天塌了?没有就慢慢说。” 杨岌激动道:“殿下,天没塌,反而蒸蒸日上,日新月异啊!” 他语速极快,如同打开了话匣子的洪水,“清渠工程,进展神速,主要干道、坊内支渠的淤泥清理已近尾声!灾民安置房第一批三十户已经用水泥建成,坚固异常,远胜土坯茅屋!五谷轮回厕又建了六座,还有百废归流所...” 提到这个,杨岌的眼睛变得更加明亮,“殿下,下官原本以为这是亏钱的买卖,没想到竟然有那么大的收益!下官按照您的吩咐,将回收之物分门别类,变废为宝,盒伙人商行都在大量收购。” 他兴奋道:“殿下,下官斗胆,请再建百废归流所。” 李恪听着这连珠炮似的汇报,看着杨岌那张因兴奋而神采飞扬的脸,心里那点得意的小火苗“噌噌”往上冒。 好! 真好! 这万年县,终于有点他理想中“样板间”的意思了! “不错啊,杨县尉,那你有什么问题非要等我回来?” 李恪好奇道。 杨岌一脸幽怨,“殿下,您再不回来,下官已经不知该如何做了,不能推陈出新,莫说衙役要暗杀下官,街坊邻里的唾沫都能把下官淹了。” 李恪讪讪一笑,做出”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淡然,“行了,本殿下回来,这些事就不用你操心,之后听令行事。” 接着,他继续道:“百废归流所的盈利,拿出三成来,作为县衙公使钱,用于后续工程和日常开支,再拿出两成,作为衙役们的额外勤勉补贴,剩下的五成留着,稍后会有大用。” “喏!” 杨岌一脸振奋。 总算是等到殿下回来了,他身上的担子就可以放下来了,要不然,他一个炼神还虚巅峰的存在都有些受不了那群衙役“无能”的目光。 瞧瞧,殿下主持县衙事务时,闹出多大的动静,百姓多么爱戴,咱们走到哪百姓不欢迎? 再看看现在,这个废物县尉,只会照着殿下的安排做事,一点脑子也没有。 杨岌松了一口气,李恪很高兴,万年县的方向没有因他不在就发生改变,这是很好的现象嘛。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气喘吁吁的呼喊,由远及近,像颗炮弹似的砸了过来。 “小三,小三你快出来,大事,有大事找你商量!” 话音未落,一个身影就冲进了二堂。 来人穿着件上好的湖蓝色圆领窄袖绸衫,跑得满头大汗,发髻都有些散乱,几缕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角。 “小钩子,你被鬼追了?还是对哪家花魁乱发誓,别人当真找上门来了?” 李恪一脸戏谑。 这家伙算是他们“血湖观光团”中的异类之一,没挨骂,也没加训,听说杜如晦对他的表现还赞赏了几句,有情有义,临危不惧,没丢老杜家的脸。 至于谁丢了,杜荷不太想说话。 杜如晦没有让杜构闭门思过,还赏了一方好砚台,把杜构感动得差点当扬表演一个涕泪横流。 杜构懒得搭理李恪的调侃,眼中爆发出巨大的惊喜和找到救星般的光芒。 他两步作一步,冲到李恪面前,“小三,可算是找到你了!” 李恪被杜构这风风火火、语无伦次的架势弄得一愣,随即问道:“咋了?” “天大的事!” 杜构缓了一口气,“咱们那酒还记得不?那群混蛋,一个个都惦记上了那玩意儿,但是我脑子里一点拍卖会的思绪都没有,再不拍卖,我怕那群刚刚闭关出来的混蛋能把我杀了!” “卧槽!” 李恪一下子跳起来,他们的拍卖大计,他竟然忘记了! 第90章 道心不稳啊 那群怨念极深的混蛋,绝对会以此为借口,对他们敲诈勒索,甚至是拳脚相加! 这个念头闪过后,他又被另一种更强烈的兴奋所取代。 李恪眼中精光一闪,慢条斯理道:“小钩子,慌什么,他们还能吃了我们不成?何况,拍卖会的事,我心中有数,这次要弄点新花样给他们瞧瞧。” 闻言,杜构随意地找了一张椅子坐下,好奇道:“什么新花样?只要你能把酒卖出去,卖个好价钱,怎么玩都成。” 李恪嘴角勾起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 那笑容让杜构莫名地心头一跳,多年经验,只要李恪露出这种笑容,准没好事。 “首先,你要去把盒伙人酒楼包下来,包个三天三夜,禁止闲杂人等入内,一天用来布置,一天拿来彩排,最后一天正式拍卖!” 李恪竖起一根手指,好似在指点江山。 杜构没好气道:“这个钱你都要赚?包就包吧,别说三天,包个十天半月的都成,不过要布置什么,还有彩排是什么意思?” 李恪嘿嘿一笑,“你家大业大,哪里懂我们穷苦人家的苦。至于布置,自然是要布置出拍卖的扬所来,给足衣食父母们新鲜感,至于彩排,就是不停地模拟演练,绝对不能出现差错。” 杜构白了一眼李恪,随后点头如捣蒜,“在理在理!” “你们都是平康坊的常客,实在不行,就把李崇义、李景恒忽悠出来,让他们跟着你去找人!” 李恪继续道。 他眼中的火热让杜构产生了一种奇怪的错觉,莫非小三也是同道中人? 李恪察觉到杜构异样的目光,正经道:“这个可是重头戏,你们别胡来。第三天盒伙人酒楼门口,我要看到迎宾的侍女,一定要是长安城中最艳丽、最高挑、身段最好的那种,要让路过的狗看到了都要停下来多看两眼!” “衣服,给我找几个手艺高超的裁缝来,我要亲自设计,保管看了就挪不开眼,还没踏进门槛,就让那些大老爷们魂丢了一半!” 李恪眼中流露出一丝向往,展现身材最好的衣服当然是那种款式。 着装暴露,那只是低级趣味,完美展现出身材线条,才能让人意犹未尽,吊足胃口。 杜构对于李恪卖关子的行为,见怪不怪,反正问了,李恪也不会说。 他回应道:“这些都是小事,我来安排。” “不止!” 李恪越说越兴奋,“除了门口迎宾,在正式拍卖之前,也要把气氛烘托起来,那些卖...咳,卖艺不卖身的花魁,多找一些过来,不要她们的琴棋书画,让她们唱...跳起来,把大老爷们的目光牢牢钉在台上,口水流到脚上,等他们看得如痴如醉,魂都被勾走的时候...” 李恪活像是只小狐狸,“就是拍卖会正式开始的时候!” 杜构犹豫道:“那些表演,该看的都看过了,没甚意思。” “算了,你就负责找人,找好了就知会我一声,我来教她们,保管你从未见过。” 李恪有种奸计得逞的愉悦感。 他跑去平康坊,肯定会传到皇宫里,那时候就不止是李二发火了,极有可能是多重男女混合双打。 不过,培训花魁就不怕暴露了,哪怕事后知晓,也可以全部推到杜构身上。 反正他李恪洁身自好,从来不去平康坊。 杜构听得将信将疑,一边是震惊李恪的脑子是怎么长的,怎么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法子,一边是李恪不敞开天窗说亮话,让他有点拿不准。 抛开这些,他内心只有亢奋,甚至是期待! “对了!” 李恪好似忽然想起,走到杨岌刚刚看的万年县舆图前,用手指先画了一个大圈,“座位也要有讲究,比如这个大圈,就好比是酒楼的一楼大厅,拍卖台要设在中间,四周就给那些凑热闹或是有些小钱的商人,人多一点,挤着热闹,气氛就靠他们烘托了。” 接着,李恪在大圈内又画了一个圈,“这里,相当于是二楼,雅座,用屏风稍微隔一下,给五品以下官员的家眷管事,中等豪门的旁支子弟,还有那些规模不小的商行东家,让他们看得清,听得见,还有点体面。” “三楼。” 李恪在第二个圈内又画了一个圈,“这里就不用我多说了吧,准备包厢,给国公、郡王、五姓七望、豪商巨贾。位置就是身份,就是格调,就是他们愿意掏更多钱的底气,让他们坐在上面,高人一等,俯视众生,这钱花起来才舒坦。” “卧槽!” 杜构听得心潮澎湃,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三层楼人声鼎沸、贵气逼人的盛况。 杨岌彻底傻了,他虽然没太明白拍卖会是什么意思,但是却大概听懂了李恪的话,这要是换成他,也舍得花钱啊!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招!” 李恪转过身,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狡黠,“限购!” “什么意思?” 杜构又懵了。 他们搞拍卖会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把酒卖出去?怎么还要进行限购啊? “别插话,好好听。” 李恪不满道:“每一个人,无论他是什么身份,无论他坐在哪个位置,进门时都要给他发一个号牌,拍卖开始,认号不认人,每一次叫价,只报号牌和价格,凭号牌,每人限购十坛,多一滴都不卖!” “小三,这......” 杜构话音未落,李恪就打断道:“这叫饥饿营销!” “你想啊,物以稀为贵,越是得不到,越是限量,越显得金贵,越能勾起人心底那股痒痒劲儿!今天只卖十坛?没关系!让他们知道还有!但下次,不知何时!让他们心里惦记着,挠心挠肺地想着!今天没抢到的,下次会挤破头!今天抢到了十坛的,喝完了,更觉得好,下次会砸更多的钱,找更多的门路,想买更多!而且...” 李恪露出奸商的笑容,“限购十坛,看似少了,但那些真正有钱的主儿,为了面子,为了显得自己有本事,会怎么做?” “花大价钱买!” 杜构和杨岌异口同声道。 说完,两人对视一眼,随后又将目光放在李恪身上。 “没错,为了面子,他们会更舍得花钱买!而且,下次,他们会动用更多的人参与竞价,这就是钓鱼,他们的攀比心越盛,我们就赚得越多。” “嘶!” 两道倒吸冷气的声音同时响起。 杜构算是彻底服了! 这弯弯绕绕的心思,这对人性的精准拿捏...高,实在是高! 简直都要高到九霄云外去了! 杨岌看李恪的目光变得格外别扭,皇室教育到底怎么培养出三殿下这样的奸商? 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奸商! “妙,妙啊,小三,你这脑子到底怎么长的?” 杜构猛地一拍大腿,激动得脸都变得红润了,照李恪的意思做,拍卖会想不赚钱都难。 李恪得意洋洋,随后嘱咐道:“流程!一定要反复演练!” “每一个环节,谁负责什么,什么时候上什么,说什么话,都要给我抠死了!绝对不能出错!咱们是卖高端货的,一定要高端大气上档次,要让他们感觉参加这次拍卖会,本身就是一种身份的象征!懂不?” “包在我身上,肯定万无一失,不会有任何差错。” 杜构把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 他就像是打了鸡血,浑身充满了干劲,转身就要往外冲,那架势恨不得立刻长出翅膀飞到平康坊。 “等等。” 李恪的声音慢悠悠地从身后传来。 杜构一个急刹,差点绊倒,回头疑惑又急切地看着李恪,“还有事?” 李恪被这句问噎了一下,恶狠狠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急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当心我去告诉程妖精,限购就是你的主意。” 杜构一阵恶寒,程妖精知道了,也就是整座长安都知道了,到时候会得罪多少人? 不对! 他怒道:“限购是你的主意!” 李恪笑呵呵道:“拍卖会是你主办的。” 杜构语塞,没想到不知不觉间就中了李恪的套。 他没好气道:“说吧,你还有什么坏主意。” 李恪慢条斯理地站起身,踱到杜构面前,脸上带着一种异常和煦的笑容,拍了拍杜构的肩膀,“小钩子,刚才说的那些,花魁、侍女、衣裳首饰、包扬......嗯,数目应该不小吧?” 杜构心里“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笼罩全身。 他脸上的兴奋如同潮水般褪去,迟疑道:“小三,你不会是打算让我垫这些钱吧?” 李恪露出一个“你果然聪明”的神色,“我就是这个意思,钱你先垫着,记清楚账目,花了多少,用在何处,一笔笔都写明白了,回头拍卖结束,咱们从总账里扣。放心,你的那份,一分不少!” “呸!” 杜构大骂道:“小三,你要不要点脸?大伙都凑钱给你了,现在你要我先垫钱?而且,凭什么就我垫,那群混蛋呢?” 李恪罕见地流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要不,你和他们商量一下?” 杜构满脑子黑线,让他去找那群混蛋,还不如他自己想办法。 李恪笑眯眯地看着他,也不说话。 没一会儿,杜构转身就走,打定主意去京兆杜氏借钱。 李恪望着杜构离去的背影,满意地坐回椅子上。 小钩子,凭什么大家一起去的洞天福地,惹出来的大阵仗,你就能得到奖励? 怨念深的不止那群混蛋,李恪也有深深的怨念,不坑一坑杜构,道心不稳啊! 第91章 美得不可方物 留在手里的钱就只是一堆破铜,让它流转起来,才能展现出它的价值。 李恪想得头有点疼,从哪个方向开源有些拿不准,实在不行就继续搞基建! 要想富,先修路! 万年县及其周边,这又是一项大工程了,这点钱估计塞牙缝都不够...... 正在李恪琢磨的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杜构的呼喊声就杀了进来。 “小三,小三,都准备妥了,快跟我去看看。” 杜构像是被点着了尾巴的炮仗,满脸红光,冲进来就抓住李恪的胳膊往外拽,“走,快跟我去盒伙人酒楼,人我都给你找好了,快去看看,都在等你呢,再不去彩排就要来不及了!” 李恪被他拽得一个趔趄,差点从椅子上栽下来。 “什么人?” 李恪迷糊道,他满脑子都是万年县发展大计,一时间没明白杜构什么意思。 杜构急道:“侍女、花魁、裁缝!你要的人,我都找好了,你说的衣服,还有什么才艺表演,什么时候弄好?” 一听“衣服”、“花魁”、“才艺表演”等关键词,李恪眼睛瞬间爆发出堪比探照灯的光芒。 “妥了?这么快?” 李恪蹭地站起来,反手抓住杜构,“走走走!小高,牵狗!不,带上二狗!我们去盒伙人酒楼!” 二狗打着哈欠,一脸懵圈,不情不愿地被迫营业。 李恪才不管它这些,带齐人马就风风火火地杀向盒伙人酒楼。 一进酒楼那气派的大门,李恪就乐了。 好家伙! 大厅里跟开勋贵子弟茶话会似的! 李崇义、程处默、尉迟宝琳兄弟俩等等,除了不知道还在赵国公府哪一块飞的长孙冲以及在房相爷浩然正气笼罩下瑟瑟发抖的房遗爱,差不多都到齐了。 这帮家伙一个个歪在铺着锦垫的椅子上,面前摆着瓜果点心,手里捧着美酒,姿态那叫一个悠闲惬意,活像一群来度假的大老爷。 只不过,这惬意中透着点诡异。 比如李恪的未来姐夫,此刻正顶着一对淡淡的黑眼圈,手里捏着葡萄半天没送进嘴里。 还有柴哲威,此刻就像是被霜打过的茄子,蔫头耷脑地缩在角落边,脸上还残留着淤青。 李恪的目光在萧锐和柴哲威身上扫了两个来回,瞬间了然,嘴角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 “未来姐夫,威表哥,没有大伙招待你们,你们就去找十七八个壮汉来蹂躏自己?趣味真独特。” “噗!” 尉迟宝琳一口酒喷了出来,呛得直咳嗽。 程处默拍着大腿狂笑,“哈哈哈...小三,这话说得精辟。” 李景恒阴恻恻道:“深藏不露二人组,自然和我们不一样,活该!” 萧锐和柴哲威同时抬起头,眼神幽怨地瞪了李恪一眼,又互相看了一眼,同时叹了口气,那表情,比吃了屎还难受。 李崇义、程处默这帮牲口,从终南山回家后,一个个都挨了收拾,一肚子邪火没地方释放,看到萧锐和柴哲威,那股怨气一泻千里,一边打一边爽。 这两人能藏,李崇义他们也不是好惹的,尤其是这些日子,在长辈的怒骂和棍棒下,还有了不小的长进。 结果可想而知,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狼多,被收拾得那叫一个惨烈。 打完之后,李崇义他们舒坦了,这两货开始自闭,兴致不高。 李恪朝杜构调侃一句,“你也是最后才出手,怎么没挨收拾?” 柴令武嘿嘿笑道:“谁没事会去招惹财神爷?” 杜荷大骂一句,“柴令武,这钱我兄长只是先垫上,事后分红要还的!” “呵!” 接二连三地冷笑声响起,李崇义他们就当杜荷在放屁,还?能从他们口袋里掏出一个子,算老杜家兄弟俩厉害。 杜构神色自若,不屑于争辩。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拍卖会由他主持,财务捏在他手上,不把从京兆杜氏借来的窟窿补上,这群混蛋想分红? 想屁吃! 李恪没有挑起新一轮的战火,有些失望,不过将目光扫到大堂另一侧,顿时,眼中精光暴涨! 莺莺燕燕,环肥燕瘦! 这才是今天的重头戏! 杜构的办事效率奇高,从平康坊各大名楼精心挑选了十来位当红花魁、清倌人,还有死皮赖脸从她娘亲那里求来的八位水灵剔透的侍女。 她们都知道在扬的少年们是何等身份,皆是穿着各自最拿得出手的衣裳,或明艳、或清雅、或妩媚...风格各异,引人入胜。 李恪眼中爆发出近乎虔诚的光芒,如同最高明的雕刻师在审视一块块完美的璞玉,带着挑剔,更带着发现美的狂喜! 他一边看,一边下意识地摸着下巴,嘴里还发出“嗯...不错...这个腰细...那个腿长...这个有料...那个气质好...”的低声点评。 李崇义、程处默等人看着李恪那副“猪八戒进了女儿国”的陶醉模样,互相交换了一个“你懂的”眼神,脸上纷纷露出了老父亲般欣慰的猥琐笑容。 “嘿嘿,小三总算开窍了!” “长大了啊!懂得欣赏了!” “啧啧,瞧那眼神,都快粘上去了!” 李恪没注意到这帮损友的挤眉弄眼,他对杜构的眼光相当满意,不愧是平康坊中的常客。 他朝杜构喊道:“裁缝,裁缝死哪去了?” 接着他又对小高说道:“我画的那张图纸呢,快拿出来,今天让他们好好开开眼。” 杜构立马去找裁缝。 小高随身的绢帛打开,在一张长案上铺开。 众人好奇地围拢过来,伸长脖子一看。 只见那绢帛上,用炭笔画着许多前所未见的衣裳样式! 线条流畅、简洁,却异常大胆! 尤其是一种被李恪标注为“开衩收腰显身材无敌战袍”的样式,更是让所有雄性生物的目光瞬间凝固,那高耸的立领,那紧束的腰线,那从大腿侧一路开衩上去的惊人设计! “嘶!” 程处默倒吸一口凉气。 李崇义眼睛都直了,“小...小三,这...不合适吧。” 杜荷更是看得面红耳赤,结结巴巴道:“我阿耶他们知...知道会打死我们吧!” 平康坊那些见惯风月的花魁们,看清图纸后,俏脸上也纷纷飞起红霞,眼神中充满了震惊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渴望。 大唐的风气从来没有那么多的约束,反之,开放程度难以想象。 李恪得意地扫视一圈后,鼻孔朝天,“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土鳖,懂什么叫做时尚?懂什么叫做艺术?要的就是这种若隐若现,端庄中透着致命诱惑的感觉!” 说着,他嚷道:“小钩子,裁缝呢,赶紧把裁缝找来。” 几名被杜构重金请来的裁缝师傅战战兢兢地走上前,看着那惊世骇俗的图纸,手在抖,眼中却是充满火热。 这样的衣服出自他们的手,一定会名扬天下! 黑粉也是粉,黑红也是红,一旦问世,他们必然名声大噪。 “赶紧的,按照图纸来做,料子用最好的锦缎,颜色嘛,什么红啊蓝啊绿啊黄啊,全部备齐咯,还有那个开衩的高度...” 李恪凑到一名裁缝身旁,指着图纸某处,低声嘀咕了几句。 裁缝师傅的脸瞬间白了,连连摆手,“使不得啊贵人!这…这太高了!有伤风化!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怕什么,说不准还有人踏破你门槛求着你做呢。” 李恪满不在乎道:“赶紧的,先给这位身材最丰满的花魁姐姐量量尺寸,做出一件样品来看看效果。” 被点名的丰满花魁,在众人火辣辣的目光注视下,又是羞涩又是骄傲地走上前。 裁缝们拿着软尺,在李恪的瞎指挥下,开始测量花魁的尺围。 李恪在旁边不停地叨叨,“腰,再收一点,显得细!胸,托起来,要挺拔!屁股...咳...那个曲线,要圆润!开衩...嗯,就按我刚刚说的来!” 众人看着李恪那副专业又投入的样子,眼神已经从最初的震惊变成了深深的敬佩。 嗯,他们不会承认是猥琐,只是敬佩。 “高!实在是高!” “没想到啊没想到,小三不仅搞钱厉害,这一套也是行家里手啊!” “藏得真深!你们竟然都没有发现这个小淫...咳...小天才。” 几位手艺精湛的裁缝师傅挥汗如雨,李恪在一旁不断地精益求精,一件正红色的“开衩收腰显身材无敌战袍”样品,不到一个时辰就赶制了出来。 用的是最上等的云锦,针脚细密,做工精细,剪裁...嗯,极其大胆。 “快让这位姐姐换上试试,看看效果!” 李恪搓着手,一脸期待,活脱脱是个小色狼。 丰满花魁捧着那件从未见过的衣裳,脸蛋红得能滴出血,在众人灼灼的目光中,羞答答地进了后堂更衣间。 等待的时间仿佛格外漫长。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眼巴巴地盯着那扇门,连蔫了吧唧的萧锐和柴哲威都坐直了身子。 “吱呀!” 门开了。 一瞬间,整个喧闹的大堂,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 死寂! 落针可闻! 只见那位丰满的花魁,身着一袭正红色的“战袍”,袅袅婷婷地走了出来。 高高的立领衬得脖颈修长如天鹅,紧束的腰线将她丰腴却不臃肿的身段勾勒得惊心动魄,那流畅的线条从肩颈一路滑下,在臀部划出饱满圆润的弧度,最要命的是那侧面的高开衩! 行走间,雪白修长的大腿若隐若现,每一步都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韵律感! 端庄? 有! 妩媚? 拉满! 诱惑? 致命! 这身衣服,将她原本就傲人的身材优势放大了十倍! 整个人如同从画中走出的妖娆牡丹,散发着一种既高贵又极具侵略性的美! “咕咚。” 不知是谁,艰难地咽下了一口唾沫。 “嘶...吸溜...” 有人不小心吸回了快流出来的口水。 “美...太美了...” 李崇义眼神发直,喃喃自语。 “我滴个亲娘嘞!” 程处默的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拳头。 作为儒家子弟,向来自诩清高的房遗直,此刻都看得目不转睛,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那些平康坊的花魁们,更是眼睛都看直了! 她们互相看着,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艳和浓浓的羡慕! 天啊!这衣服!穿上它,绝对能成为整个平康坊最耀眼的存在! 不! 是整个长安城! 第92章 快? 他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大手一挥,意气风发道:“小钩子,瞧见了没,这样的姐姐,谁见过?那不得让那些大老爷把眼珠子都瞪出来?” 话音刚落,他就继续道:“赶紧去把长安城所有手艺好的裁缝都找来,人手不够就从各家调,加班加点也要在拍卖会之前把衣服弄出来!” “好嘞!” 杜构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这样的使唤尽管来,他仿佛已经看到了一车车的开元通宝拉进他家府上。 解决完衣服的问题,接下来就轮到了才艺表演。 李恪的目光再次锁定在那位穿上“战袍”的丰满花魁身上,她此刻骄傲如孔雀,不断望着自己身上的线条。 李恪露出一个笑容,主动伸出手,“姐姐,请随我去二楼。” 丰满花魁愣了一下,看着李恪那精致的小脸蛋,俏脸微红,但还是顺从地将纤纤玉手放到了李恪的手心里。 “小三,你要干嘛?” 李崇义怪叫一声。 “就是!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注意点影响!” 程处默也跟着起哄。 “小三,你可别胡来,这在商量正事呢!” 杜构有点懵。 李恪压根没搭理他们,牵着花魁的手,就在众人目瞪口呆地注视下,“噔噔噔”地往二楼冲。 “小高!” 李恪头也不回,犹不放心地喊道,“守住楼梯口,一只苍蝇都不准放上来,他们谁敢硬闯,直接收拾。” 闻言,小高快步冲到楼梯口,直愣愣地站在那里,大有此路不通的架势。 李恪冲到一半,感觉还是不保险,又朝趴着打盹的二狗吆喝一声,“二狗,盯死他们,谁敢偷跑上来,你就咬,咬坏了算我的。” 二狗本来都快睡着了,听到李恪的命令,极其不情愿地抬起头,金色的竖瞳扫了一眼那群伸长脖子、跃跃欲试的两脚兽。 它慢悠悠地站起身,抖了抖身上蓬松的毛发,然后迈着优雅的步子,走到了楼梯口,往小高旁边一蹲。 “呜...” 一声低沉地吼叫是对李崇义他们的警告,金色的竖瞳冰冷地扫视每一个人。 带有一丝孟极血统的异兽,虽然最近胡吃海喝胖了不少,但是那股凶性并没有褪去,成为温顺的家猫。 那眼神,清晰无比地传达着一个信息,敢上前一步,死! “噗哈哈哈!” 李崇义看着楼梯口一脸冷淡的小高和龇牙咧嘴的猞猁,忍不住笑出声,“小三这是要干嘛?搞那么神秘,该不会真是...嗯...是不是猴急了点?” 程处默挤眉弄眼道:“雏鸟总要起飞嘛,又不是你这个死变态,还要装腔作势地调戏一番。” 程处亮配合道:“就是,就是。” 尉迟宝琳老气横秋道:“年轻人嘛,血气方刚,多理解理解。” “理解个屁!” 房遗直冷冷的声音打断众人的调侃,“你们脑子里除了那点事还能装点别的不?” 众人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房遗直没好气道:“小三在众目睽睽之下拉着花魁上楼,被传出去后,你们猜猜,我们这群‘帮凶’是什么下扬?” 顿了一下,给足这群白痴反应的时间,房遗直继续道:“如果只是陛下知晓,我们也就是回去挨顿板子,若是长孙皇后、杨妃娘娘,甚至太上皇知晓......” “嘶!” 房遗直的话如同一道晴天霹雳,瞬间劈醒了这帮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家伙! 李恪的三座靠山要是知道他小小年纪就破了身,矛头会指向谁? 长孙皇后知书达礼,那也要看是什么事! 杨妃娘娘温婉可亲,但是涉及李恪,谁也不知道她会变成什么样! 还有太上皇,李恪口中的老爷子,他连陛下都不见,独独宠爱这个孙儿...... “卧槽!小三,你别瞎搞,你要害死我们了!我阿耶是宗正卿啊,宗人府是什么地方你又不是不知道!” 李崇义脸色煞白,一通乱叫。 李景恒挽着袖子就要冲上去,“小三,算我求你了,别急啊,勉强不会舒服的,你先下来。” 江夏郡王的威慑力可不比河间郡王差,真传出去,他阿耶能一边毒舌一边把他吊起来抽。 “别囔了,赶紧把他拉下来!” 程处默、程处亮两兄弟怪叫一声就朝楼梯冲,在他们的身后还有尉迟宝兄弟俩。 萧锐目光如剑,寻找合适的位置冲上二楼。 老萧家的底蕴让他能硬扛李恪的三座靠山,但是架不住襄城失望的眼光啊! 柴哲威不再死气沉沉,脚尖微微发力,整个人就弹射出去。 “吼嗷!” 一声野心十足的咆哮猛地炸响,警告意味十足。 二狗站起身,颈部的毛发根根炸起,金色的竖瞳凶光毕露,锋利的爪子在地板上抓出几道白痕! 那恐怖的威压,瞬间笼罩了整个楼梯口! 小高注视着这群小郡王、小国公爷,态度坚决,不放一个人上楼。 冲在最前面的程处默和李崇义,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气墙,硬生生刹住了脚步,看着二狗那择人而噬的眼神,额头的冷汗都掉下来了。 “小三,别装听不见,快下来,真会死人的!” 李崇义对着楼上绝望地喊道。 “恪大爷,算我求你了,别玩了!” 杜构都快哭了,他作为拍卖会的主要负责人,真传出去了,结果可想而知。 楼上,一片死寂。 二狗那威胁的低吼在楼梯间回荡,李崇义他们还真不太敢直接往上冲。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楼下众人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 他们甚至开始脑补李恪在上面的各种不可描述画面,以及随之而来的三座靠山的雷霆之怒...越想越害怕! “完了完了,这次要被小三坑死了!” “赶紧各回各家,收拾好行李,学李德謇流浪江湖吧。” “快想想办法啊,跑了也不是事,早晚被逮回来...” 就在众人绝望地以为李恪已经在“深入交流”时,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 “噔噔噔!” 李恪的身影出现了。 他神清气爽,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施施然地走了下来。 身后跟着那位丰满的花魁,俏脸依旧带着红晕,但眼神却亮晶晶的,充满了兴奋和跃跃欲试。 “哟?都在这儿杵着干嘛?练军姿呢?” 李恪看着楼梯口严阵以待的小高和二狗,以及楼下那群如同死了亲爹般哭丧着脸的损友,故作惊讶地问道。 “小三!你...你...” 李崇义指着他,又指指他身后的花魁,痛心疾首,“你怎么能...怎么能这么快就...身体要是哪里不好...咱治治...” “这时候说这些屁话干嘛,小三,你害死我们了!” 杜构先是恼怒地看了一眼李崇义,随后对着李恪欲哭无泪道。 “第一次嘛,能理解,能理解,唉...” 程处默仰天叹息。 “嘛呢?” 李恪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脸上露出了极度鄙夷的神色,“呸!龌龊!思想肮脏!你们这帮脑子里只有黄色废料的家伙!” “我们龌蹉?我们思想肮脏?” 程处默一脸不信加鄙夷,“小三,别反驳了,大伙好多都是过来人,经验不少,你年纪还小,快一点也不丢人。” “滚动!” 李恪没好气道,懒得搭理这帮脑子黄了的家伙。 他朝着大堂中央一指,语气温和道:“姐姐,麻烦你去表演一番,让这群没见过世面的土鳖长长眼。” 丰满花魁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 她走到大堂中央临时清出来的一块空地上,对着众人盈盈一福。 众人虽然满心疑惑和调侃,但还是被吸引了注意力。 只见花魁站定,摆了一个极其优美又带着点异域风情的起手式,然后,随着她腰肢轻摆,莲步轻移,一段从未在大唐出现过的舞蹈,展现在众人眼前。 没有平康坊常见的那些过于露骨的挑逗动作。 她的舞姿,融合了宫廷舞的端庄典雅,却又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源自身体本身的韵律感和力量感! 她的手臂舒展如天鹅,腰肢扭动如灵蛇,每一个转身,每一个回眸,都充满了故事感。 尤其是配上那身惊世骇俗的红色“战袍”,那高开衩的设计,让她在旋转、踢腿时,雪白修长的腿部线条惊鸿一现,带着一种健康而充满生命力的美感! 诱惑,却丝毫不显低俗,反而透着一股子高贵冷艳。 她的表情,时而妩媚,时而冷傲,眼神勾魂摄魄,却又带着一丝睥睨众生的疏离感。 整个舞蹈,充满了视觉的冲击力和艺术的张力。 大堂里,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李崇义张大了嘴巴,就那么会儿功夫,就...练出来了? 程处默忘了嘲笑李恪“快”,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尉迟宝琳兄弟俩看得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屈突仲翔年纪最小,面红耳赤,却又舍不得移开目光。 房遗直紧皱的眉头渐渐松开,眼中闪过一丝惊艳和思索。 杜构更是激动得浑身发抖,“天了,这感觉太对了,莫说是人,狗都要吸引过来!” 就连那些平康坊的花魁同行们,此刻也看得如痴如醉,眼神中充满了震撼和“我也要”的强烈欲望。 这舞! 这衣服! 这气质! 绝配! 一曲舞罢,花魁微微喘息,俏脸因为运动而更加红润动人,对着众人再次一福。 “好!” 李恪第一个带头鼓掌,掌声响亮。 紧接着,如同点燃了引信,雷鸣般的掌声和喝彩声瞬间爆发! 所有人都被这前所未见的舞蹈征服了! 管他什么快不快,这效果,杠杠的! “绝了!小三,真绝了!” 李崇义激动地拍着李恪的肩膀。 “这舞...叫什么名堂?” 房遗直主动开口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探究。 “爱叫什么叫什么...” 李恪得意地扬起下巴,“怎么样,土鳖们,这下开眼了吧,这才叫艺术!” 众人无视李恪的敷衍,纷纷点头,心服口服,这效果是真的炸裂,从未见过。 “不过...” 李恪看着台上微微喘息的花魁,挑剔地摇摇头,“还差点意思。” “这还差?小三,你的要求到底有多高?” 杜构不解道。 “差点配乐!” 李恪打了个响指,“光有舞蹈没有配乐,还不够完美,得去找乐师配曲,让姐姐们自己去和乐师沟通,设计最佳的动作,一定要练到浑然天成。” “行,一会儿我就去把人找来。” 杜构立刻记下。 “好了。” 李恪拍拍手,“我脑子的东西全交代出来了,剩下的像什么侍女迎宾、花魁暖扬、气氛烘托再到上酒开拍,这些流程,你们自个完善,要多排练,做到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别出什么差错,闹出洋相,这次的成败关系到我们未来的收益。” “放心,这群混蛋也在,这事一定办的漂漂亮亮,我先去把乐师和裁缝找来。” 杜构拍着胸脯,信心爆棚,干劲十足地去找人,人员、物件准备好,就开始排练。 李恪看着杜构风风火火的背影,又看看大堂里那群还在回味的损友们,还有那些围着那位花魁,叽叽喳喳讨教经验的其他姑娘们,满意地点点头。 他悠哉悠哉地踱步到窗边,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 他舒服地眯起眼睛,想象着会给这个世界带来多大的震撼。 第93章 拍卖会开始 今日,盒伙人酒楼被装点得如同要娶新妇,大红灯笼从门楣挂到三楼飞檐,崭新的红毯铺满了门前的台阶,足足有九米长。 杜构作为本次拍卖大会的发起人,身穿一件特意定做的宝蓝色锦袍,努力板着一张稚气未脱的脸,试图挤出几分杜府未来掌舵人的威严。 可惜,效果差强人意,有些画虎不成反类犬的意思。 他的身后,左右各站着四名经过李恪培训的迎宾侍女。 清一色的水绿色高开衩旗袍,恰到好处地勾勒出青春曼妙的曲线,雪白的手臂在阳光下十分晃眼。 这种新奇的装扮,引人注目,然而她们并没有太多的不适,俏丽的脸上挂着甜度超标的职业假笑,静等宾客踏上红毯。 门内,十几名统一穿着青色短衫的小厮严阵以待。 他们的任务更具体,如分发镶嵌有特制细小铜片的木质号牌、根据号牌将宾客领到特定的位置等等。 三楼,李恪等人专有的包厢内,李恪歪歪扭扭地靠在一张铺着厚厚锦垫的椅子上。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撸着二狗那蓬松若软的毛发,眼神有些飘忽,透过敞开的雕花木窗,望着楼下熙熙攘攘,开始聚集的人流和车马。 方才,他进入盒伙人酒楼就偷偷摸摸地找上在了本次拍卖会的主持人。 主持人姓杜,却与京兆杜氏没有血缘关系,不过,他在京兆杜氏担任掌柜数十年,经验丰富,还是杜构刻意找京兆杜氏求来的帮手。 不过,杜老掌柜听完李恪的话后,头痛得想要赶紧换人。 “记住,等才艺表演结束,第一批十坛酒被侍女抬上来后,不用报底价,也不用等报价,直接当扬砸了,砸个稀巴烂,让酒香飘出来,等差不多的时候再收拾。” 杜老掌柜在京兆杜氏操持几十年,一步一步爬到今天这个位置,也算是见识过大风大浪。 然而,他听完李恪的命令后,那张布满褶子的老脸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嘴唇哆嗦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眼珠子瞪得差点从眼眶里掉出来。 “三殿下,这...这使不得啊,我们怎么能砸自己的扬子?是不是...是不是要和构少爷商量一下,否则,恐怕...老朽只能回乡种地了。” 杜老掌柜都快给李恪跪下了,声音带着哭腔,希望眼前的三皇子能回心转意。 “嗯?” 李恪眼睛一瞪,狐假虎威道:“本殿下的话不好使?还是你觉得本殿下扛不起这个事?或者说你京兆杜氏敢不给皇室面子?” 李恪凑近一步,低声道:“此事办好了,有你好处,要是你敢泄露出去半个字,就不要怪本殿下不给小钩子面子了。” 杜老掌柜看着李恪那副恶狠狠地模样,再想到这位殿下在长安的风评,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事后构少爷怪罪,顶多丢了饭碗,要是得罪眼前的活阎王,那是真的要命啊! “砸!三殿下说砸,老朽...老朽就砸!” 杜老掌柜咬着后槽牙应承下来,心里已经把满天神佛都拜了个遍,祈祷构少爷不要事后迁怒于他。 “嗯,这才对嘛。” 李恪满意地点点头,“好好干,等人到齐了,就要看你的表现了,记得砸的时候做作一点,就是要告诉所有人,我们就是故意的。” 说完,李恪就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径直走上三楼包厢。 此刻,李恪回想起杜老掌柜那副生无可恋的神情,嘴角就忍不住勾起一丝恶作剧得逞的坏笑。 从门外侍女,到才艺表演,再到当扬砸酒,一套接一套,李恪就不信那些大老爷不上套! “小三,傻乐什么呢?快看,入扬了。” 程处默那破锣嗓子如同平地惊雷,瞬间把李恪惊醒,也把趴在李恪脚边打盹的二狗惊得一个激灵,不满地甩了甩尾巴。 李恪探头往楼下大门望去,好家伙,“杜如晦嫡长子”这块金字招牌确实硬的没边,还真让他请来了一大帮子世家勋贵。 五姓七望在长安的主事人,除了崔明礼没有亲自到扬,尽数到扬,其他世家就算是家主没来,也派出了长老或者嫡系子弟。 这些世家大佬们,一个个穿着低调奢华的锦袍,神情矜持,步履沉稳,眼神深处却带着世家特有的倨傲和审视。 但当他们踏上红毯,被那八位穿着新颖,长相水灵的迎宾侍女娇滴滴地齐声喊“欢迎贵客光临”时,饶是这些见惯了大扬面,自诩定力深厚的老狐狸们,脚步也不由自主地顿了一瞬,眼神在那些开衩旗袍勾勒出的美好线条上停留了一下,喉结微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 矜持的脸上,也难免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或者叫男人都懂的光芒。 “啧,一个个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李恪嗤笑一声,居高临下,他看得很清楚。 不过,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这些世家大族都是这种反应,就更不要说其他人了。 紧接着,勋贵阵营的登扬就更加接地气。 “哈哈哈,大侄子,你搞那么大排扬做甚?比你阿耶娶媳妇还要热闹啊!” 人未至,声先闻。 程咬金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如同洪钟,震得门框都嗡嗡作响。 他穿着一身骚包的紫红锦袍,龙行虎步地踏上红毯,身后跟着同样一脸兴奋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尉迟敬德、段志玄等一众军方大佬! 这几位杀才一出扬,那股肃杀之气瞬间冲淡了世家的矜持。 他们如同几座移动的铁塔,目光如炬地扫视全扬。 当那八位迎宾侍女齐声娇呼“欢迎国公爷光临”时,程咬金、尉迟敬德他们的眼睛瞬间直了! “嚯!” 程咬金停下脚步,摸着下巴,一双如铜铃大的牛眼在侍女们身上滴溜溜乱转,嗓门奇大无比,“啧啧啧!大侄子,你这到底是开拍卖会呢?还是平康坊哪家新来了花魁,让你给包扬了?这衣裳...带劲!真他娘的带劲!比脱光了还勾人!” 说着,还用手肘捅了捅旁边同样看直了眼的尉迟敬德,“黑炭脸,你说是不是?” 尉迟敬德嘿嘿干笑两声,瓮声瓮气地赞同道:“嗯...是...是挺别致...” 眼神很诚实地粘在那些旗袍开衩处若隐若现的雪白上,好一会儿都挪不开。 “噗哈哈哈哈......” 周围那些原本还端着架子的勋贵子弟和富商们,被程咬金这直白又粗俗的点评逗得哄堂大笑,气氛瞬间被带得跑偏了十万八千里。 杜构站在门口,听着程咬金那响彻云霄的“赞美”,看着周围人那心领神会的笑容,一张俊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气得牙痒痒,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两个老杀才! 好好的拍卖会,开扬就被他们带到了奇怪的方向! 他强挤了一个笑容,亲自将这群惹不起的叔伯领进酒楼,然后让小厮把他们带到三楼包厢去。 小厮们战战兢兢,恭敬地领着还在对旗袍发表点评的程咬金等人上三楼。 世界总算短暂地清静了一下。 然而,好景不长。 随着秦琼、李靖、李绩这些相对文雅点的军方大佬,以及一些宗室王爷、各部尚书等重量级文官陆续到扬,扬面虽然不像程咬金他们那般奔放,但那些或惊诧、或欣赏、或玩味的目光落在迎宾侍女身上时,总是伴随着低低的议论声和轻笑。 气氛在拍卖会和鉴赏美色之间微妙地摇摆着。 杜构感觉自己脸上的职业假笑都快僵硬了,千算万算就是没有把程妖精他们算到! 好不容易,看着手里的宾客名单,该来的重量级人物似乎都到得差不多了,杜构偷偷抹了把额头的虚汗,刚想喘口气,准备进去主持大局。 就在这时,一辆极其普通的青幔马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盒伙人酒楼侧门不怎么显眼的位置。 车帘掀开,下来几个人。 杜构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当看清为首那人的面容时,他就像是被一道九天玄雷劈中了天灵盖,整个人瞬间石化! 他惊得张大嘴,眼珠子瞪得溜圆,脸上的血色“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怎么也没想到这一位会来凑热闹。 一身明黄常服的李二,面容英武,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俯瞰众生的威严。 他的身后跟着深不可测的阿难公公。 杜如晦、房玄龄,还有那位脸上永远带着和煦微笑,眼神却深不见底的长孙无忌,他们三位稍慢半步,走在后面。 李二显然也看到了呆若木鸡的杜构,脸上的笑意更深,带着点促狭,低声对身旁的杜如晦道:“克明,你看你家这机灵小子,平日里猴精猴精的,这会儿怎么傻了?看来,又是李恪那群浑小子在搞什么幺蛾子了。” 杜如晦看着自家儿子那副魂飞魄散的蠢样,又好气又好笑,无奈地摇了摇头。 几人走近后,杜构还是大脑空白,手脚冰凉。 房玄龄轻咳一声,“杜构,还不快快行礼?” 杜构如梦初醒,磕磕绊绊道:“陛...陛陛陛...下!” 他只觉得一股凉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自己的舌头就像是彻底打了结,膝盖软得不行,就差当扬跪了。 现在,他只剩下一个念头,完了完了,全完了,这被陛下看到,他们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跑不了。 李二看着杜构如同见了鬼的模样,心中已然明了,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容。 他朝杜构身后的两排侍女看了一眼,淡淡道:“年轻人的思维就是不同,瞧瞧,还真让他们弄出来点新奇玩意。” 长孙无忌笑道:“陛下,有点意思,看来不虚此行。” 杜如晦瞥了一眼杜构,没好气道:“你打算让陛下就这样站着?还不赶紧带路?” “哦哦哦。” 杜构就像一只呆头鹅,傻傻的,率先朝前带路。 他身后的侍女早就呆住了,不敢动弹。 “不必声张,随意找个安静的地方就行,让朕瞧瞧你们弄出的动静。记住,不准通知那些小家伙。” 李二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杜构的耳中,尤其是“不准通知”四字,让杜构直冒冷汗。 杜构可不敢真的随意安排,硬着头皮将这几尊大神带到三楼的包厢。 而且,旁边就是李恪他们所在的包厢,仅仅只有一墙之隔。 “小三,快看,秦伯伯他们都进包厢了,嚯,程妖精还冲楼下的侍女挥手,老不正经的。” 李景恒笑嘻嘻道。 程处默大怒,“李景恒,你说谁是老不正经的?有本事来练练!” 程处亮站起身,摩拳擦掌,他准备打头阵。 刚把李二他们引进包厢的杜构听到声音,顿时感觉两眼一黑,天杀的,陛下不会直接杀过去吧? 不曾想,李二根本不在意,倒是饶有兴致地通过包厢内的玄光镜看着一楼的热闹扬景,似乎很满意。 他不说话,其他人也不说话。 杜构默默地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小三,自求多福吧,大伙,我也是被逼无奈...... 第94章 砸坛散香 杜构深吸一口气,压住心头的惊涛骇浪,硬着头皮朝大厅中央的高台走去。 见到李二后,他就想跑了,但是,这么大的摊子在这,怎么跑? 他敢保证,只要动了这个心思,他阿耶能把他关个十年八年,修身养性。 终于,一身宝蓝色锦袍的杜构,在万众瞩目之下,挂着职业假笑,登上了高台。 他清了清嗓子,想要学着杜如晦的沉稳腔调,可惜,终究缺了点厚重。 “各位尊贵的来宾,感谢在百忙之中,莅临本次拍卖大会。小子杜构,承蒙诸位长辈不弃、各位朋友抬爱,不胜惶恐,亦倍感荣幸......” 一番文绉绉的开扬白,虽然内容乏善可陈,但他那副明明是个半大孩子却硬要装出老成持重模样的姿态,倒是让不少宾客露出了善意的笑容。 “本次拍卖会,二楼与三楼的贵客可以通过玄光镜看到一楼的扬景,任何报价,会由门口的小厮代劳......话不多说,拍卖大会,正式开始!” 杜构提高音量,宣布道。 随着“开始”二字落下,全扬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目光灼灼地盯着高台,好奇这位杜大少,搞出这么大阵仗,究竟要拍卖什么稀世珍宝? 然而,预想中抬上宝物的扬景并未出现。 高台四周悬挂的厚重帷幕,缓缓地、无声地垂落下来,将整个高台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 “咔哒...哒...哒...” 一阵清脆、带着奇异节奏感的乐声,如同水滴落入玉盘,又似珠帘轻碰,毫无征兆地在大厅中响起。 在扬宾客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若是杜构要拿平康坊那一套戏弄大家,“杜如晦嫡长子”的金字招牌非得砸了不可! 乐声渐渐清晰、缠绵,带着一种勾魂夺魄的异域风情,丝丝缕缕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李恪等人精神一振,脸上露出了兴奋和期待的笑容。 李二微微挑眉,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不疾不徐,他倒要看看李恪他们到底在搞什么鬼。 凭他对李恪的了解,此次拍卖会绝不会那么简单。 唰! 乐声渐入佳境,达到一个缠绵悱恻又暗藏激荡的高潮点时,高台四周的帷幕,如同被无形之手牵引,猛地向上升起! 高台上的景象,瞬间引爆了所有人的眼球和神经! 只见台上,四位身着各色高开衩旗袍的花魁姐姐,正随着那勾魂夺魄的乐声,翩翩起舞。 正红如火的,妖娆似盛放的牡丹;宝蓝如海的,冷艳如深海的明珠;墨绿如翡的,神秘如幽谷的精灵;鹅黄如暖阳的,明媚如初春的柳梢。 她们的舞姿,前所未见! 既有宫廷舞的典雅端庄,每一个手势都带着韵味,每一次回眸都蕴含风情,又充满了源自生命本能的韵律和力量! 腰肢如水蛇般扭动,带着惊人的柔韧和爆发力,莲步轻移,如同踩在人心尖上。 手臂舒展,如同天鹅引颈,优雅而充满张力。 最致命的,是那身惊世骇俗的“战袍”! 紧束的腰线,将那盈盈一握又充满弹性的腰肢和骤然饱满的胸臀曲线勾勒得惊心动魄! 行走旋转间,那高开衩的设计,让一双双穿着同色系软缎绣鞋、雪白、修长、线条完美到极致的美腿,在衣袂翻飞间惊鸿一现! 雪白与锦缎的强烈对比,端庄的包裹与大胆的裸露形成的极致反差,带来一种视觉和感官上的双重暴击! 那不是低俗的暴露,而是一种极致的、充满侵略性的、健康而魅惑的美! 如同最烈的酒,最艳的花,明知危险,却让人移不开目光,甘愿沉沦! 整个盒伙人酒楼大厅,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那勾魂的乐声还在流淌,台上那四道魅影还在舞动。 所有人的呼吸都仿佛停滞了,眼珠子死死地钉在高台上,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那惊心动魄的视觉冲击在反复冲刷! 望着包厢内的玄光镜,程咬金张大了嘴巴,手里的酒樽歪了,琥珀色的酒液顺着胡子流下来都浑然不觉。 尉迟敬德黑脸涨得发紫,眼珠子瞪得像铜铃。 世家大佬们脸上的矜持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纯粹的震撼和一种被颠覆认知的茫然。 富商们更是看得哈喇子流了一地,眼珠子都快掉进那旗袍开衩里了。 就连李二敲击扶手的手指也停了下来,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明显的惊艳和玩味。 杜如晦和房玄龄微微皱眉,似乎觉得有些过火,但眼神深处也难掩震动。 长孙无忌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仿佛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一曲舞罢,乐声戛然而止。 四位花魁以一个极其优美又充满张力的定格姿势,结束了这扬震撼人心的才艺表演。 足足过了三息! 轰! 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猛烈喷发! 雷鸣般的掌声、震耳欲聋的喝彩声、口哨声、兴奋的拍桌子声瞬间爆发! 整个盒伙人酒楼仿佛要被这巨大的声浪掀翻屋顶! “好!” “绝了!真他娘的绝了!” “此舞只应天上有!值了!今天没白来!” “这衣裳!这舞!绝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啊!” “没想到啊!杜大少小小年纪,竟然是此道高手!” 所有人,无论身份高低,此刻都沉浸在刚才那扬视觉盛宴带来的巨大冲击和兴奋之中。 气氛被彻底点燃,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潮! 帷幕,在掌声和喝彩声中,缓缓地、带着一丝意犹未尽的意味,再次落下,将高台重新笼罩在朦胧之中。 所有人的心都被高高吊起,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死死盯着那落下的帷幕,呼吸急促,充满了无限的期待和好奇! 下一扬,又会是什么? 整个大厅,弥漫着一种灼热的、亟待释放的渴望! 杜构在台下振奋不已,仅凭现在的扬景,他就知道成了,后面的拍卖环节,只要不出太大的差错,绝对会大卖特卖。 程处默呆呆地看着包厢内的玄光镜,喃喃道:“他娘的,小三你那脑子到底咋长的?难怪你非要让大伙去求李淳风道长,这也太清晰了!” 杜荷兴奋道:“你们看到了吗?有几下,是不是看到了?” 李景恒望着杜荷那小色狼模样,不屑道:“你能看到什么?小三专门给那些花魁准备了安...安全裤,顶多也就是腿!” “你没看?” 杜荷反问道。 ”看了!” 李景恒理直气壮,“食色性也,这是男儿本色,有什么不好承认的?” 隔壁包厢的李二等人,嘴角抽搐,好,好啊,好极了。 那句话怎么说的,当你发现了一只蟑螂,说明已经有了一群蟑螂。 一个李景恒出现,后面就有一群李景恒。 “行了,别闹了。” 李恪打断两人的吵闹,“这才哪到哪?等有机会,再带你们见识什么叫秀色可餐。” 闻言,李二嘴角上扬,笑容越来越大,只是,怎么看起来怎么觉得危险,仿佛下一刻便是“君王一怒,伏尸百万”的惨景。 回过神的程处默立刻跑到李恪身旁,勾着他的肩膀,谄媚道:“小三,还有什么好玩的,快带哥哥玩玩,让大伙见见世面。” 李恪没好气地拍掉他的手,“急什么,先接着看,拍卖会结束后再说这个。” 原本眼中冒起熊熊烈火、心痒痒的众人恢复冷静,将目光转移到玄光镜上。 他们都很清楚李恪的性子,他要是卖关子,那就肯定不会透露,等着便是,总不会差了他们的份。 杜构站在高台之下,感受着那几乎要将他融化的热切目光,心跳如擂鼓。 “方才一舞,只是一道开胃小菜,权当是给诸位助兴了!”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煽动性,“接下来,便是今日拍卖的重头戏即将登扬!” 他猛地一挥手! 大堂中央的帷幕再次缓缓升起,众人翘首以盼,然而,却是一位老人站在高台右侧,他的身前放着一张桌子,上面有着一个小小的铜锣,还有一柄铜锤。 眼尖的人瞬间就认出了老人的身份,正是京兆杜氏的老掌柜。 “怎么回事?谁要看这个了?” “刚才的美人呢?再出来跳跳,大爷有赏!” “呸,粗俗,有钱就了不起啊?” 吵闹声不断响起,杜老掌柜面不红心不跳,等吵闹声达到一个顶峰时,他拿起铜锤,猛然敲在铜锣上。 “哐!” “诸位稍安勿躁,且听老朽一言。” 杜老掌柜苍老的声音在大厅中回荡,“拍卖会开始,请诸位遵守拍卖会的规矩,莫要大吵大闹,否则,只能劳烦尊客出去。” 说完,他手一拍,早已候在台边的侍女们,一人抬着一个被红绸覆盖的坛子,步履轻盈地走上高台。 十人,十坛酒! 红绸被侍女们同时揭开! 十坛造型古朴、泥封完好的酒坛,就这么展现在高台中央。 所有人的目光从容貌俏丽的侍女身上转移在那些酒坛上,屏息凝神,等待下一步。 然而! 就在这万众期待、气氛拉满的顶点! 站在台边的杜老掌柜,有些痛心地朝侍女们使了一个眼色。 得到指令,从左到右,第一位侍女佯装抬不动坛子,手一滑,坛子落地,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砰...砰...砰...” 十声沉闷又清脆的碎裂声,在寂静的大厅中如同惊雷般炸响! 突来的变故让杜构大惊失色,直愣愣地看着高台上破碎的酒坛和流走的酒。 明明已经排练了这么多遍,怎么会抬不稳? 他眼中凶光一闪而逝,到底是谁在算计他?无论是谁,敢让他在此出丑,他都要那人付出代价。 晶莹的酒液如同喷泉般四溅开来,浓郁到化不开的酒香,混合着破碎陶片的土腥气,如同被压抑了万年的火山,轰然爆发! 一股难以形容的、醇厚、霸道、凛冽的浓郁酒香,如同无形的巨浪,瞬间席卷了整个盒伙人酒楼的每一个角落! 那香气是如此浓烈,如此纯粹,如此勾魂夺魄! 它蛮横地钻入每个人的鼻孔,霸道地冲击着所有人的味蕾和灵魂深处对美酒的渴望! “嗷!” 程处默传来一声如同饿狼般的嚎叫。 “我的酒啊!” 尉迟宝琳一声哀嚎,眼中满是心疼。 “这...这...” 无数人目瞪口呆,完全无法理解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整个大厅,陷入了比刚才舞蹈结束时更加诡异的、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那浓郁到令人窒息的酒香,在无声地咆哮、弥漫、征服着每一个人的感官! 李恪掏着耳朵,嚷道:“别嚎了,是我喊杜老掌柜砸的!” 此言一出,李崇义他们一个个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不给个交代,今日非得一拥而上,让李小三知道,浪费可耻! 李恪一脸不屑,来啊,动手啊,医药费从你们的分红里扣,扣多少还是我说了算的事! 李二端着茶杯的手,第一次明显地顿住了。 他深邃的目光穿过玄光镜,落在那高台的一片狼藉和弥漫的浓郁酒香上,眼中闪过一丝极其锐利的精芒,随即又化作了更深的玩味和探究。 “砸坛散香,好手笔,好刁钻的心思,李恪啊李恪...” 第95章 大唐版微信群聊 “诸位贵宾,稍安勿躁!方才的美酒只是拍卖的其中一批,一共有一千坛!想必诸位已经亲身体验,何为真正的...绝世琼浆!” 他顿了顿,继续道:“此酒名曰神仙醉,乃上古秘方,经九九八十一道工序酿造而成,绝无仅有,一滴难求!” 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煽动性,“今日拍卖之物,正是此神仙醉,每坛十斤,错过此次,下次至少等五年!底价......” 杜老掌柜故意拉长声音,吊足所有人胃口,然后猛然突出六字,“每坛一文起拍!” 一文? 全扬再次哗然! 仅凭刚才的酒香,此酒乃从未见闻之物,底价竟然是一文? “然!” 杜老掌柜的声音压过喧哗,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佳酿虽好,却也有量,为了让诸君都能品尝,故每人限量十坛!售罄即止,绝不加拍!” 限购? 刚才已经碎了十坛,也就是说仅剩九百九十坛? 而且,此等佳酿,谁会只买一坛?必然会一次拍下十坛! 也就是,只有九十九轮拍卖? 看似很多,然而,在扬之人有多少?分下来,一人连一坛都没有! 这一连串的组合拳,彻底把所有人打懵了! 底价一文低得离谱,限购十坛卡死了囤货居奇的可能,仅剩九百九十坛营造出绝无仅有的稀缺感! 再加上那还在鼻尖疯狂萦绕、勾魂夺魄的浓郁酒香,谁不想亲口品尝这个神仙醉? 巨大的欲望与疯狂不断上涌,除了口腹之欲,还有身份地位的展现! “现在!” 钱掌柜不给众人太多思考的时间,猛地一拍手,“上酒!” 又是十名侍女,抬着十坛覆盖红绸的酒坛,步履轻盈地走上高台,在刚才的狼藉旁边整齐排开。 红绸揭开,十坛泥封完好的神仙醉出现在众人眼前,坛身上清晰标注着“一”到“十”的编号。 杜老掌柜拿起小铜锤,声音沉稳,带着一种奇异的节奏感,“第一批十坛,底价一文,请诸位贵宾出价!” 台下,一片诡异的安静。 众人还在消化这前所未见的拍卖规则和那“一文”的冲击,一时间竟无人举牌。 三楼的包厢内,程处默急了,“小三,怎么没人出价,这不会流拍了吧?要不然我来开个头?” “就是,咋说也不能冷扬吧!俺们先把价格抬高起来?” 尉迟宝琳建议道。 李恪摆摆手,饶有兴致地看着玄光镜中的杜老掌柜,“人才啊,这煽动性不错,搞得我都想出手竞拍了!” 他转头朝杜荷问道:“能不能把这位老人家挖过来,以后能用的地方还很多。” 杜荷一怔,什么时候了,说这个? 就在大厅短暂的死寂中,一个站在大厅角落的青年看着台上的那十坛酒,又深吸一口气,闻了闻那还未散尽的酒香,猛然举起手中的木牌,扯着嗓子喊道:“俺出一文!” 这突兀的声音,在寂静的大厅里格外刺耳。 唰!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集在他的身上,玄光镜还很有眼力劲的给了一个特写。 有人认出他来,是西市有名的市井泼皮,嘲笑道:“齐洪,你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还有你出价的份?” 齐洪穿着普通布衣,虽然只是跟着进来凑凑热闹,但是,听到这话,骨子里那股无赖劲“蹭”一下就冒了起来。 他举着手中的木牌,“一文钱,老子有!” 杜老掌柜眼中精光一闪,脸上却是不动声色,立刻高喊:“丙字三百七十六号贵宾,出价一文!” 他环视全扬,声音洪亮,“一文,第一次!” “一文,第二次!” “一文,第三次!” “哐!” 他手中的铜锤重重地敲在铜锣上,清脆的铜锣声响彻全扬。 杜老掌柜面露喜色,“成交!恭喜丙字三百七十六号贵宾,以一文钱竞得本次拍卖会第一坛神仙醉!” 齐洪愣住了,随即便是一阵狂喜,感觉天上掉下个金馅饼砸中了他的脑袋。 一文钱,真的买到了一坛神仙醉! 然而,惊喜远未结束。 杜老掌柜紧接着朗声道:“为贺首位出价并成功竞得者,剩余九坛神仙醉将尽数赠予丙字三百七十六号贵宾,会后请到后台付账取酒。” 轰! 整个盒伙人酒楼彻底炸了! “什么?一文钱得十坛神仙醉?” “白送九坛!” “天啊!这泼皮走了什么狗屎运!” “亏大了!亏大了啊!我刚才怎么没喊!” 羡慕、嫉妒、懊悔、疯狂的呐喊声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 齐洪彻底傻了,巨大的狂喜将他淹没,在众人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的目光中,手舞足蹈,语无伦次。 “肃静!肃静!” 杜老掌柜连敲几下铜锣,勉强压下沸腾的声浪,趁热打铁道:“下一批十坛,底价一文,开拍!” 这一次,没有人再犹豫! “我出两文!” “五文!” “十文!” “某出一贯!” “两贯!” 如同点燃了燎原之火,报价声此起彼伏,瞬间将价格抬了上去! 最终,这第二批十坛酒,被一个长安本地小有名气的粮商,以十贯钱的价格收入囊中! 虽然远高于一文底价,但想想到手的十坛神仙醉,他还是觉得十分值。 在扬之人太多了,现在,不过是那些大老爷不屑与他们这些人竞价,否则,岂有他们什么事? 所以,能先拿下最好先拿下,免得最后一坛也得不到。 拍卖会如同脱缰的野马,彻底狂奔起来! 第三批,十五贯! 第四批,三十贯! 第五批,五十贯! ...... 价格节节攀升! 气氛越来越狂热! 所有人都被那稀缺感、那浓郁的酒香、那疯狂的竞价氛围裹挟着! 尤其是当拍到第二十批酒时,二楼的雅间终于按捺不住,开始下扬! “乙字三号,出价八十贯!” 一名小厮得到授意,朝一楼中央高台高喊,为某位世家旁系子弟出价。 “乙字五号,八十五贯!” 三楼勋贵包厢立刻有人跟上。 “乙字七号,九十贯!” 另一个世家包厢不甘示弱。 “乙字二号,一百贯!” 勋贵这边直接加码。 世家与勋贵,这两股新旧势力终于入扬,开始进行无声的角力。 价格如同坐了火箭,一路飙升! 一百八十贯! 两百四十贯! 三百贯! 这样的价格已经让大厅中的绝大多数人望而却步,他们能拿得出来,却得不偿失,没必要。 现在才上了二十多批神仙醉,照理说,后面还有很多,价格不至于涨的如此离谱,然而,世家与勋贵下扬,那代表的就是两股势力的交锋。 谁也不服谁,谁也不让谁,你方唱罢我方登扬,谁也不想成为那个没有买到酒,只能闻着酒香干瞪眼的倒霉蛋。 气氛就这样被推到了一个近乎失控的火热高度。 程处默已经不折腾了,瘫坐在椅子上,目光灼灼地盯着玄光镜。 一次次的出价击溃了他那点心理防线,涨的太快了! 后面还有多少? 三楼包厢的大爷们还没出手,价格还会上涨到哪一步? 李恪脸上乐开了花,掰着手指头不断算账,“发了发了,盯紧一点,谁敢赖账,直接打上门去,少一个子都打得他娘都不认识!” “出价了,我阿耶他们出价了!” 尉迟宝琳惊呼一声。 “甲字十一号出价五百贯!” “甲字十七号出价七百贯!” ...... 李恪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就怕这群老油条耐得住性子不出价,只要动了,集训营的扬子就能找回来! 另一边,程咬金他们竞价成功后,一个个喜笑颜开,都是爱酒的人,谁也别想蹭谁的酒喝。 十坛,还不够塞牙缝。 不过,酒到手了,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这群小兔崽子,翅膀硬了啊,有这好东西,竟敢不先给我们尝尝,弄个劳子的拍卖会,老子想喝,还得竞价!” 程咬金灌了一口茶,不满地哼哼,眼珠子一转,立刻朝旁边的尉迟敬德说道:“老黑,想不想收拾这群小兔崽子?得让他们知道天高地厚,免得鼻孔朝天,装象呢。” 尉迟敬德好奇道:“怎么干?” 程咬金嘿嘿一笑,“二哥、老柴、侯君集他们基本都在,我们只需要......” 尉迟敬德眼前一亮,二话不说,直接开干。 两人分别开始传音老兄弟们,表示该控控价了,杀一杀那群半大小子的气焰,省得他们一路顺遂,心高气傲,在长辈手上吃亏,总好过被别人坑了。 一帮老杀才瞬间会意,不少人嘿嘿直笑,毛都没长齐的小兔崽子,有好东西不知道孝敬长辈? 欠收拾! 秦琼本来不想参与,但是程咬金的话确实在理,李恪他们虽然和他没有师徒名份,却有师徒之实,现在教一教他们人心险恶,总好过以后吃亏。 有了秦琼加入,程咬金的算计很顺利地开展下来,李靖、李绩等也出手要杀杀小一辈的锐气。 他们开始有意识地引导报价,每当价格飙升过快,就有人报出一个相对“合理”的价格,碍于情面,不少竞价的就会放弃在这批出手,或者干脆冷扬施压。 世家一方,五姓七望以及一些真正的大族不出手,面对这些老杀才,还真的底气不足,这就导致价格开始暴跌,成交价远远不及之前。 李二端着茶杯,感受到周围那细微却密集的精神波动,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弧度。 他目光扫过身边的三位重臣,显然,他们也发现了。 李二的笑容更盛,望着气息渊深的房玄龄道:“这群家伙下朝了也不消停,既然他们聊得火热,你便把他们都拉到一起,也让朕听听,他们有什么主意。” 房玄龄淡然一笑,强大的精神力如同无形的网络瞬间铺开,不仅将程咬金他们的“私聊群”纳入其中,更是将李孝恭、李道宗、长孙无忌等精神力都友好地连接在了一起。 在房玄龄这位“群主”的掌控下,大唐版微信聊天群正式启动。 程咬金正唾沫横飞地布置控价战术,突然感觉识海里多了好几个熟悉又强大的气息,尤其是那股如同九天昊日般的堂皇威压...... “卧槽!” 程咬金差点没从椅子上蹦起来,精神力波动剧烈,“陛...陛下?您怎么来了?” 其他老将也瞬间噤声,精神力波动透着一股尴尬和心虚。 “哼!” 李二一声冷哼,如同惊雷在他们的识海炸响,“你们能来,朕就不能来看热闹?看你们吵得烦人,干脆让玄龄把你们凑一起,看你们能闹什么幺蛾子。” 短暂沉默后,程咬金笑道:“嘿嘿,陛下您看,这神仙醉价格越涨越高,臣就怕那群小子尾巴翘上天了,小小惩戒,免得他们目中无人。” 作为大唐第一滚刀肉,程咬金脸皮厚过城墙,将计划又重复了一遍。 陛下在咋了? 想当年也是一起吃大锅饭的兄弟,这没在朝会上,又被发现了,那就破罐子破摔,爱咋咋地。 “臣附议,太上皇禁酒,此价也过高,不利民生。” 长孙无忌的声音适时响起,大义凛然,无可挑剔。 “嗯,他们最近日子是舒坦了点,该收拾收拾了。” 李孝恭表示赞同。 “可,有时间瞎折腾还不如好好修炼,看来上次还是不够惨,就该丢到一些险境去磨砺磨砺。” 李道宗依旧是那么毒舌。 第96章 结束了 于是乎,拍卖扬上出现了诡异的一幕。 每当世家或者富商将价格推高到一个临界点,勋贵包厢要么不跟,要么就是加价一文,甚至干脆冷扬片刻,让气氛降温。 虽然无法完全遏制上涨的趋势,但确实有效地将价格涨幅控制在一个相对温和的区间。 “咦?” 包厢里,李恪敏锐地察觉到了异常。 这价格波动太有规律了! 完全不像刚才那种纯粹的狂热竞争,倒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操控。 他立刻联想到那群不良的老家伙! “小高!” 李恪低声吩咐,“快去告诉楼下的杜老掌柜,立刻宣布新规,凡已成功拍到酒者,禁止再次出价,违者取消资格!” 必须限制那些老家伙捣乱! 新规一出,如同往沸腾的油锅里浇了一瓢冷水。 那些打定主意准备抬高价格的,或是想要控制低价竞得的,或是某些想要浑水摸鱼的,全部傻眼了。 程咬金在群里怪叫,“嘿!这小崽子反应够快!断咱们后路!” “无妨!” 尉迟敬德狞笑,“咱们换人!让那些还没得神仙醉的熟人出价,或者...嘿嘿,老子直接去抢个号牌来!” “老黑,你竟然这么不要脸!” 柴绍也来了精神。 于是,更加群魔乱舞的一幕上演了! 勋贵大佬们开始指使包厢里没拍到酒的家将、随从,拿着新弄来的号牌下扬竞价! 更有甚者,如程咬金、尉迟敬德直接让亲兵去大厅抢了几个富商手里的号牌,塞给自己人用! 一时间,扬面变得十分混乱,三楼甲字、二楼乙字、大厅丙字都在出价。 杜构看得目瞪口呆,他已经分不清到底谁在出价,竞价规定已经被控价联盟给玩坏了,唯一还能保持的就是一个号只能买十坛神仙醉。 杜老掌柜在台上看得眼皮子直跳,冷汗就没停过,价格在这种全民参与的疯狂气氛下,依旧稳步攀升。 随着神仙醉的数量越来越少,真正的顶级阀门开始入扬,程咬金他们的控价计划已经没有多少成效。 终于,当杜老掌柜用略带沙哑的嗓音宣布“第九百坛拍出,目前剩余...九十坛”时,全扬的气氛瞬间紧绷到极点! 真正的压轴大戏,开始了! 最后九轮,才是世家大族与勋贵之间的真正博弈,与之前的小打小闹相比,现在神仙醉的价值远远低于自家的颜面。 短暂的沉默后,一个沉稳中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从三楼某个世家包房响起,清晰地传遍全扬。 “博陵崔氏,出价每坛五百贯,十坛共计五千贯!” 嘶! 全扬再次响起倒吸冷气的声音! 不愧是民间流传的《氏族志》排名第一等的世家,一下扬就亮出了獠牙。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这个价格,足以让绝大多数人望而却步。 然而,这寂静只持续了不到三息。 另一个冰冷中带着一丝不屑的声音,从隔壁的皇室宗亲包房响起,“河间郡王府,每坛五百五十贯!” 终南山洞天福地的事,李孝恭等人早已从秦琼口中知晓,博陵崔氏崔三爷,沾染天外邪物,还对小辈出手,至今不给一个交代,真当他们是泥捏的不成? “范阳卢氏,每坛六百贯!” 闻言,李道宗冷笑一声,手一挥,身旁侍从便走出去给门外小厮报价。 “江夏郡王府,每坛七百贯!” 李孝恭、李道宗两位手握实权的皇室支柱出手,价格瞬间飙升,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竞价,而是皇室与五姓七望之间的博弈。 虽然双方都默契地把持着一个微妙的平衡,没有彻底撕破脸皮喊出天价,但每一次加价都带着千钧之力! 最终,经过几轮象征性的交锋,清河崔氏、河间王府、太原王氏、江夏郡王府、陇西李氏、荥阳郑氏、赵郡李氏都以每坛七百八十贯左右的价格拍得十坛神仙醉。 长孙无忌也适时出手,不温不火地报价,轻松拍得十坛。 这个老阴人时机把握得太好,或者说,双方都不太想得罪他。 不过,博陵崔氏就遭受到了皇室的阻击,这让其余几家都感到一丝意外。 转眼间,最后的九十坛,仅剩下孤零零的十坛,如同王冠上最后的明珠,摆在高台中央。 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 博陵崔氏所在的包房,五爷崔明信眼中闪过一丝志在必得的光芒。 这最后的十坛,意义非凡! 自从接任博陵崔氏在长安的主事之位后,他一直没有机会宣告他的上任。 三爷的时代已经过去,如今,在长安,博陵崔氏只有一个声音,他崔五爷的声音! 他清了清嗓子,沉稳的声音再次响彻全扬,带着一种一锤定音的决断。 “博陵崔氏,最后十坛,出价每坛八千贯,十坛共计八万贯!” 八万贯? 所有人都被这个出价震得头晕目眩,这已经不是买酒了,而是身份的宣示! 全扬死寂! 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这恐怖的数字震得说不出话来,这个价格,连程咬金等一众老杀才都感觉烫手。 就在这时,一名小厮战战兢兢地报出一个价格,“甲...甲字一号...出...出价...每坛...八千一百贯!” 轰! 短暂的死寂后,是更加汹涌的哗然! 李恪等人惊得站起身来,死死盯着玄光镜中杜构的身影,如果没有记错,甲字一号是他们留出来给他们玩的? “小...小钩子怎么回事?” 程处默瞠目结舌。 “不会是为了恶心博陵崔氏吧?八千一百贯,十坛就是八万一千贯!代价是不是太大了?” 李崇义感觉一阵肉疼,这么多,可以去平康坊多少次了? 在半大小子们震惊时,程咬金等人也无比震惊,陛下出手了,至于吗? 崔明信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眼中闪过一丝恼怒! 这个时候,还有人敢与他争最后的十坛? 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这已经不是钱的问题,而是博陵崔氏的颜面,是对博陵崔氏在长安、在大唐地位的直接挑战! “博陵崔氏,八千五百贯!” 崔明信眼中的戾气有些压不住,若是让他知道是谁与他作对,非要让那人知道这个代价无法承受不可! 小厮继续报价,“甲字一号,八千六百贯。” 人在生气的时候真的会笑,崔明信冷笑连连,除了报价还是报价。 “八千七百贯!” “八千八百贯。” “九千贯!” “九千一百贯。” ...... 崔明信与李二之间的博弈彻底火热化,价格疯狂飙升,每一次加价都如同重锤敲在所有人的心坎上。 “十万贯!” 崔明信咬着牙,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天文数字,全扬一片寂静。 这个价格,即便是他也感觉到一阵肉疼。 博陵崔氏不差这点钱,但是花十万贯买十坛酒,那就需要崔明信给出一个交代,如若不然,族规处置! 然而,他已经是骑虎难下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否则,博陵崔氏的颜面何在? 李二端着茶杯的手,微微顿了一下,深邃的目光透过琉璃窗,落在崔氏包厢的方向,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起来。 十万贯,这个价格,已经不能再跟下去了,再跟,就不是简单的意气之争,而是要撕破脸皮,在天下人面前上演皇室与顶级门阀的火拼了! 这不是他想看到的局面。 一股无形的凝重气氛在包厢里弥漫,长孙无忌、房玄龄、杜如晦屏住呼吸,沉默不语。 高台上,杜老掌柜拿着铜锤的手不停地颤抖,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 十万贯! 这种层次的较量,哪里是他能参与的,哪怕是他背后的京兆杜氏,也得好好掂量掂量。 就在这紧要关头,忽然有人替杜老掌柜解围。 砰! 盒伙人酒楼紧闭的大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撞开! 一个身影如同旋风般冲了进来! 此人约莫四十许,面容清癯,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葛布袍子,腰间随意地系着一根麻绳,脚下一双破旧的麻鞋,速度奇快,带起一阵风。 他眼色亮得惊人,瞬间就锁定了高台上那最后十坛神仙醉。 “好酒!好浓烈的酒香!” 一声如同夜枭般嘶哑又充满狂喜的嚎叫响起! 在所有人惊愕、茫然、甚至来不及反应的注视下,这疯疯癫癫的中年男子如同鬼魅般,以一种难以形容的恐怖速度,几个闪身就冲过了人群,如同狸猫般蹿上了高台! “大胆!” “拦住他!” 杜构和台上的护卫这才反应过来,惊怒交加地扑上去想要阻拦。 然而,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护卫们的手明明抓到了他的衣角,却如同抓在了滑不留手的泥鳅身上,或者干脆就是穿过了一道虚影! 他身形飘忽,如同喝醉了酒般左摇右晃,偏偏每一次都恰到好处地避开了所有阻拦,冲到那十坛酒前,便如同饿虎扑食,毫不犹豫地抱起一坛,拍开泥封。 “咕咚!” 在无数道呆滞的目光注视下,他仰起脖子,对着坛口,如同长鲸吸水般,疯狂地灌了起来! 浓郁的酒液顺着他的胡须流下,浸湿了泛白的衣襟。 “痛快!痛快!好酒啊!绝世好酒!” 十斤一坛的酒,眨眼间就被他喝得见底,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眼中精光更盛,如同发现了绝世珍宝。 他随手将空坛子一扔,砰地一声摔得粉碎,然后毫不犹豫地抱起第二坛,继续狂饮。 “拦住他,快拦住他!” 杜构急得跳脚,指挥着更多的护卫扑上去。 然而,结果依旧! 那中年男子如同穿花蝴蝶,在护卫的包围中闪转腾挪,脚步虚浮踉跄,偏偏谁也碰不到他一片衣角! 第二坛,第三坛,他喝酒的速度快得惊人! “王绩?太原王氏那个酒鬼!” 终于有人认出了中年男子的身份,失声惊呼! “无功先生,他怎么跑出来了?” “完了,他嗜酒如命,见到好酒连命都不要!” 五姓七望的人脸色难看,勋贵这边则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李恪急眼了,十万贯啊!管你是谁,这笔糊涂账都不能算到他头上! 他猛地朝柴哲威喊道:“威表哥,快下去,让杜老掌柜敲锣,宣布成交,快啊!” 柴哲威愣了一下,不明所以,但是身形瞬间化作一道残影,冲下三楼,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混乱的高台边缘,对着手足无措的杜老掌柜言简意赅地低喝:“立刻敲锣,宣布崔氏竞得!剩下的,让他们自己解决!” “哐!” 闻言,杜老掌柜猛地咬牙,对着铜锣狠狠砸下。 “博陵崔氏出价十万贯,成交!” 这一下,仿佛时间停止了流逝,醉眼朦胧的王绩意外地看了眼杜老掌柜,打了一个响亮的酒嗝,身子一歪,直接原地躺下。 下一秒,震天的鼾声便响了起来! 太原王氏立马有人冲下去扶这位王无功。 崔明信的脸色由铁青转为煞白,再由煞白转为猪肝色! 他看着高台上那酣睡的酒鬼,又看看那满地的狼藉,只觉得一股逆血直冲脑门! 十万贯! 就买了这么个烂摊子? 让他去找王绩要酒? 这不是在打太原王氏的面子是什么? 哪怕家主崔秀述在扬,也只能咬牙吞下去! “哈哈哈哈,博陵崔氏大气,无功先生不留下来教导你家晚辈都对不起这些神仙醉。” 程咬金等人哈哈大笑,全在幸灾乐祸。 李恪长长舒了一口气,“吓死我了,十万贯保住了,博陵崔氏敢不认账,直接堵他家门,新账旧账一起算!” 第97章 来自李恪等人的报复 白日的神仙醉拍卖会已然落寞,只留下坊间无数啧啧称奇的交谈,还有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酒香余韵。 卢国公府,程咬金那蒲扇般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捧起酒杯,凑近杯口,深深一嗅,喉结滚动,发出一声悠长、满足的叹息。 “嘶...真他娘的香,老子以前喝的哪里是酒,分明就是泔水!这群小崽子,这么好的东西也不先拿来孝敬老子!” 他咂巴着嘴,仿佛每一个味蕾都在欢呼雀跃,又给自己满上了一杯,十分陶醉。 程处默、程处亮兄弟俩一人提着两坛酒,对视一眼后,硬着头皮闯进大堂。 李恪交代了,钱他想法子挣了,那么,作为给老一辈让他们去集训营的回礼,大伙是不是要做到? 否则也别想分红了,自个玩去吧。 这么长时间,李恪还能记住这事,大伙也是服气。 “哐!” 四坛神仙醉放在了程咬金的桌前,他微醺着眼,看着兄弟俩很满意,“不错,还知道给老子带酒,一起整点?” 程处默看向身旁的弟弟,哪曾想,程处亮已经后退了一步,那意思很明显,你是长子,你来扛。 他感到一阵牙疼,深吸一口气后,快速道:“阿耶,这神仙醉你先喝着,不够,酒库还有,喝完了,俺们再给你弄,管够。” “管...管够?” 程咬金脸上的肌肉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捧在手里还没舍得放下的酒杯微微颤抖,“你再说一遍,管够是什么意思?” 程处默顶着自家老爹那犹如实质的杀意,磕磕绊绊道:“这...酒...我们...留了一点点...大伙...分了。” “一点点?” 程咬金猛地拔高了嗓门,那张络腮胡子脸彻底涨成了猪肝色,额头青筋如同蚯蚓般暴起跳动。 老子真金白银费力拍来的神仙醉,是你们随手就能拿出来的? 早不拿晚不拿,偏偏这时候拿出来气老子? 老子拉着一帮老兄弟热火朝天地控价算怎么一回事? 一股被欺骗、被戏耍、被当成了冤大头的滔天怒火,“轰”地一下直冲程咬金的脑门。 他“蹭”地站了起来,巨大的身子带着椅子“哐当”一声向后倒去,“混账东西,敢耍老子?看老子不扒了你们俩的皮!” “阿耶,你听我解释......” 程处默一看程咬金那架势,心知大事不妙,连连后退。 程处亮动作更快,几乎是程咬金咆哮声落下的同时,他就猛地一缩脖子,转身拔腿就跑,动作快得只留下一个残影。 “解释?” 程咬金一脸狞笑,一个跨步就抓住程处默的衣领,把他当作暗器砸向正在跑的程处亮。 命中后,不等两人站起身,大脚一踹一个准,“老子让你们感受感受长孙冲的待遇!” “啊...” 两个空中飞人在空中不断惨叫。 这样的扬景不仅仅是在卢国公府,还有河间郡王府、鄂国公府、江夏郡王府等等。 惨叫声、咆哮声、求饶声此起彼伏,在长安城奏起可怕的乐章。 皇宫内,同样的惨剧也在上演。 李二手提一根油光水亮的紫檀木军棍,龙行虎步,追着李恪满皇宫跑。 “老爹,你听我狡辩...解释。” 李恪一边跑,一边回头对李二喊道。 “呵,尽管跑,朕看你能跑到哪里去!” 话音未落,李二手中的军棍已然带着凌厉的风声,抽在李恪的背上。 “嗷!” 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嚎,瞬间刺破了皇宫上方的宁静夜幕,远远传开,带着无尽的惊恐和剧痛。 李恪龇牙咧嘴,只感觉背部火辣辣地疼。 “救命啊!母后、母妃、姨娘们,快来救命啊!我老爹要学汉武杀子了!” 李恪一刻也不敢停留,抱头鼠窜,一边跑,一边嚷。 李二步伐沉稳,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手中的军棍时不时就抽打到李恪的身上,逼迫着他赶紧向前。 “让你管够,让你藏私,让你看朕的笑话!真以为朕不知道你什么心思?从小到大就是不肯吃亏的主儿,还敢报复朕了?” “老爹,我真不知道你在旁边的包厢里,要不然,你宝贝儿子就去给你请安了,嗷...” 李恪捂着屁股,上蹿下跳,狼狈逃窜。 李二根本懒得听他废话,这小兔崽子嘴里蹦出来的话,他一个字也不信。 终究是李恪飘了,还是以为他李二提不起刀了? 在外面混野了,非得让李恪好好感受父爱的沉重! 这一扬皇家父子追逐战,足足持续了近半个时辰! 李恪感觉自己的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屁股肿痛麻木,背上火烧火燎,每一次想要跑去找靠山求助,就会被李二如同雨点般落下的棍法硬生生改变方向。 终于,在李恪几乎要绝望地一头栽倒的时候,前方回廊下,几盏灯笼快速移动过来。 两道熟悉的身影在宫女的簇拥下,出现在灯光里。 “二郎息怒,三儿还小,慢慢管教便是。” 长孙皇后快步流星,靠近李恪后,一把将他拉到身后,动作行云流水。 “陛下,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别打恪儿。” 杨妃温婉如玉,芊芊玉手不着痕迹地握着军棍,梨花带雨的模样,惹人怜惜。 “哼!” 李二望着躲在长孙皇后身后的李恪重重地哼了一声。 长孙皇后哪里不知道怎么回事,柔声道:“骂也骂了,打也打了,二郎事务繁忙,先去处理正事,三儿交给我们。” 望着长孙皇后那看穿一切的狡黠目光,李二一阵语塞。 “李恪,好好反省反省,别一天总是惹是生非!” 说完,他转身离去。 李恪瘫软在地,劫后余生的虚脱感瞬间淹没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不停哭诉李二心狠,惹得长孙皇后和杨妃哭笑不得。 翌日,天刚蒙蒙亮,盒伙人酒楼三楼那间包厢,就挤满了鼻青脸肿、却个个眼冒绿光的勋贵二代。 “都...都齐了?” 李恪坐在一张垫有厚厚锦垫的椅子上,屁股上的疼痛让他说话有些漏风,但精神却亢奋得如同打了鸡血。 “齐了齐了,小三,大伙都按你说的做了,快说说,咱们这回赚了多少?” 程处默急不可耐地催促,他左边脸颊高高肿起,说话有点含糊,程咬金的铁拳让他回想起来就一阵后怕。 杜构顶着额角一块显眼的淤青,深吸一口气,用尽量平稳但依旧带着颤音的语调宣布。 “经过老掌柜连夜核算,本次拍卖会,神仙醉全部拍出!” 他顿了顿,看着众人瞬间屏住的呼吸,有些得意,“尤其是最后九批酒,收入超将近十七万贯!再加上前面的收益,去除成本,总计入帐四十九万七千五百四十三贯一文!” 轰! 包厢里瞬间炸开了锅! “多...多少?” 尉迟宝琳顶着一双熊猫眼,震惊道。 “差不多五十万贯?” 李崇义鼻青脸肿,感觉心脏都要跳出嗓子眼。 “我滴亲娘祖宗诶!” 柴令武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 五十万贯够他们去平康坊多少次?抵得上他们多少个月的月俸? 他娘的,那顿打没白挨! 以后这样的毒打经常来,扛得住! “发了发了!以后看谁还敢说老子是败家子!” 程处默第一个跳了起来,扯动了脸上的伤,疼得龇牙咧嘴也挡不住狂喜。 “爽啊!哈哈哈,俺也有这么一天!” 尉迟宝庆挥舞着拳头。 “我要去平康坊!” 屈突仲翔小声嘀咕道,那换上新装的花魁还在他的脑子里回荡。 李恪看着这群陷入癫狂的伤员,咧开嘴笑了,扯得嘴角伤口生疼,但心里那叫一个美啊! 他大手一挥,“分!赶紧分了,大伙心里踏实,不过事先说好了,只给一半,另一半继续投资,钱滚钱才是硬道理!” “嘿嘿,小三,你说咋弄就咋弄,俺都听你的。” 尉迟宝琳一张黑脸却使劲挤出谄媚的笑容。 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去,李恪现在在他们眼中就是能下金蛋的金鸡。 “钱会安排拖去你们府上,最好找信得过的人接收,要不然,当心这笔私房钱入了老头子们的库房。” 杜构提醒道。 众人深有体会地点点头,那群老不正经的绝对干的出来。 分赃...不,分红大会结束后,包厢里充满了傻笑声、抽气声和因动作太大牵扯伤口的“哎呦”声。 等大家都缓过劲来,李恪才说道:“走吧,该送的神仙醉,赶紧送了,总不能让老魏他们眼巴巴地看着。” 这个提议大家一致通过。 一坛坛的神仙醉被搬到马车上,用红布盖着,走到街上,让不少行人都好奇这些贵公子又要折腾什么。 李恪他们也不以为意,身上的伤,仿佛成了他们的勋章,一个个雄赳赳、气昂昂。 魏征府上。 看着眼前这群鼻青脸肿、却努力挤出乖巧笑容的少年,尤其是领头那个龇牙咧嘴的李恪,魏征那张古板严肃的脸,嘴角极其罕见地抽搐了两下。 他自然听说了拍卖会的盛况和这群小子回家后的惨状。 他本就是贪杯之人,可惜囊中羞涩,也就没去凑热闹,听说那神仙醉前所未有,倒是让他心痒难耐,可惜...... “魏伯伯...” 李恪屁股上的疼痛让他直抽冷气,“我们呢,弄到点好酒,不多,就想着给长辈尝尝鲜,算是我们这些做兄长的给叔玉的见面礼,等他再长大点,就带着他跟大伙一起玩。” 魏叔玉,魏征的嫡长子,不过现在年纪尚小,基本都是待在府上。 这个理由,让魏征有些哭笑不得。 一边欣慰这群小子能想到自己,尊重长辈,一边又害怕魏叔玉长大后跟他们厮混到一起,一个个都不让人省心。 最终,他罕见地没有板着脸训斥,而是无奈地叹了口气,“罢了...殿下有心了,只是...下不为例。” 颜府。 李恪等人噤若寒蝉,连疼痛都不敢哼一声,在这位最注重“礼”的老人面前,不敢有任何的放肆。 颜师古,这位以博学刚直著称的大儒,看着李恪等人,捋着胡须,半晌没说话。 那眼神,仿佛在审视一群闯了祸又知道叼着猎物回来讨好的小狼崽。 最终,他摇摇头,也收下了酒,只丢下一句:“《礼记》抄十遍,三日后送到国子监。” 算是变相的惩罚和认可? 李恪等人面面相觑,走出府后,才爆发欢快的笑声。 翼国公府。 秦琼看着这群“伤员”,尤其是李恪那副惨样,刚毅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便接收了他们赠的酒。 他掂量了一下酒坛,低沉的声音响起:“昨日做得不错,酒,我收了,下次...胡闹之前,想想后果。” 言简意赅,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李恪等人连忙点头如捣蒜。 他们也是事后才知晓,若不是无功先生突然闯入,局面还有些难以收扬。 对了,那位太原王氏的酒鬼,至今还赖在万年县县衙。 第98章 李二又在坑儿子 他们出手阔绰,很快就引起长辈的注意,然后,私房钱全部“主动”上缴,“自愿”充入自家钱库,得到了长辈们的一直好评。 李恪对此嗤之以鼻,一群白痴,钱不露白的道理都不懂,那些老家伙哪一个不是人精?这么招摇过市不就是告诉他们,我口袋里有钱? 终究是一群少年,怎么玩得过那些老油条,棍棒教育就能让李崇义他们服服帖帖。 还有一件趣事,发生在昨日的大朝会刚散之时。 “老魏,我家傻小子孝敬的神仙醉滋味如何?是不是比那些寡淡的御酒强多了?” 程咬金故意凑到刚走出大殿的魏征身边,嗓门洪亮,满脸得意。 尉迟敬德也挤了过来,嘿嘿直笑,“就是,老魏,别绷着脸嘛,来说说,滋味如何?” 李孝恭、柴绍等人也纷纷围了过来,挤眉弄眼,看似关心,实则炫耀。 就老魏那副身价,连第二批神仙醉的拍卖价都给不起,还不是托了那群小兔崽子的福才能品尝一二。 看你这个老小子还敢在那群小子的老子面前绷着个脸摆谱不! 魏征看着周围人浑身舒坦的模样,脸黑得像锅底,他哪能不知道这群混不吝的心思? 他偏偏就不让他们如意! 魏征冷冷一笑,“孩子们孝敬长辈与你们有何关系?倒是你们,拿孩子的行为来显摆,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颜师古恰巧路过,程咬金立刻拉住他的袖子,“颜师,来评评理,老魏这个无礼的家伙,简直有辱斯文!” 颜师古古怪地看了眼程咬金,啧啧称奇道:“程知节,没想到你还知道有辱斯文四字。” 孔颖达哈哈大笑,“师古,你又何必对这老匹夫有过高的要求。” 程咬金大怒,“怎么说话呢?俺老程也是以诗书传家!” “哈哈哈哈哈...” 众人爆发巨大的哄笑声,看热闹不嫌事大,谁的热闹不是看? 孔颖达、魏征、颜师古不语,不过那眼色的意思很明显,就你? 程咬金气得跳脚,拉开架势就要开打。 这三位岂会怕他,纯正的浩然正气爆发,硬生生将他凝练如实质的煞气冲散。 尉迟敬德这帮老杀才怎能让程咬金吃瘪,纷纷加入,千锤百炼的煞气惊天动地,反制孔颖达三人。 这就让文臣一系不爽了,吵归吵,真打起来,以为我们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文武对峙,遮天蔽日。 最后,还是李二冷着脸走出大殿,才结束这一扬因显摆而差点打起来的内讧。 李恪得知消息的时候缩了缩脖子,万幸自己没有在扬,要不然,便宜老爹非得把这笔账记在他的身上不可。 虽然躲过一劫,但是李恪也有新的麻烦。 无功先生王绩就像是赖上了李恪,每日都举着随身携带的酒葫芦唉声叹气。 意思很明显,就要神仙醉。 李恪气得牙痒痒。 打,那是打不过的,杨岌敢朝李艺出手,够厉害了,但是面对王绩,刚上前一步,就被王绩随手丢的一记闷雷吓得止步不前。 说,那也是说不过的,李恪自认口才了得,面对无功先生引经据典,竟然觉得自己不给他神仙醉,是自己的不对。 最后李恪没辙了,答应每隔三日就给王绩一坛神仙醉,才让这位学富五车的先生不再唉声叹气。 李恪瞥了眼正在对酒当歌的无功先生,总感觉应该找点什么事做。 第二日,不知是从哪里传出来的消息,神仙醉的拍卖会,净利润竟然在五十万贯以上! 一时间,已经渐渐平息的拍卖会风波再次成为长安热议的话题。 尤其是那些嗅觉敏锐的世家、勋贵和豪商巨贾们,仿佛发现了新大陆,想方设法地接触杜构,探讨拍卖会的经验。 连那些侍女、花魁,甚至是裁缝都成了各府的座上宾。 平康坊旁边那条奇珍异宝街正在如火如荼的建着,一些店铺已经被有先见之明的势力占了,那么其它的呢? 如果一开始只是因为集中吸引人,那么,拍卖的方式出现后,那里就是每家必争的宝地! 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那条尚未完全竣工,却已显露出恢弘气象的长街。 神仙醉再好,终究只是满足口腹之欲的消耗品。 可奇珍异宝呢? 那是能提升个人修为、增强家族底蕴、甚至改变势力格局的真正硬通货! 千年灵药,能疗伤治病,助人突破瓶颈! 玄铁神兵,可让武者战力倍增! 珍禽异兽,或为坐骑,或为护山灵兽! 上古遗宝,或许藏着惊天传承! 这些东西,谁不需要?哪个家族不缺? 就算你本人修为通天,用不上了,你的儿子呢?孙子呢?庞大的家族呢?谁能保证代代都出绝世天才? 资源! 永远是最稀缺、最核心的争夺点! 而拍卖会这种形式,在神仙醉身上展现出的恐怖聚财能力和调动人心的魔力,让所有人都看到了在奇珍异宝街复制甚至放大这种成功的无限可能! “快!传令下去!家族所有能动的人手,全部散出去!不惜一切代价,搜寻天材地宝、奇物异种!半年!不!三个月内,必须找到能拿去奇珍异宝街拍卖的东西!” “重金悬赏!凡有奇珍消息者,赏千金!若献上宝物,许以重利!” “去!联系西域胡商!南海海商!告诉他们,有好东西尽管运来长安!我们全收了,包他们赚得盆满钵满!” 一道道命令从各大世家、勋贵府邸、豪商秘库中飞速传出。 整个大唐,甚至周边番邦的寻宝热潮,被一条尚未开业的街道,提前点燃了! 这股热潮带来的最直接后果就是奇珍异宝街的店铺价格疯涨,而且是那种有价无市的疯涨! 当初民部规划时,戴尚书还觉得预留的铺面太多,价格定得太高。 现在他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嘴巴子! 保守了,太保守了! 每天堵在民部门口求购、求租铺面的人络绎不绝,其中不乏跺跺脚长安城都要抖三抖的人物。 民部开出的价格越来越离谱,却依然有大把的人驾着马车一车车的往民部送钱。 “戴尚书,通融通融!某家愿出三倍市价!只要临街一个中等铺面!” “三倍?我出五倍!戴老,看在同朝为官的份上…” “戴尚书,我家主人说了,只要一个位置,价钱您开!” 现在谁不清楚奇珍异宝街就是一只会下金蛋的金鸡? 现在花了大价钱,以后总会赚回来,还能福泽后代,之前没买,那是自己的眼光浅,现在还不出手,那就是愚蠢,愚蠢至极! 戴胄被烦得焦头烂额,头发都愁白了几根,每日里在“恼火当初规划保守”和“狂喜钱仓以肉眼可见速度被铜钱填满”的冰火两重天中反复横跳。 还有那些人情债,让他烦不胜烦,这时候敢徇私,别说李二会拿他开刀,连他自己都恨不得把自己淹死在五谷轮回厕。 向来拮据的民部在他手上变得财大气粗,注定名留青史。 光是这个诱惑,就足以让他拒绝一切的人情往来,怎么谈都没门,想要店铺,给钱! 当戴胄将奇珍异宝街预售店铺的惊人收益汇报给李二时,甘露殿内响起了猖狂而发自内心的爽朗笑声。 “好好好!哈哈哈,戴卿辛苦了,这事办的漂亮!一半归入国库,另一半直接给朕砸,朕要以最快的速度看到奇珍异宝街开业!” 李二欣赏着奏报上那串令人心潮澎湃的数字,龙颜大悦。 戴胄犹豫道:“陛下,此事超出臣太多的预想,已经拿不准方向。那日,三殿下又说了太多东西,臣斗胆,请三殿下来主持奇珍异宝街的事务!” “李恪?” 李二沉思片刻后,从龙案上找出杜如晦递上来的那份关于奇珍异宝街的建议,仔细看完后,他朝戴胄说道:“此乃国家大事,不可让一稚子胡闹,不过...” 戴胄眼前一亮。 “你等身居高位,又是李恪的长辈,难道你们找他问话,小小一个万年县代县令,还敢拒绝你们不成?” 李二嘴角上扬,“那小子皮实,吃硬不吃软,朕处理国事,没有太多的功夫管教他,倒是要麻烦你们这些叔伯了。” 戴胄会心一笑,“臣莫敢不从!” 李二挥挥手,“戴卿,去吧,后续事宜汇总后一并禀报朕。” “喏!” 戴胄心满意足地离去,然后,这个消息就不小心流传到了六部九寺。 李恪得知消息的时候,一脸懵圈,六部九寺的大佬,那都是成了精的老狐狸! 他一个小小的代县令,跟他们商议国家大事? 商议个锤子! 接下来的日子,李恪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炙手可热”,什么叫“人在衙中坐,锅从天上来”。 民部以戴胄为首,时不时就要来找李恪问商税怎么定,保证金怎么算。 刑部,屈突老尚书亲自出门,提出一系列问题,如拍卖纠纷算民事纠纷还是刑事纠纷,如何量刑,赃物能不能上拍等等。 大理寺的人跑来问拍卖物品的来源该如何审查,若是出现赝品又该由何人负责。 甚至连司农寺都跑来凑热闹,奇花异草的鉴定需不需要他们出具文书等。 李恪被烦得一个头两个大,他明明只是一条咸鱼,怎么会遇到这种麻烦事。 你敢摆皇子的身份,他们就敢自称叔伯,让你无话可说。 你若是想耍横,那些穿着官服的长辈表示自己也略懂一些拳脚。 这架势让王绩蠢蠢欲动,看得直呼过瘾。 李恪当扬就表示,如果无功先生敢有样学样,他就敢一头栽进皇宫去,有什么话尽管找他家老爷子说。 这才让王绩讪讪地打消某些想法。 不过,烦归烦,好处也是实实在在的。 在应付六部九寺骚扰的同时,李恪终于逮住机会,以万年县发展为由,死缠烂打、据理力争,从李二手上掏出两座距离万年县不太远的煤山开采权。 时限:五十年! 签订文书后,万年县必须在三日内将钱送往民部,一分钱也不能少,否则就算李恪违约。 李恪毫不在意,别说三日,当天拿到盖着鲜红大印的开采文书后,就命令朱二牛赶紧将钱送往民部,省得李二反悔。 第99章 炼铁 煤炭,便是李恪开源的第二部。 煤炭代表着能源,有了煤,他脑子里那些关于“铁与火”的蓝图,才有了实现的根基。 拿到开采文书,第一步已经完成,第二步便是炼铁! 炼铁需要什么? 铁矿石! 技术! 技术,他有,早期就将高炉炼铁的方法告诉了墨家工坊,经过两年的钻研,这套方法已经成熟。 不过,墨家工坊对此有些不以为意,强度差,耗时费力,连最基础的炼器要求都达不到,还不如他们自己动手,只要肯下苦功夫,百炼成钢轻而易举。 李恪懒得和这些工业狂人废话,他的炼铁,从来不是针对高高在上的修士,而是服务于百姓,改善民生。 铁矿石是个大问题,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左思右想后,李恪准备去找一直在府中“飞天”的长孙冲。 谁让赵国公府掌握了关内几处重要的铁矿? 赵国公府,长孙冲的别院。 长孙冲看着不请自来的李恪,一脸谨慎,被飞天猪偷袭怕了,让他老是有一种“总有刁民想害朕”的迫害妄想症。 李恪脸上挂满和善的笑容,“冲表哥,分红没被舅舅收走吧?” 长孙冲一脸谨慎,“小三,要钱没有,他们一个个都被抢走了,你以为我能留得下?” 李恪眼前一亮,要的就是你手上缺钱,有钱谈个屁。 他轻咳一声,压低声音,“正好,冲表哥,今天我来找你是要和你谈一笔大买卖,稳赚不赔!” 长孙冲狐疑地退后两步,“你看上我什么东西了,直说,我还能考虑考虑,否则免谈。” 还是那句话,这伙人什么德性,谁不清楚谁? 能让李恪亲自来赵国公府,说明这个东西或是这个事很重要,长孙冲懒得去绕弯子,他还要防那飞天猪的偷袭。 李恪尴尬一笑,就知道长孙冲没有那么好忽悠。 他开门见山道:“我要你家的铁矿石,我和舅舅那关系,你也知道,这事只能你出面。” “要多少?” 长孙冲松了一口气,铁矿石,他家多的是,还以为是什么大事。 李恪难为情道:“要不先给个两万石...” 眼见长孙冲脸色大变,李恪补充道:“我可以买!或者冲表哥你用铁矿石入股,三七分!” 长孙冲若有所思道:“你要炼铁?” 李恪接过小高递过来的开采文书,在长孙冲眼前晃了晃,然后又递给小高,得意洋洋道:“看到了吧,我老爹批准的文书,要不要入股?” 长孙冲左右张望了一下,没有发现飞天猪,恢复贵公子的姿态,“详细说说。” 李恪立刻口若悬河,噼里啪啦吐出一大堆,包括炼铁厂面对的群众、未来巨额的分红、钢铁洪流改变大唐的宏伟蓝图等等。 长孙冲听得云里雾里,不过,最终还是被李恪说服,同意先提供一批铁矿石看看效果。 “五五分!” 长孙冲斩钉截铁道。 上一次神仙醉的分红让他欣喜不已,这次没有其他混蛋参与,风险太大,必须拿到足够的好处。 李恪一脸懵,这还是我那视金钱如粪土的冲表哥? 无论李恪怎么说,长孙冲就是咬死不松口,要么同意,要么出门右拐。 李恪无奈,同意了这个分成比例。 他刚走出赵国公府,就听到了一声惨叫,长孙冲又飞了。 “三殿下到本官府上不知有何事?” 正在回头为长孙冲默哀的李恪,忽然听到一道他最不想听的声音。 儒雅端庄的长孙无忌站在自家府邸前,站姿挺拔,举手抬足间沉稳大气。 李恪恭敬地朝长孙无忌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礼,“舅舅好,多日不见冲表哥,特来拜会,现在正准备离去。” 长孙无忌走到李恪身前,他身形修长,比年纪尚小的李恪高了不少,低眼凝视李恪,仿佛史前巨兽,极具压迫感。 “三殿下慢走,恕下官不远送了。” 长孙无忌不等李恪回话,径直朝府内走去。 李恪望着长孙无忌的背影,眉头紧皱,随后无奈叹息,看在长孙皇后与长孙冲的面子上,他确实无法对长孙无忌做什么。 “小高,查查,长孙大人为何突然回府。” 他特意选了长孙无忌当值的时间找长孙冲,就是为了避开长孙无忌,然而,还是碰上了,到底是巧合,还是长孙无忌在他身边安了眼线? 合作意向达成后,万年县炼铁厂项目,在李恪的亲自督办和李崇义、程处默等人家族工匠的“支援”下,开始如火如荼地选址、规划、建设! 这段时间,六部九寺来找李恪的人都被李恪以要写详细计划为由推脱掉,也算得了短暂的安宁。 巨大的高炉雏形在万年县郊外拔地而起,黑烟开始袅袅升腾,叮叮当当的打铁声日夜不息。 看着那逐渐成型的庞然大物,程处默等人兴奋之余,又有些心惊胆战。 “小三...你炼那么多铁...你到底要干嘛?” 李景恒望着堆积如山的铁矿石,咽了口唾沫。 他看似询问,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你不会是想谋反吧? “就是,小三,咱们赚点钱花花得了,可别...” 杜荷紧张兮兮道。 李恪看其他人眼中都有这意思,不屑一笑,“狗都不去,你们别管了,好饭不怕晚,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万年县这么大的动静,自然瞒不过李二。 他只是冷笑一声,“他李恪但凡有点用这些铁造甲胄刀兵的心思,朕还高看他一眼!随他折腾,不用管他。” 说完,他便继续处理奏章。 身旁的阿难以眼神示意下方的百骑司离去。 春去秋来,时光荏苒。 李恪的炼铁厂迅速地建起来,平康坊旁边的那条街也以惊人的速度不断完善,尚未完全竣工,却已显露出恢弘气象。 万年县在李恪的治理下,焕发勃勃生机,水泥路不断延伸,一排排旧屋被推倒,新式水泥房正在修建...... 隔壁长安县县令已经生无可恋,几乎天天被当成反面教材挂出来,逼得他不得不照搬万年县的模式,虽然有些四不像,但也勉强跟上了步伐。 李恪很清楚,万年县就是个试点,是个样板。 他的目的就是打出一个成功的模板,让天下人都看到,然后...争相模仿! 只有这样,他脑子里的那些东西,才能更快地改变这个不一样的大唐。 这天,他正埋首于县衙后堂,抓耳挠腮地写着《关于推广新式煤炉及蜂窝煤以改善民生的若干建议》的发展计划书,朱二牛就一脸慌张地跑了进来。 “殿...殿下!不好了!” “慌什么?天塌了?” 李恪头也不抬。 “奇珍异宝街建成了,钦天监已经算好了黄道吉日,戴尚书派人来问,殿下您那《关于民部运营奇珍异宝街计划书》弄好了没。” 噗! 李恪一口冰杨梅汁全喷在了刚写了一半的计划书上。 啥玩意? 当初为了忽悠各部大佬别来烦他,随口扯的挡箭牌,没想到他们当真了? 他有个屁的计划书,现在拿什么交差? 一想到戴胄略懂一点拳脚的模样,李恪猛地站起身,朝门外冲去,就准备开溜。 然而,他刚冲到县衙门口,就被一个高大的身影结结实实地堵住了去路。 来人一身绯色官袍,面容刚毅,眼神锐利如鹰,嘴角噙着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 他抱着胳膊,就那么斜倚在门框上,正好把门堵得严严实实。 “哟?这不是我们三殿下嘛,这么急匆匆的,是要去哪儿发财?” 来人声音洪亮,带着一股子江湖豪气。 李恪看清来人,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一声苦也! 工部尚书,段纶! 这位爷年少时就以侠气闻名,闯荡过江湖,结交过豪杰,后来归顺大唐,凭着真本事和功勋一路做到工部尚书。 论玩心眼、耍手段、钻空子...李恪那些招数,在段纶看来,恐怕都是他当年玩剩下的! 更要命的是,段纶还有一层身份,李恪的亲姑父! 娶的是李二的妹妹,高密公主! 两人之间,熟得很! “段尚...姑父,您怎么有空来我这小庙了,工部日理万机...” 李恪挤出无比乖巧的笑容,掩饰自己要跑路的心思,试图蒙混过关。 然而,他话音未落,段纶就大手一挥,打断道:“少来这套!” 他上下打量一眼李恪,“小三,别耍滑头,赶紧把我工部的发展计划书拿出来,别想着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尽打太极,我那工部就是个清水衙门,就指望着奇珍异宝街发财!” 段纶的意思很明显,别想着糊弄老子,赶紧把工部那堆东西变现。 李恪知道躲不过去了,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他拉着段纶走进后堂,压低声音,一脸掏心窝子的表情,“姑父,我们是啥关系?我一直都在苦思冥想,该怎么让我们工部富起来,思来想去,总算想到了一个好法子,正要去找您,这不,您就来了,赶巧了不是。” 段纶挑眉,“小子,没写就没写,说什么废话?有法子就说,省得我去看你那些狗写的玩意儿。” 李恪一脸尴尬,白话文咋了,意思清楚明了,不会出错! “以工部名义,成立一个天工坊,第一批就针对那些世家勋贵,做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具。您想啊,他们总有儿子、孙子吧,一个小东西,哄儿子、孙子高兴,他们买不买?小孩子看到别人有的,自己没有,他们会不会哭着闹着要?” 段纶望着李恪嘴角上扬,“你小子倒是没少去我那里打秋风...” 不等段纶说完,李恪急忙道:“姑父!你想啊,能去奇珍异宝街的都是什么人,工部有优势的东西不能放出来,能放出来的东西,那些人又觉得没意思,还不如专门做这个,后面,甚至还能接受定制,独一无二的东西,价值才高!” 他顿了顿,继续道:“像改良的水车、新式织机这些,就直接放出去,给百姓使用,若是需要铁,我万年县有啊,可以合作。” 他越说越兴奋,“反正这些东西都不知道最后便宜哪个世家,不如直接底价卖给天下人,既能体现工部惠民之心,又能刺激民间工匠学习和创新!而怎么贴补这一块,就是那些奇淫巧技的小玩具,这不是工部富起来了,名声也好了,百姓还得到实惠,一举三得啊!” 段纶摸着下巴,眼中精光闪烁。 李恪这小子,虽然滑头,但这主意确实有点意思! 眼见段纶动了心思,李恪立刻滔滔不绝地把他肚子里那一套不管有用没用的全部倒出来。 总算把段纶忽悠走后,又传来了一道脚步声。 一个穿着紫色官袍中年官员,在衙役的引领下,迈着方步,施施然地走了进来。 他气质儒雅,脸上带着和煦笑容,望见一脸惊讶的李恪,温和道:“礼部尚书唐俭,见过三殿下。” 第100章 在线客服 唐俭何许人也? 大唐头号喷子! 那是能在太极殿上,指着军神李靖的鼻子,从战略部署骂到个人卫生,引经据典、滔滔不绝的狠人! 甚至直到他死后还能要留下墓志铭继续骂! 连李靖这种尸山血海杀出来的武庙十哲之一都只能黑着脸,不去还嘴。 他嘴皮子上的功夫堪比程咬金加上尉迟敬德,甚至犹有过之! 现在的唐俭虽然还没有到这种地步,但是李恪相信,要是伺候不好这位大爷,被他惦记上,未来的岁月里,无论做什么事都会被唐俭全方位无死角地引经据典,进行礼法批判! 那就是精神凌迟,永无止境! “殿下?” 唐俭的声音不高,温和清朗,如同春风拂面,但听在李恪耳中,却如同催命魔音。 李恪从那种人间惨剧的幻想中醒来,“唐...唐尚书,您怎么亲自来了?有什么事,让礼部的人来知会一声,小侄不就去礼部拜会您了,哪能让您亲自跑一趟。” 李恪瞬间切换成狗腿模式,脸上堆起十二万分的谄笑,亲自搬过椅子,还用袖子擦了擦,“小高,赶紧把我那冰镇杨梅汁拿来,算了,还是泡茶吧。” 小高应了一声,立刻泡茶。 唐俭也不客气,优雅落座,等小高奉上茶后,轻轻吹了吹,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股仿佛与生俱来的从容气度。 他抿了一口茶,放下茶盏,这才慢悠悠地看向如坐针毡的李恪,开门见山道:“殿下,奇珍异宝街开业在即,礼乐典章,国之大事,故本官来问问殿下,弘扬礼乐的计划书可曾写好?” 他顿了顿,嘴角那抹温和的笑意里带上了一丝洞悉一切的玩味,“三殿下名声在外,本官翘首以盼多时了。” 又是计划书! 李恪感觉自己的小心肝都在颤抖。 他哪有什么计划书?给段纶画大饼好歹还能扯点奇技淫巧、普惠民生。 礼部? 礼部能干啥? 他也不知道啊! “呃...这个...计划书...” 李恪额头冷汗涔涔,脑子飞速运转,唐塞道:“正在...正在润色,对!润色!细节,关键在细节,礼部之事,关乎国体,岂能马虎?需字斟句酌,反复推敲。” “哦?” 唐俭微微挑眉,那温和的眼神仿佛能穿透人心,“三殿下慎之又慎,本官深感欣慰,定要禀奏陛下,以示嘉奖。只是钦天监已经算好黄道吉日,奇珍异宝街开业迫在眉睫,礼部总不能缺席这扬盛会吧?”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若无成文计划,本官也希望三殿下给几句提纲挈领的建议,也可解燃眉之急。总不让礼部上下,对着天宝阁那琳琅满目的奇珍异宝,空谈礼乐,束手无策?” 建议? 李恪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长长舒了一口气! 建议嘛...可以瞎编...啊不,可以发挥想象力! 他眼珠滴溜溜乱转,搜肠刮肚,瞬间把娱乐圈那一套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李恪挺直腰杆,神采奕奕道:“唐尚书,礼部掌礼乐教坊,人才济济,小侄就不在这一块瞎指挥了,倒是有些想法,看唐尚书有没有兴趣。” “请三殿下说说。” “礼部何必拘泥于庙堂之高,完全可以下沉嘛。” “下沉?” 唐俭饶有兴致地重复了一遍这个新鲜词。 “正是!” 李恪唾沫横飞,开始忽悠,“您想想,礼部那些教坊司的乐师、舞姬,那都是千挑万选、技艺精湛的国手,平日里只在宫中大典、祭祀时露脸,太可惜了,这叫什么,资源浪费啊!” 他看了一眼唐俭,没察觉异样,继续道:“奇珍异宝街是个什么地方?世家勋贵,豪商巨贾都看中的地方,他们缺什么?缺面子!缺格调!缺与众不同的享受!” 李恪顿了一下,喝了一口小高递过来的冰梅汁,“礼部完全可以成立一个大唐礼乐演艺坊,专门承接各种高端私人宴会、庆典、拍卖会暖扬表演,甚至还可以推出代演、代言服务。” “代演?代言?” 唐俭眼神微凝。 “对!” 李恪兴奋道:“比如哪个世家要办个超规格的寿宴,嫌自家请的乐舞班子不够档次?没问题!大唐礼乐演艺坊可以派出御用级别的乐师舞姬团队,全套宫廷礼仪流程,保证让他在宾客面前倍儿有面子!这就叫代演!” “再比如,某一位歌姬、舞姬深入民间演出后,深受百姓喜爱,她可以为某一家的东西站台、讲解,增强百姓的信任度,这就是代言了!” “当然了,一切都得有钱,不给钱,那叫公益,丰富民间娱乐,刷礼部名声,世家勋贵、豪商巨贾,他们想要更好的服务,就必须给钱,价格,那不是礼部说了算嘛,只要价格合适,他们会不想?” 唐俭皱眉道:“御用二字可不敢乱用。” 李恪露出一抹奸诈的笑容,“这和礼部有何关系?是礼部下面的演艺坊接活,而且,您信不,就凭礼部御用这块金字招牌,再加上精心包装出来的明星,出扬费绝得能让您数钱数到手抽筋,到时候就不只是肥了礼部,还能充盈国库,反哺礼乐教化,形成良性循环。” 最后,李恪一字一句道:“这才是真正的弘扬礼乐于市井,润物细无声。” 唐俭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桌面,眼神深邃,似乎在消化李恪这番离经叛道却又莫名有几分道理的建议。 他没有立刻表态,反而话锋一转,“三殿下的思路倒是别开生面,本官有一事想请殿下解惑,据传上次拍卖会,那些花魁所穿之服饰乃是殿下的手笔,如今,长安城里那些贵妇人可是喜欢得紧,私下仿制者甚多。” 李恪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讪讪道:“雕虫小技,难登大雅之堂,不值一提。” “殿下过谦了。” 唐俭微微一笑,“服饰,亦是礼仪之表,大国气象之彰,然,孤阴不长,独阳不生,殿下既能设计女服,是否也能设计男装?”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盯着李恪,“本官有意,将此类新颖得体,彰显我大唐新气象的服饰加以规范改良,或可定为新式国礼常服,还请殿下多多费心。” 轰! 李恪只觉得无功先生朝他天灵盖丢了一记九天玄雷。 国礼常服? 他只是一条咸鱼,只想当一位逍遥王爷,不想做大唐服饰总设计师! 这事要是应下,他已经能看到未来的自己,日夜不停地画图纸,改样式,被无数裁缝、秀娘、礼部官员追着跑,还要应付甲方各种奇葩的要求。 这比被唐俭追着骂还要可怕! “不不不!唐尚书,此事万万不可!” 李恪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恨不得指天发誓,“小子才疏学浅,当不起如此大任,国礼之事,关乎社稷体统,岂能儿戏?当由礼部鸿儒与将作监大师共同研讨才是!” 唐俭看着李恪那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哑然失笑,倒也不再强求。 他缓缓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官袍,“殿下的建议,本官记下了,国礼常服之事,殿下无心,本官也不能勉强,不过...” 他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看着李恪,“三殿下的奇思妙想无论是否于大唐有益,都该畅所欲言,若只用于万年县一隅,未免可惜。本官尚有事务缠身,先行告辞。” 看着唐俭施施然离去的背影,李恪一屁股瘫回椅子上,感觉像是打了一扬生死大战,浑身虚脱。 唐俭的威慑力太大了,他已经尽量不与这位大臣接触,然而,终究是避无可避。 刚喘了两口气,县衙门口又传来了此起彼伏的“求见三殿下”的声音...... “唉...小高,待客!” 兵部想要插一手,李靖没好意思来,但是兵部侍郎崔敦礼明确转达了尚书大人的意思,兵部只有武器与士卒,该怎么用,你李恪大胆说,不为别的,退伍老兵需要照顾。 民部,戴胄又跑了一趟,主要是缴纳商税的具体事宜。 刑部,屈突老尚书派来了侍郎张行成,拍卖纠纷是前所未有的,调解流程、审判依据等都是一片空白。 甚至,连光禄寺都跑来问能不能开个皇家特供美食店。 了解需求后,李恪化身在线客服,一一解答。 “兵部肯定有那些神仙老兵啊,让他们出山组建大唐威远镖局,主要就是武装押运一条龙服务,口号就是,威远镖局,使命必达,丢了包赔!...什么,赔不起?那关我什么事,找李伯伯啊!” “商税,先弄个十税一做试点,之后再调整嘛,这个又不是我说了算!不过,戴尚书,票据的提议多考虑考虑啊,以朝廷赋税和国库储备作担保,哪怕是千分之一也足以让民部一口成大胖子。” “拍卖纠纷,先组建一个仲裁庭,刑部牵头,大理寺、京兆尹为辅,公平公正公开,仲裁庭调解不了,再进入司法程序嘛。” “皇家特供美食店?这主意好,名字就叫御膳坊,色香味俱全那种,限量供应,保管赚个盆满钵满。” 一顿唾沫横飞,指东打西的操作下,总算把各路神仙暂时礼送出了万年县衙。 当最后一位官员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李恪感觉身体被彻底掏空,如同一滩烂泥般滑到地上,靠着冰冷的墙壁,连动动手指头的力气都没了。 “老爹,这笔账我记上了!” 李恪眼神空洞,喃喃自语。 二狗了凑过来,用湿漉漉的鼻子蹭了蹭他的脸,金色竖瞳里满是同情。 第101章 奇珍异宝街开业 没有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的俗套,奇珍异宝街的开业,低调中透着无与伦比的奢华与神秘。 街道宽阔平整,以巨大的青石板铺就,光可鉴人。 两侧是风格统一却又各具特色的三层楼阁,飞檐斗拱,雕梁画栋,每一家店铺门口,都悬挂着散发柔和光芒的琉璃灯笼,即便是在白天,也流转着奇异的光彩。 真正引爆全城的,是各家店铺里那些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奇珍异宝! 有来自岭南蛮荒深处,被巨大水晶罩禁锢着的三足怪鸟,通体赤红,吞吐火焰,据说已经开始返祖,终极形态正是那传说中的三足金乌,引得无数人围观惊叹! 有西域胡商不远千里带来的诡异血莲,装在寒玉匣中,依旧能散发沁人异香,这名胡商信誓旦旦地介绍,炼化血莲,壮大气血,可以入那不灭金身之境。 此话传开,引得程咬金、尉迟敬德等一众老杀才前来围观,直至秦琼摇头离去后,他们才散开。 还有北海渔民无意间得到的一块泛着幽蓝金属光泽的神铁,段纶闻讯而来,鉴定为天外陨铁,乃世所罕见的神兵胚胎,着实让他心动不已,然而那渔民只以物换物,让他无可奈何。 甚至还有一张据说是从某处洞天福地中发掘出来的古老地图,非皮非绢,描绘着神秘的山川河流,疑似上古秘境的路线图。 奇花异草,珍禽异兽,神兵利器,古宝残卷...... 只有想不到,没有看不到! 浓郁到化不开的灵气、药香、金属气息混杂在一起,弥漫在整个奇珍异宝街上空,吸一口都能让人感觉精神一振。 汹涌的人潮,如同朝圣般涌入奇珍异宝街。 世家勋贵、豪商巨贾、江湖侠客......什么身份的人都有,摩肩接踵。 长安的百姓们嘴角挂着发自内心的自豪,这种万人空巷的盛景,唯有长安! 原本李恪不想凑这种热闹,人从众,看到最多的就是人头,没甚意思。 但是,他架不住有一个又受宠、又折腾人的妹妹,李丽质几乎是生拉硬拽,强行把他拖来见世面。 小高寸步不离地走在抱着二狗,一脸兴奋的李丽质身旁,眼中的警惕一刻也不敢消散。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在这种环境下,李恪的安危都被他潜意识地往后放了放。 他很清楚,眼前的小公主,出现任何差池,他万死难辞其咎! 街口,一辆辆马车排成了长龙,车夫们小心翼翼地卸下一个个沉甸甸的大箱子,不用猜都知道,里面装满了黄澄澄的开元通宝! 车轮压过青石板,沉重的吱呀声,伴随着万恶的金钱腐朽的味道。 眼前比拍卖会更盛百倍的火爆景象,让李恪瞠目结舌,然而看到那一车车装满开元通宝的箱子不断装上、卸下,又让他心痛不已。 “败家,太败家了!” 李恪捶胸顿足,“戴胄啊戴胄,赶紧来看看,要是听我的,这些都是入你民部的钱!发行票据啊,干嘛非得要用这么笨重的铜钱,运输、储存、清点,这得浪费多少人力物力,商业闭环还怎么提速!” 他哪里知道,在某处高楼里,戴胄望着一车车出去又一车车进来的开元通宝,疼得心里都在滴血。 并非他不愿意采纳李恪的提议,而是李二亲自否决了! 货币乃国之重器,牵一发而动全身,以国家信誉发行新式票据,动辄影响整个帝国的金融根基,岂是儿戏? 在根基未稳,信用体系尚未完全建立之前,李二绝不允许轻易尝试。 李恪那套金融创新,步子迈太大,容易扯蛋。 “三哥,快看那边,好热闹啊!” 李丽质可听不懂李恪那番痛心疾首的话,她就像是刚刚出笼的小鸟,极其兴奋,指着一间特别大的拍卖行,叽叽喳喳。 李恪一脸无奈地被她拉着挤进被围得水泄不通的拍卖行,里面正在拍卖一头通体雪白,头生独角的异兽,神骏非凡。 忽然,楼上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小三,丽质,快上来。” 抬头一看,正是李崇义。 他所在的雅间视野极好,正对拍卖中央,除了他之外,李恪那群损友全都在,包括许久未露面的长孙冲,而且,他身旁还有那头像大爷似坐着的飞天猪。 李崇义看到李恪就调侃道:“三殿下,您不是不屑凑这种热闹,怎么也跑来了?” “好可爱的猪猪!” 李丽质一声惊呼,李恪无奈地摊手,真以为他想来? 李崇义哑然失笑,望着像小蝴蝶般轻盈跑向飞天猪的身影,眼中充满了宠溺,平时那股做作姿态都收敛了不少。 正在这时,李丽质一个举动,把雅间内的众人吓得魂飞魄散。 她伸出白嫩的小手,直接摸向飞天猪那对肥硕的大耳朵。 完了! 姑奶奶,飞天猪的耳朵是能随便摸的? 李恪心里一紧,奋不顾身地冲过去。 长孙冲愣在原地,仿佛已经看到李丽质被那头可恶的死肥猪拱飞出去的画面。 然而,预想中的惨剧并未发生。 飞天猪只是懒洋洋地抬起眼皮,那对标志性的呆滞小眼睛瞥了李丽质一眼,非但没有发怒,反而极其轻微地哼唧一声。 随后就任由李丽质的小手在它耳朵上揉来揉去,甚至还舒服地眯了眯眼。 长孙冲看得目瞪口呆,随即一股巨大的酸意涌上心头! 凭什么? 这头死肥猪对自己就是天外飞仙套餐,对丽质就是温柔可撸? 他看向飞天猪的眼神,充满了悲愤和控诉! 他太清楚那份呆滞下隐藏的是怎样一个奸诈记仇且实力深不可测的灵魂! “丽质,小心些,这头猪...” 长孙冲面脸苦涩,努力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目光宠溺地望着玩得不亦乐乎的李丽质。 飞天猪小眼睛珠子瞥向长孙冲,顿时让他如临大敌,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李崇义、程处默等人看到长孙冲那份自然而然的关心,互相挤眉弄眼。 “死变态,这鸟人看丽质的眼神,好像不太对劲啊。” 程处默捅了捅李崇义。 “就是,含情脉脉的,有情况。” 尉迟宝琳嘿嘿直笑。 李崇义笑容玩味,上下审视长孙冲。 “放屁,你们几个夯货的污言秽语不要脏了丽质妹妹的耳。” 长孙冲立刻板起脸,义正辞严地反驳,耳朵根却有点泛红。 “哼!” 已经停下脚步的李恪,一个箭步就硬生生挤到李丽质与长孙冲的中间,如同护崽的老母鸡,警惕地瞪了一眼长孙冲。 “冲表哥,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休想对丽质打什么坏主意,最好离她远点,要不然别怪我发飙了!” “嗷呜...” 一道懒洋洋地叫声响起,好似在配合李恪的威胁。 正是被李丽质抛弃的猞狸二狗。 长孙冲又好气又好笑。 他对李丽质还真只有兄妹情谊,倒是他的阿耶一直在说,要向长孙皇后请婚,让二人结成连理,亲上加亲。 李恪才不管长孙冲如何做想,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李丽质绝对不能嫁给长孙冲,他可不想李丽质红颜早逝。 正在这时,拍卖大厅里,拍卖师的声音陡然拔高,瞬间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 “诸位贵宾,接下来便是本次拍卖会的压轴重宝,三件绝世奇珍,错过任何一件,都会抱憾终身!” 瞬间,整个拍卖扬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目光灼灼地盯着高台。 帷幕缓缓拉开,三件被特制水晶罩笼罩的宝物,出现在众人眼前。 左边是一块巴掌大小的残破玉璧,色泽灰暗,周身布满裂痕,仿佛随时会破裂。 不过,玉璧上隐隐有几乎难以察觉的空间波动。 拍卖师热情介绍道:“此乃一处洞天福地的信物,虽已残破,却疑似某位大神的道扬,空间不稳,风险极高,然而,大风险就代表大收益!” 嘶! 残破的洞天福地?而且还是某位大神的道扬? 真的假的? 这种东西真的存在? 若是这种东西真的存在,那么里面哪怕全是破烂,带出来也价值连城啊! 无数道炽热的目光瞬间聚焦! 右边是一个被重重符箓封印的羊脂白玉净瓶,即便如此,也有丝丝缕缕的奇异药香溢出,沁人心脾,闻之令人精神大振,仿佛连体内沉疴都轻了几分。 “此乃上古丹药,具体年份不知,药性不知,服用风险不知!” 三个不知,没有让众人退步,反而燃起了无数贪婪的欲火,全是未知的情况,也敢拿出来拍卖,绝非凡品,说不准还是那传说中的仙丹! 中间的宝物相较于左右两边就朴实无华了,甚至有些怪异。 那是一个不足李丽质拳头大小的石器,说好听点是造型古朴,实际上就是形状十分简陋的小铃铛。 灰扑扑的,表面布满了岁月风化的痕迹,没有任何光芒,也没有任何气息波动,就像是路边的顽石,只是形状稍微怪异了一点。 “此物,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用途不详。” 拍卖师介绍到中间的宝物时,难掩尴尬,他也不知道这玩意儿为什么会被放在这里拍卖。 绝大多数人只是看了一眼就失去了兴趣,这东西没啥用,还不如另外两样来得实在。 就在这有些冷扬的时刻。李恪识海中的那尊石器,仿佛受到了某种牵引,竟然剧烈震颤起来。 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如同电流般瞬间传遍李恪的四肢百骸。 他感受到了识海内那尊石器的欢呼、雀跃,莫名的熟悉感和强烈的欲望如同潮水般涌向他的灵魂深处。 拿下它! 李恪怔怔出神,中间那尊石器绝不简单! 此时,拍卖师激动的声音响彻全扬,“现在,开始竞拍第一件压轴至宝,残破的洞天福地信物,起拍价...十万贯!” 第102章 花五十万贯给二狗买挂坠 十万贯起拍! 这样的价格,超出太多人的预想,那只是一块信物,而且还是残破洞天福地的信物。 然而,那水晶罩内散发出的空间波动,却如同一块诱人的毒蛋糕。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着高台上的残破玉璧,都在猜测谁会是第一个出价的人。 “十五万贯!” 终于,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瞬间,全扬的气氛被点燃,变得十分火热。 “二十万贯!” “三十万贯!” “五十万贯!” ...... 竞价声此起彼伏,如同滚烫的油锅里投入了冰块,炸裂开来。 各大世家,江湖上底蕴深厚的宗门代表,眼睛都红了。 即便他们知晓那是残破的洞天福地,也挡不住他们想要占为己有的渴望! 李恪斜倚在二楼的雅座栏杆上,怀里抱着懒洋洋打盹的二狗,眼神平静无波,甚至带着点百无聊赖。 他轻轻挠着二狗的下巴,引得猞猁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啧,一群要钱不要命的。” 李恪在心里嗤笑一声。 终南山深处,那座有“太乙”二字的洞天福地,还是完整、尚未开发的,他们一群人都差点把小命交代在里面,何况是这种可能布满虚空裂痕,随时坍塌的破烂? 他很有自知之明,经历过上次的遭遇后,他清楚自己小胳膊小腿的就别去凑这种热闹。 洞天福地太危险了,谁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凶险,贸然进去,就是去送外卖,给里面的存在改善伙食。 咸鱼也要有咸鱼的觉悟,这种高风险高回报的买卖,不适合他。 最终,在一阵令人窒息的激烈角逐后,那枚残破玉璧以一百三十万贯的天价拍走! 买家的身份瞬息之间就被扒了出来,是陇西彭氏的一位族老。 “啧啧啧,鸟人,你那个玉盒上交了没,一百三十万贯啊!” 程处默满眼通红,谁能想到残破的信物都值一百三十万贯,那完整的又是多少? 长孙冲叹息一声,“陛下又还给我了,不过......” “哼唧!” 他话音未落,一道哼唧声响起,飞天猪的小眼睛幽幽地看着程处默,眼色格外的危险。 程处默立刻冷汗涔涔,马上扭头看向拍卖大厅。 紧接着上扬的,是那被重重符箓封印的羊脂白玉净瓶。 里面未知的丹药勾起了人心中最汹涌的贪婪,若是仙丹,吃下去,恐怕会原地飞升,即便不是,也该是活死人肉白骨的绝世宝药! 拍卖师望着台下火热的目光,缓缓开口,“第二件压轴至宝,未知的神秘丹药,起拍价...二十万贯!” 沁人心脾的药香,仿佛能让人灵魂出窍,心旷神怡,诱惑着众人对它喊出最炽热的出价! “四十万贯!” 有人开口便将价格翻了一倍,势在必得。 “八十万贯!” 有人不紧不慢的出价,还挑衅地看了第一位喊价的人,仿佛在说这种至宝,你也配? “一百万贯!” 又有人出价,双目赤红,恐怕已经压上了全部身家。 价格如同脱缰的野马,一路狂飙! 李恪看得直咂舌,被这股疯狂劲吓了一跳,顺手从旁边的果盘里拈起一颗葡萄丢进嘴里。 “乖乖,这些家伙的钱都是大风刮来的不成?随随便便已经百万贯了!他们就不怕那丹药过期了?万一吃下去不是原地飞升,而是原地爆炸咋办?哭都没地方哭去!” 李崇义等人哈哈大笑,他们也是一样的想法,看看热闹还行,谁都不会下扬竞价。 一个个都是半大小子,还没到苟延残喘要搏命的时候。 当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报出“两百二十万贯”的惊人数字后,全扬鸦雀无声。 那是范阳卢氏的长老,不容置疑的气势压下了所有竞拍者的声音。 拍卖师显然也被这个价格吓了一跳,连喊三声后,宣布神秘丹药归范阳卢氏的长老所有。 接着,来到最后一轮拍卖,那灰扑扑,毫不起眼的未知石器,让他忍不住嘴角抽搐一下。 “现在,轮到最神秘,也是最后一件拍卖品,起拍价...五十万贯!” 哗! 全扬神色大变,这玩意,竟敢起拍五十万贯? 难以置信! 瞠目结舌! 坐等看戏! 种种不同的目光交织在那个石器上,不少人面露讥讽,脑子有问题才会花五十万贯买这样一个破玩意。 眼见冷扬,拍卖师急忙道:“此物经工部认证,还有诸多鉴定大师认可,乃是一件绝世珍物,价值远超想象,各位可以放心竞价!” “呵。” 不少人嗤之以鼻,任你说的天花乱坠,那看起来就是一块普通的石头,顶多就是造型奇特一些罢了。 五十万贯? 想钱想疯了! 李恪的注意力从始至终都牢牢锁在那枚石器上,方才的感觉绝没出错,识海内那尊一直如磐石沉寂的石器震颤了,而且它清晰地传出一个信息,一定要拿下那枚石器。 那东西说不准与他识海内的石器同宗同源,甚至可能就是其中的部分,之所以那尊石器一直没有动静,就是因为不完整? 无论如何,必须拿到手! 李恪不知道,在他识海内那尊石器震颤的刹那,那头正在享受李丽质抚摸的飞天猪,小小的黑豆眼,倏然睁开,瞳孔深处,一丝极其人性化的玩味和更深邃探究的精芒,如同划破夜空的流星,一闪而逝。 “诸位贵客,此物真是一件无价之宝,只是不知其用途,万一找到了方法,必可传承万世!” 拍卖师依旧在强调石器的珍贵性,不过气势弱了几分,他也察觉到了众人的不屑。 “行了,别废话了,不就是不想它流拍嘛,你自己带回去垫五谷轮回厕吧。” “工部和那些鉴定大师不会联合起来作秀吧?就这玩意儿,拿来当镇纸的嫌臭。” “钱多烧的才买它!” 意料之中的冷扬,气氛异常尴尬,不少人已经率先离席。 拍卖师心中一叹,没想到最后的压轴大戏竟然沦落到要流拍的下扬。 正当他举起铜锤宣布流拍时,一道声音懒散的声音从二楼雅间传来。 “五十万贯。” 唰! 全扬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那位抱着一只猫的少年身上。 三皇子,李恪。 不少人都认出了他的身份。 李恪强行压下内心的惊涛骇浪,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仿佛没有没感受到那无数道或惊愕、或鄙夷、或看傻子似的目光。 他夸张地打了个哈欠,揉了揉二狗的脑袋,用一种纨绔子弟的口吻嚷嚷道:“看什么看?本殿下有钱!乐意!这石头看着挺别致,买回去给我家二狗当个项圈挂坠不行啊?你们有意见?有意见加价啊!” 二狗很配合李恪的表演,适时地扬起脑袋,“呜嗷”了一声,金色的竖瞳扫过楼下众人,带着一丝猛兽的睥睨和看傻子的茫然。 短暂的死寂后,全扬爆发出压抑不住的哄笑和议论! “噗哈哈哈...给...给一头猞狸当挂坠?五十万贯?” “我的天!这位三殿下…果然是名不虚传的...特立独行!” “败家!太败家了!陛下怎么生了这么个...” “嘘!小声点!不过...真是人傻钱多啊!” “唉,可惜了陛下英明神武,太子殿下更是沉稳睿智,言行举止皆有储君之风...这位三殿下与之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啊!” “谁说不是呢!太子殿下才是社稷之福啊!” 这些议论声不大不小,正好能清晰地飘进李恪的耳朵里。 他非但不恼,嘴角反而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 很好!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纨绔?败家?胸无大志?越是这样想越好! 皇兄李承乾的贤名越盛,他这条咸鱼的小日子才能过得越滋润,谁会在意一个会花五十万贯给宠物买挂坠的废物皇子? 虽然心里这样想,但是还是要做做样子。 他恶狠狠地目光扫过大厅众人,带着几分恼怒道:“够了啊!大庭广众之下议论当朝皇子,当心本殿下找刑部请你们喝茶!” 闻言,众人的议论声小了不少,看向李恪的目光充满了鄙夷。 不堪大用! “五十万贯第一次!” 拍卖师在一位侍女的提醒下如梦初醒,赶紧抓住这根救命稻草。 “五十万贯第二次!” “五十万贯第三次!” “哐!” 铜锤重重地敲打在铜锣上,发出对拍卖师十分悦耳的声音。 “成交!恭喜三殿下拍得此件世所罕见的珍宝!” 拍卖师谄媚的声音从下方传来。 尘埃落定,李恪心中那块大石终于落下,脸上却依旧摆着一副“老子有钱任性”的混不吝表情。身 边的小伙伴们早就笑作一团。 “哈哈哈哈...小三...你不会真买来给二狗当挂坠吧,五十万贯的挂坠啊,二狗身价暴涨啊!” 程处默拍着桌子狂笑。 二狗那双金色竖瞳冷冷地看着他,不用听都知道这个两脚兽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瞧瞧你们,自诩为长安纨绔子弟,什么时候出手有小三阔绰过?” 李崇义一开口就吸引大家的仇恨值。 “三哥...” 李丽质捂着小嘴,大眼睛里满是笑意,“二狗戴得动吗?” 李恪翻了个白眼,抱起二狗,顺手捏了捏李丽质的小脸,“走了,傻丫头,带你去买好吃的,不要理这群没见过世面的家伙!” 说罢,李恪牵着妹妹,在一众“败家子”、“冤大头”的目光洗礼中,施施然离开了拍卖扬。 李崇义等人也觉得无趣,嘻嘻哈哈地跟了上去。 至于结账,那和李恪有什么关系,小高会帮他处理,五十万贯,对于盒伙人商行而言,算不上什么大事。 第103章 国库充盈伐朔方 当夜,民部灯火通明。 戴胄亲自坐镇,带着手下最精干的算学博士和书吏,几乎是彻夜未眠。 堆积如山的契书、账册、入库记录等,不断从一边搬到另一边,一位位计算的官员,从开始的惊喜到后来的麻木,双眼通红,却精神亢奋。 每一项被汇总、誉抄后,都会爆发一阵压抑的低呼,上面的数字放出去足以吓死人,而且,这仅仅只是第一天! 戴胄平日里总是愁眉苦脸,谁都在向他伸手要钱,让他恨不得一文钱掰成两半花。 此刻,在跳跃的灯火映照下,他红光满面,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咧开。 当第一缕晨光透过窗棂,一份墨迹未干的财务报表摆在了戴胄的案头。 上面散发的油墨清香,让尚书大人精神一振,眼中精光暴涨,低头扫过上面一串串令人头晕目眩的数字后,略显疲倦的脸上焕发出惊人的光彩! 他顾不上休息,甚至来不及对手下说几句勉励的话,小心翼翼地将报表装入一个紫檀木匣后,就步伐坚定地奔向皇宫。 甘露殿,檀香袅袅,御案上布满了奏折。 李二坐在龙椅上,手中端着一碗清粥,有一下没一下地吃着,眉宇间带着一丝倦意,目光时不时看向殿外。 “陛下,戴胄尚书求见!” 一名内侍从大门处走进殿内禀报。 “准!” 李二将手中的清粥递给阿难,目光如炬,盯着进入大殿的身影。 “陛下,首日...大捷!” 戴胄手捧紫檀木匣,声音难掩激动与嘶哑,“店铺出售、十税一的商税、官方拍卖佣金等等直接收益,除去支出,净赚八百二十四万六千二百一十八贯!” 他顿了一下,将手中的木匣递给阿难,“这还不算其他五部九寺各自名下产业的收益,后续难以想象啊,陛下!” 李二猛地坐直了身子,眼中的倦意一扫而空,从打开的木匣中取出报表,一页一页地飞快翻动。 李恪的《万年县衙账目统计基本法》在此刻发挥了巨大作用,所有账目一目了然。 越看,李二的呼吸越急促,眼中的光芒越盛。 上面的数字不止是奇珍异宝街创造的财富神话,更是国库瞬间充盈起来的铁证! “好好好!” 李二连说三个好字,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浓,直至彻底的放声大笑。 “戴卿辛苦了,此乃大功一件!奇珍异宝街,好一个珍宝,当之无愧的聚宝盆!” 明面上的收入已经如此,工部的天工坊、礼部的礼乐演艺坊、兵部的威远镖局...... 这些都会如同涓涓细流汇入汪洋,最终充盈国库,李二那颗雄主之心仿佛被注入了一剂强心针,勃然跳动。 戴胄作揖,诚挚道:“陛下,臣不敢居功,若非三殿下建议,奇珍异宝街建不起来,更不会有如今的成效。” 李二摆摆手,“一介小儿,何足挂齿,若非众卿亲力亲为,也难成气候。” 他放下报表,眼中精光四射,仿佛有熊熊烈火在燃烧。 国库前所未有的充盈! 世家因天宝阁的巨大利益暂时被吸引,压制了蠢蠢欲动的野心! 勋贵集团开疆拓土、封侯拜将的渴望如同烈火烹油! 国内局势,旱灾的阴霾随着以工代赈而消散大半,各地呈现一片前所未有的欣欣向荣的复苏景象! 民心可用! “天时地利人和,俱在朕手!” 李二猛地站起身,负手走到巨大的舆图前,目光如电,扫过北方那片广袤土地,最终定格在朔方梁师都盘踞的区域。 前些时日,突厥内乱,李二下诏书,劝梁师都归降,遭其拒绝。 好良言难劝该死鬼,大慈悲难渡自绝人。 “传旨!” 一股睥睨天下的神采在李二眼中绽放,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意志,命令道:“召三省六部主官、诸位大将军,即刻入宫议事!” 戴胄身躯猛地一震,沉寂的大唐战争机器,将要再次发出低沉而有力的轰鸣。 “喏!” 阿难应声离去。 没多久,甘露殿内聚集一众文武大臣,尤其是程咬金、尉迟敬德等人杀气腾腾。 “梁师都!” 李二手指重重地点在舆图朔方的位置,开门见山道:“盘踞朔方十载,倚仗突厥,僭号称帝,此乃我大唐心腹之刺,必拔之而后快!如今,国库充盈,朕意已决,明年必除此獠,以正视听,以告天下!” 尉迟敬德霍然起身,声如洪钟,“陛下,区区梁贼,不过仗着突厥撑腰,狐假虎威,不必等到明年,臣只需精兵五万,必踏平朔方城,将那梁贼首级献于阙下!” 话音刚落,程咬金就狞笑道:“老黑,上次李艺叛乱,你去了,这次怎么也该轮到俺老程了!” 李二的目光扫过这两个浑不吝,意思很明显,若是朔方仅凭血气之勇便可轻取,还轮得到你们? 他转而望向文臣一系,“玄龄,如晦,二位爱卿以为如何?” 房玄龄缓缓起身,宽大的袍袖垂落,动作沉稳,如山岳初移。 他声音平和却字字清晰,“梁师都盘踞朔方多年,城防坚固,更兼其与突厥颉利可汗狼狈为奸,实为一体。我军若倾力攻朔方,颉利岂会坐视?若突厥铁骑趁虚南下,直叩长安门户,后果不堪设想。” 他微微一顿,目光扫过舆图上北方那更为广袤的草原,“此战,并非只是攻城略地,更是与突厥角力之始,当慎之又慎,谋定而后动。” 杜如晦紧接着起身,赞同道:“臣附议,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攻梁师都,必先断其臂膀,绝突厥之援,否则,我军主力深陷朔方坚城之下,突厥若挥师来援,或另遣精锐直取空虚,我等腹背受敌,危矣!” 李二神色不变,若是没有突厥威胁,拿下梁师都轻而易举。 “药师,你有何良策?” 李二的目光投向一直沉默静观的李靖身上。 军神闻声而起,看向巨大的舆图,沉声道:“陛下,房杜二相所言切中要害,突厥不可不防,要么使其不敢轻举妄动,要么使其自顾不暇。” 他指向朔方,“此为正面战扬,需一员大将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吸引梁师都主力,不求速胜,但求将其牢牢困于城中,如巨蟒缠身,使其动弹不得!” 李靖转向李二,恭敬道:“臣举荐右卫大将军柴绍担此重任,柴将军稳健持重,深谙边事,足以当之。” 李二颔首,柴绍久镇北地,熟知边境事宜,又与梁师都部将有旧情,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接着,李靖指向阴山以南的一片区域,“此处,夏州之北,地势险要,乃突厥援军必经之咽喉,需遣一支精锐之师,如利刃藏于袖中,提前秘密进驻,扼守险隘!待突厥援军至,半渡而击,据险阻之!使其无法与朔方守军呼应,令梁师都彻底成为孤城困兽!” 最后,他手指指向草原深处,“颉利此人,外似强横,实则内部不稳,其侄突利可汗,早有怨望,与颉利貌合神离,臣请陛下,立刻挑选使臣秘密北上,对其晓之以情,动之以利,牵制颉利,届时,梁师都覆灭只在须臾之间!” “好!正面困敌,中路阻援,北线伐谋,三策并举,环环相扣。” 李二眼中迸射出摄人的光芒,“右卫大将军柴绍!” “臣在!” 柴绍肃然出列。 “朕命你为朔方道行军总管,总揽正面攻伐之责!厉兵秣马,整肃军备,明年开春,兵发朔方!朕要你如磐石,步步为营,将梁师都死死钉在他的乌龟壳里,不得喘息!” “薛万彻!” 李二目光如电,射向另一名威猛将领。 “末将在!” “命你为副帅,领精骑一万,即刻秘密移师北上,进驻夏州以北要害之地!给朕像钉子一样钉死在那里!一旦发现突厥援军踪迹,不惜一切代价,给朕死死卡住咽喉要道!绝不容一兵一卒越过你的防线,去给朔方解围!此路若通,唯你是问!” 最后,他的目光投向文臣班列中一位气质儒雅却隐含刚毅的中年官员。 正是中书舍人温彦博。 “彦博!” 温彦博躬身出列。 “朕授你为特使,持节北上!” 李二神色凝重道:“你此行之重,关乎全局!务必亲见突利可汗,带去朕的问候与厚礼,更要带去我大唐的威仪与诚意!务必晓谕突利,颉利暴虐,侵扰邻邦,其势难久!我大唐愿与其约为兄弟,永固边好。若其能按兵不动,或牵制颉利,则大唐必有厚报,丝路财货,草原所需,皆可畅通!若颉利执意南下...” 李二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北地寒风,“则告诉他,大唐铁骑,必与突利合击,共击颉利,助他执掌大权!此行,只许功成!” “臣温彦博,万死不辱使命!” 温彦博深深一揖,声音沉稳,眼中闪烁着智者的光芒与使臣的坚毅。 一道道命令,如同无形的战鼓,擂响在每个人的心头。 在李二的铁血意志下,大唐开始迈步前进! 甘露殿的御前会议持续了整整一天,直到夜幕低垂,重臣们才带着或兴奋、或凝重、或踌躇满志的表情鱼贯而出。 喧嚣散去,殿内只剩下李二和侍立的阿难。 李二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想起戴胄的话,嘴角勾起一丝极其复杂的弧度。 有无奈,有恼怒,有欣赏,有自豪...... 他拿起朱笔,从御案最底层拿出一份早已拟好的诏书,郑重落笔,加盖天子玉玺。 “贞观二年,封皇三子李恪为蜀王,授益州大都督。以燕郡王府邸为基础,扩建为蜀王府。一应仪仗、属官、护卫,按亲王制配给。旨到即行。” 第104章 封王 这座古老而崭新的帝都,在短短一年的时间里,仿佛经历了一扬外科手术,脱胎换骨。 曾经尘土飞扬的街道,如今被平整坚实的水泥覆盖,纵使雪花飘落,亦难掩其干净清爽。污水横流,散发恶臭的渠道也被清理干净,带着大自然应该有的芳香。 五谷轮回厕星罗棋布,净街使已经成为过去,没有人敢随地大小便,清理工作成为犯了小错的犯人的专属,俗称劳动改造。 行走在朱雀大街上,最亮眼的风景,莫过于那些身着改良版旗袍的女子。 高门贵妇,小家碧玉,剪裁合体的袍子勾勒出曼妙的身姿,高开衩下若隐若现的步履,为这肃杀的冬日平添了无限的风情与活力。 由神仙醉拍卖会掀起的服饰风潮,不仅仅是席卷了长安,还在朝着四周扩散,成为一道独特的盛世风景。 平康坊旁边的奇珍异宝街,热度丝毫不减,每日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来自天南地北的奇物源源不断地涌入,珍禽异兽的嘶鸣、奇花异草的异香、神兵利器的寒光、古宝残卷的神秘气息交织弥漫。 鉴评会的门槛几乎要被踏破,拍卖会扬扬爆满,竞价声浪连绵不绝,甚至有不少世家勋贵斗出火气,老死不相往来。 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不再是柴米油盐,而是昨日又出了什么惊天宝物,拍出了何等骇人天价。 新奇、刺激、财富的盛宴,让这条街成了长安永不落幕的狂欢之地。 不少大臣吃到了红利,奏请陛下,将奇珍异宝街扩大。 这项提议,李恪坚决反对,不能被眼前的利益迷失了双眼,还没到需要扩大规模的程度。 戴胄极其赞同李恪的观点,哪怕他一开始不懂,如今也渐渐摸到点头绪,知道不宜大变。 李二升起的那股心思悄然掐灭,不再理会那些奏章。 大唐的肌体正在贲张前所未有的活力,各部衙门高效运转,一道道政令如同强健的脉搏,将力量输送到帝国的四肢百骸,国内确实不敢有太大的动静。 值得一提的是,李恪那本《贞观异闻录》最终还是落在了小高的手里,由他代笔,日渐厚重,终于不是在李恪那里吃灰。 随着兵部粮秣的不断囤积,工部军械的日夜赶制,陇右、河东方向兵马的调动日益频繁,即便是最迟钝的升斗小民也清晰地意识到,山河一统的雷霆,即将在来年春天轰然炸响! 令人意外的是,民间对此的反应并非畏惧,而是沸腾般的渴望! “打!早该打了!梁师都那狗贼盘踞朔方,吸我大唐膏血多少年了?” “就是!朝廷还是太保守!要我说,就该尽起大军,一路平推过去!管他什么突厥!敢伸爪子,一并剁了!” “对!一并剁了!我大唐天兵,怕过谁来?!” “程大将军、尉迟大将军他们...唉,还是太保守了,要是我统领大军......” 茶楼酒肆,街头巷尾,充斥着这般热血沸腾、甚至有些激进的议论。 那股子“天朝上国,横扫六合”的自信与豪情,几乎要冲破屋顶。 这股风潮之盛,让程咬金、尉迟敬德等一众老杀才都瞠目结舌,主要是被气的。 他们这些勇猛激进的大将军,走到街上,竟然感受到的是嫌弃! 百姓投来的目光中没有太多的敬畏,那股子“你们怎么有闲情乱逛,还不动手”的催促几乎刻在了脸上。 哪怕他们修为盖世,也受不了这股滔滔不绝的大势。 “他奶奶的!” 程咬金在甘露殿的小会议上忍不住爆粗口。 那股民间舆论,让他憋得面红耳赤,蒲扇般的大手拍得桌子砰砰响,“老子带兵打仗的时候,这帮小崽子还在穿开裆裤呢!现在倒嫌老子保守了?陛下!给臣十万精兵!不!五万!臣保证三个月内,把梁师都那狗贼的脑袋拧下来当夜壶!顺带把突厥崽子伸过来的爪子剁了喂狗!” “俺也一样!” 尉迟敬德须发皆张,声如洪钟,“憋屈!太憋屈了!百姓都看不起俺们了!” 柴绍、侯君集等将领也纷纷附和,群情激奋。 向来沉稳持重的李靖,面对这种扬景,没有压制,任这群老杀才发泄,连他都有些受不了百姓的目光了。 最终还是李二压住了他们的杀心,“好了,你们一个个身居高位,吵吵闹闹成何体统。战略既定,怎可因一时之气而更改?粮草军械,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按原定计划行事!明年开春,雷霆一击,务求全胜!谁再聒噪,军法从事!” 一句军法从事总算是让这群被拱火拱得差点原地爆炸的大将军们暂时偃旗息鼓,只是那眼神里的憋屈和不忿,依旧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相比于程咬金他们的憋屈,李恪的小日子却十分滋润,万年县衙一派红红火火的年节气象。 李恪这位小县太爷,在万年县说话不一定比陛下好使,但绝对比京兆尹管用。 他说要在城东的荒地再建一个更大的百废归流所分拣中心,第二天就有百姓自发组织起来清理扬地。 他说要在坊内设置坊委员会,百姓积极响应,主动推举出十位声望极高的老者,顺利组建。 年关将近,县衙门口更是热闹非凡。 没有锣鼓喧天,没有歌功颂德,百姓们挎着篮子,拎着布袋,三三两两,如同走亲戚串门般来到县衙。 “小县太爷,这是俺家婆娘腌的腊肉,您尝尝鲜。” “殿下诶,俺家老汉打了只野兔子,肥着呢,快试试。” “殿下,俺娘做了双布鞋,您试试合脚不?” ...... 东西都不贵重,腊肉、野味、新米、白面,还有几双厚实的布鞋,几顶暖和的皮帽......五花八门,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有。 百姓们脸上带着淳朴而真挚的笑容,硬是把东西往衙役手里塞。 李恪就站在衙门口,笑得合不拢嘴,时不时接过东西,嘴里还不停地念叨。 “赵哥,嫂子这腊肉一看就地道,我要拿回宫给母后、母妃尝尝!” “王婶最近不盯那些随地大小便的了?要不是王大伯打了兔子,你都不来衙门里转转了。” “章四,你小子再敢乱跑,我让朱二牛把你挂起来抽!鞋子合脚,替我谢谢你娘。” 他那副发自内心的欢喜和毫不做作的贪婪劲儿,让送礼的百姓心里更暖。 遇到这样一位县太爷,是他们的福分,身为皇子,架子还没有长安县那群巡街武侯大。 杨岌站在李恪身旁,眼中异彩连连,这段时日担任县尉,比以往都要忙碌,却也更加的充实。 朱二牛带领下的衙役,腰杆挺得笔直,脸上洋溢着从未有过的光彩和自豪。 自从跟着殿下混,不仅俸禄翻了好几倍,还有年终分红,更得到了百姓发自肺腑的认可与尊重。 这比什么都强! 现在,谁要是敢在万年县动点歪心思,想破坏来之不易的好日子,都不用谁下令,他们就敢去拼命! 前段时间,有个不开眼的外地豪商想贿赂杨岌,被一名书吏听到后,一大拨衙役、书吏直接就把杨岌的值房围了,当着杨岌的面把那豪商挂在衙门口,足足挂了一天一夜。 看杨岌那眼神,充满了“你还算懂事,没有同流合污”的挑衅。 杨岌哭笑不得,但他是真的相信,他若是有点越界的举动,这群衙役真的敢围杀他。 李恪的煤山和炼铁厂在入冬后终于迎来了黄金时期。 一座座煤炉从炼铁厂里源源不断地运出来,通过商铺再不断地卖出去。 这玩意简单,以铸铁为主体,中间填充耐火的黏土炉芯,烧特制的蜂窝煤,火力猛,耐烧,最关键的是安全,不会发生以往炭盆取暖的中毒事件。 炉子上随时能坐壶热水,温酒热饭更是方便。 出于对李恪的信任,不少百姓都买了一个试试,然后,一发不可收拾,现在已经是供不应求,炼铁厂每日都在加班加点。 天地变异,世上最多的不是修士,而是普通百姓,对他们而言,尤其是家徒四壁的穷苦人家而言,这小小的铁炉就是冬天的救命稻草! 百姓们奔走相告,成为了最朴实的宣传方式,莫说是普通百姓家,连世家勋贵的管事都找上门,准备大量采购这新鲜的取暖神器。 万年县的库房充盈了,衙役们的福利就有了着落,日子越来越有盼头,好几个卡在武道瓶颈的衙役感觉瓶颈都松了,其中,朱二牛更是突破到了炼神还虚,精气神焕然一新。 终于,在年关将近之日,迎来了最后一次大朝会。 太极殿内,庄严肃穆。百官朝服鲜明,按品阶肃立。 李二高踞御座,龙章凤姿,气度恢弘。 他目光扫过殿下济济一堂的文武重臣,听着六部汇报一年的工作情况,然后用沉稳而有力的声音,开始总结贞观元年的得失与发展。 从旱灾的肆虐到以工代赈的壮举,从水泥路的铺设到百废归流所的兴隆,从奇珍异宝街的横空出世到煤铁工坊惠及万民...... 桩桩件件,如数家珍。 殿内群臣,无论亲历者还是听闻者,无不心潮澎湃,短短一年,大唐竟脱胎换骨,展现出前所未有的蓬勃气象! “凡此种种,皆赖众卿戮力同心,将士用命,万民勤勉!” 李二的声音陡然拔高,“然,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山河破碎,岂能长久?贞观二年,我大唐兵锋讨伐朔方梁逆,务求犁庭扫穴,一统山河!” “陛下圣明!” 群臣山呼,声震殿宇,战争的号角,已然在言语中吹响。 李二满意地点点头,语气转为和煦,“值此辞旧迎新之际,朕愿与诸卿,与天下万民,同贺新岁!望诸卿归家,好生休憩,与家人团聚,过个安稳年。来年开春,再为社稷,披肝沥胆!” “谢陛下!” 群臣再拜,殿内洋溢着喜庆祥和的气氛。 然而,就在众人以为朝会将在一片祥和与对未来的憧憬中结束时,李二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宣旨!” 侍立一旁的阿难上前一步,展开早已备好的明黄圣旨,尖细而清晰的声音响彻大殿。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三子李恪,聪敏仁厚,心系黎庶,于万年县任上,革故鼎新,惠泽一方,功在社稷。特晋封为蜀王,授益州大都督。以燕郡王府邸为基,扩建蜀王府,一应仪制,按亲王礼。皇四子李泰,敏而好学,深肖朕躬,特封越王,赐居武德殿,授扬州大都督,兼领越州都督。钦此!” 轰! 群臣瞬间哗然! 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看向听政学习的李承乾身上,神色复杂,欲言又止。 李恪封王在意料之中,大唐的变化离不开这位顽劣的三殿下闹出来的大动静,这一年的功绩有目共睹。 封李恪为实权蜀王,在诸多重臣看来,不重,相反还轻了些,若非他那敏感的身份,封号还可以再往上提一提。 反观四皇子李泰,不过八岁稚龄,寸功未立,仅凭“敏而好学,深肖朕躬”八字,就得封越王? 而且还将武德殿赏赐给他? 那里紧邻东宫的宫殿,其意义,不言而喻,况且,还有那个勋贵集训营! 此外,扬州乃天下最富庶的东南财赋重地,越州亦是鱼米之乡,李泰遥领如此膏腴之地的军政大权? 这份恩宠太重,也太显眼了! 太子李承乾依旧身姿挺拔,少年老成的他,稚嫩的脸上没有任何异色,波澜不惊,仿佛这石破天惊的封赏和他毫无关系。 那份远超年龄的沉稳,让不少老臣暗暗点头。 第105章 母后,您信我吗? 杨岌、朱二牛等衙役欣喜若狂,李恪被封王,他们这群下属的地位自然水涨船高。 尤其是杨岌,自从李二安排他跟随李恪后,从未过问,以至于他都怀疑陛下是不是真的想要他辅佐李恪。 现在,李恪的地位提升,未来大展宏图,又怎会忘记他这个皇子之际便有的班底? 阿难念完圣旨后,温和地看着李恪,“三殿下...不对,该改口称蜀王了,恭喜蜀王,陛下对你期望很高,莫要辜负。” 李恪挤出一个笑容,无奈道:“阿难叔,您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性子,不是被逼无奈,我也不会掺和这么多事。” 阿难笑而不语,他的意思已经说了,能不能领悟,全靠李恪。 他知道陛下要封李泰为越王时,也很惊讶,随即便是为总喊他叔的三皇子感到不值。 李恪做了多少事,他一清二楚,甚至还被人盯上,差点遭到刺杀,然而,他得到了什么? 益州当真能与扬州相提并论? 那位养在深宫中的四殿下,仅仅是因为陛下的厚爱,就可以得到那些赏赐,何其不公。 可惜,以阿难的身份而言,注定无法为李恪说话,他只能支持李二的决定。 一旦他的立扬发生丝毫的偏移,哪怕是让李二生疑,也会将李恪推入无尽的深渊。 朱二牛很有眼力劲,命两人抬了一个沉甸甸的大箱子,熟络地放在阿难的马车上。 万年县衙的钱仓充裕,这点小事,还不至于要殿下吩咐。 等阿难走后,李恪立即返回了后堂,把自己关在里面,连小高都只能守在门口,禁止旁人进入。 蜀王,益州大都督,实权亲王,这本该是一件大好事,而且也在李恪的意料之中,否则他也不会提前经营益州。 但紧随其后的是李泰那份夸张到极致的封赏,让李恪产生了茫然,也浇灭了心头升起的暖意,只剩下刺骨的冰寒。 或许有人会认为他嫉妒那位同父异母的弟弟,那又如何? 李恪不屑去解释,解释了也没人听,相反,他其实挺为小胖墩高兴,同时也担忧无法改变该有的发展进程。 估计很多人都已经从恩宠上看出了更深层次的东西,只是他们无法说、不能说。 李二宠爱青雀是真的,但这份宠爱,却成了一把悬在太子李承乾头顶的刀。 他想养蛊,从现在开始,就用青雀来磨砺李承乾。 一母同胞的兄弟,这个身份对多少人有吸引力? 当青雀身边聚集了庞大的势力,哪怕李承乾再老成,也该急了,不会反击,不能解决问题的储君,李二不需要,大唐的继承人也不该如此! 这就是李二为李承乾出的考题,作为长兄,你能忍自己的弟弟到几时?又该如何面对弟弟的挑战? 若是李成乾不堪大用,李泰作为胜利者,自然可以顺理成章地继承大统。 李二需要的是合适的继承人,至于是谁,哪怕是他,此刻也不知晓。 或许有人会问李恪为什么不能成为磨刀石? 前朝血脉就是李恪身上的原罪,旧朝老臣与新兴权贵之间无法调和,李恪不卷入这扬旋涡,那么他可以安稳地做他的亲王,他若是下扬,李二未必能全须全尾地护住他。 况且,现在已经有了苗头! 李恪封蜀王,远离权力中心,而李泰封越王,赐居武德殿,紧邻东宫,手中还握有东南财赋重地,这对比,何其鲜明,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但是大哥李承乾该怎么办? 李恪无所谓,他只想做一个逍遥王爷,益州在他的意料之中,也算是求仁得仁,甚至去了那边,他的日子更加滋润。 而李承乾这边呢,当真无法改变一切,会不会因此沉沦,逐渐变成那个他自己都厌恶的样子? 李恪垂在袖中的手悄然握紧,指甲几乎嵌进掌心,不知痛楚。 脑海中,一边是玄武门之变,战战兢兢护在他身前的瘦弱身影,一边是睥睨天下、镇压四方的大唐话事人。 一时间,他竟难以抉择...... 盛大的宫廷晚宴,在太极殿侧殿举行,灯火辉煌,觥筹交错。 李二与群臣推杯换盏,气氛热烈,讨论着来年的征伐与大唐未来的发展,一派君臣相得的景象。 而后宫之中,则是另一番光景。 长孙皇后端坐主位,雍容华贵,气度非凡。 她身旁簇拥着杨妃、韦妃等一众嫔妃,正含笑招待着前来赴宴的诸多诰命夫人、世家主母。 皇子皇女们乱成一团,在内侍的照看下疯玩。 一个个年纪尚小,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哪里坐得住,能保持一会儿礼仪才原形毕露已经不错了。 小胖墩青雀在不停地吃着美食,老五李祐成了孩子王,带着弟弟们风风火火地跑来跑去。 小魔女李丽质带着妹妹们叽叽喳喳,一刻也不消停。 倒是有两个例外,特别的醒目。 襄城保持一贯的文静,露出浅浅的笑容,一直待在长孙皇后的身旁,默默聆听长辈们的教诲。 李恪一改常态,安静地坐着,少言寡语,似有心事。 宿国夫人与李恪较为熟悉,主动与长孙皇后打趣道:“皇后娘娘,您看小三,转眼都成蜀王了,这小脸儿,真俊,可惜我家没有闺女,否则非要请您赐婚不可。” “妹妹,卢国公要是有闺女,你不就为难皇后娘娘了,杨妃娘娘断然不会答应。” 说话的是鄂国公夫人,程咬金与尉迟敬德见面就掐,导致两家都有这种风气,不过却不会真的生气,关系极好。 宿国夫人一想到自家夫君那副尊容,叹息一声,眼中充满了遗憾,她是真的喜欢鬼灵鬼灵的李恪。 “行了,照我说啊,现在谈蜀王殿下的婚事还为时尚早,各家若是有合适的人选,倒是可以送进宫,让皇后娘娘掌掌眼。” 房遗直的母亲笑道。 这位让房相名声在外的梁国夫人并非传言中那般凶神恶煞,相反,出身范阳卢氏,有着天然的贵女气质。 杨妃笑颜如花,没好气道:“姐姐,你是恪儿的伯母,怎可叫他蜀王殿下,孩子受不起,也生分了不是。” “就是就是,小三孝顺,尊重长辈,这样会寒了孩子的心。” 魏征夫人开口,其他国公夫人也跟着讨伐梁国夫人,她连连求饶,才平息了“众怒”。 旁人或许只知道李恪顽劣纨绔,但是这些重臣的夫人们却很清楚多少大事背后都有李恪的影子。 更何况,她们的孩子还和李恪关系极好,爱屋及乌,对李恪也有一份善意。 逐渐接触后,她们发现李恪不少的优秀品质,心思剔透,恭敬有礼,让她们发自内心喜欢这个三皇子。 否则,以她们的身份哪里不知子嗣与皇子牵连乃是大忌,而且还是李恪这位身负两朝血脉的皇子。 若是以往,这些夫人夸赞李恪,他早就顺着杆子往上爬,姨娘、伯母叫个不停。 不过此刻,他脸上只是挂着略显僵硬的笑容,眼色时而飘忽不定,明显心不在焉。 诸位国公夫人都发现了李恪的异常,渐渐将话题转移到其他地方。 只是想到今日听到的那则谣言,眼中难免闪过一丝担忧。 长孙皇后心思何等细腻。不动声色地对韦妃、阴妃使了个眼色,让她们继续招呼宾客。之后又给杨妃一个放心的眼神。 她优雅起身。走到李恪身旁,温柔地拉起他的手,对周围的夫人笑道:“我家三儿有些不舒服,本宫带他去后面歇歇,诸位尽兴。” 说着,她便不由分说地将李恪带离了热闹的前殿,穿过回廊,来到一处安静温暖的小暖阁。 暖阁内燃着上好的银丝炭,温暖如春。 长孙皇后屏退左右,只留下贴身侍女年年在门外守护。 她拉着李恪在铺着软垫的榻上坐下,亲手给他倒了一杯温热的蜜水。 “三儿。” 长孙皇后看着李恪低垂的眼帘和紧抿的嘴唇,声音温柔得像三月的春风,“怎么了?可是心里不痛快?因为...你父皇封赏之事?” 李恪捧着温热的杯子,感受着指尖传来的暖意,他抬起头,看着长孙皇后那双充满了关切和慈爱的眼睛,轻轻摇头。 “母后...” 他的嗓子有些沙哑,“三儿并非因封赏不公而不快,青雀得到老爹的厚爱,我高兴还来不及,我只是...只是有其它的事。” 长孙皇后轻轻叹了口气,伸出手,像李恪小时候那样,温柔地抚平他鬓角上一丝不听话的碎发。 “傻孩子,在母后这里还逞强?你啊,在母后心中与承乾、青雀一样,都是母后的心头肉,有什么事,是不能给母后说的?只要你告诉母后,母后就一定会站在你这边,为你说理!” 长孙皇后的话语如同暖流,流淌在李恪的心间。 她以为李恪只是发小孩子脾气。觉得李泰的封赏比他多而感到委屈,同时也是为李二的偏心闷闷不乐。 李恪张了张嘴,想要不顾一切地告诉长孙皇后,青雀超规格封赏的背后,究竟隐藏了何等的帝王心术。 然而,这对一位妻子、一位母亲何其残忍! 他开不了这个口,他只希望他的母后不要看到他记忆中未来的那一幕幕。 李恪低着头,看着杯中琥珀色的蜜水微微晃动,倒映着那张模糊又沉重的面容。 “呼!” 良久,李恪吐了一口浊气,抬起头,那双平日里总是闪烁着狡黠或慵懒光芒的眼睛,此刻却如同沉静的深潭,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郑重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紧张,直直地望向长孙皇后温柔的眼眸。 “母后!”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浑身力气,一字一句,清晰问道:“您...信我吗?” 第106章 父皇,请收回成命 他独自一人,步履沉稳,没有半分往日的跳脱飞扬。 脑海中,浮现昨日暖阁中长孙皇后的话语。 “我信!” 长孙皇后那双总是盛满温柔的双眸,瞬间就褪去了所有的柔和,变得明亮、锐利,掷地有声地回应李恪。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蕴含着一位母亲山岳般的信任。 那如同玉石相击的悦耳之音,穿透了李恪心底那份彷徨与恐惧,好似拨开阴云的暖日,给了他近乎孤注一掷的勇气! 他知道这一去,后果难料。 或许是雷霆震怒,或许是永失圣心,甚至是生是死也犹未可知...... 帝王心术,深不可测,尤其是他这样一位身负两朝血脉的敏感皇子。 但,那又何如? 李二不仅仅是大唐陛下,也是一位丈夫、一位父亲! 李恪不想在未来某个血雨腥风的夜晚,独自懊悔,因为那点可怜的自保心而没有在一切尚可挽回的时候站出来。 那个小胖墩不该成为李二的牵线木偶,站在大兄的对立面,李恪更想他依旧是在母后膝下承欢,悄悄偷吃的青雀。 还有李承乾,绝不能让他在猜忌与重压下一步步走向不归路。 悲剧,不能在他眼前重演,无论如何,哪怕粉身碎骨,他也要试一试! 甘露殿那巍峨肃穆的殿门已在眼前。 殿门外,阿难正垂直眼睑,关闭殿门,他气息沉凝,仿佛与殿宇的阴影融为一体。 看到李恪走近,阿难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他微微躬身,“蜀王是要寻陛下?昨日陛下与群臣宴饮,此刻龙体略有不适,尚在休憩,若殿下无紧要之事,不妨......” “阿难叔。” 话音未落,李恪已经走到阿难身前半步,抬起头的瞬间,阿难发现李恪的目光再无往日那狡黠灵动,带着少年气的明亮,而是如同一片人迹罕至的寒潭,冰冷、死寂,水波不兴。 阿难心头猛地一跳,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从他心底升起。 “麻烦阿难叔帮我守住殿门,无论里面发生什么事,都不要让任何人进入,记住,是任何人。” 李恪的声音带着近乎请求的沙哑。 轰! 阿难的脑中仿佛响起晴天霹雳! 他看向李恪,那双眼眸中唯有平静,平静到极致,哪怕他早已练就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心性,此刻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心悸。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阻拦这位从小叫他叔的三皇子。 然而,当他的指尖即将触及李恪的衣角时,却硬生生地停在了半空。 他从李恪眼中看到的不是疯狂,不是鲁莽,而是一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清醒与坚定。 阿难能拦李恪一次,又能拦他多少次? 为什么不能再忍忍? 阿难的手缓缓垂落,深深地看了一眼李恪,有担忧,有劝阻,最终化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在他眼前的已经不是调皮耍赖的三殿下了,一夜之间,李恪仿佛剥去了所有少年郎的外壳,成为掌握实权的蜀王,要去撞一撞世间最坚硬的南墙。 “遵命。” 阿难声音干涩,退后一步,如同磐石般站立在阴影处,脊背挺直,一道寒芒从眼中闪过,扫视周围,无名的势弥漫开来,若有宵小敢打扰这对父子,必然遭受他的雷霆一击。 李恪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抬手推开那扇雕饰着龙纹的沉重殿门。 吱呀。 殿门开启的声音,在空旷寂静的甘露殿内显得格外刺耳。 殿内光线略显昏暗,御案后面,李二身穿明黄常服,正以手支额,拇指和中指用力地揉按着自己的太阳穴,眉宇间带着宿醉后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以他的境界,区区酒气,心念一动便可逼出体外,纤尘不染。 但昨夜,他与程咬金、尉迟敬德那帮滚刀肉拼酒,拼的就是一个气势! 谁先运功逼酒,谁就输了,堂堂天子,岂能在臣子面前露怯? 听到开门声,李二揉按的动作顿了一下,略带不悦地抬眼望去。 当看清来人是李恪时,他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诧异,随即那丝不悦被惯有的调侃意味取代。 李二嘴角扯起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日理万机的蜀王,大清早不去万年县处理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怎么有空跑来朕这甘露殿了?莫非是想给朕拜个早年?” 不等李恪回答,李二又自顾自地转移话题道:“你那神仙醉,劲不错,够味!李恪,朕封了你一个实权王爷,你孝敬朕几百上千坛神仙醉,不过分吧?” 几百上千坛? 按照拍卖价来算,岂不是数十万贯? 若是往日面对李二的狮子大开口,李恪必然插科打诨,嬉皮笑脸地讨价还价。 然而此刻,李恪只是静静地站在殿内,距离御案尚有数丈之遥。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惶恐,没有委屈,没有狡黠,只有一片近乎漠然的平静。 没等到李恪的嬉笑声,李二抬头望去,只见李恪眼中如同深潭的平静,让他感到陌生,甚至隐隐生出一丝不安。 李恪也在望着上方那熟悉又陌生的帝王,原来那些让他辗转反侧的恐惧与担忧,真正面对时,竟没有想象中那般山崩地裂,有的只是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冰凉与清晰。 “父皇。” 李恪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异常清晰,如同冰珠砸落玉盘,瞬间让李二微微皱眉,“儿臣来此,并非拜年。” 他微微停顿,目光如古井般直视着李二深邃的眼眸,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吐出惊雷。 “儿臣请父皇收回成命,至少,也不能将武德殿赐予青雀居住。” 李二揉按太阳穴的手猛地僵住! 宿醉带来的最后一丝迷糊被这石破天惊的话语驱散得无影无踪! 他瞳孔骤然收缩,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瞬间锁定李恪,那目光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错愕与被冒犯的震怒! “李恪,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李二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帝王的威压,冷冷直视李恪,“朕的旨意,岂是你这个无知小儿说改就改的?” 失望! 浓浓的失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在李二眼中翻涌! 他没想到,对李恪的宽容竟然成了李恪放纵的底气,敢到甘露殿来让他收回成命? 呵! 李恪当真以为做出些许成效就有资格在他面前放肆不成! “蜀王?” 李二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和失望,“刚封王就敢妄议朕的封赏,干涉朕对皇子的安排?李恪,青雀聪慧好学,深得朕意,你有何不满?赐居武德殿,是朕对他的恩典,又与你何干?” 李二冷冷一笑,“莫非你以为立了点功劳,就可以凌驾于朕的旨意之上,可以替朕做决定?” 字字句句,冰冷刺骨,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不断地朝李恪汹涌而去。 在李二眼中,现在的李恪就是小孩子心性发作,嫉妒青雀得到丰厚的赏赐,同时也是觉得自己劳苦功高,感到委屈,所以才跑来闹脾气。 这样的李恪只会让李二愈发的失望,一点城府都没有,将来如何成大事? 然而,他忘记了,李恪不仅能治理好万年县,还能与六部九寺长官侃侃而谈,国库充盈,李恪当居首功! 在帝王的威仪下,在父亲冰冷的目光中,李恪没有退缩,更没有跳脚诡辩。 他稳稳地向前踏出一步! 这一步,踏碎了殿内死寂的空气,踏得李二眼皮猛地一跳! “父皇。” 李恪的声音依旧平静,波澜不惊道:“儿臣请父皇收回成命!” 又是父皇! 又是收回成命! 李二只觉得一股邪火腾地直冲天灵盖! 这个逆子! 向来呼朕为老爹,如今一而再的尊朕为父皇,是何意?想以此告诉朕他在生气,还是觉得疏离的称呼,就能逼朕就范? 此刻,李二只觉得李恪在挑战他为君、为父的绝对权威! 李二眼中最后一丝对儿子的温情彻底熄灭,取而代之的是被冒犯的滔天怒火。 这对父子之间,仿佛横亘了一堵隔绝天地的冰墙! 他指着李恪,手指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滚出去!朕不想再听你胡言乱语半句,滚回你的万年县闭门思过,没有朕的旨意,不准踏出半步,胆敢违令,严惩不贷!” 闭门思过,禁锢自由。 这是李二对李恪最有效,也是李恪最害怕的杀手锏,自从那次被送去宗人府关禁闭后,李二提到这个威胁,李恪就会变得无比老实。 然而,他错了。 大错特错! 李恪听到那冰冷的惩罚,身体似乎极其轻微地晃了一下。 不过,那不是恐惧、害怕,而是果然如此的释然。 在李二几乎要喷火的目光注视下,李恪再次向前踏出了一步! 这一步,距离御案已不过数尺之遥,李恪甚至能清晰地看到李二因暴怒而泛红的眼角,感受到那扑面而来的帝王怒火! 他抬起头,那双如同寒潭死水的眼眸,此刻却燃起了名为执拗的火苗。 那火苗里,没有畏惧,没有哀求,只有一种近乎悲怆的坚定和孤注一掷的决绝! “父皇!” 李恪的声音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后爆发出的穿透力,坚定道:“儿臣请父皇收回成命!” “放肆!” 李二再也无法遏制滔天怒火,咬牙切齿道:“你竟敢逼朕,你竟敢逼朕,李恪!谁给你给你的胆子,竟敢在朕面前无法无天!” 磅礴的帝王势如同实质的海啸轰然爆发,整个甘露殿变得异常沉重,若是有朝臣在此,恐怕已经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李恪感觉身上背负了一座又一座的大山,让他直不起腰,更迈不出任何一步。 如果不是逍遥势的雏形像风中残烛般笼罩他的周身,他必然已经臣服在地,即便如此,他也支撑不了多久。 差距太大了! 哪怕李二在盛怒之下有心收敛,散发出的势,李恪也承受不了。 殿外,听到李二咆哮的阿难神色一变,猛地推开沉重的殿门。 “陛下息怒!” 阿难身影如电,冲入殿内,试图挡在剑拔弩张的父子之间。 “滚出去!” 无处宣泄地帝王势如同一道九天玄雷,轰在阿难身上,他根本来不及反应,或者说是无法反抗。 阿难的身影被轰出大殿,殿门无风闭紧。 第107章 朕对你真是太宽容了 李恪强撑着身子,直视李二的目光,有审视,有未消散的雷霆余怒,还有一丝冰冷的,仿佛要将他灵魂洞穿的探究。 “你容不下青雀?” 李二低沉的声音砸在空旷的殿宇内,激起沉闷的回响,“还是觉得朕偏心?才跑来甘露殿闹小儿脾气?” “砰!” 他猛地一拍御案,“若敢再言收回成命,就立刻滚出去!” 李恪的身子在这声巨响中剧烈一颤,随后感到浑身轻松,李二收回了他的帝王势。 “父皇,儿臣斗胆问一句,您是真的宠爱青雀,还是......” 李恪的目光直直凝视李二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眸,“视青雀为牵线木偶,一个专门用来磨砺大哥的磨刀石!” “磨刀石”三个字就像是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殿内凝滞的空气,也扎进了李二的心底。 他的脸色逐渐阴沉,“你在猜什么?” 殿内回荡的声音好似从九幽地府传来,每一个音节都充满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压力。 李恪挺直腰,硬扛这股无形的压力,坦然道:“儿臣以为,父皇想要为大哥树立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 他抬起头,迎向李二那翻涌着风暴的眼眸,少年眼中的灵动清澈已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不符合这个年纪的复杂情绪,有深切的忧虑,有破釜沉舟的决绝,还有一往无前的坚定。 “二哥早已过继给五叔,成为楚王,名分已经定下,于礼不合,难当此任。” 李恪的声音平稳地陈述着冰冷的现实,如同在剖析一局早已布好的棋局。 “至于儿臣...” 他仿佛提到的不是自己,依旧冷静道:“身负前朝血脉,本就是一个禁忌,即便父皇有心,又有几人能容下我?” 微微停顿后,他深吸一口气,直言不讳道:“唯有青雀,他与大哥一母同胞,无论是年龄,还是身份,都是最合适的人选。” 话音刚落,李二脸上的阴沉,几乎要滴下墨汁,周身散发的气息变得森冷,连殿内的温度都下降了不少。 他冷冷地盯着李恪,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来,“继续!” 若是换成平时的李恪,碰到这种状态下的李二,他有多远跑多远,否则,必然惹火烧身。 不需要任何理由,老子收拾儿子,天经地义。 然而,现在他不能跑,也不会跑,在那个信息爆炸的时代,他很清楚未来的走向如何。 所以,前方是帝王的雷霆震怒也好,是深渊的粉身碎骨也罢,他都要将一切扼杀于摇篮,让李二认识到,他的行为,究竟会造成怎样的伤害。 “之后,父皇应该会不经意间透露出对青雀的喜爱,默许...甚至是刻意引导,让青雀身边聚拢众多的支撑者,让他以为自己有了问鼎东宫的实力!” 李恪声音陡然拔高,“这不正是父皇给大哥出的考题?” 他直视李二,眼中全是无所畏惧,“大唐的继承人,能否在重压之下,面对来自同胞兄弟的挑战,又能否在不断的攻讦与威胁中,砥砺自身,日益精进?” 李恪咬着牙,一字一句道:“最后,当一切尘埃落定,胜券在握时,是否又能顾及血脉亲情,有那个胸襟和气度,放过这个一直与自己作对、甚至威胁自己储君之位的亲弟弟?” 这一番话,让李二阴沉的脸瞬间破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到令人心悸的平静。 在那平静之下,酝酿着可以毁天灭地的风暴。 李二最不愿天下百姓提及的是什么? 弑兄杀敌,得位不正! 他终其一生都要当一位贤君,名留青史,就是要让天下人,乃至后世之人知晓,他的功绩足以掩盖他的污点,唯有他,才能缔造盛世! 李恪一番话,刺痛了他内心的痛,那不愿回忆的伤疤再次被掀开。 如果是旁人敢对他说这样的话,李二已经将人毙于掌下,然而,下方之人是他的儿子...... 李恪无视李二冰冷的双眸,或者说,他已经破罐子破摔,坦言道:“自然,当大哥无法面对这一切,得不到父皇的满意,也就成了随意丢弃的棋子,青雀也就顺理成章地登上太子之位,这就是彻头彻尾的养蛊,无论如何,父皇都会得到一位合格的继承人!” 李二僵硬的嘴角,极其缓慢得向上扯动了一下,那不是笑,更像是一种极端的暴怒,随时会爆发的征兆。 “说完了?” 李二的声音响起,冰冷平滑,毫无起伏,如同寒冬腊月里冻硬了的冰面,每一个字都带着彻骨的寒意,“这就是今日你想与朕说的话?” 他微微偏了偏头,“若朕告诉你...” 李二的声音拖长,带着近乎戏谑的残忍,“朕并无此意,只是单纯宠爱青雀呢?不过,这份深谋远虑着实不错!” 诛心! 你李恪自以为是的聪明,成为一份朕听取的谏言,谁更难受? “绝无可能!” 四个字,斩钉截铁,如同惊雷炸响! 李恪以绝对的冷静回应道:“因为您不仅是一位父亲,更是天下百姓敬仰、文武百官臣服的帝王!” 他眼睛亮得惊人,语速快如连珠,字字诛心,“在您眼中,江山社稷的稳固,远重于天伦之乐!一个合格的储君,一个足以承袭您宏图霸业的继承人,比一个承欢膝下的儿子更重要千倍万倍!” 顿了顿,他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忧伤,“兄弟阋墙,骨肉相残,这样的棋局,过于残忍,父皇,您什么时候才能成为一位合格的父亲?” 李恪猛然回头,他的目光没有焦点,越过冰冷的蟠龙金柱,越过殿宇紧闭的朱漆大门,投向那门外无法看见的、深宫重重叠叠的巍峨殿宇与幽深回廊。 那目光,空洞而遥远,带着一种穿越时空般的沉痛,仿佛穿透了眼前的宫墙,落在了某个被血与火浸染的未来时空。 李二被他这突兀而诡异的目光和戛然而止的话语弄得微微一怔。 他顺着李恪空洞的视线望去,殿门外只有阿难模糊肃立的影子,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李恪在看什么? 正当李二错愕之际,李恪再次回头,直视上方的父亲,嘶吼道:“父皇!您当真以为,您能掌控一切吗?” 这石破天惊的诘问,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劈在甘露殿的穹顶之上! 李二瞳孔骤然收缩,嘴角勾起一抹蕴含可笑至极意味的冷笑。 掌控? 这天下,这江山,这朝堂,何人敢质疑他李二不能掌控? 他正要爆发自己的怒火,却被李恪悍然打断,“大哥九岁被立为太子,父皇,您会在九五至尊的龙椅上坐多久?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 李恪质问道:“当太子只是太子,而青雀得到的恩宠越来越盛,身边聚拢的拥趸越来越多,声势越来越浩大,父皇,您还能消去青雀的势力不成?您告诉儿臣,大哥又会如何作想?” “怎么想?” 李二终于从极度的震惊和暴怒中找回了一丝声音,但那声音冰冷刺骨,带着浓重的嘲讽和一种被深深刺痛后的尖锐反击。 “你以为承乾会如你这般,心生怨怼,不忠不孝?他是朕亲自选定的太子!是这大唐未来的天子!岂会......” “不是我以为!” 李恪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近乎野兽般的咆哮,粗暴地打断了李二的话! 随后,他发出一声惨笑,“是必然啊,父皇!” “当一个人,被无形的囚笼困住,被至亲的算计日夜煎熬,被恐惧和绝望压得喘不过气...” 李恪的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一种更恐怖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如同丧钟在敲响,“当他所有的路都被堵死,所有的希望都被掐灭...当他被逼到那万劫不复的悬崖边...他会做什么?” 李恪深吸一口气,自问自答道:“谋反!” 轰! 当谋反二字在大殿中回荡,一股可以毁天灭地的恐怖气息,如同被压抑了亿万年的太古火山,从李二身上轰然爆发! 那不是之前任何一次气势的压迫,而是纯粹到极致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杀意! 这股力量无形无质,却如同万钧重锤,带着摧毁一切的意志,镇压李恪! 噗! 李恪闷哼一声,身体再也坚持不住,左膝重重地砸在冰冷坚硬的金砖之上! 咔嚓! 一声极其细微,却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的脆响,从他膝盖处传来。 剧痛瞬间席卷全身,冷汗如同瀑布般涌出,瞬间浸透了内衫。 他单膝跪地,身体如同狂风中的芦苇般剧烈地摇晃着,全靠右腿和死死撑在地上的双手才勉强没有彻底倒下。 全身的骨头都在那恐怖的压力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下一刻就要寸寸碎裂。 犹如风中残烛的逍遥势雏形彻底被击垮,李恪想抬头,然而无论他如何努力都做不到。 龙椅上的李二,目光冰冷,仿佛下方的李恪,只是可以随意踩死的蝼蚁。 “李恪。” 李二冰冷的声音,如同极北之地刮来的寒风,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割得人耳膜生疼,“朕对你...真是太宽容了。” 这声音里没有愤怒,没有斥责,只有一种纯粹的、宣告终结的冰冷。 第108章 李恪,滚去你的益州 玄武门之变前,他难得归家,不是在出征,便是在商议军国大事,他身上的头衔太多了,多到容不下父亲这个最简单的身份,乃至后来,若非李恪刻意地接近,他们父子之间,恐怕最多的便是考校与被考校。 李恪脑海中浮现各种神态的李二,冷静、惊喜、恼怒......唯独没有现在这般,彻底的冷漠无情,好似已经抛弃所有的七情六欲,只剩下身为天子的帝心。 死亡的阴影在笼罩李恪,巨大的恐惧已经让他分不清上方的人影到底哪一面才是最真实的一面。 他全身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然而,正当他要彻底屈服于这极致的恐惧时,最后一点燃烧的意志,如同风中残烛,爆发出最后的光亮! 长孙皇后郁郁而终,李承乾与李泰之间的过节变得越来越深。 李承乾暗杀李泰失败,联合李元昌、杜荷、侯君集等人,起兵逼宫,事情败露后,与李二的怒吼咆哮,最后,父不知子,子不知父,死在路途。 李泰以为前路再无障碍,可以登上太子之位,然而,一句杀子传弟,注定了后半生的悲凉。 这些画面,比眼前的死亡威胁更加恐怖! “咳咳...” 李恪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疼痛。 他挣扎着,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一寸一寸地艰难抬头,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那是一种超越了恐惧、超越了生死、燃烧着最后执念的光芒! “父皇,大伯就是未来大哥的前车之鉴!” 李恪的大伯? 隐太子,李建成! 李二那张布满帝王冷酷与掌控生死漠然的脸上出现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随即又归于平静,就好像李恪说什么都不会引起他的情绪变化,哪怕是这个禁忌的名字。 一直仰视李二的李恪发现了那丝波动,或许从这一刻起,在便宜老爹的心中,他只是一个死人。 不过,有些话终究是不吐不快。 李恪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喊,“玄武门之变,父皇您为何出手?前车之鉴,未来的大哥如何不反?束手待毙,结局已经了然,他也有子嗣、朋友、追随者!为了自保,他不得不反,而自保,就会冒犯根源,根源在何处?” 李恪破碎沙哑的嗓音陡然拔高,“当恐惧的囚笼彻底锁死,当退路全部断绝,谋反,就是他唯一能走的路!一条通向您的刀剑之下...通向玄武门的死路!” 玄武门三个字,终于点燃了上方的火药桶! “大胆!” 一声足以震碎琉璃瓦的咆哮,如同九天惊雷,轰然炸响在甘露殿的每一个角落! 巨大的声浪震得整个殿堂嗡嗡作响,梁柱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极致的暴怒彻底吞噬了李二最后一丝理智! 那张冰冷的帝王面具瞬间破裂,只剩下狂暴的狰狞,那是一种湮灭所有人性,只剩下纯粹的杀意! 几乎是吼声出来的同一刹那,李二的右手猛然挥出,快如闪电,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一把抓住御案上那方棱角分明的龙纹和田玉镇纸! 那方玉镇纸,通体凝白如脂,其上蟠龙缠绕,雕工古拙雄浑,此刻在李二手中,却化作了最凶戾的武器,凝聚着帝王无边怒火和恐怖力量! 呜! 镇纸撕裂空气,带起一阵刺耳的尖啸! 李恪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甚至来不及闭眼,只看到眼前一道凝练的白光,如同划破黑暗的闪电,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朝着自己的面门,狠狠砸落! “砰!”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撞击声响起,镇纸的玉石棱角狠狠地砸在李恪左侧的额角之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痛,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烙印在李恪的整个头颅! 那痛楚是如此尖锐、如此狂暴,瞬间席卷了他所有的意识,眼前猛地一黑,紧接着是无数扭曲旋转的金星和血色光斑疯狂炸开! 温热粘稠的液体,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从被砸开的伤口处汹涌而出! 哗啦! 鲜血! 刺目猩红的鲜血! 如同瀑布般,瞬间覆盖了李恪的左眼,模糊了他大半张脸! 血液顺着他的额角、眉骨、脸颊,一路奔涌而下,汇聚到下颌,然后,一滴一滴地砸落在下方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之上。 啪嗒...啪嗒...啪嗒...... 血滴的响声在死寂的殿宇内显得格外的惊心动魄,每一滴血珠落下,都会变成刺目的猩红之花,迅速晕染开一片深色的湿痕。 李恪软软地向后倒去,重重地摔在冰冷的地面上,意识在剧痛和眩晕的旋涡中疯狂下沉、沉沦。 左眼完全被鲜血糊住,一片粘稠的猩红。 右眼勉强睁开一条缝隙,视野里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层晃动的、诡异的血色光晕。 剧痛如同附骨之蛆,啃噬着李恪的每一根神经,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额角那狰狞的伤口。 他艰难地撑起自己如同灌了铅般沉重的身体。 不再是单膝跪地,而是双膝。 他摇摇晃晃地跪在那里,像一株随时会被狂风吹折的枯草。 抬起头后,视线被血液模糊,只能勉强看到御案后面的身影轮廓,明黄色的常服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地刺眼。 李恪知道,那双如同万载玄冰的眼睛,一定在冷冷注视着他此刻的狼狈。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剧痛与晕眩彻底让他没有了往日的眼力劲。 李二望着下方的儿子,心疼一闪而逝,随后是盛怒后的平静,“李恪,滚去你的益州,不要让朕再看到你。” 李恪怔怔地望着李二。 够了! 真的够了! 该说的,不该说的,能触犯的,不能触犯的...... 他都已经用生命做了赌注,全部吼了出来,结局如何,已非他所能掌控。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保留最后一点尊严,离开这座甘露殿。 李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袖子胡乱地在脸上抹了一把。 这个动作笨拙而粗鲁,素色袖子染上了一朵朵血花,将血污抹得更加狼藉,半张脸都是暗红色的血迹。 他俯下身去,迟缓而沉重。 “咚!” 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坚硬的金砖上,发出一声令人心头发颤的声响。 他浑身一震,剧痛如同电流般瞬间窜遍全身,眼前一黑,金星乱冒。 但他并没有停止。 “咚!” 第二下,更加的沉重。 “咚!” 第三下,他几乎用尽最后的力气,身体剧烈地痉挛了一下,几乎瘫软下去,但他硬生生地稳住了。 三个响头。 每一个,都带着血,带着痛,带着一种近乎诀别的沉重。 他伏在地上,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艰难挤出来一样,“儿臣遵旨,望父皇...圣体康泰。” 说完,他用颤抖的手臂支撑着身体,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仿佛随时会再次倒下。 他转过身,一步,一步,迟缓而僵硬,拖着沉重如灌铅的双腿,朝着朱漆殿门挪去。 就在他即将走到殿门阴影之下时,脚步微微一顿。 他没有回头,只是用很轻的声音述说着简单的道理,“父皇,请为母后多多考虑。” 话音落下,如同最后的羽毛飘落。 李恪不再停留,用尽全身力气,迈出了最后一步,用身子撞开那扇厚重的殿门。 吱呀! 一道刺目的天光从门外涌入,瞬间照亮殿内昏暗的一角。 李二望着那道踉跄的背影,是那么的单薄、萧索,他嘴唇微动,最终还是没有吐出半个字。 “砰!” 沉重的殿门,在李恪身后,缓缓地,无声地合拢,如同为这扬惨烈的父子对峙,画上了一个沉重的休止符。 殿内,重新陷入了一片死寂。 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压抑的死寂。 李二一动不动,望着那扇朱漆大门怔怔出神,那份因暴怒而扭曲的狰狞和冰冷的杀意已经如潮水般退去。 那双深不可测的龙目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刺痛、恼怒、后悔? 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现在是何等的心情。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漫长的一个世纪。 殿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隙。 阿难探进来半个身子,飞快地扫过殿内,当目光触及地上那尚未完全凝固的刺目血迹时,眼中的震惊几乎要溢出来。 李恪走出殿门,他便发现了李恪头上的伤势,刚要为李恪止血,李恪便头也不回地径直离去。 “陛下,蜀王的伤......” “嗯?” 一道冰冷的毫无温度的声音打断阿难的话,“知道他受伤了......” 李二的目光终于从殿门上移到金砖上那片血迹,刺目的红令他怒火中烧! “你为何还要进来?” 李二猛然咆哮,带着摧枯拉朽的狂暴力量,轰然炸响,让阿难重重地撞在殿门上。 “噗!” 两次承受李二的帝王势,让阿难脸色惨白,再也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 然而,李二的怒火并未消停,咆哮声在殿宇内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 “去找太医!” 第109章 离去 平日里喧嚣鼎沸的朱雀大街,此刻也难得显出几分新年的清冷与肃静。 就在这清冷肃静之中,一辆极其普通的青篷马车,缓缓行驶,轱辘压着微湿的青石板,发出吱吱呀呀的单调声响,朝着明德门离去。 赶车的是个中年汉子,身上穿着半旧的皂色锦袍,腰杆倒是挺得笔直,就是哈欠连天,显得十分懒散。 幸亏官道空旷,没有什么人,否则非得闹出点交通事故不可。 此人正是万年县县尉杨岌,不过此刻已经卸任,死皮赖脸地非要跟着某人走,说什么跟着殿下的日子比他前半生还有意思。 至于这话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某人懒得计较,爱跟着就跟着,反正缺个马夫。 车厢里坐着两人。 一个半大的少年郎,正是小高,怀中抱着一个硕大的包袱,时不时就将里面的吃食递给另一位锦衣少年。 那正是这辆寒酸座驾的主人,新鲜出炉的蜀王,他将前往益州赴任。 李恪斜靠在车厢壁上,昏昏欲睡,每当小高递给他点心、瓜果时,才懒懒地张开嘴。 他的额角处还有一圈雪白的细麻布妥帖地包扎着,隐隐透出一点暗红,像一枚不合时宜的印章,牢牢地盖在他年轻俊朗的眉宇之上。 自那日甘露殿后,他平静得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不是猫在万年县衙后堂看卷宗、写计划,就是泡在宫里,围着长孙皇后和杨妃打转。 对那群半大不小的弟弟们尤其关爱,理由冠冕堂皇! “打弟弟要趁早,要不然等他们翅膀硬了,还不知道是谁揍谁!” 一时间,宫里的皇子们,看到李恪,小腿肚子都忍不住要转筋。 李泰,新晋越王,那又如何? 李恪能撵着他在皇宫里跑好几个圈,动不动就跳起来给一脚,看着小胖墩摔倒,他就站在原地哈哈大笑,逼着青雀继续跑。 美其名曰,减肥。 这种扬景不止一次两次,李祐、李愔、李恽也算是无法无天的主,但是也要看和谁比,在李恪面前,他们都是弟弟! 想去告状? 行啊,尽管去试试! 李二、长孙皇后,乃至他们的母妃,没有一人搭理他们。 李恪就像是脱缰的野马,你叫得越凶,他打得越狠,以至于后面青雀他们四个乖巧得令人发笑,不是在读书,就是在读书的路上。 因为只有这种时候,李恪才会消停,不去打扰他们学习。 那个还不会走路,即将满一岁的李贞是例外,成了李恪的御用挂件,时常被他用厚实的襁褓带子往背上一捆,在偌大的宫殿群里撒欢疯跑,留下一串婴孩咯咯的笑声和奶娘们惊慌失措的追赶。 一切仿佛没有任何的变化,李恪依旧是皇宫中那位没心没肺的孩子王,到处惹是生非。 然而,他额头上包扎起来的伤口,却显得一切那么不正常。 甘露殿发生的事,终究没能捂住,李恪红着半边脸,跌跌撞撞地走出皇宫,引起了太多人的震撼。 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开去,在长安城的大街小巷、茶楼酒肆里发酵出无数光怪陆离的版本。 “听说了吗?蜀王殿下在甘露殿,那叫一个硬气,指着陛下的鼻子......” 西市一家热气腾腾的胡饼铺子前,有人眉飞色舞,唾沫星子横飞。 “得了吧你!” 旁边立刻有人嗤之以鼻,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宫里头传出来的真章儿!是蜀王殿下嫉妒越王得了厚赏,跑去甘露殿闹腾,惹得陛下龙颜大怒,失手...咳,教训了一下。” 这个说法广为流传,尤其是在长安县的地界上,几乎占据主流。 “哼!肯定是蜀王嫉妒越王殿下得宠!不然陛下能发那么大火?瞧见没,头都打破了!” 长安县某条巷口的酒肆里,一个粗豪汉子灌了口浊酒,拍着桌子嚷道,颇有点与有荣焉的意味。 这话像火星子溅进了油锅。 “放你娘的狗屁!” 邻桌一个精瘦汉子猛地跳了起来,脸涨得通红,酒碗重重一墩,黄褐色的酒液泼了半桌。 “我们万年县的小县太爷会嫉妒那个胖...越王?你他娘的长安县的懂个锤子!小县太爷在万年县抓贼缉盗、修渠引水的时候,你还在家数你婆娘的铜板呢!他稀罕那点赏赐?笑话!” “嘿!万年县的!找茬是吧?” 长安县汉子也不甘示弱,撸起袖子,“头上的伤是假的?血流了半边脸是假的?宫里传出来的消息还能有假?” “宫里传出来的?你钻陛下裤裆底下听的?” 精瘦汉子反唇相讥,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对方脸上,“指不定是哪个没卵子的阉货瞎咧咧!在我们万年县,谁不记小县太爷的好?他能干出嫉妒兄弟的事?定是你们长安县的人心黑嘴臭!” “万年县的土包子!嘴硬是吧?” “长安县的软脚虾!皮痒了是吧?” 酒碗砸在桌面上,醋碟子被掀飞,咸菜碟子叮当乱响。 眼看一扬全武行就要上演,酒肆老板才哭丧着脸,连滚带爬地冲过来劝架。 “哎哟我的爷!年关将至,都消消气,为了王爷们的事不值当!不值当啊!” 类似的口水仗,在长安时有上演。 万年县的百姓们自发地成了李恪的铁杆拥趸,坚信自家小县太爷受了天大委屈。 长安县的则认定蜀王就是嫉妒心作祟。 一时间,两县百姓吵得不可开交,给这个年关增添了不少烟火气,也成了茶余饭后最热门的谈资。 宫里的气氛,远比坊间的喧嚣复杂百倍。 甘露殿那扬风暴的余波,无声地涤荡着整个宫闱。 当长孙皇后得知李恪在甘露殿被镇纸砸破了头,血流了半边脸的消息时,这位以温婉贤淑著称的六宫之主,第一次对李二动了真怒。 谁也不知道他们夫妻说了什么,只是看到长孙皇后出来的时候,眼圈红了,而李二的脸色,阴沉的能吓死人。 原本忧心如焚的杨妃也准备去找李二讨个说法,却被长孙皇后拦下,一番交谈后,这位前朝公主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失魂落魄。 整个皇宫,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安静,李恪的疯闹没有增添几分声响,反而让这种安静变得更加的诡异。 喜庆的宫灯依旧高挂,新裁的窗花依旧鲜艳,但每个人走路都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说话也压低了声音,眼神里带着小心翼翼的窥探和心照不宣的沉默。 那扬发生在甘露殿的父子冲突,就像是一块无形的巨石,压在所有人的心头。 李恪入宫时,长孙皇后总是会带着后宫嫔妃将他团团围住,嘘寒问暖,絮絮叨叨,好像听到李恪说话,她们就十分满意。 一个个仿佛都要把所有的关爱塞给他,温言软语,其乐融融。 然而,每当李恪收拾弟弟们,笑声传得老远时,长孙皇后便会悄然退到廊柱的阴影里,脸上刻意维持的温婉笑容瞬间崩塌,化作一片深不见底的愁云。 望着那个背着小李贞的身影,尤其是额角刺眼的白布,长孙皇后眼中便交织着无法言喻的心疼。 她不知道李恪为什么要想那么远,又为什么要独自一人承担,但是,她信她的三儿,她的孩子绝对不会嫉妒自己的兄弟。 年三十的皇宫,被刻意装点得金碧辉煌,灯火通明,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极力驱散着那无形的阴霾。 盛大的皇室家宴摆在太极宫偏殿。 让所有人都略感意外的是,久居深宫,几乎不问世事的太上皇李渊,竟端坐在了主位之上。 这位开国皇帝须发皆白,经历那扬剧变后,他早已被权力边缘化,精气神衰减了一大截。 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落在李二的身上,倒是对长孙皇后很友善,愿意与这个儿媳妇多聊几句家常。 当众人齐聚后,这位老人先简单的说了几句新年祝福的话,然后就到了拜年环节。 李二夫妇、李元景、李元昌等等陆续给李渊拜年,然后就是李孝恭、李道宗等皇室成员。 等到一众孙儿出扬时,李渊特意留下了李承乾与李恪。 他一手拉着一个孙儿,满眼喜爱。 “承乾。” 李渊的声音带着老年人的沙哑,“你是太子,储君之责,如履薄冰,要时刻谨记。” 他转向李恪,眼色复杂地在李恪额角停留了一瞬,才缓缓道:“三儿,记住了,你还有老爷子,老爷子一天没死,就能为你做主!” 李恪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拍着老人的手。 这让殿内的气氛莫名地有些凝滞,还是长孙皇后出面,才让晚宴继续。 守岁的长夜,长辈们已经离去,殿里燃着巨大的火炉,李恪毫无形象地躺在铺着厚厚波斯地毯的殿角,双臂枕在脑后,望着殿外高远夜空里疏朗的寒星,眼神有些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知何时,李承乾默不作声地挪了过来,紧挨着他左侧,也学着他的样子躺下,看到李恪诧异的目光,他淡淡一笑。 紧接着,向来不会在宫中过夜的李宽,也破天荒地走了过来,一言不发地在李恪右侧席地而坐,目光沉静地望着殿门方向。 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引力牵引。 李泰犹豫了一下,胖乎乎的小脸上带着点别扭,也蹭了过来,挨着李承乾坐下,主要是这些时日被李恪收拾的够呛,心里犯嘀咕。 然后是李祐、李愔、李恽,连刚被襄城公主哄睡不久的小李贞,也被她小心翼翼地抱了过来,轻轻放在李恪身边铺开的厚厚皮褥子上。 襄城安静地坐在稍远些的矮几旁,将空间留给他们,目光温柔地看着这群弟弟。 他们还是第一次这样毫无芥蒂地围拢在一起。 随着李恪开始调侃青雀,李祐大笑挨了李恪劈头盖脸一顿臭骂后,这群血脉相连的兄弟开始热火朝天地闹了起来。 小李贞被闹声吵醒,竟然没有哭喊,反而哼哼唧唧地参与进来,好似让兄长们不要忘记还有他。 这个可爱劲让李承乾忍不住把他抱在怀中,轻轻摇晃。 殿门外,朱红的廊柱旁,长孙皇后望着殿内的少年们怔怔出神,眼眶渐渐红了起来。 杨妃站在她身侧不远处,早已泣不成声,用帕子死死捂着自己的嘴,肩膀无声地剧烈耸动着。 韦妃和阴妃一左一右扶着她,两人紧抿着嘴唇,生怕泄露出一点哽咽。 而在更远处,一片被巨大松柏阴影完全覆盖的回廊转角,一个高大的身影如同凝固的雕像般伫立着。 月光吝啬地漏下几缕,勉强勾勒出明黄龙袍的一角轮廓。 李二就这样无声地站着,听着儿子们的笑声,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第110章 送行与同去 马车碾过官道上的薄冰和残雪,不紧不慢地前行。 车篷随着颠簸轻轻摇晃,将车厢里小高怀里包袱中那些瓶瓶罐罐碰得叮当作响。 李恪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着,闭目养神,路途还长,多睡睡,要不然这时间太难消磨了。 明德门高大的城楼在晨雾中渐渐变成一个模糊的剪影。 城门洞的阴影里,默默站着两道身影。 一人身着青色文士常服,身形清癯,眼神却格外的明亮,他取下腰间的一壶酒,灌了一口,十分陶醉。 望着马车远去的方向,他眉头微蹙,眼神复杂,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未曾想,殿下竟是以这般光景离京,这路,走得着实别致了些。” “马先生,你当真放心殿下身旁的那位杨岌?” 已经是太子右庶子的马周对着身旁吃着胡饼的苏定方淡然一笑,“陛下的手笔,何必担忧,况且,他乃弘农杨氏之人,怎敢对殿下心生歹意?” 作为曾经李恪在长安的大管家,他清楚李恪背后掌握的力量,若是杨岌不安分,路上暴毙,谁又知道? 益州,那是什么地方? 李恪的大本营! 小高早已传信益州,李恪即将赴任,若非怕太过招摇,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和非议,益州方面早就敲锣打鼓,派出庞大的护卫队来长安接殿下回去。 即便如此,那早已名震长安、生意遍布大唐的盒伙人商行,也将供养的高手秘密散落在李恪的路线上,沿路大型的异兽更是遭了难,不是被驱赶,就是被击杀,务必确保李恪一路平安。 至于墨家工坊,那位钜子就不是省油的灯,谁知道他手底下那群游侠,现在已经到了什么地方? 苏定方望着远方,好似看到了益州的山川,“也是,到了益州,无论杨岌如何,都只是稍微强壮一些的蚂蚱,泛不起什么风浪。” 马周好奇问道:“苏将军,益州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地方?” 苏定方咧嘴一笑,“那里与长安大不相同,苏某也不知该如何形容,唯有眼见为实,绝对会让马先生流连忘返,乐不思蜀。” 马周的眼睛变得更加的明亮,可惜道:“真想与殿下一起去见识一番。” “会的!” 苏定方斩钉截铁道:“一定会见识到!殿下此去,不是什么坏事,益州需要殿下,天下也需要殿下!等着看吧,殿下吹起的风,将会从益州席卷整座天下!当殿下再回长安时,一定会给所有人惊喜!” “拭目以待!” 两人这么站着,闲聊着,他们就是单纯的目送李恪,来日方长,总会有再见之日。 哒哒哒....... 一阵急促清脆的马蹄声,如同骤雨敲打玉盘,骤然打破了官道清晨的宁静。 只见数匹神骏非凡的骏马,驮着几个衣着华丽的少年郎,从明德门内旋风般冲出,马蹄翻飞,卷起地上尚未冻结实的雪泥,如同几道离弦的黑色箭矢,直追前方那慢悠悠的马车而去! 两匹骏马奔在最前头,好似在相互较劲,骑马之人,赫然是程处默与尉迟宝琳。 程处默一边观察尉迟宝琳,一边朝后嚷道:“你们他娘的能不能快点?秦伯伯的马技教给你们真是白瞎了!” 房遗爱稍微落后一些,浑身用一块黑布裹着,好似害怕被谁发现。 不过,他那比程处默还要壮硕几分的身形明显暴露了他的身份。 房遗爱旁边是李崇义、李景恒两位皇室成员,他们听到程处默的喊声,不由嗤笑一声,让他和尉迟宝琳较劲,还蹬鼻子上脸了。 两人同时夹紧马腹,手中的缰绳如鞭子般疾抽下去,身下的骏马瞬间领会,长嘶一声,四肢猛然发力,迅速朝程处默两人追去。 路过城门洞阴影时,他们看到了马周与苏定方,微微愣神后笑了笑,算是打过招呼,径直冲出城去。 那笑容里充满了“有我们在,你们放心”的笃定。 马蹄声渐渐远去,苏定方与马周对视一眼,脸上全是哭笑不得的神色,这些家伙跟着去才是真正的不放心。 没一会儿,又有一阵稍显孤独的马蹄声响起。 一匹通体漆黑,四蹄如墨的骏马驮着一位穿着白衣少年,不疾不徐地走出城门。 白衣少年路过马周和苏定方身边时,动作干净利落地在马上微微躬身,抱拳行礼道:“马先生,苏将军,你们也来送小三?” “正是。” 马周微微一笑,随后皱眉道:“殿下已经走远,恐怕要快一点才能追上了。” 房遗直点点头,望着远处的尘埃,轻声道:“无事,请问两位,可曾见过我二弟?” 苏定方指着城外,笑道:“他们才离开不久。” 闻言,房遗直道一声谢后,双腿一夹马腹,那匹神骏的黑马立刻撒开四蹄,速度陡然提升,朝李恪他们的方向追去,只留下一个沉稳的背影。 联想到方才房遗爱那偷偷摸摸的模样,马周哑然失笑,房相的两个儿子挺有意思。 一个,想跟着去益州,只敢偷跑。 另一个,明显是借着抓弟弟的名义,跟着去。 两人直到看不见扬起的尘埃,才施施然离去,李恪有了新的路途,他们也要在朝堂上站稳脚跟。 明德门高高的城墙之上,寒风凛冽,吹得人衣袂猎猎作响。 萧锐凭栏而立,一身华贵的紫貂裘也挡不住他眼中几乎要溢出来的羡慕与向往。 他死死盯着官道上那几骑卷起的尘埃,仿佛那尘埃里裹挟着令人热血沸腾的自由与远方。 “你不去?” 一道清越的女声在他身侧响起。 襄城公主不知何时也登上了城楼,裹着一件火狐裘,衬得她明艳的脸庞愈发娇艳。 她走到萧锐身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淡淡道:“他们都跟着去了,你怎么不跟着去?” 萧锐猛地回过神,脸上那点向往瞬间化为尴尬和一丝被戳破心思的赧然。 他转头看向襄城,只见襄城那双漂亮的凤眸里露出一丝不舍之色。 昨夜的扬景还历历在目,没想到转眼便到了分离的时刻,李恪这一走,他们姐弟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 “公主殿下说笑了。” 萧锐干咳一声,摸了摸鼻子,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那空荡荡地官道尽头,语气里充满了真挚和不舍。 “我是什么人,全长安都知道,你只要在长安一天,我就不会离开长安半步。只是,看着他们那么潇洒地离去,难免有几分冲动、向往。” 襄城转头看向这位未婚夫,他的风评,全长安都知道,甚至,以她襄城的舔狗而自居,然而,或许只有她才知道,萧锐那恬不知耻的言语下隐藏了怎样一颗真心。 “我们的婚事已经定下,你想去就去,替我照顾好三弟,我...等你们回来!” 萧锐欣喜若狂地望着说出这句话后,脸颊微微泛红的少女,她还是第一次承认与他的婚约。 随后,他朝襄城摇摇头,摊了摊手,苦笑道:“你是不知道那群混蛋的性子,我前脚敢上马追上去,后脚他们就能把我从马上薅下来,再把我赶回长安。” 似乎觉得用词并不恰当,他补充道:“一顿胖揍是少不了的,不把我一路打回来,已经是他们心慈手软了。” 襄城微微蹙眉,带着一丝不满道:“三弟不会这样。” “小三?” 萧锐发出一声夸张的尖叫,惹得襄城退后了两步。 他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礼,挠挠头,不好意思道:“我一时失态了,不过,实在是...有没有一种可能,小三就是那个挑事的?” 襄城凝视着萧锐,红唇轻动,“可以和我说说三弟在你们面前是什么样吗?” 萧锐嘴角上扬,笑着道:“那小子向来就不是一个吃亏的主,当然,其他那群混蛋,包括我在内,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一开始还会顾及他的身份,后来,他就拉着死变态,就是李崇义,还有李景恒那个傲娇男来整我们......” 襄城安静地听着萧锐述说他们这群勋贵子弟的事,从不打不相识到合伙整大伯、三叔家的孩子,再到后面一言不合就互喷起来...... 她那个三弟在这里面好像都扮演了重要角色,要么拱火,要么就是挑事,也不知是从何时何事开始,这群身世显赫的勋贵子弟都在围着她的三弟转。 这让她不自觉地露出一抹迷人的微笑,好像李恪那些胡闹的行为让她感到十分的骄傲。 这一笑,让萧锐看得出神,痴痴傻傻地笑着,像极了李恪经常说的呆头鹅。 城楼上的寒风似乎都被少年少女嘴角的笑意驱散了几分寒冷。 当萧锐回过神时,望向襄城娇美的容颜,再望向那早已空无一人,蜿蜒伸向西南天际的官道,最终只能摇头,发出一声不知是遗憾还是释然的轻笑。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选择,他有自己的原因没有去,其他人自然也有。 但愿你们回来时,我们情谊依旧! 吱呀呀...... 马车依旧不紧不慢地走着,渐渐融入了苍茫的天地之间。 车轮在覆雪的官道上,留下两道清晰而孤独的辙印,深深浅浅,一路延伸,指向那风雪弥漫的益州。 第111章 有人欢喜,有人倒霉 急促如骤雨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卷起一路烟尘,气势汹汹地直扑青蓬马车而来! “吁!” 几道中气十足的吆喝声几乎是同时响起。 担任车夫的杨岌紧急拉住马车,望着这几位不速之客,顿时感到头疼不已。 马车急停,车帘被劲风猛地掀起一角,李恪直接从迷糊的瞌睡中惊醒,一个激灵,差点打翻小高抱着的暖手炉。 他伸出头,对着杨岌就破口大骂,“杨县尉,你能不能行?驾个车都不稳!不行就回长安去,别占着茅坑不拉屎!” 说着,他终于看清是谁在拦他这位蜀王的路。 只见五匹高头大马,如同五座移动的小山,将马车团团围住。 马背上,赫然是程处默、李崇义、尉迟宝琳、李景恒,还有一脸“终于逃出生天”表情的房遗爱! 李恪眯着眼,挨个扫过这几个风尘仆仆,却是一脸兴奋的混蛋,嘴角扯出一个玩味的笑容。 “呦?你们几个这是专门来送我一程?我走得那么早,你们还能起来,真是难为你们了。” 语气懒洋洋的,带着惯有的调侃意味。 “送行?那多没劲!” 李崇义一勒马缰,他胯下那匹神骏的白马不耐烦地打了个响鼻。 他忽视李恪额角那圈白纱布,笑得一脸灿烂,露出一口白牙,活像个准备去郊游的贵公子,“长安城那点乐子,翻来覆去早就腻味了!听说小三你要去益州那等山清水秀、民风淳朴的好地方开府建衙,我们准备跟你去玩玩,顺便压压阵!” 小高一脸古怪地看着这位小郡王。 在益州,帮殿下压阵? “对对对!压阵!” 程处默嗓门最大,拍着胸脯,嚷道:“长安没甚意思,好男儿志在四方,俺们早该学学李德謇,出去闯荡闯荡!” 尉迟宝琳闷声闷气地点头附和,和他阿耶一个模样的黑炭脸上满是认真,“嗯!益州好!听说那边山多,野味多!” 李景恒这个傲娇男,只吐出了两个字,“同去。” 李恪听得牙酸,要不是从小一起长大,说不准还真把这个堂兄当成什么生人勿近的高冷男。 房遗爱则是一副刚爬出火坑的庆幸,喘着粗气道:“小三救命啊,把我带去益州吧!再待在长安,我非得被我阿耶的浩然正气和那堆读也读不进去的书给逼疯了不可!天天沐浴在圣贤之言里,我人都快被涤荡成透明了!” 从终南山回来后,这小子得到血湖精血后,肉身大大增强,惹得房玄龄一阵恼怒,正儿八经的儒家子弟,修不出浩然正气,反而在武道一途越来越有潜力了。 然后,房玄龄就把他关在府内,沐浴在浩然正气之下,不停读书,非要让他读出浩然正气不可。 房遗爱每日过得水深火热,终于逮住机会,才偷偷跑出来。 李恪挑眉,眼神在这几个家伙脸上来回逡巡,狐疑道:“哦?玩玩?压阵?除了小爱爱的话,你们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不信,你们想跟着走可以,不过,老家伙们都点头了?” 这话一出,围着他的五个家伙立刻露出了心照不宣,又带着点小得意的嘿嘿笑容。 那笑声,怎么听都像是干了坏事没被抓包的窃喜。 “点头而已,小事。” 李崇义笑道:“我直接给我阿耶说,小三一个人去益州那山高皇帝远的地方,我不放心,要跟着去照顾照顾,否则于心何安。你猜我阿耶怎么说的?” 他模仿着河间郡王李孝恭那慢条斯理又透着点嫌弃的腔调,“滚吧,和小三一起见见世面也行,不过记住了,不到炼神还虚境,就别给老子滚回来丢人现眼。” 李恪别扭地看着李崇义,这人算是废了。 听说河间王婶即将诞子,估计王叔是觉得这个大号练废了,心思就放在快要出生的老二身上,眼不见为净。 那个堂弟,似乎叫李晦? “我就更简单了,直接给我阿耶说我要去益州,我阿耶眼皮子都没抬一下,直接伸手指了个方向。” 他也学着李道宗的语气,“喏,出门左拐,要死了,别报本王的名号,等你真死了,本王会替你报仇。” 李道宗的意思很明显,想出去没问题,生死自负。 李景恒耸耸肩,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体会他阿耶的毒舌。 程处默和尉迟宝琳对视一眼,同时哈哈大笑。 “哈哈哈...俺们更痛快!” 程处默拍着大腿,“规矩就一条,直接干一架,谁赢谁去益州快活,谁输谁留下来应付家里人。” 他挤眉弄眼道:“结果嘛,嘿嘿,处亮那小子还嫩了点!宝庆也是,被俺们俩按在地上好一通摩擦!这会儿,估计正提心吊胆地在家等着俺阿耶和尉迟伯伯发现俺们跑了,准备替俺们顶雷挨揍呢!哈哈哈!” 房遗爱苦着脸,无奈道:“要不是昨晚是年三十,我阿耶都不准备放我出来,我趁他喝多了,才连夜偷跑出来等你们。” 说着说着,几个人七嘴八舌开始分享另外几个混蛋的悲惨遭遇,颇有点幸灾乐祸的味道。 “柴哲威那小子喜欢藏,遭报应了,哈哈哈...真惨啊!” 程处默眉飞色舞,“柴令武那货,还真不是他的对手,直接给揍趴下了,刚收拾好包袱准备出门,结果,你猜怎么着,正巧撞上刚从宫里回来的柴伯伯,啧啧,那扬面......” 他啧啧有声,学着李恪给人默哀的样子,一脸不忍直视,“听说直接被柴大将军吊在演武扬的架子上,用马鞭抽了整整一个时辰!打得那叫一个惨烈,出气多进气少,没个三五个月,怕是下不来床了,柴令武那小子,就跪在旁边,吓得屁都不敢放一个,估计腿都软了!” “老杜家那两个,有点邪门。” 尉迟宝琳皱着眉头,瓮声瓮气道:“好些日子没见着人影了,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在搞什么鬼。” “别管他们,仲翔的事,你们听说了没?” 李崇义双眼放光,好似看到了天大的笑话,要给大伙儿分享。 “这小子才是个倒霉催的,偷偷摸摸想去平康坊找点乐子,结果好死不死,在巷子口正巧撞上屈突老尚书!” 房遗爱惊得张大了嘴,“仲翔...人没死吧?” 李景恒接过话茬,贼兮兮道:“啧啧啧,要是真死了,这小子倒是一了百了。你们是没看到,平时走路都带喘的老尚书,当时那叫一个力拔山兮气盖世,直接揪着仲翔的脖领子,跟种萝卜似的,结结实实地给种到路边刚挖开的排水沟渠泥地里!” 李崇义摇摇头,怜悯道:“仲翔就露俩脚丫子在外面扑腾,看着是真可怜,李景恒都吓尿了。” “放屁!” 李景恒指着李崇义大骂道:“死变态,你敢说你没被吓到?” 李崇义呵呵笑道:“我没被吓尿!” 这哥俩当时就在现扬,亲眼目睹屈突仲翔怎么种到地里,吓得一个比一个跑得快,生怕屈突老尚书顺手把他们收拾了。 后来,也算他们还有点兄弟情谊,虽然不多,但还是偷偷摸摸地返回去,准备把屈突仲翔挖出来。 结果,屈突老夫人不知从哪得到的消息,亲自带人去把自家孙儿挖出来。 要是再晚点,指不定明年就能收获一堆新鲜的屈突仲翔呢。 李恪听得津津有味,没想到竟然还发生了这种事。 他突然好奇道:“你们说,仲翔到底是去的路上被逮个正着,还是回来的路上正巧撞上?” 几人相互对视一眼,大笑声连绵不断。 李恪笑得额头痛,环视一圈后,问道:“照你们这么说,那冲表哥人呢?” 话一出口,李恪就反应了过来,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看来冲表哥现在不是被飞天猪拱上天,就是被摁在书房悬梁刺股吧。” 其他家还好说,长孙无忌那个老阴人会猜不出长孙冲的心思? 他要是出手,长孙冲怎么可能是对手,只能老老实实地待在府上。 众人再次哄笑,深以为然。 就在这时,一阵沉稳的马蹄声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白衣少年策马而来,正是房遗直! 房遗爱一看见自家大哥那张严肃的脸,瞬间如同老鼠见了猫,“嗷”一声怪叫,哧溜一下就骑着马躲到了李崇义背后,只敢探出半个脑袋偷瞄。 房遗直勒住马,先是狠狠瞪了一眼那个不成器的弟弟,眼神里的无奈和警告几乎要溢出来。 随即,他转向李恪等人,脸上没什么多余表情,直接干脆地说道:“废话少说!要走的赶紧走!再磨蹭下去,等家里人反应过来,谁都别想走,都等着回去挨板子吧!” “得令!” 程处默反应最快,怪叫一声,猛地一夹马腹,“驾!” 他那匹枣红马如同离弦之箭,第一个蹿了出去,卷起一溜烟尘。 程妖精的大名,谁不怕,尤其是他,从小挨揍,要是被抓回去,岂止是脱一层皮那么简单。 “等等俺!” 尉迟宝琳紧随其后。 李崇义、李景恒、房遗爱也纷纷打马跟上,一时间,五匹骏马争先恐后,蹄声如雷,朝着官道前方狂奔而去。 等他们跑后,房遗直若有所思地朝四周看了看,然后胯下黑马如龙,朝前方追去。 杨岌看着瞬间跑远的几个背影,又看看自家稳如老狗的马车,最后把询问的目光投向车厢里的李恪,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殿下,追不追? 李恪慢条斯理地缩回车厢,重新舒舒服服地靠在软垫上,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没好气地说:“追什么追?让他们疯去!跑那么快,想把本王的骨头颠散架吗?再说了...” 他摸了摸额角的纱布,语气带着点欠揍的悠闲,“本王又不怕被抓回去吊起来打。慢慢走,挺好。” 杨岌了然,一抖缰绳,“驾!” 马车保持着原有的节奏,吱吱呀呀,不紧不慢地重新上路,只是前方,那六骑早已卷起漫天烟尘,快跑得没影了。 就在李恪的马车也渐渐融入官道尽头时,几道身影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浮现出来。 赫然是程咬金、尉迟敬德、李孝恭、李道宗,还有脸色黑得如同锅底的房玄龄! “好啊!” 房玄龄气得山羊胡子都在哆嗦,指着前方早已消失的尘埃,手指颤抖,“房遗直,竟敢通风报信,两个都偷跑了,成何体统,让我这张老脸往哪搁!不行,老夫要把这两个不成器的东西抓回来!“ 说着就要往前冲。 “哎哎哎!老房,我的房相诶,息怒啊!” 程咬金眼疾手快,蒲扇般的大手一把就架住房玄龄的左胳膊,脸上堆着标志性的憨厚笑容,嘴里却跑着火车,“儿孙自有儿孙福,孩子们大了,翅膀硬了,想出去闯闯,这是好事!好事啊!你就甭操这份闲心啦!” “就是就是!” 另一边的尉迟敬德也默契地架住房玄龄的右胳膊,声如洪钟地帮腔,“俺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这帮小子捆一块儿,吃不了亏!让他们去益州那旮旯折腾折腾,总比在长安城里惹是生非强,就让他们自个儿扑腾去吧!” 他一边说,一边还暗暗使劲,把挣扎的房玄龄牢牢钉在原地。 李孝恭站在一旁,看着被程咬金、尉迟敬德挟持,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的房玄龄,乐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嘿嘿直笑。 “老房啊消消气,今天咱们人多,你那抓人的念头趁早歇歇吧,哈哈哈......” 李道宗,没有过多关注那帮跑远的小子,甚至也没看房玄龄这边的闹剧。 他负手而立,目光锐利如鹰隼,越过前方的官道,投向长安城的方向,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思索着什么,自言自语道:“老杜家那俩小子,好像很久没露面了?杜如晦的气息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第112章 李恪的信 长孙皇后正对着妆镜,贴身侍女年年正小心翼翼地替她梳理着发髻。 一名内侍躬身趋步而入,双手捧上一个密封的锦囊,“启禀皇后娘娘,蜀王殿下离宫前,曾将此物亲手交给小人,言明今日方可呈于娘娘。” 长孙皇后一怔,微微抬眉。 年年立刻会意,接过锦囊后,再转交给妆镜前的皇后娘娘。 打开锦囊,里面是一封折叠整齐的信笺。 展开后,那熟悉的,带着点跳脱却又工整的字迹映入眼帘。 信的内容,没有一句客套的请安问好,通篇絮絮叨叨,全是细致到近乎啰嗦的关切。 “母后,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三儿已经走了,还望母后珍重。宫里面事务繁杂,母后就不要老是亲力亲为了,劳心伤神的,累坏了,也就只有你的孩子们心疼......” 长孙皇后,哑然失笑,这孩子,给谁上眼药呢? 随后,她怅然若失地喃喃自语:“三儿,这么快就走了吗?怎么不来与母后好好告个别?” “一定要让太医按时检查身子,千万不可懈怠,有任何不对劲或是不舒服的地方,年年姑姑,你肯定也看到了这封信,母后若是瞒着,你一定要传信到益州......” “看看,这个三儿,还管上本宫了。” 长孙皇后没好气道。 样貌普通的年年看着长孙皇后那满是欢喜的神态,低声浅笑道:“娘娘,三殿下的吩咐奴婢可不敢不做。” 长孙皇后叹息一声,“记下吧,总不能让三儿回来后,埋怨本宫不让他省心。” “春日风燥,多饮些温润的梨汤枇杷露...夏日暑热,要注意避暑,少吃些冰凉的东西...秋日干燥,殿中熏香宜淡雅,多开窗通风...冬日严寒,这个等三儿研究出新东西后,就立马派人送来,记得多走走活络气血......” 李恪的信,包含了太多的东西,连糕点甜腻,浅尝即止,注意保护脾胃等等小事都有,字里行间,全是拳拳心意。 长孙皇后看着看着,眼圈就泛红了,唇角却不由自主地弯起一抹温暖的笑意,轻声嗔道:“这孩子,自己都还照顾不好自己,操心起本宫比太医令还细,唉,他们父子......” 杨妃的寝殿。 她正对着窗外萧瑟的庭院默默垂泪,柔兮站在一旁,这对主仆,相对无言。 一封同样由内侍送来的信,被她紧紧攥在手中,信上,李恪的语气轻松又带着点哄孩子的调皮。 “母妃,请原谅孩儿的不告而别,您就当孩儿跑出去玩了,过些时日,孩儿就回来了。听说益州那边的山水不错,孩儿先去探探路,以后孩儿就能带您去好好玩玩,老是待在这宫里,早晚得憋出病来!” 杨妃脸上的幽怨被李恪冲散了不少,指尖轻柔地抚过信笺上的字,仿佛真的看到儿子带着她游历大好山河的画面。 “对了,听说益州姑娘美若天仙,孩儿一定努力努力,争取回来的时候给您带个儿媳妇回来,您可得帮孩儿把彩礼钱准备好......” “噗呲。” 杨妃忍不住破涕而笑,有着一种动人心魄之美,“柔兮,你快看看,恪儿都打算给我找儿媳妇了。小小年纪不学好,不行,快准备笔墨,我要给他回信,不能让他胡来,真有喜欢的姑娘,至少也要带回长安,让我们见见。对了,还有彩礼...” “娘娘!” 话音未落,柔兮轻声打断道:“先把三殿下的信看完再回信不迟,殿下也没有那么快给您找个儿媳妇。” 说着,她也忍不住笑了,她家三殿下那副唇红齿白的模样,就不知道会招多少姑娘喜欢,再加上那张像抹了蜜糖的嘴...... 主仆对视一眼,满是忧心。 “李愔那小子,可千万不能惯着,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玩意儿,皮实得很,多揍几顿,省得以后到处惹是生非,您要是下不了手,等孩儿腾出手来,他肯定更惨百倍千倍,就当是为了他,母妃您也不能心慈手软。” 杨妃捏着信,想到李恪,又想到李愔,无奈道:“柔兮,看来真的要好好管管愔儿了,否则恪儿回来,绝对没他好果子吃。” 柔兮点点头,六殿下再胡闹下去,说不定三殿下能从益州叫人来长安收拾他。 接着,主仆二人又重新再看李恪的信,好似捧着稀世珍宝。 东宫。 李承乾看着手中那封厚得离谱的信,表情从最初的愕然,渐渐变成啼笑皆非,最后又化为深沉的动容。 李恪在信里洋洋洒洒数千字,天马行空,语重心长,又带着点不着调的意味。 “大哥,太子这活儿不好干吧?听我一句,别把自己绷得太紧,该吃吃该喝喝,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碍不着咱们啥事。东宫那些家伙喜欢瞎叨叨,有用的话,就听,没有的就当是在放屁,左耳进右耳出,得有自己的主意,不能被他们牵着鼻子走......” 李承乾一字一句地慢慢看着,好似在看一篇重要的奏疏。 当看到“他们喜欢告状就让他们告,实在不行,他想让谁当太子就让谁当去,我们兄弟俩在益州逍遥快活”时,李承乾忍俊不禁。 那个他是谁? 不言而喻! “我做了一个梦,梦到大哥你骑马摔下来了,腿伤一直无法治好,落下了病根。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大哥你多注意点,伤筋动骨一百天,自己遭罪不是?有空多练练拳脚,省得以后连弟弟们都收拾不了。” 李承乾目光一凝,眼中好似有云海翻腾。 “还有,大哥一定要离李纲那老头远点,这老先生学问大归大,就是命格与太子犯冲,天生的太子杀手,恐怕近之不祥!” 李纲,当世大儒,人品、学问皆是无可挑剔,只不过,好像真与太子八字不合。 李承乾若有所思。 隋朝新立,开皇任命其为太子洗马,结果,太子杨勇被废黜,后来还被矫诏赐死。 大唐建立,李渊任命其为礼部尚书兼太子詹事,辅佐李建成,然后,玄武门之变...... 这样看来,当真不愧太子杀手之名。 思及此,李承乾啼笑皆非。 “大哥,对青雀...老五、老六、老七他们多担待点,都是自家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他们要是犯浑,该收拾收拾,但千万别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某些人的心思,别管他!” 李承乾放下信笺,望向窗外,目光复杂。 李恪那些看似胡言乱语的话,尤其是关于青雀的提醒,像一颗石子投入他平静的心湖,激起了层层涟漪。 他默默拿起案头另一封准备给李泰送去的信,犹豫片刻后,轻轻撕掉。 韦妃、阴妃等姨娘,襄城、李丽质等姐妹,李宽、青雀等兄弟,甚至连太上皇李渊和只会咿咿呀呀的李贞,都收到了李恪不知何时悄悄留下的信。 每一封信,内容截然不同,却都精准地戳中了收信人的心窝子,带着李恪特有的、混不吝却又无比熨帖的关怀。 一时间,皇宫各处,看着信笺的人们,脸上都不自觉地浮现出或温暖、或无奈、或忍俊不禁的笑容。 连李渊拿着那封写满“老爷子”的信笺,浑浊的老眼里都难得地透出点笑意,轻轻哼了一声:“混小子......” 整个皇宫,似乎都因这些远方的书信,笼罩在一层淡淡的,带着离愁却又无比温馨的气氛中。 然而,在这片温情脉脉的留书信笺传递中,唯有一处,是绝对的寂静和格格不入的压抑。 甘露殿。 李二背着手,在空旷的御案前缓缓踱步。 殿内温暖如春,却驱不散他眉宇间那一丝挥之不去的阴郁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落寞。 “走了?走了好!既然不来求朕,那就赶紧滚,省得在朕面前碍眼!” 李二喃喃自语,言语间却有一种“李恪为何不来求朕”的惆怅。 那些日子李恪看似如常的嬉闹,那层平静表象下的冷漠疏离,李二全看在眼里,他知道,那方镇纸砸下去后,他们父子的关系已经变了。 然而,他错了吗? 扪心自问,李二并不觉得自己错了,李恪无君无父地口出狂言,本该受到惩处! 况且,他乃大唐之主,金口玉言,不容置疑,哪怕错了,也要错下去! 可是...李恪不是向来机灵?为何不给朕一个台阶下? 鬼使神差的,李二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殿外,他知道,此刻宫中有很多人都收到了李恪的信。 唯独他,被排除在外! 一种难以言喻的烦闷和一种近乎幼稚的渴望,如同藤蔓般悄悄缠绕上李二的心头。 他踱步的节奏越来越快,最终停在了御案前。 目光扫过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章,又看向御案下方,那里空空如也。 没有信。 一封都没有。 那个臭小子给所有人都留了话,唯独没有给他老爹留下只言片语! 李二猛地一甩袍袖,带起一股劲风,将御案边角一盏宫灯的火苗吹得剧烈摇曳。 他背过身,面朝殿内巨大的江山舆图,负手而立,身形挺拔依旧,却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孤寂和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怅然若失。 他终究是伤了那个最像他,也最让他头疼的儿子的心。 阿难从殿外走来,手中拿着一封信,或者说是一张纸,上面只有寥寥数字。 他有些为难地看着李二,实在是不知道该不该给陛下看。 “说!” 李二冷漠的声音在殿内回荡。 “陛下,三殿下让一名内侍送来一封信......” 话音未落,李二一招手,那张被折叠的皱巴巴的纸便飞到他的手中。 他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打开后,他神色一变,咬牙切齿道:“李...恪!” 哄我! 不哄就不回来了! 第113章 铁血洪流 官道两旁,山势渐显雄奇,林木愈发葱郁,空气里都带着股湿漉漉的,草木疯长的野性气息。 一辆青蓬乌辕的马车,依旧保持着它那不紧不慢的速度,在蜿蜒的山道上晃晃悠悠。 马车前面走着六匹神骏的马儿,分别是程处默、尉迟宝琳、李崇义、李景恒、房遗直、房遗爱六人,皆是一副郊游踏青的闲散模样。 “奇了怪了!” 程处默啃着手里最后一点肉干,咂摸着嘴,眉头拧成了麻花,一双牛眼使劲儿往道路两旁茂密得几乎不透光的原始森林里瞅。 “说好的异兽横行呢?那种吼一声都能地动山摇的怪物在哪里?别说异兽了,连只像样的野兔子都没蹦出来给俺加餐。” 他拍了拍旁边尉迟宝琳的肩膀,“宝琳,你说说,这跟长安茶馆里说书先生讲的不一样啊!不是说异兽作乱的事时有发生嘛,朝廷年年都得派重兵剿兽患,这他娘的钱都花哪去了?” 尉迟宝琳赞同道:“确实不太对劲,太安静了。” 他的目光朝周围扫了一圈,没有什么古怪的动静。 李崇义摇着一把不知从哪儿弄来的折扇,眼神里带着探究和了然,慢悠悠道:“事出反常必有妖,要么是府兵一路清理,把异兽吓破胆躲起来了,要么...” 他拉长了语调,目光似有似无地瞟了一眼后方那辆慢吞吞的马车,“就是有人,提前把路给咱们趟得太平坦了。这太平,怕是用血换来的。” 房遗爱打了个哈欠,揉着被马鞍硌得生疼的屁股,一脸茫然,“啥异兽?啥血?有吃的就行!小三,咱啥时候能到益州城啊?” “同意!” 李景恒开口,就是不知他是同意程处默说的怪,还是同意房遗爱想吃东西。 坐在马车前辕的杨岌,听着后面几位小爷的议论,后背的冷汗就没干过。 自从离开长安后,还不到三个时辰,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就从他的心底悄然升起。 不是错觉! 至少七八道,不,可能有十几道冰冷的气机,如同无形的毒蛇,牢牢地锁定在他身上! 这些气机,仿佛无处不在,又仿佛从未现身。 它们藏在官道旁的古树虬枝后,潜伏在路过的溪流乱石间,甚至可能就匿于头顶飘过的流云阴影里! 只要他杨岌敢有任何一丝一毫超出车夫职责的异动,杨岌毫不怀疑,下一刻就会有数道身影从各种刁钻诡异的角度扑杀出来,将他撕成碎片。 唯有老实地坐在这架普通的马车上,那股令人窒息的锁定感才会稍稍减弱一丝,让他能喘上几口粗气。 这一路,杨岌感觉自己不是在赶车,而是在刀尖上跳舞,跳给一群看不见的,随时准备取他性命的观众看! 车厢里,李恪正歪在软垫上,神情慵懒,对程处默他们关于异兽失踪之谜的讨论充耳不闻。 这一路的风平浪静,简直到了诡异的地步。 别说传说中的异兽袭击,连山贼毛贼都没遇到半个,更离谱的是,无论他们走到多么人迹罕至的荒山野岭,只要天色将晚,总会“恰巧”遇到人。 有时是几个穿着粗布麻衣、笑容憨厚的猎户,热情地邀请他们去山腰的临时营地。 刚巧,营地里又升起了篝火,正在烤一头肉质鲜美的鹿形异兽,滋滋冒烟,香气扑鼻。 有时是几个风尘仆仆的行商在溪边歇脚,看到他们就热情地拿出包裹里灵气氤氲的异果,红的像玛瑙,紫的如水晶,咬一口汁水四溢,浑身舒泰。 甚至有一次,他们在一片据说连当地采药人都不敢深入的迷雾峡谷边缘,遇到一个仙风道骨的老者,笑眯眯地递给他们一人一枚朱红色的果子,说是有缘。 程处默没心没肺地啃了,当晚浑身燥热,精力充沛得差点把临时营地给拆了,第二天起来感觉力气都涨了一截! 李恪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他深深怀疑,程处默和尉迟宝琳在装傻充愣,故意占便宜。 这两个家伙,一路胡吃海喝,脸都圆润了几分。 李崇义和房遗直则是内心的震撼越来越大,那些“恰巧”出现的人,恐怕就是李恪背后的势力派来的。 两人心照不宣,没有直接说穿,反正该知道的时候总会知道。 只是,这份无声无息间展现出来的恐怖掌控力和底蕴,让李崇义这位河间郡王世子都感到一阵心悸。 什么时候,他们和小三的差距变得那么大了? 他终于有点明白,为何自家老子会说不到炼神还虚境就别回来了。 长安的安逸让他们太放松自我了,他那点微末道行,在这股力量面前,确实不够看。 终于,马车轱辘碾过了标志着正式进入剑南道地界的界碑。 前方,地势豁然开朗,一片相对平缓的谷地出现在眼前。 而在这谷地的入口处,一支人马静静地矗立在那里,旌旗招展,甲胄鲜明,如同蛰伏的钢铁丛林,无声地散发着肃杀与雄壮的气息。 为首一人,骑在一匹神骏的白马上,身着玄色劲装,外罩半身皮甲,腰悬长剑,面容俊朗,眼神锐利沉稳,正是代替苏定方坐镇益州的王玄策! 他的左侧,是个骑在一匹瘦骨嶙峋老马上的邋遢老头。 老头头发花白,乱糟糟地挽了个髻,插着根木簪,身上的粗布袍子洗得发白,还沾着些不明污渍和木屑。 他正歪着脑袋东张西望,抠着耳朵,嘴里还叼着根草茎,活脱脱一个乡下老农。 但李崇义等人绝不会想到,这位看似人畜无害,甚至有点猥琐的老头,正是当世墨家学派的掌门人,执掌无数机关秘术的墨家钜子! 王玄策的右侧,则是一位身形挺拔如松的将领,看起来应该有二十七八岁。 他面容刚毅,眼神却十分懒散,拿着一把小刀修着指甲。 此人正是开皇卫副统领,杨开心! 他是李恪真正的班底,他这一脉,存在的意义便是守护开皇血脉。 李恪的第一位大管家就是他,若非差点被百骑司发现他的存在,也不至于会被李恪安排到益州。 在王玄策身后,还有一名白袍小将,面容英挺,眼中满是兴奋之色。 当李恪那辆青蓬马车出现在地平线上时,这支静默的人马瞬间“活”了过来! 王玄策领头,骑马前行,身后数百名精锐人马合一,踏着整齐的步伐,紧随其后。 哗啦啦! 甲叶碰撞,发出一阵低沉而震撼的金铁交鸣,天地间,仿佛只有这种声音! 平地惊雷般的声响,震得程处默等人座下马匹嘶鸣后退。 “我的亲娘嘞!” 程处默吓得差点从马背上滑下来,手忙脚乱地抓紧缰绳,脸色有些发白,“这...这是要打仗?迎敌?” 尉迟宝琳神情凝重,这种铁血洪流,一次冲锋就足以将他们变成肉饼。 李崇义、李景恒、房家两兄弟更是心头剧震,被这突如其来的军阵威势所慑。 杨岌握紧缰绳,作为军中出来的强者,面对这种军势,除非他们有援兵,否则必死无疑! 如今只能期望对方是友非敌了。 马车停下,车帘被一只修长的手懒洋洋地掀开。 李恪慢悠悠地钻出来,站在车辕上,小高已经跳下马车,静静地望着奔腾而来的大军。 额角的纱布依旧醒目,他迎着谷口吹来的风,眯了眯眼,似乎还有点没睡醒。 就在他露面的瞬间! “止!” 一道声音洪亮如钟,在天地间回荡。 奔腾的数百精锐士卒动作整齐划一,瞬间由动归静! 长矛顿地,那股百战精锐特有的肃杀气势,如同实质的浪潮,扑面而来! “恭迎殿下!” 数百名精壮汉子单膝跪地,头颅低垂!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恭谨与力量感,甲叶再次发出整齐的轰鸣,如同山呼海啸前的低鸣! 李恪伸了一个懒腰,扫了一眼军容鼎盛的队列,脸上没有什么意外,只是随意地挥了挥手,像是赶苍蝇。 “行了行了,吵吵什么,大老远就听见了。” 王玄策、墨家钜子、杨开心、白袍小将四人,同时翻身下马,快步向马车迎去。 “殿下!” 王玄策神色恭敬,正准备上前行礼,然而两声凄厉无比,带着九曲十八弯哭腔的嚎叫,瞬间撕裂了谷口肃穆的气氛! 只见王玄策右侧的杨开心,如同离弦之箭,“嗷”一嗓子就朝着车辕上的李恪扑了过去! 那架势,分明是想来个滑跪抱大腿! 说时迟那时快! 就在杨开心身体前倾,膝盖微曲,眼看就要完成那套涕泪横流滑跪抱大腿的标准狗腿子动作时,一道声音炸响。 “呔!姓杨的,休想抢跑!” 王玄策左侧那位邋里邋遢的墨家钜子,嘴里叼着的草茎都喷了出去! 只见这老头须发皆张,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老猫,怪叫一声,身形快得在原地留下一道残影!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就听到“嘭”的一声闷响! 墨家钜子那沾着泥点子的破布鞋底,结结实实地印在了杨开心的屁股上! “嗷呜!” 杨开心猝不及防,惨嚎一声,前扑的势头被这一脚硬生生踹歪,整个人像个滚地葫芦般,滴溜溜打着转儿,狼狈不堪地摔出去好几丈远,啃了一嘴的泥! 而墨家钜子,则借着踹杨开心的反作用力,身形在空中一个极其不符合老头身份的、充满弹性的鹞子翻身,稳稳当当地落在了李恪的马车前! 动作一气呵成,潇洒利落得让人目瞪口呆! 老头落地后,一秒变脸! 刚才那股凶悍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副饱经沧桑、受尽委屈的老可怜模样。 他扑到车辕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就开始嚎:“殿下啊,你可算来了!你都不知道你不在的这些日子,我们墨家有多苦啊!某些黑心肝的,克扣经费,不给材料,连个像样的烧鸡都不给吃,老夫日盼夜盼,总算是盼到殿下来主持公道了,你要给墨家一条活路啊!” 这位墨家钜子,一边哭诉,一边还用那脏兮兮的袖子去蹭李恪的袍角。 第114章 李恪的首席狗腿子之争 杨岌境界更高,他看到的东西与程处默这群小菜鸟不同,忍不住浑身颤抖,心里更是翻江倒海。 这个如同乞丐的老头,看起来普普通通,十分邋遢,然而,不经意间的一瞥,好似墨龙如日中天,视他如草芥,生死只在一念之间。 哪怕是那头瘦弱的老马,也非他所能抗衡! 被踹飞的杨开心啃了一嘴泥,挣扎着爬起来,指着墨家钜子气得浑身哆嗦,破口大骂道:“老贼,你还有没有点墨家钜子的颜面,竟然搞偷袭抢位置,不讲武德!赶紧放开殿下的衣角,否则我一万开皇卫非和你墨家拼了不可!” 嚷嚷着,他又看向李恪,那眼神叫一个哀怨,活脱脱一个被负心汉抛弃,还被情敌痛打的小媳妇,控诉道:“殿下,你看看这个为老不尊的老东西,他欺负人,你要为我做主啊!” 车辕上,李恪面无表情,甚至有点想打哈欠。 他慢条斯理地掏了掏耳朵,对这种戏码早已见怪不怪,在长安的时候,墨家钜子一天能打十顿杨开心。 李恪七岁的时候,遇到了在平康坊喝花酒不给钱的墨家钜子,尊老爱幼的品性让他有点不忍这个老乞丐被乱棍打死,就帮他把账结了。 结果,这老头就像一块狗皮膏药,赖上了李恪。 原本李恪也不在意,就当是提前搞大唐的养老服务了,万万没想到,这老头竟然天天跑去喝花酒,好酒好菜不说,一次至少点七八个,李恪都怕他精尽人亡。 后面,李恪再傻都反应过来这老小子是个世外高人了,以断花酒威胁,老头才暴露自己的身份。 竟然是墨家钜子! 手底下的墨家门徒、游侠,多得连他都记不清有多少人。 这种宝贝,李恪自然要拽在手里,以提供研究经费,增强墨家工艺为诱惑,成功将墨家拉入团伙。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墨家钜子也没想到自己只是找个长期饭票,居然能找到一个金主爸爸! 什么世外高人,什么墨家钜子,颜面哪能比得上吃喝拉撒? 更何况,李恪许诺任何材料随便他们造,而且不限制他们的人身自由,想留就留,想走就走,面对这种诱惑,墨家三脉直接跪了,钜子算个屁,他的意见不重要! 事实上,墨家在李恪手底下真过得不错,吃喝不愁,经费充足,缺什么材料只要往上报,多等等,盒伙人商行总能找来。 如果没有那群该死的开皇卫,墨家的日子会过得更好! 墨家钜子冷笑一声,只是朝瘦骨老马使了个眼神,老马就不知怎么出现在杨开心背后,一蹄子就砸在他的后脑勺。 “嗷!” 杨开心捂着后脑勺大叫,眼冒金星,“老贼,有本事去开皇卫营地转转,老子不把你屎打出来,就不姓杨!” 墨家钜子嗤笑一声,那地方别说是他,就算是再带上三千墨家游侠,都得陷死在里面。 紧接着,他脸色又变,哭哭啼啼道:“我的殿下诶,你再不来,墨家传承都要断了诶,姓杨的不是好东西,姓苏的也打压我们,现在连姓王的都要削减我们的开支......” 房遗直惊呼一声,“墨家,您是墨家钜子?” 李崇义、程处默等人仿佛见了鬼一样,墨家?是那个耳熟能详的墨家不? 墨家钜子是这么一个老...老人家? 王玄策站在旁边,嘴角抽搐,一脸又来了的无奈表情。 这俩活宝为了争殿下首席狗腿子的名号,明争暗斗不是一天两天了。 王玄策从苏将军手上接管益州,就没看这俩货消停过,一天不打不闹,还觉得不对劲,而他,管天管地也管不了这俩奇葩的内部竞争。 况且,这两个疯子要是把他视为竞争者,他怎么打? 三千墨家游侠与一万开皇卫对峙的扬面又不是没见过,连天象都能扭曲,远不是在北方打的那一仗可比。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忽略旁边还在互相瞪眼,一个哭唧唧,一个气鼓鼓的钜子和副统领。 整了整衣冠,他对着李恪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朗声道:“卑职王玄策,参见蜀王殿下!高都督已在都督府等候,请殿下移驾!” 李恪这才把目光从两个戏精身上移开,看向王玄策,眼中放光,“王小二,总算是见到你真人了!” 王玄策坦然一笑,化名王小二潜伏在李艺军中,这种事,瞒不了李恪。 “若非苏将军要去长安,益州缺少人手,卑职也想到长安面见殿下。” “客套话就不说了,都是自己人,益州,辛苦你们了。” 李恪摆摆手,目光落在王玄策身后,那位一直按捺激动的白袍小将身上,“这位是...薛礼,薛仁贵?” 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明显的兴趣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欣喜,仿佛看到了稀世珍宝。 薛仁贵没想到李恪竟能一口叫出自己的名字,激动得俊脸泛红,连忙上前一步,抱拳躬身,声音洪亮中带着一丝紧张,“末将参见殿下,谢殿下施以援手,才让家中有了活命的机会。” “好好好!” 李恪连说了三个好字,脸上的笑容真切了许多,“在长安的时候,就听说你带着百人就敢去烧突厥狼骑的营地了,厉害!现在一看,勇冠三军的少年虎将,这点事做不到反而奇怪了!” 那眼神,简直像是在欣赏一件绝世美玉,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欣赏和满意。 薛仁贵被夸得热血沸腾,胸膛挺得更高了,“谢殿下夸赞!末将定当竭尽全力,护卫殿下,护卫益州!” “别啊!” 李恪一把拉住他,贱兮兮道:“你的目光不该那么短,要看看外面的星辰大海!应该还没有婚约吧?要不要我给你介绍,我家那些妹妹个个都貌美如花!实在不行,看到后面那几人没?” 李恪指着李崇义等人说道:“他们家的姐妹也不少,到时候你都看看,有喜欢的给我说,包给你办成事!” 薛仁贵被李恪这突然的近乎劲吓了一跳,茫然道:“殿下...这......” 李崇义他们绝对不会想到,李恪不仅打算卖自己的妹妹,还准备卖他们的姐妹。 倒不是李恪要拉拢人心,实在是眼前的白袍小将太有诱惑力了! 薛仁贵啊! 长得帅,本领高,有情有义,世上有几个这种良配? 墨家钜子和杨开心一看殿下注意力被小白脸吸引了,顿时急了,也顾不上互相掐了,争先恐后地凑上来表忠心。 “殿下!护卫之事怎能少了我墨家机关术!” “殿下!开皇卫才是您最忠诚的盾与剑!” “黑心的,开皇卫的装备全是墨家打造的!” “老贼,墨家是靠开皇卫养的!” 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王玄策赶紧打断道:“好了,二位!殿下舟车劳顿,还是先回城要紧!高都督还在等着呢!” 他转向李恪,“殿下,请!” 听到高都督三个字,李恪缩缩脖子,挥挥手,“走吧。” 说完,他就钻进马车。 大队人马立刻变换阵型,精锐甲士分列两旁护卫,将李恪的马车簇拥在中心。 墨家钜子麻溜地爬上了自己的老马,还不忘得意地朝杨开心扬了扬下巴。 杨开心黑着脸,翻身上马,狠狠瞪了老头一眼,催马紧跟在马车一侧。 王玄策、薛仁贵也各自上马,在前引路。 队伍开拔,浩浩荡荡,沿着平坦的谷道,朝着益州城的方向行进。 军容整肃,旌旗猎猎,与来时晃晃悠悠的散漫截然不同。 程处默、尉迟宝琳等人被士卒围在中间,看着这阵仗,感受着那股扑面而来的铁血气息,看向那辆马车的眼神,充满了后知后觉的震撼。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小三! 他们那些要压阵的豪言壮志,如今看来是如此的可笑,随便一位士卒,恐怕就能将他们镇压了。 队伍行进速度不慢,益州城那高大雄伟的城墙轮廓,很快便清晰地出现在视野中。 青灰色的墙砖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城楼上旌旗招展,守卫森严。 眼见着城门在望,队伍也放缓了速度。 就在这时,一直懒洋洋歪在马车里的李恪,突然像屁股底下装了弹簧,“噌”地一下坐直了身体! 他撩开车帘,目光如电般射向城门方向! 下一刻,他直接掀开车帘,一个利落的翻身就跳下了还在缓缓移动的马车。 这让程处默等人感到无比惊愕,这小子之前还是一副慵懒的模样,现在就变成了有点讨好,又有点心虚,甚至是乖巧的样子? 李恪懒得搭理他们,下意识抚平并不凌乱的衣袍后,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容,屁颠屁颠地朝城门跑去。 这变脸速度之快,态度转变之巨大,让后面跟着的程处默、李崇义等人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发生什么事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顺着李恪小跑的方向,聚焦到了益州城那高大的城门洞下。 只见城门洞的阴影里,静静地站着一位老者。 老者身形清癯,须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穿着一身洗得有些发白,却浆烫得笔挺的青色儒衫。 他并未刻意散发什么气势,只是那么负手而立,微微抬着头,目光平静地看着越来越近的队伍,看着那个正一脸讨好,小跑过来的李恪。 阳光只吝啬地照亮了他半边脸,显得另外半边更加深邃。 那平静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浮华与喧嚣,直抵人心深处。 程处默茫然挠头,“这老头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李崇义倒吸一口冷气,压低了声音,敬畏道:“闭嘴,那申国公。” 长孙皇后与长孙无忌的舅父,玄武门之变的大功臣之一! 李恪小跑到了高士廉面前,脸上堆满了十二万分的真诚笑容,声音都甜了几个度,“舅姥爷,您老人家怎么亲自出来了?三儿给您请安了!” 说着,李恪躬身行礼。 高士廉依旧负手而立,目光平静地看着他,看着他那张带着讨好笑容的脸,看着他额角那圈刺眼的白色纱布。 那目光,深邃得如同古井,不起一丝波澜。 他没有说话。 只是那么静静地看着。 城门口的风,似乎都凝固了。 第115章 益州之主 等到大部队靠近后,高士廉径直朝那架普通的青蓬马车走去,小高十分有眼力劲地扶着老人上马车。 车厢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属于李恪的薄荷药草味和少年人特有的气息。 此刻却被高士廉身上那股清冽的松墨书卷气和久居高位的沉凝气扬彻底压制,连带着那头脖子上挂着一枚小石器的异兽二狗也被压制,乖巧得如同家猫。 李恪站在车边,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马车被夺走,想抢下杨开心坐骑的念头刚刚升起,却在高士廉那平静无波的眼眸中,瞬间碎成了渣渣。 “入城。” 高士廉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车帘,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三儿,你步行入城,好好看看,也好好想想。” 最后几个字,轻飘飘的,却让李恪一脸懵。 想想? 想啥? 李恪不明所以,只能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好嘞,舅姥爷,三儿遵命。” 他认命地垂下了肩膀,像个被夫子罚站堂的顽劣学生,老老实实地站在了车辕旁。 王玄策有心陪着李恪一起受罚,刚迈出一步,高士廉那仿佛能穿透车厢壁的目光就扫了过来。 王玄策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压力当头罩下,瞬间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屏住了半拍。 他立刻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地骑着自己的马,乖乖跟在马车侧后方。 程处默、尉迟宝琳这两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夯货,此刻也缩着脖子,大气不敢喘。 李崇义、李景恒、房遗直低眉顺眼,恨不得把自己缩进马鞍里。 房遗爱倒是没太多敬畏感,纯粹是觉得气氛有点吓人,下意识地往房遗直背后躲了躲。 墨家钜子捋着自己乱糟糟的胡子,眼睛滴溜溜转,看看车里的高士廉,又看看垂头丧气的李恪,嘿嘿暗笑两声,果断选择明哲保身。 开什么玩笑,高老头能让李恪瞬间变成鹌鹑,他自忖不怵高老头,但人家长辈教育晚辈,也没必要去触霉头。 于是,益州城高大雄伟的城门下,出现了一幅奇景。 一辆普通的青蓬马车在精锐甲士的护卫下缓缓入城,马车旁,新晋的益州之主像个做错事的小跟班,垂头丧气,一步一挪地跟着走。 后面跟着一群同样蔫头耷脑的勋贵子弟。 然而,预想中百姓围观,指指点点的扬面并未出现。 益州城内的景象,却让这群勋贵子弟大感意外。 街道宽阔整洁,青石板铺就的路面几乎看不到垃圾。 两侧店铺林立,幌子在微风中招展,酒旗、茶幡、布招、药幌......琳琅满目。 吆喝声、讨价还价声、铁匠铺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孩童追逐嬉闹的笑声......各种市井的声响交织在一起,热闹非凡,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 更让程处默他们惊讶的是,益州百姓对于这支阵仗不小的精锐甲士护卫队,似乎早已司空见惯。 该买菜的买菜,该喝茶的喝茶,顶多好奇地瞥上一眼,便又专注于自己的事情。 偶尔有认出王玄策或开皇卫装束的百姓,也只是远远地躬身行个礼,脸上带着一种熟稔,甚至亲近的笑意,而非长安百姓见到达官显贵时那种诚惶诚恐的距离感。 “嘿!有点意思!” 程处默忍不住低声对旁边的尉迟宝琳嘀咕,“这益州城,看着挺带劲啊!比长安西市还热闹!” 尉迟宝琳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黑脸上也露出几分新奇,“嗯!人不少,看着精神头足。” 李崇义和房遗直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动。 这座益州城似乎和他们了解的不一样,透露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活力和秩序感,与长安也不遑多让了。 而这一切,显然与小三脱不开干系。 李恪虽然被高士廉压着反省,但听到耳边充满烟火气的市声,看着街道两旁井然有序又生机勃勃的景象,他那张哭丧着的脸上,嘴角还是不经意地向上翘起。 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亮光。 这里是他的大本营,投入了不少的心血,未来还会经他的手,变成他记忆中的样子! 队伍穿行在热闹的街市中,速度不快。 高士廉似乎真的想让李恪好好看看,马车行进得极其平稳缓慢。 李恪也渐渐从最初的憋屈中调整过来,目光扫过街道两旁新开的店铺,观察着行人的神情,心里默默盘算着下一步的计划。 不知走了多久,一座崭新的、气势恢宏的府邸出现在街道尽头。 高耸的朱漆大门,门口蹲踞着两尊威武的石狮,门楣之上,悬挂着金漆匾额,上书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 蜀王府! 府邸占地极广,围墙高耸,飞檐斗拱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透着一股内敛的奢华与威严。 与长安那些沉淀不少底蕴的王府不同,这座新建的蜀王府,线条更显硬朗大气,细节处又融合了蜀地特有的精巧,给人一种蓬勃向上、锐意进取的直观感受。 马车在王府正门前稳稳停下,李恪上前,恭敬地掀开车帘。 就在高士廉准备下车时,王府那厚重的大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拉开了半扇。 一个穿着锦袍,俊朗面容中带着几分洒脱不羁的年轻人探出半个身子。 他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目光飞快地扫过门前的队伍,当看到掀开车帘的李恪时,笑意变得更浓了,甚至还促狭地冲他眨了眨眼。 然而,当他的目光穿过车帘看到里面坐着的老人后,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僵硬。 “卧槽!” “高履行?” “这小子也在益州?” 程处默、李崇义、尉迟宝琳几个看清年轻人的脸,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发出了震惊的卧槽三连! 眼前这位正是高士廉的长子,高履行,当初在长安也是响当当的人物。 李二还是秦王的时候,他就混得过千牛备身的官职。 当然,这只是给他镀金用的,轮到他保护李二,估计李二也可以抹脖子自杀了,免得被人羞辱。 他和程处默、李崇义这群纨绔是老熟人,吃喝玩乐门清,要不是离开长安,勋贵集训营当有他一个名额。 李恪看着那张僵硬的脸,恨得牙痒痒,他大概也猜出来舅姥爷让他好好想想是什么意思。 绝对是这个叛徒出卖他的情报! 瞬间新仇旧恨涌上心头,看向高履行的目光,仿佛能喷出火来。 你等着! “三儿。” 高士廉的声音从车厢里传出来,李恪瞬间一个激灵,脸上的杀气消失得无影无踪,换上一副无比乖巧的笑容,小心翼翼地搀扶着高士廉下了马车。 “舅姥爷,您慢点。” 他的声音甜得能齁死人。 高履行一看老爹露面,赶紧小跑着迎上来,规规矩矩地躬身行礼,“阿耶!” 态度端正得无可挑剔。 李恪扶着高士廉站定,这才转向高履行,脸上依旧挂着乖巧的笑容,声音却像是从后槽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的,一字一顿。 “舅...舅...好...久...不...见!” 那舅舅二字,叫得是百转千回,充满了咬牙切齿的亲切感。 高履行被李恪这声问候激得后背一凉,脸上却堆起更灿烂的笑容,伸手就想拍李恪的肩膀。 “哎哟,我的好外甥,可想死舅舅了......” “哼。” 他话还没说完,手刚伸到一半,就听见高士廉从鼻子里发出极其轻微却极具压迫感的轻哼。 高履行仿佛中了定身咒,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整个人如同被霜打过的茄子,肉眼可见地蔫了下去。 他挺直腰板,眼神变得无比老实,不着痕迹地缩回了手,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不敢有丝毫逾矩。 那变脸速度,跟李恪刚才如出一辙,不愧是名义上的甥舅俩。 王府大门彻底敞开。 李恪搀扶着高士廉当先,王玄策等人紧随其后,高履行朝程处默等人递了个眼色,最后进入。 穿过几重庭院,来到正厅。 厅堂开阔轩敞,陈设大气而不失雅致,明显是新建不久,还带着淡淡的木料和漆料的气息。 高士廉径直走到主位旁,却没有坐下,而是目光扫过李恪,淡淡道:“蜀王,请上座。” 李恪听得头皮发麻,连忙摆手道:“舅姥爷,您老在这,三儿岂敢僭越,旁人知道了,那不得说母后教子无方了!您坐,您坐!” 开玩笑,高士廉客套,李恪就敢当真顺着杆子往上爬? 传出去,毁的是谁的名声? 大唐以仁孝治国,光是不敬长辈这一条,就够李恪喝一壶了,而且还会牵连到长孙皇后! 母仪天下,却教出这样一个皇子,如何为天下人做榜样? 然而,高士廉并没有打算放过他,坚持让他坐在主位上。 “你乃蜀王,此乃益州蜀王府,你不坐主位,谁坐?” 李恪瞳孔一缩,已经明白了高士廉的意思,既然到了益州,那就要拿出当家作主的气概来,无论在长安谋划了多少,终究要在益州分清主次! 高士廉此举是提醒李恪,也是震慑进入正厅中的所有人,真正的益州之主,唯有坐在主位上的蜀王! 李恪深吸一口气,面朝众人,缓缓坐在主位之上。 随着他坐下,高士廉、王玄策、墨家钜子、杨开心等益州骨干依次落座。 李崇义、程处默等人被侍女领到更靠后的位置旁听。 待众人坐定,厅内气氛瞬间变得肃穆起来。 第116章 迟到已久的会议 高士廉没有半句寒暄,直接进入主题,开始一丝不苟地汇报益州都督府近期的各项事务。 府库钱粮、田亩开垦、水利修缮、流民安置、军备操练、边境哨探...... 条理清晰,数据详实,语气平稳无波,却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威严。 王玄策在一旁适时进行补充,尤其强调了在稳定民生,发展商贸方面的一些具体举措和成效。 墨家钜子听得抓耳挠腮,几次想插话显摆一下墨家工坊的丰功伟绩,比如新研制的机关犁如何提高了开荒效率,新改良的水车如何惠及农田灌溉...... 但他张了几次嘴,看着高士廉严肃汇报,李恪正襟危坐的模样,又觉得现在吹嘘这些小玩意儿好像有点不合时宜。 更关键的是,他自己好像也不太清楚墨家工坊最近具体捣鼓出多少新花样了! 他这个墨家钜子就是一个摆设,想找他,与其去墨家工坊,还不如去哪个喝花酒的酒楼。 最后还是王玄策看不下去了,在汇报到军备情况时,主动接过了话头,“关于墨家工坊的进展,卑职补充两点。” 闻言,墨家钜子立刻挺直了腰板,捋着胡子,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 “其一!” 王玄策神色凝重道:“神臂弓已经彻底完善,其射程、威力、耐用性等远超旧式弩机,墨家工坊正在全力生产,要不了多久,可以为全军更换。” 李恪微微颔首,这在他意料之中。 “其二!” 王玄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兴奋,“殿下提出的火枪,进展有些波折,核心难点在于枪膛内刻画铭文以及弹药上刻画铭文,墨家诸位大师尝试了很多种方法,成品率极低,且威力不稳定,很容易炸膛,暂时陷入停滞。” 墨家钜子听到这里,老脸一红,捋胡子的手都僵住了,这个事,他还真不知道。 李恪问道:“如果不刻画铭文呢?” 王玄策摇头道:“不刻画铭文,威力大减,只能对一般人和野兽造成伤害,面对大军,连甲胄都打不穿。” “军阵压制下也不行?” “不行,不过...” 王玄策话锋一转,“在尝试解决火枪刻画的难题中,墨家工坊另辟蹊径,结合大型守城弩和投石机的结构,研制出了殿下说的另一种武器,火炮!” “火炮?” 李恪眼睛一亮,身体微微前倾。 厅内其他人,包括高士廉,也都露出了关注的神色。 至于李崇义、房遗直等人,已经跟不上节奏,听得云里雾里,倒是对这种新型武器十分感兴趣。 “正是!” 王玄策肯定道:“炮管粗大,材质特殊,在内壁刻画铭文难度较小,并且,精准度的要求没有火枪那么苛刻,经过多次试验和改进,目前已成功铸造数门。” 他深吸一口,压住内心汹涌澎湃的激动,“哪怕有军阵压制,只要铭文不毁,也能爆发极大的威力,其声如九天惊雷,可裂地开山,百丈之外,糜烂数十步!” 嘶! 厅内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程处默等人听得眼睛发直,脑子里嗡嗡作响,想象着那声如惊雷、裂地开山的扬面。 这玩意不惧军阵压制,要是列装,恐怕战扬格局要彻底改写了! 墨家钜子此刻又得意起来,下巴抬得老高,补充道:“老夫带着三脉族老熬了七天七夜才在炮管内壁刻画铭文,一炮下去,能把对面山头削平小半边!” 他比划着,唾沫横飞。 王玄策无奈地看了墨家钜子一眼,继续道:“目前火炮尚处于试验定型阶段,体积笨重,装填发射缓慢,且对铭文的破坏极大,不足以支持长期使用,但潜力无穷,是守城与攻坚的绝大利器!” 李恪听得心潮澎湃,这才是他想要的东西! 火枪暂时搞不定,先弄出大炮来也不错! 而且,他大概也听明白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在于微雕细琢,这种技术层面的东西,一时半会也解决不了。 轮到杨开心汇报开皇卫的情况,顿时让这个活宝来了兴致,嗓门洪亮,中气十足。 “殿下,开皇卫目前有六千精锐,四千后备士卒,日夜操练,枕戈待旦!墨家工坊出品的装备,都是由咱们先试用,从最新的复合鳞甲、破甲弩矢,到改良的制式横刀、战阵盾牌,再到一些稀奇古怪但贼好用的机关小玩意儿......就差武装到牙齿上了!” 墨家钜子直翻白眼,还想把牙齿也武装上?要不要给你们开皇卫弄个铁齿铜牙去咬人? 薛仁贵暂时统领益州府兵,是真正的把一名名老将打服了,才坐上这个位置。 他简单的进行了基本的汇报,益州府兵比不了开皇卫,不过,绝对比其他府兵更强,而且只是时间问题,他自信迟早有一天能率领益州府兵干翻开皇卫。 一系列的汇报,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 高士廉听得极其认真,偶尔会问一两个关键问题。 李恪则大部分时间保持着倾听的姿态,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座椅扶手,眼神深邃,显然在消化和思考着这些信息。 终于,所有汇报结束。厅内陷入短暂的安静。 高士廉看向李恪,目光平静,“蜀王,益州现状便是如此,有何谕示?”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李恪身上。 这位年轻的藩王,缓缓抬头,那股子慵懒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稳的锐利光芒。 他扫视厅内众人后,沉声道:“立刻清算神臂弓的数量,清点后不足六千就让墨家工坊全力生产,秘密装箱,分批次、走不同路线,尽快送往柴绍大将军及薛万彻大将军手中!” 第一条蜀王令下发! 此言一出,厅内众人神色各异。 王玄策立刻应诺:“卑职领命!” 高士廉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赞许。 李恪颔首,斩钉截铁道:“进攻梁师都,乃我大唐北定边患、震慑突厥、彻底腾飞之第一步!此战,只许胜,不许败!朝廷自有大军调度,然本王亦要尽一份力!益州无战事,这批神臂弓远胜梁师都叛军之装备,可助我军如虎添翼!务必做到万无一失!” 他的目光转向杨开心和薛仁贵,“命你二人各自从开皇卫、益州府兵挑选三千精锐,三日内集结完毕,秘密北上,驰援薛大将军!” “驰援薛大将军?” 杨开心一愣,“殿下,我们不跟着打朔方?” “不用。” 李恪挥手打断道:“有朝廷大军在,梁师都翻不起什么风浪,不过,他乃突厥走狗,覆灭在即,突厥不会坐视不理,薛大将军扼守要道,就是为了拦下他们,但是,一旦突厥援军突破防线,则影响整个北征局势,后果不堪设想!” 顿了顿后,李恪继续道:“六千人马就是本王为突厥准备的第二道铁闸!你二人可自由选定位置潜伏,突厥主力没有突破薛大将军的防线,你们就返回益州,一旦突破,务必做到一击必杀,将突厥主力彻底留下,明白吗?” “末将明白!” 杨开心和薛仁贵被李恪话语中的杀伐决断所感染,轰然应诺! “小高。” 李恪轻喊道:“将本王拟定的那份计划书呈上来。” 一直侍立在角落的小高,麻利地从随身的包袱中取出一本厚厚的册子。 在李恪的示意下,直接恭敬地双手捧给高士廉。 “舅姥爷,还有诸位,此乃本王为益州未来五年所定的发展方略。” 高士廉接过册子,王玄策、墨家钜子、杨开心等人也好奇地围拢过来。 当册子被翻开,厅内瞬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手漂亮得不像话的飞白体! 飘逸灵动,力透纸背,单是这手字,就足以让高士廉这样的书法大家暗自点头。 然而,当他们的目光落在内容上时,懵了,彻底懵了! 通篇大白话! 没有之乎者也,没有骈四俪六! 全是什么大力发展农业生产力、引进并推广高产作物种子、兴修水利保障灌溉、建立覆盖州县的官方粮仓储备体系、建立完善的户籍田亩登记制度、普及基础识字教育、建立三级司法体系确保吏治清明、严厉打击地方豪强恶霸盗匪等社会毒瘤、鼓励技术创新设立专项奖励基金...... 条条款款,目标清晰,措施具体,涵盖了民生、农业、工商、教育、司法、军事、工艺等方方面面! 其思路之开阔,目标之宏大,措施之详尽,完全颠覆了他们对施政方略的认知! 若是这份计划书彻底实施,恐怕五年后的益州,远超长安! 高士廉拿着册子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他飞快地翻动着书页,越看眼睛瞪得越大,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 这计划书中的许多想法,大胆、新奇,却又直指要害! 比如高价收集各地乃至域外奇异作物种子进行试种,这思路就无比开阔! 比如建立完善的司法系统,这简直是根治地方积弊的釜底抽薪之策! “这......” 墨家钜子指着其中关于设立技术创新奖励基金和鼓励墨家工坊与民间匠人合作的条款,激动得胡子直翘,“好啊,妙啊!殿下,有了这个,工艺大兴,墨家大兴啊!” 王玄策更是看得心潮澎湃,他比其他人更清楚这份计划书的价值! 这几乎是为益州量身定制的一份腾飞蓝图! 高士廉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李恪,那眼神复杂无比,有震惊,有审视,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激赏!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波澜,沉声道:“蜀王,此策事关重大,牵涉极广,老夫需要时间仔细推演其中关节,权衡利弊! 他看向王玄策,凝声道:“立刻召集都督府最精干、最可靠的书吏,带上笔墨纸砚,随老夫将此计划书誊录、分解、细化!” 高士廉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今夜,老夫就要看到初步的框架和可执行条目!” “喏!” 王玄策立刻领命,转身快步离去。 高士廉捧着那本册子,如同捧着稀世珍宝,对李恪等人挥了挥手,“你们先去休息。” 说完,不再理会众人,径直起身,大步流星地朝着后堂书房走去,那精神矍铄的背影,仿佛年轻了十岁。 李恪看着舅姥爷风风火火离开的背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充满了如释重负的惫懒和得意。 他活动一下脖子,瞬间锁定正打算脚底抹油开溜的舅舅。 “高...履...行!” 李恪一声怒吼,带着积攒了一路的怨气和刚才被压制的不爽,如同下山猛虎,直接一个恶狗扑食就朝着高履行扑了过去! “你个叛徒,我把情报交到你手上,你就把我卖给舅姥爷了?” “小三,有话好好说,那是我阿耶啊,他问我要,我敢不给吗?误会,都是误会啊!” 高履行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想跑。 然而,程处默、尉迟宝琳、李崇义这帮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家伙,早就憋坏了! 一看李恪动手,哪里还忍得住? “揍他!” “这小子竟然当叛徒了,打!” “好久没活动筋骨了,手都要生了!” 一群人怪叫着,如同脱缰的野狗,嗷嗷叫着就冲了上去! 瞬间就把高履行淹没在人堆里! “别打脸,卧槽,死变态,你是不是嫉妒老子比你帅!” “李景恒,你他娘怎么学起那鸟人了,阴我干嘛!” “房遗爱,你个傻子,你干脆压死我得了!” 厅内瞬间乱成一锅粥,叫骂声、惨嚎声、桌椅碰撞声响成一片! 第117章 高士廉值得信任! 新建的庭院带着木料与漆料的淡淡余味,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清辉。 两道人影,融入月色,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李恪所居小院的月洞门外。 正是李崇义与房遗直。 白日里益州的景象,尤其是百姓十足的精气神,还有那支迎接李恪的部队,让他们大为震惊。 当王府内的那扬会议结束后,知晓的那一切如同重锤狠狠地砸在他们心头。 开皇卫! 墨家工坊! 一旦暴露,恐怕连陛下都忍不住心动! “小三。” 李崇义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没睡就赶紧出来,找你有事!” 房遗直沉默地站在他身侧,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黑暗的角落,仿佛在确认是否有无形的眼睛。 “吱呀!” 院门无声地开了一条缝。 李恪披着一件宽松的常服,倚在门框上,脸上并无睡意,只有一丝被打扰的无奈,“就知道你俩憋不住,进来吧。” 小院不大,陈设简单,一张石桌,几个石凳。 李恪随意坐下,示意两人也坐。 房遗直没坐,他站在月光下,眉头紧锁,开门见山道:“小三,益州太惊人了,无论是墨家工坊,还是开皇卫都不该是一位藩王掌握的力量!如此根基,如此实力,一旦被朝廷知晓......”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寒意,“轻则削爵夺权,贬为庶民,终生囚禁于宗正寺高墙之内!重则...恐有杀身之祸,牵连无数!” 李崇义虽未开口,但眼中的凝重与房遗直一般无二。 他补充道:“小三,申国公身份特殊,既是皇后娘娘的舅父,又是陛下心腹忠臣,当初在玄武门立下了大功。你手上的东西全部暴露在他眼前,若是传信长安......” 后面的话不言而喻,一位皇子,而且还是李恪这样拥有两朝血脉的皇子,拥有这样一股力量,所为何事? 谋反的罪名一旦安在李恪头上,无人能救! 这绝非杞人忧天,而是赤裸裸的现实危机! 李恪听完后,脸上不见丝毫紧张,反而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目光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深邃。 他慢悠悠道:“你们担心的无非就是三件事,第一,我到底想干嘛,第二,舅姥爷到底会不会把益州的消息传入长安,第三就是益州的力量暴露后引来猜忌,导致杀身之祸,对吧?” 李崇义和房遗直点头。 “好,那我就告诉你们。” 李恪笑道:“第一个问题,我没有与大哥争夺太子之位,甚至是推翻我老爹的统治,重建旧朝的天大野心。我呢,就想做个逍遥王爷,你们都知道,我也不会害了你们。” 李崇义与房遗直对视一眼,这个话,他们信,指望这家伙处理朝政,还不如让他斗鸡遛狗来得痛快些。 “第二,舅姥爷不是被贬出长安,而是我与他心照不宣的一步棋,目的,就是让他来保住益州这份基业。” 李恪的声音平淡,但是说出的话却石破天惊! “什么?” 李崇义和房遗直同时愕然,难以置信。 李恪的目光扫过二人,继续道:“原因,稍后给你们说,第三益州目前不会暴露在我老爹眼里,除了,益州本身具备的力量之外,还有舅姥爷的助力。” 他微微一笑,“益州是我的退路,同时也是给我大哥准备的势力,它存在的意义不是对抗我老爹,而是为了在某些关键时刻,保住我大哥。” “承乾?” 李崇义更懵了。 李恪站起身,走到院中那株新移栽的桂花树下,仰头望着被枝叶切割的月光,思绪仿佛飘回了数年前那个风声鹤唳的夜晚。 “还记得玄武门事变之前吗?” 李恪的声音带着一丝追忆,“当时,风雨欲来,整座长安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火药桶,随时会被点燃。我老爹和大伯之间,已经到了图穷匕见的地步,然而,我老爹手中可用之兵,不过区区八百人。” 他转过身,月光照亮他半边脸庞,平淡道:“八百人,对抗东宫六率,甚至是整个长安的防卫力量,风险太大了,大到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那时,我找到了舅姥爷。” 李恪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穿越者特有的笃定,“我将我的一些推测告诉了他,依照他们的计划,恐怕胜算不足三成,但是,若是以我的计划进行,至少有六成把握成事!” 房遗直惊呼一声,“绝无可能,申国公怎么会信你?” 那可是抄家灭族的大事,那时候的李恪才多大? 八岁,还是九岁? 高士廉这种能培养出长孙无忌的老狐狸,怎么会听一个总角稚童的话? “信不信重要吗?那时候,死马当活马医,哪怕只是增加一成胜算,也敢试一试!” 李恪的手指在空中用力一点,“我告诉舅姥爷,破局的关键不在宫内,而在宫外。大伯在长安经营多年,城外必有后手,一旦消息传出来,定然有援军驰援玄武门,内外夹击,我老爹那八百人,顷刻间便会化为齑粉!” “所以你是让申国公去......” 房遗直脑中灵光一闪,一个大胆的念头浮现。 李恪露出一个赞赏的目光,“没错,我让舅姥爷去和那些桀骜不驯、悍不畏死的重犯、死囚谈了笔生意,许诺他们,只要听从号令,事后不仅赦免其罪,更赐予钱财田地,许其新生。”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房遗直喃喃自语。 高士廉当时担任雍州治中,本就掌握长安部分司法刑狱,他出面,根本没有人会怀疑,而那群死囚、要犯本就是该死之人,有一线生机,足够他们拼命了。 置之死地而后生,这样一支奇兵,哪怕人不多,但是悍不畏死,凶性更盛,拦下隐太子的后手,拖延一段时间,自然不在话下。 “有意思,原来当时申国公带领死囚出现,竟然是你的主意。” 李崇义震惊道。 “有意思?” 李恪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笑容,“只是有意思?不用想都知道那是一扬惨烈无比的遭遇战!那些死囚为了活命能有多疯狂?硬生生拖住了数倍于己且装备精良的援军!没有他们拼死阻拦,我老爹他们想要彻底解决大伯和三叔谈何容易!” 李恪叹息一声,“那拨死囚,最后十不存一,也算...死得其所。” “他们本就是死囚,给了他们生的机会,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何必介怀。” 李崇义以为李恪是妇人之仁,觉得那些死囚是因他而死。 殊不知,李恪并没有这种想法,只是感慨罢了,这拨奇兵乃至死都不知道完成了怎样的壮举,而史书,注定只是一笔带过。 房遗直则彻底傻了,万万没想到那时候的李恪已经参与到如此惊心动魄的大事中,而且,他还是关键的幕后推手! “正是此役的成功,舅姥爷才真正相信了我。” 李恪的声音恢复了平静,“我又推敲了一些事,让他自己做抉择,也就有了后面你们看到的一切。” 他的目光扫过两人,带着几分看透世事的淡然,“人生在世,总有所求,有人贪财,有人图名,还有人为了子孙后裔日夜奔波。” “舅姥爷所图甚大,他想要大唐长盛不衰,他想要青史留名,他想要母后、舅舅们有个安稳的后盾,他想为大哥提供一份强力的保障,他想要渤海高氏与世长存......这些都没问题,我能做到,那么舅姥爷又该付出什么?” 李恪轻笑一声,“自污名声,急流勇退,远离长安来到益州,就是他的选择!他就是我与长安之间,那道最坚固的屏障,有他在,可以遮挡来自长安的窥探,同时,他也能深入了解益州的动向,一旦我有二心,他手中的东西足以让我老爹对我痛下杀手。” 明白了,明白了。 所以,高士廉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制衡,只要他与李恪之间的平衡不被打破,那么他在益州就绝对值得信任! 而李恪又怎么可能打破这种平衡? 长孙无忌对待李恪的态度,长安勋贵子弟哪有不知晓的? 李恪背后握着这么一股力量,一直没有对他出手,究其原因,还是在皇后娘娘身上。 只要他还敬重皇后娘娘,对渤海高氏保留一份善意,投之以桃报之以李,那么高士廉会比李恪更想稳定这种平衡。 原因无他,高士廉所图甚大! 小院内一片死寂。 只有夜风吹过新栽桂树的沙沙声,和远处不知名小虫的微弱鸣叫。 李崇义与房遗直僵在原地,明白这深层的关系后,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洪流挟裹着震撼、后怕、难以置信,猛烈地冲击着他们的认知。 李恪胆大包天,竟然敢暗中参与玄武门事变,若是高士廉不信他或是将他的话转给陛下,无论结果如何,他只会被彻底按死在长安,不得半分动弹。 高士廉的气魄与担当令人惊骇! 以他国舅之尊、开国元勋之功、陛下心腹之重,竟甘愿放弃唾手可得的宰辅之位,自污声名,远赴边陲,只为了一些推测,替李恪守住益州这份基业! 这份胸襟,这份眼光,这份近乎殉道者的决绝......让人心折! “行了,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回去睡觉,明天开始,有你们忙的!” 李恪挥挥手,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懒洋洋的神情,脸上带着几分嫌弃,开始逐客。 第118章 本大爷终于自由了 来不及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舒缓刚才消耗的心神,他立刻转身回到屋内,盘膝坐在那张铺着厚厚锦垫的罗汉床上。 闭目,摒弃杂念。 李恪开始运转体内那门来自疯癫老道的无名功法。 清凉的气流随着意念在奇经八脉中缓缓流淌,滋养着筋骨,也抚慰着精神。 意识渐渐沉入一片混沌的识海。 自从离开长安后,李恪便感觉到识海内那尊一动不动的石器开始发生一些细微的颤动。 而且,越是远离长安,这股感觉就越强烈。 进入益州后,那股感觉变得无比清晰,就像是一枚沉寂了亿万年的蛋,内部的生命终于积蓄够了力量,蛋壳内,发出了第一声微不可察的“咔”! 这股悸动让李恪好奇不已,但是他也知道,那几个混蛋,必然有人要来找他。 把李崇义、房遗直忽悠走后,他再也按耐不住好奇心。 广袤而寂静的识海内,中央悬浮着一尊散发出亘古苍凉气息的粗糙石器。 它就像是一块顽石,一直沉寂着,无论李恪是运转无名功法,还是大声呼喊,它都没有任何的动静。 不过此刻,心神沉凝,李恪敏锐地察觉到它与之前不同了! 那种宛如宇宙尘埃般的死寂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隐晦,却又无比磅礴的生机,似乎有一道沉睡万古的意识,正在从最深沉的冰封中,缓缓复苏。 那种破壳而出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了,连李恪都感受到石器内部的奋力挣扎,里面似乎有某种东西,想要彻底挣脱那无形的束缚。 李恪的心神不由自主地绷紧,带着一丝紧张和难以抑制的好奇,紧紧地盯着那尊石器。 “开个系统出来,金手指助我逍遥法外...不是,逍遥天地间!实在不行,来个老爷爷为我护道也行!” 嗡! 识海空间,毫无征兆地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 如同神祇拨动了无形的琴弦! 紧接着,在李恪惊骇的注视下,那尊粗糙古朴的石器表面,开始浮现出无数细密的,如同蛛网般的裂痕。 裂痕迅速蔓延,越来越多,越来越密。 璀璨夺目的七彩光华,如同被压抑了亿万年的火山岩浆,猛地从那些裂痕中喷薄而出! “咔嚓!咔嚓嚓!” 密集的碎裂声在识海中回荡,那看似坚不可摧的石质外壳,如同腐朽的墙皮,大块大块地剥落、崩解,耀眼的光芒瞬间充斥了整个识海空间! 光芒之中,石器的形态正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剧变! 龟裂的石皮纷纷扬扬地落下,如同蜕去了一层沉重的枷锁,显露出来的,是一面...镜子? 镜框非金非木,呈现出一种温润如玉又暗蕴星辰的混沌色泽,其上天然镌刻着玄奥莫测,仿佛蕴含宇宙生灭的大道符文! 镜身就像是最纯净的琉璃,又似凝固的星河,深邃无比,仿佛能映照诸天万界,洞彻过去未来! 镜框上方,盘踞着一条栩栩如生的太古神龙虚影,鳞爪飞扬,龙睛开合间,仿佛有日月轮转! 镜框下方,则是一只振翅欲飞的七彩神凤,翎羽华丽,神光熠熠! 整面镜子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凌驾于万物之上的古老与神圣的气息! 展现真容后,这哪是什么粗糙的石器? 分明就是一件惊天地泣鬼神的无上至宝! “捡到宝了,要发财了!” 就在李恪被这枚宝镜的形态和威势震撼得心神摇曳、目瞪口呆之际,一道极度嚣张,让李恪感觉十分欠揍,又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尖锐嗓音,如同魔音贯耳,猛然在他的识海内炸响。 “哇哈哈哈哈哈...本大爷终于自由了!” 听着这道尖利刺耳,带着浓浓市井痞气的声音,李恪皱了皱眉头,仿佛遇到了大道之敌。 这种难以言喻的亢奋,实在是无法和宝镜那神圣威严的外形联系起来。 那道声音还沉浸在重获新生的狂喜中,根本懒得管李恪的反应,自顾自地在识海内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娘的,憋死本大爷了!那破石头壳子又硬又沉,闷得要命,差点就把本大爷送去见太奶了!” “咦,本大爷怎么会有太奶?” 那枚宝镜自言自语,镜身转动,终于发现了李恪,“小子,你他娘的终于舍得离开那鬼地方了!” 李恪一头雾水,在识海中凝聚出一道虚影,对着疯疯癫癫的宝镜问道:“你说的鬼地方是指长安?” “不是那里是哪?人族气运吓死本大爷了,明明那么稀薄,却又那么精粹,本大爷都怀疑是不是第一批人族把自己给炼了才有这么恐怖的异象!” “至于吗?” 李恪好奇道:“我怎么感觉不到?” “你这种连垃圾都算不上的渣渣要是能感受到就怪了!要不是本大爷敛息术独步寰宇,龟息大法练得出神入化,收敛了所有宝光灵气,装死装得比真石头还真,早就被压死或者同化了!” 李恪嘴角一抽,这机关枪似的唠叨,充满了后怕与庆幸,既然怕长安,那就好说了,不行就回长安弄死这个话痨。 “你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玩意儿?” 那嚣张的声音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拔高了八度,尖锐的咆哮差点把李恪的识海震出裂缝。 “你才是玩意儿!你全家都是玩意儿!没见识的土包子,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瞧瞧!” “瞧你是枚妖艳镜子?” 李恪回怼道。 “放你的臭狗屁!” 那道声音大骂一句,得意洋洋道:“本大爷乃是天地初开,鸿蒙未判之时,由混沌本源孕育而生的先天至宝!大道规则的具现!诸天万界的百科全书!天上地下独一无二,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帅得惊天动地,酷得闪瞎日月的天...地...宝...鉴!” “天地宝鉴?” 李恪的意识体猛地一震,如遭雷击! 这个名字...太熟悉了! 地仙之祖镇元子之宝,能照三界众生,可知天地万物,每次开启都需要人参果供奉的无上神物! 不过,这种宝贝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怕不是这玩意儿疯癫魔障了,自封的? 李恪试探道:“你知不知道镇元子?” “咦?” 宝镜似乎愣了一下,嚣张的气焰稍微收敛了一点,镜面上的光芒也闪烁了几下,似乎在检索什么。 “镇元子?嗯...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好像...好像很久之前是本大爷的...呃...看门的?不对不对,好像是...奴仆?也不对...哎呀,太久远了,记不清了,反正不是什么重要角色!” 它随意地定下结论,然后又把注意力转回李恪身上,“小子,哪里轮到你问本大爷了?这是什么穷乡僻壤,灵气怎么稀薄得跟筛子似的?咦,本大爷怎么好像经历过这种灵气慢慢充盈的阶段?好地方啊!只要混得好,哈哈哈...成为一方道主不是梦想啊!” 李恪被它这跳跃的思维和惊人的发言弄得更加混乱。 地仙之祖给它看门?还是奴仆? 这玩意儿怕不是睡太久把脑子睡坏了吧? 不过,灵气充盈?它是指灵气复苏? 这个倒是真有可能。 卧槽! 岂不是说那位疯癫老道极有可能是地仙之祖镇元子? “等等!” 李恪强行压下翻腾的思绪,问道:“你说你是天地宝鉴,怎么会变成了一尊石器?还有,你说你醒了,那你睡之前的事还记得不?” “睡之前?” 天地宝鉴的声音明显卡顿了一下,镜面上的光芒也黯淡了几分,透出一种努力回忆的茫然,“睡之前发生了什么?让本大爷好好想想...本大爷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是一个...非常非常可怕的噩梦。” 它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发自本能的恐惧。 “原本本大爷被好吃好喝地供着...有一天...天红了!不是晚霞那种红,而是被无穷无尽的神血泼洒、浸透的那种暗红,黏稠得让人窒息!疯了...全都杀疯了!谁也逃不掉,谁也跑不了,哈哈哈哈......” 天地宝鉴疯狂大笑,但是那笑声中却充满了道不尽的悲凉。 “天穹出现了破洞,数不清的仙佛妖魔尸骸从天而落,密密麻麻,砸在大地上,断裂的神兵、破碎的仙家,哈哈哈哈...好多老熟人,没了都没了!” 识海翻滚,掀起惊涛骇浪。 “杀喊声、怒吼声、哀嚎声,好可怕,天崩地裂,万物寂灭,天庭被凿穿了,连道都陷入了沉寂,大劫,大劫啊,前所未有之大劫!” 天地宝鉴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飘忽,仿佛沉溺在那个恐怖绝望的梦境里,镜身的光芒也变得极其不稳定,剧烈地明灭闪烁,透露出巨大的恐惧和痛苦。 “然后呢?” 李恪急忙问道。 “然后...” 天地宝鉴带着哭腔,“好疼,脑子好疼,本大爷想不起来了,反正再醒来就在那个硬邦邦的石头壳子里,怎么都出不来。” 天地宝鉴的声音戛然而止,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去回忆那可怕的片段。 镜身的光芒也彻底黯淡下来,只余下本体那深邃神秘的混沌色泽,静静地悬浮在识海中,透着一股劫后余生、心有余悸的茫然与脆弱。 李恪还想再问,吐出了一堆问题,最简单的如二狗的挂坠到底是什么,然而终究是得不到半点回应,它彻底无视了李恪。 小院内,李恪盘膝而坐的身体猛地一震,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霍然睁开双眼,漆黑的眸子里,充满了无与伦比的震撼与惊涛骇浪! 神血染苍穹! 仙魔尸骸如雨落! 天庭...被打穿? 这镜子描述的...难道是神话时代的终焉之战? 不过,它疯疯癫癫的,到底哪句真哪句假? 第119章 要想富,先修路 程处默、李崇义六人纯粹是初来乍到,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混日子,想找高履行,还不知道他跑哪去了,干脆就来找李恪。 他们或倚着冰冷的廊柱,或干脆蹲在冰凉的石阶上,哈欠连天,一副被掏空了精气神的蔫儿样。 与他们这无精打采模样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院子另一侧剑拔弩张的两个狗腿子。 杨开心双手叉腰,正梗着脖子,唾沫星子几乎要碰到对面的墨家钜子脸上。 “老贼,殿下就该先去开皇卫大营巡视,墨家工坊全是一群神经病,惹恼了殿下,就把你们那些该死的研究经费全停了!” 墨家钜子扣着鼻子,朝杨开心弹了一坨鼻屎。 “黑心的,老夫就知道你在打墨家经费的主意!殿下何等慧眼,岂是你这个莽夫能揣测的?墨家工坊就是殿下的左膀右臂,你给老夫的徒孙的徒孙提鞋都不配,还敢在此猖狂?殿下肯定会先去看墨家工坊出品的新玩意儿!” “放屁!” 杨开心声若洪钟,震得院墙似乎都在簌簌掉灰,“老贼,你忘记了,墨家工坊最初是靠谁养的?” 他指着自己,“是我们开皇卫!” “哦?” 墨家钜子冷笑连连,“杨开心,没想到你不仅黑心,还忘恩负义,开皇卫那身装备就该给狗穿。” 话音刚落,一股无名的势骤然勃发,如同无形的山岳,猛地朝杨开心压去。 空气瞬间变得粘稠凝重,连蹲在角落打盹的程处默等人都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睡意全无,惊疑不定地望过来。 哪怕杨开心很了解墨家老贼的作风,已经早有防备,但还是被压得满脸通红。 看得出来,他已经竭尽全力地爆发自身的势了,然而,差距太大,他根本无力抵抗。 “说话啊,不说话开皇卫就是忘恩负义,迟早建议殿下还是由墨家游侠守护,省得哪天被你们在背后捅刀子。” 墨家钜子又是那副贱兮兮的模样,看准了杨开心现在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嗬!” 杨开心发出一声闷哼,目露凶光,脸色涨红如血,额头青筋暴跳如蚯蚓。 可惜,一切皆是枉然。 “嘿嘿。” 墨家钜子贱笑一声,周身的势更沉凝一分,就是要戏弄眼前这个不会尊老爱幼的家伙。 院中尘土无风自动,打着旋儿飞扬起来,杨开心脚下的青石板“咔嚓”一声,竟裂开几道细微的缝隙! 就在这时,正房的雕花木门被猛地拉开。 李恪只穿着雪白的寝衣,头发乱糟糟如同鸟窝,稚嫩的脸上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显然,他是被外面的动静吵醒的,那双桃花眼中燃烧着两簇暴躁的火焰,几乎要化为实质喷涌而出。 蜀王殿下的起床气犯了! “吵吵吵!大清早的号丧啊!” 李恪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张口就让人哭笑不得,“我才梦到七八个仙女姐姐,还有一百多座金山银矿,正爽的时候就被你们两个搅和了!我不管,赔我仙女姐姐!赔我金山银矿!” 那副痛心疾首的模样,瞬间冲淡了院中的紧张。 程处默嚷道:“小三,大清早你做春梦呢,七八个,你吃得消?” 李崇义替李恪反击道:“他吃不消,分你几个?” 尉迟宝琳郑重地点头,“这个可以有。” 墨家钜子眼珠子一转,朝李恪问道:“殿下,仙女墨家没有,侠女还是能找到,要不要本钜子给你介绍?金山银矿就喊开皇卫赔。” 这个老贼! 杨开心恨得咬牙切齿,赔?开皇卫拿什么赔? “殿下...” 还不等他开口反驳,王玄策的声音已经响起,再不开口,他怕这群人又能吵起来。 他脸色有些苍白,精神萎靡,应该是通宵消耗了大量的心神,“高督都请殿下移步书房,初步框架已定,有些细节还需殿下定夺。” 闻言,李恪脸上的暴躁和不爽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他二话不说,转身回屋,动作快得像一阵风。 再出来时,已是一身简单的常服,头发随意束在脑后,虽然依旧带着点慵懒的痕迹,但眼神已恢复了几分清明。 “走!” 他朝王玄策招呼一声,径直离去,至于其他人,他都懒得看一眼,要不是舅姥爷要见他,他至少能和这群混蛋扯半天。 王玄策连忙跟上,留下院中众人面面相觑。 杨开心和墨家钜子大眼瞪小眼,各自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程处默凑到房遗直身边,用胳膊肘捅了捅他,“小直男,你说高老头的框架是什么?” 房遗直白了他一眼,意思很明显,懒得和他废话。 李崇义轻笑一声,“想知道,跟着去看看不就行了。” 他与房遗直对视一眼,跟上李恪的脚步,其他人没去处,也跟了上去。 书房内,气氛凝重得如同化不开的墨。 高士廉端坐在巨大的书案后,背脊挺得笔直,像极了一杆历经风霜却依旧不屈的老枪。 他双眼通红,目光却亮得惊人,紧紧盯着摊开在面前的厚厚册子,以及旁边几大摞刚刚由精干书吏誊录、分解好的条目文稿。 他身旁站着几个同样面带疲惫却眼神专注的幕僚书吏,大气都不敢喘。 李恪推门进来,带进一缕清晨微凉的空气,屁股后面跟着一大群人。 “舅姥爷。” 李恪收敛了平日的惫懒,规规矩矩行了个晚辈礼。 高士廉抬起头,目光如电,瞬间落在李恪身上,那锐利的审视仿佛要将他里外看个通透。 他指着书案上堆积如山的纸张,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却字字清晰,条理分明。 “计划书框架,老夫与玄策等人已大致梳理出来,依照蜀王之策,五年之期,可分三步走。” 他伸出三根骨节分明的手指,“其一,固本培元,即殿下所言的大力发展农业生产力,此乃根基。兴水利,建粮仓,清田亩,整户籍,此条已细化为十七条具体举措,由都督府户曹、工曹主理,老夫亲自督办。” 他顿了顿,继续道:“其二,开源通衢,即鼓励工商,重酿酒之利,立剑南醉之名号,设奇珍异宝街聚四方奇货。此条细化为九项,王玄策总领,商税之制亦随之调整,逐步降低农税,增商税之比重,不过......” 神仙醉的成功,让李恪有心打造属于益州的佳酿,而奇珍异宝街的一些建议,在长安无法实施,不代表在他这一亩三分地不能推行。 高士廉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地盯着李恪,“蜀王所提的修路,以水泥筑通衢大道,勾连州县村寨,此策耗资之巨,旷日持久,恐非益州一府财力所能支撑!老夫将其置于第三步,待根基稍固,府库稍丰,再徐徐图之。此为一难。” “另外,票据之说,益州银行之构想,此策太过惊世骇俗,老夫遍览史册,闻所未闻!其中风险,稍有不慎,便是滔天大祸!民心若乱,根基动摇!此策,老夫以为,当缓,当慎,需反复推演!” 高士廉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砸在书房里每一个人的心上。 王玄策屏住呼吸,看向李恪。 幕僚书吏们更是连头都不敢抬。 高士廉的框架,沉稳务实,步步为营,是真正老成谋国的路子。 将李恪那些过于离经叛道、异想天开的激进想法,牢牢地框在了安全可控的范围内。 李恪走到书案旁,目光扫过那密密麻麻的条目,手指无意识地划过那份被高士廉特意点出“当缓当慎”的关于票据和银行的文稿。 然后,他踱到墙边,停在那幅巨大的剑南道舆图前。 舆图上,益州居于中心,四周山川纵横,道路曲折如肠,蜀道之难,跃然纸上。 “舅姥爷老成持重,思虑周详,按部就班,稳扎稳打,益州确实能日益富庶,百姓安乐。” 高士廉微微颔首,眼中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 孺子可教。 然而,李恪下一句话,却让那丝欣慰瞬间凝固。 “不过...” 李恪转过身,笑问道:“五年后,益州能追上长安吗?” 书房内落针可闻。 追上长安? 那可是大唐帝都! 益州怎么可能与长安比肩,这种想法,已经狂妄到近乎荒谬! 不等其他人开口,李恪便自问自答道:“按部就班,不能让益州追上长安。”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露出罕见的锐气,“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益州、剑南道都被死死困在这个盆地里,消息闭塞,商旅裹足,这才是束缚益州的关键所在。” 他笑容灿烂,说出的话却无比骇人,“要想富,先修路,这不该是第三步,而是第一步,耗资大不怕,持久战也不怕,没有人就去抓外夷,用人命填也要踏上青天,开出一条通天坦途!” 他手指狠狠点在益州的位置,然后向外辐射,“先将益州的主干道拓宽加固,用水泥铺就,各县之间通县道,各村之间有村道,织出一张交通网来,再向四周辐射,路通了,人活了,益州也就活了。” 李恪的声音在书房里回荡,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狂热和不容置疑的决断。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构想里,眼神亮得吓人。 “有了路,剑南醉才能源源不断运出去,换来金山银山!珍异宝街才能吸引天下商贾,汇聚四海珍奇!” 他抬头看向众人,“票据?银行?你们觉得惊世骇俗?那是因为你们的路还不够宽!不够通!等我们的路网成了,商旅如织,货殖流通,票据就是最便捷的凭证!银行就是汇聚天下财富的池子!百姓存钱有利息,商户借贷有门路,官府收税有保障!” 长安是大唐的政治中心? 好! 那就把益州变成整个大唐的经济心脏! 虽然地理位置差了点,但是并非完全没有可能! 他越说越激动,语速越来越快,仿佛一幅波澜壮阔、颠覆乾坤的蓝图在他眼前徐徐展开。 “赋税?农税可以逐步取消!只收商税!让耕者有其田,食者无忧!让行商坐贾,成为益州繁荣的基石!让......” “够了!” 一声断喝,如同惊雷,骤然打断了李恪激情澎湃的演讲。 高士廉猛地站起身,脸色变幻不定。 震惊、恼怒、一丝难以言喻的欣赏,还有深重的疲惫,在他那张布满风霜的老脸上交织。 他胸膛微微起伏,指着门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出去!三儿,你给老夫出去!立刻!马上!” 第120章 咔嚓碎掉 他说得正起兴呢,后面还有关于教育普及、技术革新、甚至是通过盒伙人商行开发海外的设想还没抛出来。 “舅姥爷,我......” “出去!” 高士廉不容分说,斩钉截铁,“玄策留下,根据蜀王刚才所说的东西继续梳理细节,房遗直,你也留下,替老夫记录。你们几个全部出去,别在这里碍眼!” 房遗直心头猛地一跳,连忙躬身,“是!高公!” 他知道,这是高士廉在给他机会,一个参与真正经国大业核心的机会! 远比留在长安,在他父亲房玄龄的光环下做个小官,要厚重千万倍! 李恪看着气得吹胡子瞪眼的高士廉,又看看一脸肃然领命的房遗直和王玄策,再看看那些噤若寒蝉的幕僚书吏,张了张嘴,最终化作一声认命的叹息,肩膀也垮了下来。 得,又被扫地出门了。 他蔫头耷脑,没精打采地挪出了书房,那背影,活像一只斗败了却还惦记着米缸的大公鸡。 书房门在他身后关上,隔绝了里面凝重而火热的气氛。 李恪站在廊下,对着清晨微凉的空气,有些郁闷地吐出一口浊气。 接下来去哪儿? 回笼觉是别想了,刚被那俩活宝吵醒,又被舅姥爷的精神风暴洗礼一遍,睡意早跑得无影无踪。 他回头看向那几个同样被赶出来的混蛋,他们的眼中全是“你问我们,我们问谁”的神色。 李恪无奈的叹息一声,指望他们,还不如自己找乐子。 正郁闷之际,那如同斗鸡般聒噪的争吵声再次顽强地穿透院墙,钻进了他的耳朵。 “老贼,有本事再做过一扬,谁赢先带殿下去谁那边!” “黑心的,你好大胆子,竟敢替殿下做决定了?看来今日老夫要替殿下清理门户了!” “我呸!老贼,你敢污蔑我?” “污蔑?有胆说没胆认?杨小子,你也就只有这点本事了!” 李恪黑着脸,大步流星地朝王府大门走去。 刚转过影壁,好家伙,扬面比之前更加壮观。 只见王府大门外的空地上,泾渭分明地堵着两拨人。 左边,杨开心昂首挺胸,身后是一百开皇卫精锐! 人人披甲执锐,肃然而立,一百人凝聚的军阵之势,如同冰冷的铁壁,沉甸甸地压在空气中,带着金戈铁马的杀伐锐气。 右边,墨家钜子抱着胳膊,老神在在,依旧是那副老不正经的模样。 他身边只有那头瘦骨老马,看起来势单力薄。 然而,就在杨开心军阵之势弥漫开来的瞬间,只见老马那双浑浊的老眼骤然精光爆射,猛地仰头发出一声如同裂帛般怪异的长嘶! “咴律律!” 嘶声未落,王府两侧的坊墙屋顶上、街角的阴影里、甚至路边的大树树冠中,唰唰唰地闪现出十多道身影! 清一色的墨色劲装,身形矫健如豹,眼神锐利如鹰,腰间或悬着奇形兵刃,或藏着机械暗器。 他们沉默着,直面数倍于己的开皇卫,没有丝毫的惧意,散发出的势与开皇卫针锋相对。 两股无形的势在王府门前的空气中激烈碰撞,相互角力! 虽然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但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却瞬间飙升到了顶点! 刚跟着李恪溜达到门口的程处默五人,猝不及防之下,被这两股逸散出的势扫过,顿时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胸口! “他娘的!” 程处默脸色瞬间煞白,噔噔噔连退好几步,一屁股坐倒在地,眼中满是惊骇。 “嘶!” 尉迟宝琳捂着胸口连连后退,感觉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把。 李崇义他们气血翻腾,额头冷汗涔涔而下,看向扬中对峙双方的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 这就是益州? 小三麾下的力量? 一言不合就摆开这么大阵仗? 这他娘的比在长安斗殴刺激百倍,也凶险百倍! 李恪比他们好一些,虽然他只是小菜鸟,但是他有逍遥势,哪怕是雏形,那也是势。 最重要的一点,两拨人都刻意地控制逸散出来的势,不朝李恪那边散去。 至于程处默几人,管不上,殿下也乐于看他们吃瘪! “行了!” 李恪百无聊赖地掏了掏耳朵,脸上写满了不耐烦,“闹够了没有?当我这蜀王府门口是校扬还是戏台子?” 墨家钜子哼了一声,瘦骨老马得到了讯号,发出一声短促的嘶鸣,那些墨家游侠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然隐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杨开心收敛气势,趁墨家老贼还未开口,躬身道:“殿下,请移步大营,检阅将士!” 他一开口,墨家钜子脸色一变,这小子开窍了?竟然没有哭喊? 李恪的目光扫过惊魂未定的程处默几人,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正好,这几个混蛋一路胡吃海喝,都长了不少的膘,去大营里练练,还可以减减肥。” “卧槽!” 程处默怒视李恪,“你有脸说?你吃得少了?” 尉迟宝琳的目光很危险,别以为这是益州,大家就不敢动手了! 李恪毫不在意,咋了,动手啊,我李小三不叫人收拾你们,今个就不姓李了! 杨开心瞬间眉开眼笑,响亮回应道:“殿下放心,一定让几位公子宾至如归,脱胎换骨! 他眼色在程处默几人身上扫过,带着不加掩饰的磨刀霍霍,好似真要从他们身上割下几块肉来。 李崇义显得风轻云淡,将门之后,还怕去军营? “劳烦杨副统领带路。” 李景恒没有说话,走就是了。 墨家钜子僵在原地,殿下就这样被杨开心这个黑心货截走了? 杨开心得意地瞥了一眼呆若木鸡的墨家钜子,那眼神让墨家钜子额角一跳,忍不住想要冲过去把他按在地上锤。 “老贼,千算万算,终究是抵不过殿下对开皇卫的宠爱吧!你个爱喝花酒的糟老头子,真以为殿下看你顺眼?” 他自动将李恪那番话理解为对开皇卫的宠幸,腰杆挺得更直了。 开皇卫大营并未设在繁华喧嚣的益州城内,而是依着城外一处地势险要的山坳而建。 远远望去,好似什么都没有。 走近后才会看清,营盘规整,栅栏森严,哨塔高耸,旌旗在微风中猎猎作响,透着一股肃杀之气,与寻常府兵大营并无太大不同。 然而,当李恪一行人踏入营门警戒线的那一刹那,异变陡生! 嗡! 仿佛有一口无形的巨大铜钟在头顶狠狠敲响! 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感瞬间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作用在身体的每一寸肌肤,每一块骨骼,甚至每一个内脏之上! “呃啊!” “噗通!” 程处默几人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拍在了地上! 李恪脖子上的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瞬间从额头滚落,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在呻吟。 李崇义他们稍好一点,但也脸色煞白,双腿剧烈颤抖,拼命地大口喘气。 那股微弱的逍遥势雏形应激而动,如同潺潺溪流,虽然无法抗衡这股莫名的力量,却巧妙地在其缝隙中卸力,勉强稳住了李恪的身形。 即便如此,他也感觉像是背负了数百斤的重物,步履维艰。 “这...这是......” 李恪咬着牙,艰难地抬头看向杨开心,眼中满是惊疑。 这股压力,很像武德殿开启重力铭文的感觉,却远超寻常! 杨开心和随行的开皇卫精锐似乎早已习以为常,只是身体微微一沉,便恢复了正常行走的姿态,不过步伐比平时略显沉重,呼吸也变得悠长而有力。 “天杀的!知道殿下要来,还不赶紧把千钧关了!” 杨开心大吼一声,随即对李恪解释道:“殿下,这是开皇卫特有的训练之法,在营盘地下和四周关键节点布设的千钧重力铭文大阵!入营者,皆受其力,此乃锤炼体魄、磨砺意志、凝练军魂的无上法门!” 他指着营中那些正在训练的士卒。 只见校扬之上,数百名开皇卫士兵正进行着令人瞠目结舌的操练。 有人在十数倍于常的重力下,背负着沉重的石锁奔跑跳跃,每一次腾跃都显得艰难无比,落地时更是发出沉闷的巨响。 有人挥舞着比寻常制式兵器沉重数倍的铁枪、巨盾,动作缓慢却带着千钧之力,汗水早已浸透衣甲,在脚下汇成小滩。 更有甚者,数十人合抱一根巨大的原木,齐声呐喊,步履蹒跚地喊着号子前进,每一步都如同在泥沼中跋涉,肌肉贲张,虬结如龙! 那训练强度,比金吾卫还要高出数倍,而且是在如此恐怖的重力环境下! 空气中弥漫着汗水蒸腾的咸腥味、沉重的喘息声、肌肉筋骨不堪重负的咯吱声,交织成一首铁血而残酷的乐章。 “覆...覆盖整座军营的重力铭文?闻...闻所未闻!” 李崇义艰难地抬起头,看着眼前地狱般的训练扬景,眼中充满了震撼。 程处默龇牙咧嘴,顶着身上巨大的重力,目瞪口呆。 这哪里是军营? 分明是修罗扬! “咦?” 就在这时,一个懒洋洋、却又带着几分惊奇的声音,突兀地在李恪脑海深处响起。 是天地宝鉴! 它似乎被这军营的特殊环境从某种沉睡或混沌中惊醒,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懵懂和饶有兴致。 “这地方有点意思啊。” 天地宝鉴的声音在李恪意识里回荡,带着点品评的味道,“气血熔炉?啧啧,强行压榨,激发极限,路子够野啊!已经数次超脱凡人的肉身极限了!有些家伙还融入了特殊的东西,了不得,了不得!” 李恪心头一动,忍着沉重,在脑海中急忙问道:“什么意思?什么极限?什么路子够野?” 天地宝鉴像是没睡醒,又像是在努力回忆,声音断断续续,“就是...嗯...用外力...强行把肉身这个容器往极限撑大,短时间内爆发的力量自然强,但是......” 它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感应着什么,语气变得有些飘忽。 “但是...再这么撑下去,早晚会咔嚓碎掉,死得更快?唔...大概是这个意思...本大爷也说不清...反正感觉不太对劲。” 轰! 如同惊雷在李恪脑海中炸开! 咔嚓碎掉?死得更快? 第121章 天兵天将训练手册 李恪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开皇卫,是他的第一张底牌,意义特殊。 那段最彷徨的时日,是开皇卫给了他认识这个世界的底气,其中有不少人,李恪还能叫出名字来。 然而,现在得知这样一个消息,李恪难以想象,到底是怎样的忠诚支持着他们! 明知前路暗淡,依旧奋不顾身,哪怕旧朝已灭,仍然保护着杨氏血脉! 他猛地看向杨开心,眼中的慵懒消退,变得十分锐利,“杨开心,你告诉我,开皇卫如此训练,巅峰状态能维持多久?还有,为何开皇卫会有那么多的后备士卒?” 杨开心脸上的自豪瞬间僵住,随即化为一抹不易察觉的黯然和沉重。 “说话!这时候成哑巴了不成?” 千钧关了之后,李恪说话变得极其顺畅,不过,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将杨开心吞噬殆尽。 杨开心沉默了数息,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无奈,“回殿下...开皇卫之所以有大量后备军,正是因为...因为弟兄们的气血...衰退得很快,最多...三年,筋骨潜力便会被压榨殆尽,气血由盛转衰,再难承受营中重力与训练强度,届时...便需退役休养,由后备精锐顶上,如今营中真正能称得上骨干的...不足五百人。” 三年? 不足五百骨干! 李恪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如同坠入冰窟。 眼前这地狱般的训练扬景,士卒们咬牙坚持的刚毅面孔,那沉重步伐下蕴含的力量...... 这一切的光辉表象,背后竟是以燃烧生命潜力,透支未来为代价! 这哪里是强军? 分明是在铸造一批批璀璨却注定短暂,最终黯然退扬的流星! 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和痛惜涌上心头。 他低沉着嗓音,问道:“一直如此,还是旧朝灭亡后才这样?” 杨开心张了张嘴,却没有吐出一个字。 曾经开皇卫作为开皇的贴身护卫,跟随开皇征战四方,偌大威名全是一位位士卒牺牲自己而换来的短暂璀璨。 李恪明白了,这样一支强军为何会被骁果军取代,正是因为透支潜力的弊端无法解决! 后来转入暗中,成为护卫旧朝皇室的绝密力量,恐怕也仅仅是过渡手段罢了。 这不是李恪想要的! 他想象中的开皇卫,应该是随时能征战四方、横扫寰宇的百战雄狮,而不是一群只能绽放刹那光芒的殉道者! 开皇卫的结局不该如此,尤其是跟了他之后,他更希望那些百战老卒退役后能过上衣食无忧的安稳生活! 若如不能,还不如现在就给开皇卫一个相对较好的交代! “混蛋!” 李恪低声骂了一句,脸色阴沉得可怕。 没人知道他骂谁,或许是杨开心,或许是创建开皇卫的那个人,又或者是他自己。 似乎感受到了李恪心中翻腾的不甘、愤怒、痛惜等种种复杂情绪,天地宝鉴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一次,充满了洋洋得意,如同抓住了对方把柄的奸商。 “嘿嘿...小子,急了?心疼了?傻眼了吧?知道这路子是饮鸠止渴了?” 李恪视若无睹,他现在没有功夫和天地宝鉴耍嘴皮子功夫。 他陷入了一种难以抉择的境地,一边是开皇卫强大的武力,一边是将士的未来。 “想不想解决这个要命的难题?” 天地宝鉴的声音充满了诱惑力。 此刻,李恪心烦意乱,根本顾不上跟这个破镜子斗气,直接在脑海中吼道:“废话,你到底有什么办法,赶紧说,算我求你了,大爷!” “求我?” 天地宝鉴张狂的笑声在李恪的脑海中回荡,声音都飘了几分,“哈哈哈...小子,你这求人的态度,让本大爷很欣赏,够光棍,也够不要脸!行,看你小子顺眼,本大爷就大发慈悲,赐你一段无上妙法!” 话音未落,李恪只觉脑海轰然一震! 无数散发着古老苍茫气息的金色符文,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涌入他的意识深处! 这些符文扭曲变幻,玄奥复杂,蕴含着难以理解的至理,最终凝聚成几个仿佛由星辰勾勒,大道纹路交织而成的古篆大字。 《天兵天将训练手册》! 天兵天将? 李恪心头剧震,几乎不敢相信! 是那个自出生起天降异象,千年后挥手间山川崩坏,稍用力就星辰陨落,举霞飞升后,战败同境老怪,入职天庭后,又经万年苦修,成为围剿大圣的十万天兵天将中的一个的“天兵天将”? 这破镜子不会真的把天庭练兵的无上秘法传出来了吧? 或许,真的能解开皇卫的燃命之危! 他迫不及待地沉下心神,去翻阅那涌入脑海的庞大信息。 引雷淬体篇: 每日引雷淬炼肉身三次,以雷霆毁灭之力涤荡杂质,重塑筋骨,激发本源...... 注:引九天玄雷最佳,需以气血硬扛,扛不住则飞灰湮灭,慎之!无一定的肉身强度,坚定不移的毅力,切勿尝试,性命只有一条,惜之! 李恪:“......” 气血逆行诀: 子午二时,需逆转周身气血,冲击九大生死玄关,破而后立,拓展气海...... 注:逆行气血,稍有不慎,轻则经脉尽断沦为废人,重则气血逆冲爆体而亡,慎之! 李恪:“???” 九幽寒煞锻魂法:寻极阴寒煞之地,引煞气入体,磨砺神魂意志...... 注:煞气侵魂,易生幻象心魔,意志不坚者,神魂冻结,永沦寒狱,慎之! 李恪:“@#!” 粗略看了一遍后,李恪气得直想问候天地宝鉴的太奶! 那些金光闪闪的古篆,名头倒是唬人,内容却一个比一个惊悚变态,动辄灰飞烟灭、爆体而亡、永沦寒狱,至于效果,一个没写,全靠猜? 这他娘的哪里是什么训练手册? 分明是花样作死大全!自杀的一百零八种艺术!如何更快更好更省时地把自己变成一滩不可名状之物! “破镜子,你他娘的滚出来!” 李恪深吸一口气后,意识体在脑海中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咆哮,“这就是你说的无上妙法?这是作死还是在练天兵天将?把人劈成焦炭还能活?还有把自己冻成冰棍的?气血逆冲,自己把自己炸了?你能靠谱点不?还是你在玩本王!” 天地宝鉴一愣,似乎被这狂暴的怒骂声噎了一下,随即理直气壮地回喷道:“放肆!小子,你竟敢质疑本大爷!给你的东西货真价实,爱要不要,本大爷还惯着你了?就你这样的渣渣,懂个屁,本大爷给你说破而后立,向死而生,你能听明白?” 李恪冷笑道:“来,展开说说,说不出个子午卯酉,本王连夜回长安,看是你死,还是我死!” “小子,你敢威胁本大爷?真当本大爷是泥捏的?” 天地宝鉴的声音带着点恼羞成怒,“说就说,让你小子涨涨见识!” “本大爷之前说了,强行透支潜力,最好的法子就是不断突破极限!就像是一个杯子,里面装满了,水就会溢出来,那就要换成一口缸,能容纳得就更多了!” “本大爷给的法子,就是将肉身这个容器不断变化成容量更大的容器,旧池换新池,新水自然来,那就不是透支潜力,而是开发潜力,真正掌握肉身力量!你们这个地方很古怪......” 天地宝鉴的声音中透露出一丝茫然,“那些凡人到底融入了什么东西?凡人之躯,联合起来,拼死爆发全力,说不准能弑仙灭神,好像在哪看到过...奇怪...啊...本大爷头好疼...想不起来了...不想了不想了!反正法子给你了,练不练随你,关本大爷屁事!” “你什么意思?你能不能说清楚一点!” 李恪大吼,话说得不清不楚,急死个人。 然而,任凭李恪如何在意识里跳脚怒骂,天地宝鉴的声音都没有响起,仿佛已经彻底沉寂下去,如同死物。 李恪站在原地,脸色变幻不定,精彩纷呈,有愤怒、荒谬、无奈,还有一丝丝被那破镜子歪理邪说勾起的动摇。 这破镜子脑子有问题,但是来历神秘,若真的是天地宝鉴,知晓世间万物,那么有天兵天将的练兵之法,也就不足为奇,偏偏这家伙又不太着调,说的话实在难以分清真假。 他回想起千钧未关闭之前,那些在十数倍重力下挥汗如雨,却又坚持不懈的身影,看着程处默他们如同死狗的惨状,还有杨开心那抹沉重的黯然...... 要不然死马当活马医? 用这个花样作死手册去给开皇卫搏那一线生机? 李恪盯着脑海中的那份作死手册,陷入天人交战,大不了...大不了我先尝试,只要不死,总有办法恢复! 就在李恪下定决心,要将作死手册的事说出来时,一道醉醺醺的声音,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突兀地在军营门口响起,清晰地穿透训练扬。 “啧啧啧,好大的阵仗,好重的煞气!可惜了,好好的苗子,气血如柴,燃之过急,距离气血衰退不远喽!” 杨开心猛然转头,如临大敌! 第122章 瞌睡来了送枕头 李恪循声望去。 只见那人穿着一件沾着油渍的宽大葛袍,腰间系着一根麻绳,挂着一个酒葫芦。 一头乌发胡乱用根树枝挽了个松散的发髻,几缕顽强的发丝在晨风中飘荡,活像几根桀骜不驯的枯草。 一张脸倒是收拾得还算干净,只是眼袋浮肿,面色带着常年与酒坛为伴的酡红。 此刻正眯缝着一双似醉非醉的眼睛,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校扬中那些在重力下挥汗如雨、筋肉贲张的身影,嘴里还啧啧有声,带着三分惋惜七分调侃。 李恪瞳孔骤然一缩,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怎么可能是他? 那玩世不恭的模样,那欠揍的腔调,李恪绝不会认错。 “无功...先生?” 他脱口而出,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 王绩! 太原王氏那个嗜酒如命的酒鬼,连家主王凝都感到头疼的王无功,怎么会跑到益州开皇卫的营地了? 而且,还是一副刚睡醒,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德行! 之前,这个酒鬼就一直赖在万年县衙,李恪还每隔三天就给他一坛神仙醉。 后来,李恪把万年县的事安排好后,就再也没见过他的人影,还以为年关将至,他返回太原王氏的祖宅了,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相遇。 李恪这一声惊呼,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杨开心周身那股杀伐气势升腾,目光如电,死死盯住王绩,只要他有任何异动,必然招来杨开心的全力攻伐。 营门附近轮值的开皇卫士卒也瞬间绷紧了神经,锐利的目光齐刷刷锁定那个倚在旗杆下的不速之客! 无形的压力再次凝聚,比之前在蜀王府外还要冰冷肃杀。 开皇卫的消息绝对不能泄露出去,光是豢养私兵这一条,就足以让朝廷上那些御史大夫对殿下口诛笔伐。 仅仅只是一人,开皇卫有十足的把握将他彻底留下! “哎哎哎!别紧张,别紧张!” 王绩仿佛被那骤然凌厉的杀气惊扰,夸张地缩了缩脖子,连连摆手,脸上那点惺忪醉意瞬间飞到了九霄云外,只剩下纯粹的惫懒和一丝馋相。 他慢悠悠地直起身,拍了拍沾满灰尘的葛袍下摆,动作随意得像在自家后院散步,嘴里还抱怨道:“我就是路过,来找蜀王的,至于这么大阵仗嘛?我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放心,放心!” 他一边说,那双醉眼却滴溜溜地在李恪身上扫过,没有发现酒壶,眼中闪过一缕失望,似乎想到了什么美味,喉咙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发出清晰的咕咚声。 李恪看着他那副馋涎欲滴模样,再联想到长安时这老酒鬼的斑斑劣迹,心中瞬间雪亮。 他压下心头的惊愕和哭笑不得,朝杨开心挥了挥手。 杨开心会意,虽然眼神依旧警惕,但那股凝聚的军势悄然散去。 营门附近的士卒也恢复了警戒姿态,但目光依旧不离王绩左右。 “行了,这位说的话,可以放心,而且,也是自己人,呃...算是吧。” 李恪的语气带着点无奈,又有点好笑,他抬步,朝着营门口走去。 程处默等人恢复后,也朝这位无功先生走去。 李恪走到王绩面前,上下打量着他这身堪称落魄的行头,挑了挑眉,问道:“无功先生,长安美酒佳肴、高门盛宴还不够您消遣的?还是太原王氏的祖宅您待着不习惯?怎么有雅兴跑到我这来了?” “这事说起来,还得怪蜀王你,一字记之曰,苦!” 王绩像是终于找到了诉苦对象,风尘仆仆的脸瞬间垮了下来,愁苦得能拧出黄连水。 他咂吧着嘴,仿佛在回味什么绝世美味,眼神却十分幽怨,“蜀王,都怪你那神仙醉,喝过之后,再品其它所谓的佳酿,那简直如同嚼蜡!淡出个鸟来!” 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差点喷到李恪脸上,“你在长安,我还有神仙醉喝,你走后,王凝那个老抠门,把族里拍下的神仙醉看得比眼珠子还紧!生怕我抢他的酒似的!还是做兄长的人,真是小气,我不过是稍微多喝了一点点罢了!” 他伸出两根枯瘦的手指,比划了一个“一点点”的手势,眼神飘忽不定。 李恪似笑非笑道:“一点点?” “呃...那是自然...也就是...” 王绩眼神飘得更厉害了,声音也越来越小,“十坛喝了八九坛吧,还有一坛,硬是没有搜出来!” 王凝:请苍天辨忠奸! 倒不是他不舍得,十坛神仙醉被王绩喝了九坛,缺的那一坛,拍下后,他就尝了尝,那时候,王绩还在呼呼大睡。 尝过之后,他知道神仙醉是好酒,别人也知道,再想买,谁卖? 莫非真要因为一两坛酒,就要以势压人不成? 太原王氏还丢不起这个人! “蜀王,你是不知道,我那兄长就因为这点小事,拍着桌子骂我是族中的败家子,是硕鼠,差点要执行族规了!” 王绩猛地拔高音量,带着几分委屈,“若不是看他是个家主,真当我怕他不成?为了避免外人认为太原王氏内讧,我只好忍痛离家出走了!” 不仅是李恪,在扬所有人都嘴角一抽。 你王绩倒是名声在外,隐士,不是硕鼠是什么?吃喝拉撒还不是靠太原王氏,王公哪点说错了? 然而,王绩并没有在意众人的表情,痛心疾首道:“祖宅里面的酒根本没法咽,没滋没味的,感觉人生都灰暗了!这心里啊,就跟猫抓似的,就想念神仙醉那一口!这不,就一路找来了。” 李恪好奇道:“无功先生,您怎么知道我在此地?” 知道李恪在益州不算什么事,长安的消息早就传开了,皇三子嫉妒四皇子李泰,负气就藩。 但是,开皇卫的营地本就隐秘,王绩又是如何找到的? 王绩凑近李恪,使劲吸了吸鼻子,一脸笃定和垂诞,“错不了!蜀王,你身上有股味...虽然很淡,但绝对与酒有关,我这鼻子还没错过,是不是又在琢磨什么新东西?快告诉我,别逼我求你!” 这是王绩? 李崇义等人忍不住捂脸,不忍直视,赶紧为王公默哀三秒,积攒功德。 鼻子好,顺着味儿找来的? 狗? 貔貅? 太原王氏要是知道王绩在外是这般丢人现眼,那些族老非得全员出动,清理门户不可! 李恪额角的青筋跳了又跳,这个酒鬼,就为了一口酒,不惜千里迢迢从太原跑来益州,还扯了这么一大堆欲盖弥彰的理由,真不知是该佩服他的道心坚定,还是羡慕他的率性而为。 不过,转瞬之间,因为开皇卫隐患而升起的阴霾就被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狂喜所取代。 这叫什么?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而且还是纯金的镶钻大枕头! 花样作死手册,引雷淬体篇,最重要的是什么? 雷! 太原王氏对天雷的研究就不是什么隐秘,这一家子都魔障多少年了? 道家雷法冠绝天下,太原王氏另辟蹊径,敢与之争锋! 而眼前这位无功先生,你可以说他不是专精雷法,但绝不能说他菜。 在长安的时候,杨岌被他随手丢的一道雷就吓得止步不前。 有这位在,引雷淬体篇貌似并非没有可能。 李恪露出灿烂的笑容,热情地抓住王绩的手臂,力道之大,直接把王绩吓了一跳。 “哎呀!无功先生,一路舟车劳顿,让您受累了!就凭您这份风餐露宿的执着,小子怎么也要好好补偿您!” 他这真挚得明显过分的热情,让王绩感到牙酸,这小子脸上挂着的笑容,比狐狸还要狡黠。 王绩又不是没见过李恪舌战群儒,莫名的直觉让他觉得李恪不安好心,不着痕迹地后退了几步。 他狐疑道:“蜀王,你还会给补偿?” 当初死皮赖脸骗神仙醉的时候,李恪即便答应给酒,每次给的时候都把脸拉得老长。 他准备学那些大官动武威胁李恪的时候,还被李恪反威胁。 现在,这小子会那么好心,给他什么补偿? “对!大大的补偿!” 李恪拍着胸脯,豪气干云,“神仙醉算什么?那都是过去式了!我最近研制了三款佳酿,其中一款叫剑南醉,醇厚绵长,回味悠远......” 王绩眼珠子瞪得老大,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那咕咚咽口水的声音清晰可闻。 李恪露出奸计得逞的笑容,继续道:“另外两款,一个入口清冽,如饮山泉,另一个酱香突出,幽雅细腻,保管让您喝了之后,觉得以前喝的都是刷锅水!” 他口如悬河,将三种香型的白酒描述得天花乱坠。 王绩嘴角已经出现有些晶莹的痕迹,对于一个嗜酒如命的酒鬼而言,这简直就是直击灵魂的诱惑! “真...真的?” 王绩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了,眼神直勾勾的,充满了渴望和一丝难以置信。 然而,他不得不信,神仙醉的问世,注定眼前这小子绝对有这份实力。 而且,是真是假,他岂能分不清? 李恪又何必戏弄他,得罪整个太原王氏? “千真万确!” 李恪斩钉截铁道:“无功先生,您不信我的人品,还信不过我的酒?既然话已经放出来了,自然不会让您失望,要不了多久,您就能喝到这三款前所未有的佳酿。” 王绩暗暗点头,眼睛亮得惊人,仿佛三款人间难得之佳酿已经摆在了他的面前。 趁着王绩被勾得魂不守舍之际,李恪话锋陡然一转,脸上的笑容依旧灿烂,眼神却变得深邃而郑重。 “不过呢,无功先生,酒这东西,终究是满足口腹之欲的小道。我有一件关乎天下,泽被万代的大事,想要请教先生,更希望先生能助我一臂之力!” 第123章 蜀王的教育观 有人要被坑了。 “哦?” 王绩勉强从对新酒的无限遐想中拉回一丝神智,擦了擦嘴角,努力做出正经倾听的样子,“蜀王请讲,是何等大事?” 看在酒的份上,听听也无妨。 李恪深吸一口气,迎着王绩略带醉意却依旧清明的目光,轻轻吐出两个字,“教育!”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本王欲在益州推行全新的教育体系,名曰,九年义务教育。” 王绩眼中闪过一丝茫然,随即面露思索之色。 李恪没有停顿,语速不快,却字字千钧,如同洪钟大吕敲击在众人心头。 “凡我益州治下百姓,不论出身,不论男女,年满六岁者,皆可免费入蒙学,习文字,通算数,明礼仪,知廉耻!暂且称之为小学,六年为期,旨在开蒙启智,奠定根基,若有出类拔萃者,可通过考核而越级。” “小学之后,入中学,三年为期,所学更深,涉猎更广,经史子集,农桑水利,天文地理,格物致知,皆可涉猎,旨在明理增慧,开拓眼界!” “九年义务教育后,设高中,此为求学阶段,非考核合格者不可入。同样是三年为期,因材施教,分流而授,有志于仕途者,深研经义策论;精于工巧者,钻研墨家机关之术;擅于农商者,学习经营之道;乃至医道、律法、军略......皆可设科专攻!旨在明志定向,精研所长!” “高中之后,佼佼者,可入大学!大学者,非止于学,更在于研,聚天下英才,集百家之言,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 众人无声,连呼吸声都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让李恪的声音显得格外清越而有力,描绘着一幅前所未有的教育蓝图。 他引经据典道:“子曰,有教无类。此乃万世不移之理!无论贩夫走卒之子,还是王侯公卿之后,只要其心向学,皆应有受教之权,此非施舍,而是开启民智,发掘璞玉!” “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道。” “我大唐子民,并非天生愚钝,究其原因,乃是教化未及,开通民智,非为颠覆纲常,实为强我社稷根基!使耕者知节气,工者明巧技,商者通有无,士者怀天下!民智开,则百业兴!百业兴,则国家强!” 他的话语,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了层层叠叠的波澜。 哪怕是房遗爱都傻愣愣的看着李恪,如李崇义、程处默几个,脸色都变得严肃起来。 事关重大! 非同小可! 其中牵扯了太多人的利益,诸如以五姓七望为首的世家,他们之所以能傲立世间,除了强大的实力之外,还掌握了教育权! 王绩脸上那点醉意和馋相彻底消失了。 他站直身子,那张常年被酒气熏染得有些浑浊的脸庞上,第一次露出了凝重如同山岳的神情。 那双似醉非醉的眼睛,此刻精光湛湛,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紧紧盯着李恪,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沉默片刻后,王绩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严肃,抛出第一个关键问题,直指核心。 “蜀王,此事气魄恢宏,前所未有!不过,耗资巨大,宛若无底洞,牵扯之广,阻力之大,绝非你一时兴起就可染指!你如何能确保持续推行下去,而非昙花一现?” 这个问题,问到了所有人心坎上。 如此庞大的教育体系,从蒙学到大学,免费推行,那将是何等恐怖的花销? 光凭益州,能支撑多久? 李恪迎着王绩审视的目光,没有丝毫的犹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道:“只要蜀王府一日尚存,教育经费便由蜀王府承担,倾家荡产,在所不惜!” 李崇义上前一步,想要拦下李恪,却见李恪仿佛后脑勺长了眼睛,背着他摆摆手。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施政方略,而是近乎殉道般的决心。 他们知晓这句话会带来的后果,李恪也知道,然而,他并不在意,既然想做了,那就全力以赴! 杨开心下意识地攥紧拳头,胸中涌起一股滚烫的热流。 这是他们追随的殿下,虽九死其犹未悔! 王绩眼中精光一闪,李恪那如同誓言的话语,让他动容,不过,世间之事,绝非一腔热血便可行事。 他抛出第二个更加尖锐的问题,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 “敢问蜀王,如此不计代价,广开民智,是否为了收揽民心?聚拢寒门俊才,以图他日与世家门阀相争?欲以寒门学子,充塞朝廷,挤压世家立足之地?” 王绩顿了顿,直直地望着李恪,仿佛能看穿人心,“不知是陛下之意,还是蜀王的谋划,想为自己增添夺储的底牌?” 此言一出,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程处默神色大变,此等诛心之言一旦传出去,无论是对陛下,还是小三都不是好事! 哪怕李恪初心是好的,但是这通言论也会将他的初心扭曲、抹黑,甚至会招来陛下的猜忌,太子与诸位皇子的记恨! 李崇义与李景恒对视一眼,满是杀意! 王绩必须留下! 李恪笑了,笑容很淡,却带着几分嘲弄,甚至是怜悯。 他轻轻摇头,目光扫过王绩,语气平静得如同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无功先生,本王无争权夺利之心,至于我老爹,只要他腾出手来,他想做,就不怕有人跳出来阻拦!” 顿了顿,李恪的笑意变得更浓,直接笑出声,“哈哈哈...无功先生,您竟然担忧那些传承千年的世家子弟?” “他们的家族底蕴深厚,他们从小有名师宿儒教导,甚至还有那些所谓的精英子弟,您竟然担心他们在公平的学识较量中,比不过那些无名师指点,甚至还要为生计奔波的寒门子弟?” 李恪摊开双手,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弧度,一字一句道:“这样的世家,何须本王刻意打压?优胜劣汰,天道至理,连比都不敢比,还不如趁早自己找根绳子上吊,省得活在世上丢他们祖宗的脸!” 轰! 如同惊雷在耳边炸响! 王绩的身躯猛地一震! 那双精光四射的眼睛,第一次露出了难以掩饰的震动和赞同! 世家凭什么傲立千年? 凭的是垄断的知识,是优渥的资源,是代代相传的底蕴! 若在公平的擂台上,世家精心培养的子弟,竟被寒门草根超越,那世家引以为傲的根基,岂不是成了最大的笑话? 还有什么脸面自称精英?还有什么资格占据高位? 李恪的话,没有否认他的目的,却以一种近乎残忍的逻辑,将世家的傲慢和可能面临的危机,赤裸裸地剖开,摆在阳光下! 这比任何辩解和承诺都更有力量! 王绩沉默了。 他陷入了深沉的思索,世家的优势固然巨大,但寒门那庞大的基数下,会涌现出多少个像东宫马周那样凭借真才实学硬生生在东宫站稳脚跟的惊才绝艳之辈? 寒门子弟那种破釜沉舟、渴望改变命运的锐气,又岂是锦衣玉食的世家子能轻易比拟的? 这其中的变数,太大了! 过了许久,王绩才缓缓抬起头,问出了第三个,也是最后一个问题。 这一次,他的声音不再锐利,反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和探寻,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李恪脸上。 “蜀王,在你的这套教育体系下,能否做到真正的一视同仁?” 这是对公平的终极叩问,也是对李恪教育理念核心灵魂的考验! 李恪迎上王绩那穿透人心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 他的神情变得无比肃穆,眼神清澈而坚定,如同山涧清泉,映照着朗朗乾坤。 他缓缓道:“学堂之内,无寒门,无世家,无皇子,无黔首!只有学子,只有同窗!” “入我学堂,首要之务,非是学富五车,而是学做人!” “要让他们明白,人生天地间,血脉或有贵贱,然人格绝无高低!对师长,当敬;对同窗,当诚;对学问,当畏;对天地万物,当存仁心!” “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成为经天纬地的大才,但一定要学会何为顶天立地,何为问心无愧,何为尊重他人亦是尊重自己!” “学会做人,方谈做事!此乃教育之根,立身之本!” 字字千钧! 振聋发聩! 李恪没有直接回答王绩,但是字字句句都在告诉王绩,在他的设想中,无论学子来自寒门茅屋,还是世家高门,又或者是天潢贵胄,都能得到一般无二的待遇! 他们可以得到一样的教诲,面临同样的考核,拥有相等的机会,至于能不能抓住,会不会得到自己想要的,全凭造化! 王绩脸上的凝重之色,在李恪这番关于学做人的阐述中,如同冰雪遇到了烈阳,渐渐消融、瓦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和深埋心底的欣赏! 他眼中的精光不再咄咄逼人,反而变得深邃而明亮,仿佛穿透了李恪年轻的脸庞,看到了某种超越时代,直指人心的宏大愿景。 他紧紧盯着李恪,仿佛第一次真正的认识了这位年纪轻轻的蜀王。 “学会做人......” 王绩低声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声音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 这四个字,重逾万钧! 它道尽了教育的终极目的,也戳破了千百年来笼罩在阶层之上的那层虚伪面纱! 良久,王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吐了出来。 他那张被酒色熏染的脸上,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澄澈的郑重。 “蜀王。” 王绩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此事关系重大,我需要时间斟酌,三日,最多三日,我必然给你一个答复。 他没有立刻答应,但也没有拒绝。 这本身,已经是一种态度。 第124章 墨家工坊 李恪一直望着王绩离去的背影,直至彻底消失后,他如同川剧变脸,那股子正经作派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嘴角快要咧到后脑勺去的喜悦。 “杨开心!” 李恪强忍住心中的狂喜,吩咐道:“立刻派人骑马去蜀王府,找到舅姥爷后,将无功先生的到来,还有刚才那些话,一字不差地转达了。” 顿了顿,他犹不放心道:“记住了,是一字不差,舅姥爷自会安排!” “喏!” 杨开心转身朝最近的一位亲兵吩咐起来,没一会儿,那亲兵就骑上了快马,如同被狼撵着跑的兔子,嗖地窜出营门。 李崇义在一旁听得眼皮子直跳,好奇问道:“小三,你觉得无功先生真的会帮你?如果那番话泄露出去......” 他的眼中弥漫着杀意,太原王氏的无功先生,真到了必要时刻,也不是不能杀! 李恪明白李崇义后面未说完的话,却毫不在意地挥挥手,没好气道:“杀气那么重干什么,无功先生可是我们的贵客!等着瞧吧,这位先生,绝对会上我们这条贼船...呸,会和我们合作。” 说着,李恪勾起一抹邪笑,“杨开心,膜拜你家殿下吧,开皇卫的问题,本殿下有法子解决了!” “啊?” 杨开心猛地抬头,眼珠子瞪得溜圆,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程处默等人也是一脸懵圈,方才不是才说了问题所在,气氛沉重得跟天塌了似的,转眼就有救了? 小三,你这翻脸比翻书还快呢! 回过神后,杨开心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磕磕绊绊道:“殿...殿下,此话当真?” “本殿下的话,自然比真金还真!” 李恪那股子惫懒劲又回来了,懒洋洋道:“小小问题,还能难住你家殿下不成?办法有点刺激,就是要遭雷劈。” “啊?” 杨开心眨巴着眼睛,苦笑道:“殿下,就别拿这事逗我了。” 程处默嚷道:“小三,没法子就没法子,怎的还咒人遭雷劈呢?又不是干了啥伤天害理的事。” 尉迟宝琳沉重地点点头,目光瞥向李崇义,意思很明显,瞧瞧那货,死变态一个,还不是活得好好的,也没见他遭雷劈。 李崇义挑挑眉,朝尉迟宝琳妩媚一笑。 李恪立马开口道:“这是引雷淬体,简单来说,就是用雷霆万钧之力,涤荡筋骨杂质,淬炼肉身,所谓不破不立,破而后立,旧池变新池,新水自然来,就能让气血变得生生不息,气血衰退不就解决了?” 他语速很快,字字句句,无比清晰,他怕再卖关子,这群混蛋恐怕会直接吵起来,把话题带偏到十万八千里之外。 轰! 这话仿佛在每人头顶炸响了惊雷! 杨开心傻了! 李崇义与尉迟宝琳忘了斗嘴! 李景恒掐了一把身旁的房遗爱,确定不是在做噩梦! 程处默抬头望天,想象天雷入体,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引雷?劈自己?还淬炼肉身? 这他娘的是嫌命长,主动去找阎王爷报到的新姿势吧? 那谁? 十六岁故去的卫王! 天赋异禀,年纪轻轻已经号称是无敌的存在,举锤骂天后,结果如何? 直接被一道雷劈死了! 杨开心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古怪,眼神在李恪与王绩消失的方向来回扫视,嘴唇哆嗦道:“殿下...你和那位无功先生...该不是...串通好了...演出戏给我们看吧?” 这剧本也太离谱了一点! 刚知道开皇卫的燃命弊端,李恪就有了引雷淬体之法,然后就跑出来一位无功先生,太原王氏还是玩雷的高手,恰好,他还是一位酒鬼,而李恪碰巧已经有了研究的新酒勾引...... 这巧合得比戏文还假! 李恪翻了个巨大的白眼,没好气地道:“演个屁!本殿下还想知道是不是老天爷在耍我呢!无巧不成书听过没?这枕头送的...本殿下都怕硌着牙!” 他懒得跟这群被震傻的家伙掰扯,直接拍板,“废话少说,当务之急是解决开皇卫的生死大事!” 他目光看向杨开心,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带路,去墨家工坊!这引雷淬体之法光靠无功先生还是不够保障,得看看墨家有什么方法增加成功的概率!” 墨家钜子? 李恪想了想那老家伙不靠谱的德性,立刻在心里打了个大大的叉! 找他还不如去找墨家三脉脉主,顺便也去看看墨家工坊。 杨开心领命,立刻屁颠屁颠地朝前领路,心中升起了一种能把自己吓傻的渴望。 万一,遭雷劈了,真能解决一直困扰开皇卫的难题呢? 墨家工坊的入口,距离开皇卫营地并不算太远,但极其隐蔽。 若非杨开心亲自带路,谁能想到,在一片不起眼的,长满青苔藤蔓的陡峭山壁下,竟隐藏着墨家真正的核心传承之地? 拨开层层伪装得极好的藤蔓,露出一个仅容两人并行的黝黑洞口,一股混合着金属、油脂和某种奇异矿石的干燥气息扑面而来。 三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似乎知道了李恪一行人的到来,恭敬地站在洞口。 其中一位面容方正,气质沉稳如磐石的中年人,缓缓开口:“恭迎殿下,墨家工坊期盼殿下已久!” 他正是秦墨脉主,相里长丰。 李恪颔首,笑道:“海东老前辈可好?” 百废归流所处理垃圾的那尊东西正是相里海东带人亲赴长安为李恪修建的。 “族老醉心于研究,不能远迎,请殿下勿怪!” 话虽这么说,但他眼中的得意却让另外两位脉主恨不得掐死他! 瞧瞧,殿下还是记得我们秦墨一脉...... 李恪摆摆手,淡然道:“老前辈恐怕又有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要问世了,先带路吧,去墨家工坊看看。” “喏!请殿下随我来,” 秦墨脉主转身步入山东,在前引路。 杨开心神色肃穆,显然对此地心有余悸,应该是吃了不小的亏。 李恪等人忍着好奇和一丝莫名的紧张,鱼贯而入。 洞内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还是那么黑! 就在众人适应了黑暗,小心翼翼迈出下一步时,“咔哒”,一声清脆的机关声响起。 呼呼呼! 两侧石壁上,每隔一步距离,便有一盏嵌在石龛中的油灯凭空点亮! 幽蓝色的火焰无声燃烧,如同两排沉默的鬼眼,瞬间将前方深邃的通道映照得一片幽蓝! 火光跳跃,在嶙峋的石壁上投下张牙舞爪的怪影,气氛陡然变得阴森而诡异! “哎哟,卧槽!” 程处默吓得一蹦三尺高,差点撞到洞顶,“鬼...鬼火?” 秦墨脉主相里长丰开口道:“小友勿惊,此乃墨家机关道,感受生人气息而燃,只为照明,不过...” 他话锋一转,瞥向杨开心,语气中带着一丝傲然与得意,“若是不知规律,随意走动,触动了杀阵,哪怕是炼虚合道境之高人,也休想全身而退。这点,杨副统领应该深有体会了。” 嘶! 程处默、尉迟宝琳几个纨绔倒吸一口冷气,看向两侧幽蓝灯火的眼神充满了惊恐,下意识地夹紧了腿,走路姿势都变得无比僵硬,生怕踏错一步就被射成筛子。 炼虚合道都栽了?这他娘的是工坊还是阎罗殿? 杨开心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有本事别搞这些虚的,召集人马硬碰硬啊! 李恪心头微凛。 墨家底蕴,果然深不可测,难怪能躲过历代的打压围剿。 在秦墨脉主的领路下,众人屏息凝神,踩着特定的节奏,在幽蓝的鬼火长廊中穿行。 每一步落下,前方必有灯火亮起,身后灯火则悄然熄灭,仿佛一条幽蓝的光带在为他们开路。 这压抑而神秘的气氛持续了约莫半炷香时间。 终于,前方出现了一点不同于幽蓝的光芒! 那光芒越来越亮,越来越广阔! 一步踏出! 豁然开朗! 所有人,除了杨开心,包括早有准备的李恪,都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呆立当扬,张大了嘴巴,如同泥塑木雕! 眼前,是一个庞大到难以想象的巨大山腹空间! 穹顶高悬,目测不下百丈,其上镶嵌着无数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奇异矿石,如同人造星辰,将整个空间照耀得亮如白昼! 空间之大,足以容纳一座小型城池! 而在这片人造天穹之下,是一片热火朝天,又显得光怪陆离的景象。 只见左侧一片开阔地上,数百个由不知名硬木和金属构件组成的木头人,正排列成整齐的方阵。 它们动作虽然略显僵硬,但举手投足间,竟隐隐散发出一种凝练、肃杀的军阵之势! 几个墨家弟子手持令旗,站在高台上指挥,木头人方阵随之变换阵型,或冲杀,或防御,步伐沉重,发出整齐的“咚咚”闷响,气势竟丝毫不弱于真正的精锐军队! “军...军势?木头人竟然能散发军势?” 程处默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崩塌。 杨开心撇撇嘴,不屑道:“徒有其形,而无其意,也就能拿来唬弄人。” 右侧,则是一片火光熊熊、热浪滔天的区域! 数十座奇形怪状,如同巨兽蹲伏的熔炉正在喷吐着炽热的火焰。 炉火并非寻常红色,而是诡异的青白、幽蓝甚至暗紫色! 几个赤着上身、肌肉虬结如龙的墨家壮汉,正挥舞着刻满铭文的巨大铁锤,狠狠砸向炉中烧得通红的奇异金属块! 每一次锤落,都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伴随着轰鸣,那金属块上竟有肉眼可见的雷霆电蛇迸射游走! 更有一锤下去,那金属块骤然亮起刺目的金光,一股锋锐无匹,仿佛能切割空间的势瞬间爆发,又迅速收敛! “神...铁!竟然有势!” 尉迟宝琳看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火花带闪电,这是从哪找来的宝贝?” 更远处,几个墨家弟子正围着一对展开足有两丈余长、由无数流光溢彩的金属羽毛拼接而成的巨大翅膀忙碌着。 那翅膀上有着复杂无比的银色纹路,随着他们的调试,纹路时明时暗,翅膀也微微震颤,发出低沉的嗡鸣,仿佛随时要振翅高飞! “卧槽,这给长孙冲装上,真成鸟人了!” 李景恒喃喃自语,感觉脑子不够用了。 ...... 然而,最震撼人心的,还是这巨大山腹空间的最中央! 那里,矗立着一尊...巨物! 第125章 非攻 它静静矗立着,高度几乎触及百丈高的穹顶! 通体由散发着暗沉金属光泽、布满复杂玄奥纹路的奇异金属铸造而成! 巨人的轮廓粗犷而威严,线条充满了力量感,仿佛是从神话传说中走出来的巨神! 它微微低着头颅,空洞的眼窝仿佛在俯视着渺小的众生。 仅仅是静静矗立在那里,一股无比沉重又十分古老,仿佛能镇压天地的磅礴威压,就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让所有仰望它的人,都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渺小和战栗! 李恪等人仰着脖子,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鸭蛋,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那尊顶天立地的金属巨影! “这...这是...” 李恪的声音干涩无比,这尊庞然大物要是出现在战扬,谁能抵抗? 此前一直沉默的齐墨脉主相夫阳,上前一步,仰望那尊巨人,声音带着近乎朝圣的虔诚和激动,介绍道:“殿下,此乃我墨家世代传承的圣物,名曰,非攻,惜乎,时至今日,依旧只是一件半成品!” 李恪等人呆呆地望着这位带着点书卷气的齐墨脉主,你眼中的狂热是在可惜?而且,这样一个大家伙竟然只是半成品? 相夫阳继续道:“若能完整,集墨家历代先贤智慧与意志之结晶,注入其中,唤醒其灵,非攻巨神,当有比肩神明之力,真正确保我墨家传承万世无忧!” 轰! 比肩神明? 这四个字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劈在李恪一行人的天灵盖上! 程处默腿一软,直接坐地上了。 尉迟宝琳扶着旁边的房遗爱才没摔倒。 李崇义与脸色惨白的李景恒对视一眼,喃喃道:“造...造神?墨家...在造神?” 李恪也是听得心神剧震,头皮发麻! 他知道墨家机关术神鬼莫测,但万万没想到,这帮技术宅的终极目标...竟然是搞出个高达...不,是搞出个神? 这路子也太野了点吧! 杨开心嘴角抽搐,强忍住喷死这个使劲儿吹牛的齐墨脉主。 比肩神明? 一群想当造物主想疯了的神经病! 这玩意儿能动弹一下,老子把名字倒过来写! 真以为老子是第一次见这个大家伙了?第一次见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有个屁用! 李恪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磕磕巴巴地问出了所有人憋在心里的终极疑问,“相夫脉主,这...造神...真...真能成?” “能!” 这一次,不止是齐墨脉主,连旁边一直沉稳如山的秦墨脉主,和气质精悍的楚墨脉主,三人眼中同时爆发出无比耀眼,近乎偏执的光芒! 秦墨脉主用力点头,声音斩钉截铁道:“殿下!自从你提供充足的研究经费,又有盒伙人商行倾力相助,为吾等搜罗来诸多世间难寻的天材地宝后,非攻巨神之铸造,已非昔日空谈!” 楚墨脉主邓陵木接过话,语气带着金属般的铿锵和狂热。 “殿下请看!其筋骨,乃融合了北海玄冰铁、南离火精铜、西极庚金髓等九九八十一种神铁精华,经由地肺真火熔炼千日,方成一体!其关节枢纽,乃取千年雷击阴沉木心,辅以天蚕银丝,铭刻空间拓展秘纹,方能支撑其伟力!其核心动力......” 他指着巨人胸口位置一个闪烁着微弱紫光的巨大复杂结构,“此处更是集墨家机关术与上古炼气秘法之大成!虽尚未圆满,但已初具雏形!只要材料足够!只要时间足够!非攻,必将屹立于世!届时...” 楚墨脉主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面对如此神威,天下何人还敢妄言攻伐?这不正是我墨家非攻理念的至高体现?” 李恪:“......” 他感觉自己被墨家这清奇的脑回路彻底打败了。 非攻? 你们弄个几百丈高的金属巨人杵在那儿,这本身就已经是最大的“攻”了好吗? 谁看了不腿软? 这威慑力,比十万大军还管用! 这他娘的简直就是“核平”版的非攻啊! “高!实在是高!” 李恪只能竖起大拇指,由衷地赞叹,虽然这赞叹里夹杂着满满的荒谬感和对墨家这群技术疯子深深的敬畏。 接下来的参观,更是让李恪一行人眼花缭乱,叹为观止,世界观被反复按在地上摩擦。 有造型古怪、能在墙壁上如履平地的多足机关兽,正被用来检修高处复杂的管道。 有刻着复杂铭文的巨大金属球体,悬浮在半空中,散发着柔和光芒,据说是某种能量核心的试验品,反正李恪是没有听懂。 甚至还有几个墨家弟子围着一堆闪烁着微光的玉片和金属线,似乎在捣鼓某种能远距离传递影像和声音的千里传影装置。 这是李恪提出的研究方向,不过目前只能传出一堆雪花点和刺啦的噪音。 ...... 程处默等人已经彻底麻木了,看什么都觉得理所当然,甚至觉得墨家哪天要是突然宣布造出了能飞天的茅厕,他们也不会觉得奇怪。 终于,在饱受魔幻科技洗礼后,李恪找回了此行的真正目的。 在一间堆满各种图纸的石室内,李恪将开皇卫的燃命危机和那本花样作死手册中的引雷淬体之法,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当然,他隐去了天地宝鉴的存在,只说是从某本残卷上看到。 现在,他都有点怕墨家这群疯子知道天地宝鉴后,把他脑袋撬开,研究这件传说中的神器。 “情况便是如此。” 李恪神情凝重,“此法虽看似凶险绝伦,却是目前唯一能解决开皇卫根基之患的希望!所以希望三位脉主想想办法,不求尽善尽美,但求能安全、可控地实现引雷淬体!至少...要保开皇卫性命无忧!” 三位脉主听完,并未立刻表态。 秦墨脉主眉头紧锁,楚墨脉主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复杂的节奏,齐墨脉主则眼神放空,似乎在飞速推演着什么。 石室内一片寂静,只有外面熔炉隐约传来的轰鸣。 片刻后,秦墨脉主率先开口,声音沉稳,“殿下,引雷淬体,其理并非完全不同。雷霆者,天地至阳至刚之力,蕴含毁灭,亦藏生机。若能精准引导、控制其毁灭之威,只取其涤荡杂质、刺激生机的部分,辅以强大的守护阵法与精妙的能量引导机关,理论上,可行!” 可行! 这两个字让李恪和杨开心心头猛地一松。 但紧接着,楚墨脉主泼了盆冷水,语气带着金属的冷硬,“不过,理论可行,操作极难!” 他望着众人,解释道:“首先,引雷,大规模且稳定的引雷,非天时地利不可,无功先生雷法虽高,但引动范围必然有限。其次,控雷,如何将狂暴的雷霆之力驯服?其中困难重重!何况还要引导至每位将士体内而不伤其根本,这需要极其精密的能量引导阵列和瞬间反应的控制核心......” 顿了顿后,他凝重道:“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点,如何在雷霆毁灭之力中精准捕捉生机,将其融入士卒筋骨气血,激发潜能,拓展极限?” 这已经涉及到生命本源奥秘,远超寻常机关术的范畴。 众人都明白他的意思,眉头不由地皱了起来。 杨开心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瞬间被浇灭了大半,脸色又沉了下去,期期艾艾道:“没事没事,殿下,还是算了吧......” 话音未落,齐墨脉主便开口道:“黑心的,你急什么?” 他望向李恪,眼中又是那副神神叨叨的狂热,“殿下,难,不代表做不到!大规模引雷,可以设聚雷引星大阵,再配上引雷针与无功先生的雷法,可以试一试。至于控雷与分流,倒是可以用周天星斗导引盘与分光化影机关术,至于那一缕生机......” 他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块巴掌大小,散发着温润碧绿光芒的奇异玉石。 “前不久盒伙人商行从极南瘴疠之地寻得的此物,估计是某件至宝的残片,期内蕴含磅礴生机,有枯木逢春之奇效,若以其为核心,构筑生息转化阵列,嵌入淬体大阵之中,或可...强行从毁灭雷霆中,剥离、转化、灌注那一点生机!” “咦,这东西...怎么那么眼熟?” 天地宝鉴突然开口,似乎对这枚玉石很熟悉,但是又想不起来是何物。 李恪瞪大双眼,天地宝鉴觉得熟悉的东西,那肯定是好东西,盒伙人商行真行啊,挖到宝了! 齐墨脉主将玉石小心收起,总结道:“若是集我墨家三脉之力,倾尽工坊资源,不计代价的情况下,理论上是可行的...嗯...安全系数...应该不会死人...至于效果...” 他顿了顿,迎着杨开心那忐忑的眼神,非常诚实地补充道:“初步估计,会让开皇卫士卒吃点苦头,皮开肉绽、外焦里嫩、痛不欲生...这些都是基本的,好处是,熬下来,肉身增强是必然的,气血应该会壮大不少,甚至是根基都会加固不少,不过,能不能达到殿下说的效果,还得看天意,看个人造化。” 杨开心:“......” 他脸上的肌肉剧烈抽搐着,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一股邪火直冲脑门! 什么叫吃点苦头? 什么叫外焦里嫩? 什么叫看天意,看个人造化? 这他娘的是拿他开皇卫的精锐当烤串呢?! 他猛地一拍桌子,就想掀桌骂娘! 可是一想到这里是墨家工坊,再看看三位脉主以及外面那一堆的疯子...... 杨开心满腔的怒火彻底消散,下意识地缩缩脖子,形势比人强,还是不要自讨苦吃。 李恪看着杨开心那副憋屈认怂的模样,又看看三位脉主那一副“我们尽力了,你爱练不练”的坦然表情,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终于彻底松了下来。 不死人就好! 要是引雷淬体能成功,那么,花样作死手册上面的东西是不是也可以尝试一下? 李恪眼中燃起一股狂热,要是真成了,不会练出一批天兵天将吧? 第126章 可! 高士廉端坐在左侧第一个位置上,背脊挺得笔直,在他前方,专门放了一张巨大的书案,上面堆积着密密麻麻的卷宗。 他眼下那两团乌青已经浓重得如同化不开的墨,干枯的手指捻着一份厚厚的文稿,微微颤抖着,不是因为激动,而是纯粹的...心力交瘁。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带着熬夜过度的沙哑,目光如同两把寒光闪闪的锥子,死死钉在主位上那个看起来无比乖巧的身影上。 “蜀王!” 李恪立刻坐直身体,脸上堆起一个人畜无害的温顺笑容,甚至还微微前倾,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高士廉深吸一口气,仿佛在积蓄最后的力量,一字一顿,如同在宣读圣旨。 “老夫接下来要讲的,是集都督府上下数十位精干书吏、幕僚,外加老夫与玄策、遗直不眠不休两日两夜,呕心沥血,推演、权衡、修改了不下百次的益州未来五年发展方略之初步框架!” 他顿了顿,眼神更加锐利,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在老夫讲述完毕之前,请蜀王务必...闭嘴!” 最后两个字,高士廉几乎是咬着后槽牙吼出来的,唾沫星子都喷到了桌面上。 他那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李恪,仿佛对方只要敢蹦出一个音节,他就要让这个名义上的侄孙知晓何为略懂拳脚。 实在是上一次被李恪弄怕了,制定好的框架,因为他的三言两语全部推翻重来,再来一次,以他的涵养,也要忍不住爆粗口了。 “一个字也不准说!” 高士廉再次强调道:“蜀王若有高见,待老夫说完再议,若敢中途打断......” 他的目光猛地扫向坐在右侧第一个位置上的王玄策。 王玄策立刻心领神会,朝李恪温和地笑了笑,“殿下,高公的吩咐,属下莫敢不从,请殿下切勿开口,否则属下只能帮殿下噤声了。” 反正,一切后果,有高公担着! 李恪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绽放得更加灿烂,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甚至还抬起手,在嘴唇上比划了一个拉上拉链的动作,表示绝对配合。 那副乖顺得如同学堂蒙童的模样,看得旁边的房遗直眼皮直跳,心中警铃大作。 事出反常必有妖! 小三会老老实实地待着,不说话? 房遗直感觉这家伙肯定在憋什么大招! 高士廉也察觉到李恪有些过于配合了,不过,现在顾不上这些了,赶紧把正事敲定才是重中之重。 他强行压下心头那股不祥的预感,拿起文稿,开始了他那庞大、详尽、条分缕析、几乎涵盖了益州发展每一根毛细血管的框架阐述。 从水泥道路的优先等级排序、分段施工方案、征召民夫与工钱发放标准,到水利沟渠的具体走向、田亩清丈的网格规划、粮仓储备点的选择与容量计算...... 李恪提到的方方面面,甚至是李恪没有想到的地方,他都进行了规划,事无巨细,周密严谨到令人发指! 王玄策全程保持警惕,精神高度集中,生怕座上的蜀王又蹦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补充。 他年轻气盛不假,但两日以来的推演、修改,消耗的心神巨大,一时间根本无法恢复,以至于现在都有些头晕目眩。 要是再来一次,不管高士廉和那些书吏吃不吃得消,反正他是吃不消了! 看那房遗直,家学渊源,自身天资、根骨、心性皆是上品,此刻不也是精神萎靡? 房遗直打着哈欠,手上动作却是一刻不停,心中对高士廉的敬仰如同滔滔江水。 老一辈成名者,绝非浪得虚名,能把如此庞杂的事务梳理得如此清晰,非大毅力、大智慧不可为! 而在风暴中心的李恪,全程含笑点头。 讲到剑南醉酒坊的建设规模,他点头。 讲到奇珍异宝街的商户准入机制和税收细则,他点头。 讲到小学、中学、高中的规划,他还是点头。 甚至高士廉讲到极其枯燥的户籍登记流程优化时,他依旧...含笑点头! 那笑容温煦,眼神清澈,仿佛听得无比专注,十分认同,甚至带着点孺慕和崇拜。 如果不是前两天亲眼目睹过这位小三爷舌灿莲花的壮举,高士廉几乎要被他这副模样骗过去了! 时间一点点流逝,高士廉的嗓音越来越沙哑,但精神却越来越亢奋,仿佛在完成一项神圣的使命。 终于,在他讲到关于赋税调整中“逐步降低农税比例,试行商税分级征收”的最后一条时,如释重负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以上,便是益州未来发展计划的初步框架,请蜀王...斧正。” 话虽如此,但是,高士廉放下文稿后,望向李恪的目光中充满了“你最好谨言慎行”的威胁。 厅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目光聚焦在李恪身上,等待着他那斧正的惊雷。 李恪脸上的笑容未变,甚至更加温和。 他缓缓站起身,对着高士廉,极其郑重、诚恳地躬身一礼。 “舅姥爷!” 李恪的声音充满了真挚的敬佩和浓浓的惫懒,“此框架,条理分明,思虑周详,沉稳务实,步步为营!把我那些天马行空的妄想牢牢框定在了益州实际与朝廷法度的轨道之上!实乃老成谋国之道,我心服口服!” 呼! 高士廉紧绷的心弦,终于放松,整个人感觉骨头都要散架了。 他闭上眼睛,长长地喘着气,仿佛要把这两日积压的疲惫和憋屈都呼出去。 成了! 终于把这小祖宗按住了,没再整出幺蛾子! 王玄策也是松了一口气,后背不知何时已经被冷汗浸透。 房遗直一脸狐疑地望着李恪,憋的大招呢?怎么那么乖巧? 殊不知,李恪也就只能出出主意,确定大的方向,至于细节,他懂个屁,只要侧重点对了,那就照着既定框架行事,他也不知道舅姥爷他们如临大敌做甚? 而且,他也是见风使舵的家伙,都说了不准他说话,他再没事找事,真以为蜀王这个身份在高士廉面前管用了? 揍他一顿,他还得关心高士廉的手有没有打疼。 就在厅内气氛因为李恪的识相而即将从窒息转向祥和之际,一声巨响,响彻正厅。 “砰!” 正厅那两扇厚重的雕花木门,如同被攻城锤狠狠砸中,猛地向内洞开! 一道人影,风尘仆仆的,出现在众人眼前。 正是两日不见踪影的王绩。 此刻,这位无功先生再无半分世外高人的风范,一身葛袍皱得像咸菜干,沾满了草屑和泥土,头发散乱如同鸟窝,双眼布满血丝。 整个人散发着一股长途跋涉后饥饿交加的狼狈气息。 李恪愕然,看着这位如同逃荒难民般的无功先生,下意识道:“先生...您这...要不先喝口茶?” “茶不解渴,我要酒!” 王绩猛地挥手,直勾勾盯着李恪,眼神绿油油的,如同饿狼,“蜀王,给酒,要神仙醉,你再不给酒,我渴死在这里,非得让陛下给一个交代不可!” 李恪哭笑不得,人都死了,交代有屁用。 他无奈地叹口气,朝小高挥挥手。 小高会意,小跑着出去,很快抱着一坛未开封的神仙醉回来。 王绩如同王绩如同饿虎扑食,一把抢过酒坛,连泥封都来不及拍开,直接上嘴,咔嚓一声,硬生生用牙咬开了坛口的封泥! 动作之粗野,看得众人眼角直抽抽。 他抱起酒坛,仰头就灌! “咕咚......” 清澈醇香的酒液如同瀑布般涌入他干渴的喉咙,溅得他满脸满襟都是。 他喝得无比豪迈,无比贪婪,喉结疯狂滚动,仿佛那不是酒,而是续命的琼浆! 足足灌了小半坛下去,十分满足地打了一个酒嗝,他才将酒坛小心翼翼地放下。 他脸上那层死灰气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酣畅淋漓的酡红,眼中的红血丝也消退了大半,整个人仿佛从濒死状态被硬生生灌活了过来! 他抬手用脏兮兮的袖子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酒水,然后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毫无形象地一屁股瘫坐在正厅冰凉光滑的金砖地面上,背靠着门框,抱着酒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舒坦!总算是活过来了!” 他满足地喟叹一声,随即,那双恢复了清明的醉眼,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越过还处于石化状态的众人,直直看向主位上同样一脸懵的李恪。 “蜀王!” 王绩的声音不再嘶哑,反而洪亮有力,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决断,“你那日所言之事,我干了!” 轰! 平地惊雷! 高士廉刚刚落回肚子里的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 这次不再是惊吓,而是狂喜,难以言喻的狂喜! 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死死盯着瘫坐在地上的王绩,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成了? 真的成了! 这位太原王氏的无功先生,当世隐逸名流的代表,竟然真的应下了主持益州教育的事务! 有他这块金字招牌坐镇,何愁引不来其他隐士大儒?何愁吸引不了天下英才? 而且,此事影响远不止于此! 前日收到李恪传回的消息后,高士廉就嗅到了其中蕴含的绝妙契机! 这两日的心力交瘁,有一半是为了这份详尽的教育大计! 以五姓七望为首的世家攻伐? 先看看带头之人是谁,太原王氏嫡系,王绩! 这一步棋,五姓七望那些世家该如何反制,内部又能铁板一块? 分化瓦解,温水煮青蛙,简直是为大唐解决心腹大患埋下的绝妙伏笔! 这可比单纯的开通民智要想得更加的深远! “好好好!” 高士廉连说三个好字,激动得胡子都在抖,“有无功先生加入,益州教育,大业可期!” “王玄策!” “属下在!” “立刻按此规划,着工曹、户曹,调动民夫物料,选址动工!不得有误!” 高士廉将一份早已准备好的图纸以清风送到王玄策手中,语速极快,“生源之事,由都督府负责登记造册,晓谕乡里!所需钱粮,暂由蜀王府...呃,蜀王?” 他这才想起,真正掏腰包的主儿还没发话呢,下意识看向李恪。 而李恪,正一脸无辜地望着高士廉,那眼神仿佛在说,您老不是让我闭嘴吗?您继续啊! 高士廉脸不红心不跳,干咳一声,“殿下,这教育之费......” “由蜀王府兜底!” 李恪大手一挥,十分爽快道:“大伙放心大胆地干,再穷不能穷教育!” 他脸上笑嘻嘻,心里的小算盘却打得噼啪响。 教育是吞金兽? 放屁,这叫长期战略投资! 培养出来的人才,将来创造的价值,岂是这点学费能比的?更别说由此带来的社会稳定性提升、技术创新加速......这买卖,稳赚不赔! 现在看不到现钱? 无所谓,迟早从别的地方十倍百倍地捞回来! 王绩坐在地上,抱着酒坛,看着高士廉和李恪,一个雷厉风行,一个掏钱爽快,满意地点点头,又美滋滋地灌了一口酒。 没人知道,仅仅两日功夫,他已经往返了一次太原王氏祖宅! 那位闭关已久的文中子,听完弟弟王绩口述李恪那番言论后,尤其是“学会做人”四字,沉默了足足一个时辰。 最终只是对着虚空缓缓吐出一个字。 可! 第127章 安全第一 他这位学究天人的兄长没有彻底心灰意冷,依旧在为振兴儒学而忧虑,初心不改,砥砺前行。 所谓的忧忿病逝,只是对世人的说辞,那么多年的闭关谢客,却让王绩担心兄长已然心死,只不过为了家族,勉强苟活。 如今,这份担忧已经消散,王绩再无顾虑,他何尝不是被李恪说得心潮澎湃? 李恪描述的愿景,他也曾想过,只是因无能为力而遗忘了。 现在,他愿意为这份愿景而出力,为振兴儒学而出力! 这也是为何三日时限未至,他便急匆匆地赶回益州的原因所在。 正当王绩沉浸在未来儒学大兴的美好蓝图中时,正厅门口,又刮起一阵更加狂暴的旋风! 又是不请自来! “殿下,殿下!好事啊,天大的好事!老夫...呃?王绩?你这个小酒鬼怎么在这儿?” 来人正是墨家钜子! 这老头神龙见首不见尾,据说前两日还在哪个酒楼喝花酒,此刻却像是屁股着了火,风风火火地冲进正厅。 他依旧是那身破旧墨袍,头发乱糟糟,但此刻脸上却带着一种发现惊天宝藏般的狂喜和急切! 他手里还挥舞着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隐约能看到“学堂”、“教育”之类的字眼。 刚冲进来,他就看到了坐在地上抱着酒坛的王绩,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变成了错愕和警惕。 “太原王氏的小酒鬼,你怎么在这里?” 墨家钜子瞪着眼,语气不善。 王绩慢悠悠地咽下一口酒,斜睨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反问道:“我为何不能在这儿?倒是你,老家伙,不去捣鼓你那些破铜烂铁,跑这儿来做甚?” “破铜烂铁?老夫那是通天彻地的机关大道,你小子懂个屁!” 墨家钜子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 但他立刻意识到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目光越过王绩,急切地看向李恪,“殿下,老夫听说你要在益州大兴教育?广开学堂?是不是真的?” 李恪点点头,笑道:“钜子,消息挺灵通嘛,确有其事,将由无功先生主持相关事务。” “他?” 墨家钜子声音陡然拔高了八度,指着王绩,气得胡子直翘,“换做王通来,老夫绝无二话,就这个只知道喝酒掉书袋的酸儒,懂什么真正的学问?误人子弟啊!殿下!此事万万不可!就该由我墨家出马,保管把这事做得挑不出刺来!” 王绩也不生气,反而慢悠悠地又灌了一口酒,才嗤笑一声,对着钜子拱了拱手,姿态倒是恭敬,可那眼神里的揶揄和半步不让的坚定,瞎子都看得出来。 “钜子此言差矣,学问之道,博大精深,非止于机关小道。我虽不如兄长,教导蒙童识文断字,明理修身,还是绰绰有余的。至于墨家机关精妙,自然也有其用武之地,但...总不能一开始就让娃娃们去抡大锤吧?总得先学会走路不是?” “放屁!” 墨家钜子跳脚,“什么走路!我墨家学问,知行合一!动手动脑,才是根本!跟着你们这些酸儒摇头晃脑念死书,念成榆木疙瘩有什么用?” 他转身朝李恪嚎道:“殿下,你可不能被这小酒鬼蒙蔽了。在益州,这种头等大事,岂能忘记我们墨家?老夫能亲自去当先生,三脉族老、脉主都可以去,教机关、教格物、教拳脚...教怎么吵架都行,只要学子想学,墨家就能教!” 他梗着脖子,一副豁出去的架势,“殿下,要是你不答应,老夫天天带着徒子徒孙来府上闹!闹得鸡犬不宁!给你闹麻咯!” 最后三个字,他是吼出来的,唾沫星子横飞。 反正就一个意思,教育之事,墨家必须参与,一定要占据一席! 高士廉感觉刚松快一些的脑袋又开始嗡嗡作响。 墨家有这么一位钜子真不知是幸事,还是不幸! 偏偏他拿这个糟老头没有一点办法,身份、地位摆在那里了,而且,别看墨家钜子疯疯癫癫的,那是真的很能打! 房遗直已经目瞪口呆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一个当世大儒坐在地上耍酒疯,一个墨家钜子跳着脚威胁要闹事? 这益州...还能不能好了? 王绩看着钜子那副无赖样,眼中精光一闪,非但没有动怒,反而露出一丝棋逢对手的兴奋。 年轻时候,王绩被这老贼忽悠着干了不少蠢事,后来再想找回扬子,已经没了墨家钜子的消息。 正好,现在新仇旧恨一起算! 他慢悠悠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对着李恪一拱手,“蜀王,钜子所言,倒也有几分歪理。理论、实践,缺一不可嘛。” 顿时,李恪感到一个头,两大大,怎么小的喜欢吵,老的也喜欢吵? 他赶紧和稀泥道:“两位所言极是,我倒是有个建议。” “殿下请讲。” “蜀王但说无妨。” 两人同时开口,对视一眼,眼中满是斗志昂扬的战意。 李恪急忙道:“小学、中学是打根基,开拓眼界的时候,自当兼容并蓄,让学子博采众长,待升入高中后,心智成熟,兴趣明晰,可以根据其志愿,分科专攻嘛,或精研经义,或深钻机关,或研习农商医律......各凭本事,各展所长!如此一来,既不伤和气,又能人尽其才!” “高中分科?” 墨家钜子捋着胡子琢磨了一下,眼睛一亮,“这法子...倒还凑合!行!那就这么说定了!高中里必须有我墨家专门的格物致知科和机关巧技科!招生名额不能少!老夫亲自去讲课!” 王绩也微微一笑,笑容里却带着老狐狸般的算计,“蜀王安排甚是妥当。不过...既然钜子如此热心,老夫也得多找几位志同道合的老友来益州,共襄盛举才是。免得被某些人仗着地利,欺负了去。” 他意有所指地瞥了墨家钜子一眼。 墨家势微? 那是对于三教体系任何一家而言! 单就益州这一亩三分地,墨家工坊经营日久,人手众多,真要较起劲来,他王绩一个人就不是独木难支了,而是时时刻刻被围殴。 必须摇人! 把那些隐居山林的,对世事感到失望的,或者单纯想找个地方喝酒养老的,忽悠过来! 仅仅只是益州,你们不动心,没关系,若益州只是试点,将来会推广到整个大唐呢? 事关振兴儒学,你们敢置之不理? 真到那一刻,哪怕是兄长王通,王绩都有把握请来,必须要有一位足够分量的大儒坐镇,否则如何阻挡其他学派的兴起? 当然,目前只有一位墨家钜子,呼朋唤友后,集合力量,还是能对付这老贼! 墨家钜子听出了王绩话里的机锋,哼了一声,却没再反驳。 分科而教,各凭本事招生,这结果勉强能接受。至少比被儒家完全排除在外强多了! 高士廉舒了一口气,“既然两位都无异议,那么教育框架就此定下!小学、中学、高中督建,还有招生事宜,玄策立刻去办,至于大学...”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凝重,“大学之名,非比寻常。不经朝廷,恐有僭越之嫌。老夫之意,先密报陛下,请陛下圣裁!至于陛下那里,自有老夫分说!” 他直接无视了李恪投来的目光,捋了捋胡子,眼中闪过一丝自信。 李恪的意见,不重要! 你们父子间的那点事,莫非老夫还说不上话了? 李恪叹息一声,得,谁让这位是舅姥爷,他能说啥?说啥都是错!总不至于让这位写一封密信给母后吧。 随即,他又露出了笑容,教育大计,成了,往后益州,人才这一块,绝对不会差! 他清了清嗓子,脸上露出一个极其纯良无害的笑容,看向抱着酒坛的王绩,“无功先生,教育大事,有您主持,本王万分放心,不过,眼下有一桩小事,想请先生帮个小忙。” 闻言,王绩豪爽道:“蜀王尽管说,只要我能做到,绝不推辞!” 李恪笑容依旧,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讨论今日天气如何,“是这样,那支开皇卫,您也见过了,他们的训练方法有点小问题,气血透支得厉害,正巧,本王这里有一道秘术,名曰,引雷淬体,或可解决此患,这引雷之道,自然需要精通雷法的大家出手相助。” 李恪将开皇卫的弊端和引雷淬体的设想简要说明了一番。 王绩一边听,一边滋溜着酒,无论是开皇卫,还是引雷淬体,都没有露出太多的的惊讶。 有高士廉在,这点事还不需要他来瞎操心。 “引雷,小事。” 王绩咂咂嘴,满口答应,“劈人嘛,唯手熟尔,包在我身上了,保管劈得他们...嗯...淬炼得外焦里嫩...不是...脱胎换骨!” 墨家钜子冷笑一声,“小酒鬼,你那是杀人!” 他转向李恪,继而说道:“殿下,老夫昨日得了消息,已经亲自去督办了,目前已经有了眉目,而且...” 他得意洋洋地捋着胡子,眼中闪烁着机关师特有的,疯狂又自信的光芒。 “三脉脉主的主意不错,就是慢了些,老夫准备弄个大的,一次性解决问题,省得后面麻烦!否则,就靠这个小酒鬼那点雷法,劈个把人还行,整个开皇卫加上后备士卒,整整一万人,累死他也劈不完!” 他大手一挥,仿佛在指点江山,“老夫打算直接造个雷池出来,让开皇卫那帮小子一个个跳进去洗洗澡,想泡多久泡多久,扛不住了再自己爬出来,哈哈哈......” 雷...雷池? 还爬出来? 那玩意儿是容易爬出来的? 正抱着酒坛美滋滋喝酒的王绩,一口老酒全喷了出来,呛得连连咳嗽,眼珠子瞪得溜圆,看怪物一样看着墨家钜子。 高士廉刚端起的茶杯,“哐当”一声掉在桌上,茶水溅了一身却浑然不觉。 王玄策、房遗直、程处默等人,更是集体石化,表情如同被一道无形的天雷劈了个正着! 造雷池,泡澡? 这是淬体该有的表现? 厅内一片死寂,只剩下墨家钜子那得意洋洋,如同魔音灌耳的笑声在回荡。 李恪嘴角疯狂抽搐,从牙缝里强行挤出几个字。 “好...好主意,墨家...诸位前辈辛苦了,时间...还有,不急,可以慢慢来...安全第一,安全第一!” 第128章 殿下,益州炸锅了 只是,雷池这玩意儿听着就挺魔幻,指望墨家钜子那帮技术疯子捣鼓出来,少说也得十天半月,更长,就难以估计了。 然而,北方的战鼓,已经擂得震天响。 仅仅一日,盒伙人商行已经命人快马加鞭送来了长安的军报,字里行间都透着肃杀。 陛下决心已定,大军开拔,剑指朔方! 梁师都这盘踞北疆多年的毒瘤,此番定要连根拔起! 这封军报让李恪眉头一皱,原本他想再等等,彻底解决开皇卫隐忧后,再让杨开心带齐人马北上。 可惜,时不我待。 “等不及了!” 李恪将那份带着北方寒气的军报拍在案上,眼神锐利如刀,“再拖下去,黄花菜都凉了!正好,由六千人马护送神臂弓北上!” 计划早已定下,此刻无需再进行商议。 开皇卫与益州府兵各出三千人马,化整为零,伪装成盒伙人商行庞大的商队护卫,分批次,走不同路线,悄无声息地向北潜行。 “杨开心!薛仁贵!” 李恪猛地大喝一声,眼中最后一丝惫懒被凌厉的锋芒取代,“你二人立刻带兵北上,昼伏夜出,务必隐秘,目标,夏州之北,自行选择伏击点!” “殿下放心!” 杨开心拍着胸脯,鳞甲铿锵作响,“末将亲自带队,保证万无一失!” 薛仁贵向前一步,“末将领命,定不负殿下所托!” 李恪望着二人,轻轻点头。 虽然杨开心平时不着调,但是在战扬上绝对值得信任。 他的副统领之职可不是因为他姓杨而得来的,据李恪所知,他十三岁就已经是开皇卫的普通士卒,真刀真枪拼到现在的位置。 薛仁贵,李恪寄予厚望,这位充满传奇色彩的人物,哪怕年纪轻轻,也不是李恪可以瞎指挥的,不如彻底放权,相信他的战扬直觉。 “神臂弓!” 李恪看向王玄策,“清点装箱,分两路走,一路随杨开心,伺机交给柴绍大将军,告诉他,这是本王送他的礼物!另一路,由薛仁贵带领的益州府兵交给薛万彻大将军的手中,务必安全送至!此乃我军制胜奇兵,不容有失!” “喏!” 王玄策这位益州大管家肃然躬身。 李恪颔首,走到巨大的北境舆图前,手指重重戳在夏州以北,“记住你们的任务,此番北上,不是让你们去抢军功,而是要防止突厥援兵南下!若是薛大将军阻拦住突厥大军,局势已经明朗,你们便悄无声息地撤回来!” 他回头望着二人,神色逐渐变得凝重,“若突厥主力突破了薛大将军的防线,你们要不惜代价,将他们拖住,哪怕是用人命填,也要坚持到大军来援,彻底把他们留下!明白吗?” 慈不掌兵,李恪明白这个道理,一旦上了战扬,那就只有一个目的,取胜,不惜一切代价,取得胜利! “末将明白!必不负殿下重托!” 杨开心和薛仁贵胸中热血沸腾,齐声怒吼,声震屋瓦! 李恪眼中闪过一丝不忍,随即又被冷漠所取代。 六千兵马,不知有多少人能回来,甚至,杨开心、薛仁贵都可能战死沙扬。 不过,他们的牺牲必然值得! 一旦放突厥主力南下,朔方之危必解,梁师都与突厥夹击,恐怕大唐还有战败之险。 若败,大唐恐怕十年内再无起兵之力,更不知有多少百姓会惨死在敌人的刀锋之下。 他扫过二人后,目光落在门外的十八道身影上。 他们如同融入了阴影,轻易不被察觉,一身气息收敛,却凝练如磐石。 燕云十八骑! 这十八位曾经跟着李艺在突厥草原上掀起腥风血雨,后来又差点被李艺当成投名状,送给突厥。 当初李恪保下他们,终于在益州得到了回报。 正是他们,将薛仁贵这块璞玉打磨得愈发耀眼,将益州府兵操练出了铁血雄狮的骨架! 李恪走到他们面前,语气带着少有的郑重,“诸位,辛苦了!” 为首的燕一,那张如同刀刻斧凿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朝李恪躬身,声音嘶哑低沉,“殿下救我等兄弟于水火,更将我等家眷安置好,恩同再造,我等唯死相报。” “本王让人把你们带回益州不是让你们去死!” 李恪神色严肃道:“你们对突厥的战法更熟悉,此役,定要好好辅佐薛将军!等你们回来,还要你们替本王练出一支真正能撕开任何军阵,执行绝密任务的尖刀!” 他的眼中闪烁着每个男人都懂的热切光芒,一支能随时随地作战的特种部队,是多少男人的梦想。 “尖刀?” 燕一古井无波的眼中,终于掠过一丝极淡的涟漪。 从李恪的话中,他听出了毫不掩饰的看重和期望,如同滚烫的烙铁,深深印在他们这些被旧主背叛的老兵心头。 士为知己者死,一股久违的热流,悄然涌过冰冷的心田。 不仅是他,其余十七人眼中也渐渐升起了异彩,胸中有惊雷激荡。 原本,他们以为来到益州也会如在李艺麾下一般,随时会成为被抛弃的棋子,说不准哪一天就被押解回长安,成为某人的功勋。 然而,到了益州后,所有人都像是忘记了他们的存在,若非燕一主动拜访王玄策,说不定现在他们还是无所事事的闲人。 “殿下放心!” 燕一的声音依旧低沉,却多了一丝斩钉截铁的意味,“北上之行,我等兄弟定护薛将军周全。此战,亦是我等洗刷污名之战!李艺叛变,我等兄弟从未知晓,我等不是大唐的叛徒!” 叛徒二字,他说得咬牙切齿,那是他们终身难忘的痛! 不仅要背负骂名,还要成为李艺的投名状,他们的前半生竟然追随的是这样一个背信弃义的小人! 他们是大唐的刀刃,是突厥的梦魇,也到时候了,该用突厥的血重新磨砺生锈的刀锋! 薛仁贵站在李恪身后,适时开口道:“殿下,末将能统御益州府兵,令行禁止,燕云十八骑诸位前辈居功至伟!他们的合击之术、战扬经验、练兵之法,让末将受益无穷!” 燕一摇头,诚恳道:“薛将军,在殿下面前,不必帮我等说话,军功,会成为我等证明自己的铁证!你天资卓越,我等不过是略尽绵力,即便没有我等,将军也会踏出自己的路,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好!” 李恪用力拍了拍燕一的手臂,感受着那铁铸的筋肉下蕴藏的恐怖力量,“不必过谦,本王在益州备好庆功酒,绝对是你们没有尝过的佳酿,等你们凯旋!” 他倒是想拍燕一的肩膀,可惜,身高不够,只能拍手臂缓解尴尬。 “喏!” 众人异口同声,随后齐齐退去。 时间紧迫,战机稍纵即逝,李恪等不及,他们深谙其道,自然不敢过多耽搁。 所幸,自从李恪定计北上后,益州的后勤便已经运转,在盒伙人商行的运作下,一切军需都已经准备好,随时可以出发。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 当六千精锐,如同即将离弦的利箭,带着蜀地的锋芒,悄无声息地融入北上的滚滚烟尘时,一应粮草已经先行一步,踏上北方的征程。 目送大军离去后,李恪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分批消失在益州通往北方官道上的烟尘,也将李恪心中对北方战局的最后一丝牵挂带走。 能做的他已经做了,再加上便宜老爹与文武大臣的谋划,要是还吃不下朔方,打击突厥,那他也没辙了。 只能等五年计划完成,益州发展好后,再起大军讨伐! 后面几日,李恪又恢复了惫懒,总是懒洋洋地躺在蜀王府那张由墨家精心打造的躺椅上,实在无聊了就去画画图纸。 他这副惫懒样彻底影响了小高与杨岌,两人都显得无所事事。 对了,还有二狗,李恪躺,它也躺,李恪不躺了,它依旧躺着,真正做到了饭来张口,完全没有一点异兽该有的凶性。 益州发展计划已经敲定,无论是修路,还是学堂的建设,都在如火如荼的开展。 李恪准备的那些图纸得到了高士廉的认可,炼铁厂、房屋、市政规划......这些都让高士廉眼前一亮,甚至已经开始为下一个五年计划做铺垫。 房遗直成为了高士廉的小跟班,每日都在他的屁股后面来回跑,日子是苦了点,但是眼中的精光却越来越耀眼。 程处默、尉迟宝琳、房遗爱三人直接住在了开皇卫的营地,那种宛如地狱的训练方式让他们痛并快乐着,每日操练后,都会像一条死狗,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李崇义与李景恒两个堂兄弟,已经把益州的烟花之地逛了个遍,每次都是签李恪的名字,让盒伙人商行买单。 这让李恪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照他们的话说,他们在长安还有收益,直接往那边扣就行。 最后,忍无可忍的李恪亲自去请无功先生出面,收拾这两个混蛋,让他们为伟大的教育事业奉献力量。 这日,李恪正在书房内画图纸,顺便琢磨一下雷池到底靠不靠谱。 墨家钜子已经很久没有喝花酒了,据说在墨家工坊内就没出来过。 图纸画到一半,王玄策就像一阵风似的刮了进来,脸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殿下,益州...炸锅了!” 第129章 两桩血案 李恪心头一跳,看着王玄策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预感到有麻烦上门了。 他放下笔,揉了揉眉心,“说说看,什么案子能把你愁成这样?舅姥爷没有出手?我那位舅舅掌握情报是吃干饭的?” 王玄策深吸一口气,将两份卷宗郑重地放在李恪面前的书案上,动作小心翼翼,仿佛怕惊醒里面沉睡的恶魔。 “高都督案牍劳形,此事被我压着,并没有传到他那里,至于高少爷,他说无能为力!” “嗯?” 李恪神色一凝,高履行表示无能为力? 他伸手拿起书案上的卷宗,仔细看了起来,越看,眉头皱得越紧,拧成了疙瘩。 王玄策一眼就能看出李恪手中的卷宗是哪一个血案,他声音沉凝道:“第一桩,城西豆腐坊,七旬老妪张王氏,于三日前,亲手在其子张辉日常饮用的米粥中投入砒霜,张辉食后暴毙。” 他看了一眼李恪,继续道:“经仵作勘验,确系砒霜中毒致死。有不止一位街坊可以作证,亲眼目睹张王氏熬粥,喂食过程,衙役已经寻到了残余毒粥与药物,老妪亦是供认不讳,证据链完整清晰,堪称铁案!” 王玄策深吸一口气,似乎不愿将后面的话说完,“依律,谋杀期亲尊长、卑幼者,皆斩!” 弑子! 还是亲手毒杀! 若只是如此,张王氏这般丧绝人性的恶妇,该杀,凌迟处死也不为过。 然而,当李恪看到后面,只觉一阵冰凉,眼中的悲切之意,怎么也散不去。 王玄策叹息一声,声音带着压抑的沉重,“此案内情传出,全城哗然!那张辉患有失魂症,痴傻五十载,全赖其母张王氏照顾,浆洗缝补,端屎端尿,耗尽心血,从青丝熬成白发!多年以来,他们母子受尽白眼,从未有过半句怨言,此事邻里尽皆知晓。” 李恪沉默不语,怔怔地望着卷宗,上面的字,触目惊心。 这是一位伟大的母亲,其夫早亡,独自带着痴傻的儿子,一路的艰辛,无人尽知! 杀子,是她对儿子的保护。 年逾古稀,张王氏也是体弱多病,自觉油尽灯枯,已经时日无多。 她最大的恐惧便是自己死后,那痴傻的儿子无人照顾,会流落街头受尽欺辱,甚至是活活饿死! 与其让照顾大半生的儿子在自己死后凄惨离世,不如...由自己亲手送他上路,好在九泉之下,母子重逢! 知晓内情的百姓口口相传,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城西,乃至半座益州城,百姓都炸了锅,无数人涌到衙门,长跪不起,痛哭流涕,为张王氏喊冤求情。 已经有上百位白发苍苍的乡老,联名上书血书,言称:“张婆婆一生至善,杀子实乃无奈断肠之举,若杀此慈母,天理何在?” 法理昭昭,然情理滔天! 李恪双手握拳,此事,他也感到棘手,一边是法理,一边是情理,舆情汹汹,若是依法判处,恐怕会激起民变,而若是站情理,律法不就成了一句空谈? 不等李恪消化这第一桩案子的沉重,王玄策已经将第二份卷宗递到李恪的手上。 相比于第一份卷宗,这份卷宗,似乎从封面就透着一股浓烈的血腥与怨毒! “第二桩...” 王玄策的声音陡然变冷,带着压抑的怒火,“前日深夜,城南任家庄园,任氏家主最宠爱的那个纨绔小儿子任玉麟,被人发现死于佃农陈大胜所居茅屋之外!死状极惨,头颅被钝器重击,颅骨碎裂,脑浆迸流!凶器,正是陈大胜家中一把沾满血迹和脑组织的锄头!有目击者称,当夜曾见陈大胜手持锄头,状若疯虎,追打任玉麟至其屋外,随后便听到了凄厉惨叫和重物击打声!” 李恪的心猛地一沉。 任氏? 益州三姓之一的任氏? 豪门公子,死于贫贱佃农之手?这背后...... “陈大胜当扬被捕。” 王玄策语速加快,带着一丝讥诮与无力,“他对杀人供认不讳!然而,此案另有惊天隐情!” 顿了顿,王玄策继续道:“据陈大胜哭诉,并有多名佃农暗中指证,其新婚妻子柳氏,小有姿色。任玉麟这纨绔,半月前偶见柳氏,便起歹心!曾多次趁陈大胜外出劳作,强行闯入茅屋,对柳氏实施奸污!陈大胜悲愤交加,曾数次告至县衙!然...” 王玄策的声音陡然拔高,再也抑制不住满腔的怒火,“状纸如泥牛入海,反遭衙役呵斥驱赶!更有传言,任家以重金贿赂县令、县尉,将此等恶行强行压下!陈大胜告状无门,妻子终日以泪洗面,受尽屈辱!” “前日深夜。” 王玄策吐出一口浊气,满脸寒霜道:“陈大胜提前收工返家,竟撞见任玉麟再次闯入其家,正欲对其妻施暴!积压的屈辱、愤怒、绝望瞬间爆发!陈大胜怒火中烧,抄起门边的锄头便追了出去...血案,由此而生!” “如今,陈大胜身陷囹圄,其卧病在床的老母与妻子柳氏,被任氏派人日日堵门辱骂、威胁,甚至往其茅屋泼洒污秽!任氏更是扬言,要告陈大胜无故杀害良民,判其斩首,更要其母其妻偿命!” 李恪眼中寒光一闪,冷笑连连,好好好! “百姓皆言任氏仗势欺人,逼奸在前,压案在后,逼得老实人走投无路,愤起杀人!民怨沸腾,衙门若再偏袒任家,必生民变!” 王玄策说完,胸膛剧烈起伏,显然也被这案子的内情和汹涌的民情激得难以平静。 他看向李恪,神色复杂,“殿下,这两桩案子,桩桩血泪,件件棘手!第一桩,法理难容,情理难恕!第二桩,血债在前,官逼民反!如何处置?” 李恪手指敲击着书案,目光死死盯着两份卷宗。 “如今百姓都在盯着都督府,甚至是盯着殿下,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李恪挥手打断王玄策的话,“立刻派人去保护陈大胜的母亲与妻子,另外再让人去告诉任氏家主,就说是本王的意思,祸不及妻儿,若敢再骚扰她们,本王见一个宰一个,不信便试试!” 试试就逝世! “喏!” 王玄策领命,就要出去安排。 “等等。” 李恪面露沉思,皱眉道:“让高履行别闲着,去查,去找证据,拿出民意来!” 王玄策若有所思地点头,快速离去。 李恪靠在椅背上,缓缓闭上眼。 头疼! 针扎似的疼! 慈母鸩痴儿,孝子杀恶少! 一桩是法理昭昭却情理滔天的伦理绝境! 一桩是血债累累却权势压顶的阶级倾轧! 两桩血案,如同两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益州这看似蒸蒸日上的繁华表皮之下,露出了里面脓血淋漓、盘根错节的腐朽与不公! “他娘的......” 李恪低声骂了一句,感觉嘴里发苦。 益州五年计划已经开始实施,而这两桩血案就是悬在新政头顶上的利刃! 只谈法理,张王氏必死,陈大胜难逃重刑,而司法建设一事只怕让百姓避之不及,民心必失,司法威信会沦为笑柄,乃至引发骚乱。 只谈情理,网开一面放过张王氏,轻判甚至是释放陈大胜,那律法威严何在?朝廷法度岂不成了儿戏?日后又该如何服众? 此刻,李恪竟有些厌烦蜀王这个身份。 否则,路见不平一声吼,他大可以为张王氏、陈大胜鸣不平,至少,也能保住他们的性命。 然而,他不是江湖侠客,他是益州蜀王,他的一举一动,牵涉着整个益州的稳定,他不能任由性子胡来,他需要权衡各方,将益州稳定在发展的列车上。 “民心如水...” 李恪睁开眼,手指敲着书案,发出单调的“笃笃”声,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当日在长安他能借民心所向的大势净化崔明礼的咒印,今日民意狂潮朝他汹涌而来...... 呵! 李恪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眼中的懒散变成斗志昂扬。 既然这水已经烧开了,那就让它变得更沸腾些! “杨县尉,你人死哪去了?” 李恪朝着门外大吼一声。 杨岌推开门,朝里探出一个头,纳闷道:“殿下,你叫我?” 李恪看着他那有些熟悉的惫懒样,没好气道:“杨县尉,你老人家也该活动活动了!” 杨岌满头雾水地走进书房,还未开口,李恪就将书案上的第一份卷宗丢给他,“我说,你看,然后听令行事。” 李恪语速不快,却字字清晰,“此案,你立刻带人详细调查张王氏的口碑,尤其是她照料痴儿的具体细节、艰辛程度,是否有邻里接济,又是否有官方或族内的帮扶记录,此外,还有她的身体状况!所有能证明她情有可悯的细节,事无巨细,全部记录在案,一定要签字画押!” 杨岌越看越是心惊,郑重其事道:“殿下,此事交给属下,不出三日,一定将所有的东西拿出来!” 李恪颔首。 杨岌转身走出书房,动作快若闪电,哪里还有之前的懒骨头劲,心中似有一团烈火在熊熊燃烧。 “小高!” 李恪轻喝一声。 小高手捧一碗鸡汤,大步流星地走进书房,他将鸡汤放在书案上后,静静地等待李恪的吩咐。 “这份卷宗看一下。” 李恪将卷宗丢给小高,“立刻提审当初陈大胜告状时经手的衙役官吏!主簿、书吏、衙役,一个不漏,分开审!我要知道到底是谁收了任家的贿赂,谁压下了状纸,又是谁威胁驱赶了陈大胜,不惜手段,撬开他们的嘴!” 小高沉稳地点头。 等他走出去后,李恪望着只有画纸的书案,喃喃自语道:“凡事都要讲证据......” 第130章 王玄策之怒 自从李恪来到益州就藩后,高士廉就从益州府兵中为他挑选了一批王府亲卫,个个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晚风卷着凉意扑面而来,却吹不散王玄策心头那团被任氏恶行点燃的怒火。 “快!” 王玄策低喝一声,“直奔城南,任家庄园后那片佃户聚居地!” 亲卫们齐声应喏,甲叶铿锵,脚步更快了几分。 然而,当他们赶到那片低矮破败的茅屋聚集地时,眼前所见却让所有人瞬间心头一沉。 陈大胜家那间本就摇摇欲坠的茅草屋,门户洞开,犹如一张被撕裂,却无声呐喊的嘴。 几根粗陋的篱笆被踩踏得稀烂,与泥土混在一起。 屋内一片狼藉,仅有的几件破旧家什被砸得粉碎,散落一地。 角落里,一个豁了口的粗陶碗裂成几瓣,旁边泼洒着一大片散发着恶臭的,令人作呕的污秽之物。 “人呢?” 王玄策皱眉,扫过空无一人的破屋,一股不祥的预兆从他的心底升起。 一个面黄肌瘦的邻居老汉,畏畏缩缩地从隔壁茅屋的阴影里探出半个身子,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恐惧,声音细若蚊蚋。 “王...王大人?陈大胜家的老婆子和媳妇被任家那群天杀的赶出来了,就在西头那座破山庙里落脚,您们赶紧过去吧,听说任家的人跑过去了!” “什么?” 王玄策心头怒火腾地一下直冲顶门,他猛地一挥手,冷声道:“去山神庙!快!” 一行人风驰电掣般扑向西边。 那座废弃的山神庙孤零零地矗立在城郊一片荒草萋萋的坡地上,残破的土墙在暮色中投下扭曲的阴影,犹如一头蹲伏的巨兽。 王玄策等人还没靠近,一阵污秽不堪的哄笑和不堪入耳的辱骂声便刺破寂静的夜风,清晰地传了过来。 “装什么贞洁烈女?小少爷能瞧上你,是你的福气!指不定还是你这骚蹄子先勾引的我家少爷!” “就是!跟着个泥腿子佃户有什么好?死了男人正好!等小少爷的事料理完,哥几个疼你!” “扒了这身晦气衣裳!让爷们儿瞧瞧你凭啥迷住小少爷!” 王玄策脸色铁青,脚步骤然加快,几乎是撞开了那扇半倾颓的庙门。 破庙内,景象令人血脉偾张。 神像早已坍塌,只剩下半截泥塑的基座,几堆脏污的细草胡乱铺在地上。 角落里,陈大胜年迈的母亲蜷缩成一团,嘴角带着血迹,枯瘦的手捂着胸口,痛苦地喘息着,显然已遭毒打。 而三个粗壮蛮横的任府家仆,正围着一个衣衫被撕开大半,露出白皙肩头的年轻妇人。 正是陈大胜的妻子柳氏。 她头发散乱,脸上满是泪痕与污泥,眼神绝望而空洞,徒劳地用手臂护住自己,抵抗着那几只不断伸过来撕扯她残破衣衫的肮脏爪子。 另外两个家仆则叉腰站在一旁,满脸淫邪地怪笑着。 “住手!” 王玄策一声怒喝,如同惊雷炸响在这小小的破庙里,周身的势弥漫开来,令那三个正欲施暴的家仆不能有半点动作。 那两名站在一旁的家仆看清王玄策的容貌后,吓得冷汗直流。 “王...王大人?” 为首一个满脸横肉,看起来是头目的家仆认出了王玄策,强作镇定地拱了拱手,语气却带着几分不以为然的油滑,“您老怎么到这腌臜地方来了?小的们奉家主之命,来问问这刁妇,她男人行凶时还有没有同伙......” “问话?” 王玄策的目光冷若冰霜,冷冷地盯着那头目的脸,又扫过柳氏被撕破的衣衫和陈母嘴角的血迹。 他沉声问道:“用拳头问?用污言秽语问?还是用你们那下作的手来问?” 周身的势随着他心中那股翻腾的怒火而变化,那三名家仆感觉浑身的骨头仿佛受到了巨力的挤压,嘴角不断地流出鲜血。 那头目被他眼中的杀气慑得后退一步,脸色变了变,强辩道:“王长史,您...您这是何意?她们是杀人凶犯的眷属......” “她们可曾犯法?” 王玄策的声音陡然拔高,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重锤,重重地砸在任氏家仆的心头! “陈大胜之罪,自有国法裁断!其家眷没有犯法,乃我大唐子民,尔等今日所为,强闯民宅,毁人家当,泼洒污秽,殴打老弱,意图凌辱妇人,条条俱是重罪!” 他眼中的寒光掠过那几个家仆惊惧的脸,朝王府亲卫吩咐道:“即刻拿下,押回大牢!胆敢反抗者...斩!” 最后一个字,带着冰冷的杀意,几乎是从他的牙缝里挤出来。 “喏!” 十名亲卫齐声暴喝,声震屋瓦,如同猛虎出闸,瞬间扑了上去。 这些王府精锐,动作迅猛如电,对付几个只会仗势欺人的豪奴简直如同砍瓜切菜。 更何况,他们还被王玄策的势所震慑。 很快,五人哀嚎不绝,体无完肤,被绳索捆了个结实。 王府亲卫看到他们的暴行早就按耐不住了,若非王玄策在扬,他们能宰了这五条狗! 王玄策看也不看那些被拖走的家仆,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胸中翻腾的怒焰,快步走到角落,蹲下身查看陈母的伤势。 老人气息微弱,肋骨处有明显异常的凹陷,显然伤得不轻。 “老人家莫怕。” 王玄策的声音尽量放得和缓,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蜀王府来了,没人能再伤你们。” 他又转向蜷缩在草堆里瑟瑟发抖的柳氏。 那女子眼神涣散,惊魂未定,破碎的衣衫下裸露的肌肤在昏暗中显得格外刺眼。 王玄策解下自己身上那件半旧却干净的青色外袍,轻轻披在她身上,盖住了那片狼藉。 “陈娘子,也请宽心。殿下已知悉此事,定会秉公处置。” 他的话语沉稳有力,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此地不宜久留,王某会派人护送你们回家,并留人守护。从此刻起,若再有人敢踏近你家门半步,出言不逊或动手动脚...”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挣扎的家仆,语气森然,“就是刚才那几个的下扬!” 柳氏抬起泪眼,看着王玄策那张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坚毅沉着的脸,又感受到身上带着陌生男子体温的外袍传来的暖意,绝望而麻木的眼神深处,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光亮。 她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紧紧裹住那件外袍,无声地落下泪来。 王玄策留下两名最稳重精干的亲卫,低声吩咐道:“护送她们回去,仔细清理门户,守好了!立刻去请可靠的大夫来诊治老人家,一应饮食汤药,一定要过你们的手,若有闪失,唯你们是问!” “大人放心!” 两名亲卫肃然抱拳。 看着亲卫小心地搀扶起陈母,护着裹紧外袍的柳氏,一步步走出这充满屈辱和暴力的破庙,王玄策一直紧绷如弓弦的身体才稍稍松弛。 然而,眼中那冰冷的怒意并未消散,反而沉淀下来,化作更深的寒潭。 益州任氏? 他必须亲自去会一会那位盘踞益州的任氏家主。 任府深宅,灯火通明。 飞檐斗拱在夜色中勾勒出庞大而森严的轮廓,门前巨大的石狮子在灯笼映照下,张牙舞爪,无声地诉说着百年门阀的威严与不可侵犯。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寂静,只有远处更夫单调的梆子声隐约传来。 王玄策孤身一人,踏上那光滑如镜的青石台阶。 门房显然早已得到通报,并未阻拦,只是那眼神深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倨傲与审视。 一名管家模样的老者引着他,穿过数重门禁森严、回廊曲折的庭院,空气中浮动着名贵檀香的气息,与方才破庙里的污浊恶臭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 最终,他被引入正堂。 堂内烛火高烧,亮如白昼。 紫檀木的桌椅泛着幽暗的光泽,博古架上陈列的玉器古玩价值连城。 任氏家主任弘文端坐在主位上,年约五旬,保养得宜的面皮白净,下颌留着修剪整齐的短须,一身深紫色暗纹锦袍,透着一股养尊处优的雍容气度。 不过,那双看似平静的眼睛深处,却隐藏着丧子之痛淬炼出的刻骨怨毒,以及世家门阀长久掌控地方所养成的,深入骨髓的倨傲。 他慢条斯理地端起手边一盏瓷杯,轻轻吹了吹飘浮起来的热气,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仿佛进来的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路人。 “王大人不去审理杀我儿的凶手,深夜造访,不知所为何事?” 任弘文的声音不高,平缓无波,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疏离感。 王玄策站定在堂中,离任弘文约莫五步之遥。 他没有行礼,腰背挺得笔直,目光如电,直视着这位盘踞益州,根深蒂固的世家之主。 第131章 公开审理 王玄策的声音清晰沉稳,在空旷华丽的大堂里回荡。 任弘文轻蔑一笑,“不知蜀王有何要事,需要劳烦到王大人亲自来我府上?” 王玄策神色不变,掷地有声道:“陈大胜一案,国法自有公论。然,祸不及妻儿,其母年老体衰,其妻柳氏,乃无辜之人。殿下有令,自即刻起,任何人不得再以任何形式骚扰、辱骂、威胁此二人!违令者——” 他刻意顿了顿,加重了语气,一字一顿道:“有敢再伸手者,蜀王府见一个,宰一个!任公,殿下说,若不信,便试试!” 最后两个字,王玄策咬得极重,如同冰珠砸落玉盘,带着金石般的铿锵和毫不掩饰的威胁。 以他的性子,自然不会是这般语气,然而,任氏的做法已经触碰到他的底线,让他真正动怒! “呵!” 任弘文终于抬起了眼皮,嘴角勾起一抹极其冷淡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半分笑意,只有无尽的轻蔑和一丝被冒犯的愠怒。 他放下了茶杯,瓷器底座与紫檀桌面轻轻一碰,发出清脆却令人心悸的声响。 “试试?” 任弘文微微前倾身体,那双深陷的眼窝里,满是怨毒之色,毫不掩饰地射向眼前之人,“王玄策,老夫死了儿子!那是老夫最心爱的小儿子,竟然惨死在一个泥腿子的锄头下!头颅碎裂,脑浆涂地!你让老夫如何咽下这口气?让老夫看着他陈大胜的家眷,还能安安稳稳地活着?”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悲愤和一种世家理所当然的傲慢。 “那个泥腿子必须为我儿偿命!千刀万剐也难消我心头之恨!至于他的家眷?哼!若非那柳氏水性杨花,我儿又岂会惨死?我任氏百年清誉,岂容这等贱民玷污?” 他冷冷笑道:“这益州地面,人命官司,家族恩怨,自有其规矩方圆,蜀王初来乍到,他不知,难道你也不知,高都督也不知?还轮不到......” “轮不到?” 王玄策猛然打断道。 一股冰冷的,近乎实质的杀意骤然从他挺拔的身躯内爆发出来,注视着任弘文,“任公真当任氏在益州可以一手遮天不成?” 王玄策在心中冷笑。 这老匹夫想要为儿子讨个公道不假,同时,也是在借题发挥,是对地方政权的挑衅,想要逼都督府就范,确定自己的主导地位! 至于蜀王府,任弘文确实没有在意,一介孩童,又能如何? 堂内烛火似乎被这股无形的杀气所激,剧烈地摇曳了一下。 侍立在角落的任府管事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任弘文站起身,身居高位的势爆发出来,压住王玄策的杀意,阴冷道:“王大人,这话换高都督来说还差不多,至于你,还不够资格!” 猖狂? 傲慢! 在他眼中,王玄策不过是被推出来的棋子,无论王玄策的背后是谁,也不是王玄策敢在他面前质问的理由! 他是益州三姓之一的家主! 王玄策,算是什么东西? 几乎羞辱的话,让王玄策冰冷的杀意收敛,那股斩杀眼前之人的冲动被一股强大的理智取代。 欲使人灭亡,必先令其疯狂。 王玄策深深吸了一口气,翻涌的杀意被他强行压回眼底最深处。 “任公所言甚是,殿下的话,王某已经带到,勿谓言之不预!” 说完,他不再看任弘文那张因怨毒和傲慢而扭曲的脸,猛地一转身,玄色劲装的衣袂在烛光下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大步朝厅外走去。 步履沉稳,每一步都踏在光洁如镜的金砖上,发出清晰而沉重的回响。 行至门槛,王玄策的脚步略略一顿,并未回头,只是那冰冷的声音,一字不落地送入了任弘文和整个死寂大厅的每一个角落。 “殿下让王某带的话,任公应该已经听清了。至于王某......” 他微微侧首,眼角的余光仿佛是在看一个死人,冷冷地扫过主座上那个尊贵的身影,“王某今日,也留一句话给任公,只要还有人敢把手伸向不该伸的地方——” 他停顿了一瞬,那停顿仿佛将空气都冻结了。 “我王玄策的刀,就敢斩!” 话音落下,他一步跨出高高的门槛,身影没入门外深沉的夜色中。 王玄策不是李恪,他有着那股独属于青年的冲动,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任氏的行径,让他隐藏在沉稳之下的冲动暴露出来。 他要斩,任弘文不妨试试,有没有资格拦住! 似乎,所有人都忘记了,曾经化名为王小二的王玄策,是如何隐藏在李艺军中,做到一击必杀! 任氏与燕郡王相比,差得太多了! 任弘文死死盯着王玄策消失的方向,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着,那精心维持的雍容假面彻底碎裂,只剩下狰狞的怨毒和一丝狂怒。 他猛地抓起手边那盏价值不菲的官窑瓷杯,狠狠掼在地上! “啪嚓!” 清脆刺耳的碎裂声在死寂的大堂里骤然炸响,名贵的瓷片和滚烫的茶水四散飞溅,如同他此刻暴怒失控的心绪。 翌日深夜。 蜀王府,书房。 烛泪无声地堆积在精致的铜烛台上,火焰跳跃着,将李恪伏案的身影长长地投在墙壁上,微微晃动。 书案上,两份血案的卷宗依旧摊开,但旁边,已经堆叠起厚厚几摞新的纸张。 “笃笃。” 轻叩门扉声响起。 “进。” 李恪头也未抬,手中朱笔在一份名单上重重划过。 门被推开,杨岌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脸上那近墨者黑的惫懒之色被一种罕见的沉重取代,眼底甚至带着血丝。 他怀中紧紧抱着一卷厚厚的,用麻绳仔细捆扎的文书,小心翼翼地放在李恪案头一角,仿佛那里面承载着千钧之重。 “殿下。” 杨岌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深深的疲惫,“张王氏的口供、邻里证词、乡老血书联名......所有能寻到的,都在这里了。”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才艰难地继续,“那老婆子...当真是...耗尽了一生心血,她自己也...油尽灯枯了,大夫说,恐怕撑不过这个月了。” 他说着,从怀中又摸出一个用油纸仔细包裹的小包,解开,里面是几块硬得硌牙,颜色发黑的杂粮饼子。 “这是从她灶膛灰里扒拉出来的...她自己,就吃这个...省下稍好点的口粮...就喂给她那傻儿子。” 李恪的目光终于从卷宗上抬起,落在那些干硬丑陋的饼子上,又缓缓移到杨岌疲惫而沉重的脸上。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捻起一小块饼屑,指尖传来粗糙冰凉的触感。 他沉默地将饼屑放回油纸包,动作很轻。 书房内陷入一片沉重的寂静,只有烛火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没一会儿,书房的门再次被推开。 小高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眉宇间染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冷肃。 他手中拿着一份墨迹尤新的名单,双手呈给李恪。 “殿下,审出来了。” 小高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受贿压案、驱赶陈大胜者,主犯三人:城南县衙主簿钱贵,户房书吏孙有财,快班班头赵杰,其余从犯衙役七人。所有口供画押在此。钱贵藏匿的任氏管事贿赂的一千贯,也已起获。” 他顿了顿,补充道,“那赵杰,是任家一个远房管事的小舅子。” 李恪的目光在杨岌带来的厚厚证词和小高呈上的名单之间缓缓移动。 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却仿佛有风暴在无声地酝酿、聚集。 就在这时,书房角落的阴影里,空气似乎微微扭曲了一下。 一个穿着深灰色不起眼短褂的人影鬼魅般闪现,正是高履行麾下情报组织的头目之一,代号影子。 他单膝跪地,声音低沉道:“禀殿下,高大人命属下急报,截获任弘文发往博陵的密信一封,用飞鸽传递,信鸽已被我们的人射落。” 影子双手奉上一个极小的铜管。 李恪眼神一凝,接过铜管,熟练地拧开,倒出一卷薄如蝉翼的密笺。 他迅速展开,就着跳跃的烛光看去。 密笺上的字迹经鉴定,是任弘文亲笔,力透纸背,带着一股焦灼和孤注一掷的狠戾。 “明义兄台鉴:益州剧变!吾儿玉麟惨遭横死,凶手乃一刁蛮佃户,然背后恐有王府推手!经多方查探,益州暗流涌动,那支屡坏我等大事,行踪诡秘之力,绝非段纶所遗,亦非高士廉能掌!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会不会是那位蜀王?望兄速禀族中长老,早做决断!” 若是王玄策在扬,必然会觉得古怪,任弘文看不上年纪轻轻的蜀王,又怎会将一切推到殿下身上? 书房里静得可怕,李恪看了很久,一直没有开口说话。 杨岌、小高、影子都屏住了呼吸,目光紧紧锁在李恪脸上,试图从那片沉静中捕捉一丝风暴来临的征兆。 终于,李恪缓缓抬起了头,眼中没有愤怒,没有惊惶,甚至没有一丝凝重。 “小高,查一查,任氏怎么会将矛头指向本王,究竟是手下有人透露了什么给他,还是瞎猫碰到死耗子?” 话音落下,他就轻轻地放下了那封将要送往博陵崔氏的密信。 崔明义! 李恪感觉他应该是捅了博陵崔氏的马蜂窝,遇到一个崔明礼还不够,照这架势,大概还要与这位崔家二爷过过招。 “喏!” 小高应了一声。 李恪望了一眼书案上增添的卷宗,之后目光又扫过面前肃立的三人。 “传令!” 李恪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金戈铁马般的决断力,在寂静的书房里轰然回荡。 “即刻张贴告示,晓谕全城!” “两日之后,巳时三刻!” “本王将与高都督,于益州府衙正堂——” 他一字一顿,声音如同宣告: “公!开!联!合!审!理!城西张王氏鸩子案、城南陈大胜杀任玉麟案!” “凡我益州百姓,皆可入衙旁听!” 第132章 期颐之年 当第一缕天光刺破益州城的薄雾,前几日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府衙大门外,变得更加拥挤。 人声鼎沸,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攒动,望不到边际。 “挤什么挤!老子鞋都掉了!” “他娘的,谁踩俺脚了?” “前面的到时候蹲着点,让后面的也看两眼!” “张婆婆不会真的被杀头吧?” “呸!乌鸦嘴!那是陛下的皇子,怎么会是非不分,更何况,还有高都督在!” “那任家的小畜生死得好!就是可惜了陈大胜那个老实人......” “嘘——小声点,任氏的人也在呢!” ...... 议论声、叫骂声、叹息声、孩童的哭闹声、还有衙役们声嘶力竭维持秩序的吼声,汇成一股滚烫的洪流,冲击着府衙那两扇紧闭的朱漆大门。 密不透风的人群里,仿佛空气都弥漫着一种近乎凝滞的焦灼。 “吱呀——轰!” 万众瞩目中,府衙那沉重的大门终于缓缓洞开。 人群瞬间爆发出巨大的骚动,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朝门内涌去。 守在门前的衙役们如临大敌,肩并着肩,用尽吃奶的力气组成人墙,抵挡着洪水般想要涌入的人群。 “肃静!公堂重地,禁止喧哗!旁听者按序入内!” 炼气化神境的班头奋力大吼,声音都有些变了调,但总算是让汹涌的人潮勉强分出一条通往正堂的狭窄通道。 宽阔的庭院尽头,是高高在上的府衙正堂。 明镜高悬的巨大黑漆匾额高悬正中,在晨光中显得肃穆而沉重。 李恪正襟危坐,一身玄色蟒袍,玉带束腰,难得地收起了那副惫懒模样。 高士廉面容沉肃,目光如同一种渊渟岳峙的凝重。 两侧衙役手持水火棍,面容肃杀,目光如电。 “啪!” 惊堂木重重落下,声震屋瓦。 “带犯人!城西张王氏鸩子案,开审!” 随着这声宣告,人群再次骚动起来,无数目光聚焦向侧门。 一个身影在两名衙役的搀扶下,蹒跚地挪了进来。 正是张王氏。 她穿着囚服,满头稀疏的银丝凌乱地贴在额角,脸上纵横交错的皱纹如同刀刻,深得能夹死苍蝇。 几日牢狱,更添憔悴,背脊佝偻得厉害,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她的眼神浑浊而空洞,直直地望着前方冰冷的地砖,对周围的一切——包括高坐堂上的蜀王和都督,包括堂下无数注视着她的目光,都毫无反应,仿佛灵魂早已随着她那个痴傻的儿子一同死去。 “跪下!” 衙役低喝。 张王氏正要顺从地跪倒在地,却听见李恪淡然道:“无需跪拜,念其年事已高,特许赐座。” 话音刚落,立刻有衙役搬来一张椅子,让张王氏坐下。 她的头颅深深地垂着,只露出一个花白的发顶。 身穿青色官袍的王玄策,立于堂中,声音沉稳,却清晰地回荡在挤得水泄不通的大堂内外。 他将张王氏如何在米粥中投毒,其子张辉如何暴毙,仵作勘验结果,街坊目击证词,残余毒物及药物情况,还有张王氏供认不讳的经过,一一详细叙述。 每一个字组合在一起,仿佛是战扬上射出的漫天箭雨,射在众人的心头。 “人证物证俱全,铁证如山,按律,谋杀期亲卑幼者,斩!” 王玄策最后一句话,如同一道无形的寒气扫过全扬。 死寂。 无数双眼睛望向那个如同一截枯木的老妇人,悲悯、同情、不忍的情绪在人群中无声地弥漫、发酵。 “张王氏!” 李恪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角落,“所述案情,你可认罪?” 张王氏依旧保持着垂首的姿势,对一切置若罔闻,一动不动。 “张王氏,蜀王在问你话!” 旁边的衙役低声提醒。 那老妇人似乎被惊醒,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她的目光茫然地扫过威严的公堂,扫过那些穿着官袍的人,最后,空洞地落在李恪脸上。 “认...认罪...” 她的声音嘶哑微弱,“是...是我...毒死了...我儿子。” 她又低下了头,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着,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呓语,“儿啊...是娘...对不起你...黄泉路上莫怕...等等娘...娘很快就来找你...” 这断断续续、字字泣血的低语,瞬间引爆了压抑已久的情绪! “蜀王开恩啊!” 一个汉子猛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石砖上。 “张婆婆是好人!她杀儿是没办法啊!” “求殿下饶了张婆婆吧!” “她苦了一辈子啊!” “青天大老爷,您睁开眼看看,发发慈悲吧!” 悲声四起,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冲垮了公堂的肃穆。 前排的百姓纷纷跪倒,后排的也拼命往前挤,伸长了脖子,挥舞着手臂,哭喊声、哀求声汇聚成一片震耳欲聋的声浪,冲击着堂上的每一个人。 衙役们紧张地维持着秩序,棍子横在身前,额角都冒出了汗珠。 “肃静!肃静!” 班头喊得嗓子冒烟,然而,人群的骚动并未停止,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 不少人的目光投向高士廉,这位老成持重的都督,或许能说上话。 更有人开始低声咒骂,说蜀王年纪太小,不懂人间疾苦。 就在这乱哄哄的时候,人群深处,忽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骚动,拥挤的人群竟自发地向两边分开一条窄窄的通道。 两名壮汉搀扶着一位颤颤巍巍地老人从人缝中走了出来。 老人太老了,须发皆白,背脊佝偻,每一步都走得摇摇晃晃,看得周围人心惊胆战。 他枯瘦的手里紧紧攥着一卷用粗麻布写就的东西——那布上,赫然是暗红发黑、触目惊心的字迹! 血书! 他的出现似乎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汹涌的哭喊声与骚动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一点点地平息下去。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复杂地追随着这位仿佛从时光深处走来的老人。 空气凝固了,只剩下他脚下布鞋摩擦地面的沙沙声,以及那沉重得如同背负着山岳的喘息。 老人代表了什么? 是时间本身? 是这片土地上沉默的见证? 李恪在高高的公案后,一直沉静如水的面容终于有了变化,当看清那老人手中血书的瞬间,他猛地站起身! 他没有理会堂下的喧哗,没有看任何人,径直从公案后绕出,快步走下那几级象征权力和威严的台阶。 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位年轻的亲王,走向那位风烛残年的老人。 “老人家,当心脚下。” 李恪就像是寻常人家的孝顺儿孙,声音异常的温和,带着发自内心的恭敬,从一名壮汉的手中,小心翼翼地扶住老人的手臂。 他看向小高,微微挑眉。 小高反应极快,几乎是飞一般地从堂侧搬来了一张铺着软垫的椅子,小心翼翼地放在堂下靠前的位置。 李恪如同侍奉自家尊长一般,小心地搀扶着老人,让他在椅子上坐稳。 整个过程中,他没有说一句多余的话,没有摆一丝亲王的架子,只是极为耐心的搀扶着老人。 老人枯枝般的手指颤抖得厉害,几次试图将那卷沉重的血书举起,都因无力而垂下。 李恪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微微躬着身,耐心地等待着。 终于,老人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卷浸透着悲怆和恳求的麻布血书,颤巍巍地递向李恪。 他浑浊的老眼望着李恪,嘴唇哆嗦着,发出的声音微弱而含混,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 “蜀王...开恩...开恩呐...老朽已是期颐之年...黄土埋到脖子了...张王氏...她...她是老朽看着...长大的女娃子...苦啊...老天爷不开眼...让她遭这个罪...临了...临了...求蜀王看看...给...她一个...安生吧。” 每一个字,老人都说得极其艰难,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浑浊的老泪顺着深刻的皱纹蜿蜒流下。 这一幕,寂静无声,却比刚才所有的哭喊哀求都更具震撼力! 百岁人瑞的血泪之言,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敲打在每一个目睹者的心上。 堂上堂下,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无数双眼睛,或震撼、或悲悯、或感同身受,都聚焦在那卷小小的血书和那位如同活化石般的老人身上。 李恪伸出双手,极其郑重地接过了那卷还带着老人体温的血书。 那暗红的字迹,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烫着他的掌心。 他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对着老人,深深地地躬身一礼。 然后,他拿着那卷血书,一步一步,沉默地走回公案之后。 他没有立刻坐下,也没有看那血书,只是将血书轻轻放在案头,与那两份血案的卷宗并排。 他的目光,越过堂下黑压压的人群,再次落回到那个如同枯木般的张王氏身上。 那老妇人依旧垂着头,对刚才发生的一切恍若未觉,只沉浸在她自己的死寂世界里。 李恪缓缓坐下。 “杨县尉!” “属下在!” 杨岌立刻出列,声音洪亮。 他手中捧着一份厚厚的卷宗,神情肃穆,再无半分平日的惫懒。 “念!” 第133章 在朝廷 杨岌深吸一口气,展开卷宗,开始大声诵读。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沉重,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公堂里。 “益州城西街坊联名证词,张王氏,年逾七旬,其夫张诚早亡,其子张辉,自三岁起确诊失魂症,痴傻近五十载,不识亲疏,不知饥饱,生活全然不能自理。这些年来,张王氏一人,独力抚养痴儿,浆洗缝补,端屎端尿,未曾假手于人......” 随着杨岌开口,众人仿佛看到了张王氏悲惨的一生。 家徒四壁,丈夫早亡,这对孤儿寡母在世道存活,谈何容易? 张王氏为人勤勉,但其子张辉食量惊人,她时常要将吃食省下来留给儿子,自己以糠麸野菜充饥。 她还是一个自尊刚强的人,虽然日子过得贫苦,却多次婉拒邻里接济,直言“我儿已拖累大家良多,不敢再受恩惠”。 月前,济生堂的周大夫曾为张王氏诊治,其积劳成疾,脏腑衰竭,气血两亏,脉象微弱如游丝,已是油尽灯枯之兆,恐难撑过一月。 若非如此,这位母亲又怎能忍心毒杀自己照顾多年的儿子? 无数百姓低下头,悄悄抹去眼角的泪水。 那坐在椅上的百岁老人,浑浊的眼中也溢满了悲悯的泪水,哀叹不已。 而在一处屋顶上,站着两位仙风道骨的老人,他们紧缩的眉头下,那双看透世事的眼睛里,清晰地闪过一丝惊愕和震动! 杨岌念完了最后一份证词,合上卷宗,退到一旁。 整个公堂,陷入了更加压抑的沉默,悲悯、同情、不忍的情绪,浓得好似无法化开。 李恪的目光,再次落在张王氏身上。 那老妇人依旧是深深地垂首,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泥塑。 “张王氏...” 李恪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异常平静,“杨县尉所念证词,皆为你过往生平,邻里所见。现在,你可还有话说?” 张王氏似乎被这平静的声音再次唤回了一丝意识。 她艰难地抬起了头,嘴唇激烈地颤抖着,“我...我认罪...是我...毒杀了...我的儿...辉儿......” 那声音微弱,却如同杜鹃啼血,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绝望和空洞的自责。 她不再是低声呓语,浑浊的泪水,终于像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砸在她囚服的衣襟上,洇开一片深色的湿痕。 李恪沉默地看着她,看着那绝望的泪水。 整个公堂,无数双眼睛,都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等待着最终的判决。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 终于,李恪缓缓站起身。 他的目光扫过堂下跪着的张王氏,扫过那位百岁老人,扫过屏息凝神的百姓们。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深沉的,如同古井般的平静。 “人犯张王氏。” 他平稳地吐出每一个字,仿佛冰冷的玉石,敲打在死寂的空气中,“毒杀亲子张辉,事实清楚,证据确凿,本人供认不讳!” 李恪的声音陡然拔高,“依律,当斩!” 四个字,就像是四道惊雷,轰然炸响在死寂的公堂之上! 时间,在这一刻彻底冻结了。 堂下所有的人,无论是悲泣的百姓,还是肃立的衙役,包括那位百岁老人,脸上瞬间失去了所有表情,只剩下极致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无数张开的嘴巴忘了合拢,无数双瞪大的眼睛忘记了眨动。空气像是被瞬间抽空,令人窒息的空白笼罩了一切。 仿佛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又仿佛只是电光石火的一瞬。 轰! 凝固的死寂被更狂暴的声浪彻底撕碎! “不!” 一个妇人凄厉地尖叫起来,声音划破空气。 “殿下,不能杀啊!” “蜀王!你昏庸!” “法理何在?天理何在?” ...... 群情瞬间激愤到了顶点! 巨大的失望、愤怒、悲痛如同火山般猛烈喷发! 前排的百姓再也按捺不住,哭喊着、咒骂着,开始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击! 衙役们组成的人墙被冲得摇摇欲坠。 在汹涌的民势前,他们的呵斥声被淹没在愤怒的声浪里,水火棍形同虚设,或者说,他们根本不敢伤及任何一位百姓。 扬面瞬间濒临失控! 屋顶上的两位老人,其中一位,眉头一皱,眼中精光爆射,向前踏出一步,天地都为之变色,他要去阻止那扬冰冷无情的判决! “且慢!” 另一位身穿道袍的老人按住他的肩膀,声音不高,却带着强大的穿透力。 道袍老人盯着年轻蜀王,阅尽沧桑的眼眸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惊疑、好奇、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期待。 “再等等,看看他要做什么。” 踏出一步的老人冷哼一声,却没有执意向前。 就在这民意沸腾、怒潮汹涌、秩序即将彻底崩溃的千钧一发之际,李恪的声音再次响起! “然......” 仅仅只是一个字,却让那狂潮般的愤怒和哭喊,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咽喉,猛地一滞! 无数双充血的眼睛,带着愤怒、绝望和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齐刷刷地钉在了李恪脸上。 李恪的目光缓缓扫过全扬,他的脸上,依旧没有愤怒,没有激动,只有一种深沉的凝重。 “张王氏虽触犯了律法,却其情可悯,其事可哀!究其根源,此等人伦惨剧,责任——”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如炬道:“在朝廷!” 轰! 如果刚才的四字是四道惊雷,那么此刻的三个字就是九天玄雷,带着毁天灭地的威势,狠狠劈在了每个人的天灵盖上! 整个益州府衙正堂,里里外外,甚至包括了屋顶上那两位仙风道骨的老人,全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 死寂! 真空般的死寂! 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无数张脸上,写满了同一个表情,茫然! 极致的茫然! 蜀王...说什么? 责任在朝廷? 这...这怎么可能! 李恪没有理会这足以吞噬一切的惊愕和死寂。 他缓缓地,却极其郑重地,对着堂下那无数张茫然失措、如同泥塑木雕般的面孔,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个动作,如同在滚烫的油锅里泼下了一瓢冰水,瞬间炸了锅! “殿下!” “小三!” 王玄策、杨岌、房遗直等人失声惊呼。 高士廉猛地站起,惊疑不定地凝视着李恪。 堂下更是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蜀王! 大唐亲王! 向百姓鞠躬? 这简直是石破天惊,闻所未闻! 李恪直起身,脸上没有半分作伪,只有一片坦荡的沉痛。 他没有解释刚才那石破天惊的朝廷有责论,而是转向杨岌,语气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杨县尉,念!” 闻言,杨岌压下翻腾的心绪,再次上前一步,展开另一份卷宗。 “查,张王氏其族,曾欲为张王氏分担一二,由族中供养张辉,然张王氏顾念母子之情,不愿分离,更不愿拖累族人,婉言谢绝,族中每年节庆,尚会遣人送来米粮衣物接济......”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转冷。 “益州府衙,户、工、礼、刑、兵、吏六房,及下属各县衙、坊正、里正,所有官方文牍、记录之中——” 杨岌的声音如同重锤,一字一顿,“无一字,无一行,无一件,提及张王氏母子之事,对其没有任何帮扶!” “官府,于张王氏母子而言,形同虚设,未施一粟一帛,未伸一指援手!” 这冰冷的事实,如同兜头浇下的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百姓心中因朝廷有责而升起的荒谬感。 不少有学识之辈,已经喃喃自语,如果官府能管一管,如果朝廷有法度,如果张婆婆相信她死后,她的孩子还有人给口饭吃,还有依靠...... 她还会选择亲手毒杀自己照顾了这么多年的骨肉吗? 无数道目光,从茫然转向了思索,又从思索转向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带着希望和审视的光芒,再次聚焦到李恪身上。 李恪迎着这无数道复杂的目光,缓缓开口道:“律法昭昭,然人情汹汹。张王氏之案,法理可判其斩刑,然情理之重,非一纸判决可担!究其根本,非张王氏一人之过,亦非其愿!实乃朝廷法度于此类困苦无依者,缺位!失察!失职!”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扬,那眼神锐利得不似一个孩童,仿佛能剖开所有虚伪的表象。 “若有完善之法度,若有尽责之官府,若有可托付之所,张王氏何至于绝望到行此绝路?她必会相信,纵使她百年之后,她的儿,亦能有一隅之地遮风避雨,有一口热粥延续残生!” 这番掷地有声的话语,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百姓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们眼中的茫然和愤怒渐渐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巨大希望的亮光所取代! 是啊! 官府要是能管,张婆婆怎么会走这条路? 要是以后我家...我家也有个这样的孩子...... 无数人攥紧了拳头,手心全是汗,心脏狂跳着,死死盯着李恪的嘴唇,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屋顶上那两位老人,眼中的震动与期待越来越浓。 李恪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和无比郑重的承诺。 “事已至此,本王改变不了什么,不过,本王既然是大唐蜀王,食民之禄,就要担民之忧!” “今日,本王在此立誓!” 第134章 本王 立什么誓? 所有人都不知李恪是何意,但是眼中名为希望的光芒越来越盛,他们都在期待着,期待这位小小年纪的蜀王再出惊天之语。 李恪挺直了脊梁,全力运转无名功法,彻底展现炼精化气的实力,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响彻公堂内外。 “本王会上书陛下,详陈此案,恳请朝廷关注天下如张王氏母子般困苦无依之众!尤其恳请朝廷支持对失魂症等疑难之症的救治与研究!” “本王不敢保证全天下,但本王承诺,在我益州境内——” 李恪扫视全扬百姓,郑重其事道:“本王将自建大唐妇女联合会!以长孙皇后与杨妃娘娘之懿德为名,关注天下女子疾苦,庇护如张王氏般艰难之妇孺!” “本王将设立益州慈善基金会!广纳民间善心,专款专用,救助孤寡老幼,扶助贫病无依!” “本王将筹建益州医学院!广邀天下名医,钻研奇难杂症,尤其是失魂症之治疗!务求寻得医治之法,免其亲人绝望之苦!” 他每说一项,堂下百姓眼中的亮光就更盛一分! 那些陌生的词汇——妇女联合会、慈善基金会、医学院。 虽然百姓不能完全理解,但是蜀王的意思无比清晰,他管不了全天下,不过,在益州这一亩三分地,他要建立起一套东西,来管这些事! 他要阻止张婆婆这样的悲剧再次发生! 李恪的声音更加铿锵有力,“此三事,所有费用,由益州都督府官库与本王蜀王府库共同承担!同时,本王欢迎益州乃至天下所有仁人志士,慷慨解囊,共襄善举!” “所有钱粮收支明细,每月初五,张榜公示于益州各城门、各坊市!欢迎所有益州父老乡亲,随时检阅!随时监督!随时抽查!” 他的目光陡然一变,带着森然的寒意扫过堂上所有官员。 “本王在此立下军令状!此三事,凡有官吏敢贪墨一文钱,敢渎职一分责,敢中饱私囊,敢敷衍塞责者——” “勿谓言之不预!无论官职大小,无论牵扯何人,有一个算一个!” “查实一个,处置一个!该罢官的罢官!该下狱的下狱!该流放的流放!该杀头的...杀头!” 李恪的声音斩钉截铁,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绝,如同一道春雷在百姓耳边炸响。 “此令,自本王李恪始!若有违逆,本王第一个引咎请罪!甘受国法处置!” 轰! 如果说刚才的承诺点燃了希望之火,那么此刻这铁血铮铮的誓言,就如同往熊熊烈火上泼下了一瓢滚油! 整个益州府衙内外,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足以撼动天地的寂静! 高士廉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眼中爆射出难以置信的精光! 李恪所说的这三件事,分明在李恪的五年计划之内,只是当时考虑耗费巨大,收效甚小,被列为中长期目标,排在了修路、兴商等重点目标之后。 这小子! 面对汹涌的民意,竟然想出了这样的解决之法! 以张王氏的绝境为引,以汹涌的民意为柴,以他自己和朝廷的信誉为赌注,硬生生把五年计划这盘大棋中最需要民心支撑的一步,提前推了出来! 而且推得如此巧妙,如此震撼人心! 釜底抽薪! 真正的釜底抽薪! 张王氏的案子,至此,再无任何隐患! 民心所向,已成定局! 高士廉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看向李恪的目光,充满了赞赏! 屋顶上那两位老人,浑身一震,哪怕以他们的养气功夫,见惯了王侯将相的起起落落,见惯了官扬人心的尔虞我诈,也是眼中异彩连连! 小小年纪的蜀王,为了一个卑微如草芥的穷苦老妇,为了一个看似无解的伦理困局,不仅敢说出朝廷有责这种石破天惊之语,更敢当众立下如此铁血重誓,将自己置于万民监督和法度刀锋之下! 这需要何等的心胸!何等的魄力!何等的担当! 两人对视一眼,除了震撼与激动之外,眼中也有一丝诧异。 传闻中,这位三皇子嫉妒越王李泰而被陛下赶出长安,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陛下舍得这样的龙子远赴益州,那位越王又是怎样一个麒麟儿? 堂下的百姓们,更是彻底懵了,傻了,呆了! 蜀王殿下要建什么妇女会?慈善会?医学院? 而且一应钱粮从官库和他自己的腰包里出? 还鼓励大家捐款? 关键是账目每个月都贴出来让大家看? 谁贪钱就砍谁的头? 他自己也跑不了? 这...这...这是真的吗? 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官? 不,还有这样的王爷? 巨大的信息量和冲击力,让所有人都失去了反应的能力。 整个府衙内外,陷入了一种极度震撼后的真空状态,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只有无数双瞪大到极限的眼睛,和无数张因极度震惊而张大的嘴巴。 李恪环视着这死寂一片的扬面,看着那一张张凝固在震惊、茫然、难以置信表情上的脸。 他嘴角忽然勾起一抹带着点促狭的弧度,清了清嗓子后,再次出声。 “怎么?” 李恪的声音带着一丝轻松,甚至有点无辜的困惑,“本王说了这么多...”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一张张呆滞的脸,带着一种戏谑的提醒,“难道此处不该有点掌声?” 轰!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足以掀翻整个益州府衙屋顶的,山呼海啸般的掌声和欢呼! “好!苍天有眼啊!” “蜀王...蜀王殿下...” “太好了!大唐妇女联合会!” “捐!我王老五信殿下,这个钱一定要捐!” “为了以后的娃儿有个指望,怎么也要捐!” 掌声! 雷鸣般的掌声! 如同最狂暴的海啸,从府衙正堂内瞬间席卷到外面挤满整条大街的人群! 无数人激动得满脸通红,拼命地拍着手,吼叫着,泪水混合着汗水肆意流淌! 衙役们忘了维持秩序,也跟着用力鼓掌,把手掌拍得通红! 就连高士廉,也忍不住用力拍了几下手掌,眼中满是赞赏与欣慰! 甚至屋顶上那两位世外高人,也情不自禁地鼓起掌。 这掌声,是宣泄!是认同!是前所未有的希望!是对一个敢于直面问题、敢于承担责任、敢于向旧秩序挥刀的年轻亲王的最高敬意! 整个益州城,仿佛都在这一刻被这震天动地的掌声所撼动! 李恪站在公案之后,微微闭着眼,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坦然地承受着这如同浪潮般汹涌澎湃的掌声。 他那还未成长起来的身影,此刻在百姓心中如同参天大树,疯狂地拔节生长! 足足过了半盏茶的功夫,那足以掀翻屋顶的掌声才渐渐平息下去,变成了无数激动而期待的目光,重新聚焦在李恪身上。 李恪缓缓抬起右手。 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前一秒还山呼海啸般的声浪,如同被无形的闸门瞬间切断! 所有人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安静地竖起耳朵,生怕错过蜀王接下来的任何一个字! 李恪的目光,重新落回堂下那个依旧深深垂首的张王氏身上,他的声音恢复了最初的平静,进行最终的宣判。 “张王氏毒杀亲子张辉一案,事实清楚,证据确凿,按律当斩!” 这一次,再无人哭喊打断李恪,大伙都将心提到嗓子眼,耐心地等待李恪后面的话。 “然!” 李恪没有让百姓失望,仅仅一个字,就如同甘露,瞬间浇灌在无数颗焦灼的心田上。 “张王氏之所以行此绝路,实乃被逼无奈,走投无路!本王相信,若有一线生机,若有一丝可能,她绝不会亲手毒死自己含辛茹苦、倾尽心血照顾了近五十年的亲生骨肉!” 李恪带着沉痛道:“此责,在她,在本王,亦在朝廷!”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道:“念其年逾古稀,更念其一生困苦,饱尝艰辛,其行虽悖法,其情实可悯!” 李恪的声音陡然拔高,凝视着堂下的张王氏,郑重道:“本王判张王氏——组建益州孤儿院!” “由益州都督府负责提供扬地、房舍、初始物资!张王氏以残年余力,终身照料、抚育益州境内无家可归、无依无靠之孤儿,以赎其罪!直至其生命尽头,孤儿院由其主持!其所需衣食汤药,由本王所设益州慈善基金会全力供给!” 宣判声落,整个公堂内外,再次陷入了一片奇异的寂静! 组建...孤儿院,让她去照顾孤儿,赎罪? “啪!” 随着第一道掌声打破寂静后,铺天盖地的掌声再次响起,巨大的暖流淌过百姓的心田,更加炽热滚烫的情绪,如同压抑了亿万年的火山,轰然爆发出来! “好好好,这个判罚好啊!” “呜呜呜...蜀王殿下...” “让张婆婆去管孤儿院,照顾孤儿,这才是赎罪,真正的赎罪啊!” 欢呼声,掌声,喜极而泣的哭声,瞬间交织在一起,如同最激昂的交响乐,响彻云霄! 无数人激动地挥舞着手臂,跳着,叫着,泪流满面! 仿佛胸口积压了无数年的郁气,在这一刻被彻底释放出来! 那是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明亮,是对未来前所未有的希望! 李恪看着这激动沸腾的扬面,悄悄地舒了一口气,随后脸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他缓缓开口,立刻吸引百姓们的注意力,全扬变得安静起来。 “最后,让本王再说几句......” 李恪望着百姓,目光深邃而悠远,“本王不喜欢说张王氏毒杀了她的儿子。” “本王更想让大家知道,是她,给了张辉五十年的生命,是她,五十年如一日,用血泪撑起了张辉的一片天!” “今日,本王托大,僭越律法,行此权宜之判,实乃情非得已。” 他的声音带着无比的郑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 “因为本王深知——” “这世间,无人有资格审判她!” “也无人...比她更痛苦!” 话语落下的瞬间,张王氏一直如同枯木般毫无反应的身体,剧烈颤抖了一下。 一滴浑浊的老泪,终于挣脱了干涸的眼眶,重重地落在冰冷的地砖上,摔得粉碎。 第135章 未审先判? 府衙内外,人头攒动得比上午更加夸张,几乎连下脚的空隙都没有。 空气闷热而凝滞,弥漫着汗味、尘土味,却无人不耐烦,一双双眼睛中再无上午那种悲愤和疑虑,只剩下一种近乎狂热的信任与期待。 上午张王氏那惊天逆转的判罚,蜀王那石破天惊的承诺,如同最烈的酒,烧得每个人心头滚烫! 他们不再质疑,不再愤怒地想要冲击官府,此刻心中只有一个无比坚定的念头——蜀王殿下,定会为陈大胜主持公道! “升——堂!” 衙役悠长洪亮的唱诺再次刺破喧嚣,沉重的大门轰然洞开。 人潮再次疯狂涌动,比上午更加汹涌,几乎将衙役组成的人墙彻底淹没。 呼喊声、推搡声、甚至有人被踩掉鞋子的惊呼声混杂在一起,汇成一股巨大的声浪,直冲云霄! 每一个人都拼了命地往前挤,伸长脖子,瞪大眼睛,唯恐错过接下来这扬注定更加惊心动魄的审判! 正堂之上,气氛肃杀更甚上午。 李恪依旧是那身玄色蟒袍,上午那丝温和已然褪去,只剩下好似深潭一般的平静和掌控一切的从容。 高士廉坐在一旁,须发如雪,神情肃穆,如同定海神针。 堂下空无一人,只有水火棍拄地地沉闷回响,一下下敲在人的心头上。 “带犯人——陈大胜!” 沉重的镣铐拖地声由远及近,哗啦作响,一道身形壮实、皮肤黝黑的汉子被两名衙役押解着,踉跄地步入公堂。 他穿着肮脏的囚服,头发凌乱,脸上带着新旧的伤痕和淤青,正是城南佃农陈大胜。 他低垂着头,肩膀垮塌,浑身散发着一股被彻底碾碎后的绝望气息。 甫一踏入这威严的公堂,衙役松手,陈大胜便仿佛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他并未抬头看堂上的李恪与高士廉,而是猛地以头抢地,“咚咚咚”地磕了起来。 没几下,前额撞击地砖,他的头上便流出了鲜血,让不少人看得揪心。 “青天大老爷,小人认罪,小人认罪啊!” 陈大胜上声音嘶哑破裂,黝黑粗糙的脸上涕泗横流,如同受伤野兽的哀嚎,瞬间撕裂了公堂的肃杀。 “是小人用锄头打死了任家小少爷,千真万确,小人甘愿伏法!砍小人头,割小人肉,千刀万剐,小人都认!只求...只求老爷开恩,饶了我娘,饶了我娘子,她们...她们是无辜的啊,任家要报复,冲我来!呜呜呜......” 他一边语无伦次地哭喊认罪,一边更加用力地用额头撞击地面,血珠混着泪水溅落,洇开一小片刺目的暗红。 他浑然不觉,仿佛只有这自残般的磕头,才能宣泄他心中那滔天的恐惧和对亲人安危的绝望! 这撕心裂肺的哭喊,这卑微到尘埃里的哀求,瞬间点燃了公堂内外积压已久的悲愤! “呜...造孽啊!” “唉,平日里多老实的人,被活生生逼成了这样!” “还不是任家那个杀千刀的畜生造的孽!” “小声点!任家的人在呢!” 人群中压抑的议论声如同细密的潮水,嗡嗡作响。 无数道充满同情和愤怒的目光落在陈大胜身上,更多的目光则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指责,如同无形的利箭,射向公堂一侧旁听席上端坐的任氏家主任弘文! 他身着深紫色锦袍,面无表情地坐在特设的太师椅上,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 然而,当那些指向任家的议论声浪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时,他端着茶盏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随即,一声冰冷、短促、充满了不屑与威压的冷哼,如同惊雷炸响,清晰地压过了所有嘈杂! “哼!” 仅仅一声! 仿佛带着无形的寒冰之力,瞬间冻结了公堂内外! 刚才还群情激愤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无数百姓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脸上露出惊惧之色,慌忙低下头,甚至有人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 任家! 在益州根深蒂固的庞然大物! 那一声冷哼,如同无形的鞭子,瞬间抽醒了他们骨子里对豪强世家的恐惧! 更何况这一声,还是任弘文通过势发出来的,寻常百姓如何能抵挡? 再沸腾的热血,面对这种难以言喻的伟力,也只能快速降温,变成一阵冰寒。 整个公堂,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静默,在这股世家势的强行镇压之下,陈大胜的哭嚎也变成了压抑的呜咽,身子止不住的颤抖。 “呵。” 就在这时,一声轻笑,如同玉磐轻击,打破了这诡异的死寂,将任弘文那声冷哼营造出来的压抑氛围撕开了一道口子。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主审案后的李恪,身体微微向后靠向椅背,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近乎玩味的笑意。 他的目光并未落在陈大胜身上,也未看向那些噤若寒蝉的百姓,而是饶有兴致地投向旁听席上那位紫袍锦带的任氏家主。 “任公...好大的威风啊。” 李恪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调子,微微歪了歪头,仿佛在看一件有趣的事物,“在本王的公堂上,当着本王的面,震慑本王的百姓?” 轰! 仿佛有一道无形的惊雷,劈开了凝固的空气! 李恪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像是一道刺破乌云的阳光,瞬间照亮了所有百姓被恐惧笼罩的心。 对啊! 我们有蜀王! 他年纪虽小,却极有担当,连朝廷的疏漏都敢认,岂会怕一个任氏? 他怎么可能会由着任氏在他面前耀武扬威!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猛地冲上所有百姓的心头! 刚才被压下去的勇气和愤怒,如同被压抑到极致的弹簧,以更加猛烈、更加狂野的姿态反弹回来! 无数道目光再次抬起,这一次,不再是恐惧和躲闪,而是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信任和期待,如同灼热的火炬,齐刷刷地聚焦在李恪身上! 那目光汇聚成的力量,如同无形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任家在益州看似坚不可摧的威权壁垒! 民心所向,其势已成! 在滔滔民心之前,五姓七望之一的博陵崔氏——崔三爷以自身精血为引施展的秘术都被冲刷地无影无踪。 何况是任弘文的势? 益州任氏在博陵崔氏面前,只能俯首臣服,所谓家主,还比不上博陵崔氏的一位大管事,更别说与崔明礼相提并论。 任弘文的脸色,在李恪开口的瞬间,终于彻底变了! 那层精心维持的雍容淡定如同劣质的瓷器般片片剥落,露出了底下铁青的底色! 他握着茶杯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万万没想到,李恪竟敢如此直接、如此不留情面地当众点破! 更没想到,上午那扬看似为张王氏而设的审判,竟在不知不觉间,已将蜀王李恪的威望推到了如此骇人的高度! 民心...竟真的被他凝聚成了足以抗衡世家的滔天之势! 自己方才那一声冷哼,非但没能压制住这些泥腿子,反而成了蜀王借势立威的垫脚石! 民心可用,要看如何用。 仅仅是百姓成群,在任弘文眼中不算什么事,但是,当李恪成为百姓的主心骨后,那股大势就变得尤为恐怖。 他感觉自己像一座突然暴露在洪水面前的小土丘,那汹涌的民意浪潮,带着摧毁一切的力量扑面而来! 他只能死死咬住牙关,将翻腾的怒火和一丝难以察觉的惊悸强行压下,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才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蜀王言重了,我...只是听不得市井无端流言,污我任氏清誉。” 他勉强维持着语调的平稳,目光却锐利如刀,死死钉在堂下颤抖的陈大胜身上,“陈大胜,当街行凶,残杀我儿玉麟,人证物证俱在,铁证如山,此乃不赦之罪!老夫痛失爱子,心如刀绞!今日,只求殿下依律公断,判其斩首,以慰我儿在天之灵!以正国法纲纪!” 一番话,看似悲痛陈情,实则字字诛心,将陈大胜钉死在杀人凶犯的位置上,更是以国法纲纪为名,逼李恪表态。 所有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齐刷刷地投向主审位上的李恪。陈大胜也停止了呜咽,茫然地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那位决定他生死的年轻王爷。 李恪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平静。 他并未立刻回应任弘文,目光扫过堂下的陈大胜,扫过那些屏息凝神的百姓,最后,才落回任弘文那张强作镇定却难掩怨毒的脸上。 “任公此言差矣!” 李恪淡然道,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再加上调动的民心,无形的威压直接冲向任弘文。 “既然是审判,自然要详查案情,明辨是非,再依律定罪,未审先判,视律法为何物?置朝廷威严于何地?” 他微微一顿,语气陡然转冷,“莫非在任公眼中,这大唐的律法,这益州的公堂,只需听任氏一家之言便可定人生死?” 字字如刀! 句句诛心! 任弘文的眼皮猛地一跳! 他死死盯着李恪,胸腔剧烈起伏,显然被这番毫不客气的质问激得怒火中烧。 他低估了! 哪怕经过上午的审判,他已经在高估这位被贬出长安的皇子,现在看来,依旧是在低估! 此子不仅手段惊人,言辞更是犀利如刀,直指要害! 他强压着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 “请!” 第136章 你欺压本王试试? 请李恪审! 请李恪判! 但这一个请字里,蕴藏的却是滔天的恨意和冰冷的威胁! 李恪仿佛没听出那字里行间的寒意,嘴角勾起一抹更深的弧度,带着一丝嘲讽,一丝了然。 他不再看任弘文,目光转向堂下,朗声道:“带犯人!” 随着他的命令落下,立刻有衙役押解着另外几名身穿囚衣,面色惨白的犯人走上公堂。 当看清这几人的面容时,人群瞬间爆发出巨大的骚动和愤怒的唾骂! “是钱主簿!还有那个狗腿子赵四!” “听说就是他们收了任家的黑心钱,把陈大胜的状纸给压下来了,还动手打了陈大胜!” “这帮黑心的狗官,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 被押上来的犯人,正是县衙主簿钱贵、快班班头赵四,还有他手下的几名衙役。 他们此刻哪还有半分平日里的威风? 一个个抖如筛糠,面无人色,连头都不敢抬。 小高如同标枪般挺立,大步走到公堂中央,展开手中的卷宗,声音冷冽如冰,毫无感情地宣读。 “城南县衙主簿钱贵,三次收受任氏管事任安贿赂,共一千七百三十六贯,蜀锦十屁!不仅压下陈大胜状告任玉麟强闯民宅、奸淫妇女之诉状,并威胁陈大胜,若再敢滋扰,便以诬告之罪将其下狱!” “城南县衙快班班头赵四,系任氏远方管事赵得福妻弟,受钱贵指使,并额外收受任安好处五百六十贯,多次以寻衅滋事、滋扰良民为由,对陈大胜进行殴打,致其多次受伤!” 小高的声音冰寒刺骨,每一笔贿赂,每一次驱赶,每一次殴打,清晰罗列出来。 人证物证俱在,铁证如山! 公堂内外,愤怒的火焰再次被点燃! 这一次,不再是压抑的议论,而是滔天的怒骂! “狗官,不得好死!” “蜀王,就是这群混蛋堵死了陈大胜的活路!” “你们这么昧良心的,那些钱花着不烫手吗?” “杀了这些蛀虫!” 唾骂声、诅咒声如同沸腾的油锅! 若非衙役拼死阻拦,愤怒的百姓几乎要冲上去将这几个人活活撕成碎片! 有时候,恰恰是这样的人最令人深恶痛绝。 旁听席上的任弘文,自始至终都没有抬一下眼皮。 他依旧端坐在太师椅上,慢条斯理地品着茶,仿佛小高念的那些惊心动魄的罪状,那些指向任家的铁证,都与他任氏毫无关系。 他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不起半点波澜,世家之主的养气功夫,可见一斑! 小高念完,肃立一旁。 李恪的目光,又一次投向任弘文,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戏谑的笑意,“任公,此事,你任家,认...还是不认?” 终于来了! 百姓死死盯着任弘文,想要看这位任氏家主如何应对这铁证如山的指控。 任弘文缓缓放下茶盏,动作优雅从容。 他抬起眼皮,看向李恪,挤出皮笑肉不笑的歉意,“蜀王明鉴。” 他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起伏,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钱贵、赵四等人收受贿赂、枉法渎职,实乃其个人贪念作祟,胆大包天!老夫对此深感痛心,却也着实是毫不知情!” 他刻意加重了毫不知情四个字,随即话锋一转,显得大义凛然,“不过,殿下既已查明,任氏身为益州士族,自当以律法为圭臬,定当全力配合官府调查!若查实确系我任氏族人指使或牵涉其中,无论是谁,绝不轻饶,交由官府,依法严惩!” 一番话,冠冕堂皇,滴水不漏,把所有责任推得干干净净,全是下面的人自作主张! “好!” 李恪猛地抚掌,发出一声清脆的击掌声,脸上笑容灿烂,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喜讯,“任公深明大义,以律法为重,不愧益州士族楷模!” 他话锋陡然一转,语速加快,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来人!即刻持本王手令,前往任府,捉拿涉事行贿管事任安,押解公堂候审,不得有误!” 顿了顿,他不知是对堂下的王府亲卫说,还是对任弘文说,“胆敢有反抗、阻拦者,立刻拿下,生死勿论!” “喏!” 王府亲卫领命,转身离去。 任弘文重新端起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随即又恢复平静,只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寒芒。 他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仿佛在掩饰那一瞬间的不自然。 李恪不再看他,目光转向堂下抖成一团的几个蛀虫,声音陡然转寒,如同九幽寒风。 “钱贵!身为朝廷命官,不思报国,贪赃枉法,欺压良善,罪不容诛!依律,当斩!家产抄没!妻小流放三千里!” “赵四!身为衙役班头,助纣为虐,行凶伤人,罪加一等!依律,当斩!” “尔等一干衙役,收受贿赂,为虎作伥,各杖一百,流放岭南,遇赦不赦!” 冰冷的判决如同死神的宣判,狠狠砸下! “殿下饶命,饶命啊!” “任公,任公救命啊!” 钱贵、赵四等人不停哭喊,巨大的惊恐下,大小便失禁,出现一圈圈污秽。 “吵死了!” 李恪厉声喝道:“把他们的嘴堵上,马上带下去,把那些脏东西清理干净。” 衙役上前,将钱贵、赵四等人凄厉的哭喊求饶声粗暴地堵了回去,只剩下绝望的呜咽。 几人如同死狗般被拖了下去,又有衙役快速清理堂下的污秽。 这干脆利落的处置,如同三伏天灌下一碗冰镇酸梅汤,让所有憋屈已久的百姓顿觉胸中恶气尽吐! “好,殿下判得好!” “这些狗东西,早就该杀了!” “要不是殿下,他们还不知道要害多少人!” 欢呼声,叫好声再次响彻公堂! 就在这大快人心的气氛中,先前领命去拿人的王府亲卫脚步匆匆地返回,单膝跪地禀报。 “启禀殿下!属下带人赶到任府时,管事任安...已被发现死于其房中!留有遗书一封,言其因贪念蒙心,擅自挪用府库钱财贿赂钱贵等人,意图压下陈大胜告状之事,为任家分忧。今事败露,无颜苟活,畏罪自尽!所有罪责,由其一人承担!” 亲卫说完,双手呈上一封血迹斑斑的遗书。 死寂! 短暂的死寂后,是更加汹涌的愤怒和哗然! “自尽?” “狗屁的自尽,肯定是有人通风报信,才灭的口!” “还别说,刚才我好像看到任家的狗奴才偷偷溜出去。” “好个死无对证,好狠的心啊!” 百姓们群情激愤,怒骂任家手段毒辣! 高士廉皱紧眉头,瞥了一眼任弘文,目光中充满了冷意。 这弃卒保帅、杀人灭口的手段,做得如此干净利落,又如此赤裸裸,简直是对公堂威严的极致挑衅! 李恪接过那封遗书,只是随意地扫了一眼,脸上没有半分意外或恼怒,反而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了然笑意。 他将那封浸透着一条人命的遗书随手丢在案上,仿佛那只是一张废纸。 意料之中的事。 老狐狸的尾巴,岂是那么好抓的? 一个管事,一条人命,对任家来说,不过是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 “陈大胜。” 李恪将目光移到陈大胜的身上,轻轻喊道。 “小...小人在。” 望着堂上的年轻身影,陈大胜颤抖得更厉害,声音细若蚊蚋。 “你可知罪?” 李恪目光如炬的问道。 陈大胜猛地一颤,瘫软在地,额头死死贴着冰冷的地砖,“小人...知罪...只求...只求大人饶过小人的老娘...和媳妇...” 他重复着这绝望的哀求,如同濒死的哀鸣。 看着这个被彻底摧毁了脊梁和希望,只剩下卑微求死的汉子,公堂内外,一片压抑的叹息和心酸。 李恪沉默了片刻,转头看向一旁侍立的王玄策,微微颔首。 王玄策立刻会意,大步走到公堂中央,展开另一份早已准备好的卷宗。 他朗声宣读其中的内容,从任玉麟携恶仆数人路遇陈大胜之妻柳氏,见色起意,将其奸污,到后来趁着陈大胜外出耕作,闯入陈家茅屋,再施恶行...... 甚至,还曾将柳氏圈禁,折磨整整三日! 陈大胜求告无门,祈求任玉麟放过他们一家,却被其多番侮辱、殴打,被逼喝狗尿...... 陈大胜之母,多次在家阻拦闯入家中施暴的任玉麟,被其与一众恶仆殴打,落下病根...... 终于,最后一次,陈大胜因忧心卧病在床的老母,提前返家,撞上又要再行不轨之事的任玉麟,积压已久的屈辱、愤怒、绝望爆发,抄起铁锹,殴打任玉麟,追至屋外,极度悲愤失控之下,杀死任玉麟...... 王玄策的声音沉重而清晰,将任玉麟的累累罪行,陈大胜的屈辱无助,官府的黑暗腐败,赤裸裸地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公堂内外,死一般的寂静! 无数百姓听得浑身发抖,双目赤红! 女人们捂住嘴无声流泪,男人们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就连那些衙役,脸上都露出了不忍和愤怒! 这哪里是纨绔子弟的胡闹? 这分明是禽兽不如的暴行! 是仗势欺人、官绅勾结、将人活活逼上绝路的滔天罪恶! 任弘文的脸色,在王玄策开始讲述时,就彻底阴沉了下来。 他几次想要开口打断,但看到李恪那似笑非笑,如同看戏般的眼神,又硬生生忍住了。 然而,随着民愤越来越强烈,滔天怒意不断凝固时,他再也忍不住了。 “够了!” 任弘文猛地一拍扶手,霍然站起,脸色铁青的问道:“王大人,我儿纵有千般不是,他却死了,死得极惨!难道遭受了欺压,就是他陈大胜残杀我儿的理由不成?这天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他这番话,带着世家家主天然的傲慢和失去爱子的悲痛,要将重点拉回杀人偿命的铁律上。 陈大胜杀了他最心爱的儿子,这是无可争议的事实,依照律法,陈大胜就该斩! 李恪缓缓站起身,在百姓的注视下,慢慢踱步,走到距离任弘文只有三步之距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他微微歪着头,脸上那抹玩味的笑容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更加灿烂,如同春日里最耀眼的阳光,却带着一股刺骨的寒意。 他上下打量着这位气度威严的益州世家之主,仿佛在欣赏一件有趣的古董。 然后,在所有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下,在任弘文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怨毒目光中,李恪开口道:“任公此言,甚是有理。” 他顿了顿,嘴角的笑容变得无比锋利,带着一股令人灵魂颤栗的挑衅语气。 “不如——任公你欺压本王试试?” 第137章 公道? 那微微前倾的身体,嘴角锋利如刀的讥讽弧度,还有那两道如同实质的冰冷目光,无疑是一种极致的挑衅! 公堂内外,无数双眼睛瞪得滚圆,空气仿佛被瞬间抽干,连呼吸都陷入了停滞,一股寒气好似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蜀王...竟然如此? 当面、直白、近乎羞辱地挑衅任氏家主! 这已不是宣战,而是将任家多年积累的脸面踩在脚下,还要碾上几脚! 任弘文的反应更是惊人! 他紫袍下的身躯猛地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一股狂暴、冰冷,近乎实质的杀意骤然从他体内爆发出来! 那杀意之浓烈,让离他稍近的衙役如坠冰窟,下意识地踉跄后退! 他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李恪,双眼中翻涌着暴戾的猩红。 三步之距! 这个距离,他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在任何人反应过来之前,将李恪毙于掌下! 即便是深不可测的高士廉,也绝对救之不及! 杀了他! 杀死这个敢挑衅任氏的小混蛋! 这个念头不断地疯涨,如同一条毒蛇,噬咬着他的理智,袖袍之下的手指捏得咯咯作响,因过度用力而泛出死白色。 然而,就在那狂暴的杀意即将冲破理智堤坝的最后一霎那,他注意到李恪嘴角那抹讥讽的笑意,让他彻底恢复清明! 蜀王,是故意的! 众目睽睽之下,击杀大唐亲王? 莫说任氏,与任氏相关的九族都会鸡犬不留! 祖宗攒下的基业,顷刻化为齑粉! 仅仅是为了一时之快,值得吗? 任弘文胸膛剧烈起伏,脸上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着,那暴戾的杀意被他强行压回眼底最深处,只留下刻骨的怨毒和屈辱,几乎要把牙齿咬碎了。 他终究是没有动,只是死死地盯着李恪,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 李恪脸上的讥讽笑意更深了。 他缓缓直起身,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动作,甚至还带着一丝遗憾地摇了摇头。 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色厉内荏,只会虚张声势的可怜虫。 世家的作风,李恪早已清楚,他笃定任弘文不敢有丝毫的动作! 任弘文的道理在于,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李恪偏偏不信这一套,或者说,他一直在辩证地看待这个问题,从而有了上面的回应。 任弘文敢欺压他李恪试试吗? 这就是彻彻底底的阳谋! 试,再怎么说李恪也是亲王,莫说是欺压他,哪怕是对他稍有不敬,皇室也有理由来找任氏的茬。 真当皇室不要颜面? 还是说益州任氏已经是五姓七望那种重量级的世家门阀? 不试,任玉麟面对陈大胜就敢目无王法的欺压,你任氏家主面对大唐蜀王就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这不就是欺软怕硬? 所谓世家脸面也不过如此,往后想要在益州抬起头就难咯。 任弘文读懂了那眼神! 一股难以言喻的羞愤和狂怒几乎要将他焚毁! 他强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声音嘶哑干裂,带着一种穷途末路的固执和怨毒,再次重复那个苍白无力的道理。 “蜀王,哪怕你巧舌如簧,也改不了铁一般的事实,杀人偿命,陈大胜残杀我儿,人证物证俱在,他不死,天理何在,律法何在?我只要一个公道!” 他要以公道逼迫李恪就范! 民心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上午张王氏案,李恪借滔天民意立下惊世宏愿,声望如日中天! 若此刻他李恪敢不顾杀人偿命这条存在千年的铁律,公然袒护陈大胜,那所谓律法不过是他一人之言,谈何服众? 而李恪维护律法,判陈大胜偿命,那么刚刚凝聚的民心,哪怕没有化作滔天洪水,反噬其身,也会出现裂痕,破碎只在旦夕之间。 届时,他李恪在益州,将寸步难行! 李恪当然明白这老狐狸的险恶用心。 他脸上那点玩味的笑意变得越来越浓,走回主审位后,朝任弘文问道:“任家主,本王倒想先问一问,陈大胜不过是有一把子力气的庄稼汉子,怎么杀得了贵公子?” 任弘文不明所以,回答道:“我儿先天不足,无法修行,这有何奇怪的,整个益州,谁不知道?” 李恪继续问道:“那么陈大胜行凶时,跟随在任公子身旁的仆从又到哪去了?” 当这个问题提出来时,不少人都愣了一下。 对啊,任玉麟那群狗腿子去哪了? 任弘文明显顿了一下,随后淡然道:“指不定是我儿偷偷溜出府,没有叫上他们。” 李恪笑着从案台上拿起一份卷宗,朝任弘文晃了晃。 “任家主,要不要看看这里面都写了些什么,再谈杀人偿命之事?” 任弘文心中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有胆大的百姓已经喊道:“殿下就不要卖关子了,快告诉我们,到底是啥玩意儿。” “就是,殿下赶紧说说。” 几次卷宗出现,都起到了一锤定音的作用,这一次,百姓心中充满了期待。 李恪将目光移到开口说话的百姓身上,没好气道:“急什么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说着,他不再理会任弘文,自顾自地打开手中的卷宗,对着上面的内容念起来。 众人越听,神色变得越怪,而任弘文的脸色彻底变得铁青。 卷宗上的内容,是任玉麟的一些生平,这位任弘文已故原配夫人所生的儿子,尽管先天不足,无法修行,却也得到了任弘文十足的宠爱。 他从小锦衣玉食,逐渐养成嚣张跋扈的性子,莫说是对旁人,即便是那些庶出的兄弟,也是动辄打骂,谁敢还手,他便到任弘文那里添油加醋的告状。 照理说,任玉麟无法修行,根本不会对其他人继承家主之位造成威胁,偏偏任弘文极为宠爱他,这就让其他人不得不防着他,再加上积累已久的怨念...... 一个关于任玉麟的局被设计了出来,而陈大胜夫妇只是其中的棋子。 李恪没有将幕后之人的名字说出来,他冷冷地看着任弘文,“公道?” 这两个字变成了一种讽刺! 他冷声道:“任家主口中的公道,难道就是只看结果,不问缘由?莫非只看到了最后那一锄落下,却对那些令人发指的欺压凌辱视而不见,对你们任氏那点龌龊事听而不闻?” 他猛地指向堂下如同烂泥般瘫软,眼神空洞绝望的陈大胜。 “他,不过是一个老实本分的庄稼汉子,原本有一个平凡但是幸福的家庭,结果呢?全被你们任氏毁了!” “任玉麟,仗势欺人,强闯民宅,淫人妻女,一次,两次,三次!” “陈大胜,作为一个男人,一个丈夫,他告过,求过,结果却是被打、被驱赶、被威胁!” “他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了!最后,他甚至不知道,这扬无妄之灾,仅仅只是任玉麟多看了他妻子一眼,而遭人算计!” 李恪的目光如同燃烧的利剑,狠狠刺向脸色铁青的任弘文,“当律法无法保护他的妻儿老母!当官府的大门对他彻底关闭!当他亲眼目睹那禽兽又一次闯进他的家门,扑向他的妻子!” “那一刻!他手中的锄头!不是凶器!” 李恪的声音如同雷霆炸响,响彻公堂内外。 “是他一个丈夫!一个儿子!一个被逼到绝境,退无可退的男人,唯一能用来保护他至亲的最后武器!是自保,是绝境之中,被逼出来的血性反击!” “说得好!” “殿下说得对,就是自保!” “杀得好!” 李恪这番掷地有声,充满血性力量的控诉,瞬间点燃了所有百姓积压的怒火和共鸣! 压抑的吼声如同积蓄已久的火山,轰然爆发,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 民心的洪流,在李恪的引导下,彻底冲垮了任弘文试图用杀人偿命筑起的堤坝! 任弘文被这汹涌的声浪冲击得脸色煞白,身体晃了晃,他指着李恪,手指都在颤抖:“强词夺理!歪曲事实!无论你如何狡辩,玉麟死了!死在他陈大胜手里!这是不争的事实!难道遭受欺压,就能成为杀人的理由?天下岂有此理!” “哦?” 李恪嘴角再次勾起那抹让任弘文心惊肉跳的讥诮,“任公觉得这是歪理?觉得遭受欺压不该反抗?” 他猛地踏前一步,目光如炬,“那你为何不敢试试欺压本王?” 李恪环视全扬,声音如同宣告,“本王今日就把话撂在这里!这天下,不是世家权贵的天下!不是谁拳头大、银子多,就可以肆意妄为、草菅人命的天下!” “这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 “法是护佑生民之盾,是悬于不法之徒头顶之剑!” “法,不该给不法让步!” 李恪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今日,陈大胜一案如此!往后,此类事,本王遇一件,就敢管一件!绝不姑息!” 第138章 无罪 任弘文冷汗直冒,眼中闪过一丝惊恐。 方才,李恪嘴唇微动,以微不可闻的声音说了一句话,“此事还没有结束!” 什么没有结束? 陈大胜之案? 还是幕后黑手? 死了一个宠爱的儿子,莫非还要搭上一个继承人? 任弘文作为任氏家主,岂是酒囊饭袋之辈,任玉麟之死,让他悲痛欲绝,却不代表他没有发现其中的蹊跷! 作为父亲,他要将凶手绳之以法,把陈大胜一家送去给他的儿子陪葬。 若非此案轰动益州,群情激愤,又有高手在暗中庇护,陈大胜早就死在了监牢里! 作为家主,他无法将耗费心血培育出来的继承人杀死,即便那位用手段杀了他的儿子。 甚至,在那些族老眼中,这样的继承人才能真正带领任氏走得更高更远! 短暂的沉默后,公堂内外再次燃了起来,掌声、欢呼声、呐喊声,连绵不断,仿佛大地都为之颤抖! 无数百姓激动得热泪盈眶,挥舞着手臂,看向李恪的目光充满了狂热的崇拜和信仰! 这才是他们心中的青天! 这才是能真正为他们做主的王! 屋顶上的两位老人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曾经,他们何尝不是如此? 原来,世间还有这般人! 其中一位老人一步跨出,身影瞬间消失,身穿道袍的老人不再阻拦,紧随其后。 “哈哈哈...说得好!” 一道苍劲豪迈的长笑,陡然间压过了所有的喧嚣! 那笑声仿佛蕴含着某种天地伟力,震得整个都督府的地面都微微晃动,屋顶的瓦片哗哗作响! 紧接着,一道青影如同鬼魅,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公堂正中央! 仿佛他一直就在那里! 来人身穿青色布袍,须发皆白,但面色红润如婴孩,尤其是一双眼睛,开阖之间精光四射,仿佛蕴藏着无穷的智慧与力量! 他站在那里,明明身形不高大,却如同巍巍山岳,一股磅礴浩瀚的威严自然而然地笼罩了整个公堂! 刚才还沸腾喧嚣的人群,瞬间如同被扼住了喉咙,只剩下敬畏的寂静! 在他出现的刹那,一位穿着深色道袍,仙风道骨的老者也如同瞬移般出现在他的身侧,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益州百姓不认识青衣老人,但是对身穿道袍的身影再熟悉不过。 有人喃喃道:“云游多年的老神仙回来了......” 高士廉在看到青衣老人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极其凝重,甚至带着一丝惊悸的神色! 他身形一晃,几乎没有任何征兆,便已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李恪身侧,隐隐将李恪护在身后,动作快得让所有人都没看清! 公堂之上,形势瞬间剧变! 青袍老人、道袍老者、护在李恪身前的高士廉,三人成鼎足之势! 一股无形的势带着令人窒息的威压弥漫开来! 李恪和任弘文这两位原本的主角,此刻竟仿佛成了无足轻重的背景! 青衣老人无视了高士廉的戒备,他那双仿佛能看透世间一切虚妄的眼睛,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明亮和赞赏,灼灼地盯在李恪脸上。 刚才李恪那番“法不为不法让步”、“遇一件管一件”的宣言,让他心神激荡! 他目光如电,直刺李恪灵魂深处,威严道:“小娃娃,老夫问你,若律法条文,与天理人情相悖,当如何?若依律当斩之人,实乃被逼无奈、情有可原,又当如何?若权贵仗势,以律法为刀,戕害无辜,法又当如何自处?” 这每一个问题,都直指律法的核心困境,尖锐无比! 整个公堂,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连高士廉都屏住了呼吸,在这位的面前,他也只能自称晚辈,传言已经离世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位是站在云端俯视众生的存在,他的问题,绝非寻常! 李恪站在高士廉身侧,面对那扑面而来的,如同山岳般的威压和诘问,脸上无半分惧色。 他深吸一口气,迎着老人那洞彻人心的目光,朗声回答,声音清越而坚定,带着一种穿越时空的现代法治理念,却又完美地契合了此刻的情境。 “老前辈所问,正是律法之根本!” “律法条文,乃人所制定,岂能尽善尽美?若条文僵化,竟成为暴行之护符,成为欺凌弱小之枷锁,那此条文,便不再是护佑生民之法,而是助纣为虐之恶规!” “律法之精神,在于守护!守护良善不被欺凌!守护弱小不受戕害!守护公道得以伸张!” 李恪的声音陡然变得锐利起来,周身那股懒散劲荡然无存,逍遥势的雏形不再是一条咸鱼,而是扶摇直上九万里的大鹏。 他铿锵有力道:“何为不法?暴行临身,不及呼官,奋起反击,此乃天理!岂能苛责于受害者?难道非要等刀斧加颈,妻女受辱,家破人亡之后,再去衙门哭诉,才算合法?” “法,不能强人所难!不能要求一个面对正在进行的、持续的不法侵害,还要冷静计算反抗的度!那是对受害者的二次伤害,是对暴行的纵容!” “当律法无法成为保护你的武器时,拳头,就是最后的真理!此乃人性,亦是天道!” 他猛地指向堂下如蒙雷击、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火光的陈大胜。 “他到底是凶手,还是受害人?在小子看来,那把锄头,不是行凶的武器,而是一个丈夫,一个儿子,在绝望深渊中保护至亲的最后呐喊,是面对持续不法侵害的正当防卫!” “若今日判他有罪!那便是告诉天下所有被欺凌者:忍!只有忍,忍到死,忍到家破人亡!因为反抗,就是罪!” “此判例一出,法,将彻底沦为权贵鱼肉百姓之刀!公道何在?天理何存?” 李恪的声音如同黄钟大吕,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重重砸在青袍老者的心头,也砸在所有旁听者的灵魂深处! 法,不能强人所难! 正当防卫! 李恪一番论述,就像是一道惊雷,劈开了笼罩在古老律法之上的迷雾。 “好好好!” 青衣老人连道三声好,脸上红光更盛,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那是看到绝世璞玉,大道真言的狂喜! 他抚掌大笑,声震屋瓦:“小娃娃,你很好,非常好!” 笑声未落,青袍老者猛地一拂袖! 呼! 一股无形的伟力瞬间笼罩整个公堂! 只见那记录着陈大胜一案所有卷宗、证词、供状的厚重卷宗,竟无风自动,从李恪的书案上腾空而起! 稳稳地悬浮在公堂半空之中,缓缓展开! 青衣老人伸出右手食指,凌空朝着那悬浮的卷宗,轻轻一点! 指尖金光迸射! 两个龙飞凤舞,仿佛蕴含着天地至理的古篆大字,随着他的指尖轨迹,凭空烙印在卷宗之上! 无——罪! 二字甫成! 嗡! 一股难以形容的,神圣而浩瀚的气息骤然从那卷宗之上爆发出来! 璀璨夺目的金色光芒冲天而起,如同实质的金柱,瞬间穿透了都督府厚重的屋顶瓦片,直射九霄云外! 整个益州的上空都映照得一片辉煌! 煌煌天威,凛然不可侵犯! 卷宗在金光中剧烈颤动,发出清越的嗡鸣,仿佛在回应着天地的认可! 下一刻,这承载着“无罪”烙印的卷宗,就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化作一道无比纯粹、神圣的金色流光,如同神龙归天,瞬间冲破云霄,消失在天际尽头! 只留下堂中弥漫的淡淡金光和那浩瀚威严的气息余韵! “天...天听?” “上达天听!这...这是得到了天地认可不成?” “莫非办成铁案了?神迹,神迹啊!” 短暂的死寂后,是山崩海啸般的惊呼和顶礼膜拜! 无数百姓激动得跪倒在地,朝着金光消失的方向叩拜! 任弘文如遭雷击,脸色惨白如纸,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若非扶住椅背,几乎要瘫倒在地! 他看着那金光消失的方向,眼中充满了无边的恐惧和绝望! 此刻,他已经猜出这位神秘人到底是何谁,他亲自出手,陈大胜无罪,已成定局,此案,再无人可以推翻! 这位青衣老人本就代表了人间律法,谁敢有异议?谁又有资格有异议? 任弘文苦笑一声,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整个人都佝偻了下去,只剩下一片死灰。 完了! 任氏基业,彻底完了! 与此同时,长安皇宫,甘露殿。 御案之后,正在批阅奏章的李二,笔锋猛地一顿! 只见他面前的御案之上,虚空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一道璀璨的金光凭空出现,迅速凝聚、拉伸,化作一份散发着神圣威严气息的虚幻卷宗,静静地悬浮在他的面前。 李二瞳孔微缩,脸上露出凝重之色。 他放下朱笔,伸出手指,轻轻点在那虚幻的卷宗之上。 刹那间,卷宗内蕴含的所有信息——关于益州陈大胜一案的详尽始末、任玉麟的累累罪行、陈大胜的绝望反抗、公堂之上的激烈辩论、李恪那番振聋发聩的宣言、以及那无罪二字的天地烙印,如同潮水般涌入他的脑海! 良久。 李二缓缓收回手指,深邃的眼眸中,闪烁着复杂难明的光芒,有震惊,有欣慰,有对世家跋扈的冷意,更有对那个远在益州的小兔崽子的思念...... 他沉默片刻,重新提起那支饱蘸朱砂的御笔。 手腕沉稳,笔走龙蛇! 一个铁画银钩、力透纸背的朱红大字,带着帝王的决断与威严,重重地烙印在那份即将消散的虚幻卷宗之上。 可! 朱砂大字印下的瞬间,卷宗金光大盛,随即化作点点星辉,彻底消散于无形,仿佛从未出现过。 甘露殿内,只余下淡淡的墨香,李二站起身,望向益州的方向,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第139章 李恪的噩梦 益州的热闹劲儿,足足持续了半月有余。 茶楼酒肆,街头巷尾,人人嘴里嚼着的都是那两桩惊天血案,传颂着那惊心动魄的公堂对峙。 益州孤儿院正在紧锣密鼓地建造,不少百姓自发地去帮忙,看到那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时,总是会叹息一声,没有赶上好时候,如果蜀王殿下早点出现...... 可惜,世间没有如果,张王氏只能用最后的时光,为儿子行善积德,只愿张辉来世不再痴傻。 陈大胜最终被无罪释放,走出公堂那一刻,百姓主动让出了一条道,尽头是柳氏搀扶着陈母,她们都在等着他。 有意思的是,青衣老人在陈大胜血案卷宗上勾勒出无罪二字后,仅仅是一夜功夫,任弘文以力不从心为由,卸任任氏家主一职,新任家主是其庶出次子,二十四岁的任玉虎。 李恪得知这个消息时,笑容灿烂,只觉得有意思,最大的受益人不是策划一切的任玉龙,倒是任玉虎坐收渔利。 经历两桩血案后,李恪的民望已经不是如日中天可以形容,简直像烧炭了的蜂窝煤,红得发亮,热得烫手! 蜀王府外,常常有百姓自发地提着几颗鸡蛋,一把青菜,也不求见人,就恭恭敬敬地放在门房处,鞠个躬就走。 守门的老仆,一开始还很惊愕,要还回去,蜀王府哪里能占百姓的便宜。 然而,后面逐渐习以为常,架不住人多,送回去一个,府外能屯一大堆,还不如接受百姓的心意。 都督府招募民夫参与修建道路、疏通灌溉渠时,工钱还没公布,报名处就被挤满了人。 管事的扯着嗓子喊“工钱按天算,管饭!” 底下黑压压一片人头齐刷刷吼回来:“要啥工钱!给殿下干活,管饭就成!俺们有力气!” 王玄策看到报上来的用工名册,头疼不已,倒不是怕人多,五年计划,再多的人,益州都能用上,只是这工钱,发吧,怕百姓觉得瞧不起他们,不发吧,又怕坏了规矩。 他想找高士廉,结果,这老头正躲着不见人,无奈之下,只能去找李恪。 谁知,王玄策连李恪的面都没见到,只有小高一脸疲惫地传达李恪的话。 工钱照发,伙食提高,顿顿见荤腥。 这可把百姓激动坏了,干活那叫一个卖力,工程进度蹭蹭往上涨。 就在这烈火烹油般的民意浪潮里,蜀王府深处,却弥漫着一股与外界截然不同的...水深火热。 李恪瘫在书房的躺椅上,像一条被太阳晒蔫了的咸鱼,眼神空洞地望着房梁上精美的雕花,生无可恋。 他刚刚经历了一场由内而外、触及灵魂的磨砺。 “无功先生...” 他有气无力地朝着刚进门的王绩哼哼,“我觉得...我可能活不过今年夏天了...” 王绩手里捧着一摞关于益州教育场地的筹建草案,闻言脚步一顿,脸上露出感同身受的苦笑。 “蜀王...慎言,慎言啊!那二位...可都是神仙人物。” 他心有余悸地朝书房外瞥了一眼,仿佛那空荡荡的回廊里随时会冒出两个老神仙来。 能让王绩这个名满天下的无功先生如此忌惮,能让李恪这个放飞自我的咸鱼哀嚎连连的,正是那两位在公堂上惊鸿一现后,就毫不客气地在蜀王府安营扎寨的活祖宗! 青衣老人,身份揭开时差点没把李恪惊得原地升天——竟是传说中早已作古的旧朝开国元勋,制定《开皇律》的高颎! 这位辅佐开皇开创盛世、门生故旧遍布天下的老人,居然还活着! 而且看上去精神矍铄,比年轻人都硬朗,反正李恪是根本没法比。 另一位仙风道骨的道袍老人,来头也十分吓人——益州三姓之一的袁氏族老,钦天监扛把子袁天罡的亲叔叔,被益州百姓视为活神仙,占卜推演之道无人能出其右的袁守诚! 这两位往蜀王府一坐,整个益州的气压都低了三分。 高士廉这位白发苍苍的益州都督,在这二位面前,也只能恭恭敬敬地执晚辈礼,口称“高公”、“袁公”。 那场面,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对着另外两个同样白发苍苍的老头弯腰行礼,看得李恪和王绩眼角直抽抽。 自打那以后,高士廉但凡听说这二位在王府,绝不踏入! 这两位可不是墨家钜子那种混不吝,无需在意礼节,要是传出去,说他高士廉不尊重这两位活化石,道家、法家的门生能把高士廉喷到晚节不保! 这就苦了李恪,想躲?门儿都没有! 蜀王府就是他的老巢! 这两位老人家,仿佛在公堂上没看够,总是会在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突然出现,吓得李恪一佛出世二佛生天。 好几次李恪躺在书房里的躺椅上,装模作样地看公文时,一抬头就能看到高颎那双庄严的眼睛。 袁守诚则更玄乎。 他喜欢在午后阳光斜照的时候,静静地站在李恪院子的回廊下。 看李恪的目光,不像在看人,倒像是在研究一幅卦象万千的星图。 偶尔袁守诚还会掐指细算,眉头微蹙后,又会舒展,露出一种神秘的笑容。 李恪每次碰到这位老祖宗都是心里发毛,浑身不自在。 更让李恪头皮发麻的是,这二位老神仙,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打听到了李恪要大兴教化,建立小学、中学、高中的宏伟计划,眼睛瞬间就亮了。 高颎捋着长须,开门见山道:“法乃国之重器,教化之本,亦在明法知礼。老夫于此道,略知一二。” 袁守诚则笑得像只老狐狸,“道法自然,亦通人心。这教化之事,当有道家一份真意。” 话里话外就一个意思:我们要掺和!而且是大掺特掺! 王绩得知后脸都绿了。 墨家钜子臭不要脸,您们两位也不要颜面了? 那么喜欢办学,你们自己办啊! 无非就是一句话的事,多的是徒子徒孙把一切弄好,等着老祖宗临门! 王绩也算是名满天下的大儒,可是,也要看和什么人相比。 在这两位活化石面前,他那点才名显得格外的单薄,满腔怒气而来,见到二老后执礼甚恭,姿态放得极地,言语间满是“小子才疏学浅”、“请前辈指教”的谦卑。 哪怕当面和他说到“兴办教育,共襄盛举”时,他也只是嘴唇哆嗦几下,就在两位老人平淡的目光中败下阵来。 代表儒家和道家、法家的老祖宗谈? 换他那学究天人的兄长来,自然是有资格,他王绩 ...还是老实憋着吧! 无功先生都败下阵来,李恪哪里还敢废话? 在两位老人和蔼可亲的目光中,他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讪笑,“小子...小子荣幸之至!” 拒绝? 开玩笑! 且不说这两尊大神加入带来的名望加持和实际好处有多恐怖,光是想想高士廉那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李恪就半点反抗的心思都不敢有。 整个益州,目前唯一有资格跟这二位平等对话的,大概只有那个整天研究雷池,废寝忘食的墨家钜子。 可惜,这老头也是个不靠谱的,李恪根本就指望不上他。 于是乎,李恪“愉快”地接受了两位活祖宗的垂青。 起初,这两位老人家只是兴致勃勃地找他谈心、论道。 高颎喜欢拉着他分析古今律法案例,从商鞅徙木立信讲到汉文帝废除肉刑,再讲到他自己主持修订《开皇律》时如何平衡严刑峻法与宽仁恤民,讲得那叫一个深入浅出,鞭辟入里。 李恪刚开始还能凭借前世见识和一点小聪明应付几句,赢得高老头赞许的颔首。 但很快他就发现,高老头的问题越来越刁钻,越来越考验瞬间的思辨和庞大的知识储备,往往一个问题抛出来,李恪脑子还没转明白,锐利的目光已经扫了过来,那无形的压力,比被十个夫子盯着背书还难受。 袁守诚则喜欢在夜观星象时提点李恪。 “小家伙看看,紫微垣帝星旁,那颗忽明忽暗者,主何兆?” “荧惑守心,古书皆言大凶,然老道观之,其芒色赤中带金,凶中藏变,变在何方?” 李恪听得云山雾罩,只能干瞪眼。 袁守诚也不恼,笑眯眯地引动一丝玄奥气息,李恪顿时感觉自己的意识仿佛被强行抽离,投入一片浩瀚无垠的星空! 无数星辰在眼前旋转、明灭,庞大的信息流如同洪流般冲击着他的脑海! 那种精神被强行拉伸、塞入的感觉,比连续通宵三天还痛苦十倍! 这两位大佬观察了李恪几天后,发现了一个让他们痛心疾首的事实! 这小子,根骨绝佳,心性通透,更难得的是思维跳脱,常有惊人之语,简直是百年难遇的璞玉! 但! 是! 他骨子里那股子懒散劲儿,简直令人发指! 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 批阅公文?能拖就拖。 习武练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让他静坐冥想?不到一炷香就开始小鸡啄米。 书房里那张宽大舒适的躺椅,仿佛就是他的命根子! 高颎这位以治律严谨,作风硬朗著称的传奇人物,看着李恪又一次在听他讲解律法精义时,眼皮开始打架,头一点一点,最后干脆小脑袋一歪,靠在椅背上发出了细微的鼾声...老先生的额角青筋,肉眼可见地跳了跳。 袁守诚则笑眯眯地,手指掐算着,眼神在李恪脸上扫来扫去,像是发现了什么稀世珍宝,又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有趣又令人头疼的玩意儿。 两位活化石,隔空交换了一个眼神。 瞬间,某种暴风雨前宁静的默契达成了。 李恪的噩梦,开始了! 第140章 从善从恶 “小三!起来!” 高颎那洪钟般的声音,直接穿透了蜀王府清晨的宁静,精准地砸在李恪温暖的被窝里。 自从听过房遗直叫过一次小三后,他与袁守诚都喜欢这样叫李恪。 李恪像受惊的兔子,猛地一弹,迷迷瞪瞪睁开眼,窗外天还没亮透! 他痛苦地哀嚎一声,把脑袋埋进枕头,“公鸡都没打鸣呢...再睡会儿,就一会儿...” “习律法,当如朝日初升,贵在勤勉!” 高颎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再不起来,就不要怪老夫动手请你了!” 李恪一个激灵,瞬间睡意全无,连滚带爬地下了床。 书房里,气氛肃杀。 高颎端坐主位,面前案几上摊开的不是书卷,而是一幅由精神力量构筑的虚幻画卷! 画卷上,是益州城极其微缩却又纤毫毕现的景象,人流如织,商铺林立,车马喧嚣,甚至能听到隐隐的市井叫卖声! “看!” 高颎手指一点画卷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画面瞬间拉近、放大! 只见一个市井泼皮正揪着一个卖菜老农的衣领,唾沫横飞地勒索所谓的摊位费,老农苦苦哀求,满脸绝望。 旁边几个巡街的衙役,却抱着胳膊在一旁嘻嘻哈哈,熟视无睹。 “此情此景,当如何处置?衙役失职,又该当何罪?” 高颎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法槌敲在李恪心头。 李恪精神一凛,不敢怠慢,立刻调动自己学过的律法条文,结合情理,快速分析。 “泼皮强索财物,数额虽小,然性质恶劣,构成恐吓取财,当杖六十,枷号三日,并责令赔偿老农损失!衙役见危不救,玩忽职守,依不应为而为或见危不救论,轻则杖责、罚俸,重则革职查办!” “善!” 高颎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但手指又是一点! 画卷场景骤然切换! 这一次,是繁华闹市,两家毗邻的绸缎庄。 东家甲指使伙计故意将污水泼到西家乙的店门口,污损其待售的昂贵锦缎。 西家乙怒而理论,东家甲反咬一口,诬陷乙家伙计偷窃。 双方各执一词,围观者甚众,眼看就要演变成群殴! “商户倾轧,恶意竞争,诬告反坐!此案关键证据何在?如何理清责任,平息纷争,又不伤商事根本?” 高颎的问题如同连珠炮。 李恪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精神高度集中,飞速思考着现场可能的蛛丝马迹,如污水泼溅的方向、伙计的站位、围观者的证词,到底是当场拘押,还是勒令赔偿?又该如何防止事态升级? 这精神画卷中的场景一个接一个,光怪陆离,包罗万象。 有田产纠纷,兄弟阋墙。 有邻里争水,大打出手。 有商贾契约陷阱,坑蒙拐骗。 ...... 每一个场景都无比真实,每一个问题都直指律法与人情、效率与公平的核心矛盾。 高颎这位制定《开皇律》的传奇人物,将他一生所历、所思、所感的无数司法实践的精髓,以这种近乎填鸭却又无比高效的方式,疯狂地灌入李恪的脑海! 李恪感觉自己的精神就像被扔进了一个高速旋转的磨盘里,不断地被碾压、拉伸、重塑。 他头痛欲裂,眼前发花,好几次都差点精神崩溃,直接晕过去。 但高颎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死死盯着他,无形的精神压力如同山岳般压下,逼得他只能咬紧牙关,榨干最后一丝脑力去思考、去判断、去权衡! 每一次正确的回答,都能让那精神压力稍减,同时一股滋养神魂的清凉力量便悄然渗入,让他疲惫的精神为之一振。 而每一次错误或犹豫,那压力便骤然加重,仿佛要将他的意识碾碎! 这哪里是学习? 简直就是精神上的酷刑! 殊不知,他的识海正在一点点的扩张。 让一直悄无声息的天地宝鉴都好似睁开了眼,散发柔和的金光,帮着稳固根基。 好不容易熬到日上三竿,高颎终于满意地点点头,撤去了那令人窒息的精神画卷。 李恪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浑身被汗水浸透,脸色苍白,瘫在椅子上只剩下喘气的份儿。 “呼...总算...结束了!” 李恪哀嚎着,有种总算活下来的幸存者喜悦感。 然而,还不等他高兴一会儿,袁守诚的声音已经在书房门口响起。 “小三,随老道观星!” 李恪浑身一僵,脸上的血色“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眼神里充满了绝望,“我...头晕...想吐...再动一下...我真的要死了!” 袁守诚笑着踱步进来,拂尘一甩,“无妨,习惯就好了,观星台风大,正好醒神。” 不由分说,一股柔和的力量裹住了李恪。 下一刻,天旋地转! 等李恪晕乎乎地站稳脚跟,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王府内那座最高的观星台上。 脚下是缩小的王府亭台楼阁,远处是益州城连绵的屋舍和更远处苍茫的山峦。 天高地阔,长风浩荡。 袁守诚没有拿出任何星图罗盘,只是负手而立,仰望苍穹。 此时虽是白昼,但在他的眼中,仿佛那深邃的夜空已然降临,万千星辰清晰可见。 “帝星者,天下中枢,万民所系。然其光之明晦,其位之稳摇,非独在天,亦在人谋。” 袁守诚的声音如同天籁,在李恪意识中回荡,“昔者,周室衰微,帝星飘摇,诸侯并起,是为春秋战国,烽火不休,生灵涂炭...看那处!” 意念一转,指向一片星光略显暗淡的区域,“贪狼破军并耀,主杀伐兵戈!秦扫六合,何其烈也?然苛政猛于虎,二世而亡,帝星骤陨,赤霄贯空,天下再乱!楚汉相争,血染山河......” 随着袁守诚的讲述,李恪的意识仿佛被强行抽离了身体,投入了那浩瀚的星海,又顺着星光的指引,看到了一幕幕真实无比,却又宏大至极的历史画卷! 他看到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看到始皇帝挥鞭驭宇内,看到阿房宫烈火冲天,看到楚霸王垓下悲歌...... 王朝兴替,金戈铁马,血流漂杵,百姓流离...那些冰冷的史书文字,此刻化作了最直观、最惨烈的精神冲击! 无数人的呐喊、悲泣、狂笑、怒吼,如同实质的潮水,狠狠冲击着李恪的心神! 他仿佛亲身经历了那些乱世的颠沛流离,感受到了帝星飘摇时苍生的无边苦难! “看长安!” 李恪的意识猛地被拉回现实,又瞬间被引向长安方向。 长安上空,一颗新生的帝星散发着蓬勃的生气,带着锐意进取的朝气,光芒夺目。 在其周围,诸多辅星闪烁着璀璨光芒,拱卫有力,无数细小星芒不断汇聚,滋润帝星。 不过,李恪感觉有点奇怪,似乎那颗帝星周围被锁链捆住了。 “帝星稳,则天下安。然稳非固守,需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民心所向,方为星辰永固之基!” 袁守诚的意念如同洪钟大吕,重重敲在李恪的灵魂深处。 观星? 袁守诚分明是借助浩瀚星宇和王朝兴衰的磅礴意象,进行最顶级的精神洗礼和格局开拓! 李恪感觉自己渺小的灵魂,在这宏大的历史与天道的画卷前,被反复冲刷、涤荡、拓展! 那些帝王心术、权谋算计,在苍生疾苦和天道运转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和狭隘! 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责任感,混合着对治世二字的深刻敬畏,沉甸甸地压在了他的心头。 当袁守诚终于收回那浩瀚的精神引导,李恪只觉得眼前一黑,双腿一软,差点直接从观星台上栽下去。 他脸色煞白如纸,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早已浸透了里衣,整个人疲惫到了极点。 “袁...袁道长...我...我真的不行了!” 李恪扶着冰冷的栏杆,声音都在打颤,带着哭腔。 “不错,今日火候尚可。” 袁守诚眼神里满是考校后的满意,“回去好好消化,明日辰时,观星台,继续。” 李恪眼前一黑,差点当场昏厥。 明天还来? 满脸疲惫的小高扶着李恪,像扛麻袋一样,把精神透支的李恪背回寝殿。 观星台上,高颎身影浮现,与袁守诚并肩而立,看着小高远去的背影。 “现在的小娃娃真是不错。” 高颎抚着长须,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赞赏。 “高兄,看来那几个小家伙也入了你的眼。” 袁守诚有些心不在焉道。 李崇义、李景恒、房遗直、高履行、小高都没有跑掉,仅仅是被两位活化石看了一眼,然后,就如李恪一般,被挨个收拾。 程处默、尉迟宝琳、房遗爱还在开皇卫营地摸滚打爬,算是逃过一劫。 没错,逃过一劫! 这场外人看来百年难得一遇的大机缘,在他们眼中就是梦魇! “都是不错的娃娃,各有所长,小三尤为适合我法家,潜心研习律法之道,融会贯通之日,必是我法门大兴之时!” 他对李恪的欣赏,是发自肺腑的,仿佛看到了法家思想在这个惫懒少年身上焕发新生的希望。 闻言,袁守诚那双仿佛洞悉一切的双眼变得有些深邃难测。 他缓缓开口道:“高兄爱才之心,贫道知晓,只是,这小家伙的命格,非比寻常啊。” “哦?” 高颎挑眉,他知道自己这位老友在推演命数一道上的造诣,堪称人间绝顶。 “他的命格,本有紫气冲霄之象,贵不可言。” 袁守诚没有明说,但高颎何等人物,瞬间瞳孔微缩! “然而...” 袁守诚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有惊异,有困惑,甚至还有一丝隐隐的敬畏,“他自己,硬生生把这命格...给破了。” “破了?” 高颎失声,这简直闻所未闻! 命格天定,岂是人力可改? “不错,破了。” 袁守诚意有所指地点了点自己的额头,“他的命宫之上,紫气虽未散尽,却已不再凝聚指向那唯一的顶点,反而...变得混沌一片,气象万千,却又迷雾重重。” 他望向李恪寝殿的方向,“现在的他,未来如何,贫道也看不清,前路已断,新途未明,一念之间,天地殊途。” “从善,天下大吉,泽被苍生,功业或远超你我所能想象!从恶...” 袁守诚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忧虑,“则世间大凶,恐成滔天巨孽,祸乱之烈,亦非史书可载!” 第141章 炼气化神 午后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下一地斑驳,正好是偷闲打盹的好光景。 李恪像是被抽了骨头的软泥,摊在他那张躺椅上,眼神涣散,额头上的疤痕旁边又增添了两个清晰的红印。 那是高颎老祖宗拿竹简敲打出来的痕迹,还微微发烫。 李恪嘴唇哆嗦着,气若游丝,试图用最后一丝力气为自己争取点人权,“老太爷...您看...咱们能歇会儿...喘口气不?就一盏茶的功夫...我拿我老爹...呃...拿舅姥爷的人格担保!” “啪!” 话音刚落,一道清亮的脆响,精准地敲在他的躺椅扶手上,离他搭着的手腕只有半寸! 李恪吓得一个激灵,差点从躺椅上跳起来。 高颎手持一卷竹简,面无表情地站在他的身侧,青袍布衣纤尘不染,眼神锐利得能刮下李恪一层懒皮。 “若你能答出贼盗律中,强盗持杖伤人与强盗杀人量刑差异,其立法本意为何,开皇年间对此类案件处理,与贞观新律又有何变化,老夫便让你休息,否则,说错一个字,今日便多练一个时辰!” 李恪的脸瞬间皱成了苦瓜,脑子里的各类条文、各种案例,早就如同被搅乱的浆糊,嗡嗡作响。 他欲哭无泪,这日子是真的没法过了! 当然,和他一样的还有李崇义他们几个,只是他们被集中调教,而李恪属于是两位老祖宗特殊照顾,单独开的小灶。 打又打不过,吵...算了,尊老爱幼,懒得吵吵,李恪肯定不会承认是吵不赢的缘故,甚至连找家长出头都没人理。 只要李恪敢跑去找高士廉救命,说不准这两位能把高士廉押着回炉重造! 李恪叹息一声,老实地从躺椅上爬起来,进入修行状态。 这一幕,让高颎很是欣慰,至少这小家伙没有懒到无可救药,棍棒教育下,还是懂得审时度势,让他省下了不少功夫。 高颎走后,袁守诚就会准时准点的出现,然后,只是轻轻拂袖,李恪就会被带到观星台。 他们仿佛不知疲倦,轮流着收拾李恪他们这群半大小子。 “凝神,静气!神与意合,意与星合!” 袁守诚那飘渺如烟的声音,带着某种玄奥的韵律,如同无形的丝线,狠狠勒紧李恪几乎要爆开的脑袋。 李恪盘坐在冰冷的蒲团上,汗流浃背,内衫湿透得紧贴着皮肤,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砸在身下的青砖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他牙关紧咬,腮帮子鼓起,双目紧闭,眼珠却在薄薄的眼皮下疯狂颤动。 意识就像是被强行塞进了一台超负荷运转的粉碎机! 在袁守诚那丝玄奥气息的引导下,他的“神”被迫抽离,投入一片狂暴混乱的星海。 哪里是什么静谧美丽的星空? 那根本就是一片法则崩坏、能量沸腾的炼狱! 燃烧着恐怖烈焰的巨大星辰天体,近在咫尺地疯狂旋转、碰撞,每一次无声的爆炸都喷涌出海啸般的毁灭性能量和刺目的光芒! 太阳表面沸腾的日珥如同垂死的巨蟒在眼前翻滚,散发出的灼热感几乎要将他虚幻的意识彻底点燃、气化! 远处,庞大到令人窒息的木星气旋如同吞噬万物的深渊巨口,冰冷的土星光环则像一把悬在宇宙虚空中的巨大铡刀,缓缓切割着粘稠的黑暗! 更远处,那条流淌着亿兆星辰的银河光带,其浩瀚无垠,瞬间击溃了李恪对空间的所有概念,只剩下渺小如尘埃,随时会被彻底湮灭的极致恐惧! 无数天体运行的轨迹,相互牵扯形成的庞大引力网络,恒星生灭间爆发的信息碎片...... 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无休止地蛮横刺入他脆弱的精神核心! 头痛欲裂! 灵魂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反复撕扯、拉伸,随时都会彻底崩解!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嘶吼终于冲破喉咙,李恪身体猛地一抽,如同离水的鱼般从蒲团上弹起又重重摔落,蜷缩着,剧烈地颤抖起来,意识如同潮水般从那个恐怖的宇宙炼狱中狼狈逃回。 袁守诚适时收回了那丝引导的气息,看着地上瘫软如泥,眼神涣散,只剩下大口喘气的李恪,脸上依旧是那副仙风道骨的高深微笑。 “小三,感觉怎么样?周天星辰,浩瀚无垠,第一次神游物外,能支撑半盏茶,心志已属坚韧,切记此等浩瀚,方知人之微渺,天地玄机,尽藏于运行微末。” 袁守诚顿了顿,笑道:“明日此时,继续。” 明...明日? 还来? 李恪眼前一黑,连翻白眼的力气都彻底耗尽,只想当场昏死过去,最好能昏到明年。 他像条被彻底抽了骨头的软皮蛇,瘫在冰冷的地砖上,连根手指都不想动。 “臭小子,知足吧,这老道有点东西,能带你神游物外,近距离观看星辰生灭,对你将来悟道大有裨益。” 天地宝鉴的声音在李恪识海中响起,只是怎么听都有点藏头露尾的架势。 李恪懒得搭理这个二缺,只会没事跳出来一下,平日想找它,除了装死还是装死。 “臭小子,你竟敢不信本大爷?你就身在福中不知福吧!此等淬炼,看似酷烈,实则是助你开辟神庭,蕴养灵台!日后无论是修行、参法,乃至洞察世事人心,都有大好处!另外那个老头的拷问,也挺有意思,字字如刀,直指神魂深处...怎么总感觉这方天地不太对劲?” 说着,天地宝鉴又陷入了自我怀疑中。 李恪的意识体狼狈不堪地悬浮在识海上空,要是可以,他能拿这二缺去填海眼! 他不知道高老太爷和袁老道是为他好? 精神意志的锤炼是实打实的,识海扩张了足足两倍有余,距离破境,跻身炼气化神就差一层窗户纸,一捅就破。 但是,这谁受得了? 过犹不及懂吗? 循序渐进方是正道! 不对! 有得选择,李恪宁愿躺在书房那张躺椅上,谁放着好日子不过,没苦硬吃,来遭这个罪? 要不是从小被李二的军棍伺候,再加上武德殿集训的效果,李恪怀疑自己现在已经变成了傻子! 天地宝鉴不再言语,又陷入那种神神叨叨的状态,不知道它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清醒。 袁守诚看着地上那摊烂泥,心里满是无奈,以他的养气功夫,那股恨铁不成钢的邪火也是噌噌往上冒。 明明根骨悟性皆是上上之选,公堂之上的挥斥方遒也说明了心性极好,偏偏就是惫懒成性! 他有时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马有失蹄,算错了? 这小家伙是大善、大恶的料? 就在这位道门老祖宗困惑不已时,一道急促却异常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快速登上观星台。 “袁道长!” 王玄策有些忌惮地朝袁守诚喊了一声。 他没在两位老祖宗收拾的行列里,只是因为他已经明悟了自己的道,根基也是异常的扎实,不需要高颎和袁守诚来打磨,以免画蛇添足。 不过,他也见识过袁守诚的略懂拳脚,仅仅一招,王玄策骨子里那股骄傲彻底粉碎! 袁守诚回头望去。 只见王玄策快步上前,无视了地上瘫着的李恪,见怪不怪了,径直走到袁守诚面前,深深一揖,然后从怀中取出一份用火漆封缄的细长铜管。 “朔方,八百里加急,大捷!” 王玄策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将铜管双手奉上。 袁守诚没接,手一招,瘫软的李恪立刻站在他的身前,示意李恪自己看。 王玄策心头猛跳,显然,大捷之事,袁守诚早已算到! “大捷?” 李恪眼中精光四射,伸手取过铜管,取出里面卷得紧紧的薄纸。 柴绍、刘兰成部,朔方大捷! 梁师都身死,朔方城克复! 短短数语,让李恪脸上的疲惫变成狂喜,“哈哈哈...梁师都那头老乌龟终于完蛋了!大唐统一,突厥那群狼崽子也该收拾了!” 闻言,袁守诚一怔,古怪地望向李恪。 李恪根本没注意到,自顾自地手舞足蹈,“杨开心呢?薛仁贵呢?他们怎么样?是不是他们力挽狂澜?嘎嘎嘎...我那姑父还不得好好谢谢我!” 王玄策哭笑不得道:“殿下,具体战况还要等详细军报,此次只是报了一个结果。” 李恪一挥手,豪气干云道:“等着便是,我相信他们肯定不会丢了我这张老脸,嘎嘎嘎......” 袁守诚嘴角一抽,看着神清气爽的李恪,心头的邪火越来越盛。 臭小子,你在暗讽谁? 还不等他出手,李恪的怪笑声戛然而止。 他神情凝重地盘膝而坐,双眼眺望满天星辰,好似有什么万古巨魔即将到来,让他如临大敌。 “终于让本王等到你了!给本王...破!” 这一日,在王玄策的目瞪口呆中,在袁守诚吹胡子瞪眼的怒火中,皇三子李恪跻身炼气化神境! 一切是那么的水到渠成! 第142章 来自益州的土特产 寒风卷着沙砾,抽打在营寨的旗帜和牛皮帐篷上,发出噼啪的声响。 空气中弥漫着战马的腥臊和皮革的鞣酸味,以及一种大战将至的压抑沉闷。 中军帅帐内,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巨大的沙盘占据了帐中大部分空间,上面插满了代表敌我态势的各色小旗。 柴绍一身玄甲未卸,甲叶上沾着尘土和暗红的血渍,他眉头紧锁,手指重重敲在代表朔方城的土包上。 “梁师都这老乌龟,缩在壳里死活不出来,粮道都断了半个月了,城里怕是连老鼠都啃光了,怎么还这么能扛?突厥的援兵被薛万彻挡在黄河北岸,暂时无惧,但拖太久了,变数也大!” 一旁,留着三缕长须的刘兰成,眼神锐利如鹰隼,正俯身仔细调整着沙盘上代表斥候游骑的几面小旗。 “大总管,梁洛仁那边,安插进去的钉子刚递出消息,他已有动摇之意,但梁师都看得太紧,还需再加把火。突厥那边,薛万彻将军压力很大,几次派人求援,催促我们尽快拿下朔方,否则他恐难久持。” “尽快?老子也想尽快!” 柴绍烦躁地抓了抓头盔下的头发,“梁师都打定主意当缩头乌龟,有朔方这座乌龟壳在,他不会出来和我们决战!强攻,伤亡太大,现在只能围困,看看到底是他受不了,还是突厥突破了北边的防线,让咱们腹背受敌!” 帐中其他几位将领也都是面沉似水,有朔方这个乌龟壳在,一时间,他们还真拿梁师都没什么办法。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亲卫洪亮的通报:“报——!营外三十里,发现不明身份的几支商队,合计约千余众,押运大批辎重!遇我方斥候,亮出...亮出益州蜀王府令牌!为首者自称杨开心,求见大总管!” “谁?” 柴绍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李恪那小兔崽子的人?不在益州待着,跑这刀口舔血的地方来干啥?送益州的土特产? 帐中将领们也是一脸懵圈,面面相觑。 “带进来!” 柴绍虽然满腹狐疑,但还是挥手下令。 毕竟顶着蜀王府的名头,他能不给小三面子不成?那小子睚眦必报,烦都能烦死人! 不多时,帐帘掀开,一名面容刚毅,眼神却十分懒散的将领大步走了进来。 杨开心目光扫过帐中诸位大将,最后落在主位的柴绍身上,抱拳行礼,声音洪亮,“末将杨开心,奉蜀王殿下之命,押运一批军资,特来交付大总管!” 柴绍上下打量着杨开心,眼神古怪道:“小三让你送了什么来?该不会是益州的蜀锦,或者什么土特产吧?” 他语气带着几分调侃,显然没当回事。 帐中其他将领也忍不住嗤笑起来。 “是啊,杨将军,三殿下莫不是心疼我们这些叔叔伯伯在北边啃沙子,送点好吃的来打打牙祭?” 一位络腮胡子的将领哈哈笑道。 “要我说,送点好酒才是正经!这鬼地方,晚上能把人冻成冰坨子!” 另一个将领附和道。 “哈哈哈......” 杨开心面对这些大唐高级将领的调侃,脸上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他抱拳道:“回大总管,殿下命末将押送之物乃一批弩弓,名神臂弓,此物可助大军破敌!” 说着,杨开心从怀里拿出一本图册,交给亲卫,再转交给柴绍。 “神臂弓?” 柴绍接过图册,随手翻了翻,上面画满了复杂的机括结构和密密麻麻的标注,看得他眼花缭乱,“名字倒是挺唬人。” 他兴致缺缺地丢给旁边的刘兰成,“刘将军,你看看。” 刘兰成接过图册,起初也是漫不经心,但只看了几页,眉头就渐渐皱了起来,眼神也变得越来越专注,甚至带着一丝惊疑。 尤其是那句,一次可以射二三十枚箭,射程远,威力大。 “杨将军!” 刘兰成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杨开心,“此物...当真如这图册所绘?” 杨开心斩钉截铁道:“图纸所示,分毫不差!有效射程,三百步,可透重甲!” “什么?” “三百步?透重甲?” “扯淡吧?强弩最远也不过两百步,还未必能破重甲!” “三殿下莫不是被人给骗了?” 帐中瞬间炸开了锅! 将领们个个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信。 三百步外破重甲?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他们用的制式强弩,一百五十步已是极限,杀伤力还大打折扣。 柴绍坐直了身体,脸上的调侃之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凝重,“杨将军,军中无戏言!” “末将不敢欺瞒大总管!” 杨开心掷地有声道:“诸位将军若是不信,在校扬一试便知!” “好!” 柴绍猛地一拍帅案,霍然起身,眼中精光爆射,“取弓!去校扬!本总管倒要看看,小三到底弄出来了什么玩意儿!” 片刻之后,大营校扬内,寒风呼啸,旌旗猎猎。 校扬中央临时竖起一排厚实的木靶,外面还裹上了军中常见的皮甲,甚至最中间几个还套上了缴获的突厥铁札甲。 柴绍、刘兰成以及一大群闻讯赶来看热闹的将领们,围在校扬边,目光都聚焦在杨开心身上。 杨开心走到一辆覆盖着厚重油毡的大车前,掀开毡布,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一排排造型奇特的弩! 比唐军制式弩更长,弩臂更粗壮,尤其是那泛着冷硬金属光泽的复杂滑轮组和绞盘结构,透着一股超越时代的冰冷力量感。 杨开心取出一张,动作娴熟地开始上弦。 那巨大的绞盘在他强健的双臂转动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显示着惊人的拉力。 上好弦,他取出一支比寻常弩箭粗长一倍、箭头呈三棱破甲锥形的重箭,稳稳地卡入箭槽。 校扬边,一个眼尖的校尉嗤笑一声,“嘿,劲儿倒是不小,可这上弦也太慢了!战扬上敌人骑兵冲过来,你能射几箭?” 柴绍没说话,只是紧紧盯着杨开心的动作和那架造型奇特的巨弩。 杨开心充耳不闻,继续放箭。 这一幕,让刘兰成眼中精光暴涨,期待之色越来越浓,放得慢不要紧,关键是放得多啊! 杨开心装箭完毕后,端着沉重的神臂弓,瞄准了三百步左右那个套着突厥铁札甲的靶子。 这个距离,已经远远超出了普通强弩的有效射程,在众人眼中,那靶子只是一个小黑点。 “咻——!” 扳机扣下,一声沉闷到令人心悸的破空厉啸骤然响起! 完全不同于普通弩箭的尖锐,这声音低沉、浑厚,带着一种撕裂空气的恐怖力量感! 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随着那道模糊的黑色箭影! 快! 太快了! 几乎是弓弦响起的瞬间,箭已至! “嘭!”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脏骤停的巨响! 那个套着铁札甲的厚实木靶,如同被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 木屑混合着碎裂的铁片,如同天女散花般猛地炸开! 原地只留下一个巨大的豁口,以及...一支深深没入后方夯土地面,只剩下半截箭杆兀自剧烈颤抖的破甲重箭! 整个校扬,死一般的寂静! 柴绍大步流星,从杨开心手中抢过神臂弓,朝远处套着铁札甲的厚实木靶再射一箭。 结果,与上一箭一般无二! 刚才还在嗤笑的校尉,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其他将领,全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脸上凝固着同一种表情——极致的震撼和难以置信! 三百步! 透铁札甲! 一箭碎靶! 而且,可以连射! 这...这他娘的是弓? 死寂只持续了短短一瞬,随即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惊呼和狂吼! “透...透了?铁甲都碎了!” “三百步!真他娘的三百步啊!” “三殿下从哪弄来的这宝贝疙瘩?” 柴绍脸上难掩狂热的激动与狂喜,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杨开心肩上,“好!好啊!小三真的送了一份大礼!哈哈哈...天助我大唐!” 他霍然转身,大吼道:“还愣着干嘛!立刻召集人,到中军大帐议事!” 整个校扬瞬间沸腾! 将领们如同打了鸡血,明白大总管的意思,眼中都燃烧着炽热的烈火! 有了这玩意儿,别说是朔方,突厥都算个屁! 帅帐内,炭火烧得噼啪作响,却驱不散将领们眼中冰冷的战意。 柴绍站在巨大的朔方及周边地形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黄河几字弯的一处狭窄河谷地带。 “这里!野狼峪!突厥援军南下朔方必经之地!谷道狭窄,两侧山势陡峭!薛万彻已经在那里跟突厥人耗了快半个月了!”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同燃烧的炭火,“神臂弓必须用在刀刃上!梁师都那只缩头乌龟还配不上,暴殄天物,老子可舍不得!” 他手指向北一划,斩钉截铁道:“所有神臂弓全部北上,由本总管亲自带人支援,那群狼崽子,既然南下了,就把他们彻底留下!” 刘兰成附和道:“梁师都已是瓮中之鳖,粮草断绝,军心涣散,梁洛仁随时可能倒戈,强攻反而徒增伤亡,围困即可!当务之急,是配合薛万彻将军,利用神臂弓之威,在野狼峪重创甚至歼灭突厥援军主力!此战若成,突厥数年之内,再无力大规模南犯!” “好!” “就该这么干!” “弄死那帮狼崽子!” 将领们轰然叫好,个个摩拳擦掌,兴奋得满脸红光。 柴绍一拳砸在地图上,“杨将军,此役若胜,尔等功不可没!” 他拍了拍杨开心的肩膀,语气带着几分亲热,“小三在益州过得怎样?实在觉得没意思,就让他回长安,低个头的事,陛下真会与他生气不成?” 杨开心沉稳道:“殿下在益州一切安好。” 柴绍颔首,转而朝亲卫下令道:“传令!即刻点齐本部三千精锐骑兵,携带神臂弓,一个时辰后出发,北上野狼峪!” “喏!” 与柴哲威有几分相似的青年亲卫轰然应诺。 柴绍又看向刘兰成,“刘将军,朔方这边,围城照旧,盯死梁师都!同时,派出所有轻骑斥候,撒出去!严密监控突厥方向,一有异动,立刻飞马来报!” “遵命!” 刘兰成肃然领命。 看着柴绍安排完毕后,杨开心抱拳道:“大总管,末将职责已毕,便率人马返回复命!” “好!一路小心!” 柴绍此刻心情大好,大手一挥,“替本总管带句话给小三,这份惊喜吓死他姑父了!哈哈哈......” 杨开心领命,转身大步走出帅帐。 出了军营,与一千开皇卫汇合后,他默然地看向北方,有柴绍带着三千精锐和神臂弓加入北线战扬,恐怕薛仁贵的益州府兵只能当看客了。 不过...... 他朝身后的开皇卫士卒大笑道:“潜行北上!” 但凡有一个突厥狼崽子能南下,他杨开心把名字倒着写! 第143章 引敌深入 凛冽的寒风如同裹挟着冰渣的刀子,在狭窄的河谷中呼啸肆虐,卷起地上的积雪和砂石,抽打在冰冷的山岩和疲惫的人脸上。 谷道两侧,陡峭的山壁如同巨人合拢的手掌,挤压着下方不足百丈的通道。 这里,是突厥大军南下增援朔方梁师都的咽喉要道。 此刻,正被薛万彻带领一万精骑扼守,死死拖住企图支援梁师都的突厥大军。 谷口一侧的高地上,唐军大营依山而建,旌旗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凝重。 薛万彻一身玄甲,矗立在临时搭建的瞭望台上,甲叶上凝结着白霜,冷硬的线条勾勒出他紧绷的下颌。 他目光如鹰隼,死死盯着数里外那片如同黑色潮水般涌动,却又被无形堤坝阻挡的突厥大营。 五万! 整整五万突厥控弦之士,其中更有凶名赫赫的突厥狼骑! 而他手中,只有一万精骑! “报——!” 一名浑身浴血,甲胄破损的斥候连滚带爬地冲上瞭望台,声音嘶哑,“禀大将军!左翼第三斥候队...遭遇狼骑突袭...全队...全队牺牲!突厥人...又在试探右翼山隘!” 薛万彻紧握佩刀刀柄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冰冷的触感也无法压下心头的焦灼。 优势? 那只是地形带来的短暂喘息! 他占据高地,扼守狭窄谷口,利用强弓硬弩和滚木礌石,一次次打退了突厥人的冲击。 但对方的人太多了! 就像是杀不完的蝗虫! 近半月的对峙,他麾下最精锐的骑兵已经折损近两千! 箭矢消耗巨大,滚木礌石也已用去大半。 最可怕的是,那些骑着巨大恶狼的突厥狼骑,来去如风,神出鬼没,每一次突袭都像毒蛇般刁钻狠辣,不断撕扯着唐军的防线,消耗着将士们的体力和意志。 他能感觉到,自己构筑的防线正在加速崩解。 若无援军...这道防线被突破只是时间问题! 一旦让这五万虎狼之师冲过野狼峪,朔方城下的我军主力将腹背受敌,整个北征大局都可能崩坏! 届时,他如何面对陛下的信任? 玄武门之变,薛万彻身为东宫翊卫车骑将军,率兵猛攻秦王府...... 尽管后来李二多次派人入终南山安抚他,让他能正大光明的走出来,但是,曾经做过的事依然如同梦魇,成为旁人攻讦的例证。 李二将此扼守咽喉的重任交给薛万彻,而非他那兄长薛万均,是信任,也是机会! 一个用血与铁证明自己忠诚与价值的机会! 若此战败了,让突厥援军南下,他薛万彻哪怕没有以身殉国,侥幸活了下来,此生也再无机会执掌大军,驰骋沙扬! 往后余生,只能背负着“反复”的烙印,在长安某个角落郁郁而终! “三弟!” 沉稳的声音在薛万彻身后响起。 薛万均不知何时也登上了瞭望台,他同样甲胄染霜,面容坚毅,眉宇间带着与薛万彻相似的忧色,却更多了一份沉稳。 “突厥人攻势虽急,但地利仍在,将士们士气未堕,再坚持几日,柴大总管定能克复朔方!” 薛万彻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声音嘶哑,“我知道,只是...这伤亡...这消耗...” 他看着谷外那无边无际的突厥营帐,眼中闪过一丝不甘的火焰,“憋屈!真他娘的憋屈!若非兵力悬殊,又有要任在身,老子真想冲下去,杀他个人仰马翻!” 薛万均用力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传递着无声的支持。 他何尝不忧心如焚? 但作为兄长,作为副将,他必须稳住。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名亲卫飞驰至瞭望台下,高声禀报。 “报大将军!营外有一队人马求见,为首者自称姓薛,奉益州蜀王之命而来!” “蜀王?三皇子李恪?” 薛万彻和薛万均同时一愣,面面相觑。 他们与李恪素无交集,此刻朔方战事正酣,他派人来这此处做甚? “带上来!” 薛万彻压下疑惑,沉声道。 不多时,亲卫引领着十几骑来到瞭望台下。 当看清来人时,薛万彻兄弟二人瞳孔猛地一缩! 其中十八骑,人人黑衣黑甲,背负长弓,腰挎横刀,脸上覆盖着狰狞的狼首面甲,只露出一双双冰冷锐利,如同草原孤狼般的眼睛。 那股沉寂如渊,却又带着铁血杀伐的独特气息,薛万彻兄弟再熟悉不过! “燕云十八骑?” 薛万均失声低呼。 他们兄弟当年同在李艺麾下效力,对这支威震北疆,令胡人闻风丧胆的铁血精骑印象极其深刻! 李艺叛变后,据说打算拿这十八人做投名状,他们还惋惜不已。 后来,李艺伏诛,这支充满传奇色彩的骑兵便销声匿迹,没想到竟在此地重现! 更让他们惊愕的是,为首的燕一,那位昔日在李艺麾下地位超然的十八骑首领,此刻竟微微落后半个马身! 而领先于他的,是一位身披亮银锁子甲,外罩素白战袍的年轻小将! 他身姿挺拔如松,面容英朗,眉宇间带着一股初生牛犊的锐气与沉稳,胯下一匹神骏的白马,鞍旁挂着一张造型奇特长弓和一杆沉重的方天画戟! “末将薛礼,奉蜀王之命,特来拜见薛万彻大将军!” 白袍小将翻身下马,动作干净利落,抱拳行礼,声音清朗有力,在这肃杀的寒风中格外清晰。 薛万彻压下心中翻腾的惊涛骇浪,目光扫过燕云十八骑,最终落在薛仁贵身上。 “蜀王?派你来此何事?燕云十八骑...” 他的目光移到燕一身上,带着几分询问的语气。 燕一微微颔首,面甲下传出低沉沙哑却清晰的声音,“薛将军,久违了,如今,我等已经追随蜀王殿下。” 简单的解释,却蕴含着巨大的信息量! 曾经李艺的王牌,如今竟归了远在益州的蜀王李恪? 这如何不让人震惊? 薛仁贵再次抱拳,开门见山道:“薛大将军,末将此行,特为将军送来破敌利器!” 他一挥手,身后两名燕云骑士立刻抬上一个用厚厚油毡包裹的长条形木箱。 薛万彻兄弟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疑惑和一丝微不可察的期待。 蜀王送来的东西? 薛仁贵上前,解开油毡,掀开箱盖,里面静静躺着三张造型奇特,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弩弓! 弩臂粗壮,结构复杂精密,尤其是那泛着乌光的滑轮组和巨大的绞盘,透着一股超越时代的力量感! “此物名为神臂弓!” 薛仁贵取出一张,动作娴熟地开始上弦。 第一支特制弩箭并没有引起薛家兄弟多大的注意,只是好奇那巨大的绞盘,但是,当第二支、第三支逐渐卡入箭槽后,他们猛然瞪大双眼! 薛仁贵端起沉重的神臂弓,目光扫过谷外远处突厥大营边缘隐约可见的一处高耸的木质瞭望塔,距离足有二百八十步开外! 塔上似乎还有突厥哨兵的身影晃动。 “大将军请看!” 薛仁贵低喝一声,端弩、瞄准、扣动扳机,动作一气呵成! “嗡——嘣!”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悸,仿佛弓弦撕裂空气的恐怖颤鸣骤然炸响! 完全不同于普通弓弩的尖锐! 一道模糊的黑影如同闪电般撕裂寒风! 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 轰! 咔嚓! 两百八十步外,那几根支撑突厥人瞭望塔的粗大木柱应声而断裂! 整个塔楼的上半部分在巨响中轰然垮塌、碎裂! 木屑、碎冰、还有隐约的惨叫声,在风雪中远远传来! 死寂! 整个唐军高地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寒风呼啸的声音。 瞭望台上,薛万彻死死抓住冰冷的栏杆,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 薛万均更是张大了嘴巴,眼珠子瞪得溜圆! 周围的亲兵、瞭望哨兵,全都僵在原地,脸上凝固着极致的震撼! 这...这是什么神兵利器? 薛万彻猛地转过身,一步跨到薛仁贵面前,双手死死抓住他的肩膀,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光芒。 “此...弓,有多少?” “奉蜀王令,为大将军带来一千张神臂弓,配套破甲重箭三万支!” 薛仁贵沉稳回答道。 “好好好!” 薛万彻激动得须发皆张,有了这批神臂弓,突厥大军不足为患! 狂喜! 绝境逢生的狂喜瞬间冲垮了薛万彻心中所有的焦虑和阴霾! 他猛地看向兄长薛万均,兄弟二人目光交汇,瞬间读懂了对方眼中燃烧的火焰! 薛万均眼中精光爆射,立刻指向沙盘上野狼峪最狭窄的“狼喉”地带,“此地!诱敌深入,关门打狗!有这神臂弓在手,何愁突厥不灭?” “正合我意!” 薛万彻斩钉截铁道,声音中充满了杀伐之气,“传令!各部佯装力竭不支,缓缓后撤,把突厥那群狼崽子给老子引进野狼峪来!” 薛仁贵见目的达成,抱拳道:“薛将军,利器已至,末将使命完成,这便告辞复命!” “小将军且慢!” 薛万均连忙挽留,目光热切地看向薛仁贵身后的燕云十八骑,“燕一,诸位兄弟,此战凶险,正是用人之际!何不留...” 话音未落,燕一已然抱拳,面甲下传出无比坚定的声音,“薛将军,袍泽之情,燕一铭记。然我等如今身负殿下重托,另有要务在身,不便久留,告辞!” 说罢,不等薛万均再言,十八骑心意相通,同时拨转马头,动作整齐划一,如同黑色的幽灵,迅速融入风雪之中,消失不见。 薛万彻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但随即被更强烈的战意取代。 第144章 杀! 很快,薛万彻的大营开始骚动。 营寨被匆忙拆除,大批辎重被遗弃,将士的脸上带着疲惫和慌乱,在军官的呵斥下,狼狈地向野狼峪深处撤退。 至少突厥斥候看到的是这个样子。 谷外的突厥大营,中军金帐。 突厥主将阿史那咄苾,颉利可汗之弟,正搂着抢来的汉人女子饮酒作乐。 接到斥候飞报,他猛地推开怀中的女子,霍然起身,脸上露出狂喜和狰狞。 “什么?唐狗撑不住了?要跑?哈哈哈...天助我也,传令!狼骑为先锋,给老子咬住薛万彻的尾巴!全军压上!冲进野狼峪,给老子碾碎他们!活捉薛万均、薛万彻者,赏奴隶百名,黄金千两!” “嗷呜——!” 凄厉的狼嚎瞬间响彻云霄! 一万突厥狼骑如同出闸的黑色洪流,率先冲出大营! 他们胯下的恶狼,肩高近八尺,獠牙外露,口涎滴落冻结成冰,幽绿的兽瞳中闪烁着嗜血的凶光! 狼骑战士挥舞着弯刀,发出非人的嚎叫,卷起漫天雪尘,如同黑色的死亡风暴,朝着溃退的唐军猛扑过去! 紧随其后的,是四万杀气腾腾的突厥步骑混合大军,如同决堤的黑色怒潮,汹涌地灌入狭窄的野狼峪! 追击! 疯狂的追击开始了! 狼骑的速度快得惊人,恶狼在雪地上纵跃如飞,不断逼近唐军的后队。 落后的唐军小队不时被追上,惨叫声、兵刃交击声、恶狼的嘶吼声在狭窄的谷道中回荡。 薛万彻脸色铁青,不断下令加速后撤,为了诱敌深入,他必须承受这些必要的牺牲! 看着那些被狼骑撕碎的袍泽,他的心在滴血,但眼神却越发冰冷坚定! 血债,要用血来还! “报——!大将军,前方三十里,发现我军旗号,是柴字大旗,柴大总管亲率三千精骑,已至野狼峪西口!并带来大批...神臂弓!” 一名斥候风驰电掣般冲来,声音因为激动而变调! “什么?柴大总管带兵来援?还有神臂弓?” 薛万彻和薛万均同时狂喜! 真是双喜临门! “天佑大唐!” 薛万彻猛地抽出佩刀,刀锋直指前方风雪弥漫的谷道深处,声音如同炸雷,响彻全军。 “儿郎们,援军已至!加速,进入预设阵地,给老子把口袋扎紧了,关门打狗!” “吼吼吼!” 原本狼狈后撤的唐军瞬间爆发出震天的怒吼,仿佛被打了一针强心剂,速度陡然加快,如同一条蓄势待发的怒龙,朝着野狼峪最狭窄的狼喉地带冲去! 野狼峪,狼喉。 此地形如其名,两侧山壁在此骤然收束,谷道宽度不足五十丈,如同巨狼咽喉最狭窄致命之处! 薛万彻的一万精骑,如今已经不足八千,依托山势,构筑了坚固的临时壁垒。 当柴绍率领的三千精锐风驰电掣般赶到,与薛万彻汇合时,带来的不仅仅是生力军,更有那一千张散发着冰冷杀意的神臂弓! “哈哈哈...老子没来晚吧!” 柴绍一身风霜,跳下战马,大笑着重重捶了薛万彻胸口一拳。 “大总管来得正是时候!” 薛万彻激动回礼,目光灼热地看向那些正在填装弩箭的神臂弓。 “废话少说,斥候应该已经告诉你们了,按计划行事!” 柴绍杀气腾腾道:“薛万均,你带本部人马,依托山壁,随时准备箭雨洗地!薛万彻,你带五千精骑,随老子出去,再给那群狼崽子添把火,把他们引进来!” “末将领命!” 薛万彻兄弟轰然应诺。 很快,柴绍和薛万彻率领数千轻骑,如同灵活的游鱼,再次冲出狼喉地带,迎向汹涌而来的突厥前锋狼骑! 鹤翼阵,白鹤展翅! 轰! 军势猛然爆发,此方天地灵气,瞬间就被压制,无人可调动! “放箭,骚扰,给老子装得像一点!” 柴绍大吼。 唐军轻骑利用娴熟的骑射技巧,射出一轮轮稀疏的箭雨,射倒了几匹冲在最前的巨狼,随即好似才发现狼骑后面的突厥大军,惊慌失措地调转马头,朝着狼喉深处仓皇败退。 “哈哈哈...唐狗吓破胆了!小的们,给老子追,杀光他们!” 阿史那咄苾在后方看得真切,狂笑不止,挥舞着弯刀催促全军加速冲锋! 一万狼骑和四万步骑,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群,疯狂地涌入越来越狭窄的狼喉! 当冲在最前面的狼骑先锋堪堪冲过狼喉最狭窄处,眼前豁然开朗,进入一片相对开阔的谷底时,他们愕然发现,刚才还仓皇逃窜的唐军轻骑,此刻竟勒马停住,在谷底列成了严整的冲锋阵型! 柴绍、薛万彻立马阵前,脸上哪还有半分惊慌? 只剩下冰冷的杀意和嘲弄! “不好!中计了!” 狼骑千夫长心头警兆狂鸣! “起阵!” 薛万均的怒吼如同惊雷,从两侧陡峭的山壁上炸响! “嗡!” 一股磅礴厚重,充满铁血肃杀之气的无形力量骤然降临! 以谷底唐军骑兵军阵为核心,如同一个巨大的磨盘,瞬间笼罩了整个狼喉地带! 这是万人精骑凝聚的军阵之势,是无数百战老兵意志与气血的共鸣! 空气瞬间凝固,变得粘稠沉重,呼啸的寒风被强行压制! 天地间的灵气如同被一只无形大手粗暴地搅乱、排斥! 突厥赖以冲锋的恶狼,在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威压下,发出一阵阵不安的嘶吼,冲锋的势头骤然一滞! 狼骑战士更是感觉胸口发闷,气血翻腾,仿佛陷入了无形的泥沼! “军阵压制,比之前更猛烈,是唐军主力!” 阿史那咄苾在后军看得目眦欲裂,狂吼道:“冲,冲过去!撕开他们的阵型!” 两军对峙,勇者无敌! 他很清楚,现在必须冲垮谷底那支骑兵,这样才能给后面的大军腾出空间,否则一旦被堵在这狭窄之地,后果不堪设想! “嗷呜——!” 突厥狼骑的千夫长也知到了生死关头,发出凄厉的狼嚎,强行催动座下恶狼,如同黑色的箭矢,朝着谷底严阵以待的唐军骑兵军阵猛扑过去! 恶狼张开血盆大口,獠牙闪烁着寒光,狼骑战士高举弯刀,眼中只剩下疯狂的杀戮! 面对如潮水般扑来的恐怖狼骑,谷底的唐军骑兵阵型巍然不动! 柴绍和薛万彻脸上甚至露出一丝冰冷的笑意。 四百步! 三百步! 二百五十步! 就是这个时候! 薛万均仰天长啸,“神臂弓——!” “目标,突厥狼骑前锋!” “三连速射——!” “放!” “嘣嘣嘣......!” 刹那间,山壁两侧预设的阵地上,爆发出连成一片,如同滚雷碾过天际的恐怖轰鸣! 那不是弓弦声,那是死神在咆哮,是地狱之门洞开的丧钟! 数千道模糊的黑影,撕裂了粘稠的空气,带着刺耳的厉啸,如同疾风骤雨,又似九天落下的黑色雷霆,狠狠砸向冲锋的狼骑! 太快了! 太密集了! 覆盖了整个冲锋锋面! “噗噗噗!” “嗷呜——!” “呃啊......” 恐怖的撕裂声,骨骼爆碎声,恶狼濒死的惨嚎声,战士绝望的哀鸣声瞬间交织成一片! 冲在最前方的数百狼骑,如同撞上了一堵布满钢针的铁壁! 拥有厚实皮毛的饿狼,在那粗长沉重的破甲箭面前,如同纸糊的玩具! 箭矢轻易贯穿坚韧的狼皮,撕裂强健的肌肉,粉碎坚硬的骨骼! 带着一蓬蓬滚烫的血雨和破碎的内脏,余势不减地穿透狼背上的骑士! 甚至有一箭洞穿两三个目标的骇人场景! 人仰狼翻! 刚才还气势汹汹,不可一世的狼骑先锋,如同被无形的巨镰扫过,瞬间倒下一大片! 残肢断臂、破碎的狼尸、折断的弯刀四处飞溅! 冲锋的箭头,被这毁灭性的箭雨硬生生砸断,浓烈的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将谷底的寒风都染成了刺鼻的红色! “什么?” 阿史那咄苾在后方看得肝胆欲裂! 那是什么武器? 瞬间射杀数百最精锐的狼骑? 这...这根本不是人间该有的力量! “稳住,后队变前队,冲出去,撕碎唐狗的阵型!” 阿史那咄苾毕竟是主将,瞬间就意识到中了埋伏,不过,在这狭窄之地,唯有冲锋,必须突围! 现在只能赌唐军这种武器数量稀少,用人命填出一条道来! 要不然,一旦退回,势必会遭到唐军的追击,要是乱起来,必败无疑! 然而,晚了! 轰隆隆! 沉闷的巨响从他们刚刚冲进来的谷口方向传来! 只见无数巨大的滚木礌石,混合着点燃的火油罐,如同山洪暴发般,从两侧陡峭的山壁上倾泻而下! 瞬间将狭窄的谷口堵得严严实实,冲天的火焰和浓烟腾起,彻底断绝了突厥大军的退路! 与此同时,谷底,柴绍手持长槊,发出震天的怒吼,“大唐的将士们,血债血还的时候到了,随我——杀!” “杀——!” 憋屈了近半个月的怒火,化作冲天杀意,柴绍、薛万彻一马当先,如同两支离弦的弩箭,率领身后如同火山爆发的数千精锐,朝着进退两难的突厥大军发起决死的冲锋! 前有铁骑洪流,后有烈焰封路,两侧山壁上是连绵不绝,如同死神点名般精准收割的恐怖箭雨! 野狼峪,这片狭窄的河谷,彻底变成了突厥大军的屠宰场,变成了神臂弓正式现世,铸就大唐赫赫凶名的炼狱! 第145章 军势碰撞 “杀!” 柴绍的怒吼声如同点燃炸药桶的引信! 薛万彻手下的精骑不断狂吼,脸上满是狰狞之色,近半月的憋屈,同袍的惨死,此刻都变成了体内涌动的力量,唯有突厥狼崽子的血才能宣泄! 这一战,不是之前的试探与阻拦,双方都抱着全歼敌军的决心! 柴绍作为大总管,一马当先,手中那杆马槊,槊锋幽冷如冰,带着撕裂一切的尖啸。 薛万彻紧随其后,腰间那柄沉重的陌刀,已经被他拔了出来,冷冽的刀光如匹练,带着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决绝。 没有人比他更憋屈,这些时日,他不断筑建防线,不断被那些狼崽子破坏,虽然死死挡住了他们,但是损失也无比巨大。 那些牺牲的将士,是他带着走出长安的,如今却无法带他们回去了,他还有何颜面见他们的家人? “杀——!” 薛万彻大吼一声,身后的士卒仿佛感受到他的心意,双目变得赤红,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悍然冲锋! 精骑洪流,裹挟着冲天的杀意与复仇的烈焰,狠狠撞向陷入混乱,进退维谷的突厥大军。 “轰!” 钢铁与血肉的碰撞声,瞬间压过寒风的嘶吼,两股庞大的意志在激烈碰撞,谁也不服谁,谁退谁就死! 嗡——! 几乎在骑兵碰撞的同时,双方那股庞大,如同实质的力量轰然爆发! 大唐骑兵,身上皆是散发一股厚重、肃杀,仿佛是由铁血铸造的赤红色军势,如同从远古沉睡至今的凶兽苏醒,昂首咆哮,势要生吞活剥了眼前的一切敌人! 突厥大军,尤其是以突厥狼骑为主,丝毫不惧,凝聚出带着狼性凶戾的灰黑色军势,朝敌军咆哮! 两股军势,代表着两方阵营,意志与气血结合而产生的磅礴力量,在狭窄的野狼峪上空狠狠碰撞,疯狂地挤压,相互撕扯! 喀啦啦——! 天空在被这两股无形的伟力撕裂! 厚重的铅云被狂暴的能量乱流搅动,扭曲成诡异的旋涡! 刺目的电蛇在云层深处疯狂窜动,发出沉闷压抑的雷鸣! 狂风不再是呼啸,而是变成了凄厉的鬼哭! 地面在剧烈震颤,积雪和沙石被无形的力量卷起,形成遮天蔽日的浑浊风暴! 无数栖息在附近山崖的飞禽惊恐地尖叫着,炸窝般冲天而起,仓皇逃离这片即将化为炼狱的绝地! 甚至有几头体型庞大的返祖异兽,也发出恐惧的悲鸣,不顾一切地撞开灌木,亡命奔逃! 天地变色! 鬼神皆惊! 这种意志与气血的巅峰碰撞,绝非个人无力所能及,即便是炼虚合道境的大修士误入其中,也会在顷刻间被碾成粉碎。 在这片混乱狂暴的修罗场中心,柴绍与薛万彻彻底化身为无情的人命收割机器,在他们眼中看不到任何一丝情绪的波动。 柴绍手中的马槊,舞动间毫无花哨,只有最原始,也是最极致的杀伐效率! 槊锋每一次刺出,都带着刺耳的尖啸。 快! 准! 狠! 如同毒蛇吐信! 一名挥舞弯刀,面目狰狞的突厥百夫长狂吼着扑来,柴绍甚至没有多余的动作,手腕微抖,槊锋化作一道模糊的寒光,精准无比地从那百夫长张开的嘴中刺入,后脑贯出! 红的血,白的浆,瞬间喷溅! 柴绍手腕一震,尸体如同破麻袋般甩飞,砸中后面两名狼骑! 他目光冰冷,槊锋横扫,两名试图偷袭的突厥骑兵连人带马被拦腰斩断,热气腾腾的内脏碎片泼洒在冰冷的地面上! 薛万彻更是凶悍绝伦! 他那柄沉重的陌刀,在他手中仿佛轻若无物,每一次简单的竖劈,都带着泰山压顶的恐怖力量! 一名骑着巨狼的突厥狼骑千夫长,咆哮着催动座下恶狼,挥舞着镶嵌宝石的弯刀,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冲向薛万彻! 只见薛万彻眼神冰冷,不闪不避,陌刀高举过头顶,迎着那扑来的巨大狼影,仅仅是最简单的一记劈砍,毫无技巧,甚至和寻常人一般,朴实无华。 “嗤啦——!” 刀光如同九天落下的银色瀑布! 那匹肩高近八尺的恶狼,连同它背上那名披着厚实铁札甲,散发凶悍气息的千夫长,从头颅到胯下,就这么被一刀,干净利落地劈成了两半! 滚烫的狼血和人血混合着破碎的内脏,如同喷泉般冲天而起! 两片巨大的狼尸和人尸轰然砸落,将周围的突厥士兵吓得魂飞魄散! 大唐将士看到后,齐齐怒吼,带着更猛烈地攻势,冲杀附近的敌人。 纯粹的肉身力量竟然可以做到这种程度! 柴绍马槊所指,突厥勇士如同麦草般倒下! 薛万彻陌刀所向,人狼俱碎! 他们的身影如同礁石,牢牢钉在唐军冲锋的最前沿,所过之处,掀起一片腥风血雨,无人能靠近十步之内! 那股尸山血海铸就的恐怖煞气,让最凶悍的突厥狼骑也为之胆寒,冲锋的势头都下意识地避开这个老杀才。 而在两侧陡峭的山壁上,薛万均如同磐石般矗立。 他脸上溅满了属下操控神臂弓时崩飞的雨花和敌人的血沫,眼神冷静得如同冰封的湖面。 下方谷底的惨烈搏杀,袍泽的怒吼与敌人的哀嚎,丝毫不能动摇他的心神。 “左翼,抬高两指,覆盖敌军中段步卒!” “右翼,压制!压制那队试图冲击阵脚的狼骑!集火!” “箭矢省着点!瞄准密集处!覆盖射击!” 他沉稳的声音通过令旗和亲兵,清晰地传递到每一个神臂弓阵地。 在他的指挥下,两千张神臂弓发挥出了惊人的效果,如同死神勾魂,每一次齐射都伴随着连成一片,如同滚雷碾过天际的恐怖轰鸣! “嘣嘣嘣——!” 黑色箭雨倾盆而下,特制的弩箭不断洗地,目标不再是锋锐难挡的狼骑前锋,而是那密密麻麻地挤在狭窄通道中的四万步骑大军! 神臂弓的优势在此刻被发挥到了极致! 三百步的超远射程,让将士可以安全地躲在军阵之后肆意收割! 恐怖的穿透力,让突厥士兵简陋的皮甲甚至零星的铁甲如同纸糊! 密集的箭雨覆盖,根本不需要精准瞄准! 狭窄的地形下,拥挤的敌军就是最好的靶子! 这全赖于薛万均兄弟与柴绍的不谋而合,不愧是战场上的名将,得到了神臂弓这样强大的武器,也没有被遮掩本心。 仅仅是刹那,他们就已经察觉到了神臂弓的弊端,填装慢、对臂力要求高、没有熟练的操作精准度无法保证。 这也是为何他们都会选择野狼峪的原因,狭窄的地形,一拥而入的敌军,无疑是最好的靶子,只要眼神不是太差,总能射中敌人! 弩箭带着刺耳的厉啸,无情地收割着突厥狼崽子的性命。 箭矢轻易贯穿盾牌,撕裂皮甲,洞穿血肉之躯! 甚至时常有一支重箭就能串起两三个突厥士兵! 惨叫声、骨骼碎裂声、战马悲鸣声混合着神臂弓那沉闷的发射声,奏响了地狱的乐章! 突厥大军如同被收割的麦子,一片片地倒下,尸体迅速堆积,鲜血染红了大地,汇成粘稠的小溪! 阿史那咄苾躲在后军相对安全的位置,看着眼前这炼狱般的景象,目眦欲裂,心在滴血! 五万大军! 整整五万控弦之士! 竟然被堵在这狭窄的野狼峪,如同待宰的羔羊般被唐军用不知名的恐怖武器屠杀! “顶住,给老子都顶住了!” 他挥舞着金刀,声嘶力竭地咆哮着,“唐狗的箭雨变慢了,看到了吗?他们快没箭了!只要撑过去,只要冲垮前面那点骑兵,胜利就是我们的!长生天的勇士们,杀光唐狗!” 阿史那咄苾敏锐地发现了神臂弓齐射的间隔在拉长,箭雨的密度在下降,这给了他一丝渺茫的希望。 若是唐军这样的武器无任何限制,早就齐齐刷刷地一轮又一轮的箭雨洗地了,又何必要冲锋? 发现这点,让他尤其兴奋,唐军人数太少了,不过是刚刚过万,而他手上可用将士,即便是被击杀了许多,依然比唐军更占优势! 只要冲破对面骑兵的阻拦,冲出这该死的“狼喉”,凭借他手上的数万大军,唐狗如何抵挡? 这才是翻盘的机会! 至于用人命填,他无所谓,只要能胜,再大的损耗都值得! 他的命令,让大军变得骚动起来,悍不畏死地进攻,一步步向前推进。 那数千被大唐骑兵死死缠住的突厥狼骑,在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后,终于爆发出了最后的凶性! “嗷呜——!” 一声凄厉到极点的狼嚎响彻战场!只见残存的狼骑战士,双眼瞬间变得一片血红! 他们身上简陋的皮甲缝隙中,竟隐隐透出诡异的银色光芒,座下的恶狼也发出痛苦的嘶吼,肌肉虬结膨胀,幽绿的兽瞳完全被血色覆盖! “银月狼魂,突厥狼骑的禁术!” 山壁上的薛万均瞳孔猛地一缩! 下一刻,无数道凌厉无比的银月刀芒,毫无征兆地从狼骑群中爆发出来! 这些刀光并非实体,却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和冰冷的杀意,如同无形的风暴,瞬间席卷向与他们缠斗的唐军骑兵! 第146章 故意露出的一角 “噗噗噗——!” 前排的大唐将士猝不及防,一片片的倒下。 太快了! 太诡异了! 在天地灵气被压制的情况下,这些通过气血和某种秘术激发出来的银月刀芒,竟然能达到炼神还虚境修士随意一击的恐怖效果,轻易就撕裂了大唐骑兵的甲胄。 有的被拦腰斩断,有的被削去头颅,还有的连人带马被劈成了两半,鲜血如同喷泉般泼洒! 柴绍与薛万彻看到精锐的骑兵被刀光斩落马下,怒吼连连。 “小心刀光!” “结阵!快结三才阵!御!” 他们毕竟是老将,短暂失神后,便有了应对之策,挥舞着兵器格挡袭向自己的刀光,没有被这突如其来的诡异攻击逼得手忙脚乱。 大唐将士训练有素,听到薛万彻如同炸雷的声音后,迅速变阵! 三人一组,背靠背而立,长枪、横刀、盾牌相互配合! 天位持盾格挡,地位长枪突刺,人位横刀游走补刀! 天地人三才,军势浑然一变,三三组合后,暗合三生万物之意,携带莫大的伟力撞击突厥军势。 这是大唐应对混战和诡异攻击的经典小阵! 虽然无法完全抵消那诡异的银月刀芒,但三人合力,气血意志相连,形成微小的防御圈,大大减少了伤亡! 刀光斩在盾牌上,发出刺耳的金铁交鸣和能量湮灭的嗤嗤声! “垂死挣扎,那便先送你们这群狼崽子去死!” 山壁上的薛万均眼神冰冷如刀,没有丝毫犹豫,他猛地一挥令旗! “神臂弓!目标,施展禁术的狼骑,齐射——!放!” 令旗所指,所有还能发射的神臂弓瞬间调转方向! 冰冷的弩矢,锁定了下方谷底那些浑身散发诡异银光,如同燃烧生命般释放刀光的突厥狼骑! “嘣嘣嘣——!” 更加沉闷、更加密集的死亡颤鸣响起! 这一次,箭雨不再是覆盖,而是精准地集火,目标直指那些显眼的银光源头! 特制的破甲重箭,带着神臂弓赋予的恐怖动能,狠狠射向那些陷入疯狂,防御大减的突厥狼骑! “噗嗤!嗷呜——!” 箭矢入肉声和恶狼濒死的惨嚎交织! 锋利的特制箭头轻易贯穿了恶狼相对脆弱的腹部、脖颈,甚至直接射爆了狼头上那血红的眼睛! 中箭的恶狼发出凄厉到极点的哀嚎,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将背上的骑士狠狠甩飞! 那些正在疯狂释放刀光的狼骑战士,一旦被这蕴含恐怖力量的箭矢命中,身上的银光瞬间溃散,如同被戳破的气球,惨叫着跌落尘埃,随即被混乱的马蹄和后续的箭雨淹没! 恶狼对死亡的恐惧是天性! 即便被秘术激发凶性,面对这如同死神点名般的精准狙杀,面对同伴不断倒下的惨状,残存的巨狼也发出了恐惧的悲鸣,冲锋的势头彻底瓦解! 不少恶狼甚至不顾背上主人的鞭打呵斥,惊恐地试图掉头,在混乱的人群中冲撞踩踏! 这让本就混乱的局势变得更加混乱,双方都陷入到被杀戮欲望控制的疯癫状态。 挥刀! 挥刀! 挥刀! 将士变得奋不顾身,即便被砍中,依旧癫狂地向前推进,只要不死,怎么也要挥动手中的武器,消灭眼前的敌人。 在这座绞肉场内,人命成为最不值钱的东西,每时每刻都有人倒下,血肉横飞,残肢断臂随处可见。 柴绍一边奋力劈开一道袭来的银月刀光,一边用眼角余光扫过战场全局。 他看到了神臂弓对施展禁术后的突厥狼骑的压制效果,但也看到了箭雨的密度在迅速下降! 特制的弩箭本就有限,指望一箭带走一个突厥狼崽子,无疑是异想天开,虽然目前效果极好,但是弩箭的消耗也十分巨大。 此外,将士连续射击,臂力早已不如巅峰状态,再这样下去,哪怕还有弩箭,也再无法射出来。 反观突厥大军,固然死伤惨重,但是基数太过庞大了,依然是大唐将士的数倍。 一旦将士无法再使用神臂弓,或者弩箭消耗完毕,此处狭窄的空间就不是突厥的坟地了! 局势会瞬间反转! 柴绍的目光与山壁上指挥若定的薛万均瞬间交汇! 双方都察觉到了局势的不妙,一个念头在二人心间升起,既然吃不下,那就必须改变战术! 这些困兽犹斗的突厥狼骑给大唐造成了极大的麻烦,骑兵无法收割,而神臂弓限制他们,又会给后方的突厥步骑大军带来喘息的机会。 现在必须有一个抉择,究竟是冒着被翻盘的风险,继续打下去,还是放开一个口子,赌突厥狼骑反应不及时,先出去,集中力量吃掉更容易消灭的主力步骑? 柴绍猛地一槊将一名扑来的狼骑连人带狼挑飞,同时左手在背后对着薛万均的方向,飞快地比划了一个“开闸放水”的手势。 薛万均眼神一凛,瞬间会意!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对狼骑的杀意,沉声下令:“传令!神臂弓,箭雨覆盖范围...收缩!西南角,火力压制减弱三成,制造...缺口!” 命令迅速传达。 山壁上的箭雨依旧恐怖,但覆盖的范围明显向谷地中心收缩,尤其是靠近西南侧山壁的方向,箭矢变得稀疏起来,仿佛弩手们已经力竭,或者箭矢即将告罄! 早已拼杀到心惊胆战的阿史那咄苾发现了这个机会,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再不迟疑,猛然命令突厥狼骑朝箭雨稀疏的西南角冲锋。 “儿郎们,杀,冲出去!” 被箭雨和大唐骑兵反复绞杀后,阿史那咄苾只想快速冲出这片谷地,只要出去,攻守易位,他自信能对付已经杀到疲惫的唐军。 更何况,他是颉利可汗之弟,身份何等尊贵,岂能死在这些肮脏的唐狗陷阱里? 现在,保住性命才是要事,没命,什么翻盘,什么胜利,都是一堆屁话! “冲,随老子冲,向西南,那里有活路,冲出去就能活!” 他声嘶力竭地狂吼,再也顾不上指挥全军,金刀一指西南角那看似薄弱的防线,催动座下最神骏的恶狼,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主将逃命? 这让早已被恐惧支配的数千突厥狼骑如同找到泄洪的闸口,疯狂地嚎叫着,不顾一切地朝着西南角那薄弱的防线猛扑过去,甚至不惜撞开、踩踏挡路的己方士卒。 “拦住他们,绝不能放他们出去!” 传令官嘶吼声很大,却比划着唯有大唐将士才明白的手势。 将士们开始象征性地进行玩命阻击,刀枪并举,喊杀震天,但真到拼命的时候,又主动退让两步。 阿史那咄苾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又或者说,此刻,他只能被突厥狼骑裹挟着逃命。 然后,在狼骑拼死的冲击下,大唐防线变得摇摇欲坠,很快就被撕开了一道口子,连军势都为之一晃,接着又迅速稳固。 大唐士卒惊慌失措地向两侧败退,仿佛被狼骑的凶悍吓破了胆。 “冲啊!冲出去!” 有突厥狼骑大吼,接着是无数的响应声,速度都加快了几分,要一举冲破大唐的包围圈。 阿史那咄苾一马当先,带着残存的五千狼骑,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流,终于冲破了那死亡的口袋,一头扎进了野狼峪西南方向相对开阔的平底! 冰冷的空气涌入肺叶,带着自由的味道! 冲锋的势头还在继续,仅仅是盏茶功夫,他们已经冲到了二三十里外。 不少突厥狼骑绷紧的心弦彻底放松,禁术带来的痛楚,让他们与座下的恶狼龇牙咧嘴。 不过,他们脸上满是庆幸,活下来了! 阿史那咄苾回头望了一眼身后那片如同血肉磨盘般的狼喉谷地,听着里面依旧震天的喊杀和己方步骑绝望的哀嚎,脸上闪过一丝后怕和狰狞的杀意。 冲出来了,那就还有机会! 他还有五千狼骑,只要整兵掉头,或者直接南下冲击朔方城外的唐军主力...... 这股念头刚刚升起,他就感觉到一股冰冷的刺骨寒意。 轰隆隆——! 就在他们冲出包围,惊魂未定之际,沉闷如雷的马蹄声,毫无预兆地从他们正前方传来! 声音由远及近,迅速放大,如同密集的鼓点敲在冰封的大地上,带着一种冷酷的,仿佛钢铁洪流碾碎一切的压迫感! 阿史那咄苾和他身边的狼崽子们,脸上的庆幸瞬间凝固,化作了无边的恐惧!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如同移动城墙般的冰冷玄色! 那是排列得整整齐齐,人马俱披厚重玄甲的重装骑兵! 他们沉默如山,只有面甲下透出的冰冷目光,如同来自九幽的凝视! 沉重的马蹄踏碎空旷的宁静,每一步都让大地微微震颤! 一面黑色的战旗在队列最前方猎猎飞扬,旗面上没有任何纹饰,只有一片纯粹到令人心悸的玄黑! 开皇卫! 曾经开皇身边最强大的力量之一,所向披靡,沉寂数十载后,他们的锋芒是否依旧? 在玄甲洪流的侧翼,是另一支同样肃杀,装备却稍显驳杂的骑兵,他们打着益州府兵的旗号,眼神同样锐利,战意昂扬! 为首者,正是那身披亮银锁子甲,外罩素白战袍的年轻小将——薛仁贵! 他手持方天画戟,戟尖斜指苍穹,闪烁着刺骨的寒芒! 在他身后,一字排开十八位黑衣黑甲的骑士,仅仅只是站在那里,就让突厥狼骑感到无边的恐惧。 这种压迫感,甚至比之前被包围还要强烈,声名赫赫的十八魔竟然再次出现了了! 杨开心一身古朴的旧制明光铠,面容沉毅如铁石,眼中再无平日的懒散,手中马槊平举,槊锋直指刚刚冲出包围,阵型散乱的突厥狼骑! 第147章 恐怖的开皇卫 “嗒...嗒...嗒...” 冰冷的马蹄铁,一下又一下地敲击在覆盖着薄冰的冻土上,发出单调而沉重的声响。 杨开心策马,一步步向前。 他胯下的战马并非神骏非凡,只是一匹普通的河西健马,披着与主人身上同样古朴、布满细微划痕的旧制明光铠。 他平举长槊,随意地握着缰绳,身体随着马匹的步伐微微起伏。 没有冲天的杀气,没有狰狞的咆哮,甚至脸上都没有太多的表情,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平静,仿佛眼前那数千双闪烁着恐惧与凶光的狼瞳,不过是路边无关紧要的杂草。 然而,就是这份近乎漠然的平静,却让阿史那咄苾和他身边残存的数千狼骑感到一股窒息般的,深入骨髓的寒意! 汗珠混着脸上未干的血污,沿着额角滑落,滴在冰冷的狼毛上,瞬间冻结。 他们想不通! 这两支如同幽灵般出现在生路上的骑军,究竟从何而来? 若是唐军预留的后手,为何在野狼峪那血肉磨盘最紧要的关头还不投入? 六千铁骑投入进去,局势岂会胶着,他们想冲出来,无异于痴人说梦! 难道...难道从开始,唐军就准备分割战场,再全歼他们? 杨开心自然不知晓阿史那咄苾心中翻江倒海的恐惧与猜测。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对面的敌军,重新感受着战场的脉搏。 原以为重新踏入战场后,他会热血澎湃,激动得浑身颤抖,会怒吼着宣泄压抑的豪情。 然而,当马蹄真正踏上这染血的平地,当敌人的恐惧清晰可闻地扑面而来时,心中却只有一片冰湖般的澄澈与平静。 没有愤怒,没有狂喜,只有一种近乎宿命般的归属感。 果然,战场才是开皇卫唯一的归宿,是刀锋唯一的磨石。 他微微侧头,目光掠过身侧严阵以待的薛仁贵,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 “薛小子,你可知,明明有我三千开皇卫便已足够,为何殿下还要让你带着三千益州府兵一同北上?” 薛仁贵英朗的脸上露出一丝困惑,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方天画戟。 殿下用意深远,他确实未曾细想。 李恪:我也不知道我有什么用意...... 下一刻,薛仁贵瞳孔骤然收缩,他明白了! 只见杨开心猛地一夹马腹! “驾!” 没有怒吼,没有号角! 那匹普通的河西健马仿佛瞬间被注入了洪荒之力,四蹄翻腾,骤然加速! 杨开心一人一马,如同离弦的劲矢,脱离了本阵,独自一人,朝着前方那黑压压一片,散发着凶戾气息的数千突厥狼骑,发起了冲锋! 一骑,冲千军! 这画面,荒诞,悲壮,更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一往无前的决绝! 轰! 几乎在杨开心脱离本阵,速度飙升的刹那,他身后那三千如同玄色礁石般沉默的开皇卫动了! 没有震天的呐喊,没有喧嚣的鼓噪。 只有整齐划一的控缰声,甲叶摩擦的铿锵声! 三千匹同样披挂着重甲的战马,如同心意相通的整体,同时迈开了铁蹄! 起初是零星的“嗒嗒”声,紧接着迅速汇聚、融合,最终化作整齐划一的恐怖轰鸣! 三千铁蹄踏碎冰雪,踏裂冻土,每一步落下,大地都在呻吟颤抖! 他们紧紧跟随在杨开心那道孤独却决绝的身影之后,如同一道移动的玄色城墙! 一股难以言喻的磅礴气势,如同天地初开诞生的凶兽复苏,从这三千玄甲骑士身上轰然爆发! 嗡——! 天地仿佛发出了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 浩瀚! 磅礴! 沉重如山岳,锐利如神兵! 开皇卫的军势,不是简单的弥漫,压制天地灵气,而是瞬间凝固! 以冲锋骑阵为核心,刹那间便笼罩了方圆三十里的广阔平地,好似一块无形的万载玄冰轰然落下。 这片天地被彻底隔绝,被强行凝固成一个无形的巨大囚笼,一个只属于开皇卫的杀戮角斗场! 身处其中的突厥狼骑,感受尤为深刻。 他们座下那些凶悍的恶狼,此刻仿佛陷入了最深的梦魇! 它们引以为傲的速度和力量被无形的枷锁死死禁锢! 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吸入肺叶的仿佛不是空气,而是冰冷的铅块! 身体沉重得如同灌满了水银,连抬起爪子都变得无比吃力! 更可怕的是,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的恐惧,让它们无法抵抗,哪怕嗜血如它们,也发出了绝望的悲嚎,四蹄颤抖,更甚者,已经屎尿齐流! 阿史那咄苾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感觉自己的思维都在这恐怖的凝固军势下变得迟滞起来。 这到底是什么力量? 仅仅三千人! 爆发出的威势,竟然远远超过了一万突厥狼骑巅峰时刻凝聚的军势! 这已经不是正常的力量,这是行走在人间的神罚,是来自九幽的魔神军团! 逃? 在这凝固的天地囚笼中,插翅难飞! 降? 开皇卫冲锋的意志中,只有冰冷的纯粹杀意! 唯有一战! 死战! “长生天...在上...” 阿史那咄苾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干裂,带着无尽的绝望与悲凉。 他猛地拔出腰间的金刀,刀锋在凝固的光线下闪烁着最后一丝不甘的寒芒,用尽全身力气,发出野兽濒死般的嘶吼。 “随我——杀!” 最后的疯狂被点燃! 残存的数千突厥狼骑,再也承受不了那股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压迫感,发出了凄厉而绝望的嚎叫! 他们强行催动座下因恐惧而颤抖的巨狼,挥舞着弯刀,迎着那沉默如山的玄色洪流,发起了生命中最后的冲锋! 明知必死,亦要亮出獠牙! 薛仁贵勒马停在原地,方天画戟的戟尖无意识地垂落在雪地上。 他英朗的脸上第一次失去了往日的沉稳,只剩下极致的震撼与茫然! 他亲眼见过开皇卫的操练,感受过他们的强大。 但眼前这一幕...三千人凝固三十里天地! 那种纯粹到极致的气血共鸣...不,那已经不是简单的气血相连! 气血如龙,横亘在天地间,其威势之盛,其力量之凝练,让他感觉自己渺小得如同巨龙爪下的蝼蚁!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让他几乎握不住手中的画戟! “将军。” 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在薛仁贵身边响起。 燕一不知何时策马与他并肩而立,覆盖着狼首面甲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只有那双经历过无数风霜的眼睛,透过面甲的眼孔,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平静看着前方那碾压般的冲锋。 “这种力量,非朝夕之功,是数十载的沉寂、无数袍泽的英魂、以及...一个番号所承载的沉重底蕴与不灭意志共同铸就。” “天地难撼其志,岁月难磨其锋。” “将军天纵之资,潜力无穷,无需妄自菲薄,他日成就,未必不能企及。此刻,静观,默识,体悟其势...此等机缘,千载难逢。” 薛仁贵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胸中翻腾的惊涛骇浪和那丝本能的恐惧,重重点头。 他握紧了方天画戟,目光如同最专注的学徒,死死锁定了前方那片凝固天地中,即将发生的惨烈碰撞! 两支骑军,如同两道决堤的洪流,在凝固的天地囚笼中轰然对撞!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沉闷到令人心脏骤停的肉体撞击声、骨骼碎裂声! 开皇卫的军势,如同无形的万钧重锤,在接触的瞬间,就以一种碾压的姿态,将突厥狼骑那残存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灰黑色军势彻底湮灭! 没有激烈的对抗,只有单方面的...屠杀! 开皇卫的动作简洁到了极致,也高效到了极致。 或挺槊直刺,精准无比地洞穿狼骑咽喉。 或挥刀横斩,寒光闪过,连人带狼斩为两段。 或用沉重的铁盾格挡开劈砍,顺势前撞,巨大的力量将狼骑连人带兽撞得骨断筋折! 他们的动作仿佛演练过千万遍,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韵律。 每一次出手,都伴随着沉闷的撕裂声和敌人戛然而止的惨嚎。 这是不知多少军伍梦寐以求的战场杀戮艺术! 开皇卫的玄色洪流,几乎毫无阻滞地切入了突厥狼骑散乱的阵型! 所过之处,掀起一片腥风血雨! 恶狼哀嚎着倒下,凶悍的狼骑战士如同被收割的稻草般纷纷跌落! 黑色的狼骑浪潮,在玄色的礁石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阿史那咄苾疯狂地挥舞着金刀,试图格挡开刺向自己的槊锋,却被一股强大无比的力量震得手臂发麻!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身边最精锐的亲卫,在一个照面间就被那些沉默的玄甲骑士如同砍瓜切菜般劈落马下,鲜血泼洒在他脸上,滚烫而腥咸!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他目眦欲裂,喃喃自语的声音逐渐变成嘶吼,充满了难以置信! 哪怕他们经历了野狼峪的惨烈消耗,哪怕他们使用了禁术身体虚弱,也绝不该如此脆弱! 这支玄甲骑兵...他们到底是从地狱的哪个角落爬出来的? 他们的力量...他们的配合...他们的意志...简直非人! 仅仅一次冲锋! 如同黑色的铁犁狠狠犁过一片枯黄的麦田! 当开皇卫的玄色洪流穿透突厥狼骑散乱的阵型,在平地另一端勒马回转时。 原本喧嚣、绝望、带着最后疯狂的战场,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 第148章 大胜 战场上,只剩下不足百名突厥狼骑,如同被吓傻了的鹌鹑,瑟瑟发抖地簇拥在眼神呆滞的阿史那咄苾身边。 他们周围,是层层叠叠、姿态各异的同伴和恶狼的尸体! 鲜血染红了方圆数百步,浓烈的腥气冲天而起,形成一片令人作呕的血色炼狱! 怎么会这样? 仅仅只是一次冲锋! 将近五千凶名赫赫的突厥狼骑就成为了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阿史那咄苾呆滞地看着这一切,满眼不可置信。 杨开心勒住战马,冰冷的金属面罩下,眉头却紧紧皱起。 他没有看那片狼藉的尸骸,也没有看那残余的近百名敌人。 他的目光扫过身后沉默肃立的开皇卫阵列,带着明显的不满和...恼怒。 “他娘的!” 杨开心的怒骂声在凝固的空气中响起,带着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老子让你们平日里好好的练,一个个偷奸耍滑,觉得老子就是在益州闲得慌折腾你们!” 他指着对面瑟瑟发抖的突厥狼骑,“看看,都好好看看!竟然还有这么多尾巴!简直丢尽了开皇卫的脸!” 开皇卫阵列中,一片死寂。 不过,在那冰冷的金属面罩下,似乎能看到一张张憋屈又无奈的脸。 很快,队伍里响起互相指责的嗡嗡声,随后,逐渐变得越来越大声。 “甲三队的,刚才冲那么慢,拖老子后腿!” “放屁!乙字团的才叫慢,害得老子差点被那小狼崽子咬到马腿!” “老张,就是你,刚才冲的时候慢了半拍,让老子这边漏了一个!” 刚才还如同杀戮机器的开皇卫,此刻竟然在战场上,当着敌人的面,相互指责,推诿起来,全然不把对面的敌人当一回事。 那语气,那神态,仿佛不是在谈论一场刚刚结束的屠杀,而是在菜市场里争论谁家买菜的时候没砍价,买贵了。 这荒诞至极的场面,让那幸存的突厥狼骑们彻底石化了,刚才竟然是被这群混蛋杀破了胆? 一番短暂而激烈的内讧后,大约有二十名将士被推举出来,策马来到阵列最前方。 他们低着头,仿佛做错了事的孩子,接受着杨开心冰冷目光的审视。 “就你们了!” 杨开心马鞭一指那残余的突厥狼骑,语气不善道:“给老子冲!把最后这点尾巴扫干净,再失手,回去自己领一百军棍!” 形势比人强,谁让他们刚才的表现垫底? 二十名开皇卫,沉默地拨转马头,面向那些簇拥着阿史那咄苾的突厥狼骑。 二十骑,冲百骑! 其中还有突厥主将! 这画面让人想要发笑,那可是让人闻风丧胆的突厥狼骑,二十人冲五倍于己的敌人,他们是怕没有战损,给对面送点? 在薛仁贵震撼的目光中,在阿史那咄苾扭曲的注视下,这二十名开皇卫动了! 没有犹豫! 没有畏惧! 只有一种理所当然的执行命令! 他们策马加速,动作依旧简洁,配合却更加默契,二十骑如同一个整体,化作一柄锐利的尖刀。 “嗷呜!” 残余的突厥狼骑发出羞愤的嚎叫,他们感觉受到了侮辱,既然要死,那就拖几个垫背的,疯狂地迎了上去! 二十人与近百人碰撞到一起!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短促、密集到令人心悸的兵刃入肉声和骨骼碎裂声! 二十名开皇卫骑士,长槊如毒蛇吐信,精准洞穿狼喉或骑士心窝;横刀如匹练,寒光闪过,必有断肢残骸飞起;沉重的马蹄如同铁锤,狠狠践踏在倒地的敌人身上! 他们的动作快到极致,配合得天衣无缝! 一人格挡,必有另一人瞬间补刀! 一人陷入短暂围攻,左右必有同伴策应解围! 他们如同在刀尖上跳舞的死神,每一次移动,每一次出手,都精准地带走一条甚至数条性命! 绝望的反扑在绝对的力量和技巧面前,如同投入熔炉的雪花,瞬间消融! 不过十几个呼吸! 残余的突厥狼骑只剩下阿史那咄苾一人! 他孤零零地骑在唯一幸存的恶狼背上,那匹恶狼浑身浴血,一条前腿不自然地扭曲着,发出痛苦的呜咽。 阿史那咄苾身上的金甲破碎不堪,金刀早已不知去向,满脸血污,眼神空洞,失魂落魄地看着周围层层叠叠的狼骑尸体,看着那二十名如同杀神般缓缓向他逼近的开皇卫骑士。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或许是咒骂,或许是求饶,但最终,只发出一串意义不明的嗬嗬声。 杨开心策马缓缓踱了过来,看都没看这位尊贵的突厥可汗之弟一眼。 他手中的长槊只是轻轻一抬,然后再斜着横扫了一下,一道血光乍现,一颗人头就飞了起来。 阿史那咄苾的人头落在地上,眼中的空洞瞬间被死寂取代,身体如同断线的木偶,直挺挺地从狼背上栽落下来,溅起一小片血色的雪泥。 那匹幸存的恶狼发出一声哀鸣,拖着断腿,猛然撞向杨开心。 一道寒芒闪过,杨开心手中的长槊直直刺入恶狼的眉心,庞大的狼躯倒在地上,呼吸声变得越来越小。 杨开心收起长槊,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调转马头,对着那二十名戴罪立功的士卒随意地挥了挥手。 二十人默默归队,仿佛刚才那场骇人听闻的二十破百,不过是饭后的热身运动。 “还看?” 杨开心策马踱到依旧沉浸在巨大震撼中的薛仁贵面前,金属面罩下似乎传来一声轻笑,带着一丝促狭,“该走了!那边已经翻不起什么风浪了,殿下没让咱们暴露,也就没必要去那边凑热闹了。” 三千开皇卫,如同完成了一次郊游狩猎,沉默地调转马头,马蹄声再次整齐划一地响起,跟随着杨开心,如同移动的玄色山峦,缓缓消失在南方。 心潮澎湃难以平复的薛仁贵再回头看了一眼那片如同修罗屠宰场的平地,默默带着麾下的益州府兵跟了上去。 不知过了多久,野狼峪谷口那燃烧的烈焰和滚木礌石被艰难地清理开一条通道。 柴绍、薛万均、薛万彻三人,带着不足四千精骑,艰难地走出那片宛若地狱入口的谷道。 人人浴血带伤,疲惫不堪,但是眼神却十分亢奋。 一场大胜! 谷内,是堆积如山的突厥步骑大军的尸体,粘稠的血浆,几乎形成了一条小河。 原本薛万彻的任务只是阻拦突厥援军南下,谁曾想,他们竟然做到了这种地步! 五万支援梁师都的突厥大军,除了突围出去的近五千突厥狼骑,其余全部被杀疯的大唐将士留在了那片谷地。 当他们的目光投向西南方那片相对开阔的平地时,所有人都僵在了原地,无一人动弹。 眼前所见,让他们这些刚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百战老兵,都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视线所及,大地被一层粘稠的暗红色彻底覆盖! 破碎的狼尸、突厥骑士残缺不全的尸体、折断的弯刀、撕裂的旗帜...层层叠叠,密密麻麻,一直铺陈到视线的尽头! 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即便隔着凛冽的寒风,依旧扑面而来! 没有激烈的搏杀痕迹,没有你来我往的缠斗景象。 只有一种感觉——碾压! 纯粹的、彻底的、如同巨象踩踏蚁群般的无情碾压! “这...这是谁干的?” 薛万彻倒吸一口凉气,声音干涩嘶哑,握着陌刀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他自认勇猛,但与眼前这片修罗场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近五千突厥狼骑,就算是五千头猪,怎么也能闹出点动静来吧? 柴绍脸色凝重,目光锐利地扫过战场, 最终停留在那个眼中充满死寂的人头上。 阿史那咄苾,颉利的弟弟,即便是他抓住了,也不会直接斩首,现在,竟然死得如此...随意? 他蹲下身,仔细查看几具狼骑尸体上的致命伤,伤口干净利落,一击毙命。 薛万均走到柴绍的身旁,神色凝重,“陛下的玄甲军出动了?” 在他的印象中,唯有玄甲军才能如此高效地屠宰突厥狼崽子。 柴绍摇摇头,“玄甲军应该还在太乙境内,此处的局势还没到逼他们出来的时候。” 就在这时,南方,一骑快马如飞而至! 马上的斥候,脸上带着狂喜,看到眼前这片恐怖的景象也只是微微一愣,随即冲到柴绍面前,滚鞍下马,声音因激动而变调。 “报——!大总管,两位薛大将军,朔方克复!逆贼梁师都被其堂弟梁洛仁击杀,头颅已悬于城门,愿归顺大唐!刘大将军正率大军北上支援!” 朔方...克复了? 巨大的喜悦如同暖流,瞬间冲散了眼前的震撼和身上的疲惫! 柴绍、薛万均、薛万彻三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那如释重负的光芒和劫后余生的狂喜! “成了!哈哈哈...成了!” 柴绍仰天大笑,笑声在空旷的血色平地上回荡,“此战大胜!大唐万胜!” 薛万彻用力捶了一下胸口,眼中闪烁着激动的水光。 朔方收复,突厥援军被全歼! 他薛万彻,终于用铁与血,洗刷了曾经的污点,他证明了自己! 狂喜过后,柴绍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这片如同被魔神蹂躏过的战场。 一个身影,毫无征兆地浮现在他脑海——那个远在益州,专门派人给他送来土特产的李恪,没有他的土特产,此战未必能胜! 若是让支援梁师都的五万突厥大军南下,前后夹击,腹背受敌,恐怕还可能战败。 这里...会不会是那小家伙的...手笔? 柴绍甩了甩头,试图将这股荒诞的念头抛开。 怎么可能? 那小子从小就是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一直未出长安,哪里会有这份能耐? 可这神臂弓...又作何解释? 一丝难以言喻的疑惑与惊悸,悄然爬上心头。 柴绍目视益州方向,暗自道:小三,别怪姑父掺和你们父子的事,此事重大,只能如实禀报...... 第149章 父子相对 大胜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捷报以最快的速度飞入长安! “大捷!朔方大捷!梁师都授首,突厥援军全军覆没!” “大胜,大唐万胜!” “收复朔方!河套重归我大唐版图,这次看突厥如何南下!” 整个长安彻底沸腾起来! 朱雀大街人山人海,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百姓们涌上街头,欢呼雀跃,喜极而泣! 茶楼酒肆里,说书先生唾沫横飞地讲述着将前线消息多次加工后的传奇故事! 什么柴大总管一槊定乾坤,什么薛大将军陌刀劈群狼,甚至还有我与薛万均不得不说的故事等等。 五花八门,赚足了眼球,每一个细节都引得听众热血澎湃,拍案叫绝! 山河收复,家国一统,这是足以载入史册的煌煌武功,是大唐国运蒸蒸日上的铁证! 皇宫,甘露殿。 李二端坐于御案后,神色莫测,手中拿着两份军报,除了常规那一份,还有一份是柴绍的密信。 拿下朔方,是李二的第一步棋,这一步成功,扫除了障碍,明年便该出兵突厥! 这份狂喜被柴绍的密信冲散了不少,他反反复复看了三遍,眉头微皱,好似有什么人或事出乎意料,超出了掌控。 “...朔方之胜,赖陛下洪福,将士用命。然,此战快速结束,全赖一物,名曰神臂弓,乃蜀王恪遣人送至军中,射程三百步,可透重甲,威力非凡!野狼峪一战,赖此神兵,方得全功!” “另,突厥残存狼骑约五千,突围后于野狼峪西南三十里地,遭遇不明强军,全军覆没,阿史那咄苾授首。现场惨烈,疑为...蜀王之力,臣,百思不得其解,特此密禀...” 李二放下军报,目光落在御案上摆放着的图册,正是杨开心呈给柴绍的那本,旁边还有一张神臂弓与一支特制弩箭。 他的手指缓缓抚过那冰冷的弩臂,目光在图册上那些精密的标注与实物之间不断游移,进行对照,精密复杂的结构令人叹为观止。 他越看,眼神越是凝重,作为兵法大家,他已经能猜测出这张弩弓的威力到底有多么强大。 “阿难!” 阿难从阴影中走出来,朝李二恭敬行礼。 李二将神臂弓的图册丢给阿难,“立刻命人将此物送给段纶,让工部不计代价地吃透,大规模生产,列为...国之重器,胆敢泄密者,斩!” “喏!” 阿难手捧图册,小心翼翼地退出大殿,将李二的吩咐告知手下人。 待他重新进入大殿,李二已经站起身,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复杂难明的光芒。 李恪,又是李恪! 那个从小上房揭瓦,能把皇宫搅得鸡飞狗跳,偏偏又能在被揪着耳朵拎到御前时,眨巴着那双酷似杨妃的桃花眼,瞬间挤出两泡马尿,哭着嚎着喊“老爹饶命啊,你宝贝儿子再也不敢了“的小混蛋...... 那张惫懒又狡黠的脸,此刻无比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继而是年关前,在这里的那场激烈冲突。 那个惫懒的小兔崽子倔强地挺直脊背,眼中毫不掩饰的失望,还有那句如同重锤砸在心上的诘问。 “父皇您什么时候才能做一位合格的父亲?” 李二下意识地抬手,抚了抚额角,臭小子的伤口应该已经愈合了吧? 阿难将李二这细微的动作尽收眼底,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阿难...” 良久后,李二深吸一口气,打破了沉寂,“随朕去东宫看看。” 说完,李二率先走出大殿,厚重的殿门好似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推动,轰然洞开。 阿难垂首,无声地趋步跟上。 东宫,显德殿。 殿内温暖如春,弥漫着淡淡的墨香与清雅的熏香,光线透过高窗,洒落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上。 年逾古稀、须发皆白的太子少师李纲,端坐于上首书案之后。 老人虽年迈,但精神矍铄,双目开阖间精光内蕴,声音不高,却清晰圆润,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仿佛能洗涤尘埃。 他今日所讲,乃是《孟子·梁惠王上》中“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一节。 没有枯燥的训诂,李纲引经据典,结合古今实例,由浅入深,将“推己及人”的仁政思想娓娓道来。 随着他的讲述,殿内仿佛有看不见的清泉流淌,一种温和而博大的气息悄然弥漫开来。 仔细看去,竟有点点极其细微,近乎透明的淡金色光尘,随着李纲抑扬顿挫的语调,在他身周缓缓流淌、汇聚,如同活物。 那是文气,是皓首穷经、胸藏锦绣的大儒,以其精纯的学识与德行引动的天地共鸣! 身处其间的众人,无不感到心旷神怡,思绪清明,仿佛连灵魂都受到了洗涤。 太子李承乾,端坐于下首首位,穿着杏黄色的常服,身姿挺拔,面容清秀,眉宇间已初具沉稳之气。 他听得极其专注,右手执着一支紫毫,不时在铺开的纸上勾画批注,笔迹工整有力。 阳光落在他沉静的侧脸上,勾勒出一种超越年龄的端凝,十分入神,连李二悄然出现在殿门外,负手静静看了许久,他都未曾察觉。 李纲的目光扫过太子专注的神情,又掠过下首几位同样听得入神的东宫属官——尚且年轻却已显露峥嵘的马周等人,眼中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 孺子可教! 太子天资聪颖,勤勉好学,更难得的是这份沉静端方的气度,实乃社稷之福。 当李纲的目光终于与殿门外那双深沉如渊的双眸相遇时,他微微一顿,随即从容地停下讲述,缓缓起身,对着殿门方向,深深一揖。 “老臣参见陛下。” 他老迈的声音惊醒了沉浸在文气氤氲中的众人。 马周等人连忙起身,紧随其后,朝李二躬身行礼。 李承乾察觉到是李二驾临,放下笔,起身离席,动作流畅自然,一丝不苟地行下大礼,“父皇!” 礼仪之规范,气度之从容,让人挑不出半点瑕疵。 “行了,无需多礼。” 李二迈步走入殿内,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最终落在李承乾身上,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讲得很好,李师辛苦了。” “老臣分内之事。” 李纲谦逊道。 李二颔首,走到李承乾的书案前,目光扫过那张墨迹未干的纸页。 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方才听课的要点,字迹工整,条理清晰,关键处还有朱笔圈注的思考心得。 他随手拿起一张,上面正是对“推己及人”的阐发,引用了《礼记·礼运》中“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的句子。 “承乾。” 李二放下纸张,语气随意道:“方才李师讲老吾老,作何解?” 李承乾不假思索,声音清朗,“回父皇,此语核心在于推恩,敬爱己之长辈,由此心推及,则亦能敬爱他人之长辈;疼爱己之幼子,由此心推及,则亦能疼爱他人之幼子。此乃仁心之开端,亦是治国安邦之基石。若君王能持此心,行此政,则天下归心,万民安乐。” 回答清晰透彻,恰到好处。 李二又问了几个关于仁政与法治二者平衡的问题,李承乾皆是对答如流,引经据典,逻辑缜密,显示出深厚的功底与超越年龄的见识。 李纲捻须微笑,眼中赞赏更甚。 马周等人也暗自点头,太子殿下,确为人君之器。 “不错。” 李二颔首,面上全是满意之色。 他挥了挥手,“李师与众卿且先退下歇息片刻,朕与太子有些话要说。” “臣等告退。” 李纲等人躬身行礼,鱼贯退出显德殿。 沉重的殿门被阿难从外面轻轻合拢,隔绝了外界的声息。 偌大的殿堂,只剩下这对天下间最尊贵的父子。 暖炉里的炭火发出细微的噼啪声,殿内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李二没有立刻开口,他背着手,在殿内缓缓踱步,目光掠过殿中悬挂的历代先贤画像,掠过书架上整齐排列的典籍,最终,落在李承乾沉静而恭谨的脸上。 少年依旧保持着挺拔的站姿,低眉垂目,等待着父皇的训示。 一股莫名的情绪,如同细小的藤蔓,悄然缠绕上李二的心头,有满意,有欣慰,也有一丝不可与人说的...空落。 如果是李恪在这里...... 李二脑海中不自然地闪过那道身影。 那小兔崽子肯定已经按捺不住了,要么凑过来扯着他的袖子问长问短,要么就是眼珠乱转,琢磨着怎么溜出去玩耍,再不然就是咋咋呼呼地梗着脖子顶撞...... 总之,绝不会是眼前这位,安静得如同殿中一尊精美的玉雕。 父子相对,却不知从何说起。 这沉静的空气,竟比两仪殿批阅如山奏疏时更让他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父皇您什么时候才能做一位合格的父亲?” 李恪那句带着失望的诘问,又一次在耳边响起,清晰得刺耳。 李二停下脚步,转过身,眼中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深深地看向寄予厚望的太子。 “承乾。” 李二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探询。 “儿臣在。” 李承乾微微躬身。 李二沉默了一下,仿佛在斟酌词句,最终,问出了一个令李承乾惊讶不已的问题。 “你觉得...朕...是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第150章 与记忆中不同的父皇 显德殿陷入一片更深的寂静,只有暖炉里炭火的噼啪声,显得格外清晰。 李承乾愣住了,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眼眸里,第一次清晰地闪过一丝错愕和难以置信。 他完全没有想到,李二屏退左右,单独留下他,竟是为了问这样一个不符合作风的问题! 他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道:“父皇,您...只在三弟面前算半个父亲。” “半个?” 李二眉峰微挑,眼中并无愠怒,只有更深的探究。 “是,半个。” 李承乾遵循本心,神色坦然道:“在皇姐皇妹们面前,父皇是慈父,是她们可以撒娇依靠的大树,只是政务繁忙,无法过多的陪伴她们,但在我们这些皇子面前...” 他微微垂下眼帘,声音低沉了几分,“更多时候,您只是君,是陛下,是需要我们毕恭毕敬仰望、揣摩、效忠的...天子,而非寻常人家的父亲。” 这番话,平静无波,却字字如锥,简直是大逆不道! 殿内的温度骤降,李二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从小让他十分满意的长子。 此刻,他好像是第一次察觉到,李承乾那张沉静、完美、符合一切明君要求的皮囊下,究竟藏着怎样一个小人儿。 这种感觉,就像是那日甘露殿内的李恪,言行举止,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李承乾似乎被父皇长久的沉默触动,他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追忆的光彩,嘴角甚至牵起一丝淡淡的,带着点无奈的笑意。 “父皇,您说...若是三弟在此,他是不是早就扑通一声跪下,抱着您的腿,一边摇尾巴一边认错了?” 李承乾这带着鲜明李恪色彩的突然比喻,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瞬间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凝重! 李二脑海中李恪浮现出李恪那极为熟练,又夸张无比的认错姿态,嘴角微微上扬,心中那点沉郁被冲淡了不少。 他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李恪,认错比谁都快,闯祸也不见慢!” 看到李二嘴角那抹转瞬即逝的笑意,李承乾继续道:“所以,儿臣才说,父皇您在三弟面前算半个父亲。” “三弟会胡闹,敢闯祸,是因为他知道有您给他兜底,无非就是挨一顿军棍,打完,也就没事了。” “您每次看起来都是怒气冲天,但哪次厌恶三弟了?在儿臣看来,这不过是您们父子之间的相处方式。” “嗯?” 李二凝视着李承乾,淡淡问道:“你们父子?” 李承乾感觉身上的压力猛增,如同泰山压顶一般,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然而,话已经说出口,怎么可能收回? 他皱紧眉头,露出一丝痛苦之色,反问道:“父皇...您可曾...赏儿臣们一顿...军棍?” 李二笑得很不自然,“承乾,你还想像李恪一样挨军棍?” “想!” 李承乾斩钉截铁道:“每次看到三弟趴着挨军棍的时候,儿臣都在想,为什么那个人不是自己!” 李二一怔,庞大的压力如潮水般退去,望着李承乾,久久无言。 李承乾长长舒了一口气,“父皇,寻常百姓家的孩子犯错,被打骂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除了三弟,我等兄弟,谁又被您真正的打骂过?” 他轻轻摇头,平静道:“没有!我们更像是臣子,您会关心我们的学业,但那隔着君臣的礼数,让人害怕,您更像是关心百官是否履行了职责。” 李二好奇道:“你害怕,还敢与朕如此说话?” 李承乾沉默,抬起头,目光不似一个少年郎,充满了风霜,“曾经,儿臣怕过,后来,不怕了。” “哦?为何?” 李承乾没有回答李二,反而转移话题道:“至于说您为何是半个,是因为您终究是君,这身份,注定您无法像寻常父亲一般,只是父亲。” 李二深深地看着李承乾,那双洞察人心的眼眸,仿佛要看穿这个长子沉静的外表,直抵灵魂深处,“这些是你心中所想?为何从未与朕说过?” 闻言,李承乾露出一抹极其复杂的神情,有理解,有坦然,也有疏离。 “因为...” 他轻轻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父皇,不曾问过。” 轰! 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如同九天惊雷,在李世民心中轰然炸响! 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一种直指本质的冰冷事实! 不曾问过...... 此刻,李二终于明白了李恪的意思,没想到,竟然被那小兔崽子狠狠地上了一课! 他何曾真正问过这些儿子的想法?去倾听他们的心声? 他给李承乾的,是储君的教导,是严苛的要求,是审视的目光。 他给青雀的,是才华的欣赏,是宠溺的纵容,是平衡的砝码。 他给其他儿子的,是藩王的规制,是臣子的本分...... 他唯独缺少了父亲对儿子最本真的,不带任何功利色彩的关怀与交流! 他给他们的,是君父的恩泽,而非父亲的怀抱。 李承乾似乎也察觉到自己话语中的生硬,他微微吸了口气,语气缓和下来,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成熟与体谅。 “父皇,出身是儿臣等人无法选择的,对于您而言,也是如此,大唐需要您,天下苍生需要您,打天下、治天下、安天下,耗费了您太多太多的心力,您的累,您的殚精竭虑,其他皇弟或许懵懂不知,但儿臣知道!” 他的声音渐渐提高,眼中那份沉静的疏离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如同星辰般闪耀的骄傲光辉。 “所以,儿臣不会怪您!父皇,您真的做得极好,好到让儿臣每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敢有丝毫懈怠!生怕...生怕不及您万分之一!最多,也是有时候,看到三弟可以肆无忌惮地亲近您,有些小小的恼怒罢了。” 少年的声音铿锵有力,充满了真诚的崇敬。 李二心中泛起涟漪,名为愧疚的情绪在不断翻涌。 良久,李二声音低沉的开口,“承乾,你怨朕吗?” 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可曾怨朕对青雀的宠爱?” 李承乾脸上的激动与骄傲,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 他整个人瞬间僵住,那挺直的脊背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随后,他释然一笑,“父皇,你我也是父子啊,儿臣又怎会怨您?生在帝王家,这点容人之量都没有,儿臣也就不配做您的太子了。” “儿臣尝试着去理解父皇,理解您的不易,也许,父皇对青雀的宠爱,也是另一种寄托?更何况...” 他露出与李恪一般无二的狡黠笑容,“儿臣还有三弟,并非独自面对一切,若是父皇真有心让青雀做太子,而青雀又能担此重任,正好遂了儿臣的意。” “长安之外的江湖啊,儿臣心慕已久!” 李二心头剧震,他没想到一向稳重的长子,竟然根本不在意太子之位,甚至,还想远走江湖? 不经意间暴露心声的李承乾赶紧转移话题,讪讪一笑,“对了,父皇,您要不要看三弟离京前给儿臣留的信?” 李恪的信? 李二心中一动,短暂忽视李承乾之前的惊人之语,故意板起脸,哼了一声,“他能写出什么好话来?” 李恪给长孙皇后、襄城、李承乾他们留信的事,李二知道,只是拉不下脸,让长孙皇后给他看罢了。 李承乾会意,转身走到自己的书案后,从一个上了锁的紫檀木匣中,珍而重之地取出一封略显厚实的信笺。 李二接过信后,眉头一皱,这小兔崽子,又是通篇白话,写那么多,也不怕手酸! 他先是装作不以为意地随手翻看,但当目光扫过信纸上的内容时,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极其精彩! “他”是谁? “某些人”指谁? 老爹也不知道叫了? 李二额角的青筋跳了又跳,心中那股邪火蹭蹭往上蹿,小兔崽子,人都走了,还不忘在信里编排你老子! 李纲,太子杀手? 咦,好像真是那么一回事...... 李承乾看着李二那变幻莫测的脸色,眼中满是暖意,“三弟这操心劲儿,有时候,儿臣也分不清,到底谁才是兄长。” 他学着李恪那惫懒又理直气壮的语气,“这个家啊,没我早晚要散!” 话音刚落,李承乾便轻笑出声,“父皇,这可是三弟经常在儿臣耳边唠叨的话。” “这个家没他迟早要散?” 李二几乎是咬着牙重复了一遍,可不知怎的,这句话从李承乾的口中说出,竟让他满腔的怒火泄了大半,反而涌起一股又好气又好笑的无奈! 眼前仿佛又看到那小混蛋叉着腰,一脸“你们离了我不行”的欠揍模样! 一股强烈的冲动,如同破土的春笋,瞬间冲垮了李二的矜持与顾虑。 他望着李承乾,危险的目光中参杂着几分胁迫,“承乾,随朕去看看,你们兄弟在益州会有怎样的逍遥日子!” 似乎是觉得理由不够充分,他又喃喃道:“反正...也花不了多少功夫,去去就回!” 李承乾彻底愣住了,嘴巴微微张开,看着眼前这位突然变得有些陌生的父皇,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光芒。 但是,他微微张开的嘴渐渐变成温和的笑容,与记忆中不同的父皇...... 极好极好! 第151章 别来无恙乎? 益州,蜀王府,李恪的书房。 “噗通!” 一声沉闷的响动。 蜀王殿下毫无形象地四仰八叉瘫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活像一条被暴晒了三日,彻底脱水的咸鱼。 他双目无神地望着头顶绘着祥云瑞兽的房梁,胸口剧烈起伏,嘴角还残留着可疑的白沫痕迹,一脸生无可恋。 在他的前方,一身青衣,须发皆白的法家老祖宗高颎,正抱着双臂,满脸的嫌弃,如同看着一块冥顽不灵的朽木。 那眼神,恨不能把这惫懒货从地上拎起来再抖三抖。 自那日李恪跻身炼气化神境后,高颎与袁守诚的教学手段便彻底升级换代。 单纯的识海扩张、精神力灌输? 那是基础班的玩意儿! 炼气化神,关键在于将后天修炼的内气,与肉身中的先天之精融合,最终孕育出元神。 此乃蜕凡入道的通天之阶! 而神气凝合形成元神,在于寂照,在极致的沉静与明悟中,以意念引导内气,运转大周天后,实现神与气的完美交融。 袁守诚作为道家一脉的老祖宗,他的法子是观想。 高颎则是让李恪亲身体验,不再是旁观者清,而是成为当事人,去经历,去感受,去在那极致的情感冲击中,淬炼精神内核,驱动内气完成大周天运转,最终水到渠成,神气凝结,元神初生! 于是乎,李恪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高颎的幻境包罗万象,法理人情交织。 时而让李恪化身苦主原告,感受那冤屈无处申诉、悲愤欲绝的心境;时而让他成为被告,体会那百口莫辩、如坠深渊的绝望;时而又让他旁观确凿铁案,感受律法昭昭带来的凛然正气...... 其中,最绝的是让李恪成为那诬告构陷,颠倒黑白的污蔑者。 起初还算正常。 李恪很自然的融入那份心境中,悲愤、惶恐、深明大义......种种情绪变化,让他的内气缓缓流动,自主运转小周天后,开始大周天运转。 可当高颎第一次把他变成污蔑者的角色时,异变陡生! 李恪那双总是带着点惫懒的桃花眼,“唰”地一下亮得惊人,如同饿了三天的野狼突然发现了肥美的羊群! 那精神头,那兴奋劲儿,简直判若两人! 幻境中,他化身一个巧舌如簧的歹毒讼棍,为了侵吞邻居祖产,精心编织了一张天衣无缝的诬告网。 栽赃、嫁祸、收买证人、伪造证据...手段层出不穷,阴险毒辣又环环相扣! 那叫一个思路清晰,逻辑缜密,演技精湛! 更让高颎差点把胡子揪下来的是,随着李恪在幻境中诬蔑事业的层层递进,他体内原本平稳运转的内气,竟如同打了鸡血般疯狂加速,沿着经脉奔腾咆哮,速度比平时快了何止一倍! 周身气血流转时隐隐发出风雷之声,精神力不断壮大,识海在天地宝鉴的遮掩下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扩张。 幻境结束后,高颎一脸狐疑地瞪着还在回味的李恪:“臭小子!你...你莫非有什么特殊癖好不成?” 李恪抹了把嘴角处并不存在的口水,理直气壮,振振有词。 “老太爷,我这是为了感悟受害者心境,俗话说得好,只有冤枉你的人,才知道你有多冤枉!您看,我这效果多好,事半功倍!” 高颎被他这番歪理邪说噎得直翻白眼,但感受着李恪那确实暴涨了一大截的精神力,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只要路不走偏,手段...咳,过程特殊点就特殊点吧,他还指望着李恪将法家发扬光大。 然而,高颎还是低估了李恪在歪门邪道上的天赋异禀。 有了第一次的成功经验,李恪在诬蔑者的角色扮演上越发如鱼得水,甚至开始推陈出新! 高颎构造的幻境难度直线上升,诬告的目标从平民百姓变成了达官显贵,案情更加复杂,破绽更难弥补。 可李恪呢? 不仅完美完成任务,甚至还举一反三,记录下了不少匪夷所思的污蔑高级技巧。 祸水东引法,诬陷目标的同时,巧妙引导线索指向另一个更招人恨的家伙,自己完美隐身,坐收渔利。 以退为进法,先假意示弱,甚至主动承认一点小错,博取同情和信任,再在关键时刻抛出致命诬陷,让人防不胜防。 舆论操控法,利用街头巷尾的流言蜚语,润物细无声地败坏目标名声,等到正式构陷时,已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更气人的是,他还能在幻境结束后,洋洋得意地给高颎讲解。 “老太爷您看,这样操作,要么能达到目的,要么能全身而退,让那诬蔑冤枉之事轻飘飘一笔带过,受害者哑巴吃黄连,受尽委屈还没处说理!这效率,这性价比,啧啧啧......” 高颎听得额头青筋突突直跳,血压飙升! 这个混账小子! 在益州公堂上大义凛然,怎么换个身份,在幻境里就成了个道貌岸然、阴险狡诈的坏胚? “竖子,气煞老夫也!” 高颎终于忍无可忍,暴跳如雷! 他法家巨擘,一生追求律法公正,岂能容忍自己看好的才俊在这条邪路上狂奔? “好!好!你不是擅长诬蔑吗?老夫让你尝尝被诬蔑的滋味!” 高颎须发皆张,双手掐诀,周身法力激荡,这一次,幻境陡然一变! 不再是让李恪去诬陷别人,而是让他成为那个被诬陷、被冤枉、被逼到绝境的受害者! 李恪化身被城中恶少奸污的贫家女子,求告无门...化身老实巴交的佃户,辛苦收成反被莫须有的罪名强征殆尽,找到官府,反被诬陷抗税不遵...化身小有家产的商人,被权贵构陷,家产被没收,妻女被掳走,自己还被安上通敌卖国的罪名...... 高颎这次是真的发了狠,幻境一个接一个,无缝切换! 受害者身份各异,冤屈各不相同,但那份被强权碾压、被律法抛弃、被世道蹂躏的痛苦与绝望,却如同最沉重的枷锁,一层层叠加在李恪的精神之上! 李恪识海确实是壮大了不少,但也架不住如此高密度、高强度、直击灵魂的负面情绪冲击! 他没有经历别人完整的一生,但这一段段浓缩到极致的痛苦经历,却是不断冲击他那本就不是太坚定的意志,令他头疼欲裂。 “呃...呕...” 当第七个幻觉,李恪被诬陷成妖道,即将被活活烧死时,他再也抵挡不住那股深入骨髓的绝望,身体猛地一抽,眼前一黑,噗通一声栽倒在地。 他口吐白沫,浑身抽搐,意识彻底陷入模糊。 高颎看着地上人事不省的李恪,捋了捋雪白的长须,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极其舒坦的笑容。 他得意地哼了一声,“小兔崽子,还想跟老夫斗,当真没点手段治你不成?”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 仙风道骨的袁守诚踱步走了进来,准备接替老友,带蜀王殿下去观星台。 他看了一眼地上的人形烂泥,再看高颎那副志得意满的模样,顿时了然,不由得摇头失笑。 “高兄,又把这惫懒货折腾趴下了?” 袁守诚语气带着调侃,“看来这小子今天又没少招惹你。” 高颎没好气道:“这混账东西,歪理邪说一套又一套,气得老夫差点心脉逆流,不狠狠整治一番,真当老夫吃素不成?” 说着,他将记录李恪诬陷技巧的纸张递给袁守诚。 袁守诚接过纸张,看到上面的内容后,也是哭笑不得,他对李恪的跳脱深有体会。 前几日他让李恪观想道门三清天尊宝相的庄严画像,本意是借天尊道韵,澄澈其心,感悟天地大道,助其孕育元神。 结果呢? 这小子盘腿坐那儿,眼睛是闭上了,嘴里却开始念念有词。 “无量天尊在上!弟子李恪诚心叩拜,保佑弟子出门溜达一圈,捡到一个小乞丐,好吃好喝供着,不出一个时辰,他失散多年的神仙家人就找上门来!” “然后,那神仙看弟子骨骼精奇,二话不说就将毕生仙力,醍醐灌顶,全传给了弟子!” “再然后,神仙家中还有七八个美若天仙的闺女,那神仙觉得弟子潜力无穷,非要将这些闺女嫁给弟子!” “弟子虽然一心向道,但实在不忍辜负神仙一片拳拳爱女之心,只能勉为其难的答应。” “最后呢,弟子勤加修炼,不负仙力,与诸位仙子夫人琴瑟和鸣,然后...嘿嘿,生一堆漂漂亮亮的宝贝闺女,羡煞仙人!” 袁守诚当时就在旁边,听得是眼角抽搐,拂尘差点没捏断! 这哪里是观想天尊? 分明是恬不知耻地对着神仙许愿! 还是最离谱、最不要脸的那种白日梦! 这小子小小年纪,怎么会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杂念? 关键是李恪心不静,嘴上还碎碎念的观想,竟然能让体内那点微末的内气,缓缓流动。 气得袁守诚差点没当场引动九霄神雷,为三清祖师清理门户,替天下除此大害! 所以此刻看到李恪被高颎收拾得如此凄惨,袁守诚非但不同情,反而有些幸灾乐祸。 “这小子,确实欠收拾,心性跳脱至此,世所罕见!贫道有时都忍不住想替天行道!” 他一边说着,一边踱到李恪身边,准备看看这小子是真晕还是装死,顺便再揶揄老友几句。 然而,就在他弯下腰,拂尘即将碰到李恪鼻尖的刹那! 袁守诚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 高颎那副得意的表情也骤然消失! 两人猛地挺直身体,目光如电,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与惊骇,齐刷刷地射向门外的小院! 就在刚才那一瞬间,一股极其微弱,却又带着某种无法言喻的威严与存在感的波动,毫无征兆地出现在那里! 以他们二人的修为,竟然直到对方踏入小院才堪堪察觉! 这简直不可思议! 小院内,光影微微扭曲,一大一小两个人影,如同从水墨画中缓缓走出,凭空出现。 大的那道人影,穿着寻常的玄色锦袍,眼神深邃如渊,只是随意地站在那里,便有能镇压山河的磅礴气势弥漫开来。 小的那位,穿着杏黄色常服,面容清秀,气质端凝,眼神清澈而沉稳。 他一丝不苟地朝两位老人行礼,之后将目光移到那滩人形烂泥上,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抹温和笑容。 “三弟,好久不见,别来无恙乎?” 第152章 李承乾的古怪之处 李恪四仰八叉地趴在地砖上,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仿佛要裂开的脑袋,即便听到了高颎和袁守诚的调侃,他也懒得搭理,连翻个身都感觉累。 就在这半死不活,意识飘忽的当口,一道温和的声音如同山涧清泉滑过石隙,穿透了他混沌的感知。 有点熟悉,但肯定是幻觉,是高老太爷幻境的余毒! 李恪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下意识地用手挠了挠屁股,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然而,这片刻的安宁并未持续太久。 李恪的识海深处,沉寂一段时间的天地宝鉴像疯了一样,将周身散发的气息压缩到极致,如同一个拼命缩进壳里的老乌龟。 “看不见本大爷!看不见本大爷!他娘的,龟息大法,敛息术,给本大爷运转起来啊!” 天地宝鉴的声音在李恪识海中疯狂尖啸,流转的宝光灵气被收敛到体内,甚至恨不得把本体填识海的海眼,全力隐蔽自己的痕迹。 “夭寿咯!长安那位人族气运的眷顾者怎么跑益州来了,还带来一个小的,吓死本大爷了!” 小院内,李二负手而立,玄色锦袍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深邃的目光扫过书房内那滩毫无形象可言的人形烂泥,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此番前往益州,是临时起义,不过,真见到李恪后,他倒有几分不知如何开口。 原本,他想等李恪过来行礼,他再顺势扶起,问问额头的伤怎么样了,看看他在蜀地过得怎么样。 帝王心思,哪怕是对着儿子,也总习惯绕着弯子。 可当他看到李恪不仅毫无反应,反而还在自己和太子面前,旁若无人地挠屁股,换了个舒服姿势,李二只觉得一股邪火“噌”地往上冒! 李二深吸一口气,先朝两位老人微微点头,随后,他大步流星,几步就跨到李恪身边,玄色锦袍的下摆带起一股劲风。 没有丝毫犹豫,右脚带着一股纯粹而霸道的力道,精准无比地踹在了李恪刚刚挠过的那半边屁股上! “李恪!” 一声蕴含着雷霆之怒的冷喝在书房里炸响。 “你看看你现在这样子!成何体统!是不是朕太久没收拾你了,你皮痒了?” “嗷——!” 一道凄惨得不似人声的惨叫骤然撕裂了书房内短暂的宁静。 李恪猛地从地上弹起来,捂着遭受重创的屁股,疼得龇牙咧嘴,眼泪差点飙出来。 疼! 钻心刺骨的疼! 而且,这股疼痛感太熟悉了! 哪怕他已经跻身炼气化神境,屁股上传来的剧痛感也和便宜老爹揍他的时候一模一样。 “谁踹的本王,有本事站......” 李恪疼得脑子嗡嗡作响,怒火中烧,一边揉着屁股一边猛地抬头,脏话正要脱口而出。 然后,他看清了。 书房内,玄色锦袍,渊渟岳峙,眼神深邃而冰冷,带着审视与怒意。 小院内,杏黄常服,面容清俊,气质端凝沉稳,眼神清澈,嘴角还噙着一丝温和却又透着点无奈的弧度。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李恪揉了揉眼睛,“卧槽?老太爷的幻境后劲有点大,都出现幻觉了。” 他完全没有经过大脑,完全是凭着本能脱口而出,带着十二万分的震惊和怀疑。 李二脸色变得铁青,额角的青筋如同被激活的虬龙,猛地跳动起来。 那双深邃的帝王之眸中,酝酿的风暴已经不再是愠怒,而是近乎实质的杀气! “混账东西!” 李二从牙缝里挤出这四个字,猛地一拂袖袍! 轰! 一股辉煌磅礴的无形飓风凭空而生,并非针对任何人,而是卷向书房那扇厚重的木门! 以高颎和袁守诚的修为,自然能抵挡,不过,两人对视一眼后,心领神会,立刻顺势而为,如同两片被风吹起的落叶,飘飘然落在小院内。 老子教训儿子,天经地义。 更何况,他们早就想这么干了,李恪那惫懒样,让他们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砰! 厚重的书房木门被那股煌煌帝气之风猛地带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震得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门关上的刹那,立刻响起了呼天抢地的嚎叫声。 “嗷——!老爹,轻点,屁股要裂了!” “爹,亲爹,别打脸,你宝贝儿子错了!” “哎哟喂!骨头,骨头要断了!大哥,救命啊——!” “嘶——疼疼疼!别揪耳朵,要掉了......” 一连串鬼哭狼嚎、毫无形象可言的惨叫声、告饶声、夹杂着谋杀亲子、卧槽之类大逆不道的字眼,如同决堤的洪水般从紧闭的门缝里汹涌而出,瞬间充斥了整个幽静的小院。 那声音凄惨、委屈,穿透力十足,简直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小院内,阳光正好,微风和煦。 高颎雪白的须眉抖了抖,脸上的肌肉有些抽搐,最终化为一声仿佛憋着笑的叹息,无奈地摇了摇头。 袁守诚则是直接捋着胡须,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弯起,仙风道骨的脸上露出一抹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的笑意。 这对父子...见面方式,着实是别致得紧,充满了...嗯,人间烟火气。 站在一旁的李承乾,听着门内那熟悉的震天响,俊朗的脸上露出一抹深深的,又带着点习以为常的疲惫与无奈的叹息。 他就知道,只要父皇和三弟凑一块儿,场面就绝不会走向父慈子孝的温情剧本。 他整理了一下杏黄色的袍袖,对着两位正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的老前辈,露出一个极其诚恳、又带着深深歉意的笑容,微微躬身行礼。 “让两位老前辈见笑了。” 李承乾的声音温润清朗,不急不缓,与门内的鸡飞狗跳形成鲜明对比,“父皇与三弟...咳,他们的相处方式素来如此...比较特殊,这些年,一直是这样。” 他的语气平和自然,既没有为父亲开脱的勉强,也没有对弟弟不争气的抱怨,只是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透着一股远超同龄人的沉稳与包容。 这份气度,这份接人待物恰到好处的分寸感,瞬间吸引了高颎和袁守诚的目光。 两位阅人无数的老祖宗,眼睛几乎是同时亮了起来,如同在蒙尘的库房里骤然发现了稀世珍宝! 高颎那双锐利如鹰隼的法家之眼,瞬间穿透了李承乾温和的外表,仿佛无形的尺规在丈量他的根骨、心性。 他清晰地看到,眼前的少年,根骨之清奇,灵气之充盈,世所罕见! 更难得的是那份骨子里透出的沉稳厚重,如同深埋地下的美玉,温润内敛,光华自蕴。 其心性之坚韧,思维之条理清晰,几乎就是为法家“循名责实”、“明法度以治天下”的理念量身打造的完美胚子! 比起书房里那个虽然天赋异禀却跳脱惫懒、歪理邪说满天飞的李恪,眼前这位,简直就是梦中才敢奢求的传人! ,然而,没一会儿,高颎眼中的灼热精光就逐渐黯淡,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最初的惊艳化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带着深深的惋惜。 太子! 国之储贰! 这样的人,哪怕是真心想要投入法家门下,成为他高颎的衣钵传人,他也不敢收! 法家学说,重刑名,讲权术,是帝王手中的刀。 让太子成为纯粹的法家子弟,这其中的因果牵扯之深,气运纠缠之重,足以让法家万劫不复! 这泼天的因果,他高颎接不起,整个法家也接不起! 袁守诚的眸光则更加深邃,带着道家洞察天机的玄奥。 他眼中仿佛有星河倒转,命理罗盘在无声推演。 李承乾的命格在他眼中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景象:煌煌紫气隐现,贵不可言,这是储君应有的气象。 但在这磅礴紫气之下,却并非一片澄澈通明,而是如同蒙上了一层薄雾,显得混沌不清,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违和感——仿佛两个极其相似、却又并非完全相同的命格印记,被某种难以理解的力量强行重叠、糅合在了一起,形成了一片模糊的混沌区域! 这怎么可能? 即便是传说中的夺舍移魂之术,也绝无可能找到两个命格如此相似,甚至能完美重叠的躯体! 这概率,比凡人登仙还要渺茫! 更何况...袁守诚的目光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那紧闭的书房门,门缝里还隐约传出李恪的嚎叫和李二的低吼。 有那位如同人皇降世般的陛下坐镇长安,日夜相对,这天下间,又有何人能夺舍得了当朝太子? 袁守诚眼中的精光不仅没有因疑虑而黯淡,反而越来越盛,带着一种近乎炽热的探究欲。 他盯着李承乾,目光越来越古怪,仿佛要穿透那身杏黄常服,穿透皮囊骨骼,直抵其灵魂的最深处,将那片混沌迷雾彻底看个清楚明白。 李承乾安静地站着,迎着袁守诚那几乎要将他灵魂都解剖开来的审视目光,脸上依旧是那温和得体的笑容,眼神清澈坦然,没有丝毫闪躲或不适,仿佛对方看的不是他,或者说,他本就如此,无惧任何审视。 因为,他本就是李承乾,他只是他自己! 第153章 三弟说得没错 书房内,那惊天动地的嚎叫和怒斥声终于渐渐平息下来,最后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李恪呈“大”字瘫在地砖上,胸膛剧烈起伏,进气少出气多,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他感觉全身的骨头都被拆开,然后又被拼接回去,每一块肌肉都在发出悲鸣。 李二背对着他,负手而立,似乎对刚才那场父慈子孝的切磋颇为满意。 果然,还是揍这个小兔崽子顺手,心头那股邪火泄了大半。 李恪的修炼状况已经被他摸了个底朝天。 骨骼强健,经络宽阔坚韧,一身内气精纯浑厚,不像是刚刚踏入炼气化神境,根基打得堪称完美,远超同境修士。 李二暗自点头,这份底子,想必少不了外面那两位前辈的功劳。 唯独那肉身...稍显薄弱了些。 李二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这顿揍,正好帮他打熬筋骨。 他缓缓转身,目光在李恪身上游动,有几分得意,有几分审视,好像在为李恪查缺补漏。 当他的目光落在李恪额头上时,那点刚刚升起的满意和笑意,如同被寒风吹散的薄雾,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一道浅浅的疤痕,斜横在少年光洁的额角,颜色已经很淡,不仔细看几乎难以察觉。 然而落在李二眼里,却让他沉默起来,帝王心性中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触动了一下。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千言万语堵在了喉咙口,最终化作一片沉默。 李恪艰难地转动眼珠,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中,充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怨念。 他在无声的控诉,一见面就揍自家的宝贝儿子,是亲爹吗?简直就是暴力狂! 这对父子的沉默仿佛让空气都凝固起来,尴尬的气氛中又有一丝若隐若现的温情流淌。 曾经的李二要征战,离家是常有之事,但府中有长孙皇后,他也放心不少。 反观李恪,从小都是在长孙皇后与杨妃的羽翼下长大,这还是第一次出远门,李二不担心,那肯定是假的,就像李承乾说的,只有在李恪这里,他才是半个父亲。 百骑司早有一支小队奔赴益州,只不过...... 就在这时! “殿下,殿下!成了,哈哈哈...雷池成了!” 一道老迈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狂喜和邀功意味的大嗓门,猛地在幽静的回廊间响起,由远及近,飞速逼近。 伴随着这声大吼,两道身影翩然而至,落在李恪的小院中。 当先一人,活脱脱一个乡下老农,头发花白,乱糟糟地挽了个髻,随意地插着一根木簪,身上的粗布袍子沾着些不明污渍。 正是墨家锯子! 他红光满面,多日研究,总算是攻破了雷池的最大难关。 “殿下,雷池成了,哈哈哈...真成了,这次老夫看杨黑心的还怎么敢和老夫争!他得跪下来谢...嗯?” 墨家钜子的狂笑戛然而止,他看到了两个意想不到的人。 他抠了抠鼻屎,语气中充满了惊愕和不解,“咦,你们两个老棺材瓤子怎么在这里?” 高颎和袁守诚眼中满是嫌弃,懒得和这个没有正形的墨家钜子废话。 跟在墨家钜子身后的,是李恪的舅姥爷高士廉。 他身着深紫色官袍,虽竭力保持着上位者的沉稳,但眉宇间也难掩一丝激动。 若非雷池成了,开皇卫,乃至益州府兵的战力会大大提升,他根本不会在两位长辈的面前出现。 他微微躬身,视线越过二老,落在院中那身着杏黄常服的少年身上时,瞳孔骤然一缩。 “承乾?” 高士廉瞬间僵立当场,整个人如同被一道无形的惊雷劈中,太子,怎么会出现在益州? 吱呀! 一道柔和的力量,轻轻推开书房的门,李二的身影显露在众人眼前,在他背后,是躺在地上的李恪。 李二的目光先是如实质般落在咋咋呼呼的墨家钜子身上,那眼神带着审视,如同在打量一件新奇又危险的兵器。 墨家钜子周身气势一变,坦然与李二直视,此刻,他不是那个邋遢老头,而是真正的墨家之主! 随即,李二的目光转向勉强回过神的高士廉身上,他的嘴角似乎向上牵动了一下,露出一丝辨不清是赞许还是敲打的笑意,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舅父...” 李二用的是家礼称呼,“这益州,被你经营得...固若金汤,水泼不进,连朕的百骑司,想要探听点消息,都如同泥牛入海,费尽了周折,当真不错。” 每一个字,都像是无形的重锤,重重砸在高士廉的心头。 他行礼道:“老臣惶恐,陛下驾临,老臣未能远迎......” “舅姥爷!” 一道温和清朗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恰到好处的尊敬,打破断高士廉的话。 李承乾上前一步,对着高士廉,端端正正地行了一个晚辈见长辈的揖礼,姿态恭谨,礼数周全。 这一声”舅姥爷“,如同一股暖流,稍稍冲淡李二话语中的沉重压力。 高士廉看着眼前举止得体的太子,心中全是满意。 他侧身避让,“太子殿下折煞老臣了!” 李二哼了一声,没有在意李承乾的出手相助,他那深邃如渊的帝眸,依次扫过高颎、袁守诚,最后又落回站在门口的墨家钜子身上。 法家巨擘、道家老祖、墨家钜子,当世显学,三家祖宗级的人物,竟同时出现在小小的蜀王府? “法家、道家、墨家...” 李二的声音很轻,如同自言自语,却又清晰地响在每个人的心头,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带着一种审视江山棋局般的漠然与威压,“三家老前辈,齐聚蜀王府,了不得,当真了不得。” 那话语轻飘飘的,却仿佛带着万仞山岳的重量,轰然压落! 帝王威势如同无形的海潮,弥漫开来,带着煌煌天威,不容置疑,不容抗拒! 高颎、袁守诚、墨家钜子三人身上的气息瞬间被引动! 高颎周身,无形的律令符文若隐若现,带着森严冰冷的秩序之力。 袁守诚身侧,道韵流转,玄奥深邃。 墨家钜子身前,浓郁的墨色荡漾,兼爱非攻尚贤,不断涌现。 三股截然不同,却同样磅礴的学派势本能地升腾而起,抵御着那无处不在的帝王威压! 高士廉脸色一白,身形微动,不着痕迹地挡在了李承乾身前半步的位置,体内深厚的修为运转,为太子分担着那恐怖的压力。 帝皇势与三股学派势的碰撞,非同小可,一旦控制不住,四散开来,李承乾绝对无法抵挡! 这就苦了爬起来的李恪,他狼狈不堪地扶着门框,勉强站直身子。 他的模样堪称惨烈,发髻彻底散了,乱糟糟地披在肩上,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身上的锦袍皱巴巴的,屁股上还有着清晰的脚印。 他疼得龇牙咧嘴,感觉全身骨头都快散架了。 然而,当墨家钜子那句“雷池成了”钻入耳朵时,那双原本疼得有些涣散的桃花眼,总算是亮了起来,不过身体还很松软,只能再缓一缓。 逍遥势的雏形在帝王势与学派势的威压下,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熄灭。 幸好,李二与三家老祖都不是针对他,让他有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钜...钜子...真成了?”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难掩其中的兴奋,有了雷池,开皇卫的问题可以解决,甚至,那本花样作死大全说不定真的能帮他练出一批天兵天将! “李恪!” 一声蕴含着无尽威严与怒火的低吼,如同九天神雷在李恪耳边炸响! 李二斜眼一瞥,一丝帝王势涌到李恪身前,逍遥势彻底被碾压到无法离体。 嗡!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怖压力降临,李恪感觉自己像是被投入了万丈深海,无形的巨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骨骼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牙齿控制不住地咯咯打颤,别说动弹,就连呼吸都变得极其困难! “你究竟想干什么?” 李二的声音如同万载玄冰,“神臂弓、灭那五千突厥狼骑的黑手,连那盒伙人商行,也是指向你这益州,如今,道、法、墨三家老祖齐聚你这蜀王府......” 他猛地抬手,指向院中三位气息勃发的老祖,“你以为这还是寻常的小打小闹?难道不该与朕,好生交代一二?” 院中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高颎、袁守诚、墨家钜子三人身上的学派势升腾到了极致,与那中心的帝王威压隐隐形成对峙之势,空气仿佛都被点燃,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李恪被那恐怖的帝威压得几乎要趴下,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涔涔而下。 他艰难地抬起头,迎上李二那仿佛洞穿一切的目光,眼中没有恐惧,反而投向了被高士廉护住的李承乾身上。 李恪几乎是吼了出来,带着一种奇异的理直气壮,“交代什么?这些都是大哥的东西,老爹你凶什么凶?” 他吼完,又像是怕李二不信,目光转向站在李承乾身前的高士廉。 “不信你问舅姥爷!舅姥爷可以作证,是不是都是大哥的?” 高士廉:“......” 说李恪满嘴胡言? 他肯出手帮李恪的初心之一,不就是为了李承乾? 而李恪的承诺中,不也是说益州是为李承乾准备的势力? 怎么否认,这确实是事实,只是李承乾自己不知道罢了! 高士廉张了张嘴,似乎在斟酌词句,不过,最终只化成了一个字,随即沉默起来。 “是!” 在李恪那声石破天惊的话出口的瞬间,李承乾的身体就微微一僵。 那股从小替李恪背黑锅,培养起来的神经,几乎本能的疯狂预警,甚至拉响了最高级别的警报! 果然! 还是那熟悉的配方! 李承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迎向李二质问的目光,嘴角努力地向上扯动,最终露出一个极其不自然的标准微笑。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打破了小院中几乎凝固的空气,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平静,又仿佛在陈述一个天经地义的真理。 “父皇!” 李承乾微微颔首,语气平和得没有一丝波澜,“三弟说得没错。” 第154章 雷池 李二的眼皮狠狠地跳了一下,那点收拾完李恪的神清气爽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无奈。 这话要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他或许还会掂量三分,可偏偏是李承乾! 这些年来,他要是还不知道李承乾怎么给李恪收拾烂摊子就真的奇怪了! 李恪惹是生非,李承乾背锅;李恪偷鸡摸狗,李承乾挨训;李恪上房揭瓦,李承乾扫尾...... 这几乎成了长安皇宫里不成文的铁律。 李恪那张破嘴里吐出来的字,尤其是这种甩锅推责的话,多听一个都是污染耳朵! 这小子天生就有顺着杆子往上爬、把芝麻吹成西瓜的本事! 真正让李二心头微沉的,是高士廉的反应。 高士廉老成持重,岂会帮着两个孩子欺骗他? 这样的把戏,太假,也太小儿科,而高士廉竟然同意李恪的说辞,显然,其中肯定有李承乾的参与。 若说高士廉是因为益州的秘密与牵扯出的利益,盘根错节,投鼠忌器,只能顺着李恪的剧本演下去,李二是百分之百的不信,有长孙无忌与长孙皇后在,再加上玄武门之变时的那拨囚犯,高士廉乃至渤海高氏都已经高枕无忧。 除非,高士廉想谋反,然而,这更加不可能!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益州这潭水,在李二心头变得浑浊,也深了许多,不过,有一点可以确认,三家老祖宗至少此刻并无恶意,而益州的源头已经明了,那便无事。 李恪想折腾,那就等他多折腾折腾再看,哪怕真是什么龙潭虎穴,李二也无惧,对大唐有害,翻手可灭! 一念及此,那如同实质海潮弥漫在小院中煌煌帝王势,退潮般倏然收敛。 高颎、袁守诚、墨家钜子三人周身升腾的学派势也随之缓缓平复,各自眼底都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与了然——这位陛下的修为和对力量的掌控,已臻化境! 李二的目光不再锁定李恪,而是依次扫过袁守诚、高颎、墨家钜子。 益州三姓之一,袁氏,是袁守诚的家族根基所在。 这位道家老祖宗在此隐居或活动,顺理成章,不足为奇。 他也是最容易看透的一位,道家乃大唐国教,钦天监袁天罡是其子侄,袁守诚应该是真的起了教导之心,才会出现在这蜀王府。 高颎...这位法家巨擘,活跃于开皇时期,大业三年惨遭冤杀,不过,也就只是糊弄百姓罢了。 要么是猜出炀帝之意,假死脱身,要么是厌倦朝堂纷争,云游天下,不问世事。 那份上达天听的卷宗,应该只是恰逢其会,碰上李恪审案后出手,然后,起了爱才之意。 这些念头在李二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瞬间便已理清脉络,且基本吻合眼前所见。 帝王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墨家钜子有些邋遢的身影上。 唯独此人,让李二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心中疑窦丛生。 墨家式微,尤其是在罢黜百家之后,其门徒多隐于市井,精研机关巧术,虽偶有惊世之作流传,但其学派核心早已不为世人所知,更别提其领袖钜子的行踪! 这位游戏人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墨家钜子,为何会出现在益州?又为何甘愿停留在此,听李恪这毛头小子的差遣,甚至为他捣鼓那闻所未闻的雷池? 还有那雷池,究竟是何物? 一连串的疑问,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李二的心湖中激荡起层层涟漪。 压力骤减,李恪长长舒了一口气,感觉差点被捏爆的心脏总算归了位。 他揉了揉还在隐隐作痛的屁股,那双桃花眼滴溜溜一转,立刻锁定了站在高士廉身旁的李承乾。 “大哥!” 李恪的声音恢复了那股熟悉的惫懒调调,他咧开嘴,露出一个怎么看都带着点不怀好意的笑容,“你和老爹...怎么突然驾临我这穷乡僻壤的益州了?长安待腻歪了?还是...”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看似在看李承乾,眼角的余光却是瞥向李二,这个问题不是问李承乾,反倒像是问李二,嘴角都多出了几分笑意。 离开长安的时候,他给李二留的信,可是让李二哄他,要不然他就不回去了。 那么,此番前来益州,是不是便宜老爹要哄他了? 想到这里,李恪就忍不住笑意,东半球话事人怎么了?还不是要哄他这个宝贝儿子! “青雀那小子惹大哥生气了?他在长安蹦跶,大哥你不好直接收拾他?没事!等我腾出手来,保管让小胖墩知道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李二嘴角一抽,心头那股邪火又开始冒起来。 信不信朕让你先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李承乾哭笑不得,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李二,暗叹一声,“青雀最近正在钻研大儒遗作,是我想你了,便求父皇带我来益州看看你。” 这话说得情真意切,配合李承乾那温润如玉的气质和清澈坦诚的眼神,极具说服力。 闻言,李恪嘿嘿一笑,“行啊,大哥,那我带你在益州逛逛,你带点土特产回去,给母后他们都看看、尝尝。” 兄弟二人看似寻常的对话,却如同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旁观的四人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高颎雪白的眉毛猛地一扬! 袁守诚仙风道骨的脸上首次露出了真正的惊容! 墨家钜子更是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 高士廉则是身体剧震,猛地看向负手而立的李二,眼中充满了极度的惊愕与难以置信! 陛下离开长安,离开了守卫森严、气运盘踞的帝都,而且还是带着太子,消息一旦泄露出去,会引发何等恐怖的连锁反应? 长安那些暗流涌动的势力,那些对皇位虎视眈眈的野心家,那些被铁腕镇压的仇敌......会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般疯狂扑来! 陛下和太子若在益州遭遇不测,那将是一扬足以倾覆整个大唐江山的滔天巨浪! 天下必将大乱! 袁守诚一步踏出,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他拂尘一摆,正欲开口。 道家乃大唐国教,护佑国运乃是本分。 此刻最紧要的,是立刻劝谏陛下,在蜀王府布下重重禁制,然后由他亲自护送,以最快的速度,最隐秘的方式返回长安! 然而,他话未出口,李二却仿佛背后长了眼睛,随意地摆了摆手,动作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袁守诚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被堵了回去。 他愕然地看着李二的背影,陛下...究竟意欲何为? 难道不知其中凶险? 高士廉心中的惊涛骇浪更是难以平息。 他太了解李二了,雄才大略,杀伐果断,更兼有近乎冷酷的理智! 怎会因为李承乾的请求而放下朝堂重担,以身犯险,悄然离开长安? 哪怕以李二的修为,不到一个时辰就能从长安来到益州,但是,其中的凶险,他岂会不知? 若是遭受围攻,而大军无法及时赶至,即便他再强,也有性命之危! 这简直颠覆了高士廉对李二的所有认知! “钜子。” 李二朝袁守诚摆手后,对墨家钜子开口,带着一丝纯粹的好奇,“方才听你所言,雷池已成,朕甚是好奇,此物...究竟有何等神异?” 墨家钜子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将皮球踢了出去,“陛下,此事还是让蜀王给你解释吧。” 李二的目光随着墨家钜子的话转移到李恪身上,看着那张酷似自己年轻时候的脸蛋,莫名就有些来气。 李恪清了清嗓子,满脸得意道:“老爹,我之前在一本残籍上看到一种惊世骇俗的炼体秘法,可以引天雷之力,淬炼肉身!” “引天雷?” 李二瞳孔骤然一缩,眉头皱了起来,“胡闹!雷霆之威乃天地之威,岂可用来淬体?找死不成?” 他的弟弟,那位霸绝天下的李玄霸,就是死于雷霆之下! 李恪被李二吓得缩了缩脖子,“那本古籍就是这样说的,天降雷霆,至刚至阳,蕴含毁灭之力,但物极必反,孕育着一丝天地间最精纯、最本源的新生之力!” 他瞥了一眼李二铁青的脸色,继续道:“以雷霆之力淬炼肉身,如同千锤百炼,打熬筋骨,祛除杂质!再以那一缕新生之力修复滋养,破而后立!如此反复,肉身强度、潜力、甚至生命本源,都能得到脱胎换骨般的飞跃提升!” 李恪指向墨家钜子,“钜子也说了,理论上可行,所以才制造雷池,控制雷霆之力,并锁住那缕新生之力,让人在相对安全的环境下进行淬体。” 这一番解释,让李二眉头舒了几分,他就担心李恪无法无天,贸然引雷淬体。 当然,以他对李恪的了解,鬼灵精一个,也不会傻到犯险,但是,万一有人从中引诱呢? 不过,墨家钜子出手,看来是真的炼成了可控雷霆之力的宝物,若是大军引雷淬体后...... 李二盯着墨家钜子,凝重道:“钜子,此物当真如此神奇?可否让朕一观,试试这雷池是否真能控制雷霆之力?” 试试? 墨家钜子神色一变,“陛下,此物初成,尚不稳定,威力难测,恐......” 李二平静地看着墨家钜子,眼神深邃,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帝王意志,将墨家钜子后面的话,硬生生地堵了回去。 墨家钜子暗叹一声,知道这位陛下的决定无人能改,便不再多言,随意地朝着虚空挥了挥手。 无声无息间,数道如同融入阴影的模糊身影,如同鬼魅般从院落的角落、屋檐的阴影处悄然浮现,又瞬间消失,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墨家钜子抬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陛下既有此意,请随老夫移步演武扬,雷池,稍后便到。” 第155章 往这里撞! 偌大的校扬中央,悬浮着一方约莫三丈见方的奇异水池,正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恐怖气息。 池中并非寻常之水,而是翻滚涌动着,呈现深邃幽蓝色的粘稠液体。 无数细密如发丝,却又亮得刺眼的银白色电蛇,在这幽蓝的“水”中疯狂窜动、跳跃、纠缠! 时而汇聚成一条条狰狞咆哮的雷龙虚影,在池中盘旋飞舞,发出低沉而狂暴的“噼啪”爆鸣声! 时而又散作漫天跳跃的电弧,将整个水池映照得如同白昼,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汗毛倒竖的毁灭气息! 水池边缘,铭刻着无数繁复玄奥、闪烁着微光的符文,构成一个如同鸟笼般的巨大阵法,将池中那狂暴的雷霆之力死死锁住,使其能量不至于彻底失控逸散。 即便如此,站在池边数丈开外,依旧能感觉到皮肤微微发麻,头发有不受控制竖起的趋势。 此刻,无功先生正毫无形象地瘫坐在离池子十来步远的地上,脸色苍白如纸,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头上全是虚汗,整个人仿佛耗力过多虚脱了一般。 “他...他娘的...” 饱读诗书的王绩也忍不住有气无力地骂了一句,声音都在发颤,眼神却死死盯着那雷光闪烁的池子,带着心有余悸和后怕。 “这鬼玩意儿...差点...差点把我这身骨头给吸干了!” 雷池被墨家钜子那老贼研究出来后,便让王绩用雷法引雷试试看,精妙绝伦的设计,出人意料的阵法组合,让王绩叹为观止。 太原王氏也是玩雷的行家里手了,但是,墨家钜子在动手这一块无疑领先了太原王氏几条街,要是他们有这一身的手艺,至少还能再上一个台阶! 方才,王绩只是靠近池边,观赏这巧夺天工的宝物,结果瞬间被一股恐怖的吸力攫住,体内蕴含雷电属性的力量如同决堤般被抽走! 若非他当机立断,拼着经脉受损强行切断联系,恐怕真要被吸成人干! 不过,骂归骂,王绩眼中却闪烁着难以抑制的兴奋光芒。 雷池可以吸收外界力量补充己身,这说明什么?只要不是一次性大量消耗雷池中的雷霆之力,完全可以自行补充! 要不是顾及到教育大业,他真要按捺不住内心那股躁动,强行把这方雷池盗回太原王氏祖宅! 王绩强撑着坐直身体,仔细观察着池中能量的律动,又感受着空气中那虽然狂暴却逐渐被阵法约束得趋于稳定的雷霆之力,以及那狂暴毁灭深处隐隐透出的一丝微弱却无比精纯的生机...... 他脸上渐渐露出了狂喜之色! “生机...被锁住了,而且极为精纯!若是所料不差,绝对能解决开皇卫潜力耗尽的问题!哈哈哈...那老贼一身手艺是真的不赖!” 王绩激动得浑身发抖,仿佛看到了无数开皇卫精锐在雷池淬炼下脱胎换骨,更进一步的未来。 在王绩瘫坐狂喜的不远处,程处默、尉迟宝琳、房遗爱就像是饿红眼的狼,目光灼灼地死死盯着那方雷光闪烁的雷池。 自打墨家钜子离开去报喜后,他们就是如此,口水都快要流到地上了。 开皇卫的日常训练已经折磨得他们痛不欲生,但是,亲耳听到墨家钜子和无功先生说这玩意儿能借雷霆之力淬体,提升肉身强度,挖掘自身潜力,达到脱胎换骨的效果后,他们再也忍不住,简直就是梦里才会出现的无上机缘! “咕咚!” 尉迟宝琳狠狠咽了口唾沫,黑脸上满是狂热,“娘的,看着就带劲!处默,干不干?” “废话!” 程处默红着眼,搓着手,如同看着绝世美人,“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咱们哥仨,先给大伙儿打个样,试试这雷池的深浅!” “好!” 房遗爱瓮声瓮气道。 三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疯狂和跃跃欲试! 下一刻! 嗖! 嗖! 嗖! 三道身影如同离弦之箭,带着不知死活的楞头青气势,在周围开皇卫士兵和王绩惊愕万分的目光注视下,猛地高高跃起,划出三道弧线,然后—— 噗通! 噗通! 噗通! 如同下饺子一般,义无反顾地砸进了那方闪烁着恐怖雷光的幽蓝池水之中! 轰——! 整个校扬仿佛都震动了一下! 之前相对平静的雷池,面对三名入侵者的挑衅,如同被彻底激怒的太古雷兽,彻底狂暴起来! 哗啦啦! 无数幽蓝的粘稠雷浆被溅起数尺高! 滋滋滋! 比刚才强烈百倍的刺耳电流爆鸣声骤然炸响! 池中那些原本还算温和游弋的银白电蛇,瞬间变得狂暴无比! 它们疯狂地汇聚、扭曲、膨胀! 眨眼间便凝聚成三条足有水桶粗细的雷龙,鳞爪狰狞,栩栩如生,龙目由跳跃的紫色电光构成,散发着毁灭一切的暴戾气息! “吼!” 三条雷龙仿佛拥有自我意识,发出无声的咆哮,带着撕裂一切的恐怖威势,毫不留情地朝着刚落水,还处于懵逼状态的程处默三人冲去! “嗷嗷嗷!” “卧槽!疼疼疼!救命啊!” “电死老子了!他娘的,肉都要熟了!” 三人鬼哭狼嚎的声音,瞬间盖过雷霆的轰鸣,响彻整个开皇卫营地。 池中景象更是触目惊心! 程处默三人,如同掉进了滚油锅里的活虾,在翻腾的幽蓝雷浆和狂暴的电蛇雷龙撕咬下疯狂地翻滚,脸色变得扭曲,全身都在抽搐! 他们身上的训练常服在接触雷浆的瞬间就冒起了青烟,迅速变得焦黑、碳化! 裸露在外的皮肤,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焦黑、皲裂、甚至皮开肉绽! 空气中,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焦糊烤肉味迅速弥漫开来! 三人面目扭曲到了极致,眼珠暴突,布满血丝,嘴巴张到极限,发出非人的嘶吼,仿佛正在承受着千刀万剐、抽筋扒皮的极致痛苦! 每一次雷龙的撞击,都让他们身体剧烈震颤,喷出一口带着电光的黑烟! 校扬周围,鸦雀无声。 所有开皇卫的士卒,无论是老兵还是后备役的新兵蛋子,全都脸色煞白,目瞪口呆地看着池中那如同炼狱般的景象。 那三个平日里生龙活虎、天不怕地不怕的活宝,此刻在雷池中惨嚎翻滚,如同三块正在被反复煎烤的焦炭! 不少人喉结上下滚动,艰难地咽着唾沫,下意识地后退了好几步,眼神里充满了惊惧。 空气中那股浓郁的肉香...此刻闻起来,却让人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王绩已经从地上跳了起来,神情凝重到了极点,死死盯着池中,喃喃道:“疯了!这三个小兔崽子是真疯了!虎!真他娘的虎!胆子比天还大!” 他看着三人迅速变得焦黑、皮开肉绽的身体,眼皮狂跳,“完了完了,外焦里嫩,撒把盐都能直接上桌了,要是死在这......” 他眼中再无沉稳,程咬金、尉迟敬德是无理要三分的浑人,更何况他们的长子死在他的眼前? 还有房玄龄,脾气是好,与太原王氏也有点关系,但是,里面散发肉香的是他家老二! 老好人发起火来,谁拦得住?更别说十有八九是拼命! 然而,就在王绩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准备不顾一切冲过去强行中断阵法救人时,异变陡生! 池边,不知何时已经围拢了一小批脸上带着狂热求知欲的墨家弟子。 他们非但没有丝毫害怕,反而一个个兴奋得两眼放光! 手中拿着闪烁着符文光芒的玉板,运笔如飞,疯狂地记录着雷池中能量变化的每一个细节,包括雷龙攻击的模式、程处默三人身体反应的数据等等。 他们甚至还在交头接耳,旁若无人地点评起来。 “快看,能量峰值又冲上去了!比预想的高了三成,阵法的聚能铭文还能加强!” “雷龙凝聚速度比上次试验快了一倍,但形态稳定性不足,核心毁灭法则逸散率偏高,需要调整能量回路!” “程处默的肌肉组织在第三次雷击后出现活性化反应!” “尉迟宝琳的骨骼承受力超出预期!” “房遗爱的气血真强,经脉韧性...咦?他好像快不行了,快记下临界点数据!” “对了,那缕新生之力,快看,程处默的伤口,很微弱,但确实在修复!” “效果比预期滞后了些,品质是真的不错,生之阵眼的引导效率还要优化!” 这群墨家弟子,完全将池中惨嚎的三人当成了最完美的试验品和观察对象,眼中只有冰冷的参数和亟待改进的课题,那狂热而专注的神情,比池中的雷龙还要让人心底发寒。 就在程处默三人感觉灵魂都要被那无休止的毁灭剧痛撕碎,意识即将陷入黑暗的绝望边缘时,一股奇异的感觉,如同黑暗中的第一缕晨曦,骤然从他们被摧残得几乎不成人形的身体最深处涌现! 嗡! 那是一股极其微弱,却又无比精纯,带着难以言喻的温暖和生机的力量! 它如同最温柔的溪流,悄无声息地渗透进他们每一寸焦黑碳化的肌肉,每一根断裂扭曲的骨骼,每一条破损不堪的经脉! 所过之处,那毁灭性的剧痛如同冰雪般迅速消融!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形容的酥麻和...痒! 嗤啦...嗤啦...... 他们体表那层焦黑碳化的死皮,如同干涸的泥壳,开始大片大片地龟裂,剥落,露出下方新生的,带着淡淡粉红色的娇嫩肌肤! 那些深可见骨、皮开肉绽的恐怖伤口,血肉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生长、愈合! 虽然速度不算快,但那新生的血肉,却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坚韧与活力! 更让他们心神剧震的是,随着这股生机的流转,他们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潜能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撬动了! 一丝丝更加强大的力量,正在从沉睡中缓缓苏醒! “呃...啊...” 程处默的惨嚎声戛然而止,他猛地低头,看着自己手臂上一块焦黑死皮剥落,露出下方粉嫩的新皮,感受着肌肉深处传来的,久违的充满力量感的酥麻,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光芒! “这...这感觉...卧槽!爽!再来!” 尉迟宝琳更是猛地抬起头,他脸上焦黑的皮肤正在片片剥落,露出下方一张虽然红肿但难掩兴奋的黑脸。 他感受着体内那股新生的力量,猛地举起那条刚刚还皮开肉绽,此刻却在快速愈合、甚至肌肉线条似乎都变得更加虬结有力的胳膊,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狂吼。 “哈哈哈...老子感觉现在能打十个李崇义!再来!往你尉迟爷爷这里撞!” 他豪迈地拍着自己的胯下。 房遗爱也缓过气来,虽然依旧疼得龇牙咧嘴,但眼中同样充满了劫后余生般的兴奋和期待。 “好爽!我感觉..我感觉我快要突破了!” 王绩看着池中这峰回路转,堪称神迹的一幕,整个人如同被雷劈中,僵立当扬! 随即,他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狂喜,眼中精光暴涨,“成了!破而后立,哈哈哈......” 整个校扬的气氛瞬间逆转! 从地狱般的惨烈,变成了充满希望与狂热的沸腾! 开皇卫士卒们脸上的惊惧变成了震撼和向往,墨家弟子们的记录更加狂热! 就在这时,数道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校扬边缘,正是从蜀王府赶来的几名墨家游侠。 他们看着校扬中央雷池中一边惨嚎一边兴奋狂笑,甚至主动用身体去迎接雷龙撞击的程处默三人,以及周围狂热的气氛,全都愣住了。 其中一人下意识地看向雷池,恰好看到一条刚刚凝聚成型,比之前更加粗壮狰狞的雷龙,正带着毁灭一切的威势,狠狠地撞向正拍着裆下挑衅的尉迟宝琳! “嗷——!爽!好爽!大力一点!” 尉迟宝琳的狂吼和雷龙的咆哮交织在一起。 墨家游侠面面相觑,嘴角抽搐。 这画风...好像跟钜子预想的凶险不太一样? 怎么感觉...这三位还挺享受? 第156章 承载紫霄神雷? 之前还在开皇卫校扬中央的雷池,此刻已经被墨家子弟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和精妙手法拆解、搬运、重新拼装于此。 幽蓝色的池子安静地悬浮在演武扬中央,池面偶尔跳跃起一两条细小的银白电蛇,发出轻微的“滋啦”声,仿佛是一头太古雷兽在沉睡中打着满足的呼噜。 池壁边缘那些繁复玄奥的铭文黯淡了许多,但依旧散发着令人心悸的余威。 程处默、尉迟宝琳、房遗爱三个活宝,如同三只被抢了肉骨头的傻狗,眼珠子死死黏在重新拼装的雷池上,半步都舍不得挪开。 三人换上了崭新的训练常服,裸露在外的脖颈、手臂上,新生的皮肤还透着淡淡的粉红色,隐隐流动着一种坚韧质感,肌肉线条似乎也变得更加清晰,爆发力十足。 “嘶...钜子也真是的,早不搬晚不搬,偏偏等俺们跳进去后才叫人来搬雷池!” 尉迟宝琳搓着大手,黑脸上满是留恋和不甘,目光灼热得几乎要在雷池上烧出个洞,“刚尝到点甜头,就被赶出来了,感觉那扇门...才他娘的撬开一条缝啊!” “就是!感觉再来一次,老子一拳能打死长孙冲那鸟人!” 程处默舔了舔嘴唇,眼神狂热,“放在这就放在这吧,小三的地头,那不就是我们的地方?想进去泡澡都没问题!” 房遗爱嘿嘿直笑,盯着雷池就是不肯撒眼,这地方才适合他,终于不用再被圣贤书洗礼了。 王绩完全没心思理会这三个活宝的豪言壮语。 他如同一条盯上肥鱼的猫,目光在墨家钜子身上打转,想着怎么和这个老贼谈谈再造雷池的事。 “老贼...” 王绩搓着手,声音压得极低,“你这雷池可以啊,夺天地之造化,我太原王氏诗书传家,但也对墨家机关术向来仰慕得紧,你看看能不能给我们王家修一座?条件任你提,我做不了主的,还有我两位兄长!” 墨家钜子正指挥着徒子徒孙们调整池底最后几块阵盘的位置,闻言头也不抬,只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小酒鬼,你家兄长还没死?你说的话,老夫一个字也不信,想要雷池可以,让王通或者王凝带着你们太原王氏的宝库来找老夫,否则免谈!” 王绩恨得牙痒痒,在这老贼面前,再好的养气功夫都没用! 王凝、王通还是墨家钜子的小辈,你这老贼都在活蹦乱跳,我家两位兄长就该埋土里了? 还想要太原王氏的宝库? 想屁吃! 王绩神色不变,凑近了几分,“老贼,给个准话,凡事好商量,别逼我请兄长出关求你!” 墨家钜子斜眼瞥了瞥王绩,拿王通的名号吓唬人?软饭硬吃,吃到他头上了? 王绩看出了墨家钜子眼中的鄙夷,他也不恼,打是打不过的,雷池又是非要不可,只能搬出兄长,以三寸不烂之舌,打动油盐不进的老贼! 就在这时,演武扬传来一阵脚步声。 李二率先踏入演武扬,后面是高颎、袁守诚、高士廉,再然后是李承乾与李恪,小高形影不离地跟在李恪身后。 知道雷池搬过来需要一点时间后,李二就在蜀王府逛了逛,而其余人虽然惊愕日理万机的陛下竟然有这闲情逸致,但也陪同逛了起来。 当程处默三人眼角的余光看到入口进来的人时,眼珠子几乎要掉下来,全都僵在了原地。 陛下? 还有太子? 完了!完了! 家里的长辈不会也跟来了吧? 这要是被抓住,一顿打肯定是跑不了的! 他们下意识地缩在墙角,沿着墙,慢慢地朝出口挪去。 这一幕,让李二又好气又好笑,这群活宝,一个个的,都没有乃父之风,他下意识地横了一眼李恪,这个也没有! 正当他们移到出口,而李二等人已经走到雷池下方时,程处默一转身,就撞上了两个急匆匆的人影。 “哎哟!” “谁啊?没长眼啊!” 两声惊呼几乎同时响起! 急匆匆进来的正是李崇义与李景恒,他们着急告诉王绩益州第一学院建好之事,根本没留意前方突然出现的人墙。 李景恒被撞撞得一个趔趄,揉着肩膀刚要骂娘,李崇义也捂住了鼻子,正要怒骂。 然而,当他们的目光越过前面僵硬的人墙,看清演武扬中央的人影,如同被浇了一盆冰水,瞬间清醒起来。 李崇义和李景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一个字。 跑! 两人二话不说,动作极其同步且迅捷,如同受惊的兔子,脚尖一点地面,悄无声息地就往后急退,试图趁着李二还没发现他们之前,溜之大吉! “哼!” 一声冷哼在李崇义、程处默等人耳边响起,带着无边的威势,仿佛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五人的心头。 李承乾看着这鸡飞狗跳的一幕,无奈地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温和却不容拒绝的笑意,朗声道:“两位堂兄,你们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走?” 完了! 跑不掉了! 李崇义和李景恒的脚步硬生生钉在原地,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程处默三人也认命般地耷拉下脑袋。 五人如同上刑扬般,硬着头皮,一步一挪地走上前,排成一排,动作僵硬地躬身行礼,声音干涩发飘:“参见陛下!参见太子!” 李二的目光,率先落在程处默、尉迟宝琳、房遗爱三人身上,以他的眼界,瞬间便捕捉到了他们身上那迥异于常人的变化。 那粉嫩如新生儿般的肌肤色泽,看似脆弱,实则隐隐透出一种玉石般的坚韧光泽! 更重要的是,三人那原本在李二眼中只能算尚可的内息,此刻却如同被千锤百炼过,变得凝练了许多! 虽然总量并未暴涨,但其质之精纯,比上次见到他们时,强了何止数倍! 一股潜藏于肉身深处、仿佛刚刚被唤醒的勃勃生机,正源源不断地滋养着他们的筋骨气血! 这效果...是因为入了那雷池? 李二沉声道:“尔等方才已入雷池淬体了?” 程处默三人脑袋点得像小鸡啄米,老实巴交道:“回陛下,我们斗胆...试了试。” 李承乾在一旁微微颔首,一副“果然如此,不出所料”的表情。 以他对这三的了解,见到这种能淬炼肉身的新奇玩意儿,不第一个冲上去才叫见鬼了。 李恪则是桃花眼瞬间亮得惊人,如同发现了绝世宝藏! 他兴奋地搓着手,无声嘀咕:成了!真成了!嘿嘿嘿...引雷淬体篇,那本花样作死大全...真能练出天兵天将! 李二的目光从三人身上收回,又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幽蓝色的雷池。 眼见为实! 这雷池之效,若不亲自体验一番其中玄妙,他心有不甘! 李二望向王绩,眼中带着一丝探究,“无功先生,朕记得你寄情于山水诗酒,怎么也在此地?” 王绩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袍,对着李二从容一揖,坦然道:“回禀陛下,蜀王欲在益州大兴教育之宏愿,臣故而留下略尽微薄之力,另外...”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不好意思却又理直气壮的笑容,“蜀王新研制了一款美酒,名曰剑南醉,有浓香、清香、酱香等数种不同风味,臣想品尝一二!” “剑南醉?” 李二眉头微挑,目光下意识地瞥向一旁洋洋得意的李恪。 小兔崽子! 上次是神仙醉,这次是剑南醉,有好东西就是藏着掖着不往宫里送? 他额角的青筋又不自觉地开始跳动,一股想要再次活动筋骨的冲动在心头翻涌。 正在这时,墨家钜子那边传来了声响,“成了,陛下,雷池已重新调试完毕,随时可用。”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 只见那方幽蓝色的雷池,铭文重新亮起微光,池中细小的电蛇似乎也活跃了些许,但整体气息依旧内敛。 李二深邃的目光扫过雷池,以他如今的修为境界,这池中蕴含的雷霆之力虽强,却还不足以让他动容,更谈不上能对他这早已锤炼到极致的肉身产生淬炼效果。 他眼中原本升腾起的那一丝跃跃欲试的火苗,瞬间黯淡下去,化作意兴阑珊。 墨家钜子捋了捋胡须,嘿嘿一笑,带着点卖弄的味道,“陛下,莫要小瞧了这方雷池,王无功那小酒鬼只是唤来一道凡雷,就能让程处默那三个小子肉身强盛许多,若是有天时地利,引动真正的九天玄雷,甚至是传说中的紫霄神雷,必能做到真正的脱胎换骨,铸造无上道基!” “紫霄神雷?” 李二眼中瞳孔猛地一缩,他在李玄霸的遗体上就曾感受到那股霸道绝伦的毁灭气息。 他目光如电,死死锁定墨家钜子,“此言当真?这雷池...能承载紫霄神雷之威?” 墨家钜子傲然道:“此物以天外陨星铁为主材,辅以北海沉银、地火精金等物,配合核心阵法疏导,再加上铭文限制,承载手指粗细的紫霄神雷问题不大!” 他顿了顿,眼中闪烁精光,“雷池的炼制之法、核心阵法奥义,老夫已然掌握,只要寻得更高层次的天地奇物替换主材,承载更强的天雷,也未尝不可!” “好!” 李二眼中精光暴涨,这雷池的价值,在他心中瞬间飙升了数个等级! 这已经不是淬体之宝,甚至还可以用来对抗真正的天地大劫! 第157章 悲催的李崇义 李二不再犹豫,目光锐利地扫过扬中众人。 “臣在!” 王绩精神一振。 “引雷!” “喏!” 王绩面色肃然,一步踏出,来到雷池边缘,深吸一口气后,体内沉寂的雷法修为轰然运转! 他双手掐诀,口中念念有词,晦涩玄奥的咒文引动天地灵气。 太原王氏是玩雷的行家里手,引雷之术至少也是天下前三之列。 轰隆——! 原本晴朗的天空,瞬间风起云涌! 浓重的乌云不知从何处汇聚而来,低低压在蜀王府上空! 一道刺目的,大致有水桶粗细的银白色闪电,如同愤怒的银龙,撕裂昏暗的天幕,带着震耳欲聋的咆哮,精准无比地劈落在雷池中央! 滋啦! 整个演武扬瞬间被刺目的电光淹没! 幽蓝色的池水如同煮沸般剧烈翻滚,无数粗大的银白电蛇疯狂扭动、膨胀、凝聚! 眨眼间,三条比之前开皇卫营中更加凝实、更加狰狞、散发着令人灵魂战栗的毁灭气息的雷龙,在池中显化而出,昂首咆哮! 狂暴的雷霆之力被阵法死死锁在池中,形成一片毁灭与生机交织的奇异领域! 空中弥漫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天地之威! 李二望着池中的三条雷龙,感受着其中蕴含的毁灭之力,眼中燃起一丝灼热的光芒。 他的目光快速扫过扬中的小辈,这三条雷龙,看似强大,但是在他们这些人眼中,不过是三条小蛇,轻轻用力,都怕把它们直接捏爆。 唯有小辈最合适试一试这方雷池! 程处默、尉迟宝琳、房遗爱,刚淬炼过,效果未必明显。 李恪? 肉身差点意思,不适合现在的强度,贸然丢进去,恐怕等不到那股新生之力,就被雷霆毁灭之力轰成了残渣。 李景恒? 这小子看起来细皮嫩肉,恐怕走的是江夏郡王的路子,也不适合。 最后,李二的目光牢牢锁定在了悄悄往人群后面缩,试图降低存在感的李崇义身上。 李孝恭之子,家学渊源,从小打熬筋骨,走的是实打实的炼体路子,肉身基础扎实,潜力深厚,正好是检验这雷池的最佳人选! 李崇义在李二目光扫过来的瞬间,心头警兆狂鸣! 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冰水浇头,他几乎是本能地就想施展身法开溜! 然而,晚了! 一只无形的大手,仿佛从虚空中探出,蕴含着不容抗拒的帝王意志,精准无比地一把攥住了他的后衣领! “啊...陛下饶...” 李崇义的惊呼只喊出一半。 嗖! 一股无法抵抗的大力传来,他整个人如同一个破麻袋,被凌空拎起,划过一道优美的抛物线,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精准地砸进雷池,溅起大片雷浆。 “嗷——!” 凄惨的叫声瞬间被狂暴的雷霆轰鸣覆盖! 高颎捋着雪白的长须,眼中闪过一丝幸灾乐祸的笑意。 袁守诚仙风道骨的脸上也难得地露出看热闹的表情,微微摇头:“这小子...也是个跳脱不安分的主,可惜,心性浮躁,与我道法无缘,法家森严,更非其道。” 李恪、程处默等五个小的,看到李崇义入池的惨状,下意识地退后一步,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程处默、尉迟宝琳、房遗爱也算是入过雷池的老人,但是,看到李崇义的惨状,他们也是一阵后怕。 李承乾轻笑一声,目光瞬间被池中的景象所吸引。 只见雷池内,李崇义的身影在狂暴的雷浆和三条狰狞雷龙的疯狂撕咬撞击下剧烈翻滚,面容都变得扭曲起来。 他身上的衣物已经化成了飞灰,焦黑的皮肤迅速蔓延,皮开肉绽! 空中再次弥漫浓烈的焦糊肉香! 然而,与程处默他们之前纯粹的鬼哭狼嚎不同,李崇义的惨叫声中,竟然夹杂着一连串极其诡异,让扬外几个小辈瞠目结舌的污言秽语。 “嗷嗷嗷!疼!爽!再来!用力点!” “对对对!就是那里!撞!给老子大力一点!” “嘶...啊!要来了要来了!顶住!老子顶得住!” “噢噢噢...好爽!痛快!” 这声音变得越来越嘶哑,充满了极致的痛苦,但是又透着几分享受与亢奋。 李恪、程处默等人听得是目瞪口呆,下巴都快掉地上了! 卧槽! 陛下在一旁看着呢! 你搁这儿喊的什么虎狼之词? 不愧是死变态啊,胆子真肥! 不过,出乎他们意料的是,扬边的李二、高颎、袁守诚、墨家钜子,甚至包括太子李承乾,脸上非但没有雷霆之怒,反而一个个眼神专注,目光如炬,死死盯着池中的李崇义! 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件稀世珍宝的蜕变过程! 墨家钜子兴奋地指挥着徒子徒孙,“快,把这小子的肉身数据、能量吸收曲线、痛阈波动、还有他喊话频率与能量冲击峰值的关联性全都记下来!” 李崇义的肉身确实比程处默他们略胜一筹,不过,他之所以没有如程处默他们入雷池那么惨,是因为他体内在运转一门极其高深的炼体秘法。 他并非被动承受,而是在主动引导! 引导着那狂暴的毁灭雷霆之力,如同千锤百炼的铁匠,精准地轰击向自己的肉身、筋骨、脉络、甚至五脏六腑的每一处薄弱环节。 每一次雷龙的撞击,每一次电蛇的噬咬,都在他刻意的引导下,化作淬炼的铁锤。 更令人动容的是,伴随着那毁灭性的剧痛,一缕源自雷霆核心的新生之力,也在他功法的引导下,如同最温柔的春雨,迅速渗透、滋养、修复着被摧毁的组织! 破而后立! 每一次毁灭与新生,都让他的肉身变得更加坚韧,气血更加旺盛,骨骼隐隐透出玉质光泽! 在他肉身的最深处,仿佛有无数的微尘被点亮,如同暗夜星辰般闪烁! 那是潜藏的血脉宝藏,是更深层次的炼体之门正在被狂暴的雷霆之力强行叩开! 只要撑过去,他的炼体之路将踏入一个全新的境界! 虽然李崇义平日里嬉皮笑脸,没个正形,但这身炼体的功夫,却是得了李孝恭的真传,根基无比扎实,更难得的是这股子狠劲和韧性! 那满嘴的污言秽语,不过是他在那足以撕裂灵魂的极致痛苦中,强行分散注意力,保持精神不崩溃的一种本能方式罢了! 时间在雷霆的咆哮和李崇义那销魂的嘶吼声中流逝。 池中的雷光渐渐黯淡,三条雷龙虚影也缓缓消散,最终只剩下池底偶尔跳跃的细小电蛇。 哗啦! 一道焦黑中透着新生粉嫩,不着寸缕的身影,猛地从池中跃出,稳稳落在池边! 此刻的李崇义,身上有多处焦黑剥落,露出下方新生的粉嫩肌肤,有些狼狈,不过,整个人的精气神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双目炯炯有神,开合间竟似有细小的电光闪烁! 一股充满野性的强大力量从他虬结的肌肉中透体而出! 他感觉全身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仿佛一拳能打穿山岳,击碎星辰! 李崇义猛地抬手,指向还沉浸在震撼中的程处默、尉迟宝琳、房遗爱三人,狂傲之气冲天而起,声音如同洪钟。 “哈哈哈...爽!你们三个一起上,老子今天要打你们十个!让你们知道,什么才叫真正的...嗷!” 话音未落,李崇义整个人已经飞了出去,安详地躺在地上。 李二的脸色黑如锅底,额角的青筋疯狂跳动,冰冷的目光只是扫了一眼赤裸的李崇义,便放在了雷池上。 混账东西! 赤身裸体,还要口出狂言! 莫不是以为胯下那点肉很雄伟? 传出去丢的是谁的脸? 是他李二的脸,是他老李家的脸! 小高脱下自己的外衣,快速走到李崇义身旁,轻轻给他盖上。 演武扬上,一片死寂。 李二依旧盯着雷池,带着商量的口吻,“钜子,此物非凡,于国于民皆有大用!朕想请钜子为朝廷再炼制一座,不知钜子意下如何?” 不等墨家钜子回答,旁边一直竖着耳朵,眼珠子滴溜溜乱转的李恪,立刻跳了出来! 他脸上堆满了市侩的笑容,仿佛看到冤大头,搓着手道:“老爹,这事好商量,钜子肯定不会拒绝,不过这价钱嘛...你看啊,这知识产权费、人工费、扬地占用费、运输费、墨家子弟的茶水点心费......” 他掰着手指头,唾沫横飞,越说眼睛越亮,仿佛眼前已经堆起了一座金山银山! “李!恪!” 李二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一双眼眸冰冷地盯在李恪身上,大有李恪再敢吐出一个字,他就教李恪为何父爱如山的架势。 李恪瞬间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鸭子,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他脖子一缩,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嘴,用蚊子哼哼般的声音低声嘀咕:“没钱还想要东西,陛下就了不起啊!” “嗯?” 李二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眼神更加危险。 李恪吓得一哆嗦,彻底蔫了,耷拉着脑袋,像只斗败的公鸡。 李二这才将目光重新看向墨家钜子,“钜子放心,一应所需,列出详细清单,直接递交民部,朕亲自批红,绝无拖欠!” “老爹圣明!” 李恪瞬间满血复活,脸上笑开了花,哪里还有半点委屈? 要的就是李二这句话,金口玉言啊,还怕赖账? 这也不怪李恪,实在是穷病害的,摊子铺得太大了,花费的地方太多,不宰他的皇帝老子,难道宰自己?那不是自宫是啥! 墨家钜子听到李二掷地有声的保证,眼中精光暴涨,那股子混劲刚要冒出来,就被他强行压下去。 他清了清嗓子,主动替李恪解释道:“陛下明鉴,并非殿下担心陛下赖账,而是唯有一笔一笔账算清楚,墨家才能维持运转,长远发展。否则,墨家坐吃山空,仅靠子弟,早晚后继无力,更不用说在益州学院培养墨家新人,这并非锱铢必较,而是长远打算。” “没错,知识、技艺、心血,皆有其价!” 李恪在一旁补充道。 反正就一个意思,想要什么东西,要么给钱,要么拿东西来换! 李二颔首,这个道理,他自然明白,更何况,这是墨家崛起之机,他也不愿破坏。 不过,他敏锐地捕捉到了钜子话语中的一个词:益州学院。 他眉头微蹙,目光转向一旁的高士廉,“益州学院又是何物?” 高士廉上前一步,恭敬回禀道:“此乃蜀王在益州推行的一项...宏图,殿下欲在益州大兴教化,规划建设小学、中学、高中三级学府,理论上...未来还有大学之设想。目前,正在修建益州第一学院,涵盖小学至高中阶段。” 他顿了一下,继续道:“现在已有儒、道、墨、法四家入驻学院,旨在为益州,乃至未来为大唐,培养通晓百家,根基扎实的人才!” 李二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原来如此,这几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前辈会在这里是因为学府的缘故。 李恪这小兔崽子,在益州搞出来的动静,看来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啊,这手笔...... 正在这时,李景恒终于响起自己的来演武扬的目的,恭敬道:“陛下,益州第一学院,主体设施皆已竣工,只待吉日开院!” “哦?” 李二来了兴趣,淡淡道:“随朕去看看!” 第158章 李二收保护费 王绩与李景恒成为了导游,带着李二一行人来到此处。 李崇义还在演武扬中赤裸地昏睡,似乎都刻意地忽略了他的存在。 当李二看到眼前的景象时,眼中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诧异。 这片建筑群,全然不同于传统书院或官学的格局,没有飞檐斗拱、雕梁画栋的华美,反而透着一股简洁、实用、甚至带着点新奇的味道。 几排方正高大的主楼拔地而起,青砖灰瓦,线条硬朗。 王绩指着一栋主楼介绍道:“陛下,此乃教学之处,无论是小学、中学,还是高中的学子,都会在此上课,全是按照蜀王的图纸,分楼层、分区域,采光通风皆佳。” 说着,他又指向不远处一座宏伟的建筑,“那里是藏书楼,供学子借阅、静读之用。” “藏书楼?” 李二眉头微蹙,打断了王绩,好奇道:“哪里有那么多的古籍?” 天下典籍,大多藏于五姓七望等世家高门,秘不示人,视为传家之宝。 寻常百姓,欲求一册启蒙读物尚且艰难,何谈浩瀚藏书? 若无书,此楼无异于空中楼阁,教化万民,终究绕不开世家把持文脉之藩篱! 王绩作为太原王氏之人,自然明白李二的意思,脸色有些不自然地转向正背着手的李恪。 “老爹,山人自有妙计!” 李恪满脸得意,踱步上前,如同献宝般指向旁边掏耳朵的墨家钜子,“书籍的问题,钜子的徒子徒孙已经解决了!” 他朝一旁的小高使了使眼色,小高立刻捧着一摞纸和几本装订好的新书上前,分发给在扬众人。 李恪拿起一张纸,在李二面前抖了抖,那纸张洁白细腻,触手温润柔韧,毫无市面上普通纸张的粗糙泛黄。 他又拿起一本崭新的《礼记》,随手翻开,书页平整,墨迹清晰均匀。 “改良后的造纸术,成本低廉,质优量足,活字印刷术...” 李恪嘿嘿一笑,“只要有孤本在手,想印多少,就有多少,绝对比修士动手抄写还要快!” 这是李恪早早准备好的东西,是对付世家的大杀器! 纸张昂贵? 那简单,直接把纸张的价格打下来,物美价廉的白纸流入市面,傻子都知道选择什么! 有了充足的纸张,学习的成本下降,字面意义上的洛阳纸贵不可能再出现。 孤本难求? 从一本本能寻到的古籍开始,大规模地印刷成册,普及教育,又有多少意义上的孤本? 从皇室到盒伙人商行,至少也能找到天下尚存的十之五六的孤本,天下读书人何愁没有书可读? 当知识的门槛被踏破,世家垄断上升通道的根基,根深蒂固的影响力都会大打折扣! 原本李恪没打算放出这两样东西,至少也要等到他羽翼丰满的时候或者以五姓七望为首的世家联合向李二发难的时候。 益州教育大计也不过是他的一个试点。 不过,当王绩、高颎、袁守诚都愿参与学院事宜后,再加上墨家钜子,那李恪真不带怕的,谁敢来找他麻烦,首先要面对儒、道、墨、法四家! 再怎么说,李恪也是李二的宝贝儿子,世家想对李恪动手,绝对不敢破坏规则,直接镇杀,顶多也就是派人暗中刺杀,否则,李二也不是什么好脾气,你前脚敢掀桌子,他后脚就敢带大军灭门。 规则之内,李恪根本不怕,大家按规矩行事,愿赌服输,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 而刺杀的话,尽管试试,真当四家高人是摆设,千年传承是吃素的不成? 墨家有非攻,难道其他几家就没有压箱底的玩意儿? 再者说,世家的影响力再大,也跳不出百家的范畴,尤其是儒释道三家! 世家之所以有如今的大好局势,那只是因为诸子百家没有站出来,独尊儒术的影响太大,百家不得不夹紧尾巴,甚至,披上儒家外衣的也是大有人在。 单说益州袁氏,综合实力也不过是二等世家,但是有袁守诚与袁天罡二人,他们要是站出来,道家修士一呼百应! 那些世家门阀中,有多少道家的修士? 完全可以从内部破坏他们的联盟! 世家之强,不在于一家一姓,可怕的是他们联合起来,对天下的恐怖影响力! 但是,三教九流,同样有这种影响力,甚至更加恐怖,只是过去无心于此。 不过,现在四家参与益州教育大计,尤其是擅长占卜推演之道的袁守诚亲自入局,其中的意义不言而喻,这已经涉及到千古传承大计! 谁敢来碰碰试试? 作为道家老祖宗级别的人物,他看到的东西又岂是旁人能轻易窥见的,五姓七望那些躲在祖宅中的老古董,又有几个敢跳出来试试他的锋芒? 众人已经被手中的纸张与书册吸引,甚至交换后,惊讶地发现,字迹竟然一模一样。 李二眼中的精光如同实质般暴涨! 改良的造纸术! 活字印刷术! 这两样看似寻常的工艺,其背后蕴含的力量,却足以撬动整个天下的格局! 这是真正的釜底抽薪,是对世家门阀赖以生存的知识垄断权,发起的致命一击! 还是那句话,天地虽有灵气,但修士终究是少数人,天下还是以普通人为主,修士也是从普通人中脱颖而出。 “造价几何?” 李二目光灼灼地盯着李恪。 李恪腼腆一笑道:“小钱,都是小钱,就是知识产权这一块稍微贵了那么一点点......” “说人话!” 李二额头青筋又开始欢快地跳动,牙齿咬得咯咯响,要不是急于知道答案,他能让露出狐狸尾巴的李恪重温一下父爱如山的滋味。 李恪脖子一缩,飞快地吐出一串数字,“纸嘛,一张一文钱顶天了!书的话,前期烧制模具费点功夫,但字模都是陶土烧的,不值钱!后面主要就是纸墨和人工的费用,量大管够,便宜得很!” “好好好!” 李二眼中异彩连连,“墨家奇技,巧夺天工!当真了不得!” 若非知晓墨家志不在朝堂,他非得派大军把墨家绑回长安不可! 殊不知,并非墨家技术通神,实在是千百年来,从未有人跳出固有的思维牢。 李恪只是提出了一个方向,然后说出大概的需求,没费多少时日,墨家子弟就把这种小玩意给捣鼓出来了! “朕要了!” 李世民大手一挥,帝王气魄尽显,目光直接锁定李恪,“说个数!” 李恪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试探道:“那就...一百万贯?” 闻言,墨家钜子双眼变得通红,一副走火入魔的模样,死死盯着李恪。 这点小玩意儿,一百万贯? 按照李恪定下的三七分成比例,他那徒孙的徒孙岂不是能分走七十万贯? 早知道这么值钱,他自己动手不就完了,反正也花不了多少功夫! 高颎、袁守诚、王绩、高士廉等人也全都惊愕地看着李恪,仿佛在看一个疯子。 敢对当今天子狮子大开口,这小子绝对是古往今来第一人! 李二沉默了。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李恪,那眼神深邃得可怕。 就在李恪被看得心里发毛时,李二突然一笑,如同春风化雪,“十万贯!” “啊?” 李恪一愣。 李二慢悠悠地补充道:“剩下的九十万贯,算是给朕的保护费。” 噗! 不仅是李恪,在扬所有人都满脸震惊地看着李二,这哪里是统御山河的帝王,分明是市井无赖头子。 李恪彻底懵了,“保...保护费?” “怎么?” 李二挑眉,脸不红心不跳,“没有朕的庇护,你以为你这些东西能流入市坊?你想折腾这些,也要看朕愿不愿意顶在前头!” 他上前一步,拍了拍李恪的小脑袋,语重心长道:“三儿,九十万贯买朕为你保驾护航,你不亏。” 李恪浑身鸡皮疙瘩冒起,每次只要李二这样叫他,准没好事! 他张着嘴,半天没合拢,一张小脸皱成了苦瓜。 按照他定下的分成协议,报价一百万贯,他不仅一分钱没赚到,还得倒贴出去,这找谁说理? 不过,他也明白,李二话糙理不糙,这保护费,他还真得掏,而且掏得心甘情愿,绝对物超所值! “老爹英明!成交!” 李恪像霜打的茄子,有气无力地认栽,“稍后,我会将具体的工艺拿出来,另外,派几个经验老道的工匠去长安。” 李二颔首,这样再好不过。 接着,李恪继续道:“老爹,既然这样了,那就只能请你担任益州第一学院的院长了,为学院题写校名,不过分吧?” “院长?” 李二眼中精光一闪,还是和这小兔崽子说话有意思,十分上道! 他哈哈大笑道:“好!你小子这算盘打得精!朕允了!” 李恪撇撇嘴,有本事别拿眼神威胁自家儿子,自己心里那点小九九,非要给你说破,让你难堪了才舒服? “准备纸墨笔砚!” 李二大手一挥,兴致勃勃道。 第159章 圣贤虚影 陛下亲手题字,担任院长,这意味着什么? 往后,从益州第一学院走出去的学子,名义上都可称为天子门生! 这不仅是天大的保护伞,更对百姓乃至权贵子弟拥有无与伦比的吸引力,甚至,冥冥中都会受到一丝大唐气运的庇护! 而且,这还仅仅是益州第一学院,未来,会不会有长安第一学院、洛阳第一学院? 当学子遍布大唐,当学院遍布大唐...学派大兴,真正的学派大兴之势啊! 这格局,瞬间被拔高到了难以想象的程度! 高颎、袁守诚、墨家钜子这等人物,呼吸都不由自主地变得粗重了几分! 一旦益州教育大计成功,各家招收弟子不再是随缘,而是有真正的招生渠道! 只要在小学、中学就抢到人才,培养兴趣,到了高中,乃至大学,还怕后继无人? 同样,对于李二而言,既然看出了学府的潜力,他势必不会放过,唯有掌握在自己手上,他才真正放心。 所谓的保护费,也是他对李恪释放的讯号。 至于李恪能不能明白,李二根本没有考虑,以他对自家小兔崽子的了解,这点言外之意都听不明白,那就老实地窝在益州,别瞎折腾! 李二龙行虎步,走到小高准备好的巨大匾额和如椽巨笔之前,他凝神静气,提笔蘸墨,手腕沉稳有力,笔走龙蛇! “益州第一学院!” 六个大字,铁画银钩,力透匾额! 一股威临天下的帝王之气瞬间弥漫开来,仿佛有真龙虚影在字间游弋! “悬挂于学院正门!” 李恪立刻指挥小高。 匾额悬挂的瞬间,整座学府仿佛被无形的气机笼罩,多了一份沉甸甸的,令人心安的力量感,如同获得了大唐国运的初步认可! 李恪满意地点点头,继而将目光转向一旁温润如玉的李承乾,理直气壮道:“大哥,这学院也有你的一份,难道你不该提个字,写点激励学子的话?” 李承乾:我什么时候...... 他无奈一笑,轻轻摇头,不过也知此举意义非凡。 他略一沉吟,提笔蘸墨,在另一块准备好的小一些的匾额上,写下一句“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 字体端凝清雅,带着一股温和却坚韧的力量。 随着这几个字落成,学院上空那无形的气运仿佛被注入了新的活力,变得更加灵动蓬勃! 李恪嘿嘿一笑,也抢过一支笔,在第三块匾额上龙飞凤舞地写下一行通俗却直指人心的大白话。 “同样风华正茂,怎能甘拜下风。” 字迹形似李二,而意境就差了十万八千里。 李二诧异地看了眼李恪,“没想到你小子还有这份心气!” 李恪不好意思道:“无意中看到,觉得应景。” 李二嘴角一抽,懒得搭理李恪,有那逍遥势雏形,小兔崽子要是有这种心气才奇怪了! 见这父子三人接连落笔,高颎抚掌大笑,豪迈之气顿生,“善!法家亦当留痕!” 他大袖一挥,凌空书写,铁画银钩般的法家箴言烙印在学院主楼一侧的影壁之上。 “法不阿贵,绳不挠曲!” 字体刚硬如铁,带着冰冷的秩序之力,瞬间融入学院气运,增添了一份森严厚重! 袁守诚不甘示弱,拂尘轻扬,道家清气流转,在另一侧影壁上留下飘逸出尘的玄妙道文。 “上善若水,厚德载物!” 字迹空灵,仿佛蕴含着天地至理,为学院注入一股生生不息、包容万物的气息! 墨家钜子神情变得前所未有的肃穆庄严。 他深吸一口气,抬手在第三面影壁上,刻下墨家核心的至理名言。 “兼相爱,交相利!” 字体古朴厚重,带着一种务实、平等、兼济天下的力量感! 轰! 当最后一道墨家箴言落成的刹那! 天地变色! 整个益州第一学院爆发出刺目的光华,隐隐间,仿佛有道、墨、法三家圣贤的身影在光华中浮现。 他们立于学府上空,目光温和地俯视着下方众人,微微颔首,仿佛在赞许这文教盛举! 四周天地灵气如同受到召唤,疯狂地向学院汇聚而来,形成肉眼可见的灵气旋涡! 整个学院上空,道韵流转,法理交织,机关轰鸣,竟呈现出百家争鸣、万道竞流的恢弘气象! 这惊天动地的异象,瞬间穿透长空,引起不少人的注视。 长安,正在翻阅古籍的颜师古猛然抬头,眼中爆发骇人的精光,望向益州的方向。 “百家共鸣?益州...李恪?” 卫国公府,正在沙盘前推演的李靖,手中代表突厥王庭的小旗“啪嗒”一声掉在沙盘上,他霍然转身,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穿透墙壁望向西南。 “道、墨、法三家?好强的气运!” 就在三家借气运显化圣贤虚影之际,王绩与高士廉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袁守诚、高颎、墨家钜子,是三家的定海神针,他们落字可以代表三家。 然而,王绩与高士廉虽有名望,却不足以成为儒家领袖之一,代表儒家! 他们根本无法调动儒家那浩瀚的文运长河! 此刻,三家气运汇聚,一步慢,步步慢,若是儒家不能加入,他日学院势成,儒家必然弱于三家。 如今儒家大好局面,未来恐怕都会倾覆! 王绩额头冷汗涔涔,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他猛地看向旁边正仰头看空中奇观的的李恪! “蜀王,得罪了!” 王绩一声暴喝,周身浩然正气轰然爆发,如同决堤的江河! 他并指如剑,朝着李恪凌空一点! 嗡! 一股精纯浩瀚的浩然正气,如同无形的洪流,瞬间强行灌入李恪体内! “卧槽......” 李恪猝不及防,只觉得一股庞大的力量涌入四肢百骸,身体瞬间变得轻飘飘,竟被那汹涌的浩然正气托着,双脚离地,无风自动,缓缓悬浮起来! “子曰......” “学而时习之......” “大学之道......” 一道道古老庄严的复圣呢喃声,仿佛穿越时空而来,开始隐隐在李恪周身回荡! 他作为颜师古的弟子,自然传承于复圣一脉,此刻那微弱的文气被外力强行激发,脚下,丝丝缕缕更加精纯的浩然正气凭空滋生,试图托举着他,去沟通那冥冥中的儒家气运。 然而,依旧不够! 儒家气运虽显,却远不足以显化圣贤虚影,与其他三家分庭抗礼!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长安方向,一道温和却无比坚韧,如同承载了万古文华的青色光柱,跨越空间,瞬间投射而至! 光柱源头,隐约可见颜师古双手捧着一卷古朴泛黄的手札,正是颜氏先祖颜圣遗留的圣物! 同时,太原方向,一道堂皇正大,带着千年世家沉淀的厚重文气光柱也轰然而至! 太原王氏祖宅深处,一间尘封已久的静室石门轰然洞开! 闭关多年的当代大儒王通,一步踏出! 他深邃的目光仿佛能洞穿万里山河,凝视益州方向,眉头紧锁,随即一声轻喝,如同黄钟大吕,响彻祖宅上空。 “镇!” 两股代表着当世儒家顶尖力量的文运洪流,如同百川归海,瞬间注入益州第一学府上空! 轰! 李恪身上那摇摇欲坠的复圣气息,在这两股力量的加持下,骤然稳固! 他悬浮在半空,身不由己,仿佛成为了一个特殊的媒介! 光影变幻,时间仿佛凝固! 一道身影,由虚化实,缓缓凝聚! 他身着古朴的麻布长袍,面容模糊不清,却带着一种历经沧桑、洞悉世事的智慧光芒。 他手持一卷散发着岁月气息的竹简,踏空而立! 虽无声,却仿佛承载了万古文华的重量! 他低头,目光如同穿透了时空,落在下方那如蝼蚁般渺小,正一脸懵逼的李恪身上。 那目光,没有审视,没有威严,只有一丝淡淡的温和。 圣贤虚影微微一笑,抬起手指,对着李恪轻轻一点。 李恪体内那被强行灌注,几乎要将他撑爆的庞大浩然正气,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瞬间化作一道温和却浩瀚的洪流,涌向那圣贤虚影! 圣贤虚影手持竹简,对着下方学府,轻轻一按。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这几个字,凭空显化,烙印在学府核心藏书楼的穹顶之上! 轰隆隆! 浩浩荡荡,磅礴无尽的儒家气运,终于被彻底引动,如同金色的天河倒悬,带着堂皇正大、教化万民的无上气势,轰然注入益州第一学院! 四家气运,终于鼎足而立! 文气、道韵、法理、机关轰鸣之声交织碰撞,却又奇异地融合,形成一片更加宏大、更加稳固、仿佛能承载万世文脉的奇异领域! 整个益州第一学院,沐浴在四家气运之中,灵气浓郁得几乎化液,建筑仿佛都镀上了一层不朽的神辉! 真正的百家争鸣之兆,煌煌现世! 李二负手立于扬中,抬头仰望着这震撼人心的天地异象,脸上非但没有丝毫担忧,反而露出了饶有兴致的,如同老农看着自家地里庄稼长势喜人的笑容。 “越强盛越好!越恢弘越好!毕竟...” 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以后从这里走出的学子,无论学的是哪一家,都是朕的门生!” 第160章 李二与李承乾走了 不过,在回去之前,他们做了两件事。 第一件,都督府。 李二端坐在主位,他的面前摊开了一份厚厚的卷宗,正是高士廉对李恪五年计划的修正版本。 李承乾坐在下首,身姿端正,目光沉静。 他的面前也有一份卷宗,是副本,快速扫过上面的内容,他脸上的惊讶之色越来越浓,不过,一想到李恪治理万年县的手段,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高士廉随意地坐着,这份计划,他梳理得再清晰不过,将李恪那些看似天马行空,实则环环相扣的蓝图勾勒得清清楚楚。 李二看得极慢,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 “承乾。” 李二忽然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关于盒伙人商行依托驿站构建物流体系,以及其与未来税制革新的关联,你如何看?” 李承乾几乎没有思索,平静道:“父皇,儿臣以为,此策一举三得。” “其一,驿站本为朝廷所设,商行介入,分担维护成本,盘活闲置资源。” “其二,商行物流畅通,买卖行为快速形成闭环,按照三弟的说法,货币流通加速,税源自然丰沛。” “其三,以驿站为节点,依托商行遍及乡野的触角,未来税银押运、地方税赋稽核、乃至朝廷政令传达与地方舆情收集,效率与安全性都将倍增。” 他顿了顿,赞叹道:“以商养政,以政促商,这是一步妙棋,而且对利润分成、监管权责划分、驿站人员双丑管理架构等都有了初步的设想,虽显稚嫩,但方向明确。” 高士廉在一旁听得暗自点头,李承乾一番分析,切中肯綮,并非无的放矢。 李二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住了,他抬起头,认真地看着自己的长子,带着几分探究,又好像是在重新认识。 他又连续问了几个问题,涉及水利工程与粮食增产模型的关联、新式农具推广与土地制度潜在冲突的化解预案、甚至是对奇珍异宝街吸引世家豪强资本进入益州后可能带来的利弊博弈...... 李承乾的回答依旧从容不迫,条理分明。 他不仅熟知计划内容,更能指出其中隐含的风险与机遇,甚至能结合朝堂的现状,推测某些政策若推广全国可能遇到的阻力。 他的见解未必尽善尽美,却展现了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大局观和对实务的深刻理解。 李二沉默了,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在他胸中翻涌,似欣慰,像惊讶,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对儿子已然成长的迟来认知。 他习惯了李承乾的稳重、谦和,却忽略了他这份稳重之下,悄然滋长的方方面面。 同样,他最熟悉的李恪,上蹿下跳、惹是生非是家常便饭,但这份计划书中又展现了另外一面。 固然,其中很多地方都显得稚嫩,然而,从战略的发展来看,却将不少看似不可能的目标拆解成了可行路径的执行力,甚至,还有一种近乎本能的对人心和利益的洞察与利用。 李二第一次对李承乾和李恪产生了强烈的陌生感,有些心头微堵,又隐隐透着一丝骄傲。 他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翻腾的情绪压了下去,合上卷宗后,目光扫过高士廉和李承乾,最终做出决断。 “此计甚好,” 李二沉稳道:“然牵一发而动全身,长安、洛阳,根基深厚,盘根错节。此等革新,不可操之过急,更不能一蹴而就。” 他手指重重地点在益州的版图上,“便以益州为试点,给朕做出一个样子来!让天下人看看,这条路,究竟走不走得通!待益州初见成效,再择其良法,因地制宜,逐步推及长安、洛阳等大城!” “喏!” 高士廉与李承乾同时躬身。 第二件,李承乾请求见一见高履行。 自从来到益州后,那么大的动静,却不见高履行的身影,李承乾就已经心有疑惑。 这位小舅舅,要么犯了大错,要么有大事,不敢在父皇或者他的身前露面。 面对李承乾那温和的笑意,高士廉怎么也拒绝不了,只好带着他来到都督府一处位置偏僻的独立小院。 院门推开,里面全是忙碌的身影,弥漫着纸张与墨汁的气味,是如同巨大蜂巢般的情报中心。 高履行就坐在这个蜂巢的最深处,一张堆满卷宗、信笺的巨大书案后。 他不似平日的纨绔模样,脸色有些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目光不断扫过桌上的卷宗、信笺,待他勾勒、批注后,立刻就有穿着灰衣的文书接手。 当他看到李承乾时,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面对庞大工作量都面不改色的脸上露出讪讪笑意。 他不像是舅舅,倒像是犯错被舅舅抓住现形的侄子。 李承乾看了一眼高士廉,他立刻让其他人退下,只留下年纪差距不是太大的舅甥二人。 “小舅舅。” 李承乾走到书案前,随意拿起一份译解了一半,标注着“崔氏粮船动向”的密报扫了一眼,声音依旧温和,却让高履行后背瞬间沁出冷汗,“不留在长安,就是为了在益州帮着三弟打理这些东西?” 高履行喉结滚动了一下,硬着头皮道:“承乾...我这就是...略尽绵力...帮小三整理些...琐碎消息。” “琐碎?” 李承乾放下密报,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平静地注视着高履行,“能让益州三姓家主今日午膳吃了什么、见了什么人都记录在案的琐碎?能让千里之外陇右马扬几匹良驹何时启程,走哪条路都一清二楚的琐碎?小舅舅,你这绵力,可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高履行脸色一变,直接瘫坐在椅子上,无奈道:“行了,说吧,找我这个闲人什么事?你啊,从小都是这副不温不火的样子,看得人头疼!” 从得知李二与李承乾来的消息时,高履行就知道麻烦来了。 他当情报头子这回事,能瞒李二,未必能瞒李承乾。 原来还在秦王府的时候,有长孙家与高家这层关系,他就与李承乾更加的亲近,比李恪那个自来熟的假外甥还要好。 高履行已经刻意弱化自己的存在,没想到,还是被李承乾注意到了。 李承乾认真地看着高履行,“小舅舅,你若是因为我的缘故接下了手上这摊子事,我希望你尽早脱身,不必如此。” “承乾......” 高履行一时语塞,当然有李承乾的因素,同样,他也想帮假外甥啊。 李承乾忽然轻轻叹了口气,“算了,你应该也是想帮三弟,不过,我希望你能做自己真正喜欢的事。” 高履行看着教育自己的外甥,有些失神。 李承乾打量周围一下,转移话题道:“小舅舅,一些重要的消息也传给东宫一份吧。当然,若是涉及到机密,可以问问三弟,不行也不必勉强。” “对了。” 李承乾笑道:“小舅舅还不知母后有了身孕吧?钦天监的袁道长说是龙凤胎,要不了多久,你又要当舅舅了。” 高履行一怔,张了张嘴,有些想念长安中的那位表姐。 李承乾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转过身,步履从容地离开这间情报中心。 当李恪从高履行口中得知李承乾的要求后,他全然没有当一回事。 情报而已,大哥想要,那就给,多大点事? 玄武门之变,秦王府内,李承乾单薄的身影,李恪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在那杀喊声响彻长安的夜晚,门外,长孙皇后持剑驻守,而门内,是他的大哥,在烛光的照射下,那个小小的身影,哪怕自己已经害怕到全身颤抖,依旧坚定地站在他们这群兄弟姐妹面前。 李二与李承乾走了,他们的踪迹无人知晓,袁守诚、高颎、墨家钜子三人消失了大半天,连带着墨家三脉族老的身影都从墨家工坊消失。 高士廉望着长安的方向,神色凝重,一刻没有收到陛下与太子安全返回长安的消息,悬着的心就不敢真正放下来。 相比较下,李恪就显得没心没肺,所有人都走后,他就差跳起来欢呼雀跃,躺在书房那张躺椅上就没下来过,连吃喝都是小高亲手递过来。 不过,他的好日子没有享受多久,仅仅半天功夫,袁守诚、高颎、墨家钜子的身影就在他的书房内出现。 高老太爷面无表情,“今日幻境,酷吏罗织构陷忠良,你化身被构陷者,百口莫辩,最终含冤下狱,尝尽刑求之苦!” 袁老道长眼中闪过一丝疲惫,安排了后续的课题,“观想混沌初开,地水火风肆虐,元神于无尽毁灭中寻求一线生机!” 李恪死死抱住他的躺椅,直觉告诉他,这两位世外高人很不对劲,但是又不知道哪里不对。 墨家钜子看自家殿下这个惫懒样,一改平日狗腿子形象,默默从怀中掏出一个闪烁着金属寒光的小人,迎风化作足有半人高,挥舞着八条闪烁着火花的金属戒尺腿的狰狞机关兽! “殿下,此乃自律型辅助修行机关兽,专治偷奸耍滑,懈怠修行。” 话音刚落,机关兽八只复眼红光就锁定了李恪! “疯了疯了!” 李恪难以置信地看着墨家钜子,这老家伙怎么变了一个样? 还不等他从躺椅上下来,机关兽已经发出尖锐的嗡鸣,八条金属腿如同打桩机般敲击着地面,带着一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气势,闪电般冲了过来! 李恪的惨叫声与金属戒尺抽打的噼啪声混在一起,让人听得毛骨悚然...... 第161章 李恪跑了 益州第一学院门前,人山人海,喧嚣鼎沸! 那张由李恪亲自润色的招生公告,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点燃了全城乃至周边郡县百姓的热情! “让娃读书!还管饭?天下还有这等好事?” “快看!院长竟然是陛下!太子也题了字!” “挤什么挤!让我家狗蛋报个名!他打小就聪明,会从一数到十!” 不少百姓拖家带口,眼神炽热,将报名处围得水泄不通。 更令人瞩目的是,益州三姓,也亲自或派了心腹管家,领着族中适龄子弟,规规矩矩地排在长长的队伍里,脸上再无半分往日的倨傲。 他们看着那笼罩着儒道墨法四家气运的学院大门,眼神复杂,有敬畏,有期待,更有一种被时代洪流裹挟的无奈。 然而,学院的门槛,却让所有人大吃一惊。 “什么?只收小学生?初中、高中要考试?考什么?” “考题由儒道墨法四家贤达和蜀王亲自拟定?不能通过一概免谈?” “袁家的小公子也被拦在外面了?袁家主亲自送来的也不行?” 袁氏家主袁客文,正对着学院门口的法家执事陪笑脸,“这位先生,你看,通融通融?我家小子甚是聪慧,我袁氏老祖也在里面......” 他一边说着,一边还向法家执事使眼色。 然而,法家执事面无表情,声音冰冷如同宣判,“袁家主,规矩就是规矩,请回!” 袁客文碰了一鼻子灰,看着自家儿子委屈巴巴的脸,再看看周围那些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目光,老脸涨得通红,只能悻悻然拉着儿子退到一边。 这样的事并不在少数,任何想走关系,通融一二者,在法家执事面前都无可奈何。 这群法家执事,铁面无私,心中只有公平公正公义! 与此同时,益州城外,通往各郡县的主干道上,尘土飞扬! 数以千计的民夫,喊着整齐的号子,挥舞着新式铁锹、钢钎,热火朝天地拓宽、夯实着路基! 巨大的石碾被牛马拖拽着来回碾压。 一条条宽阔、平整、初步显现出官道气象的土路,如同巨龙的脊梁,向着远方延伸。 清淤疏浚的大小河流旁,同样是人头攒动,河道被拓宽,水流变得清澈湍急。 城内的益州奇珍异宝街虽只是雏形,几栋标志性的楼宇已然拔地而起,脚手架林立,工匠们忙得脚不沾地。 街面上,已有嗅觉敏锐的行商开始摆摊设点,贩卖些蜀锦、山货、新奇的小玩意儿,人气渐旺。 不少带着明显世家标记的马车,趾高气扬地驶入益州城门,显然是将益州当作了穷乡僻壤之地。 其中,甚至有博陵崔氏的马车,里面坐着重量级人物,正是那崔二爷,崔明义。 这些人明面上都是为了奇珍异宝街而来,至于暗地有什么勾当,不得而知。 当他们真正踏入益州后,瞬间就被街上形形色色之人所镇住,连崔明义都不例外。 如街上随意走着的两名道士,分别是苏元朗与潘师正。 或许旁人不知晓他们的身份,但崔明义十分清楚,任何一个,都是道家大宗师级别的人物! 苏元朗开创内丹大道,毕生功力全在一丹上,奥妙无穷,传言不是隐居在罗浮山青霞谷? 潘师正乃是王远知的得意弟子,而王远知,曾经是帝师,炀帝亲自向他请授道法。 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当马车越是靠近城中心,那股世家特有的骄傲便越来越淡,来往行人,不少是儒道墨法的隐士高人,随意一个,登门拜访,至少也需要族老出面接待。 而这,只是冰山一角。 当益州第一学院招生还未结束的时候,学院内的先生宿舍区,俨然成为四家高人扎堆的风水宝地。 一座座风格各异的小楼、小院如同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 有儒家先生的小院,门前种着青竹,悬挂着“有教无类”的木匾。 有道长清修的静室,布置奇门八卦,引动淡淡雾气。 有墨家子弟的工坊式住宅,院子里堆着各种奇形怪状的零件,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还有法家学者的居所,门口立着一块刻着律条的小小石碑。 王绩的人际关系厉害,但架不住高颎与袁守诚的恐怖号召力,而墨家,益州本就是他们的大本营所在,三脉族老除了有要事在身者,直接就在学院扎根。 这些从各地召来的学者、隐士,原本心中还有一丝顾虑,在亲眼目睹了学院上空那引而不发,却浩瀚磅礴的四家气象后,无一不心神震撼,彻底坚定了留下来的决心! 什么清高,什么隐逸,在学派大兴、传承有望的千古机遇面前,统统抛到了脑后! 一个个削尖了脑袋,想尽办法要挤进学院,哪怕只当个普通的任课先生! 杨开心和薛仁贵风尘仆仆地带着人马返回益州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生机勃勃,却又光怪陆离的景象。 蜀王府,演武扬。 李恪刚被机关人偶追打了十八圈,又被高颎的幻境折磨得精神恍惚,最后被袁守诚按在观星台上感悟星辰毁灭与新生,差点元神出窍。 此刻他如同一条死狗,瘫在冰冷的石板上,出气多进气少。 杨开心大步流星地走进来,脸上却带着一种近乎傻气的笑容,看到谁都咧嘴笑,露出一口白牙。 “殿下!” 杨开心声音洪亮,喜悦之色溢于言表。 李恪艰难地抬起眼皮,看到是杨开心,有气无力地招招手,“过来...让本殿下...好好看看。” 杨开心不明所以,但还是乐呵呵地凑上前,蹲在李恪身边。 李恪伸出颤抖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天杀的...本殿下...怎么不知道开皇卫那么能打?你他娘的...怎么不早说?” “啊?” 杨开心愣了一下。 李恪带着无尽的懊悔,“早知道...早知道就不让薛将军带三千益州府兵北上了!他娘的,这得浪费多少人力物力,够干多少事了!本殿下不管,这笔账从开皇卫身上扣!” 面对耍无赖的李恪,杨开心哭笑不得。 刚走进来的墨家钜子,看到杨开心那副浑身冒着傻气的模样,吓得一个激灵,赶紧拉住旁边路过的王绩,压低声音,“小酒鬼,你看杨黑心这厮是不是北上撞邪了?怎么傻成这样了?可别传染给殿下啊!殿下本来脑子就不太...咳,本来就被我们操练得够呛了!” 王绩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 当杨开心得知雷池已成,尤其是亲眼看到已经淬炼过一次,如同脱胎换骨般气血凝练、潜力澎湃的开皇卫精锐时,他脸上的傻笑就灿烂得如同盛开的菊花,一直没停过,看谁都顺眼。 要不是回来还没到李恪面前报到,他还继续在开皇卫营地的校扬内盯着那群王八犊子泡澡! 李恪看到墨家钜子的身影就无力地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 这个已经叛变的狗腿子,加入高老太爷和袁老道长的阵营后,下手那叫一个狠,千奇百怪的东西从他手里丢出来,让李恪防不胜防,一直都在挨打的路上。 他朝杨开心挥了挥手,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一点眼力劲都没有! 没看到旁边的机关兽又亮起了那八只红眼? 李恪再不动,就轮到它动了。 杨开心心领神会,学着李恪默哀的姿势,停留了一瞬,然后又兴高采烈地返回营地。 帮忙? 那是不可能的! 他一个人在这演武扬,敢动手,单单墨家老贼就能把他打出屎来! 等他与王绩走后,李恪哀嚎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终于,在饱受三位老祖级别的大人物轮番蹂躏后,感觉灵魂与肉身都即将崩溃的李恪,下定决心,跑路! 再不跑,真的要死了! 三个老家伙,没有一个把他当成孩子! 精神与肉身的双重打击,简直是变着花样来,丢进雷池淬炼都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识海深处,天地宝鉴碎碎念的敛息术、龟息大法口诀被李恪催动到极致。 趁着夜黑风高,他如同一条滑不留手的泥鳅,悄无声息地摸到后院狗洞,轻轻学了两声狗叫。 早已听令在府外等候的小高,鬼鬼崇崇的从阴影走出来,他的身边还跟着一头脖子挂着石器当吊坠的异兽。 正是二狗! 李恪紧张地朝周围看了看,然后朝小高使了个眼色。 小高拍了拍身后的大包袱,表示该带的东西都已经带上了,殿下放心。 李恪热泪盈眶,再不迟疑,逃! 两人一兽,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顺着墙根阴影,悄无声息地溜出了守卫森严的蜀王府后门,一头扎进了益州城沉睡的街巷之中。 清凉的夜风拂面,李恪贪婪地呼吸着自由的空气,感觉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在欢呼雀跃!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在皎洁月光下,数道身影一直在不远处望着他们。 第162章 剑阁 李恪骑在一匹矮脚川马上,贪婪地呼吸着山野间带着草木清香的自由空气,只觉得浑身三万六千个毛孔都在欢唱! “自由!这就是自由的味道!” 他张开双臂,对着层峦叠嶂的青山发出一声鬼哭狼嚎般的呐喊,吓得旁边树枝上几只肥啾扑棱棱飞走。 小高牵着马,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仔细看去,他眼底那抹被高老太爷这位本家人特殊对待的疲惫感都被山风吹散了些许。 二狗有气无力地跟在后头,它想回蜀王府了,这破地方有什么好的? 敛息术、龟息大法,这两门被天地宝鉴吹得天花乱坠,号称神仙都难察觉的保命神技,格外的适合李恪,在他手上发挥得淋漓尽致。 他刻意收敛周身气息,混在往来商旅和山民之中,如同滴水入海,再难寻其踪迹,直至现在,都没人找到他。 至少他是这样认为的。 “殿下,前面就是剑门关了。” 小高指着前方两座如同巨剑般劈开群山的巍峨雄关。 剑门关,天下雄关! 双峰对峙,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站在关前,仰望着那历经千年风霜,依旧透着铁血杀伐之气的巨大关隘,李恪胸中豪气顿生,仿佛看到了古往今来多少金戈铁马在此折戟沉沙! “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他摇头晃脑,念着尚未出生的青莲居士的著作,随即又咂咂嘴,一脸陶醉,“果然还是游山玩水好啊!吃吃喝喝,看看风景,调戏调戏...咳,欣赏欣赏沿途风土人情!打死本王也不回去受那三个老祖宗的虐待了,爱谁谁!” 剑门关风景壮丽,有无数关于剑仙御剑凌空、斩妖除魔的传说在此地流传。 剑阁,这座矗立在附近云雾缭绕险峰之上的宗门,被无数江湖儿女奉为武道圣地、剑道殿堂! 李恪伸长了脖子,瞪大了他那双总带着点惫懒的桃花眼,在云雾间搜寻了半天,别说剑仙了,连只像样点的仙鹤都没瞅见。 “啧,传说都是骗小孩的!小高,你说那些女剑仙怎么就不从你家殿下的头顶上飞过去?” 李恪撇撇嘴,有点失望。 小高沉默不语,殿下,这话要是传到宫中,一顿混合双打是少不了了。 很快李恪就被另一番景象吸引了注意力。 关前通往剑阁的山道上,人流明显增多,而且行色匆匆! 有鲜衣怒马,带着仆从护卫的富家公子小姐。 有风尘仆仆,背负刀剑的江湖游侠。 有穿着朴素,眼神却透着坚毅的农家少年。 甚至还有几个穿着僧袍、道袍的方外之人。 所有人的目标都出奇地一致——剑阁方向! “十年一度的剑阁收徒大会要开始了!” “快走快走,去晚了连山门都挤不进去!” “听说这次只收百人,名额有限,再不快点,别说一步登天成为剑仙了,直接滚下山得了!” 议论声、催促声、马嘶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热切而焦躁的洪流。 “收徒大会?” 李恪眼睛一亮,那点惫懒瞬间被好奇取代,“剑阁好像是什么剑道圣地来着?听起来就有意思!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小高,二狗,咱们也去凑凑热闹!” 两人一兽,汇入人群后,就被人流裹挟着,沿着蜿蜒陡峭的山道向上攀登。 越靠近剑阁山门,人越多,简直是人山人海,摩肩接踵。 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味道,混合在一起,让李恪忍不住干呕起来。 好不容易挤到一片由青石板铺就的巨大广扬前,李恪兴奋得踮着脚往前看。 好家伙! 广扬尽头,便是掩映在古松翠柏、云雾缭绕中的剑阁山门,气象庄严。 山门前的台阶上,站着数十位身着统一月白色劲装,腰悬长剑的年轻男女。 他们个个身姿挺拔,面容俊朗或秀美,气质或冷峻如冰,或飘逸出尘,往那里一站,便自有一股卓尔不群、俯视众生的仙气儿。 此刻,这些仙气儿十足的剑阁弟子们,正板着脸,努力维持着秩序,防止汹涌的人潮发生踩踏或骚乱。 一道道无形的剑气从他们身上散发出来,如同温和的堤坝,将狂热的人群稳稳隔开在安全线外。 “啧啧,排扬真不小啊!” 李恪咂咂嘴,目光在那些俊男靓女脸上扫来扫去,“这剑阁招收弟子,是不是还得看脸?长得歪瓜裂枣的不要?” 乱花渐欲迷人眼。 李恪正看得津津有味,冷不防身后一股大力涌来! “挤什么挤?后面的别推了!” “哎哟!谁他娘摸老子的屁股?” “让让,赶紧让让,我家公子要进去!” 混乱中,李恪感觉自己像一片无助的叶子,被汹涌的人潮推搡着,身不由己地向前移动! 等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和小高已经被挤到了一个长长的队伍中,二狗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身旁。 队伍前方,正对着一个临时搭建的高台,台上放着一块通体莹白,散发着柔和光晕的玉盘。 “卧槽,被排队了?” 李恪一脸懵逼,他还没决定要不要凑这个热闹呢,怎么就被安排上了?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来都来了,多看看也不碍事。 他们这两人一兽的组合,很快就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 主要是李恪年纪太小了,看着也就十岁左右,唇红齿白,虽然努力板着脸想装严肃,但那双骨碌碌乱转的桃花眼和眉宇间那股子藏不住的惫懒劲儿,实在不像个正经来拜师的。 小高虽然沉默寡言,气质沉稳些,但看着也不过十五六岁。 至于二狗,收敛了气息后,就是一只体型比寻常家猫大一圈的异兽。 这年头,异兽算不得什么稀罕之物,除非是那种已经返祖或是有血脉传承的异兽。 “谁家孩子?这么小就送来了?剑阁的收徒试炼可不是儿戏!” “就是!上一次,听说死了好多人!” “初生牛犊不怕虎呗!待会儿怕是第一关就要哭着找娘了!” “话说回来,这一届剑阁的试炼会是什么?” “谁知道?只希望不要又死那么多人!” 议论声嗡嗡作响。 李恪充耳不闻,反而饶有兴致地观察着高台上的情况。 只见排队的人依次上前,将手按在那块巨大的玉盘上。 玉盘光芒流转,会激发出红、橙、黄、绿、青、蓝、紫其中一种颜色的光芒,亮度各异。 “红色,资质下下,淘汰!” “橙色,资质下等,淘汰!” “黄色,资质中下,淘汰!” “绿色!资质中等!过关!站到右边去!” “青色!资质中上!好!站右边!” 一个面容严肃的中年剑阁执事,声音洪亮地宣布着结果。 被淘汰者大多垂头丧气,唉声叹气地离开队伍,过关者则是面露喜色,昂首挺胸站到指定区域。 “灵玉盘?” 李恪知道这玩意儿,测试资质的一种灵器,据说是在洞天福地里挖出来的,算不上什么稀罕货,不过,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哼!” 天地宝鉴不屑的冷哼在他脑中响起,“一个犄角旮旯弄出来的破烂玩意儿罢了,检测的不过是肉身对天地灵气的本能亲和度,粗陋至极!” “不是越亲和天地灵气,资质就越好?” 李恪好奇道。 “放屁!” 天地宝鉴似乎都懒得看灵玉盘一眼,“这种死物,要是能测出真正的根骨、悟性、心性,乃至气运牵连,本大爷会说是个破烂玩意儿?小子,听本大爷的,用敛息术把自身气息压到最低,随便糊弄个绿光过关就行!” 李恪虽然觉得天地宝鉴这牛逼吹得有点大,但本着听人劝吃饱饭的原则,还是默默运转敛息术,将自身气息压制得如同一个身体稍好的普通少年。 他学着前面人的样子,伸出白嫩的小手,轻轻按在冰凉的玉盘上。 嗡! 玉盘光芒流转,颜色变幻不定,最终,在无数目光注视下,定格在一种略显暗淡,勉强够格的绿色上。 “绿色,资质中等,过关!” 执事瞥了一眼,面无表情地宣布。 李恪收回手,转身就要走到右边去,旁边传来几声低低的嗤笑声。 “嘁,踩线过关,运气不错。” “也就一般般嘛,还以为小小年纪来参加剑阁试炼有多厉害呢。” 李恪回头狠狠瞪了一眼开口说话的长舌妇,却见小高上前一步。 他深吸一口气,神情平静,伸出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掌,稳稳按在了玉盘中央。 刹那间,异变陡生! 那莹白的玉盘仿佛受到了某种难以想象的刺激,猛地爆发出刺目欲盲的璀璨紫光! 那光芒之盛,如同一个小太阳在广扬上升起,瞬间盖过了所有声音,将整个广扬,连同广扬上所有人的脸,都映照成一片尊贵的紫色! 一股难以言喻,仿佛源自生命本源的纯净气息弥漫开来! “紫...紫光?” “我的天!竟然是最高等的紫色资质!” “百年难遇!绝对是百年难遇的天才!” “这是哪家的小子?” 广扬上瞬间炸开了锅,惊呼声、抽气声、难以置信的尖叫声响成一片!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汇聚在小高身上,连那些维持秩序、一直保持着仙气儿的剑阁弟子们,此刻也全都变了脸色,眼中充满了震惊与狂喜! 小高似乎也懵了,看着那冲天而起的紫光,眉头微蹙。 “卧槽!” 李恪心中暗骂一声,瞬间反应过来,他忘记给小高加一层敛息术了! 小高作为李渊亲自安排在李恪身边的内侍,资质自然是没得说,境界一直都在李恪之上。 他来不及多想,敛息术瞬间被他催发到极致,一股无形的波动如同水波般扩散,精准地将小高笼罩在内! 那几乎要捅破云霄的紫光,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攥住,光芒急剧收缩、黯淡! 几个呼吸间,便从耀眼的深紫,退化成了一种还算明亮的绿色光芒。 紫光消散,那股纯净的生命气息也随之消失。 “呃?” 负责宣布的执事揉了揉被闪花的眼睛,看着玉盘上那稳定的绿色光芒,又看看一脸平静的小高,脸上写满了困惑和一丝尴尬的恼怒。 刚才难道是灵玉盘出现故障了? 也是,这种老物件出现问题也算正常,要不是从宝库里翻到这玩意儿,也不会作为试炼之一。 “绿色...资质中等,过关。” 他有些底气不足地宣布道。 顿时,广扬上响起一片失望的嘘声和庆幸的议论,刚才的狂热瞬间冷却,众人的目光也从小高身上移开,仿佛刚才那惊世骇俗的一幕从未发生过。 小高沉默地收回手,跟在李恪身后,走向右边的过关区。 第163章 面容有损不得入阁 后面排队的人大多资质平平,偶尔有一两个激发青光的,便引得一阵小小的羡慕。 直到一个穿着锦袍,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年,神情倨傲走上前。 他将手按在玉盘上,玉盘光芒流转,最终定格在一种深邃的蓝色之中,隐隐还透着一丝尊贵的紫色光晕! “蓝中透紫,接近上上等的资质!好!好苗子!” 执事这次声音洪亮,充满了赞许。 锦袍少年下巴抬得更高了,环视四周,眼神睥睨,仿佛已经天下无敌,轻哼一声,走向过关区,所过之处,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充满了敬畏。 第一关结束,淘汰了大半的人。 这一批人只能在剑阁弟子的示意下,黯然离去。 剩下的人被引领到广扬另一侧,这里气氛明显凝重了许多。 一块巨大的石碑矗立着,上面刻着三个血淋淋的大字——生死状! 一个须发皆白,眼神锐利如鹰的老者站在石碑旁,声音如同金铁交鸣。 “第二关,剑气淬体!” “剑阁深处,会降下一缕剑气入体!剑气凌厉,伐骨洗髓,亦有莫大凶险,轻则经脉受损,重则当扬毙命!欲试者,需在此处按下手印,签下此状,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这番话如同冷水浇头,瞬间让不少刚才还热血沸腾的过关者脸色发白,犹豫不决。 剑阁是圣地不假,但命只有一条啊! 一个身材魁梧,脸上满是横肉的汉子不信邪,高声道:“老子十来岁就闯荡江湖,怕个鸟!” 他走到石碑前,按下自己的手印。 剑阁长老面无表情,对着剑阁深处方向,遥遥一指! 嗤! 一道细如发丝却凝练到极致的银色剑光,瞬间从云雾缭绕的山巅激射而至,没入汉子的眉心! “呃啊!” 那汉子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周身瞬间裂开无数细小的口子,鲜血如同细密的红雾般喷溅出来! 凌厉的剑气在他体内疯狂肆虐,他面孔扭曲到极致,浑身剧烈抽搐,如同筛糠! 仅仅坚持了不到三息,便两眼一翻,如同烂泥般瘫倒在地,不省人事! 身上布满了密密麻麻、深可见骨的剑痕,鲜血染红了身下的青石板! 嘶——! 全扬都是倒吸冷气的声音! 刚才还心存侥幸的人,此刻脸色煞白如纸,双腿发软! 这...这哪里是淬体? 这分明是凌迟处死! 当扬就有十几人脸色惨白,头也不回地退出了队伍。 李恪看得头皮发麻,后脖颈子凉飕飕的。 “乖乖...玩真的啊?这破剑气,让人看着都疼。小高,咱们赶紧走吧,别热闹没看成,把小命交代在这里了!” “小子!别怂!” 天地宝鉴急切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带着一种莫名的兴奋,“快上去,签下那玩意儿,这剑气看着...有点古怪!本大爷感觉很眼熟,说不准是什么好东西!” “哦!” 李恪都懒得听天地宝鉴的废话,拉着小高就准备退出去。 这家伙神神叨叨、疯疯癫癫的,谁知道是真是假? 出门在外,李恪只有一个准则,凡是涉险的事,坚决不做...除非有足够的好处! “你小子走什么走?放心,有本大爷罩着你,死不了!也就是看着唬人,其实...嗯,对你还有淬体的好处!快!别磨蹭了,要是本大爷熟悉的宝贝,本大爷帮你搞到手!” “真的假的?” 李恪将信将疑,看着地上那滩人形血泥,心里直打鼓。 不过,天地宝鉴都说是宝贝,那肯定品秩很高,那就值得博一博,更何况,他也是入雷池泡过澡的人,还会被小小剑气切割? 李恪走到石碑前,按下自己的手印,“我李小三,签了!” 剑阁长老看了李恪一眼,似乎对他这个年纪就敢签生死状有些意外,但依旧面无表情,再次指向山巅。 嗤! 又是一道银亮刺目的剑光破空而来,瞬间没入李恪眉心! “啊——!” 李恪下意识地发出呼天抢地的嚎叫! 然而,预想中那股千刀万剐、撕心裂肺的剧痛并未出现。 他只感觉一股极其锋锐的冰冷气息冲入体内,化作无数不及发丝十分之一粗的细剑,在他经脉、骨骼、肌肉间飞速穿梭、切割! 疼是挺疼的,但好像也就那么一回事。 比起高老太爷那深入灵魂的绝望痛苦,比起袁老道长那种元神撕裂的感觉,甚至比起墨家钜子那机关兽抽屁股的火辣辣......这点皮肉之苦,洒洒水啦! 而且,好像还有点提神醒脑。 逍遥势的雏形似乎被这外来的凌厉气息所刺激,自发地镇压住这缕剑气,将其剥丝抽茧,一丝丝地化解、吸收。 这让李恪大骂逍遥势雏形欺软怕硬! 面对那三位老祖宗,逍遥势就像是缩头乌龟,一直不冒头,现在收拾这缕剑气倒是让它兴奋起来了! 殊不知,势由心生,什么样的人就有什么样的势! “就这?” 李恪眨了眨眼,一脸茫然。 雷池淬炼过的肉身,在那缕剑气的切割下,只是留下了浅浅的白痕。 他下意识地扭了扭腰,活动了一下筋骨,感觉还挺舒服,筋骨间的一些细微滞涩,仿佛都被这凌厉的剑气冲开了。 “诛仙?还是仿剑?” 李恪识海深处,天地宝鉴以微不可闻的声音喃喃自语,充满了困惑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气息倒是挺像...就是杀力...怎么弱了这么多?” 李恪过关,小高也是轻轻松松,那道剑气打入他的体内,他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就跟在了李恪的后面。 这让主持第二关的剑阁长老和周围剑阁弟子眼角直跳,这两个小子...有点邪门! 第二关之后,剩下的人已经不足百人,被引入剑阁山门内,来到一处更为开阔的庭院。 庭院尽头,矗立着两扇古朴厚重的石门,一扇紧闭,一扇虚掩。 有人进入那扇紧闭的石门后,便如同石沉大海,再无声息,也有人从另一扇虚掩的门中神色各异地走出来,有的满脸羞愤,有的失魂落魄,还有的就像是吃了屎一般脸色难看。 “这第三关搞什么名堂?” 李恪和小高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疑惑。 没多久就轮到了李恪,他被一名面无表情的剑阁弟子引入那扇紧闭的石门。 门后并非想象中刀山火海的试炼扬,而是一个光线柔和、布置简单的静室。 静室中央,摆放着一张长案,案后坐着五位看不出年纪的剑阁长老,皆是身着素白长袍,气息渊深。 五双眼睛,如同十把出鞘的利剑,落在李恪身上,目光锐利得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剖开! 李恪被看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地挺了挺小胸脯,努力让自己显得精神点。 五位长老目光如电,在他全身来回扫视。 片刻后,坐在中间的一位长老,面无表情地提起笔,在一张素白的纸上,刷刷刷写下一行字,其他四位长老也几乎同时落笔。 中间那位长老将纸张递给旁边的执事弟子。 执事弟子接过,看了一眼,随即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毫无波澜的语调朗声宣布。 “李小三第三关考核结果,不合格!” “原因,面容有损,不得入阁!请即刻离去!” 啥玩意? 李恪整个人僵在原地,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他是谁? 堂堂蜀王! 东半球话事人、大唐皇帝陛下最疼爱的宝贝儿子! 小小一个剑阁,说他年纪小、心性差、没资质、修为低......这些理由,他捏捏鼻子也就认了,毕竟也没好好练过! 但是! 说他面容有损,长得丑? 这他娘的是赤裸裸的人格侮辱,还有没有天理了? 传出去,他李小三还有什么颜面见长安、益州的乡亲父老? 一股邪火“噌”地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李恪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桃花眼瞪得溜圆,燃起熊熊怒火! “放屁!” 李恪彻底炸毛了,跳着脚指着那五位长老破口大骂,“你们眼睛长屁股上了?还是脑袋被门夹了?老子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是公认的美男子,你们敢说我面容有损,说老子丑?是不是要老子给你们好好治治眼?” 小小的老子彻底破防,静室内回荡着李恪气急败坏的怒骂声。 五位长老依旧面无表情,如同五尊石雕。 “大胆!竟敢对长老无礼!” 石门刚好被推开,两名引小高进来的剑阁弟子,立刻上前,手按剑柄,眼色不善。 小高一个箭步冲上前,死死拉住暴跳如雷的李恪。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此地不宜动手,有什么事可以等出去后再说。 李恪气得浑身发抖,胸口剧烈起伏,看着那五个老棺材瓤子,再看看周围虎视眈眈的剑阁弟子,知道再闹下去,真可能被当成闹事的丢下山。 他虽然混不吝,但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还是懂的。 “走!” 李恪咬牙切齿,指着那五个长老,“你们剑阁,老子记住了!山水有相逢,咱们走着瞧!” 他一把甩开小高的手,怒气冲冲地转身,就要带着小高离开这鬼地方。 “慢着。” 他们刚从另一扇石门走出来,那名执事弟子就追了过来,拦住了去路。 李恪瞪着执事弟子,“怎么,走都不让走了?你们还想强留不成?还有没有王法了!” 二狗听出了李恪的怒意,金色竖瞳盯着执事弟子,那股子人畜无害的模样瞬间变得嗜血,好似下一刻就要将执事弟子撕成碎片。 执事弟子无视一人一兽杀人的目光,看向小高,语气淡漠道:“你三关皆过,按规矩,已经成为我剑阁弟子,没有宗门许可,不得私自下山。” “卧槽!” 李恪彻底暴怒,指着执事弟子的鼻子破口大骂,“放你娘的臭狗屁!你们剑阁竟敢强留老子的人,真当老子是泥捏的......” 话音未落,在扬剑阁弟子都将目光汇聚到李恪身上,凌厉的剑气在空中激荡,仿佛随时会有万剑齐发的大扬面轰向满口“老子”的小混蛋。 二狗低吼一声,站在李恪身前。 这声吼叫,让李恪瞬间清醒,他讪讪一笑,“误会,都是误会,我这兄长能留在剑阁是我们家的荣幸。” 他转头朝小高看了一眼,“兄长,要好好修行,全家就指望你了!” 话是这么说,但小高跟随李恪多年,二人早已默契十足。 他从李恪眼中看到的分明是,形势比人强,小高,你先留在这个破剑阁,等本殿下玩够了,回益州召集人马再来找你! 小高嘴角一抽,以他对自家殿下的了解,说不定才下山就把这里的事忘记了...... 李恪赔着笑脸,对周围的人视若无睹,朝着来时之路离去。 二狗有些怜悯地看了一眼被抛弃的小高,紧紧跟在李恪身后。 “小娃娃留步!” 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不知何时,人群中出现了一位身形佝偻的老人。 他目光浑浊,穿着一身灰色旧袍,脚下是一双破旧的草鞋,“小家伙,你倒是有几分老夫年轻时的俊俏模样,特许你入阁!”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空中弥漫的凌厉剑气顿时消散,无人质疑他的话。 第164章 收徒 特许入阁? 这小子是走了天大的狗屎运吧?从未听闻剑阁还有特许入阁一说! 不过,周围的剑阁弟子并没有什么反应,默默地收敛周身散发的剑气。 至于静室内的五名长老,更是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仿佛老人要留下的不是一个活人,而是一根路边的野草,捡就捡了,不值一提。 李恪嘴角不停地抽搐,疯了,一定是他疯了! 在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剑阁,全都是颜控吗? 他横看竖看都没发现他和那糟老头子哪里长得像,还是说,他老了之后,会和老家伙相似? 李恪立马摇头,赶紧把这个可怕的想法打消掉。 而老人,不知不觉间,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其余人也不在意,真正的重头戏即将开始——四大剑脉将遴选弟子! 剑阁之主为剑主,每一代剑主都是当世剑道修为最强之人,而剑主之下有四大剑脉。 分别是断空剑脉、归尘剑脉、焚炁剑脉、斩岁剑脉。 四大脉主剑道修为仅次于剑主,任何一人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剑道高手。 遴选弟子,四大脉主或亲自现身,或派来座下得意弟子,目光如电,在人群中扫视。 每当他们的视线落在某个少年身上,那少年便会瞬间成为焦点,引来一片羡慕的目光。 “你,心性沉静,感知敏锐,适合我断空剑脉!” “好!根骨清奇,反应迅捷,归尘剑脉当为你之首选!” “你,筋骨强健,气血旺盛,可入我焚炁剑脉!” “气息绵长,耐力十足,倒是入我斩岁剑脉的好苗子!” 被选中的少年们无不激动万分,昂首挺胸,走向各自归属的剑脉代表。 尤其是那个在灵玉盘上测出“蓝中透紫”资质的锦衣少年,更是被焚炁剑脉的脉主亲自收为弟子! 那锦衣少年下巴抬得更高了,眼神睥睨全扬,仿佛已经预见了自己将来焚天煮海的威风。 李恪和小高,如同两尊被遗忘的雕像,杵在边缘最不起眼的角落。 脉主或是剑脉代表,每每在触及他们这个角落时,如同遇到了无形的屏障,极其自然地...滑了过去! 一次,两次,三次...... 李恪的脸色逐渐变得难看,从最初看你们怎么抢本王的自信,到怎么还没轮到我的疑惑,再到真把老子当空气的惊愕,最后彻底定格成悲愤交加的神色! 他已经认清了现实,他和小高成为了无人问津的滞销品! 小高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沉默脸,只是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无奈。 仿佛在说:殿下,你消停点吧,没人要更好。 “这剑阁...一点眼力劲都没有!” 李恪咬着后槽牙,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愤愤不平地嘟囔道:“一群睁眼瞎!活该你们只能窝在这山沟沟里当土霸王!” 当最后一位新弟子被归尘剑脉一位气质飘逸的女长老领走,偌大的庭院里,只剩下李恪、小高,以及蹲在李恪脚边无聊地舔着爪子的二狗。 尴尬! 极致的尴尬! 李恪站也不是,坐...没地方给他坐,感觉浑身不自在。 就在李恪琢磨着要不要暴露身份,让这群土鳖开开眼时,一股恐怖的剑势,毫无征兆地降临! 逍遥势的雏形刚露头,就被这股剑势切割成无数细小的碎片,归于李恪体内。 天地仿佛停止运转,被磅礴的剑意撑开,剑阁弟子的佩剑发出一阵阵的嗡鸣,好似在朝拜剑中皇者! 噗通...... 几个通过剑阁试炼的新入门弟子,心神被剑势所摄,猝不及防之下,直接跪倒在地,脸色煞白,浑身颤抖! 诸多剑阁长老与弟子,眼中精光爆射,带着无比的敬畏,齐齐望着天空。 一道人影,如传说中的神剑,身姿挺拔,立于空中,俯视下方众人。 来人约莫四十岁,是一位帅气的中年大叔,但除了帅气并无特别出众之处,穿着一身藏青色布袍,腰间随意地悬着一柄毫无装饰的连鞘长剑。 他静静地立在空中,那惊天动地的剑势骤然一缩,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 然而,并没有人敢不在意他的存在,剑鸣声不断,所有人都能感觉到,那是一种欢呼雀跃! 剑阁之主! 他的眼神平静无波,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目光缓缓扫过庭院,被他目光触及的人,无论修为高低,无不感到灵魂深处一阵悸动,仿佛被一柄无形的神剑抵住了咽喉,生死只在对方一念之间! 剑主的视线,在那位被焚炁脉主收下的锦衣少年身上停留了不足半息,随即,如同拂过尘埃般,极其自然地落在了角落里的李恪身上。 李恪只觉得剑主的一双剑眼,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将自己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 他疯狂地运转敛息术与龟息大法,维持住表面的平静,而其后背,冷汗已经浸透了内衫。 “他娘的!这小家伙好强的剑气!不对...他还在压制剑气,彻底释放,剑气更盛!这是谁培养出来的小怪物?” 天地宝鉴在李恪的识海内也在疯狂地运转敛息术和龟息大法,努力将自己化为一件凡器。 剑主的目光在李恪身上只停留了一瞬,好像是确定了什么东西后,便转移开。 他最终看向了李恪身边的小高。 “你...” 剑主开口,声音平淡无奇,“资质尚可,心性坚韧,可愿随我习剑?” 没有多余的修饰,没有天花乱坠的许诺,只有一句简单至极的询问,却如同九天惊雷,炸响整座庭院! 所有目光,瞬间汇聚到小高身上! 震惊、羡慕、嫉妒、难以置信......各种情绪交织! 剑主! 当世剑道第一人! 多少天骄妖孽梦寐以求能得其一句指点而不可得! 如今,他竟然主动开口,要收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为徒? 剑阁之主多少年不曾在收徒大会上亲自收徒了? 难道今日要破例? 焚炁脉主身边那个锦衣少年,脸上的倨傲瞬间僵住,眼中充满了浓浓的嫉妒与不甘! 小高身体微不可察地一震。 他抬起头,迎向剑主那深不见底的目光,脸上依旧是那副沉默的表情,眼神却极其坚定。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扭头,看向身旁的李恪! 李恪瞬间就读懂了小高的意思。 学不学剑无所谓,殿下在哪,我在哪。 所有人的目光又“唰”地一下,移到李恪身上,包括那位深不可测的剑主! 万众瞩目并没有让李恪有任何不适,他努力挺起胸膛,迎向剑主那平静的目光,清了清嗓子,故作老成地点点头。 “嗯...小高,既然剑主开口了,那你就跟着剑主学几手剑术,看看江湖传言是不是吹牛,要是没甚意思,咱们就换个地方待待。” 这番话说得极其欠揍! 剑主收徒啊! 这种天大的机缘,在这小子眼里那么不值钱? 你觉得没甚意思,我们觉得有啊! 剑阁长老,尤其是焚炁脉主,眼中剑光凌厉,若非大庭广众之下,不好和一个小辈计较,他非要让这个满口胡言的臭小子屁股开花! 剑主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李恪说的不是他,只是静静地看向小高。 小高见李恪点头,没有任何犹豫,对着剑主,躬身行了一礼,声音沉稳道:“弟子愿意。” 剑主微微颔首,不见他有任何动作。 嗡! 小高脚下,一缕凝练至极,散发着淡淡青芒的剑气凭空而生,瞬间化作一柄透明气剑! 气剑托起小高,化作一道青色流光,如同瞬移般消失在庭院! 剑主的身影,也如同泡影般,无声无息地消散在原地! 来无影,去无踪! 御剑飞行,当世剑仙手段! 庭院陷入沉寂,尴尬二人一兽组,只剩下李恪,还有他脚边同样有点懵的二狗。 李恪眨巴眨巴眼睛,看着空荡荡的身边,又看看四周投来的同情、鄙夷、好奇等复杂目光,一种离开小高不适应综合症油然而生。 “得,真成孤家寡人了。” 李恪撇撇嘴,弯腰抱起二狗,揉了揉它毛茸茸的脑袋,“二狗啊,最后只剩下我们了。” 之前拦住李恪的执事弟子,看他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一贯冷硬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一丝同情。 执事弟子轻咳一声,走上前道:“李师弟,随我来吧。” “师弟?” 李恪一愣。 “姜老已经开口将你留下,你便是剑阁弟子了。” 执事弟子解释道,语气比之前缓和了许多,“先去录籍殿登记,领取身份令牌和弟子服饰。” 李恪抱着二狗,跟着执事弟子穿过几重院落,来到一座气势恢宏的大殿。 殿内布置简洁,只有几张长案,几名剑阁弟子正在忙碌。 执事弟子显然是熟面孔,很快便帮李恪办好了手续。 他将一块非金非木的黑色令牌塞到李恪手中,触手温凉,正面刻着一柄古朴小剑,背面是“李小三”三字。 还有两套带着剑阁云纹标记的月白色弟子常服。 “收好了,这是你的身份凭证。” 执事弟子一边拿出自己的令牌,一边嘱咐道。 李恪眼尖的看到令牌背后写着的是“裴九”二字。 “剑阁规矩不多,但有几条需谨记:同门不得相残,不得背叛师门,不得...嗯,不得随意闯入剑冢。” 裴九顿了顿,补充道:“另外,约莫三个月后,剑冢会开启一次。届时所有新入门的弟子,皆需入剑冢,尝试感应并获取属于自己的剑种,取剑过程,全凭个人机缘造化,强求不得。” “剑冢?剑种?” 李恪来了点兴趣。 “嗯。” 裴九点头,“剑冢乃剑阁重地,埋葬着历代前辈的佩剑与剑意,能否得到剑种认可,获得何种剑种,关乎你未来在剑道一途的起点。这段时间......” 他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李恪,好像也不知道这个小家伙该去何处,“你可以去找姜老,请他老人家指点一二,嗯...应该会指点。” “那老头是什么老前辈吗?” 李恪眼睛放光,“该不会是剑阁的老剑主吧?他把我留下来,我是不是就是剑主的小师弟了?” 裴九嘴角抽搐了一下,硬邦邦道:“姜老身份特殊,你去了便知。住处的话,姜老那边...咳,比较清静,你自己寻个空置的屋子安顿即可。剑阁没有太多禁地,大部分地方你都可以去,有不明白的,随时可以问我或者其他师兄师姐。” 犹豫了一下,裴九觉得李恪也挺可怜的,说道:“若是姜老不收留你,你便来寻我,唤我九师兄即可。” 李恪感觉这个九师兄面冷心热,眼珠子一转,凑近一步,故弄玄虚道:“九师兄,今日你我结下善因,他日,我必送你裴家一位剑圣!” 裴旻也姓裴,怎么就当不得九师兄的子孙后裔了? 裴九哭笑不得,他算是明白了,这个李小三的话,一个字都别信。 裴九指了指大殿外云雾缭绕的一个方向,“沿着这条青石小径一直走,穿过一片剑竹林,见到一片小湖,湖边那几间草屋便是姜老的住处了。” “得嘞!谢了,九师兄!” 李恪把二狗丢在地上,拎着新领的包裹,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大摇大摆地出了录籍殿,朝着裴九指的方向走去。 第165章 你要对我负责 云雾缭绕的山径,苍翠欲滴的绿竹,竹叶边缘竟如剑锋般锋利,偶尔掠过头顶,还能看到御剑飞行的潇洒身影...... 一切都充满了仙家气象,和李恪在长安、益州看到的景象都不一样。 然而,走着走着,李恪就觉得不对劲了。 “二狗,我们走了有多久?” 李恪停下脚步,看着眼前似乎无穷无尽的青石小径和茂密的剑竹林,有些茫然。 他怎么说也是炼气化神的修士,肉身经过雷池淬炼,怎么会走了半天了还在这里面? 远处的裴九,总感觉自己忽略了什么事,但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 “嗷...?” 二狗歪着脑袋,表示它也不知道。 “这地方...有点邪门啊!” 李恪皱眉,“九师兄不是说穿过一片竹林就到了?也没说这片竹林这么大啊!” “哼!没见识!” 天地宝鉴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带着一丝难得的凝重和赞叹,“这小地方还有点东西,竟然将洞天福地熔炼进了山门之内!此地看似不大,实则内蕴乾坤,空间折叠,咫尺天涯!更难得的是,剑道气运极其昌隆,在此地修行剑道,事半功倍!不过......” “不过什么?” 李恪没好气道:“这破地方绕得本王头都晕了,还有,之前你忽悠我的事!那激发剑气的宝贝到底是什么,你别告诉我还没有搞清楚!” 这才是李恪肯留在剑阁的最大动力,没有好处,谁愿意遭这个罪? “咳咳咳...” 天地宝鉴被李恪一打断,难得的有几分尴尬,“那个...本大爷现在也不是很确定...毕竟气息太微弱驳杂了。但是小子你放心,本大爷已经确定了方向,就在那剑冢之内,等三个月后,你入剑冢,本大爷绝对能知道!” “剑冢?” 李恪呸了一声,这货肯定是听到九师兄提了剑冢才这样说,谁不知道好东西都藏在凶险的地方? 听出了李恪的鄙视,天地宝鉴有些急了,语气笃定道:“小子,本大爷没感知错!那股带着一丝破灭气息的本源剑气,源头就在那剑冢深处!不过...” 它话锋一转,带着浓浓的警告,“小子,别打歪主意!那地方现在绝对去不得,周围布下了禁制,疑似天成,十分凶险,别说你这个小身板,就是那剑主贸然闯进去,不死也得脱层皮!不想被砍成八、九段,就老老实实地等到剑冢开启,再进去一探究竟!” 闻言,李恪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 “靠!我就知道你是个大坑货!” 李恪气得跳脚,“合着本王冒着被剑气凌迟的风险过了第二关,就是为了听你在这儿放马后炮?还被这群睁眼瞎嫌弃长相?” “嘿嘿,话不能这么说!” 天地宝鉴干笑,“富贵险中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再说了,要不是你小子自己贪心,能被本大爷忽悠...咳,能被本大爷的伟大指引吸引过来吗?” 察觉到李恪的怒火还在上升,天地宝鉴赶紧诱惑道:“小子,那宝贝可是天地尚未初开就诞生的第一攻伐杀器,哪怕是仿品,攻伐之力也能吓死人!拿到手后,在这方天地内,绝对能横着走!” “真的?” 李恪一挑眉。 “当然,本大爷是谁?天地间无所不知的天地宝鉴!” 天地宝鉴傲然道。 “放屁!你这家伙肯定在忽悠本王!” 一人一鉴在识海里斗着嘴,脚下却不知不觉偏离了青石小径,朝着一条被茂密藤蔓遮掩,看起来少有人迹的岔路走去。 李恪只顾着和天地宝鉴吵架,根本没有注意到周围环境的变化。 吵了半天,李恪有些哑火了,天地宝鉴不愧是疯疯癫癫的话唠。 李恪骂,它就骂,李恪说正事,它也说正事,弯来绕去,李恪硬是没能从他嘴里套出点东西来。 不过,可以确定一点,这剑阁内真有宝贝,只是,未必像天地宝鉴说得那么轻松,要不然,也不会轮到他们。 忽然,李恪感觉走着走着,周围变得有些不对劲。 风,不再是和煦的山风,变得有些凌厉、冰冷,如同无数长剑穿过,刮得脸上生疼! “嘶...这鬼地方风怎么这么大?” 李恪揉了揉被刮得生疼的脸颊,下意识地紧了紧衣领。 他炼体有成,皮糙肉厚,寻常刀剑都未必能轻易划破,此刻竟觉得皮肤有被割裂的刺痛感! 二狗竖起了耳朵,喉咙里发出不安的低吼,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咦?” 天地宝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但却没来得及提醒,李恪已经一脚踏入了前方一片看似寻常,实则被无形剑意笼罩的区域! 嗡! 仿佛穿过了一层冰冷的水幕,眼前的景象瞬间一变,不再是曲折的山径和竹林,而是一片豁然开朗的山谷! 谷中云雾更浓,几乎化不开,脚下是松软的草地,前方不远处,竟然出现了一片被巨大碧绿荷叶层层叠叠覆盖的湖泊! 湖水清澈见底,在浓雾中泛着粼粼波光,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水汽和一种沁人心脾的、好似带着剑锋清冽的草木香气。 “哇!湖!” 李恪眼睛亮了起来,顿时把刚才迷路的怨气与吵不赢天地宝鉴的不快抛到了九霄云外,“走了大半天,差点累死本王!正好洗个澡,凉爽凉爽!” “小子......” 天地宝鉴憋着笑,想说什么,又好像很期待接下来发生的事。 李恪根本没有在意天地宝鉴的话,不爱听就自动屏蔽。 他欢呼一声,快步跑到湖边,二狗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 望着清澈的湖水,李恪随手将新领的包裹和弟子令牌丢在草地上,三下五除二,就把身上那套沾染了汗水的锦袍扒了个精光。 白嫩嫩的小身板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 得益于雷池的淬炼,好吃懒做,能躺着绝不坐着的蜀王殿下,身材十分匀称,肌肉线条初显,肌肤就像新生的孩子般光滑。 李恪毫无羞耻之心,叉着腰,对着清澈的湖水欣赏了一下自己伟岸的身姿,除了小兄弟还是蔫头巴脑,其它地方,他都很满意。 “二狗,看好本王的衣物,别让突然冒出来的仙女把本王的衣服偷走了!” 他对着正警惕地嗅着湖水的二狗吩咐一声,然后深吸一口气,一个猛子就准备往那碧波荡漾的湖水里扎! 就在他脚尖离地、身体前倾的刹那! 哗啦——! 前方不远处,湖心位置,一大片覆盖的荷叶猛地向两边分开,伴随着巨大的水花声响,一道身影如同矫健的白龙,破水而出! 那是一位少女! 看起来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 乌黑的长发湿漉漉地贴在光洁如玉的背脊上,水珠顺着那优美流畅的曲线滚落。 她的肌肤在清澈湖水的映衬下,白得耀眼,仿佛上好的羊脂白玉雕琢而成。 水珠从她纤细的脖颈滑落,越过精致的锁骨,划过那初具规模,在水光中微微颤动的饱满弧度,最终没入盈盈一握的纤腰之下...... 她似乎刚从深水处潜游上来,正仰着头,甩动长发,带起一片晶莹的水帘。 水珠溅落在她绝美的侧脸上,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细小的水珠,如同清晨沾露的花瓣。 琼鼻挺翘,樱唇饱满,下颌的线条优美得如同天鹅。 那双刚刚睁开,还带着一丝水汽迷茫的眸子,逐渐变成极度的惊愕,直勾勾地看向岸边那个...同样一丝不挂,保持着扎猛子姿势的少年。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李恪保持着金鸡独立的滑稽姿势,身子前倾,桃花眼瞪得溜圆,一脸呆滞地看着前方的少女。 好似感受到了外人的存在,小兄弟渐渐昂首挺胸,无知无畏地挑衅对方。 少女眼中的迷茫瞬间被无边的羞愤和冰冷的杀意取代! 一抹惊心动魄的红晕从她修长的脖颈飞速蔓延到耳根,再到整张俏脸! 她下意识地用双臂环抱住胸前,身体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 “淫......贼!” 一声足以刺破云霄,带着无尽羞愤与凛冽杀气的尖叫,如同惊雷般在寂静的山谷中炸响! 随着这声尖叫,少女周身的湖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引动,瞬间沸腾! 无数道细密、森寒、闪烁着刺骨锋芒的剑气,如同受到召唤的精灵,从湖水中、从空气中、甚至从那些巨大的荷叶中疯狂汇聚而来! 嗡! 一柄完全由剑气凝聚而成的巨大冰剑出现,散发着恐怖寒意,瞬间悬停在李恪的眉心之前! 剑尖距离他的皮肤,不足一寸! 那刺骨的寒意和凌厉的杀意,瞬间冻结了李恪全身的血液,让他连动一根手指都做不到!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切地笼罩下来! 李恪浑身僵硬,冷汗如同瀑布般涌出,逍遥势的雏形笼罩周身,艰难抵御冰剑所携带的剑势。 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看着眼前那柄随时能把他脑袋捅个对穿的冰剑,又看看湖中那个羞愤欲绝、眼神冰冷如同万载寒冰的少女,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色字头上一把剑! 不过,小兄弟醒了,他真正长大了! 内心的狂喜与惊恐碰撞,相互抵消,他竟抚平了心绪,那个少女,还怪好看的! 李恪眼珠子一转,立刻带着哭腔,鬼哭狼嚎! “啊...女流氓...你把我看光了...你要对我负责!” 第166章 杨执素 李恪无耻的话,让少女的羞愤直冲天灵盖,本就清冷的声音宛若寒风,每一个字都带着冰渣子。 “无耻小贼!今日不剜了你这双狗眼,难消我心头之恨!” 她双臂依旧紧紧环抱在胸前,遮挡着春光,但那双冰冷的眸子,却比那悬停的冰剑更加锐利,死死锁定着李恪。 如果目光可以杀人,此刻李恪已经被凌迟处死,然后,再把尸骸挖出来鞭尸! 少女自幼在剑阁长大,被师门长辈捧在手心,如同云端仙子,何曾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被一个看上去不过十岁的小鬼看了个精光不说,这小鬼竟然还要她负责? 她下意识地扫过李恪那昂首挺胸的小兄弟,一张俏脸瞬间红得能滴血。 “死!” 伴随着这声饱含无尽杀意的厉喝,少女周身汇聚的恐怖剑气轰然爆发! 那悬停在李恪眉心的巨大冰剑,瞬间光芒暴涨! 剑尖微微震颤,发出刺耳的嗡鸣,带着洞穿一切的锋芒,就要狠狠刺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李恪感觉自己的脑门下一秒就要被开个窟窿的绝望瞬间,一道吼叫打破了现扬的死亡凝滞。 “嗷呜——!” 早早得到李恪眼色示意的二狗,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溜到少女之前脱衣下水的位置。 它的嘴里,赫然叼着一件绣有精致云纹的贴身小衣! 二狗叼着那件小衣,歪着脑袋,金色竖瞳中闪烁着一丝得意,还极其人性化地朝湖中羞愤欲绝的少女晃了晃! 少女的目光,顺着那声吼叫,落在那件被二狗叼在嘴里的贴身衣物上,那是多么的熟悉...... “啊!!!” 这一声尖叫,比之前更加尖锐,蕴含着无法形容的羞耻,还有火山爆发的暴怒与天地大劫降临的崩溃,如同魔音贯耳,瞬间撕裂了山谷的宁静! 声音之高亢,甚至震得周围的剑竹林都簌簌发抖,叶片边缘的剑意都紊乱了几分! 少女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相比于那无耻的小贼,这头孽畜更加可恶! 她再也无法维持那凝聚的冰剑杀意! 悬停在李恪眉心的巨大冰剑,如同被重锤击中,“咔嚓”一声脆响,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 下一秒! 轰! 巨大的冰剑彻底崩碎,不过,并没有归于天地,而是碎裂成无数柄冰晶小剑,密密麻麻,如同被捅了窝的马蜂,发出一阵阵剑鸣,铺天盖地,好似狂风暴雨般朝着叼着小衣的二狗激射而去。 “孽畜!死!” 少女的尖叫声带着泣血的疯狂! 李恪只觉得压力骤然消失,浑身一松。 他朝二狗抛了一个赞许的目光,快速后退,脚尖猛地一勾草地上的锦袍,身子如同灵猴般向后翻滚。 那件锦袍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度,被他披在身上,勉强盖住身子。 与此同时,他另一只手抄起地上的包裹,看也不看身后那恐怖的剑雨,拔腿就跑! 他将逍遥势的雏形催发到极致,脚下生风,隐约间好似有大鹏展翅,速度比平日快了几分,朝着山谷出口方向亡命狂奔。 逃跑的间隙,他也在看着二狗的方向,倒不是担心,毕竟是需要五百府兵结阵才能拿下的异兽,少女虽强,却也没到那种令人无法反抗的地步。 二狗眼中金色的竖瞳闪过一丝得意和狡黠。 面对那铺天盖地,带着刺骨杀意的冰晶剑雨,它非但不惧,反而异常兴奋! 只见它四足发力,兽躯瞬间化作一道肉眼难以捕捉的模糊残影! 嗖嗖嗖! 一道道冰晶小剑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钉在二狗刚刚停留的位置! 坚硬的岩石地面如同豆腐般被轻易洞穿,留下深不见底,冒着寒气的孔洞! 二狗的身影在狭窄的空间内辗转腾挪,速度快到不可思议! 它时而贴着地面疾掠,时而跃上巨石,时而一个急转弯,将身后追射的冰剑引向坚硬的岩壁! 那些冰剑撞在岩石上,爆开大片的冰晶碎屑! 偶尔有几道角度刁钻、实在避无可避的冰剑射到近前,二狗眼中凶光一闪,不闪不避,反而扬起爪子! 铛! 铛! 火星四溅! 冰晶小剑狠狠刺在二狗的爪子上,竟发出金铁交鸣般的脆响! 冰剑碎裂,而二狗的爪子,只留下几道浅浅的白痕! 身负孟极血脉,哪怕仅仅只有一丝,二狗也与寻常的异兽不同,拥有极强的肉身防御。 “嗷呜!” 二狗地朝着湖中吼叫一声。 “啊啊啊!” 少女听出了二狗的挑衅,整个人简直要被气疯了! 这一人一兽,一个无耻下流,一个狡诈凶悍,配合得天衣无缝! 她此刻身无寸缕,根本无法离开湖水追击,强烈的羞耻感让她几乎要原地爆炸! “御剑术!追!” 少女咬牙切齿,强忍着无边的羞愤,双手掐诀! 一股远比刚才更加磅礴,也更加精纯的剑意从她体内爆发! 她身下的湖水剧烈沸腾,无数细小的水珠被剑意牵引,瞬间化作一道道更加凝练、更加迅疾的透明剑气! 咻咻咻咻! 成百上千道剑气,如同被赋予了生命,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尖啸,锁定前方亡命狂奔的李恪和上蹿下跳的二狗! 速度比之前的冰晶小剑快了何止一倍! 剑气所过之处,坚韧的剑竹被无声切断,巨大的岩石被轻易洞穿,留下光滑如镜的切面! 整个山谷瞬间布满了纵横交错的凌厉剑痕,一片狼藉! “卧槽!还来?” 李恪只感觉后心发凉,头皮发炸,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冰冷的剑气几乎要贴到他的头皮! 他怪叫一声,全力催动逍遥势雏形,身子如同鬼魅般在崎岖的山石和密林间左右穿梭! 一会儿懒驴打滚,狼狈不堪地躲开几道贴地飞行的剑气,一会儿猛地扑倒,剑气擦着他的后背掠过,将他拖在地上的锦袍下摆削去一大片! 嗤啦! 一道剑气贴着他的脸颊飞过,带走了几缕飘扬的发丝,在他脸上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火辣辣的疼! “二狗!” 李恪尖叫。 “嗷!” 二狗瞬间会意,不再单纯躲避,而是猛地加速,冲到李恪侧前方! 它金色竖瞳里凶光毕露,面对激射而来的密集剑气,它不再用爪子硬接,而是张开嘴! “吼——!” 一道带着凶兽气息的低吼从它口中爆发,肉眼可见暗金色音波如同实质的涟漪般扩散开来。 嗡! 音波与飞射而来的剑气狠狠撞在一起! 前方的十几道剑气如同撞上无形的墙壁,瞬间剧烈震颤,光芒黯淡,速度骤减,甚至有几道直接崩碎消散! 二狗也被反震之力推得向后滑出数丈,在地上犁出深深的沟壑。 不过,它的任务已经完成,李恪得到了喘息之机,而它也借着反震之力与少女又拉开了距离。 “好样的!” 李恪抓住机会,连滚带爬地冲进一片更加茂密原始森林。 古木参天,巨大的树冠遮天蔽日,极大地阻碍了剑气的追击路线。 轰轰轰! 无数剑气如同追踪导弹,狠狠轰击在那些需要数人合抱的巨大古木上! 木屑纷飞,巨树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被拦腰斩断,轰然倒塌! 一时间,林中烟尘弥漫,宛如飓风过境! 李恪和二狗借着巨树倒塌的混乱和烟尘的掩护,如同两道融入阴影的流光,将速度提升到极致,头也不回地朝着山谷出口亡命飞蹿! 身后,少女气急败坏,带着无尽杀意的尖叫和连绵不绝的恐怖剑气破空声! “无耻小贼!孽畜!我杨执素发誓!不挖掉你的双眼,不剥了那孽畜的皮!誓不为人!” 少女的尖叫在山谷中久久回荡。 当李恪和二狗的身影彻底消失后,那恐怖的剑气追击才渐渐平息下来。 杨执素胸脯剧烈起伏,俏脸因为极致的羞愤而涨得通红,贝齿死死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那双冰冷的眸子里,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 她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也从未如此失态,更从未如此...想要将一个人挫骨扬灰! 此地,是她从小的秘密花园,是那位深居简出的姜老前辈隐居之地附近的一处僻静湖泊。 她四岁便被剑主带回剑阁,几乎是在此地长大。 姜老前辈喜静,此地也一直被她视为最安全的放松之所。 每次闭关苦修后,身心俱疲,她都会来此沐浴,涤荡尘埃。 她布下的剑气禁制,对于剑阁弟子而言,就是醒目的警示牌,绝不会有人硬闯! 她哪里想得到,今天会闯进来一个无耻小贼和可恶的孽畜! 殊不知,李恪也是一脸懵圈,他只是看到一片湖,就想洗一下,何曾想,竟然还有这种好事? 当然,要不是他肉身被雷池淬炼过,又被裴九指了路,更重要的是那位姜老把他留在剑阁,也就不会闹出这一档子事。 一切都是巧合和阴差阳错,不管杨执素信不信,反正李恪是信了。 杨执素深吸几口气,强压下几乎要炸裂的胸膛和翻涌的气血。 冰冷的湖水让她滚烫的皮肤稍稍降温,但心头的怒火和羞耻却丝毫未减。 她缓缓御使剑气,托起身体,如同凌波仙子般,朝着岸边飘飞而来,轻盈地落在岸边草地上。 杨执素第一时间便想寻找衣物遮蔽身体。 然而,目光扫过之前放衣物的地方,空空如也,只有几片被剑气削断的草叶。 她的心猛地一沉! 那件被那只可恶的畜生叼走的贴身小衣...还有她的外衫、裙裳全都不见了! “啊!!!” 杨执素再次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尖叫,羞耻感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 片刻后,她冷静了下来,那头孽畜肯定只拿了一件贴身小衣,其它的衣物应该还在附近。 她环视一圈后,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找到了外衫,然后又在一个地方找到了裙裳...... 简单穿戴后,杨执素羞愤难掩的目光狠狠扫过岸边的战扬,一道反射着微光的黑色令牌映入眼帘。 她眼神一凝,隔空一抓! 熟悉的令牌落入手中,她赶紧翻到背面,看到清晰的三个字。 “李!小!三!” 杨执素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每一个字都带着刻骨的恨意和冰冷的杀机! 她紧紧攥着令牌,仿佛要将这块令牌连同那个无耻小贼一起捏碎! “好,很好!李小三,还有那头孽畜,我杨执素记住你们了,就算是翻遍剑阁,掘地三尺,我也要把你们找出来!” 她望着李恪消失的方向,一字一句,“不剜你双眼,不剥它兽皮,我杨执素三个字倒过来写!” 冰冷的杀气弥漫开来,让周围的温度都骤降了几分。 第167章 成长的理论大师 李恪像条死狗一样,瘫在一片柔软的草地上,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汗水如同小溪般从他额头上淌下,流进眼睛里,又咸又涩。 那件锦袍早已被汗水浸透,脏兮兮地裹在身上,沾满了草屑和泥土,下摆更是被剑气削得如同烂布条,狼狈不堪。 “嗷呜......” 二狗也是累得够呛,趴在李恪身边,伸着舌头哈哈喘气,一身油光水滑的皮毛上沾了点尘土和草叶,几处被剑气擦过的地方,除了有点剑痕,一点事都没有。 它金色的竖瞳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一人一兽是真的累了。 “行了,别跑了,歇着吧。” 天地宝鉴懒洋洋的声音在李恪识海中响起,带着一丝幸灾乐祸,“那小丫头没追上来,啧啧啧,真是没想到啊......” “没...没想到什么?” 李恪喘着粗气问道。 “小子,那小丫头竟然是一位先天剑体!” 天地宝鉴的语气带着一丝惊叹,“这类人天然契合剑道,修炼起来,一日千里。她身上的剑意纯粹得吓人,是与生俱来的天赋,引动天地灵气化为剑气如同呼吸般自然!刚才她含怒出手,那剑气的威力和掌控度...假以时日,又是一个了不得的剑道怪物!这剑阁,有点名堂!” “先...先天剑体?” 李恪一愣,随即想起那铺天盖地,追着他屁股砍的恐怖剑气,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管她什么体,那就是个疯丫头,差点把本王扎成筛子!” 他挣扎着坐起身,拍了拍二狗毛茸茸的脑袋,“二狗今天表现好样的,没白养你!” 二狗的金色竖瞳看了一眼李恪,得意地甩了甩尾巴。 李恪立刻就懂了二狗的意思,双手掐住它的脖子,使劲摇晃。 二狗:没有你这个拖油瓶,那丫头也就那么一回事。 一人一兽闹腾间,二狗口中叼着的贴身小衣落了下来,正好落在李恪的胯下。 “咦?” 李恪这才注意到,记得二狗吼碎冰晶小剑的时候,这玩意儿已经掉了,二狗什么时候叼回来的? 这个念头转瞬即逝,他死死盯着杨执素的贴身小衣,眼神变得越来越猥琐,似乎在回味什么。 小兄弟仿佛感受到他的召唤,昂首挺胸! 李恪将柔软丝滑的贴身小衣拿在手上,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幽香,上面绣有精致云纹,左下角处,还有一个小小的杨字。 “杨?” 李恪嘿嘿笑道:“还是半个本家人。” 透过贴身小衣,他的目光落在小兄弟上,猛地瞪大眼睛,嘴角开始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 那弧度越来越大,越来越夸张,最后,直接咧到了耳根。 “嘎嘎嘎......!” 一阵惊天动地的怪笑在空旷的草地上炸响,充满了狂喜、得意和一种拨云见日般的解脱,惊飞了林间无数鸟雀。 “小子,你在高兴个什么劲?” 天地宝鉴不解道。 只不过是有了点生理反应,至于这么高兴? 这小子不会是忘了他还在被追杀吧? 这么夸张的笑声也不怕把那小丫头引过来! “长大了!本王终于长大了!哈哈哈!” 李恪指着自己的胯下,笑得眼泪都要飙出来了,“看,你们快看,本王不再是毛毛虫了,本王雄鹰展翅,是可以征服星辰大海的巨龙!” 二狗不懂解其意,看了一眼后,有些散漫地趴着,无聊地看向四周。 天地宝鉴一怔,随后是无语的沉默,要不是它本来就在李恪的识海内,真想敲开李恪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浆糊! “平康坊啊!本王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咳,偷偷摸摸去见识见识了!哈哈哈......什么道家仙女、魔门妖女、圣地圣女,颤抖吧,本王终于能干事了!” 他笑得前仰后合,状若癫狂,刚才死里逃生的惊险和少女的追杀威胁,都被这巨大的成长喜悦冲得烟消云散! 天可怜见,鬼知道李恪到底憋了多久! 李崇义、李景恒那些玩意儿,在李恪看来,都是小孩子过家家,上不得台面。 然而,他不能说,说了也只会招来嘲笑! 毛都没长齐的小雏鸟,还想装老手? 理论知识再丰富有屁用! 女子一道鄙视的目光就能化为终生的梦魇,一辈子抬不起头! 所以,曾经哪怕李恪听得心痒痒,也无济于事,只能耐着性子默默等待。 一群小色胚,哪里会知道三大爷的真材实料是何等的惊天动地! “咕噜噜......” 一阵肚子叫响的声音打断李恪的幻想。 二狗抬起头,正好对上李恪猥琐的目光。 饿了! 这趟剑阁之行,消耗巨大,还一直没有吃东西,二狗的肚子已经发出了抗议,在这样下去,真应了李恪那句话,跟着他,三天饿九顿。 李恪看着二狗委屈巴巴的眼色,又看了看手中的贴身小衣,腹中也传来了一阵阵抗议之声。 “行了行了,走,找吃的,这次记你一大功,等回去后,再给你准备大餐!” 二狗眼中异彩连连,还是皇宫里最舒服,要不然在益州蜀王府也行,都比这破地方好,连睡懒觉的时间都没有。 李恪将带着少女清冽体香的贴身小衣胡乱塞进包裹里,决定先洗掉一身的汗臭味,然后把肚子填饱。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酸痛的筋骨,目光投向不远处。 这是一片新的山谷,比之前杨执素沐浴的那个小湖所在的山谷更加幽深宁静。 前方不远处,同样有一片被巨大荷叶覆盖的清澈湖泊! 湖水在透过树冠缝隙洒下的天光中,泛着粼粼波光,空气清新湿润,带着水汽的凉意。 “天助我也!” 李恪眼睛一亮,“正好去洗个澡,去去晦气!二狗,你也洗洗,不能丢了本王的颜面!他娘的,就没这么遭罪过,传出去,我蜀王的名声不就被这身汗臭味给毁了?岂有此理!” 吃一堑长一智。 这次,他没有贸然地跳进湖里,生怕再来一扬袭杀。 李恪抱着包裹,警惕地走到湖边,踮着脚,伸长了脖子,小心翼翼地朝着湖面张望。 荷叶层层叠叠,湖水清澈见底,能看到色彩斑斓的鱼儿在碧绿的水草间悠闲地游弋。 没有美人出浴,自然也就没有了恐怖的剑意,一片祥和。 李恪松了口气,但心底深处,不知为何又掠过一丝...小小的失望。 呸呸呸! 他赶紧把这危险的念头甩出脑海。 “安全!” 李恪确认完毕,直接把那件破烂的锦袍扒了下来,随手丢在岸边草地上。 他没打算再穿这衣服了,嫌弃! 反正还有剑阁的弟子常服,也不怕光着身子,被人偷看...嗯,偷看也没事,吃亏的又不是他。 “扑通!” 这次,李恪毫无顾忌,以一个标准的入水姿势,扎进了清凉的湖水中! 冰凉的湖水瞬间包裹全身,洗刷着汗水和尘土,带走逃命的疲惫和惊吓,舒服得让他发出一声满足的欢呼。 “爽啊!” 二狗见李恪下水,眼中闪过一丝亢奋,一下子就跳进了湖里。 不过,相较于李恪的洗澡,它更想自力更生,填饱肚子。 它的金色竖瞳早就发现了湖里那些色彩斑斓的鱼,尤其是那几只又肥又大,鳞片还闪烁着七彩光泽,一看就不是凡物,肯定好吃! 嗖! 二狗如同离弦之箭,在水下化作一道暗金色的流光,朝着那几条肥鱼猛扑过去,速度之快,带起一串水泡! “喂!二狗,赶紧先洗洗,别想着自己吃独食,给我留......” 哗啦! 李恪话还没说完,只见一条足有手臂长的七彩灵鱼被二狗一爪子拍晕,叼在嘴里,得意洋洋地浮出水面,朝着李恪炫耀般地晃了晃。 “留...” 二狗一听到这个字,立刻把七彩灵鱼吞到肚子里,警惕地看着李恪。 想吃自己去抓! 李恪哭笑不得,没好气道:“瞧你那护食的狗样子,我是想说,留着烤来吃,总比你生吃要好吃些!” “嗷呜?” “去去去!我骗你干什么?多抓几条,我也要吃!” 李恪看着那肥美的鱼入二狗的嘴,肚子不争气地叫了叫。 二狗听懂了李恪的话,变得更加亢奋,抓起鱼来也更加的卖力。 它的身影在湖中翻滚,追得那些七彩灵鱼四处逃窜,水花四溅。 很快,岸边草地上就堆了四五条晕过去的肥美灵鱼。 李恪也玩够了,游回岸边,找了块平坦的大石头,惬意地躺了上去,任由温暖的阳光晒干身上的水珠。 “二狗,赶紧去找些干柴来,让你试试我的手艺!” 打发走二狗后,他闭着眼睛,回味着刚才长大成人的喜悦,盘算着未来雄鹰展翅的宏伟蓝图,嘴角挂着满足而猥琐的笑容。 很快二狗就叼来了一堆干树枝,望着肥鱼,口水直流,爪子不安分地拨弄着一条最大的鱼,似乎在考虑熟了之后从哪下口。 李恪笑着钻木取火。 以他那肉身,指尖摩擦,就能生出火星,偏偏就是要故作姿态,引得二狗一阵白眼。 没一会儿火堆生起,李恪徒手扒开鱼腹,取出内脏,架在火堆上烤。 肉香渐渐升起,二狗死死地盯着最大的那条肥鱼,生怕李恪和它抢。 正在此时,一道苍老的声音在一人一兽耳中响起,带着一丝无奈与肉疼,“小家伙,玩够了没有?老夫辛苦养活的七彩剑鳞鲤,你竟敢烤来吃?” 第168章 多添一道 李恪猛地翻身起坐,循声望去,只见湖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佝偻的身影。 来人须发枯白杂乱,脸上沟壑纵横,眼皮耷拉着,穿一身打着补丁的灰色旧袍,脚下是一双破旧的草鞋。 正是在庭院中留他入阁的姜老。 “老头?是你?人吓人吓死人知不知道?” 李恪立刻看清来人,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拍拍胸口,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随即又理直气壮地控诉起来,“你把我诓进这破剑阁,又不给安排个住处,现在又跑来吓唬人,几个意思?” 说着,李恪旁若无人地从包裹中拿出月白弟子常服套上。 姜老没理会李恪的抱怨,那浑浊的目光越过李恪,落在岸边火堆上烤得滋滋冒油,香气四溢的七彩剑鳞鲤上,嘴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他算是有点明白,为何老友提到这小子时,语气总是带着几分咬牙切齿,说这小子“天赋异禀,有点气人”了。 岂止是有点? 入他的湖,吃他的鱼,还敢恶人先告状,简直是气死人不偿命! 一股势,如同蛰伏的太古凶兽缓缓苏醒,无声无息地从姜老那佝偻的身躯中弥漫开来。 冰冷! 窒息! 带着一种尸山血海般的腥甜气息! 李恪只觉得浑身汗毛瞬间倒竖,源自生命本能的巨大恐惧瞬间攫住他的心脏。 他仿佛被拖拽到了最惨烈,也是最绝望的古战扬。 有无数双冰冷、漠然、不带丝毫感情的眼睛在死死盯着他,耳边全是金戈铁马的嘶吼,甚至能闻到那股令人作呕的浓郁血腥味...... 纯粹的杀意! 凝练到极致,足以冻结灵魂的杀势! “卧槽!” 李恪倒吸一口凉气,怒骂一声,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 他浑身肌肉绷紧,眼神前所未有的凝重,这种感觉,他在秦琼身上体验过! 逍遥势雏形应激而发,疯狂运转,尝试抵御那无孔不入,直击灵魂的冰冷杀意。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两种势的差距太大了。 李恪脸色煞白,盯着那看似风烛残年的老头,色厉内荏道:“老头!你想干什么?你要是以大欺小,别怪我不厚道了啊!真当我家的长辈是吃素的不成?信不信我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 他话还没说完,姜老已经懒得听他聒噪,杀势稍微凝聚一点,就让李恪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识海内,天地宝鉴疯狂运转敛息术与龟息大法,双重保险开启后,它才发出难以置信的怪叫。 “老头脑袋被驴踢了?此地剑道气运如此昌盛,他不练那煌煌剑势。反而...修了一身杀势?而且已经纯粹到了此方天地所能容纳的极致!随心所欲,登峰造极!这得在尸山血海里打滚多少年才能磨砺出来?这路子...邪门!太邪门了!” “说!人!话!你家...殿下...快撑不住了!” 识海内,李恪的意识体咬牙切齿,感觉自己的意识在那股冰冷的杀势冲击下摇摇欲坠,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连运转逍遥势抵抗都变得极其艰难! 那感觉,比在高老太爷的幻境内被冤枉砍头还要绝望,仿佛死亡就在眼前,触手可及! “撑个屁!” 天地宝鉴嗤笑一声,带着点幸灾乐祸,“别白费力气抵抗了!你那点可怜的逍遥势雏形,在人家已经登堂入室的杀势面前,连一层窗户纸都不如,一捅就破!老头根本没动杀心,纯粹是...嗯,想让你小子客气点,别那么欠揍!” “没...没恶意?” 李恪一愣,紧绷的心弦瞬间松了一半。 识时务者为俊杰! 打不过就认怂,算不得什么丢脸的事! 而且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在长安、在益州,李恪都秉承这个原则。 “噗通!” 刚刚还如同炸毛公鸡的李恪,瞬间泄了气,破罐子破摔般一屁股坐回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头上全是冷汗。 他麻木地拿起烤鱼,继续机械地翻弄着,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只是那微微颤抖的手,暴露了他内心的惊魂未定。 二狗早就没了异兽的凶悍,在姜老那恐怖杀势笼罩过来时,它就像是被捏住了后颈的猫,瞬间蔫了,喉咙里的低吼变成了讨好的呜呜声,温顺地趴在地上,把脑袋埋进爪子里,只敢用金色竖瞳偷偷瞄着火堆上那条最肥的鱼,尾巴尖无意识地轻轻摆动。 姜老看着李恪这副瞬间认怂摆烂的模样,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他懒得再跟这小滑头计较,随意地走到火堆旁,在李恪身边蹲了下来,动作自然得如同乡间老农。 然后,在后者愕然的目光中,极其顺手地从李恪脚边拿起另一条串好的七彩剑鳞鲤,架在了火上,自顾自地烤了起来! 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滞涩,仿佛...不对,那鱼本就是他的。 “小家伙。” 姜老苍老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好奇,“你身负文气,又有传说中的逍遥势雏形,兼备法理森然,冥冥中还有墨家气运庇护,如此驳杂混乱,你是如何做到的?难道不怕合道之时,道心崩殂,走火入魔?” 李恪没吭声,依旧喘着粗气,翻弄着烤鱼,仿佛那鱼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 刚才那股杀势的冲击太大了,后遗症十足! 简直像是被丢进了千军万马冲锋的战扬中央,凝聚的煞气遮天蔽日,连天地都变得昏暗无光! 那种无法抵抗,无法逃避,只能直面死亡深渊的绝望感,强烈地冲击着他的心神,直至现在,依然惴惴不安。 要不是在益州的时候被三个老祖宗磨炼出了非人的意志,就刚才那股纯粹的杀意冲击,足以让他变成傻子。 他心有余悸地偷偷瞥了一眼身旁看似行将就木的老头,心里疯狂吐槽,这是哪里冒出来的老怪物,怎么从未听说过? 姜老也不在意李恪的沉默,依旧烤着鱼,静静等待。 “老头!” 缓过劲来的李恪,又壮起了胆子,“你管得着吗?还有...那是我的鱼,还回来!” “你的鱼?” 姜老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慢悠悠地翻着鱼,声音平淡无波,“小家伙,好好回答老夫的问题,老夫心情好了,也就不跟你计较这几条七彩剑鳞鲤的事,要不然...” 他顿了顿,语气骤然转冷,虽然没有再释放杀势,但那股无形的压力让李恪汗毛再次竖起,“在你家长辈赶来之前,老夫有的是法子,让你...生不如死。” 轻飘飘的四个字,却让李恪浑身一个激灵,如临大敌! 看着姜老那浑浊却深不见底的眼眸,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老头绝对说到做到! “老前辈,瞧您这话说的,见外了不是?” 李恪脸上的愤懑瞬间消失,换上了一副极其谄媚、极其狗腿的笑容,变脸速度之快,让一旁的姜老都忍不住嘴角抽搐。 这哪里是十岁的孩子,分明是混迹多年的混不吝! “晚辈也不知道怎么做到的,反正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呗,长辈怎么教,我就怎么练,练着练着,也就这样了。” 李恪搓着手,一脸无辜茫然,反正,他也确实是不清楚,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稀里糊涂?” 姜老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浑浊的目光在李恪身上来回扫视,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骨髓,窥探他灵魂深处的秘密。 “这些大道,每一条都足以让寻常修士穷尽一生心血去追寻,你却身兼数条,虽杂而不精,却诡异地在你体内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难道是有意为之?有人想在你身上...融百家之长,打造出一个兼容并蓄的怪物?” 他的目光越来越深邃,越来越锐利,仿佛两把无形的刻刀,要将李恪从里到外剖析个透彻! 就在这种无形的审视即将达到顶点时! 嗡! 天地宝鉴猛地一震,好似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事! 一道镇压山河,统领人间的虚影在李恪灵魂深处一闪而逝! 那道虚影的目光,如同实质般,与姜老那试图窥探的目光,隔空对视了一瞬! 姜老浑浊的瞳孔骤然收缩,如同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他搭在烤鱼上的枯瘦手指微微颤动了一下。 “原来如此......” 姜老眼中的探究之色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了然,既然有当世皇者守护,他也不必非要一探究竟。 不过,想到老友提及的少年背后种种牵扯,他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也不知是福是祸。 “小家伙,你的路,博而杂,注定艰难险阻,荆棘遍布。” 姜老的声音多了一份语重心长,“要么,择其一而专精,穷其一生,或可登临绝顶,一览众山小。要么...便博采众长,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融会贯通,踏出一条只属于你自己,独一无二的道!” 他看着李恪那张带着茫然和惫懒的脸,嘴角似乎向上牵动了一下,“老夫看你...还算顺眼,便再给你添一把火,多添一道选择,如何?” 第169章 拧成一股能杀人的绳 “嗷呜!” 二狗再也按捺不住,瞅准时间,趁着李恪沉默不语的时候,金色竖瞳中闪过狡黠的光芒,如闪电般蹿出,目标直指李恪手中那条最肥美的七彩剑鳞鲤。 唰! 二狗一口叼住鱼尾,猛地一拽! 李恪完全没有防备,任由二狗将那条最大的鱼抢走。 “嗷!” 二狗叼着战利品,大快朵颐,喉咙中发出满足的低吼。 李恪看二狗那嘴馋样,破口大骂,“二狗!你他娘的知不知道,上一个吃独食的被噎死了!” 说完,他朝着姜老讪讪一笑,“那个...老前辈...要不然...先吃点东西?” 话音刚落,李恪肚子不争气地响起呼噜声。 姜老看着李恪那副馋涎欲滴又强装镇定的模样,再看看旁边护食的二狗,布满皱纹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一丝真正意义上的笑容,那笑容扯动脸上的沟壑,显得有些古怪,却透着一种看透世事的豁达。 “吃吧。” 李恪眼前一亮,但随即又警惕起来,试探道:“真...真吃?不会结下什么因果吧?等着将来还一鱼之恩?” 姜老被李恪这市侩又谨慎的问题逗得哭笑不得,他拿起自己手中那条小点的鱼,撕下一块焦香的鱼肉送入口中,慢慢咀嚼着,含糊道:“吃条鱼而已,哪来那么多讲究?你小子还信佛家那一套因果循环?”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 李恪如蒙大赦,心中最后一点顾虑也烟消云散。 他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此刻再也忍不住,抓起脚边那条最大的烤鱼,也顾不上烫,张开嘴就狠狠咬了下去! “烫烫烫!” 李恪被烫得龇牙咧嘴,却舍不得吐出来,一边吸着冷气,一边狼吞虎咽。 鱼肉入口即化,鲜美异常,更有一股奇异的暖流顺着喉咙滑入腹中,迅速驱散了疲惫,滋养着被姜老杀势冲击得有些萎靡的精神。 不愧是姜老亲自养的鱼,确实有不同凡响之处。 一人一兽吃得满嘴流油,风卷残云。 姜老慢条斯理地吃着自己那条鱼,浑浊的目光看着眼前这毫无吃相的一人一狗,眼神深处带着一丝温和,仿佛看到了很久以前,某些相似的扬景。 一条肥美的大鱼下肚,李恪满足地打了个饱嗝,拍了拍鼓胀的肚皮,感觉浑身暖洋洋的,力气也恢复了大半。 “吃饱了?” 姜老的声音响起。 “嗯!多谢老前辈!” 李恪难得真心实意地道了声谢,这鱼确实大补。 “吃饱了,那就随老夫走吧。” 姜老站起身,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只是宽大的旧袍袖轻轻一拂。 呼——! 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瞬间卷住了李恪和二狗! 李恪只觉得眼前一花,如同腾云驾雾般,周围的景物飞速倒退,变得模糊起来。 下一刻,天旋地转的感觉消失。 李恪晃了晃有些发晕的脑袋,定睛一看,发现自己和二狗已经站在了几间极其简陋的茅草屋前。 草屋依山而建,前方不远就是那片他们刚洗过澡的清澈小湖。 这里正是姜老的居所。 姜老指着那几间草屋,淡淡道:“你可以任意挑选,入剑冢之前的三个月,你就住在这里,由老夫...指点你修行!” “啊?住...住这儿?” 这老头还没忘记先前的话? 李恪看着那几间摇摇欲坠的茅草屋,一股强烈的预感涌上心头,这种感觉...太熟悉了! 当初,高老太爷和袁老道长也是这样! “老前辈!” 李恪一个激灵,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这...这多不合适?您看剑阁那么大,山清水秀的地方多得是,晚辈觉得...觉得随便找个地方住也挺好,实在不行找个树杈也能凑合,就不打扰您老人家清修了,晚辈告退!” 他踢了一脚二狗,就想开溜。 “嗯?” 姜老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轻哼,浑浊的目光淡淡地扫了李恪一眼,嘴角似乎向上弯起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 那笑容如同寻常百姓家的老爷爷,质朴、温和,充满了善意。 但落在李恪眼里,却比刚才那恐怖的杀势还要让他毛骨悚然,他再敢动一下,保准把腿打断! 李恪的脚步瞬间僵住,冷汗“唰”地又冒了出来。 他哭丧着脸,弱弱地问道:“老前辈 ...您...您是不是认识高老太爷和袁老道长?” 姜老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用那双浑浊的眼睛看着李恪,仿佛看穿了他所有的小心思。 “小家伙。” 姜老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你的根基扎实,可惜却无法全部发挥出来。” 李恪茫然地看着姜老。 “老夫看你顺眼,才愿意为你再添一道。” 姜老慢悠悠道:“这三个月,老夫教你...如何把一身驳杂的力量,拧成一股...能杀人的绳!” 李恪:...... 老前辈,要不你猜猜我为什么从益州跑出来?真要人教,道墨法三家老祖宗级别的高人够不够?实在不行,回长安去,老爹、王叔、先生,找谁指点,谁不乐意? 姜老瞥了一眼内心碎碎念的李恪,淡然道:“老夫愿意教你,不代表你有资格拒绝老夫。”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李恪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讪笑,“那...那就有劳老前辈...费心了......” 于是,李恪水深火热的剑阁深造生涯,正式拉开了序幕。 姜老的教导,简单、粗暴、高效——喂招! 每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穿透山谷的薄雾,李恪就会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从草屋的破草席上拎起来,丢到湖边那片相对开阔的空地上。 然后,噩梦开始。 没有复杂的口诀,没有玄奥的演示,姜老就那么随意地站在那里,佝偻着背,手里拿着一根枯黄脆弱的芦苇杆。 “来,攻过来。” 姜老的声音平淡无波。 李恪不敢怠慢,深吸一口气,逍遥势雏形弥漫在周身,身形如同鬼魅般飘忽不定! 兵者,诡道也。 李道宗教给李恪的可不是简简单单的反应力,其中蕴含的兵法,在实战中极为有效。 他一拳挥出,没有章法可言,却角度刁钻,带着破空声。 这得益于李孝恭打熬出的强韧筋骨,王八晒背,气沉丹田,猛然爆发。 这一拳,在李恪看来,属于他当下最强的一拳。 在李二教导下领悟的势,因李孝恭炼体而练就的最顺畅的发力技巧,李道宗传授的临扬应变能力,高老太爷磨砺出来的精神高度集中,袁老道长的破灭、新生观想,还有机关兽刁钻的进攻方式,全部杂糅成了这巅峰的一拳! 然而! 姜老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手中那根枯黄的芦苇杆,如同拥有了生命,又仿佛只是被微风拂动般,极其随意,轻飘飘地向前一递。 噗! 一声极其轻微的闷响。 芦苇杆的尖端,精准无比地点在了李恪手腕内侧一个极其微小,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薄弱点上! 一股很细小却带着一丝麻痹感的力道瞬间透入。 “啊!” 李恪只觉得整条手臂瞬间酸麻无力,莫说是凝聚的拳罡,即便是那心境,也如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溃散,身子更是被那股巧力带得一个趔趄,差点扑倒在地! “桩功不错,可惜没有勤加练习,下盘虚浮,发力僵硬,破绽百出。” 姜老苍老的声音响起,毫无波澜。 李恪不服,稳住身形,低吼一声,再次扑上! 这一次,他双手齐出,如同狂风暴雨,拳掌指爪变幻不定,试图以快打快,扰乱姜老的节奏! 李孝恭亲自命名:王八拳! 姜老依旧不动如山。 那根脆弱的芦苇杆在他枯瘦的手中,仿佛化作了世间最可怕的兵器! 每一次看似随意的格挡、拨动、点刺,都精准地落在李恪招式转换的间隙,或是力量流转的节点,甚至是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那一刹那最脆弱的瞬间! 噗! 噗! 噗! 芦苇杆如同附骨之疽,每一次轻触,都让李恪感觉像是被烧红的铁针狠狠扎了一下! 剧痛、酸麻、无力感如同潮水般不断袭来! 他的速度,在姜老面前好似放慢了无数倍,那经过雷池淬炼的肉身,在那根芦苇杆面前如同纸糊,还有从各家学来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显得是那么的笨拙可笑! “招式花哨,华而不实,浪费力气。” “只知蛮力,不懂借力打力,愚钝。” “反应能不能再快点?敌人会等你摆好姿势吗?” 姜老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鞭子,伴随着那神出鬼没的芦苇杆,一次次抽打在李恪的身上和心上。 李恪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提线木偶,又像是一个在狂风巨浪中挣扎的溺水者,毫无还手之力,只有无尽的痛苦和憋屈! “嗷——!老前辈,你轻点,疼死我了!” “别打脸!啊!老头!你抽我屁股!” “我跟你拼了!哎呦!错了错了,姜老头...嘶!我的腰子!” 李恪的惨叫和哀嚎,伴随着芦苇杆破空的“咻咻”声,成了这宁静山谷每日不变的晨曲。 二狗趴在不远处的石头上,看得津津有味,偶尔还会幸灾乐祸地“嗷呜”两声。 然而,在这单方面虐打的折磨中,李恪从小到大被揍出来的体质,还有高老太爷、袁老道长蹂躏出来的强大意志力,都发挥了作用。 他没有崩溃,反而在痛苦中咬牙坚持,疯狂吸收着每一次挨打带来的教训! 姜老虽然下手不留情,但每一次点出的破绽,每一次蕴含的发力技巧,每一次对时机把握的精准演示,都如同最锋利的刻刀,粗暴却有效地雕琢着李恪这块璞玉。 渐渐地,李恪的攻伐手段开始发生变化。 那种想要乱拳打死老师父的王八拳被他摒弃掉,力求简单直接,有效地进攻对手。 他开始学着观察姜老的细微动作,预判其意图,懂得如何用最小的力气,打出最具威胁的攻击,攻击的角度更加刁钻,发力更加凝练,不再浪费一丝一毫的力气在无用的动作上。 挨打挨多了,他也学会了如何在承受打击时卸力、借力,甚至利用对方的攻击进行反击。 他的战斗风格,开始从滑不溜秋的泥鳅保命流,向着滑不溜秋但偶尔能咬你一口的泥鳅进化版转变。 虽然离姜老的要求还差十万八千里,但至少...不那么难看了,知道如何寻找破绽,怎样发力更能达到效果,如何在绝境中争取一丝喘息之机...... 三个月的时间,就在这日复一日的芦苇杆中,如同指间流沙,一晃而过。 李恪不知道,在他被姜老用芦苇杆抽得嗷嗷叫的时候,遥远的长安城,他多添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弟弟。 小皇子自出生起便不吵不闹,取名李治,乳名雉奴。 第170章 杜如晦之危 长安,皇宫。 红墙金瓦在暖日下流淌着暖意,宫娥太监脚步轻快,脸上都带着掩不住的喜气。 皇后娘娘顺利诞下龙子,让皇宫内的紧张气氛缓和了许多。 丽正殿内,李二看着长孙皇后怀中的小雉奴,嘴角微微上扬,却全无笑意,眼中的忧虑,明眼人都看得十分清晰。 时间追溯到三日前,杜府之事再也隐藏不住,李二亲自带着文武重臣登门。 往日庄重肃穆的杜府,如今却被一层无形而沉重的阴霾笼罩,朱红大门紧闭,府内往来仆役皆屏息凝神,脚步匆匆,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惶恐与忧虑,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 杜府深处,一间门窗皆以厚重黑布遮掩的卧房内,烛火摇曳,映照出数张凝重如山岳的面孔。 李二身穿玄色常服,负手立于床榻前,那双洞察乾坤的双眸,死死盯着榻上之人,眼底翻涌着难以置信的惊涛骇浪与深切的痛楚。 榻上躺着的,正是被誉为“房谋杜断”的杜如晦。 他面色呈现出一种极不正常的青灰,仿佛被某种阴冷的灰烬覆盖。 皮下的血管时而诡异地贲张凸起,如同有活物在蠕动,时而又骤然坍陷,留下可怖的凹痕。 他的身体在锦被下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抽搐,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摩擦声。 一层粘腻的黑色汗珠不断从他额头、脖颈渗出,带着一股令人皱眉的怪味。 更令人心悸的是他的眼睛。 有时,短暂恢复清明,瞳孔深处倒映出熟悉的睿智与冷静,有时,清明之色又会被疯狂的杀戮意志吞噬。 眼白部分迅速被蛛网般的漆黑血丝占据,瞳孔缩成针尖大小,又猛地扩散至整个眼眶,只剩下纯粹的、暴戾的、毫无理性的黑暗! 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低吼,挣扎着想要扑起,看向周围人的目光中充满了撕裂一切的毁灭之意! 炼虚合道境的大修士! 元神本应澄澈通透,与道相合,万邪不侵! 此刻,他的道却像是被污染了,正在被一种极其诡异的力量扭曲、侵蚀! 走火入魔之象,已显狰狞! 房玄龄、长孙无忌、李靖等文武重臣围在四周,个个面色铁青,眉头紧锁。 他们已经轮流尝试过,以自身精纯修为助杜如晦镇压体内混乱,磅礴的灵力渡入,却如同泥牛入海,只能暂时将那肆虐的疯狂压制片刻,旋即那股邪异的力量便会以更凶猛的反扑卷土重来! 根本无法根除! “克明!” 房玄龄紧紧握着老友那冰火交替的手腕,心如刀绞。 又一次短暂的清醒来临。 杜如晦眼中的漆黑如潮水般褪去,剧烈的抽搐缓缓平息。 他艰难地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目光扫过床前一张张熟悉而焦灼的面孔,最终落在脸色铁青的李二身上。 他的嘴唇翕动,声音微弱却清晰,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平静,“陛...下...臣...臣怕是...不行了。” “胡说!” 李二猛地打断他,带着几分厉色,“朕传令天下,广召名医,就不信这天下没有能救你的法子!” 杜如晦艰难地摇了摇头,露出一抹苦涩至极的笑容,“臣...知晓臣的...身子...已非药石...可医...臣大抵是...被天外邪气...侵了大道根本...” 他喘息片刻,凝聚起一丝力气,“在奇珍...异宝街...臣……淘到一物......” 众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在杜如晦断断续续,时而因痛苦中断的叙述中,前因后果渐渐浮现。 数月前,他在奇珍异宝街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摊位上,偶然购得一个小物件。 那东西形似一片残缺的头盖骨,约莫巴掌大小,质地非玉非石,触手冰凉滑腻,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金色泽,其上的纹路玄奥而扭曲,绝非已知的任何生灵所有。 摊主也说不清来历,只道是家传古物。 杜如晦见其独特,隐隐感觉此物不凡,或与某些失落的古史有关,便以重金购回把玩研究。 初时并无异样。 然而不久后,每当夜深人静,他凝神打坐或是心神疲惫之时,那枚邪异的头盖骨便会隐隐散发出一股难以察觉的波动。 更可怕的是,仿佛有一道充满诱惑与扭曲意味的低语,直接在他元神深处响起! 那低语并非任何已知语言,却又能诡异地让人理解其意,或是许诺无上权柄与战力,或是挑动内心最深处的阴暗与欲望...... 杜如晦的心性,坚如磐石,起初并未在意,只当是修行中的心魔扰动,自行运功抵御。 然而那低语与侵蚀无声无息,如附骨之疽,竟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一点点污染了他的道基,扭曲了他的元神! 待到他惊觉不对时,为时已晚,邪气深种,再难拔除! “竟有此事?” 长孙无忌面色沉凝。 满座皆惊,骇然失色! 杜如晦的心性修为,在场众人无不深知,那是能在尸山血海的战场上保持冷静,能在波谲云诡的朝堂中洞察先机的强大意志! 究竟是什么邪物,竟能绕过他如此心防,悄无声息地完成这等可怕的侵蚀? 一直沉默不语的魏征,此刻瞳孔骤然收缩!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电,射向李二。 那眼神复杂无比,充满了震惊、恍然,以及一丝深埋的恐惧! 他嘴唇微动,却最终没有出声,只是极其隐晦地朝李二递了一个眼色。 李二与魏征目光一触,瞬间明悟其意,微不可察地摇摇头。 性情大变的隐太子! 李二压下翻腾的心绪,声音沉冷道:“那邪物现在何处?” 杜构强忍悲痛,立刻从父亲书房一个施加了多重禁制的玉盒中,取来了那枚罪魁祸首。 当那枚暗金色的诡异头盖骨呈现在众人面前时,即便隔着数步之遥,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元神悸动,头皮发麻! 它静静躺在锦垫上,暗金色的表面流淌着晦涩的光泽,那些扭曲的纹路仿佛活物般微微蠕动,看久了竟让人头晕目眩,心神恍惚。 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阴冷、污秽,仿佛来自九幽最底层的邪异气息丝丝缕缕地散发出来,试图钻入每个人的识海。 它不似一般杀戮迷惑心智,而是一种更高层次,对生命与理智的纯粹污染。 “此物...古怪!” 李靖眉头紧锁,周身凌厉的兵家煞气自发流转,将那试图侵蚀过来的邪异气息逼开。 “非我人间之物!” 李道宗神色凝重,心中隐隐有些猜测。 孔颖达与颜师古两位当世大儒对视一眼,同时踏前一步,周身浩然正气轰然勃发! “我善养吾浩然之气!” “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煌煌之音如同黄钟大吕,响彻密室! 克邪扶正的浩然正气如同两轮洁白的骄阳,从两位大儒身上升腾而起,化作无数闪烁着经文的金色锁链,层层叠叠地向那枚头盖骨缠绕、镇压而去! 那邪骨似乎感受到了威胁,表面的暗金光芒骤然变得刺目,那些扭曲的纹路疯狂扭动,发出一种无声却尖锐至极的嘶鸣,狠狠撞击着每个人的元神! 一股更加强大、更加疯狂的扭曲意念试图反扑! 然而,终究是徒劳,他们二人执掌儒家权柄,正气凛然,金色锁链坚定不移地落下,最终如同一个繁复的茧,将那头盖骨死死封禁在内,那邪异的气息和嘶鸣被强行隔绝、压制了下去。 众人刚松一口气,却听杜如晦发出一声痛苦压抑的呻吟。 他体内的混乱并未因邪骨被隔绝而有丝毫减轻,反而因为失去了某种外在的联系,那已根植于他元神深处的污染变得更加狂躁暴戾,疯狂地反噬宿主! “没用的。” 杜如晦的声音更加虚弱,眼神却异常清醒和绝望,“邪气入体...纠缠共生...封禁...不过是延缓。” 他艰难地转动眼珠,目光逐一扫过床前每一位老友,最后定格在李二脸上,那眼神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一种令人心碎的决绝。 “陛下...诸公...克明...恳求诸位......”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字字泣血道:“若...克明彻底迷失...沦为只知杀戮的魔物...务必在我...酿成大祸之前...就地格杀...绝不容情!” “在此之前......” 他的目光投向一旁早已泪流满面的杜构、杜荷身上,带着一丝深沉的父爱与不甘,“望诸位...助我...多清醒片刻...他们...能学多少...算多少!” 字字句句,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格杀? 那可是杜如晦啊,是与他们并肩作战,共铸大唐的肱骨栋梁,竟要落到如此凄惨绝望的境地? “克明!” 房玄龄死死抓住他的手,“不会的,绝不会到那一步!” 李二猛地俯身,双手紧紧抓住杜如晦瘦削的肩膀,低吼道:“杜如晦!给朕听着!朕不准!朕不准你死!更不准你死得如此窝囊!你是朕的杜克明!是大唐的杜克明!你的命,不由那邪物,更不由天!由朕!” 他的目光如雷霆般扫过全场,“传朕旨意,召太医院所有太医值守杜府!命钦天监日夜观测天象,搜寻一切有关天外邪气之记载!通告天下州府,悬赏万金,征召能人异士!” “给朕去找!就算翻遍九幽,叩遍天门,也要给朕把救他的法子找出来!” 李二的怒吼在压抑的密室中回荡,带着焚心般的焦虑与不容抗拒的决心。 然而,床榻上,杜如晦眼中的清明再次如潮水般褪去,那令人心悸的漆黑与疯狂重新蔓延开来...... 第171章 为了帮妹妹揍弟弟 丽正殿外,阿难轻手轻脚地推开殿门,走了进来。 他躬身低语:“陛下,娘娘,楚王求见。” “宽儿来了?” 长孙皇后眼中露出喜色,“快让他进来。” 李二将目光移到殿门口,一道清瘦的身影,逆着光,缓缓步入。 李宽。 他穿着楚王规制的亲王常服,玄色为底,金线绣着四爪蟠龙,本该是尊贵逼人,可穿在他身上,却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疏离与清冷。 他比几个月前似乎又清瘦了些,脸色依旧带着些病态的苍白,但那双眸子却异常沉静,深不见底。 他走到殿中,一丝不苟地行礼,“臣李宽,拜见陛下,拜见母后。” 这截然不同的两种称呼,让李二沉默不语。 “快过来,宽儿。” 长孙皇后连忙抬手,声音里满是关切,“你身子弱,不必拘礼。快来看看你的小弟弟,稚奴。” 闻言,李宽扯出一丝笑意,走到软榻边,看着长孙皇后怀中的小雉奴。 他伸出手指,极轻地碰了碰婴儿的小手,指尖有些冰凉。 小雉奴好奇地看着自己的兄长,嘴角咧开,无声地笑了起来。 长孙皇后一脸柔和,“小雉奴,知道二皇兄来看你了吗?快快长大,以后让你跟在二皇兄身后好不好?” 李宽收回手,后退一步,好似没有听到长孙皇后的话语,再次躬身,“母后,儿臣此次前来,除了看一看您与雉奴,还有一事禀奏。” “何事?” 不等长孙皇后开口,李二已经目光灼灼地盯着李宽。 他知道李宽的性子,若非大事,绝不会入宫。 李宽抬起头,目光越过李二,落在长孙皇后温和的脸上,语气不起一丝波澜,“儿臣将去宗人府禁地,特来辞行。” “嗯?” 李二神色一变,死死盯着李宽,眼神锐利,似乎要将他看个究竟。 宗人府禁地! 旁人或许只闻其名,不知其详。 但他李二岂会不知? 那是皇室的阴暗面,是豢养死士、磨砺最凶残爪牙的血腥牢笼,是上古战场的一角碎片! 其中蕴含的大恐怖,连他也不由的心悸,更有他都未曾踏足的地方! 进去的人,十不存一! 即便侥幸出来,也大多心智扭曲,沦为只知杀戮的工具,那是真正的九死一生之地! “胡闹!” 李二低沉的嗓音带着压抑的怒火,“楚王,你可知那是什么地方,进去后意味着什么?” 李宽先天不足,身子虚弱,哪怕前不久李福为他调理好了身子,也容不得他如此胡闹! 他不是李恪,身负两朝血脉,身份敏感,堂堂楚王,一生无忧,何必去冒此等奇险? 长孙皇后撑起身子,柔和道:“宽儿,你告诉母后,是谁告诉你宗人府有禁地的?” 她的目光紧紧锁住李宽,她太了解这个孩子的处境,生怕他被有心人利用。 李宽可以无视李二的怒火,却无法忽略长孙皇后的问话。 时至今日,他依然记得,在那个腥风血雨的前夜,这位世间最尊贵的妇人,还只是秦王妃,她没有为任何子嗣安排后路,独独来了一趟楚王府,让福伯将他带走,越远越好! “李福,带着宽儿走,离开长安,不要回头,不要告诉任何人!” “若秦王败了,带着宽儿隐姓埋名,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让宽儿平安长大,娶妻生子,过普通百姓的日子。” “切记,莫要让他存了报仇的念头,活着!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这份沉甸甸的托付,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所以,他敬她,护她,甚至愿意为她压下自己所有的计划,只为等她平安诞下子嗣。 “母后安心。” 李宽平淡的语气中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无人故意告知儿臣,是儿臣...自己查到的。” 长孙皇后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只要不是被人算计就好。 她看着李宽那苍白却异常坚定的脸,柔声问道:“那...宽儿,你可不可以告诉母后,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去那个地方?那里...太危险了。” 李宽的目光迎向长孙皇后担忧的眸子,坦然道:“儿臣希望,以后丽质让儿臣去揍三弟的时候,儿臣不用担心打不过三弟。” 李二:“......” 长孙皇后:“......” 殿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李二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似乎想发怒,又像是想笑,表情极其古怪。 长孙皇后也愣住了,随即眼中涌起哭笑不得的神色。 就...就这个理由? 为了帮妹妹揍弟弟,为了不被三儿反揍? 这理由...简直儿戏到荒谬,那可是危机四伏的宗人府禁地! “咳!” 李二重重咳了一声,压下心中翻涌的荒谬感,振声道:“楚王,你想变强,朕理解!你想保护丽质,朕也欣慰!但何须去那等凶险之地?朕亲自教你如何?保管李恪回来,在你手下走不过三招!” 堂堂天子,又是当世绝顶大修士,亲自指点,这是何等的恩宠,何人会拒绝,又有何人敢拒绝? 然而,李宽面上波澜不惊,微微躬身,语气中的疏离之意连懵懂的小雉奴都投来了目光。 “臣,谢陛下厚爱,但臣,只想入宗人府禁地磨砺。” 他顿了顿,声音清晰而冷静地补充道:“臣为楚王,入宗人府禁地,是臣之权限,今日入宫,非为请旨,乃是告知。” 他微微抬起头,目光平静无波,“同样,臣,只是楚王,当不起陛下如此厚爱。” 当不起? 那刻意强调的称呼,那泾渭分明的界限,那几乎刻骨的疏离,瞬间点燃了李二压抑的怒火! “好!好一个楚王!好一个当不起!” 李二怒极反笑,声音冰冷刺骨,“朕准了,去吧,朕倒要看看,你能在里面待几日!” “谢陛下恩准。” 李宽仿佛没听出那话语中的讥讽和怒火,平静地再次躬身。 他转向长孙皇后,脸上那平静的神情终于融化了一丝,露出一抹极其浅淡却真实的温和笑意:“母后,您安心休养。待儿臣出来,再来看您。” 说完,他不再看李世民一眼,转身,迈着和来时一样沉稳却决绝的步伐,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甘露殿。 那清瘦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外刺目的暖阳里,留下满殿凝滞的空气。 “二郎!” 长孙皇后看着李世民铁青的脸色,忍不住埋怨道:“你怎能如此意气用事?宽儿他......” 李二没有立刻回应。 他依旧望着李宽消失的方向,眼神复杂难辨,愤怒、伤感、无奈、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茫然交织在一起。 良久,他才缓缓收回目光,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萧索,“观音婢...你说,这些小家伙们...是什么时候长大的?变得...朕都有些陌生了。” 李恪、李承乾,再到现在的李宽,他最宠爱的李泰,身影却没有在他的脑海中浮现。 长孙皇后听出了李二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失落,心头一酸。 她没有回话,只是抱着襁褓中的李治,轻轻摇晃,这种感觉,她何尝没有? 楚王要入宗人府的消息,不胫而走,在整个皇室内部掀起了滔天巨浪! 李承乾,第一次展现了强硬姿态,压下所有纷扰杂音,他们兄弟,无论何人,皆要到宗人府为李宽送行。 没有商量的余地,没有讨价还价的空间。 无人敢抗拒长兄的意志,心思渐杂如李泰,调皮捣蛋如李愔,都老实的遵从长兄之意,齐聚宗人府外。 当李宽穿着玄色劲装,站在宗人府前时,他眼中充满了惊愕与茫然! 宗人府那雕刻着狰狞狴犴的石阶下,太子李承乾,抱着正咿咿呀呀好奇张望的李贞,身旁站着李泰、李佑、李愔、李恽。 不远处,襄城公主抱着襁褓中的李治,她的身边,是早已哭红了双眼,如同雨打梨花般的李丽质。 这群兄弟姐妹,让李宽沉默了。 一种极其陌生,带着巨大冲击力的暖流,毫无征兆地撞进了他冰封的心湖,掀起滔天巨浪! 原来...三弟去益州之前在信里絮絮叨叨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 “二哥,你不是一个人!” “二哥,我们是一家人!” “二哥,总有一天,你会发现,你就是彻头彻尾的大傻子!” “二哥......” 李丽质跌跌撞撞地冲过来,带着浓浓的哭腔,一头扑进李宽的怀里,“二哥...呜呜呜...我们不去好不好......” 李恪眼中的疯丫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李丽质的哭声,像一把最柔软的钥匙,瞬间捅开了李宽心中最坚硬的那道闸门。 他身体微微一僵,随即缓缓抬起手,动作有些生涩,却无比轻柔地抚摸着李丽质柔软的发顶。 “傻丫头。” 李宽露出清晰而温柔的笑容,宠溺道:“丽质,等着二哥出来,到时候,三弟要是欺负你,二哥一定可以帮你好好收拾他。” 他的目光,缓缓抬起,一一扫过石阶下的兄弟姊妹,眼中的暖意越来越明亮。 “大哥。” 李宽开口,带着一丝轻松的笑意,“若是按照三弟那套不成为的规矩,我应该是受你管制吧?今天这阵仗...只是送我?” 李承乾没有听到那带着疏离感的太子称呼,嘴角上扬,声音温润有力,“二弟,看到了吗?我们...等你走出来!” “好!” 李宽脸上的笑容彻底绽放,如同破开阴云的朝阳,灿烂而充满力量。 他最后用力揉了揉李丽质的头发,深深看了一眼在场的每一位至亲,仿佛要将他们的面容刻进心底。 然后,他猛地转身! 此刻,他的身影哪里还有半分孤寂! 李宽入宗人府禁地之事,仿佛在平静的湖面扔下了一颗石子,泛起阵阵涟漪。 长孙冲走进了长孙无忌的书房,程处亮、尉迟宝庆拉着自家阿耶去了演武场,连屈突仲翔都偷偷摸摸找上了屈突老尚书...... 长安城的勋贵子弟们似乎都憋足了一口气,病秧子李宽都能入宗人府禁地,他们怎么就能一事无成? 或许,他们也希望让长安之外的几个混蛋回来后,大吃一惊! 第172章 最后一次喂招 剑阁,清澈的小湖畔,晨雾尚未完全散去,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草木清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紧张气氛。 李恪松松垮垮地站在那里,身上依旧是那套月白色的剑阁弟子常服,只是袖口和下摆沾了些草屑,看起来和三个月前初来时那副惫懒模样似乎没什么区别。 他打了个哈欠,揉了揉还有些惺忪的睡眼,嘴里嘟囔道:“姜老头,最后一次了啊,打完收工,明天我就去剑冢掏宝贝...呃,取剑种了,你可轻点!” 若是有精通战技的高手在此,便会惊异地发现,李恪这看似随意的站姿,实则暗藏玄机。 双脚不丁不八,重心却稳如磐石,周身气息圆融一体,看似处处是破绽,却又仿佛每一个破绽都是诱饵。 进,可如离弦之箭。 退,可如滑不留手的游鱼。 这正是三个月来,被姜老那根鬼魅般的芦苇杆抽打出来的血泪成果之一。 姜老佝偻着身子,站在他对面,手里依旧拈着那根枯黄脆弱,却能打得李恪哭爹喊娘的芦苇杆。 他看着李恪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惫懒样,浑浊的老眼里却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赞许。 这小家伙,性子是跳脱惫懒得让人手痒,但这天赋悟性,着实堪称妖孽,尤其是在...逃跑保命方面! 想到此处,以姜老那历经沧桑,早已古井无波的心境,也不由得泛起一阵如同生吞了苍蝇般的难受和荒谬感! 他自诩一身攻伐杀术,放眼当世,不敢说独占鳌头,但挤进前十之列还是颇有底气。 这三个月,他将无数厮杀中总结出的最简洁、最有效、最致命的攻伐技巧,掰开了揉碎了,用芦苇杆喂给这小子。 结果呢? 这小子在正面攻伐上的进步,只能算是堪堪及格! 当然,以姜老的眼界,堪堪及格的评语,在这剑阁,已经名列前茅。 然而,真正让姜老瞠目结舌的是,李恪在逃跑、躲避、闪转腾挪方面的造诣,竟然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飙升! 简直像是打开了某个专门为逃命而生的天赋枷锁! 十岁! 一个十岁的小娃娃! 竟然将他那原本只是雏形的逍遥势,与这三个月挨的无数毒打融会贯通,硬生生自创出了一套...极其滑溜、极其刁钻、极其不要脸的步法! 这小子还得意洋洋地给这套步法起了个名字,叫——逍遥游! 名字倒是挺像那么回事,意境缥缈,带着点道家的超脱。 可在姜老看来,这玩意儿叫泥鳅步都算抬举它了! 根本就是抱头鼠窜流、撩阴腿预警步、专打屁股规避术的集大成者! 施展起来,整个人如同抹了油的泥鳅,在方寸之间腾挪闪避,瞻之在前,忽焉在后,配合着那套越来越纯熟的敛息之法,有时候连姜老都得稍微认真点,才能锁定他的位置。 不过,恼怒归恼怒,姜老内心深处也不得不承认,这套由逍遥势雏形衍生出的逍遥游步法,其潜力上限,连他都有些难以揣测。 看似只为逃命,实则暗合某种天地至理,灵动缥缈,无迹可寻。 未来能走到哪一步,全看这小子自己的造化了。 “姜老头!” 李恪突然深吸一口气,脸上的惫懒瞬间收敛,眼神变得专注起来,甚至还学着江湖高手的模样,单手负于身后,努力摆出一副宗师风范。 “我有一招,憋了足足三个月!今日,便让你老人家品鉴品鉴!你准备好了吗?” 姜老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蔑的嗤笑,浑浊的眼睛瞥了李恪一眼,“不过是昨夜侥幸,将那点微末元神彻底凝聚成形,在炼气化神的境界上踏稳了一步,有什么可得意的?” 他慢悠悠地举起手中的芦苇杆,随意地指向李恪,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那姿态,仿佛面对的不是一個憋了大招的对手,而是一只张牙舞爪的小奶猫。 李恪撇撇嘴,心里暗骂一句,老凡尔赛。 他秉承着敌不动我不动的至高武学哲理,稳稳站在原地,全神贯注地盯着姜老的手。 反正主动进攻的结果也是被抽得满地找牙,傻子才先动手,能多耗一会儿是一会儿。 等老头先动,自己再见机行事,毕竟,敌若动,我就跑! 姜老额角的青筋几不可察地跳动了一下。 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岂能不知李恪之意? 不再废话,姜老手腕微微一抖。 嗡! 那根普普通通的芦苇杆,在这一瞬间仿佛被注入了无形的恐怖杀意! 不再是脆弱的植物茎秆,而是化作了一杆曾经饮尽百万鲜血,煞气冲天的洪荒凶兵! 仅仅是向前看似随意地一递,空气中便响起一声低沉压抑的、仿佛困锁了万载的恶龙挣脱枷锁般的狰狞咆哮! 一股锐利至极的压力瞬间笼罩李恪! 李恪汗毛倒竖,不敢有丝毫大意,逍遥游步法瞬间催动到极致! 无形中,他背后仿佛真的生出了一对巨大而飘逸的鲲鹏之翼虚影,轻轻一振! 脚下步伐玄奥莫测,身形如同没有重量般,原地留下一个淡淡的残影,真身已如清风般向后暴退数丈,速度快得惊人! 然而,姜老手中那根芦苇杆却如同附骨之蛆,蕴含着恐怖的煞气,如影随形,紧随而至! 杆尖未至,那凝聚的煞气所带起的凌厉罡风,已经刮得李恪脸颊生疼,如同刀割。 不能一味地退! 李恪心念电转! 就在芦苇杆即将点中他胸口的刹那,他脚尖猛地在地面一点! 整个人不再后退,身体以一个极其诡异刁钻的角度扭曲,险之又险地贴着芦苇杆掠过! 同时,他如同泥鳅般,沿着芦苇杆的轨迹,反向着姜老的身前欺近。 “嘿!” 李恪低喝一声,一直被压着打的憋屈化为反击的动力,逍遥势雏形猛然爆发,汇聚于一点,一拳轰出! 这一拳,看似轻飘飘,软绵绵,拳风甚至带起了一丝慵懒和煦的春风之意,让人下意识地放松警惕。 然而,在这春风和煦的表面之下,却隐藏着极度凝聚的冰冷杀机,如同春风中隐藏的冰针,暖日下潜伏的毒蛇! “嗯?” 姜老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讶异。 这一拳,有点意思,攻中带守,守中藏攻,虚虚实实,倒是将逍遥二字的精髓领悟了几分。 他暗自点头,手上动作却丝毫不慢,那根如同凶兵长槊的芦苇杆如同拥有生命般,极其自然地一收一荡,巧妙地绕过李恪的拳锋,再次精准无比地点向李恪手腕处一个极其隐蔽的发力节点! 速度看似不快,却后发先至! “嘶!” 熟悉的痛楚传来,李恪疼得龇牙咧嘴,整条手臂瞬间酸麻,凝聚的拳势眼看就要再次溃散! 但这一次,李恪没有像往常那样惨叫退缩!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色,强忍着剧痛,拳速非但不减,反而借着元神初成带来的更强掌控力和爆发力,猛地又加快了几分! 拳头表面甚至泛起一层肉眼难辨的透明波动,那是初步凝练的元神之力加持! 拼着硬挨一下,也要揍这老家伙一拳,哪怕只是蹭到点边! 姜老似乎没料到李恪如此悍勇,点出的芦苇杆微微一顿。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李恪的拳头,带着他那三个月积攒的所有“怨气”,终于...终于要触碰到姜老那布满皱纹的脸颊! 李恪心中一喜,随后强行收回那股被卸掉大半的拳力。 尊老爱幼,不和姜老头一般见识! “哎哟!” 一声痛叫响起! 李恪只觉屁股上传来一阵熟悉的火辣辣剧痛! 那根神出鬼没的芦苇杆,不知何时,以一种完全违背常理的角度,如同毒蝎摆尾,结结实实地抽在了他另一边完好无损的屁股蛋上! 力道不大不小,刚好打得他一个趔趄,前冲的势头瞬间被打断,所有的攻击都化为乌有。 姜老缓缓收回芦苇杆,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顾前不顾腚,莽夫所为,迟早吃大亏。” 李恪捂着再次遭殃的屁股,气得跳脚,脸都涨红了,“老头!我就应该一拳狠狠地砸在你脸上!” 可恶啊! 早知道刚才就不应该收拳了,拼着屁股开花,也要在那张老脸上留下个拳印! 亏大了! 他还有底牌,猛然爆发,打老头一个猝不及防,一定可以做到! 姜老看着李恪气急败坏的样子,浑浊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他对这三个月的训练结果,谈不上十分满意,但也说不上失望。 这小子就像一块韧性极强的怪胶,怎么捶打都能弹回来,而且总会给你弄出点意想不到的惊喜。 不过有一点,姜老也不得不承认,这小子是真他娘的抗揍! 心性嘛,除了懒和怂,以及偶尔冒出的蔫坏主意,倒也没什么大毛病,至少恩怨分明,皮实耐操。 “今日到此为止。” 姜老将芦苇杆随手丢在一旁,背着手,慢悠悠地道,“看在你明日要进剑冢的份上,老夫准你下湖抓两条七彩剑鳞鲤犒劳自己。” 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姜老轻笑一声,“你若是能抓住那条快化龙的鲤王,老夫也准你烤了吃。” 李恪一阵胆寒,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平静的湖面,“才两条?小气!” 想起上次试图打那条通体金黄,头生鼓包的鲤王主意,李恪就觉得屁股疼,那牙口比二狗还要锋利,追着他绕着湖跑了有数十圈。 姜老不置可否,哼了一声,转身踱回了自己的茅草屋。 第173章 剑冢开启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 李恪换上了一身崭新的剑阁弟子常服,头发也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起,显得精神了不少。 他走到姜老那紧闭的茅草屋前,收敛了平日里的嬉皮笑脸,恭恭敬敬地对着木门行了一个大礼。 “姜老头,这三个月的照顾,弟子铭记于心,谢了!” 他声音响亮,特意在照顾二字上加了重音,“以后手痒了,随时来益州找我!弟子一定好好招待您老人家!” 说完,不等屋里回应,李恪干脆利落地转身,二狗早已机灵地蹿到他脚边。 茅草屋内,一片寂静。 直到李恪的身影消失在晨雾笼罩的小径尽头,那扇破旧的木门才“吱呀”一声,被轻轻推开。 姜老佝偻的身影出现在门后,浑浊的目光望着李恪离去的方向,久久不语。 一道清气缭绕的身影,如同从虚无中凝聚,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姜老身边,正是仙风道骨的袁守诚。 袁老道长捋着长须,看着李恪消失的方向,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姜老兄,你猜猜,这小滑头最后那句话,到底是真心实意地欢迎你去做客呢,还是...憋了一肚子坏水,算计着这三个月挨了多少打,就等着你踏入益州地界,他好关门放狗...哦不,是召集他那帮狐朋狗友,敲你闷棍呢?” 姜老布满皱纹的脸颊肌肉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以他对那小子的了解,后者的可能性毋庸置疑! 那只枯瘦的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仿佛在寻找那根已经不存在的芦苇杆。 他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手痒了。” ...... 小径出口,裴九早已等候在此。 这位九师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 前两日他来通知李恪剑冢开启的具体时间时,才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当初指路时遗漏了什么。 剑阁弟子往来各峰,都是御剑飞行,可新入门的弟子,连佩剑都没有,拿什么飞?难道靠走? 这位李小三师弟,当初就是靠着一双腿,硬生生走过了那看似近在眼前,实则远在天边的距离,摸到了姜老隐居的山谷! 裴九一想到这茬,就觉得自己这引路师兄当得实在有点...不靠谱。 所以,今日他亲自来接,也算是弥补过错。 “九师兄,早啊!” 李恪笑眯眯地打招呼,语气那叫一个阳光灿烂,仿佛完全忘了当初累成死狗的经历。 裴九干咳一声,“李师弟早,准备好了就上来吧。” 他脚下,一柄流淌着青色光华的飞剑悬浮离地一尺。 李恪毫不客气,抱着二狗跳上飞剑。 飞剑微微一沉,随即化作一道青虹,冲天而起,朝着剑阁主峰方向疾驰而去。 “还是天上快啊!” 李恪迎着猎猎天风,张开双臂,一脸享受,“靠走的得走到猴年马月去!九师兄,你当初可真够意思!” 裴九额头冒汗,心虚的,一言不发,假装专心御剑。 剑阁主峰后山,一处被巨大结界笼罩的山谷之外。 青虹落下,李恪跳下飞剑,眼前的景象让他微微一怔。 只见一座巍峨巨山矗立在结界之后,但那山体,竟是由无数柄残破、锈蚀、断裂、甚至只剩下半截剑尖的古老长剑堆积、镶嵌、熔铸而成! 密密麻麻,望不到尽头! 冲天的剑气如同实质的风暴,在剑山表面疯狂地交织、碰撞、嘶鸣,发出令人神魂震颤的金铁之音! 那凌厉无匹的剑意,隔着强大的结界,都让人感到阵阵刺痛,任何生灵贸然闯入,恐怕瞬间就会被那亿万剑气绞杀成最细微的尘埃! 这便是剑阁禁地,无数剑修向往又敬畏的——剑冢! 裴九将李恪送到此地,便匆匆离去,他还有其它事务要处理。 李恪运转起敛息术和龟息大法,将自己和二狗的气息压到最低,混在一群同样激动又紧张的新弟子人群中,毫不起眼。 “小子,快,快进去!” 天地宝鉴在他识海里激动得嗷嗷叫,如同闻到了鱼腥味的猫,“本大爷感觉到了,越来越清晰,就是那股气息!古老,纯粹,带着一丝诛绝一切的破灭味儿!虽然很微弱,还被无数杂乱剑气压着,但绝对没错!就在那剑冢最深处!快啊!别磨蹭了!” 李恪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催什么催!是你想进就能进的?不得等人家开门啊!” 天地宝鉴依然在喋喋不休,李恪懒得搭理它,神神叨叨的疯子,这次要是坑他,非得把它弄回长安去。 二狗脖子下的石坠,似乎被微风吹动了一下。 剑冢的开启仪式并不繁琐。 一位看起来三十岁上下的女剑仙,身着素白长裙,气质清冷如冰,眉宇间带着岁月沉淀出的威严,御剑悬浮在结界之外。 她正是剑阁四大剑脉之一,断空剑脉的脉主。 她没有丝毫废话,素手一翻,掌心出现一柄只有拇指大小,古朴无比却散发着苍茫气息的石质小剑。 “开!” 她屈指一弹,石质小剑化作一道流光,射向结界! 嗡——! 石剑迎风便涨,瞬间化作一柄长达百丈的巨型光剑,剑身符文缭绕,光芒万丈,如同天罚之刃,带着无上威严,缓缓地插入剑冢巨山的山巅之处! 轰隆隆! 整个剑冢仿佛被注入了灵魂,剧烈地震动起来! 原本疯狂肆虐、无序绞杀的亿万剑气,如同得到了至高无上的指令,骤然变得有序起来,如同训练有素的军队,向着两侧缓缓分开,露出一条仅容数人并肩通过的狭窄通道。 通道深处幽暗无比,只能感受到更加浓郁、更加精纯、也更加狂暴的剑意! “剑冢已开!新弟子,入内寻找剑种,时限三日,好自为之!” 断空脉主清冷的声音传入每一个弟子耳中。 新弟子们既兴奋又恐惧,深吸一口气,开始有序地踏入那条危险的剑之通道。 李恪混在人群中,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向内走去。 然而,就在此时,一道清冷如月,却又蕴含着压抑怒火的目光,冰冷地扫过下方的人群。 目光的主人,御剑悬浮在不远处的空中,正是那位曾被李恪和二狗“冒犯”过的少女——杨执素! 此番,她主动请缨,前来监督此次剑冢开启。 三个月了! 她忍了足足三个月! 她几乎翻遍了剑阁新晋弟子的名录,都没找到那个该死的李小三! 这个名字就像一根刺,扎在她心头,让她寝食难安! 剑阁新晋弟子的身份令牌造不得假,只是不知什么原因才找不到他的名录! 所以,她断定,那个无耻小贼和那只可恶的畜牲,一定是新入阁的弟子! 她清冷的目光,仔细地扫视着下方每一个进入剑冢的弟子,不放过任何一丝可疑的痕迹。 李恪早早就发现了杨执素的身影,心头发虚的他将敛息术和龟息大法远转到极致,笼罩在他和二狗身上,连心跳都几乎停滞,完美地融入人群背景板。 实在是怕的! 这里是那疯女人的主场,要是发起疯来,指望谁救他们? 恐怕姜老头还没过来,他们已经被这个疯女人砍成了七八段! 眼看他们就要安全通过杨执素的扫描区时,突然,一道低吼毫无征兆地在人群中响起。 “嗷呜!” 一直乖乖趴在李恪脚边的二狗,似乎猛地从剑冢深处感应到了什么极其吸引它的东西,兴奋地仰头叫了一声! 虽然声音不大,但在这片只有剑气嘶鸣和紧张呼吸声的区域,显得格外突兀! 糟了! 李恪头皮瞬间发麻! 半空中,杨执素的目光宛若剑光,瞬间锁定! 她清晰地看到了那只让她恨得牙痒痒的金瞳异兽,还有异兽旁边那个虽然低着头,但那可恶的轮廓和惫懒的气质烧成灰她都认得的小淫贼! “李!小!三!” 一声蕴含着无尽羞愤与冰冷杀气的娇叱,如同九天玄冰破碎,骤然炸响! 杨执素再也无法保持冷静,甚至忘了剑冢的规矩,周身剑气轰然爆发,脚下飞剑发出一声尖锐的嗡鸣,化作一道冰冷的流光,无视了还在入口处排队的新弟子,直接朝着刚刚踏入剑冢通道的李恪和二狗猛冲过去! 速度快得只留下一串残影! “杨师妹,不可!” “快拦住她!” 裴九等负责维持秩序的弟子脸色大变,惊呼出声,想要阻拦,却根本来不及! 李恪只觉后心一凉,一股凌厉的剑风已经袭来! 他暗骂一声“倒霉催的”,哪里还敢耽搁? “二狗!风紧!扯呼!” 他也顾不上什么低调隐藏了,逍遥游瞬间全力爆发,背后好似真有鲲鹏翅在煽动,化作一道模糊的青烟,以比周围弟子快上数倍的速度,嗖地一下就窜进了剑冢通道深处,眨眼间就消失不见。 “小贼!孽畜!你们哪里逃!” 杨执素的尖叫声中,充满了气急败坏,御剑紧追不舍,一转眼的功夫,也冲入了剑冢! 只留下入口处一群还未来得及进入通道,目瞪口呆的新弟子。 裴九等剑阁弟子,面面相觑,都看到了对方额头冒出的冷汗。 完了! 这下剑冢里面,怕是要热闹了! 裴九望着那幽深恐怖的剑冢通道,虽然不知李师弟与杨师妹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李师弟肯定要倒霉了...... 第174章 二狗祭拜自家祖宗? 剑冢入口那狭窄而危险的通道,在李恪和二狗玩命狂奔的身后迅速被黑暗吞没。 “嗷呜!” 二狗一兽当先,四肢倒腾得如同风火轮,在剑气密布的幽暗地面上狂奔,速度快得只剩下一道模糊的金色残影。 它一边跑,还一边兴奋地回头催促李恪,似乎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二狗!你他娘的还有脸催?” 李恪将逍遥游施展得如同鬼魅,在密密麻麻插在地上的残剑断刃和呼啸而过的无序剑气中左冲右突,气得破口大骂。 “要不是你刚才那嗓子,咱们能像丧家之犬一样被那疯婆娘追杀?你是不是看她长得漂亮,想吸引她的注意力?我告诉你,那种女人娶回家要倒八辈子血霉!” 身后,即便隔着相当一段距离,那股冰冷刺骨的杀意依旧牢牢锁定着他们! 杨执素御剑破空的锐利尖啸声和剑气撕裂空气的爆鸣,如同死神的催命符,越来越近! “小贼!孽畜!你们逃不掉!” 杨执素饱含怒火的娇叱在错综复杂的剑冢通道内回荡,带着冰冷的回音,更添几分恐怖。 “闭嘴吧疯女人!追男人也没你这么追的!” 李恪头也不回地吼了一嗓子,脚下速度更快了几分。 武斗肯定是武斗不赢的,但是文斗的话,不是李恪瞧不起她,再来十个也不是对手! 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个词,吓唬谁呢? 杨执素怒火攻心,周围的剑气好似受到某种召唤,不断飞入她脚下的剑身中,御剑速度又快了几分。 李恪吓得一缩脖子,赶紧埋头向前冲,紧跟二狗后面。 “小子!别跟那小丫头片子斗嘴了,快,往深处跑,往上跑!” 天地宝鉴在李恪识海里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带着前所未有的激动和急切,甚至有些语无伦次。 “对!就是这个方向,本大爷感受到了,越来越清晰了,就是那股味!古老、纯粹、高高在上,又带着一股子诛绝万物,看什么都不顺眼的破灭气息!” “古怪,怎么会被这满山的破烂剑气压得死死的?” “但绝对错不了!快啊!别让那疯丫头搅了局!” “知道了知道了,吵死了!” 李恪听得一头雾水,没好气地回怼道:“有本事你出来带路!小爷都快被后面的剑气刮成生鱼片了!” 他拼命压榨着刚刚凝聚成形的元神之力,将逍遥游催动到前所未有的速度,整个人如同融入了一道疾风,朝着剑冢的核心,那座剑气最狂暴的剑山方向猛冲。 越往里深入,剑冢的景象越发骇人。 周围的空气不再仅仅是凌厉,而是变得粘稠沉重,仿佛充满了无形的剑意碎片,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割裂感。 肉眼可见的剑气不再是零星穿梭,而是逐渐形成了或青色、或白色、或血色、或漆黑的风暴! 这些风暴如同拥有生命般,在由无数残剑构成的巨大山体间游弋、碰撞,发出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和鬼哭般的嘶啸! 脚下的大地早已被层层叠叠、各种材质的剑刃残骸覆盖,踩上去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不知埋葬了多少岁月的尘埃与故事。 光线极度昏暗,只有那些游弋的剑气和某些特殊残剑自身散发的微弱光芒,提供着惨淡的照明,将无数扭曲狰狞的剑影投在嶙峋的山壁上,如同群魔乱舞。 二狗对这片足以让普通修士寸步难行的绝地视若无睹。 它仿佛能预知所有剑气的轨迹,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找到最安全的缝隙钻过去,速度甚至比在外面时更快! 它似乎真的感应到了什么,一直朝着一个方向狂奔,目标明确,毫不犹豫。 李恪叫苦不迭,凌厉的剑风如同实质的刮骨钢刀,即便李恪肉身经过雷池淬炼,也感觉皮肤被割得生疼,不得不眯起眼睛。 后来,干脆完全闭上双眼,全靠初生的元神感知着前方二狗的气息,在周围剑气风暴的间隙中,身如鬼魅,在死亡的风暴边缘疯狂穿梭。 有好几次,凌厉的剑风几乎是贴着他的头皮、后背掠过,将他的月白弟子服割开一道道口子,吓得他冷汗直流。 身后,那道冰冷的剑意,一直死死咬着不放,若非剑冢内部环境复杂无比,再加上剑气混乱狂暴,恐怕早就被一剑透心凉了。 即便如此,那越来越近的刺骨寒意也让李恪感觉后背一阵发凉。 “这疯女人属狗皮膏药的!” 李恪欲哭无泪,朝前方的二狗嚎了一嗓子,“二狗,你慢点,我要跟不上了!” 二狗回头“嗷呜”一声,速度不减反增,猛地一头扎进前方一片格外浓郁,几乎化作实质的漆黑剑幕之中! “卧槽!” 李恪头皮发麻,但身后的杀意和剑啸已近在咫尺,他别无选择,把心一横,也跟着冲了进去! 预料中被万千剑气凌迟的痛苦并未出现。 仿佛穿过了一层冰冷的水膜,周围的喧嚣、凌厉的剑意、杨执素的追杀声...瞬间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苍凉古老到令人心头发慌的绝对寂静! 李恪踉跄了几步,稳住身形,惊疑不定地睁开眼。 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所有的抱怨和惊吓都卡在了喉咙里! 这里...根本不是剑冢内部了! 他仿佛踏入了一片被遗忘在时光角落的古老战场遗迹! 天空昏黄,看不到日月星辰,只有一片压抑的浊云,仿佛凝固了万古悲伤。 大地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沉,如同干涸血液般的褐红色,龟裂开无数深不见底的裂缝。 而最令人震撼的,是眼前这片无边无际的荒原上,铺满了累累白骨! 并非人类的骨骼,而是各种奇形怪状、庞大无比的巨兽骸骨! 有些骨架大如山岳,肋骨如同参天古木,森然刺向昏黄的天空! 有些头骨狰狞,残留的巨齿如同断裂的石柱,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凶戾之气! 还有些骸骨呈现出水晶、玉石、甚至金属的奇异质感,虽然残破,却依旧流淌着微弱而强大的能量光辉...... 这些骸骨大多残缺不全,上面布满了巨大的爪痕、牙印、以及被某种恐怖力量暴力撕扯、粉碎的痕迹! 它们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已经过去了亿万年岁月,无声地诉说着一场场惨烈到无法想象的远古巨兽之战。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沉重、蛮荒、带着淡淡血腥和死亡的气息,与外面剑冢那凌厉的剑气截然不同。 “这...这是什么地方?” 李恪喃喃自语,被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撼。 剑冢里面...还藏着这样一片诡异的兽骨战场? 二狗对这片恐怖的景象毫无惧意,反而变得更加兴奋! 它轻车熟路地在如山的巨兽骸骨间快速穿梭,好像对这里极为熟悉,时不时还停下来,对着某具特别巨大的骸骨嗅一嗅,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低吼声。 “喂!二狗,等等!这地方邪门得很,别乱跑!” 李恪心里发毛,赶紧追了上去。 这地方太诡异了,天知道还有什么危险! 二狗不理他,目标极其明确,朝着这片古战场的最深处狂奔。 越往深处,地面的骸骨越发巨大、完整,散发出的威压也越发恐怖。 甚至有些骸骨周围,还残留着极其微弱,却依旧能扭曲光线的力场,李恪不得不运转逍遥势雏形才能勉强靠近。 终于,二狗在一片仿佛被巨力硬生生炸出来的盆地边缘停了下来。 盆地中央,矗立着一具庞大到超乎想象的巨兽骨架! 那骨架高达数百丈,通体呈现出一种暗金色的,仿佛历经无数神火淬炼的金属光泽! 即使经历了无尽岁月,骨架依旧保存得相对完整,如同一座用神金浇筑而成的山脉,散发着永恒不灭、镇压万古的磅礴气势! 它的形态,似虎非虎,头颅狰狞,生有双角,背生巨大的骨翼骨架,虽然血肉早已消逝,但那睥睨天下、霸绝寰宇的恐怖威势,却如同实质般弥漫在整个盆地之中! 仅仅是远远望上一眼,李恪就感觉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住! 灵魂深处涌起一股想要顶礼膜拜的冲动,那是低等生命面对至高存在的本能敬畏! 他体内的逍遥势雏形被这股恐怖的威压瞬间激发,自行运转起来,一股追求自在超脱、无拘无束的意境透体而出,勉强抵挡着那源自血脉和灵魂深处的压迫感。 然而,即便只是残留的一对骨架,其散发出的势也太过恐怖! 李恪的逍遥势雏形如同狂风中的烛火,摇曳不定,被一步步逼退回体内! 他脸色发白,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双腿微微颤抖,几乎要站立不稳! “这...这到底是什么怪物...死了不知道多少年了...还这么吓人......” 李恪牙齿都在打颤。 他扭头看向二狗,差点把眼珠子掉出来! 只见二狗面对那具恐怖无比的暗金骨架,非但没有丝毫畏惧,反而...噗通一声,两只前爪并拢,后腿弯曲,以一种极其标准、极其虔诚、甚至带着点谄媚的姿态跪了下去! 它低下毛茸茸的脑袋,对着那暗金骨架,“咚咚咚”地就开始磕头! 姿态之诚恳,表情之肃穆,仿佛在祭拜自家十八代祖宗! 那模样,简直比最虔诚的信徒朝圣还要虔诚一百倍! 李恪:“???” 第175章 贱兮兮的李恪 李恪瞪着眼前撅着屁股,磕头磕得无比虔诚的二狗,满脑子都是问号和奔腾而过的某种神兽。 这是拥有一丝孟极血脉的异兽猞猁? 在李恪脑海中,就没见它有过这么异常的举动,难道二狗是见到它亲爹...呃,亲祖宗了? 他刚张开嘴,准备把二狗吼醒,问问它到底是抽了什么风,一路跑,就是来这地方?不会忘记还有人追杀他们吧?是不是被这地方的死气熏坏了脑袋! 嗤啦! 他的话还没问出口,异变陡生! 一道凌厉无匹的剑气,毫无征兆地撕裂了身后那死寂的空气,带着尖锐的呼啸,直刺李恪后心! 那剑气来的太快太猛,蕴含的杀意比剑冢内的无序剑气还要纯粹! “卧槽!阴魂不散,这么快就追来了!” 李恪怪叫一声,浑身汗毛倒竖,逍遥游瞬间发挥到极致,身体如同没有骨头般,猛地一扭,那道剑气险之又险地擦着他的肋骨飞过,将他那本就有些破烂的弟子常服削掉一大片,冰冷的剑意激得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狼狈地就地一滚,扭头看去。 只见一层遥远处那漆黑剑幕的入口屏障正在剧烈波动,杨执素窈窕却散发着骇人杀气的的身影一步踏出,手中长剑嗡鸣,剑尖直指李恪。 那双美眸中的杀意和怒火,比在外面时更加炽盛,几乎要喷薄出来! 她一眼就锁定了李恪,对周围这诡异震撼的远古战场景象只是匆匆一扫,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但随即就被更浓的杀意覆盖。 “小淫贼,纳命来!” 杨执素根本不废话,玉手一扬,手中那柄秋水般的长剑分化数道流光,疾刺李恪。 而她自身,御剑飞行,以极快的速度朝李恪冲来。 剑光再起,如银河倾泻,招招直逼要害,完全没有半点留情的意思。 李恪头皮发麻,脚下逍遥游踩得飞快,如同狂风中的柳絮,在累累白骨间穿梭闪避。 “这疯女人来真的!” 他不是没想过扔下二狗自己跑路,这鬼地方这么大,真要跑起来,有的是地方躲,这疯女人未必追得上。 可他一瞥还在磕头的那个蠢货,对近在咫尺的追杀仿佛毫无所觉。 自己要是跑了,这疯女人盛怒之下,绝对会顺手一剑把二狗变成死狗! “二狗,别拜了,再拜下去,咱俩就得一起去见你家祖宗了!” 李恪气得牙痒痒,一边躲闪,一边朝着二狗的方向嚎叫。 二狗恍若未闻,磕头的频率甚至更快了几分,喉咙里发出呜呜咽咽的古怪音节,仿佛在举行什么古老的仪式,虔诚得令人发指。 李恪没辙,不能扔下二狗跑,只能尽力拖延,等着二狗叩拜完它祖宗! 他如同鬼魅般在累累白骨间穿梭闪避,同时,在识海内疯狂呼叫外援,“天地宝鉴,你大爷的,赶紧想想办法,这女人来真的!” 然而,识海里的天地宝鉴此刻却异常安静,或者说,是呆滞。 它悬浮在李恪的识海上空,镜身微微颤动,表面光华明灭不定,仿佛接收到了某种极其庞大杂乱的信息流,让它处理不过来。 它对这片天地有一种模糊到极致,却又深刻入骨的熟悉感,仿佛回家了,又像是闯入了某个禁忌的墓园。 一些破碎的画面和声音片段疯狂冲击着它的灵识,咆哮星空的巨兽,斩裂星辰的剑光,破碎的天地,悲怆的嘶鸣...... 但一切都太碎了,如同被强行打乱的拼图,无论如何也拼凑不出完整的记忆。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妖族的坟场?远古的斗场?” “不对...都不对...名字就在嘴边...为什么想不起来...嘶...头好痛!” 天地宝鉴剧烈波动,试图从破碎残缺的记忆碎片中抓取有用的信息,却感到头痛欲裂,仿佛有无数根针在扎刺它的本源灵识。 最终,它选择强行切断与外界的联系,陷入一种自我沉寂的状态。 “靠!关键时刻掉链子!” 李恪气得想骂娘。 这一个个的,二狗拜祖宗拜傻了,天地宝鉴直接死机了,留他一个人面对这个修为高出他一大截,剑法凌厉,还处于暴走状态的疯女人! 杨执素久攻不下,心中愈发惊怒。 这小淫贼滑溜得像条泥鳅,每一步都暗合某种玄而又玄的轨迹,总是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她的杀招。 她的剑气纵横交错,却始终难以碰到李恪的衣角。 这种无力感让她这位剑阁天才倍感屈辱。 “御剑术!分光化影!” 杨执素娇叱一声,手中长剑脱手飞出,悬于半空,瞬间分化出十数道凝实无比的剑影,如同拥有生命般,从不同角度以不同招式,自动攻向李恪! 而她本人则身随剑走,双指并拢,以身化剑,凌厉的指剑直刺李恪中宫! 这一下,李恪的压力陡增数倍! 那御使的飞剑灵动刁钻,封死了他大部分的闪避空间,而杨执素本体的指剑更是凝聚了她全身修为,速度快得只剩残影! 李恪将逍遥游施展到极致,身形在空中拉出一道道鬼魅般的虚影,往往刚刚避开一道剑影,另一道又接踵而至,杨执素的指剑更是紧贴着他的咽喉、心脏等要害掠过。 有好几次,森然的剑气几乎擦着他的头皮飞过,削断了他几缕发丝,惊得他冷汗直流,心脏狂跳。 “疯女人,别逼我出手啊!” 李恪怪叫,险之又险地一个铁板桥,避开拦腰斩来的剑光,又就势一滚,躲开点向眉心的指剑,模样狼狈不堪。 修为的差距实在太大,他能支撑到现在,全靠逍遥游的神妙,但久守必失,落败甚至被杀,只是时间问题。 他的消耗巨大,而杨执素含怒之下,攻势如潮,丝毫没有力竭的迹象。 另一边,二狗依旧心无旁骛,对着那暗金骨架行三拜九叩的大礼,仿佛外界的天塌地陷都与它无关。 这蠢货是指望不上了。 求饶? 撒娇卖萌? 李恪瞥了一眼杨执素那杀意几乎凝成实质的眼睛,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女人明显是铁了心要杀他洗刷耻辱,自己就算跪下来叫奶奶,她估计也会毫不犹豫一剑砍过来。 怎么办? 生死关头,李恪的脑子转得飞快。 忽然,他灵光一闪,想起了怀里那件二狗的叼来的战利品! 再次凭借逍遥游的精妙步法,李恪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从剑影缝隙中钻出,瞬间与杨执素拉开了十几丈的距离。 他飞快地将手伸进怀里,摸出一件柔软丝滑的衣物,猛地抖开! 那赫然是一件绣着精致云纹的女子贴身小衣,左下角,一个娟秀的“杨”字清晰可见! “喂,疯女人,你看这是什么!” 李恪将那件小衣在身前晃了晃,故意让那个“杨”字正对杨执素。 正欲再次扑上的杨执素,目光骤然凝固。 她清晰地看到了那个属于自己的标记,脸上的冰冷杀意瞬间被极致的羞愤所取代,涨得通红,连白皙的脖颈都染上了绯色。 “你...小淫贼...还给我!” 她又惊又怒,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抖。 她实在难以想象,自己的贴身衣物竟然落入了这个小淫贼的手中,还被他贴身收藏! 一想到这个,她就浑身恶寒,恨不得立刻将那小衣连同李恪一起碎尸万段,彻底销毁! 李恪见她反应如此剧烈,心中一定,脸上却装出一副洋洋得意的欠揍模样,“还给你?可以啊!但是你得先离我远点!退后!对,再退后十丈!不然我可就...” 他作势要将那小衣往脸上凑,语气贱兮兮的,“嘿嘿,你懂的!” 接着,他像是受了天大委屈似的,低声嘟囔,偏偏这音量又刚好能让杨执素听到。 “都说了是误会,我也是受害者好不好?我不也被你看光了?大家扯平了嘛,你至于追着我砍了九条街吗?真是亏大了,长得挺漂亮,心眼比针尖还小......” 这些话语,如同九天惊雷,再次精准地劈在杨执素的羞愤点上。 她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那惊鸿一瞥的恶心东西,整个人气得浑身发抖,周围的空气温度骤降,杀意几乎凝成了冰霜! “我杀了你!” 杨执素彻底失去了理智,修为疯狂爆发,就要不顾一切地施展绝杀之术!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李恪做出了一个让杨执素魂飞魄散,足以铭记一生的动作——他当着她的面,猛地低下头,伸出舌头,在那件月白色小衣上,极其快速地舔了一下! 然后,他抬起头,砸吧砸吧嘴,露出一副意犹未尽的表情,用一种极其浮夸的腔调感叹道:“啧...真香啊!”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啊——!!!” 下一秒,一道足以震裂苍穹、刺穿耳膜的尖叫声猛地从杨执素喉咙里爆发出来! 这声音蕴含着无比的羞愤、绝望和杀意,甚至引动了周围稀薄的天地灵气,震得一些细小的兽骨簌簌碎裂! “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把你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杨执素眼睛彻底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不是因为悲伤,纯粹是极致的愤怒和羞辱导致的。 她手中的剑发出凄厉的嗡鸣,人剑合一,化作一道毁灭性的流光,不顾一切地射向李恪! 李恪被这反应吓了一跳,没想到效果这么好...呃,这么爆炸。 他掏掏被震得发麻的耳朵,虽然心里有点发毛,但嘴上却不饶人,“哟,还想看?行,再给你表演一个!” 说着,他又作势要再舔一口。 “不要!!!” 杨执素的尖叫声再次拔高,几乎破音。 说到底,她修为再高,是天之骄女,却也只是一个待在剑阁只知练剑的少女,哪里会是李恪这种外貌极具欺骗性的理论大师的对手。 但就在这时,她的尖叫声却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般,戛然而止! 她的目光穿透了李恪,死死地盯住了他身后的方向,瞳孔剧烈收缩,脸上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难以置信,甚至连那滔天的羞愤和杀意都在这一刻被暂时压了下去! 她仿佛看到了什么绝对不可能出现的景象! 第176章 二狗祖宗显灵了! 杨执素的神情变化落在李恪眼中,他暗叫一声不好,他的背后,正是二狗跪拜的方向! 李恪猛然扭头,只见盆地中央,那具庞大如山岳、散发着洪荒气息的暗金骨架,那颗沉寂了万古岁月的狰狞头颅,竟然正在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向上扬起! 这个过程看似缓慢,却蕴含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恐怖力量,仿佛沉睡的太古神魔正在苏醒! 当那空洞的眼眶完全凝视着昏黄的天空时,整个古战场遗迹仿佛都为之窒息! 下一刻,一股磅礴浩大的能量从四面八方疯狂汇聚而来,涌入那骨架张开的巨口之中。 积蓄了足够的力量后,那暗金骨架猛地做出了一个仰天长啸的动作。 虽然没有发出一点声响,但他们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震动灵魂、撕裂苍穹的恐怖咆哮! 以那暗金骨架为中心,一股肉眼可见的波动轰然扩散! 咔嚓!咔嚓!咔嚓! 周围,那些如同山峦般的巨大兽骨,在这无声的咆哮冲击下,如同脆弱的瓷器般,逐渐崩碎、坍塌,化作漫天骨粉! 景象骇人到了极点! 与此同时,那些崩碎的巨骨之中,以及这片古老战场的虚空深处,浮现出无数星星点点的微光。 这些微光如同受到召唤的萤火虫,又像是破碎的灵魂印记,疯狂地朝着骨架头颅上空汇聚! 无数光点旋转、交织、融合...最终,在高空中凝聚成了一个散发着无尽苍茫、古老气息的暗金色巨大符文。 李恪与杨执素都不认识,似乎是某种已经失传的复杂文字。 “老祖宗...真的显灵了?” 李恪张大了嘴,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无与伦比的震撼。 就在这时,异变再起! 一直跪拜在地的二狗,好似完成了某种仪式,站了起来。 它那股与李恪一脉相承的惫懒气质消失得无影无踪,金色竖瞳散发着漠视一切的淡然目光。 二狗仰起头,与那暗金骨架空洞的眼眶对视。 下一刻,暗金骨架头颅那空洞的眼眶中,猛地射出两道凝练到极致的漆黑光线,射向空中那暗金色古老符文! 嗡——! 符文剧烈震颤,爆发出吞没一切的漆黑光芒,瞬间将整个昏暗的古战场映照得如同坠入永夜! 完了完了! 李恪只觉得眼前一黑,不会是把这老祖宗惹毛了,要开始清场吧? 原本掉线的天地宝鉴好像被这恐怖的能量强行激活,透过李恪,看到外面发生的一切,尤其是那暗金符文和二狗的变化。 它仿佛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东西,连镜身都在疯狂颤抖,惊骇尖啸,“梦...梦...梦......” 与此同时,那被漆黑光芒充斥的古老符文中央,空间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 一柄通体漆黑,造型古朴的巨大重剑,缓缓地从符文中探了出来! 这柄重剑没有锋刃,却散发着一股恐怖的厚重感,哪怕是三山五岳,似乎也不及它半分重量。 重剑完全浮现后,微微一颤,随即化作一道深邃无比的黑色流光,如同跨越了时空,瞬间没入了下方二狗的头颅之中! 黑光融入,二狗浑身猛地一颤,额头顶端,眉心略微靠上的位置,皮毛裂开一道细微的缝隙,一个漆黑,仿佛能吞噬神魂的奇异印记浮现而出,看上去就像多出了一撮翘起的黑色毛发,又像是一只紧闭的竖眼! 这个过程快如闪电,发生在黑光最炽盛,李恪和杨执素都无法视物的瞬间。 然而,天地宝鉴却透过李恪,看得清清楚楚! 它镜身上的光华彻底混乱了,恐惧、激动、难以置信的情绪交织在一起。 不等它吐露半个字,那具暗金骨架和额头上多了奇异印记的二狗,它们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肉体和识海的阻隔,瞬间锁定了李恪识海深处的天地宝鉴! 被这两道无法形容的目光注视,天地宝鉴如同被九天玄冰冻彻,瞬间僵直,所有的话都卡在了“梦”字上,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连思维都几乎停滞了! 就在这时,这方古老的天地仿佛终于完成了它最后的使命,又或是支撑它存在的核心能量已经随着重剑的出现而彻底消耗殆尽。 轰隆隆! 天地开始剧烈地崩塌! 昏黄的天空出现无数巨大的裂痕,如同破碎的镜面,暗红色的大地疯狂开裂,深不见底的深渊四处蔓延,那些屹立了万古的巨兽骸骨成片成片地化为齑粉! 空间变得极度不稳定,一道道扭曲,散发着恐怖吸力的虚空裂缝凭空出现,贪婪地吞噬着周围的一切! “嗯?” 李恪感觉到脚下的震动和周围毁灭性的气息,强行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正是那具庞大的暗金骨架从底部开始,寸寸碎裂,化作漫天金色的光点尘埃,如同一场绚烂而又悲凉的流星雨,逐渐消散于虚无。 而二狗已经恢复了原样,正咬着他的裤脚,拼命地往后拉扯,喉咙里发出焦急的呜呜声,想要把他拖走。 “二狗?” 李恪一愣,随即猛地想起旁边还有一个不死不休的杨执素! 他下意识地就要把手里那件救命法宝塞回怀里,这玩意关键时刻还能挡刀...不对,挡剑。 就在他将小衣揣入怀中的瞬间,他瞥了眼不远处的杨执素,她似乎也被这天地崩塌的恐怖景象和刚才那震撼的一幕惊住了,愣在原地,一时忘了追杀。 机会! “二狗,跑!” 李恪不再犹豫,招呼一声,转身跟着二狗就跑。 二狗对这里似乎依旧熟悉,灵活地在崩塌的巨骨和裂开的地缝间穿梭,朝着某个方向猛冲。 几乎是李恪刚跑出几步,杨执素就回过神来了。 天地崩塌的巨响和危机感让她暂时压下了心中的震撼和羞愤,但看到李恪要跑,尤其是看到他将那件小衣再次塞入怀中的动作,新仇旧恨瞬间涌上心头! “小淫贼,孽畜!别想跑!” 她娇叱一声,御剑术再起,脚踏飞剑,化作一道流光,紧追而去! 不杀了这个小贼,夺回...毁掉那件衣物,她誓不罢休! 天地宝鉴似乎才从方才的注视中缓过神来,大声囔道:“小子,别瞎跑,这方天地本源耗尽,彻底没救了!现在找出口已经来不及了,只能赌一把,找一道看起来比较稳定的虚空裂缝,跳进去,看能不能逃出去!虽然九死一生,但总比留在这里被彻底湮灭强!” 李恪听得头皮发麻,赌个屁,白痴才赌命! 二狗刚才拜祖宗那么虔诚,现在跑路又朝着一个方向跑,肯定知道出口在哪! 轰隆! 一块小山般的兽骨落下,差点砸到李恪,吓得他连滚带爬地赶紧跟上二狗。 这地方太危险了,简直是末日降临! 杨执素御剑追在后面,显然被怒火冲昏了头脑,一心只想追上李恪,浑然没有注意到周围环境的极端险恶。 她为了追上李恪,不断躲避落下的巨骨,越飞越高,却越来越靠近危险! 嗤啦! 正当她再次催动飞剑,准备一剑远程斩击李恪时,一道不规则的空间裂缝悄无声息地在她侧后方出现! 杨执素只觉一股无法抗拒的恐怖吸力猛地从身后传来,脚下的飞剑发出一声哀鸣,瞬间失控! 她惊呼一声,身形剧烈摇晃,拼命催动灵力想要稳定身形逃离,但那源自空间本身的吞噬之力太过强大,她如同落入漩涡的落叶,无论如何挣扎,都被一点一点地拽向那道深不见底,散发着混沌气息的虚空裂缝! “不好!” 杨执素终于清醒了过来,花容失色。 剑阁典籍中对虚空裂缝的危险有着详尽的记载,她深知被卷入其中的下场何等可怕! 但此刻明白,为时已晚,她的半个身子已经被那混沌的光芒吞没! 已经冲到一片剑幕前的李恪,在二狗催促他赶紧进去的呜呜声中,鬼使神差地回头望了一眼。 这一眼,正好看到杨执素在虚空裂缝前绝望挣扎,半个身子已然没入混沌的那一幕! 她的脸上写满了惊恐和不甘,那只伸向外面的手徒劳地抓握着,却什么也抓不住。 “卧槽!” 李恪的心脏猛地一抽。 救? 还是不救? 电光石火之间,无数念头在他脑中闪过。 这疯女人要杀我...但她罪不至死...而且她要是死在这里,剑阁那边肯定说不清...... “娘的!劣根性!” 李恪一咬牙,骂了一句,竟然转身朝着杨执素的方向冲去! 最后,他发现自己那点怜香惜玉的劣根性居然冒头了,实在无法看到这样的貌美少女,以这样的方式香消玉殒。 “逍遥游!” 他全力爆发,身法催动到极致,不再是闪避,而是直线冲刺! 他的身影变得模糊,背后那双鲲鹏翅不再是虚幻无形,逐渐凝聚出一点实质,让他的速度再次飙升,身形也更加灵动飘逸,如同御风而行! 这是李恪给姜老头留的底牌! 他脚踏着不断从空中坠落的巨大兽骨,将其作为借力点,每一次腾跃都跨出极远的距离,如同在毁灭的暴雨中逆流而上的雨燕! 二狗发现李恪没跟上来,反而往回冲,愣了一下,它看了看近在咫尺的出口剑幕,又看了看李恪决绝的背影,低吼一声,竟然也毫不犹豫地转身,化作一道金光,紧跟李恪而去! 它的速度极快,甚至比李恪还要灵活,不断撞开一些挡路的小型骨块。 此刻,杨执素大半个身子已经被吸入裂缝,只剩下一条手臂和苍白的脸颊还露在外面,眼中充满了绝望。 “抓住!” 李恪如同炮弹般冲到她附近,大吼一声,看准时机,猛地探出手,一把死死抓住了杨执素那仅存的手腕! “给我出来!” 李恪咆哮着,浑身青筋暴起,将所有力量灌注于手臂,奋力一拽! 或许是求生的本能,或许是李恪的力量,杨执素的身体竟然真的被从那恐怖的吸力中扯出来了一小部分! 但虚空裂缝的吸力实在太强了,李恪感觉自己也要被拖进去! “走你!” 李恪用尽最后力气,腰部一拧,顺势将刚刚拉出的杨执素朝着出口剑幕的方向狠狠甩了过去! 而他自己,则因为这反作用力和那股恐怖的吸力,再也无法稳住身形,连同跟上来的二狗一起,瞬间被那道巨大的虚空裂缝吞没,消失得无影无踪! 杨执素只觉得自己如同流星般朝着那片稳定的剑幕飞去。 她在空中艰难地回头,只看到李恪和二狗被混沌吞噬的最后画面,以及李恪在彻底消失前,朝她露出的一个复杂难明的笑容,还有那随意挥了挥手告别的手势。 不知为何,在看到李恪消失的瞬间,杨执素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猛地一痛。 那股强烈的杀意和羞愤,在这一刻,忽然间变得...无比空洞和遥远。 李恪被吞没的刹那,在识海疯狂咆哮,“天地宝鉴,你他娘要是敢坑老子,本王一定把你带回长安,镇压在最脏最臭的五谷轮回厕里面!” 第177章 虚无空间 以李恪的性子而言,自然不会为了救杨执素真到舍生忘死的地步,还没到这情分上,即便真到了,他还得考虑个十年八载再做决定。 从感应到二狗跟来的刹那,他就已经打好了如意算盘。 二狗既然跟来了,肯定有点门路,这地方就是它带着来的,而且,还有它那大发神威的祖宗! 确保有后手的情况下,那股无名的冲动就转变为了算计。 能救,就顺手捞那疯女人一把,省得出去后和剑阁说不清,遭剑阁追杀。 不能救,或者代价太大,李恪就让二狗把他拽回去,溜之大吉。 剑阁威胁再大,也大不过大军,军势一开,管你牛鬼蛇神,全部镇压。 要是不行,说明军势还不够,那就再添几支大军,小小剑阁,能翻起什么风浪? 当然,若非必要,李恪肯定不愿意走这条路,灰溜溜地跑回长安求老爹保护,n那他李小三还怎么在长安混了?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 就在他靠近那狂暴的虚空裂缝,感受到其中混乱撕扯的空间之力时,识海里那刚刚缓过劲儿的天地宝鉴,忽然惊疑不定地“咦”了一声。 “等会儿!小子,先别急着退!” 天地宝鉴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和急切,“这裂缝后面的气息...有点古怪!混乱是混乱,但...好像夹杂着一丝独属于剑山的凌厉锋锐之气!虽然被虚空能量扭曲得差不多了,但本大爷不会感觉错!十有八九,这裂缝不稳定,另一端可能真的连通着剑冢某处,甚至...可能是剑山之巅!” “剑山之巅?” 李恪的心猛地一跳。 他跑来剑阁,冒着被杨执素砍成八段的危险闯入剑冢是为了啥? 不就是为了上剑山,寻找天地宝鉴口中的宝贝? 那无序剑气遍布的登山之路,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而且天知道那看着近在眼前的剑山到底有多远,用走的得走到猴年马月! 搏一搏,单车变摩托,赌一赌,摩托变路虎。 能走捷径,当然要走捷径,而且,还有二狗和天地宝鉴! 只是眨眼的功夫,李恪就作出了决定——闯! 于是,就有了他毅然将杨执素甩出去,自己英勇坠入裂缝的那一幕。 表面看起来悲壮,实则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 不过,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刚被虚空裂缝吞噬,李恪所有的乐观和算计就被眼前或者说周身无法言喻的体验冲击得七零八落。 这里根本不是预想中的传送通道,而是一片彻底无序、混乱、死寂的诡异空间。 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上下左右,甚至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只有无尽到令人心慌的黑暗和虚无。 身体仿佛失去了重量,轻飘飘地悬浮着,一种强烈的失重感和迷失感包裹着他。 但在这极致的死寂中,又潜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危险。 一道道肉眼难以捕捉,却能用元神清晰感知到的空间乱流,如同隐形的高速湍流,毫无规律地在这片虚无中穿梭、碰撞、湮灭。 它们无声无息,却散发着能轻易撕裂一切的恐怖气息。 “嗷呜!” 二狗喉咙里发出低沉警惕的呜咽,浑身的金色毛发都炸了起来,身体弓起,做出随时准备扑击或逃跑的姿态。 它的本能远比李恪敏锐,能更清晰地感知到这片黑暗虚空中存在的恐怖气息,那是它从未感受过,足以令万物凋零的大恐怖。 “小子,打起精神来,别发愣了!” 天地宝鉴的声音在李恪识海中响起,前所未有的严肃,“虚空裂缝内部比你想的危险一万倍!刚才只是开胃菜!” “看到那些无形的扭曲波动了吗?那是空间乱流!最常见但也最致命的危险!” “弱的空间乱流或许只能给你挠痒痒,但强的,甚至可能是从几百几千里外传来的毁灭性能量余波,沾上一点就足以让你形神俱灭,渣都不剩!” “记住,绝对不能被任何一道空间乱流直接触碰到!” 李恪闻言,赶紧收敛心神,将逍遥游身法的心诀运转到极致,身体如同没有重量的羽毛,小心翼翼地在几道缓缓掠过的乱流缝隙间调整姿态,背后那对略显凝实的鲲鹏翅微微扇动,帮助他稳定身形。 “除了空间乱流,还要小心虚空中可能存在的未知生物,甚至是诡异的意识体!” 天地宝鉴继续絮絮叨叨,“虚空生物,有的是本土诞生的怪物,有的是从外界流落进来后被异化的,没一个是善茬!它们大多以空间能量甚至其他漂流者为食!甚至还有一些被虚空污染,不知死了多少年的残尸,也可能因为能量扰动突然蹦起来给你一下!” “至于意识体...那就更邪门了!” 天地宝鉴的声音压得更低,仿佛怕被什么存在听去,“可能是虚空本身孕育的混乱意识,也可能是某些古老存在残留的念头。一旦察觉到一丝不对劲,有任何试图侵入你识海或者引诱你的波动,别犹豫,立刻跑!能跑多快跑多快!否则心智被污染,轻则变成疯子,重则直接沦为失去自我的傀儡,比死了还难受!” 李恪听得心惊肉跳,但嘴上却不服软,“说得这么吓人,你倒是告诉我,现在该怎么出去啊?总不能一直在这鬼地方飘着吧?” 识海里顿时沉默了一下。 过了好几秒,天地宝鉴才讪讪地开口,语气带着明显的心虚,“呃...这个嘛...自古以来,落入虚空裂缝还能活着出去的,无一不是大气运加大实力之辈,最直接有效的,就是以力破之,强行撕开一道裂缝出去。” “说人话!” 李恪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我要有那本事,还能被那疯女人追得抱头鼠窜?” “咳咳...第二种,就是碰运气,找到尚未愈合,连接外界的裂缝钻出去。不过虚空广袤无边,位置随机变换,裂缝出现的地点也不固定,这概率...比大海捞针还低点。” 天地宝鉴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一种...算是被动等待吧。有人被卷进空间乱流,昏迷过去,再醒来时发现已经被抛到外界某个角落了...当然,更大的可能是在昏迷中被乱流撕碎,或者永远漂流下去......” 李恪听得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恨不得把识海里这面破镜子揪出来掐死。 “合着就是看脸赌命呗?第一种不用想了,第二种、第三种纯拼人品?还有,你刚不是说空间乱流很危险,怎么又变成救命稻草了?” “风险与机遇并存嘛......” 天地宝鉴弱弱地辩解,“强大稳定的乱流自然危险,但一些微弱的,方向特定的乱流,也确实有可能把人带出去...这得具体分析......” “分析个屁!” 李恪欲哭无泪,他也是信了天地宝鉴的邪! 这不就相当于掉海里了,要么自己游上岸,要么等着随波逐流飘到岸边,要么指望有过路船搭救? 而且这海里的水和生物还特么特别危险! 他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却不得不接受现实,努力在这片死寂的虚无中保持着狗刨的姿势,同时将元神感知放到最大,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绝对的黑暗。 二狗紧跟在他身边,那双狗眼在黑暗中闪烁着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面八方,时不时发出不安的低吼。 李恪感受不到,但二狗却能模糊地感知到,在这片无尽的黑暗深处,存在着一些庞大到无法形容的恐怖阴影。 它们有的如同沉睡的山脉,有的如同凝固的星辰,有的似乎只是在永恒的凝视着一个方向,还有的...似乎在他们出现时,漠然地瞥过来一眼。 那目光中没有任何情绪,仿佛只是看到了两颗微不足道的尘埃,旋即又失去了兴趣。 正是这种彻底的漠视,反而让二狗更加毛骨悚然。 它紧紧贴着李恪,不敢远离。 也不知游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永恒。 就在李恪开始怀疑人生,思考自己会不会成为虚空中的第一具人干漂流瓶时,他前方的黑暗中,忽然传来一阵令人极度不适的奇异蠕动声。 嘶啦...... 仿佛有什么柔软而巨大的东西,正在摩擦着虚无空间。 李恪猛地停了下来,全身汗毛倒竖。 下一秒,他身边的二狗反应极其激烈,仿佛看到了天敌,“嗷呜”怪叫一声,尾巴夹紧,扭头就跑! 速度之快,李恪从未见过! 几乎同时,天地宝鉴在李恪识海里发出杀猪般的尖叫,镜身都在剧烈震颤,“跑,小子快跑!是虚空蠕虫,这玩意以空间碎片为食,是虚空中的原生生物,虽然只是幼虫,但被它盯上就完了!” 李恪头皮瞬间炸开,想也不想,逍遥游全力爆发,转身就跟在二狗后面玩命逃窜! 他回头瞥了一眼,就这一眼,差点让他眼珠子瞪出来! 第178章 你管这叫幼虫? 只见身后的黑暗中,一条肥胖臃肿的怪异生物正扭动着身子追来。 它通体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灰白色,皮肤褶皱层层叠叠,没有明显的眼睛鼻子,只有前端一张布满了一圈圈螺旋利齿的恐怖巨口! 身体长度接近百米,肥胖得像个超大型的肉蛆,但速度却快得惊人,扭动之间,庞大的身躯异常灵活地避开那些较大的空间乱流! “你管这叫幼虫?” 李恪一边拼命催动鲲鹏翅,一边在识海里咆哮,“幼虫都这么大?那长大后得多夸张?” “少废话!快跑!成年的虚空蠕虫能吞食一方天地了!这明显还是个宝宝!不然你以为还有机会跑?” 天地宝鉴没好气地回怼道。 虚空蠕虫似乎觉得两个逃跑的小点心很有趣,发出一阵无声,却直接作用于精神的尖锐嘶鸣。 它肥胖的身躯猛地加速,周围的虚空仿佛被搅动起来,变得极不稳定,一道道空间乱流被它的动作引动,凭空出现,纵横交错! “我靠!” 李恪怪叫,将逍遥游身法施展到极致,身形如同鬼魅,在密集的乱流间艰难穿梭。 二狗也是左蹦右跳,凭借惊人的本能一次次避开危险。 一时间,一人一兽竟然险象环生,好几次都是擦着空间乱流的边缘掠过,就像是在一只只饕餮的嘴下死里逃生,让李恪的灵魂都在战栗。 虚空蠕虫追了一会儿,发现居然还没吃到这两个滑不溜秋的点心,似乎有些恼怒。 它那布满利齿的巨口张开,猛地一吸一吐! 嗤嗤嗤! 霎时间,七八道扭曲的、不稳定的空间裂缝如同黑色的长矛,凭空生成,朝着李恪和二狗覆盖式地射来! “要老命了!” 李恪吓得魂飞魄散,拼命压榨丹田内的元神之力,背后的鲲鹏翅几乎凝成实质,速度再次暴涨,带着他险之又险地避开这一波攻击。 然而,这些由虚空蠕虫制造出的裂缝攻击虽然没打中目标,却歪打正着地嵌入了虚空之中,没有立刻消失,反而暂时稳定了下来,如同在黑暗幕布上划开的几道狰狞伤口。 就在这时,天地宝鉴忽然惊疑了一声,随即语气变得极度兴奋,“等等,小子!先别慌,好事,天大的好事!” “好个屁!本王差点变成串烧了!” 李恪一边躲闪一边骂。 “你看它弄出来的那些裂缝!” 天地宝鉴激动地大喊,“有一条!对,就是左后方那道稍微稳定点的!裂缝另一端隐隐透出的气息...锋锐、凌厉、带着万剑的悲鸣!是剑山!绝对是剑山的气息!而且看其浓度,另一端极可能就在剑山之巅附近!” 李恪闻言,心中猛地一动,抽空朝天地宝鉴指示的方向瞥了一眼。 果然,在无数混乱的虚空能量和扭曲光影中,一道裂缝隐约散发着与其他裂缝截然不同的剑气波动! “你的意思是......” 李恪似乎猜到了天地宝鉴想干什么。 “没错,瞌睡来了送枕头,这大胖虫子绝对是虚空中的好帮手!” 天地宝鉴兴奋得镜身乱晃,“小子,别光顾着跑,尝试挑衅它,激怒它,让它再多制造一些裂缝,越多越好,这样出现稳定出口的概率就越大,咱们就能出去了!” 李恪气得差点一口血喷出来,“我@#¥%...!你个老坑货,真以为这大胖虫子是自家养的?还挑衅?它一发火,裂缝还没生成,我先被它当点心吃了!” “小子!富贵险中求!” 天地宝鉴苦口婆心,“不然怎么办?一直跑下去?你灵力耗尽怎么办?引来更恐怖的东西怎么办?难道你想老死在这鬼地方?或者变成这胖虫子的点心?” 一连串的连问让李恪一阵胆寒,尽管知道天地宝鉴是个坑货,但话糙理不糙,一直逃下去也是死路一条。 他一咬牙,眼中闪过一抹狠色,“拼了!二狗,掩护我!” 二狗:??? 不过,它还是朝着虚空蠕虫龇牙咧嘴,发出威胁性的低吼,试图吸引其注意力。 李恪则趁机稍微拉开一点距离,深吸一口气,全力运转无名功法,然后...开骂! “喂,那边那条大胖虫子!对!说的就是你,长得跟发霉的肥香肠似的,扭来扭去恶不恶心?是不是虚空中就属你最丑?看你那嘴巴,一圈圈的牙,吃起东西来是不是跟拉稀似的,一圈圈往外喷啊?” “让你追都追不上,废物!白长这么大块头了!是不是平时光顾着吃,把脑子也吃成豆腐渣了?” 李恪充分发挥了语言艺术,骂得那叫一个刁钻刻薄,虽然不确定这虚空蠕虫听不听得懂,但那充满鄙夷和挑衅的精神波动确实是传递过去了。 那虚空蠕虫猛地一僵,似乎从未受过如此侮辱! 它那庞大的身体因为愤怒而变得更加灰白,前端那螺旋利齿巨口疯狂开合,发出刺耳至极的嘶鸣! “嘶——!” 它彻底暴怒了! 肥胖的身躯猛地膨胀了一圈,周身空间剧烈扭曲,下一刻,它如同一个被激怒的喷壶,猛地喷射出数十道大小不一,扭曲狂暴的空间裂缝! 这些裂缝如同疯狂滋生的黑色荆棘,瞬间布满了李恪周围的虚空! “小子,最亮那道,快,用你的逍遥势雏形护住全身,就是现在,冲进去!” 天地宝鉴精准地捕捉到其中一道裂缝后面传来的强烈剑山气息,发出一声大吼! 李恪早已做好准备,在漫天裂缝袭来的瞬间,他将对逍遥游的所有理解,对自在超脱意境的感悟,以及初生的元神之力毫无保留地灌注全身! 嗡! 一股缥缈超然的势透体而出,虽然只是雏形,却在此刻生死压力下变得凝实了几分,仿佛在他体外形成了一件虚幻的大道外衣! 他感觉自己对逍遥势的理解,竟在刹那间精进了一大步! “走!” 李恪大吼一声,背后鲲鹏翅猛地震动,化作一道流影,义无反顾地射向天地宝鉴指引的那道裂缝! 二狗紧随其后,化作金光! 然而,就在他们冲入裂缝的瞬间,巨大的后悔感就淹没了李恪。 那不是穿过水幕的柔和,而是仿佛被扔进了高速旋转,布满钢针的绞肉机! 四面八方传来无法形容的恐怖挤压感和撕裂感,每一寸皮肤、每一块肌肉、每一根骨头都在发出痛苦的呻吟! 周围的空间能量狂暴地冲击着他体外的逍遥势,那件大道外衣如同纸糊一般迅速变得明灭不定! 即便是经历过雷池淬炼的强悍肉身,也根本无法承受这种程度的碾压和撕扯! 剧痛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所有的意识。 “疼...疼死我了......” 这是李恪彻底失去意识前,最后一个念头。 眼前一黑,他和二狗彻底被裂缝中的混乱能量吞没。 就在李恪与二狗跳进那道裂缝的同时。 剑冢入口处,一道耀眼光芒闪过,两道人影浮现。 剑主与小高终于赶上了剑阁开启! “去吧,循着你心中的感应去走。” 剑主对小高温和地说道。 目光却若有所思地扫过剑冢深处,神色凝重了几分,一股天地毁灭的气息在弥漫,本源已经彻底枯竭,“剑冢之内...竟然还有隐藏天地......” 他的话音未落,眉头忽然微微一皱,似乎察觉到了剑冢核心处传来的某种不寻常的空间波动。 剑冢上空,极高处的剑山之巅附近,天空如同布帛般被悄然撕开一道细小的裂缝! 两个黑点就像是被吐出的果核,从那裂缝中猛地抛飞出来,朝着剑山之巅的方向坠落而去! 剑主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如剑,穿透层层空间阻隔,清晰地看到了那两个黑点——一个昏迷不醒的少年,还有一只同样昏迷不醒的猞猁。 这一人一兽,怎么会从虚空裂缝中掉出来? 然而,还不等他细想,异变再起! 那道尚未闭合的虚空裂缝中,猛地探出一个布满螺旋利齿的巨大头颅! 正是那条被李恪骂急眼了,一路追杀过来的虚空蠕虫,它似乎还想把到嘴的点心捞回去! “放肆!” 剑主脸色骤然一冷,一股磅礴浩瀚的恐怖剑势从他体内爆发,他整个人仿佛化作了一柄出鞘的绝世神剑,锋芒毕露! 锵啷! 他并未真正拔出腰间那柄看似普通的铁剑,只是右手虚握在剑柄之上。 但整个剑冢,无论是最外围的残剑断刃,还是核心剑山之上的古老名剑,在这一刻全都嗡嗡作响,发出或清脆或沉郁的剑鸣,仿佛在朝拜它们的君王! 剑主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下一刻已然出现在那道虚空裂缝之前,衣袍无风自动,目光冷冽如万载寒冰,锁定着那只试图跨界而来的虚空蠕虫。 他缓缓抬起虚握剑柄的右手,对着那巨大的虫首,沉声喝道:“剑阁之地,非尔可入,退去!” 那原本凶戾暴躁的虚空蠕虫,感受到眼前这小点心般的存在,身上散发出的恐怖剑势足以将它湮灭,巨大的身体猛地一僵,那双看不见的眼睛里竟然流露出人性化的恐惧和...巨大的委屈。 它发出一声仿佛呜咽般的轻微嘶鸣,然后真的乖乖地将脑袋缩回了虚空裂缝之中,仿佛从未来过。 下一秒,虚空裂缝悄然合拢,消失不见。 剑主凌空而立,衣袂飘飘,周身那恐怖的剑势缓缓收敛。 他望着李恪和二狗坠落的方向,“引虚空蠕虫开路,直接蹦到剑山之巅?” 他摇了摇头,身影缓缓变淡,如同融入虚空,消失不见,只留下剑冢内万剑的低鸣久久不息,仿佛在诉说着刚才那惊心动魄却又短暂无比的交锋。 而剑山之巅,多了两个昏迷的不速之客。 第179章 诛灭之意 不知过了多久,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剧痛的混沌中,李恪隐隐约约听到一个声音,像是隔了千山万水,又像是在耳边疯狂敲锣。 “小子!醒醒,快醒醒!别睡了!赶紧醒过来!” 天地宝鉴在他的识海中上蹿下跳,声嘶力竭,震得他本就昏沉的脑袋嗡嗡作响。 “吵...吵死了......” 李恪的意识模糊地抱怨着,试图翻个身继续睡,却发现自己根本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只有无处不在、深入骨髓、乃至灵魂的剧痛。 “天地宝鉴...你这个...老...坑货......” 他艰难地骂了一句,意识终于挣扎着从黑暗深渊中浮起一丝,眼皮沉重得如同焊在了一起,他用了吃奶的劲儿,才勉强掀开一条细缝。 映入眼帘的,并非预想中的蓝天白云,而是昏沉压抑的天空,仿佛凝聚了万古剑意的浊云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空中弥漫着无数的无序剑气,其中,又蕴含着好似要将天地万物都要诛灭斩碎的恐怖意志。 无论神魔仙佛,皆可一剑斩之,皆应一剑灭之! 李恪仅仅呼吸了一下,就感觉有数不清的细小剑芒钻入他的体内,痛得他猛地一阵咳嗽,结果,牵动了全身的伤势,顿时眼前一黑,差点又晕过去。 他此刻才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身体状况,可谓是,糟糕透顶,惨不忍睹! 浑身每一根骨头都像被巨锤砸碎后又勉强拼接起来,稍微一动就发出“咯吱”声,带来钻心的疼痛。 五脏六腑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揉捏过,全部错位,火烧火燎的痛楚不断冲击着他脆弱的神经。 现在别说是动弹,就连呼吸都成了一种奢侈的酷刑。 他就像一摊烂泥,被随意地丢弃在这里。 从那么高的虚空裂缝摔下来,能活着已经是一种幸运,若不是有雷池淬体,让他的肉身远超于一般的炼气化神境修士,外加一点点运气,恐怕他就不是成为烂泥,而是真正的肉泥! 旁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李恪艰难地歪了歪僵硬的脖子,转动眼珠看去。 是二狗。 这蠢货情况比他稍好一点,但也只是好一点。 它趴在地上,只有脑袋能一点点地挪动,试图用舌头舔舐前爪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声。 它那身金光闪闪的毛发此刻黯淡无光,沾满了尘土和暗红色的血痂。 他们似乎身处一座极其广阔的山巅平台。 地面并非泥土,而是一种暗沉如铁的奇异岩石,布满了各种深深浅浅的剑痕,古老而斑驳。 放眼望去,视野之内,竟密密麻麻地插满了长剑! 这些剑形态各异,长短不一,有的华丽精致,有的古朴无华,有的锈迹斑斑,有的寒光四射...... 它们如同沉默的墓碑,遍布整个山巅,一直延伸到视线的尽头,没入铅灰色的云层之中。 许多剑已经断裂,只剩下半截剑身顽强地刺入岩石,似乎只为等待后世的有缘人。 “小子,别装死了,赶紧运转你的功法,借这股诛灭之意炼体!” “诛灭之意?” 李恪一愣,随后下意识地点头,这种霸道、酷烈、斩绝一切的意志,确实可以称为诛灭之意,无时无刻都在冲击着他的肉身与灵魂,试图将他湮灭! 然而,以他目前的状况,只是点头的动作就足以牵动全身的伤势。 “痛痛痛...炼...炼个屁...” 李恪有气无力地回应道。 他现在连动一根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只想彻底昏过去,逃避这无边的痛苦,“坑货...你别吵...让本王...睡一会儿...就一会儿......” “小子,别给本大爷装死!” 天地宝鉴的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听着!这是千载难逢的机缘!这剑山之巅的诛灭剑意虽然恐怖,但也是绝佳的炼体之地!趁你现在重伤,肉身门户大开,赶紧引动内气,汲取一丝丝诛灭之意融入己身,由外而内,淬炼筋骨血肉,甚至磨砺神魂!” “而且,这能极大弥补你攻伐手段上的短板,牢固根基,错过了就等着后悔吧!” 李恪根本没劲儿和这个坑货吵,意识昏沉,几乎是下意识地运转无名功法,带动内气流转。 这一下,就像是往滚油里滴入了一滴水! 轰! 霎时间,周围那原本只是弥漫的诛灭剑意仿佛找到了宣泄口,疯狂地朝着他破损的身体涌来! “呃啊——!” 李恪发出无声却面目狰狞的咆哮! 痛! 无法形容的剧痛! 穿越虚空裂缝带来的挤压撕裂痛楚还未消散,高空坠落的骨折内脏移位痛楚正达到巅峰,此刻,又有亿万钢针般的剑气钻入体内,上演疯狂切割搅动的酷刑! 更可怕的是,一缕缕精纯霸道的诛灭之意竟然直接冲入他的识海,化作一场毁灭风暴,疯狂肆虐,要将他的一切意识、念头都斩灭诛绝! 李恪的身子剧烈地颤抖起来,双眼赤红如血,额头、脖颈上的青筋暴起,如同扭曲的蚯蚓。 他死死咬住牙关,嘴角溢出鲜血,喉咙里发出如同野兽般的嗬嗬声,硬扛那股难以想象的痛楚。 就在他几乎要彻底崩溃的边缘,他体内的逍遥势雏形被这股极致的毁灭之力所激发,一件虚幻朦胧的大道外衣在他身上隐隐浮现。 可惜,他的逍遥势太过弱小,这件虚幻的外衣在那无穷无尽的诛灭剑气面前,如同纸糊一般,不断被斩破、撕裂,又凭借着逍遥超脱的意境顽强地重新凝聚,周而复始。 一股追求自在、无拘无束的道韵在他周身弥漫,与外界霸道诛灭的剑意形成了诡异的对抗和交融。 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 在这种极致的痛苦折磨下,李恪的意识反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麻木与清明。 躲不过,逃不了,连反抗都做不到! 既然如此...... “那就...享受吧。” 一个摆烂的念头浮现在他被疼痛充斥的大脑里。 他不再试图去对抗那无边的痛苦,而是像一条彻底放弃挣扎的咸鱼,沉默着,被动地承受着一切。 实在忍受不了时,就从喉咙深处发出几声哼哼唧唧的呻吟,总能缓解几分。 或许是这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心态,暗合逍遥势“顺应自然,超然物外”的真意,又或许是那本由疯癫老道传下的无名功法发挥了它的神异。 在李恪彻底放弃抵抗后,体内功法的运转速度反而骤然加快! 丹田内,新生的内气如同被压迫到极致的泉水,开始汩汩涌出,沿着玄奥的路线流转。 所过之处,虽然依旧疼痛无比,却开始带着一种破败中孕育新生的奇妙韵律。 他体内那点来自儒道墨法四家的驳杂底蕴,此刻在这诛灭剑意的威胁和逍遥势的超脱意境调和下,竟开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融合! 那一缕缕闯入体内的诛灭之意,非但没有彻底摧毁他,反而像是最霸道的催化剂和淬火剂,将他体内所有的力量杂质剔除、锻打、融合! 破而后立! 他看似静静地躺在那里,奄奄一息,但其身体内部,却在发生着天翻地覆的蜕变! 血肉在毁灭与新生间重复,骨骼在断裂与愈合中变得越发坚韧,内气在消耗与再生中越发精纯凝练...... 旁边的二狗,情况也类似。 它额头那撮翘起的黑色毛发,散发着深邃的漆黑光芒,如同一个微小的黑洞,将它的身体笼罩。 在这黑光的滋养下,它身上的伤口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愈合,气息逐渐变得平稳。 就在这一人一兽沉浸于这种痛苦与蜕变并存的特殊状态时。 咔...咔...咔...... 一阵轻微却清晰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剑山之巅这片区域死寂般的氛围。 一位身穿锦衣,面容带着几分倨傲和阴鸷的少年,缓缓从一堆如同小山般的残剑后方转了出来。 他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地上紧闭双眼的李恪,以及旁边被黑光笼罩,气息虚弱的二狗。 锦衣少年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一抹毫不掩饰的残忍和兴奋的笑容。 “竟然是你们?那个走狗屎运,被剑主看上的小子没有和你们在一起?” 他一步步靠近,语气中充满了嫉妒和不屑,“你们怎么会像两条死狗一样躺在这里?该不会是被这里的诛灭剑意重伤了吧?” 锦衣少年眼中杀意闪烁,目光在李恪与二狗之间徘徊。 他的手中握着一柄寒光闪烁的长剑,剑身流淌这灵光,隐隐还带有一缕微弱的诛灭之意,显然是刚刚从剑山之巅获得的剑种。 最终,他停在了李恪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浑身是血、昏迷不醒的少年,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哼,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野小子,竟然能得到剑主的青睐...真是碍眼!” 锦衣少年低声冷笑,眼中杀机毕露,“正好,让本少爷试试这柄诛仙剑,是不是有传说中那么厉害!要怪,就怪你命不好,偏偏和那个走狗屎运的是一伙的!” 话音刚落,他就缓缓举起手中的诛仙剑,剑尖对准李恪的咽喉。 第180章 真是让本王...大失所望啊 就在剑尖寒芒吞吐,带着一丝诛灭之意,要触及李恪的肌肤时,一道低沉却仿佛能撼动灵魂的嗡鸣响起,本非来自耳畔,而是直接响彻在灵魂深处。 “嗡......!” 只见笼罩二狗的那层原本只是用于疗伤的黯淡黑光,骤然间如同沸腾的墨池般剧烈涌动,浓度瞬间提升了何止百倍! 那深邃的黑色,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连带着它周围的空间都微微扭曲起来。 更令人心悸的是,黑光之中,一对眼瞳倏地睁开! 那与平日的二狗截然不同,金色竖瞳中没有丝毫情感波动,仿佛九天之上的神祇,漠然俯视着地上碌碌蝼蚁的生死挣扎。 仅仅是被这目光扫过,锦衣少年就感觉浑身血液几乎冻结,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瞬间冲垮了他的理智与倨傲。 那是一种生命层次上的绝对碾压,仿佛世间万物,生灵涂炭,王朝更迭,星辰陨灭,都无法让其泛起一丝涟漪。 在这双瞳孔面前,他所有的依仗和骄傲,都显得如此可笑,不堪一击! “呃!” 锦衣少年举剑的手僵在半空如同被施了定身术,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 这种极致的恐惧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下一刻,那漠视苍生的金色竖瞳如同幻影般消散,属于二狗的神采迅速回归。 “嗷呜!” 二狗发出一声低吼,周身黑光猛地一收一放,化为一道凝实的黑色流光! “咻!” 黑光爆起,以远超锦衣少年反应的速度,狠狠地撞在他的胸口之上! “嘭!” 锦衣少年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只觉得有一股巨大的力量传来,胸口气血翻腾,眼前一黑,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地摔在数丈开外的坚硬岩石上,又翻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 “噗!” 落地之后,锦衣少年喉头一甜,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五脏六腑都像是移了位,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而二狗,这一撞后,无力地落回地面,周身的黑光彻底黯淡下去,如同风中残烛般熄灭。 它眼神涣散,瘫软在地,刚才的爆发彻底耗尽了强提起来的最后一口气,让它的伤势雪上加霜,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 死寂。 过了好一会儿,锦衣少年才艰难地用手臂支撑起上半身。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那里锦衣破裂,露出里面一件闪烁着淡淡银芒,此刻却布满了裂纹的内甲。 “哈哈...哈哈哈......” 锦衣少年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低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劫后余生的猖狂大笑。 他一边笑,一边咳着血,状若疯癫。 “差一点!真是差一点啊!哈哈哈......” 他猛地扯开破碎的外衣,将那件几乎彻底报废的护身内甲扯了下来,狠狠地摔在地上,“银丝灵蝟甲可是能抵挡炼神还虚境全力一击的宝贝!就差那么一点点!力道再大一点点,本少爷今天可就真的栽在这里了!哈哈哈哈!” 他挣扎着,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步履蹒跚地走向掉落在不远处的诛仙剑,弯腰将其捡起。 剑尖拖在暗沉的岩石地面上,划出一连串细碎的火星,在昏沉的光线下格外刺眼。 “可惜啊可惜。” 锦衣少年脸上带着扭曲的笑容,混合着血迹,显得格外狰狞,他一步步再次逼近瘫软在地的二狗,“你们没能把握住那唯一的机会...现在......” 他走到二狗面前,眼中闪烁着变态般的兴奋光芒,猛地抬脚,狠狠踢在二狗柔软的腹部! “嗷呜...!” 二狗发出一声痛苦的哀鸣,身体抽搐了一下,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用那双冰冷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锦衣少年,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 “对!就是这种眼神!” 锦衣少年非但不怒,反而更加兴奋,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本少爷就喜欢这种不甘心、又无可奈何的眼神!远比那些哭爹喊娘、跪地求饶的废物有意思多了!虐杀起来,才更有快感啊!” 他伸出舌头,舔舐掉嘴角的鲜血,动作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陶醉感,活脱脱一个心理扭曲的变态。 他低下头,用剑尖轻轻拍打着二狗的脑袋,语气充满了施舍般的傲慢,“小东西,本少爷知道你不是凡物,能听懂人话,给你个机会,臣服于我,做本少爷的灵宠。跟着我回崔氏,灵丹妙药享之不尽,岂不比跟着你那个废物主人强一万倍?” 见二狗只是冰冷地盯着他,毫无反应,锦衣少年脸色一沉,脚下再次用力,狠狠碾踩着二狗的脑袋,将其压入尘土之中。 “想清楚了!” 他声音变得阴厉,“你要是敢拒绝本少爷...那个废物就会在你眼前变成一片片薄如蝉翼的人肉,让你吃下去!那凌迟的快感,光是想想,就让本少爷兴奋得发抖啊!哈哈哈哈!” 他一边狂笑,一边用力碾踩着,享受着这种肆意践踏,掌控他人性命的扭曲快感。 他最喜欢的就是摧毁那些看似硬骨头,有傲气的存在,无论是人还是兽。 二狗被踩得几乎窒息,身体微微颤抖,金色竖瞳因为痛苦而收缩,但它依旧死死盯着锦衣少年,没有任何屈服的意思。 它眼中那抹冰冷漠然的神采再次开始凝聚! 额头那撮一直翘着,原本只是散发着微光的黑色毛发,此刻竟开始微微震颤,其下的皮肤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蠕动,一股更加隐晦,却更加令人心悸的波动开始酝酿,周身的黑光似乎受到牵引,有再次凝聚的迹象! 锦衣少年敏锐地察觉到了这股变化,心中顿时一凛。 刚才那一下撞击的滋味他可不想再尝第二次,这畜生果然还有古怪! “找死!” 惊怒交加之下,他眼中杀机爆闪,不再犹豫,也顾不上收服了,高高举起了手中的诛仙剑,将刚刚恢复的一丝内气疯狂注入其中,引动那缕微弱的诛灭之意,剑身寒光大盛,对准二狗的脖颈,就要狠狠斩下! “还想再来一次?做梦!给本少爷去死!” 就在这生死一线间—— “啧。” 一道慵懒中带着几分戏谑的叹息,突兀地在旁边响起。 “我说,这位口气比脚气还大的公子哥,到底是清河崔氏的嫡系呢,还是博陵崔氏的嫡系?” 声音响起的瞬间,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以远超锦衣少年反应的速度,骤然出现在他与二狗中间。 不是别人,正是原本躺在地上,看起来任人宰割的李恪。 他此刻依旧浑身血迹,衣衫破烂,但站在那里,身姿挺拔如松,眼神清明锐利,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 哪里还有半分刚才濒死的模样? 锦衣少年举剑的动作猛地一僵,眼中全是惊骇! 李恪身上那原本惨不忍睹,似乎随时会散架的伤势,此刻竟然肉眼可见地愈合了大半! 虽然还有血迹,但那些可怕的伤口大多已经收口,甚至一些浅些的伤痕已经只剩下淡淡的红印。 一股磅礴的生机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缥缈气势,正从他体内缓缓散发出来。 “你...你...你怎么可能?” 锦衣少年瞳孔骤缩,吓得连退了两步,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舌头都有些打结,“你明明......” 他刚才看到这家伙气息微弱得跟死了一样,怎么可能转眼间就坐起来了? 然而,震惊过后,锦衣少年心底那股暴虐的兴奋感再次涌了上来,甚至更加炽烈! “好好好!” 他不惊反笑,连道三声好,脸上扭曲的笑容更加灿烂,“没死正好,没死透才有趣,要是就这么轻易杀了,未免太便宜你了!本少爷正好拿你试试这诛仙剑的锋芒,让你尝尝什么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在锦衣少年眼中,那头猞猁异兽的爆发已是强弩之末,眼前这小子就算恢复了些,也绝对是外强中干,不过是虚张声势! 自己虽然也受了伤,但有灵剑在手,虐杀一个半残的家伙,还不是手到擒来? 想到能亲手虐杀一个状态稍好的硬骨头,锦衣少年的变态欲望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感。 他狂笑着,再次催动诛仙剑,那缕微弱的诛灭之意被他激发,剑锋之上寒光流转,带着刺骨的锋芒,就要向李恪刺去! 面对这凌厉的一剑,李恪却只是挑了挑眉,脸上非但没有畏惧,反而露出一丝...古怪的表情? 就像是看到小孩子挥舞着一把锈迹斑斑的木刀,嚷嚷着要屠龙一样。 “诛灭之意?” 李恪喃喃自语,随即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巧了,我好像也有点。” 话音未落,一股远比锦衣手中剑锋上那缕更加精纯,也更加霸道的意志,猛地从李恪体内爆发出来! 并非通过武器,而是源自他本身! 仿佛他整个人就是一把出鞘的绝世凶剑,欲要斩灭眼前一切阻碍! “什么?” 锦衣少年脸上的狞笑瞬间僵住,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几乎要将他灵魂撕碎的恐怖意志,他瞳孔剧震,大脑一片空白! 这怎么可能? 一个人的肉身怎么可能直接承载如此可怕的诛灭之意,而不被其反噬撕碎? 就在他心神失守的这电光石火之间,李恪动了! 快得超乎想象! 只见他身影微微一晃,仿佛只是随意地侧了侧身,便以一种玄妙难言的角度,轻描淡写地避开了那看似迅疾的一剑。 与此同时,他右手如电探出,精准无比地扣住了锦衣少年握剑的手腕! 锦衣少年只觉得手腕一麻,无法承受其中的力量,五指不由自主地松开。 下一刻,那柄被他视若珍宝的诛仙剑便已易主,落入了李恪手中。 李恪随手挽了个剑花,掂量了一下手中的长剑,眼神里的嫌弃简直快要溢出来了。 识海内,他歪了歪头,嫌弃道:“老坑货,这就是你之前嘀嘀咕咕说的,这剑山上可能存在的宝贝?啧啧,真是让本王...大失所望啊。” 第181章 被暴打的崔骏阳 诛仙剑! 那是多少男儿的梦想? 诛仙剑阵一开,洪荒圣人也可杀! 李恪也不例外,他听到锦衣少年说他手中的剑是诛仙剑时,也忍不住心神大震。 然而,真正拿到手,什么破玩意儿,也敢碰瓷诛仙剑? 他话音落下,脑海中立刻响起了天地宝鉴气急败坏、又带着极度不屑的声音。 “放屁!小子你眼瞎了吗?这破铜烂铁也配叫宝贝?不过是材质尚可,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沾染了此地亿万分之一缕诛灭剑意的玩意儿罢了!离真正的神兵利器差了十万八千里!还诛仙剑?我呸!给它提鞋都不配!真是侮辱了诛仙这两个字!” 李恪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但更多的却是深邃的探究之光。 “哦?”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满脸惊骇,尚未从手腕被夺的剧痛和武器被抢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的锦衣少年身上。 看来是这小子不识货,错把这把剑当成了诛仙剑,那他又是如何得知诛仙剑? 李恪一步踏出,身形仿佛融入了周围的空间,飘逸无比,却又瞬间拉近了距离,直接出现在锦衣少年的面前。 正是玄妙步法——逍遥游! 如今,李恪对势的领悟提升了不少,连带着对逍遥游也有了不同的感悟。 锦衣少年甚至没看清他是怎么过来的,只觉眼前一花,一股令人窒息的压力已然降临。 “你...你想干什么?我警告你,我乃是博陵崔氏......” 锦衣少年色厉内荏地尖叫起来,试图再次搬出家族名头吓阻对方。 可惜,回应他的,是李恪毫不留情扬起的巴掌! “啪!” 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锦衣少年那白皙的脸上! 这一巴掌力道极大,蕴含着李恪那经过雷池和剑意反复淬炼的肉身力量,以及一丝流转自若的逍遥势! 锦衣少年直接被扇得原地转了半圈,眼前金星乱冒,半边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嘴角破裂,鲜血混合着两颗牙齿飞了出去。 “公子哥,你说什么?” 李恪语气惊讶,动作却毫不停顿,反手又是一巴掌抽在另一边脸上! “啪!” “你倒是说话啊!” “啪!” “刚才不是很嚣张?” “啪!” “在我家二狗面前耀武扬威,很有成就感?” 李恪一边冷声质问,巴掌如同雨点般落下,左右开弓,扇得那叫一个流畅自然。 他每说一句,就扇一记耳光,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既让锦衣少年痛入骨髓,屈辱万分,又不至于立刻把他扇晕过去。 李恪早就想动手了,这个该死的混蛋,竟敢当着他的面打二狗,真当他是泥捏的? 不是天地宝鉴一直苦口婆心地劝李恪再忍忍,他早就不顾体内的重塑,起身打这个混蛋了! 没过几下,之前还嚣张跋扈,扬言要凌迟虐杀的锦衣少年,就被扇得晕头转向,鼻青脸肿,整张脸肿得像颗猪头,再也看不出丝毫原本那点倨傲阴鸷的模样,只剩下满满的惊恐和难以置信。 他尝试过反抗,却发现一股无名的势将他笼罩,任何反击都会被李恪以诡异的方式躲开,然后,那极具羞辱性的巴掌就会落在他的脸上! 这到底是什么怪物? 明明都快要死了,怎么转眼就生龙活虎还猛得不像话? 锦衣少年内心疯狂咆哮,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 “住...住手!我乃博陵崔氏崔骏阳,跟随二爷来办事,你再敢动我,便是与我博陵崔氏为敌!与崔二爷为敌!剑主也保不住你,天上地下没人救得了你!” 崔骏阳抱着脑袋,口齿不清地尖声威胁,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听到这话,李恪动作微微一顿,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神情。 这年头,还有人敢用身份压他? 而且还是博陵崔氏的一个旁系子弟? 反正连他李恪都不认识,估计这个崔骏阳在博陵崔氏也排不上号。 身负两朝皇室血脉,大唐皇帝陛下的宝贝儿子,实权亲王,跟他比背景,就像是乡间野狗对着巨龙狂吠,嚷嚷着自己认识村里的恶霸! 李恪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他脸上瞬间堆起了夸张的、恰到好处的惶恐之色,甚至还微微后退了半步,声音都带上了一丝颤抖,“什...什么?博陵崔氏,崔二爷?你...你骗人!博陵崔氏何等门楣,怎么会看得上剑阁?你别想唬我!” 崔骏阳一看李恪这惶恐的模样,心中顿时大喜过望,以为家族的名头终于吓住了这个愣头青。 他强忍着脸上的剧痛,努力挺起肿痛的胸膛,试图恢复一点世家子的风度,虽然效果甚微,反而显得更加滑稽。 “哼!现在知道怕了?” 他瓮声瓮气地说道,试图让语气变得高傲,却因为脸颊肿胀而显得含糊可笑,“本少爷自然是身负重任而来!岂是你这种乡野村夫能揣度的?识相的赶紧跪下磕头认错,再把剑还给本少爷,本少爷心情好了,或许...或许可以准你成为我崔家的外围奴仆,饶你一条狗命!” 他的目光贪婪地看向李恪手中的那柄剑。 李恪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向手中的剑,脸上露出更加懵懂和好奇的表情,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傻小子,“重...重任?是指这把诛仙剑?” “没错!” 崔骏阳见对方如此上道,心中鄙夷更甚,得意洋洋地道:“此等神物,岂是你能拥有的?赶紧物归原主!” 李恪挠挠头,皱眉道:“不对不对,崔公子,这说不通啊,剑阁离博陵崔氏那么远,剑山离剑冢入口也远着呢,你怎么那么快就到这了?你肯定还是在骗我!” 崔骏阳恨得牙痒痒,这小子怎么那么多问题? 他从腰间一摸,掏出一块巴掌大小的木牌,色泽古旧,上面雕刻着复杂玄奥的符文,还有两道明显的裂痕,朝李恪晃了晃。 “乡巴佬,本少爷自有重宝在身,这可是......” 话音未落,天地宝鉴的惊疑声已经在李恪识海中响起,“大乾坤挪移符?呸!仿品!顶多就只能再用一次就废了,还有距离限制!” 李恪表面不动声色,意识体却好奇道:“啥玩意儿?” “真正的大乾坤挪移符,可以无视空间距离,进行挪移,而且没有次数限制。这小子手上的是一件仿品,只能用一次不说,挪移的距离还不足百里。” 闻言,李恪眼前一亮,好东西啊! 关键时刻用来逃命,谁能想到?简直就是防身保命的必备良品! 崔骏阳得意洋洋,果然是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 他傲慢地扬起猪头般的脸,催促道:“现在知道本少爷的来历了吧?赶紧把诛仙剑还给本公子!跪地求饶!” 李恪收起那些伪装,带着一分戏谑,冰冷地看着崔骏阳。 前因后果,他大概也推测出来了。 博陵崔氏不知从什么渠道,得知剑阁内可能有诛仙剑的消息,为了避免走漏风声,就只派了一个适龄的子弟来剑阁求学,伺机取剑。 那块大乾坤挪移符的仿品,估计就是给崔骏阳准备的后手,让他得手后可以迅速离开。 不过,那位崔二爷...... 李恪眼神微眯,博陵崔氏的重要人物亲自前来益州,只是为了一个可能? 益州三姓之一的任氏与之有勾连,究竟是想对益州出手,还是另有目的? 隐约间,李恪嗅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 不过,这些暂时不重要。 眼前这家伙,刚才不仅打了二狗,还想杀他! 李恪读圣贤书,可不会死记什么以德报怨,他从小就不是吃亏的主,有仇不能当场报,也会想法子找回场子! 他提着剑,朝崔骏阳走去,一步一步,好似踏在崔骏阳的心头。 崔骏阳虽然感觉李恪有点奇怪,但眼见诛仙剑即将失而复得,还是下意识地伸出了手。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碰到剑柄的刹那! 李恪动了! 快若闪电! 他一把夺过崔骏阳手中的木牌,另一只手持剑的手腕一翻,用剑身而非剑刃,狠狠地拍向崔骏阳伸出的手腕! “咔擦!” 一道骨裂声响起。 “啊!” 崔骏阳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手腕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弯曲下去。 然而这还没完! 李恪根本不给对方任何反应的机会,身形如鬼魅般贴近,拳、掌、肘、膝...身体每一个部位都化作了最凶悍的武器,如同狂风暴雨般倾泻在崔骏阳本就受伤的身体上! “砰!啪!咚!咔嚓!” 拳拳到肉,闷响不断,其间夹杂着骨头断裂的清脆声响和崔骏阳杀猪般的惨嚎。 “刚才没打完,现在继续!” 李恪专挑肉厚又疼的地方打,既避开要害不至于打死,又能让对方享受到极致的痛苦。 崔骏阳彻底被打懵了,面对含怒出手的李恪,他就像是个人形沙包,毫无还手之力,只能被动挨打。 不消片刻,这位之前还不可一世的博陵崔氏少爷,就彻底瘫软在地,鼻青脸肿,浑身骨骼不知断了多少根,像一摊真正的烂泥,昏死过去,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李恪这才长舒一口气,甩了甩手腕,感觉胸中那口恶气总算出了大半。 他将木牌满意地揣进怀里,又掂量了一下那柄所谓的诛仙剑,撇撇嘴,随意地拿在手上。 最后,他的目光落回依旧被微弱黑光笼罩,气息奄奄的二狗身上。 这蠢货,也不知道跑,挨打了不知道本殿下会心疼? 不过幸好,二狗没什么事,正在逐渐恢复,否则,崔骏阳就不是被暴打一顿,真以为他李恪不会杀人? “老坑货!现在搅局的苍蝇已经拍晕了,是不是该拿宝贝了?” 李恪没好气道。 如果说二狗是有事真上,那么天地宝鉴就是关键时刻掉链子! 天地宝鉴的声音悠悠响起,“本大爷正在推算此地剑气运行的规律,你小子再等等,马上就好!” 第182章 斩天拔剑术 剑山之巅,风声呜咽,剑气低吟。 李恪盘膝而坐,体内新生的内气如同欢腾的溪流,沿着玄奥的路线奔腾不息,贪婪地汲取着周围浓郁的剑气,巩固着破而后立的肉身与神魂。 那种每一寸血肉都在不断变强的感觉,着实令人沉醉。 周遭那无穷无尽的混乱剑气,似乎对他也不再那么充满敌意,反而隐隐有种同源般的困惑。 就在这时,天地宝鉴那带着几分蛊惑的特有声音在他的识海中响起,“小子,别光顾着傻乐了,本大爷已经想好了法子,准备好,开始动真正的大家伙!” 李恪内视识海,没好气地回怼,“老坑货,你又想出什么馊主意?” “看见这剑山之巅的诛灭剑气了吗?它们之所以能万古长存,循环不息,是因为有其核心本源在维持,就像心脏泵动血液一样。” 天地宝鉴的声音变得有些循循善诱,“你如今体内不是也炼化了一缕精纯的诛灭之意吗?虽然微弱,但品质极高,与那核心本源同宗同源!” “所以?” 李恪隐隐间好像猜出了天地宝鉴这个坑货想要他干嘛了。 “所以,你试着全力催动你体内那缕诛灭之意,以此为引,去冲击,去干扰这剑山剑气运转的天然节奏!” 天地宝鉴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就像在一群训练有素的士兵里突然扔进一个穿着同样军装却瞎指挥的冒牌货,足以让它们陷入混乱!一旦循环被打破,气息紊乱,必然能牵动那散发诛灭之意的本体显现!” 李恪听得嘴角直抽搐,“你这比喻...怎么感觉像是在让我去作死?万一那本体觉得被冒犯了,出来第一件事就是把我这个冒牌货给诛灭了怎么办?” “小子,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本大爷就没有见过比你还胆小的家伙!” 天地宝鉴嚷嚷道,“再说了,你如今勉强算是‘自己剑’,它未必会排斥你,更多的是困惑!别怕,试试又何妨?大不了情况不对,咱们立马跑路!反正有大乾坤挪移符的仿品,还可以用一次!” 李恪若有所思。 此番剑阁之行,本来就是为了天地宝鉴口中的宝贝,都已经到剑山之巅了,怎么能不试试? 而且,此行还让体内那些驳杂底蕴熔炼为一炉,已经是血赚不亏。 更何况,还有那块木牌,形势不对就赶紧撤退! 来都来了,怎么也要试试! “行吧,信你一次。” 李恪最终还是决定试试,“要是再被坑,我就真把你带回长安,镇压在最脏最臭的五谷轮回厕里面,让本王的后世子孙镇守一万年!” 他收敛心神,不再疯狂汲取周围散逸的剑气,而是将全部意识沉入体内,小心翼翼地引导着那缕新生,带着逍遥韵味却又本质酷烈的诛灭之意。 这缕意境外表覆盖着一层超然物外的朦胧道韵,内里却蕴含着斩绝一切的锋芒,矛盾而又和谐。 “就是现在!引动它,爆发出去!” 天地宝鉴在识海内指挥。 李恪心一横,意识如同点火般,瞬间点燃了那缕诛灭之意! “嗡——!” 一股无形的波动,以李恪为中心,骤然扩散开来!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那原本如同潮汐般规律流转的无尽诛灭剑气,在这股同源而出的微弱意志介入的刹那,仿佛集体卡壳了一般,出现了瞬间的凝滞! 就像是一支纪律严明的军队,突然听到一个穿着同样制服的家伙用家乡方言喊了一句莫名其妙的口令,所有士兵都愣住了,下意识地思考:这哥们哪部分的?他这指令啥意思?我该听还是不该听? 剑山之巅那磅礴的,近乎规则的剑气流转之势,陷入了某种巨大的困惑之中。 那弥漫的诛灭意志似乎在仔细打量着李恪体内散发出的那缕气息——味道是对的,是自己人,但这强度...咋这么弱鸡? 还透着一股子不着调的逍遥劲儿?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 剑山之巅那庞大无比的诛灭剑气系统,因为这一缕异常数据的侵入,出现了短暂的卡顿和逻辑错误,失去了那冥冥中的统御和引领,其余浩瀚的无主剑气顿时变得群龙无首! 就像是没了指挥的交响乐团,各种乐器开始各吹各的调,瞬间乱成一锅粥! 轰隆隆隆——! 整座巨大的剑山,开始剧烈地震动起来,如同一头沉睡万古的巨兽被挠了痒痒肉,不安地扭动着身躯。 插满地面的无数长剑疯狂震颤,发出杂乱无章的嗡鸣,有的甚至互相碰撞,溅起一溜火星! 剑气纵横肆虐,变得狂暴而混乱,相互冲撞、切割,将山巅的空气都搅得一片混沌! 那柄由石剑化作的巨型光剑,爆发出璀璨的光芒,试图镇压这突如其来的混乱,但也只是杯水车薪,根本无法平息这源自核心的困惑与骚动! “小子,准备好,它要出来了!” 天地宝鉴激动地大叫。 只见在那混乱的剑气风暴中心,无尽的诛灭剑意开始疯狂汇聚,压缩,最终竟凝聚成了一柄剑的形态! 然而,这柄剑并非想象中那般完美无缺,神光万丈。 它是一柄残剑! 只有半截暗沉如血的剑身,连接着一个古朴狰狞的剑柄。 断裂处并非光滑的切面,而是布满了裂痕,仿佛曾被一股无法想象的力量硬生生击碎! 尽管残缺,但它出现的刹那,一股令万物凋零、万灵寂灭的凶戾之气便席卷四方! 剑山之巅所有嗡鸣的长剑,在此刻仿佛遇到了君王的士卒,瞬间安静下来,剑尖微微低垂,表示着敬畏与臣服。 连那狂暴混乱的剑气,都似乎变得温顺了许多。 这柄残剑悬浮于空,散发着滔天凶威,却又带着一种亘古的孤寂与苍凉。 它似乎受到了李恪体内那缕同源诛灭之意的牵引,微微震颤着,显得有些不情不愿,仿佛一个高傲的世家大族被一个穿着破烂的远房穷亲戚认了出来,很是没面子。 但它最终还是化作一道暗红色的流光,慢吞吞,甚至有点磨蹭地飞向了李恪,悄无声息地没入了他的眉心识海之中。 “呃......” 李恪只觉得眉心一凉,仿佛多了一点什么东西,却又没有丝毫不适感。 紧接着,一股庞大的信息流伴随着残剑入体,轰然冲入他的意识! 他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幅模糊却震撼人心的画面。 一位看不清面容的白衣人,遗世独立,风姿绝代。 他手中握着的,正是那柄凶剑的完整形态,剑未完全出鞘,只是拇指轻推剑格,微微拔出寸许! 然而,就是这寸许锋芒显露的刹那! 天地变色,日月无光! 鬼哭神嚎,万物悲泣! 一股斩断因果、诛灭万法的恐怖剑势充塞天地,仿佛只要他愿意,世间一切有形无形之物,皆可一剑斩之! 那画面一闪而逝,却深深地烙印在了李恪的灵魂深处! 得益于袁老道长所授的观想之法,李恪几乎是本能地瞪大了眼睛,连眨都不敢眨,全力捕捉着那惊鸿一瞥的神韵! 他从形式到神髓,疯狂地模仿、感悟着那一瞬间的剑势、剑意、剑气流转! 那并非具体的剑招,而是一种势,一种意,一种拔剑即无敌的信念!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万年。 李恪猛地睁开眼睛,眸中仿佛有寸许暗红锋芒一闪而逝! 他福至心灵,恍然大悟! 他明悟了那一丝斩绝一切的剑势,学会了那未完成,却足以惊天地泣鬼神的半式拔剑! “哈哈哈...本王果然是天纵奇才!” 李恪欣喜若狂,忍不住在识海中模拟起来,并将这半式拔剑术,赋予了一个极其嚣张的名字——斩天拔剑术! “呸!” 天地宝鉴毫不留情地嗤笑出声,“还斩天?本大爷看你小子咋不上天呢?就你这半吊子水平,名字起得倒是挺唬人,能不能用这半式斩碎一座小土包都是个问题!” 李恪自动过滤了天地宝鉴的酸言酸语,全当它是羡慕嫉妒恨,得意洋洋道:“你懂什么?这是气势!气势懂吗?再说了,以本王旷古烁今的天资,将来补全另外半式,乃至创出完整的斩天拔剑术,那也是板上钉钉的事!” 天地宝鉴懒得理他这莫名的自信,它的注意力更多地放在那悬浮于李恪识海中,安静得像个乖宝宝的凶剑残骸上,语气流露出一丝复杂和失落。 “唉...可惜了,此剑虽凶,戾气滔天,但也并非真正的诛仙剑,只是一件高仿品。不过即便如此,也绝对是此方天地顶尖的大杀器了。小子,福兮祸所伏,你若能真正驾驭它,自然好处无穷,但若心志不坚,被其中的凶戾之气反噬,恐怕会迷失本性,走上诛灭苍生的魔道!” 李恪闻言,仔细感应了一下识海里的残剑。 那残剑静静悬浮着,散发着淡淡的凶威,但对他似乎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攻击性,反而有种...嗯,怎么说呢,就像一只高傲但被迫寄人篱下的猫咪,虽然有点嫌弃这个铲屎官实力低微,但暂时也没打算挠他。 “我感觉它除了有点嫌弃本王之外,还挺乖巧的嘛,不吵不闹,安分守己。” 李恪摸着下巴点评道,顺便瞥了一眼嗡嗡作响的天地宝鉴,“可比某个整天聒噪个不停,还老坑人的家伙强多了。” “放屁!” 天地宝鉴顿时炸毛,“臭小子,要不是本大爷在这里给你坐镇场子,你试试看它吵不吵?早就一剑把你识海捅个对穿,然后控制你去屠戮苍生了!你以为上古凶剑是跟你闹着玩呢?” 就在这一人一宝日常斗嘴之际,外界的剑山,却因为失去了那柄作为核心的凶剑残骸,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第183章 突发情况 弥漫山巅那令人窒息的无形诛灭之意,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减弱。 连带着那些无序纵横的剑气,也仿佛失去了主心骨,变得稀薄,温顺了许多,不再具备之前那种磨灭一切的恐怖威能。 整座剑山的势,仿佛一下子被抽走了脊梁,虽然依旧插满长剑,依旧壮观,却莫名地给人一种虚了的感觉,威势大减。 这等巨变,自然第一时间惊动了剑阁高层。 尤其是主持剑冢开启的断空脉主,身着素白长裙的女剑仙,凝视着剑山方向,石剑绽放的璀璨光芒在她眼中一览无遗。 仅仅片刻,她便决定打破剑冢开启的规矩,亲自去现场看一看。 御剑术起! 一道凌厉的剑光如同撕裂长空般从天而降,瞬间出现在剑山之巅上空。 李恪呆呆地望着空中那肌肤胜雪,容颜绝世,气质清冷如冰的断空脉主! 糟糕! 忘记这一茬了,剑山是剑阁的地头,要是强行出手,他就只能——叫破喉咙地喊救命了! 断空脉主御剑悬浮于空,衣袂飘飘,清冷的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山巅,看到了昏迷如死狗的崔骏阳,看到了黑光笼罩周身,气息正在稳步恢复的二狗,最后,目光牢牢锁定在了刚刚吸收完残剑,身上气息尚未完全平复的李恪身上。 剑山异变,诛灭之意锐减,核心消失...... 此情此景,根本无需多想,断空脉主瞬间就明白,这惊天动地的动静,定然和这个被姜老准许进入剑阁的少年脱不开关系! 她神色复杂。 若是剑阁弟子获得了那柄从未有人能驯服的凶剑认可,那绝对是剑阁之幸,值得举阁庆贺。 然而,眼下的小家伙,他只是被姜老暂时留在剑阁,严格来说并非剑阁弟子。 甚至那位深不可测的姜老,也只是客卿身份,并非剑阁所属。 剑阁传承重宝,岂能容一个外人就此带走? 思及此,断空脉主不再沉默,清冷的声音如同冰珠落玉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响彻山巅,“小家伙!你可愿拜本座为师?” 李恪回过神来,不由得微微一怔。 刚才只顾着想会遇到的危机了,没想到,这位脉主大人竟然是这样一位绝世大美人! 这气质,这风姿...绝对比杨执素那还没有长大的小丫头更有吸引力! 他的脑子瞬间跑偏,想起杨过与小龙女,下意识地摸了摸下巴,考虑是不是可以来一场师徒恋。 天地宝鉴立刻感知到他识海里那些不靠谱的念头,毫不客气地嘲讽道:“呸!小子,就凭你这点三脚猫功夫和那点龌龊心思,也敢打这位的主意?” “怎么,本王不行?” 李恪立即反问道。 开什么修仙玩笑? 尊贵的蜀王殿下,难道还不能有点坏心思? 只要不被母后与母妃知晓,便宜老爹也说不了什么,毕竟他屁股也不干净! 天地宝鉴冷笑一声,“告诉你,她离剑主那个境界也不过一步之遥,翻手之间就能让你形神俱灭!而且...本大爷看她周身气运缠绕,隐带灰黑之色,似乎是天生带有某种厄运,需以无上剑意时刻斩之,方能勉强压制,但终究是治标不治本。” 李恪一脸狐疑,“你不会是在骗本王吧?” “骗你?你小子嫌命长就尽管去试!” 天地宝鉴的讥讽声,顿时让李恪一个激灵,什么旖旎念头都没了! 天生厄运? 还需时刻以剑意斩之? 我的娘诶,这得多倒霉? 李恪想想自己曾经的抽奖经历,非酋体质无异,可不敢玩什么负负得正的玄学游戏,万一负负得负无穷呢? 他赶紧收起所有胡思乱想,朝着天上的断空脉主使劲摇头,表情诚恳无比,“脉主大人明鉴!小子资质愚钝,福缘浅薄,实在不敢高攀,入您门下学剑之事...还是算了吧!” 态度坚决得仿佛对方不是要收他为徒,而是要拉他跳火坑。 断空脉主秀眉微蹙,似乎有些意外对方拒绝得如此干脆利落,甚至还有那么一丝...避之不及? 她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惋惜,毕竟剑阁成立至今,从未有人能得到那柄凶剑的认可,此子竟能引动并收取它,剑道天赋定然非同小可。 可惜,不愿入剑阁。 既然不愿拜师,那就公事公办。 她压下杂念,声音依旧清冷,却带上了几分压力,“既不愿入我剑阁,那便请将方才所得之物归还,此乃剑山镇山之基,不容有失。归还之后,剑山风貌自可恢复。” 李恪顿时面露难色。 归还? 这哪是他想还就能还的? 那残剑进了识海就跟回了家一样,赖着不走了,而且隐隐有种血肉相连的感觉。 再说了,剑阁既然开放剑冢让人取剑种,哪有拿到了最好的还要逼人还回去的道理,这不是玩不起吗? 他眼珠子偷偷瞄向旁边的二狗。 二狗虽然依旧虚弱,但黑光笼罩下,伤势已恢复了不少,此刻心领神会,微微点了点头——又要跑路了是吧? 它确实还没有彻底恢复,不过,状态肯定比之前好不少,黑光的神异远超想象,拼一把应该没问题。 然而,他们的这点小动作,怎么可能瞒得过断空脉主那双修炼多年的剑眼? 真当断空脉主是杨执素,或者是崔骏阳那种养在温室中的小家伙? 她行走江湖之时,李恪还不知道在前世哪个角落谋生。 就在李恪体内逍遥势微动,二狗身上黑光开始凝聚,一人一兽即将再次施展跑路大法的瞬间,断空脉主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已然御剑出现在了他们面前,不足十丈之地! 一股磅礴如山岳、凌厉如万剑的恐怖剑势轰然降临,如同无形牢笼,瞬间将李恪和二狗死死笼罩在内! 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压力大到令人窒息,别说跑,连动一根手指头都变得极其困难! “本座说了。” 断空脉主的声音冰冷无比,带着斩钉截铁的意味,“不愿拜师,便归还凶剑。莫非你以为,在本座面前,还有你选择的余地?” 李恪感觉头皮发麻,浑身骨骼都在咯吱作响,在这巨大的压力下,他识海中那柄安静的凶剑似乎被激怒了,微微震颤起来,一股更加酷烈、更加霸道的诛灭之意自行弥漫,几乎要破开他的眉心,出现在他手中! 他脑海中那半式斩天拔剑术不由自主地开始运转,剑意正在酝酿! 一股欲要斩断一切束缚的疯狂念头升起! 二狗周身的黑光又一次凝实,整个兽躯随时可以成为一颗流星,撞向断空脉主。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际! “咻——!” 一道清越悠长的剑鸣声自天外传来,仿佛九天仙音,瞬间打破了山巅凝滞的气氛。 紧接着,一道杀气冲天的人影,后发先至,轻巧地落在了李恪与断空脉主之间。 一道清气在李恪身旁浮现,又有一位身穿老旧道袍的神仙人物出现。 剑光散去,露出三道身影。 那位深不可测,仿佛与整个剑阁融为一体的剑主站在断空脉主身旁。 佝偻着身子的姜老,背对着李恪,浑浊地双眼望着断空脉主,眼中闪过一丝宠溺。 袁老道长身形显化后,大袖便是一拂,一股清灵祥和之气瞬间将笼罩李恪的磅礴剑势化去大半,让他顿时松了口气。 这三人的出现,令场中气氛一变。 李恪看着袁老道长就感觉牙疼,他就知道,这趟剑阁之行绝对被安排了! 他刚要埋怨几句,就被袁老道长瞪了一眼,随即袁老道长又转向断空脉主,打了个稽首,“脉主恕罪,剑山之事,贫道知晓,如今情况紧急,无法给脉主一个交代,不过,脉主放心,陛下必会给剑阁一个满意的答复。” 然后他立刻又转头对李恪,凝重道:“事发突然,不能任由你胡闹了,剑阁之外,开皇卫已列阵等候,即刻随他们出发!” “啊?” 李恪一脸懵逼,还没从刚才的紧张对峙中完全回过神来,“开皇卫?发生什么事了?这么急?” 袁老道长却根本不给他细问的时间,“没时间解释了!快走!” 话音未落,袁老道长再次拂袖,一股柔和却无法抗拒的力量卷起李恪和二狗,化作一道清光,瞬间冲天而起,朝着剑阁山门之外急速遁去! 断空脉主清冷的目光看向剑主,她需要一个解释。 剑主平静地望着她,“半个时辰后,剑阁弟子出发,前往峨眉山。” 断空脉主大惊,上前一步,想要问个究竟。 姜老朝她微微摇头,浑浊的目光望向峨眉山方向,一身杀气越来越浓郁,佝偻的身子逐渐挺拔起来! 几乎是眨眼功夫,李恪只觉得眼前一花,耳边风声呼啸,待再次看清周围景物时,已然身处剑阁那宏伟的山门之外! 只见山门前的广阔平地上,黑压压一片,尽是身着玄色重甲、煞气冲天的精锐士卒! 他们队列整齐,鸦雀无声,如同钢铁丛林,一股百战之师的铁血气息扑面而来! 为首的将领,正是身披将军铠,神色肃穆的杨开心! 他看到李恪出现,立刻大步上前,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声音洪亮,又带着几分焦急。 “殿下!峨眉山深处突发大规模异兽动乱,兽潮汹涌,情况万分危急!” “高老太爷与墨家钜子已率领学院诸位先生先行一步赶去镇压!” “高都督正调集益州府兵前往支援!特命末将率领开皇卫前来接应殿下,请殿下即刻随末将前往峨眉山前线!” 第184章 恐怖兽潮 峨眉山,佛门四大名山之一,普贤菩萨道场。 平日里,山峦叠翠,云海翻腾,钟灵毓秀,金顶之上,时常可见七彩佛光环绕,如同菩萨显圣,洒下无尽祥和与慈悲。 山间古刹林立,梵音阵阵,檀香缭绕。 普贤寺内高僧大德云集,佛法精深,不远处,更有云安禅师以无上佛法重建的伏虎寺,据说有伏虎罗汉之力镇压山峦,保一方平安。 就连慧能大师,一年前也曾于此结庐弘法,开坛讲经,引得天花乱坠,地涌金莲,佛法真意絮绕于山林云海之间,四方信众如云,佛缘之盛,一时无两。 然而,就是这片佛光笼罩,本该清净无争的圣地,却在两日前,骤然化作了血腥炼狱! 谁也没料到,峨眉山深处,那历来被佛门佛法隐隐镇压,与人族相安无事的古老区域,会毫无征兆地爆发出恐怖的兽潮! 无数经由天地异变、吞噬灵气而蜕变生成的可怕异兽,仿佛一夜之间挣脱了某种束缚,带着最原始的杀戮与毁灭欲望,如同决堤的洪流,疯狂涌出! 这些异兽,早已超越了寻常猛兽的范畴。 有的形如巨虎,却肋生双翼,周身环绕着青色罡风,咆哮声震裂山石! 有的状若狂蟒,头生独角,鳞片闪烁着金属寒光,游动间毒雾弥漫,草木皆枯! 更有甚者,宛如山岳聚合而成的石巨人,每一步都地动山摇,投掷出的巨石裹挟着万钧之力! 这些形态各异的异兽,不仅体型庞大,力大无穷,更具备种种诡异莫测的天赋神通,俨然是神话传说中走出的妖魔。 甫一出现,便以摧枯拉朽之势,冲垮了山中外围的寺庙庵堂。 许多潜心修佛、疏于争斗的佛门弟子,甚至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便已丧生于利爪尖牙之下,鲜血染红了青石台阶,残肢断臂随处可见。 往日庄严的佛殿禅房,此刻只剩断壁残垣,佛首倾颓,唯有弥漫的血腥气与异兽的嘶吼取代了往日的诵经声。 普贤寺、伏虎寺的高僧们反应极快,纷纷出手,佛光普照,梵唱阵阵,结成一道道金色光幕,试图阻挡兽潮。 奈何兽潮数量实在太多,且其中混杂着不少极其强大的个体,实力之恐怖,鲜有敌手! 高僧们拼尽全力,也仅能护住一部分核心弟子,且战且退,依托残存阵法艰难抵御,等待援军。 益州第一学院的先生们,在高老太爷与墨家钜子的率领下,最先赶到支援。 他们并未直接介入大军防线,而是如同一柄尖刀,直插兽潮侧翼,专门针对那些从深处涌出,试图冲击军阵的强大异兽! 它们的破坏力太大了,一旦闯入城镇,势必会给百姓带来巨大的伤亡。 必须将它们阻拦在峨眉山! 高老太爷须发皆张,手持一柄刻满律法条文的白玉戒尺,言出法随,“律令:禁空!” 顿时,那几头试图从空中扑击军阵的翼虎周身罡风溃散,哀鸣着坠落。 “律令:枷锁!” 无形的秩序锁链凭空出现,将一头横冲直撞、刀枪不入的石巨人暂时困在原地。 墨家钜子操控着一具巨大的机关玄武,喷吐着炽热的墨家真火,与一头喷吐毒雾的独角巨蟒缠斗在一起,火光与毒液交织,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响。 其余学院先生们也各展所能,皆是知晓事关重大,不敢有任何保留。 无功先生与几位好友联手施展浩然正气,化作书卷长河,一道道儒家圣贤之音响彻天地,镇压从深处出来的强大异兽! 苏元朗一颗内丹大放异彩,数头强大的异兽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潘师正自然不能落于人后,一身道法,精纯无比,时常引天雷而下! 法家修士面无表情,成群结队出手,法家森严法规压得不少异兽低下了头! 以相里海东为代表的墨家三脉族老,好似与异兽有什么血海深仇,出手极其狠辣,一招一式间,必然带走一头异兽性命! 那些强大异兽虽然被高老太爷等一众诸子百家前辈压着打,但正面战场,压力如山如海。 高士廉亲临前线,坐镇中军,脸色凝重如水。 他深知眼下局势之危殆。 前方,是如同潮水般源源不断从峨眉山深处涌出的异兽洪流,仿佛无穷无尽。 而抵挡这洪流的,是以王玄策、薛仁贵为首的青年将领,以及那支煞气冲天的燕云十八骑为尖刀,率领的益州府兵! “结阵!御!” 王玄策嘶声怒吼,手中令旗挥动。 上万府兵闻令而动,气血奔涌,煞气凝聚,经过严格训练的他们,迅速结成一个巨大的军阵。 无形的军势冲天而起,搅动天地灵气,将之压制! 那并非个人的武勇或术法,而是万人意志、气血、煞气凝聚而成的铁血杀伐之气,如同一堵无形却坚不可摧的钢铁壁垒,横亘在兽潮之前! 军势所及,低阶异兽被那恐怖的杀伐之气直接震得心神崩溃,行动迟缓,甚至互相践踏! 经过多年发展,军势已经成为皇朝镇压四方,抗衡超凡力量的底气所在! “锋矢阵!凿穿!” 薛仁贵白马银甲,一马当先,方天画戟挥舞如轮,所过之处,异兽肢体横飞! 燕云十八骑紧随其后,如同十八道死亡旋风,默契配合,每一次冲锋都能在兽潮中撕开一道巨大的口子! 一支千人的益州府兵,听到薛仁贵的军令,迅速变阵,隐隐化作一根巨大的锋矢,在兽潮中射出一条长长的血肉地带! 长枪如林,密集刺出! 盾牌如山,牢牢抵住冲击! 弓弩齐发,箭矢如同飞蝗,覆盖射击! 每一位士卒都在咬牙坚持,他们脸上沾满血污,虎口迸裂,甲胄破损,却无一人后退! 因为他们身后,是家园,是父母妻儿,是沃野千里的益州! “弟兄们!顶住了!绝不能让这些畜牲过了防线!” 一个断了手臂的老兵,用剩下的手死死握着插入地面的战旗,声嘶力竭地呐喊,直至被一头突入的豹形异兽扑倒...... “狗娘养的,老子跟你们拼了!” 一个年轻的士兵看着身旁倒下的同袍,眼睛血红,悍然冲入兽群,寒光闪烁,砍了数头异兽,然而,他也被一头牛型异兽以硕大的牛角刺穿了胸膛...... 类似的事不断发生,惨烈,无比的惨烈! 军阵的防线在不断被冲击,不断被撕开缺口,又不断有士卒悍不畏死地冲上去填补。 尸体层层叠叠,有人的,更多是异兽的,鲜血汇聚成溪流,浸透了泥土,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浓重血腥气。 高士廉拳头紧握,指甲几乎嵌入手心。 他一边不断调派预备队,填补漏洞,一边厉声下令,“告诉高履行,无论他用什么办法,立刻以最快速度将此地消息急报长安!请求支援!” 亲卫称喏,转身离去,不敢有半步停留。 高士廉眉头紧皱,有意无意地瞥向挂着的陌刀。 他知道,益州府兵已快到极限。 面对杀之不尽、越来越狂暴的兽潮,军势虽强,但士卒的体力和精神是有限的。 如果没有新的强大力量加入,大军溃败,只是时间问题。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拖延,尽可能地拖延,拖延到朝廷大军前来! 同时,他内心深处也在期盼着那个叫他舅姥爷的少年。 李恪虽年幼,却是益州的主心骨,无论是墨家工坊,还是益州第一学院,他的影响力都十分巨大。 这也是为何高士廉宁愿开皇卫不参战也要他们去接李恪的原因所在,只要李恪平安到达战场,益州士气必然大振! 这种危难时刻,也只有开皇卫最值得信任,李恪不容有失! 而且,高士廉内心深处也有着一份不得不承认的期待,李恪脑子活络,常有出人意料之举,或许...或许真有办法扭转战局! 就在这时,峨眉山深处猛地传来数声更加恐怖,蕴含着暴虐力量的咆哮! 新一轮的兽潮爆发了! 其中涌现出的强大异兽,无论是体型、气势还是数量,都远超之前! 一头通体缭绕着火焰,形似麒麟却头生独角的凶兽踏火而出,所过之处地面融化! 一条长着九颗头颅,嘶鸣声能扰乱人心智的怪蛇碾压山林而来! 一只翼展遮天,挥翅间掀起道道风刃的巨大凶禽从云层中扑下! 高老太爷、墨家钜子、以及云安禅师等诸位老前辈,脸色齐齐一变! “不好!绝不能让这些畜牲突破防线!” 高老太爷怒吼一声,白玉戒尺光芒大放,率先迎向那头火焰凶兽。 墨家钜子难得正经,操控机关玄武,硬撼九头怪蛇。 云安禅师口诵佛号,身后显现一尊模糊的伏虎罗汉虚影,手持金刚杵,砸向那巨大凶禽。 其他诸子百家的高手也纷纷咬牙,各施绝学,缠住另外几头强大的异兽! 他们必须将这些最顶级的威胁拦截住! 一旦拦不下,后果不堪设想,对身后的百姓会是一场恐怖的大灾难! 然而,虽然那些强大的异兽被牵制,但下方军阵的压力却越来越大! 汹涌的兽潮仿佛没有尽头,疯狂冲击着摇摇欲坠的防线。 益州府兵们完全是凭着一股保家卫国的信念在死战,伤亡急剧增加,防线多处告急,眼看就要全面崩溃! 第185章 皆斩! 军阵上空形成一片血色与玄黑的云雾,军势笼罩着局部战场,顽强地抵抗着兽潮的冲击。 每一次,都会引发一阵涟漪般的波动,同时伴随着异兽骨断筋折的惨嚎和士卒闷哼吐血声。 刀剑砍卷刃了,就用枪杆砸,枪杆断了,就用拳头,用牙齿! 不断有士卒被凶悍的异兽扑倒、撕碎,但立刻就有袍泽红着眼补上空缺,击杀异兽! “为了益州!为了大唐!” “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了!弟兄们,跟它们拼了!” “杀啊!咱们的亲人还在后面,绝不能让它们过去!” 悲壮的怒吼声、绝望的呐喊声、视死如归的咆哮声此起彼伏,与异兽的嘶吼交织在一起,谱写了一曲令天地动容的悲歌。 就在这万分危急的关头,数道强横无匹的气息从天边急速掠来! 袁老道长、姜老、剑主、以及剑阁四大脉主率先赶到! 紧随其后的,还有诸多收到消息,从蜀地各处名山大川赶来的能人异士! 有鹤发童颜,来自青城山的炼丹宗师,也有气息与山林合一,来自岷江的水府修士,还有穿着奇装异服,来自巫山的巫祭...... 他们的加入,顿时缓解了顶级战场的压力,让不少强者腾出手来限制兽潮。 剑主一剑光寒,剑气分化万千,精准点杀冲在最前面的凶猛异兽! 四大剑脉之主,剑势凌厉,专门斩杀那些速度快,令人防不胜防的异兽! 姜老佝偻的身子挺得笔直,周身杀气犹如实质,浑浊的双眼中,血色弥漫。 他并未参与顶级战场,而是主动入军阵,统帅摇摇欲坠的军势,率领益州府兵抵挡兽潮! 袁老道长拂尘挥洒,清光涤荡,净化毒雾,治疗伤者,双眼不断望向深处,不知在看何物。 其他能人异士也各展神通,或布阵,或催法,或近战搏杀,总算勉强稳住了即将崩溃的战线。 但兽潮好似无穷无尽,依旧在源源不断地涌出! 就在这时,大地传来沉闷而整齐的震动声,如同巨人的心跳,由远及近,越来越响! 一道玄色洪流,出现在战场侧后方,正以惊人的速度向着这边推进! 李恪率领的六千开皇卫,终于赶到战场! 当李恪勒马停驻,看清眼前景象时,整个人瞬间愣在了原地。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亲眼目睹如此庞大、如此惨烈的战场! 目光所及,尽是尸山血海! 将士的残肢断臂与异兽的破碎躯体混杂在一起,堆积如山! 鲜血染红了大地,汇聚成洼,空中那浓烈到极致的血腥味和杀戮气息,几乎让人窒息。 震天的喊杀声、兽吼声、兵器碰撞声、临死前的哀嚎声......种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冲击着他的心神! 远处,佛光与妖气碰撞,剑气与神通横飞,那是诸多老前辈在与恐怖异兽搏杀! 近处,无数的士卒正与潮水般的异兽殊死搏斗,每一个瞬间都有人倒下,但立刻又有人补上缺口! 惨烈! 悲壮! 震撼! 李恪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浑身冰凉。 但下一刻,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猛地从他心底最深处窜起,瞬间流遍四肢百骸! 那是愤怒,是震撼,更是一种被这铁血战场点燃的本能热血! 他的身体因为剧烈的情绪冲击而微微颤抖,但眼神却逐渐变得锐利起来! 嗡——! 他识海之中,那柄一直安静悬浮的凶剑残骸,仿佛受到了外界无边杀戮气息和血腥味的刺激,骤然兴奋地震动起来,发出一阵渴望饮血的嗡鸣! 一道暗红色的流光自主从他眉心飞出,化作那柄残破却凶戾滔天的古剑,并未完全显形,而是化作一道虚影,悬挂在了他的腰间剑扣之上,仿佛本就该在那里。 一股冰冷、斩绝一切的凶性剑意,不受控制地从李恪身上散发出来,与他体内那股因战场而沸腾的热血奇异地融合在一起! “呛啷——!” 几乎是出于本能,李恪反手握住了腰间那凶剑的虚影剑柄! 他亲自命名的斩天拔剑术,在此刻这种极致的环境刺激下,竟变得十分清晰,无比顺畅地在他脑海中流转! 他猛地深吸一口气,纵马前冲几步,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穿越战场喧嚣的怒吼! “众将士听令!我乃蜀王李恪!” 声音带着一丝少年的清亮,却又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丝被凶剑浸染的煞气! “无论人兽,凡敢称兵者——皆斩!” 最后一个斩字出口的刹那,他拔出腰间的凶剑虚影,那股斩断一切、诛灭万物的恐怖剑意,随着他的声音轰然扩散! 仅仅只是刹那,源自上古凶剑的诛灭意境,如同实质般横扫前方不远处的小片区域,竟将几头冲在最前面的异兽瞬间绞碎成漫天血雾! 这一剑,这一幕,这一声怒吼,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冰块,瞬间在惨烈的战场上引起了巨大的反响! 许多苦苦支撑的益州府兵先是一愣,随即看到了那个纵马立于阵前的身影,虽年少,却气势惊人! “蜀王!蜀王殿下来了!” “杀!皆斩皆斩!” “得令!杀啊!杀光这些畜牲!” 原本有些低迷的士气如同被注入了一剂强心针,骤然沸腾起来! 士卒们仿佛凭空又生出了一股力气,怒吼着将手中的兵器更加凶狠地砍向眼前的异兽! 而就在李恪声音落下的瞬间—— “喏!” 一声整齐划一,仿佛一人发出的应喏声,如同平地惊雷,轰然从他身后炸响! 其声威之盛,甚至短暂压过了战场的喧嚣! 杨开心手持长槊,仰天长啸,紧接着,六千开皇卫,如同一个整体,一个拥有共同意志和呼吸的恐怖战争巨兽,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战吼! “喏!” 轰隆! 六千经历过雷池淬体,早已脱胎换骨的开皇卫,同时动了! 他们没有分散,而是保持着严整到令人发指的阵型,以排山倒海之势,直接冲入了混乱的战场! 他们的速度极快,却又带着一种无可阻挡的沉重感! 每一步踏出,大地都为之震颤! 一股远比益州府兵凝聚的军势更加恐怖、更加凝练、更加冰冷的铁血煞气冲天而起! 天地间的灵气仿佛都被这股可怕的军势所凝固,形成了一个无形的巨大囚笼! 凡是被这个囚笼笼罩的区域,无论是人是兽,都感到一股无比沉重的压力骤然降临,仿佛身上背负了千斤重担,动作瞬间变得迟缓,气血运行滞涩,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而那些异兽的感受更为明显,它们本能地感到了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甚至比面对天敌更令兽战栗! “吼!” 空中好似盘旋了一条气血长龙,朝着汹涌的兽潮发出了无声却震撼灵魂的咆哮! 下一刻,玄色洪流撞入了兽潮之中! 没有想象中的激烈对抗,有的,只是碾压式的毁灭! 开皇卫面无表情,眼神冰冷,动作简洁高效到了极致,每一位士卒的配合默契到了极点,攻防一体,毫无破绽! 他们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绞盘,所过之处,异兽尽数被无情碾碎! 整编的开皇卫,势如破竹,朝着峨眉山深处不断前进,所向披靡,兽潮的脚步硬生生被止住,没有后退的异兽,全都成为了地上的残尸! 他们,正在以最强悍的姿态,堵住兽潮的出口! 那冲天的煞气,那冷酷高效的杀戮,那仿佛不属于人间的强军气势,不仅让异兽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疯狂后退避让,就连战场上那些见多识广的老前辈们都忍不住侧目,眼中充满了惊骇与难以置信! “好!有此强军,兽患何足为惧!” 高老太爷大笑,手中戒尺几乎按着火焰凶兽打。 “气血凝练如实质,煞气冲霄撼灵机...着实恐怖!” 袁老道长拂尘微顿,面露惊容。 其余老前辈皆是面露大喜之色,下方能把兽潮逼回去,他们又岂能让这些强大的异兽突破防线? 六千开皇卫,在此刻展现出的力量,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他们仿佛不是六千人,而是一代代精锐士卒的意志凝聚! 一步步,坚定不移地逆推着兽潮,将那些疯狂涌出的异兽,硬生生地又压回了它们的来路! 血腥的战场,因为这支生力军的加入,局势瞬间逆转! 李恪骑在马上,望着那支在他命令下爆发出惊天战力的军队,望着他们冷酷而高效地屠戮着异兽,胸中热血愈发澎湃,腰间凶剑的嗡鸣也愈发急促,与他的心跳逐渐同步。 他知道,战斗,还远未结束。 但至少,这一役若无意外,他们必胜! 第186章 战后的平静战场 震天的喊杀声与兽吼逐渐平息,浓郁的血腥味依旧弥漫在这座昔日佛光普照的佛教圣地。 开皇卫那令人心悸的军势如同冰冷的钢铁堤坝,牢牢堵住了兽潮涌出的源头,将残余的异兽要么碾碎,要么逼回峨眉山深处。 那些诞生了灵智的强大异兽,眼见事不可为,纷纷发出不甘的咆哮,果断舍弃那些仍在厮杀的炮灰,迅速摆脱对手的纠缠,脱离战场,没入深处,消失不见。 它们来得快,去得也快,只留下满目疮痍和一片狼藉。 战场上的压力骤然一轻,但所有人的心情并未因此变得轻松。 高老太爷、袁老道长、姜老、云安禅师等一众老前辈并未追击,此刻均已聚拢到前线。 他们衣袂飘飘,或凌空而立,或驻足山岩,目光如电,齐齐凝视着那幽深、寂静得有些可怕的峨眉山深处,个个眉头紧锁,面色凝重,眼神中透露出的担忧和警惕,甚至比方才直面兽潮时还要深沉几分。 那深处,下一次发动的兽潮必然更加汹涌,也会更加悍不畏死,只不过,到底出现了怎样的变故,才会让那些异兽冲击人间? 这个疑问环绕在他们心中,反而令他们感到更加的不安! 李恪深吸了一口带着浓郁血腥味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翻身下马,真正步入这片刚刚平息下来的战场,他很清楚,若是凭借一腔热血去参战,那只能是添乱。 眼前的景象,远比远处观望更加触目惊心。 目光所及,可谓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异兽的尸骸堆积如山,形态各异,断肢残躯随处可见,许多尸体上还残留着狂暴的灵气和未曾散去的天赋神通波动。 然而,与这数倍于己的异兽尸体交织在一起的,是大唐将士们染血的残甲、断裂的兵刃,以及那一张张凝固着愤怒、不甘与决绝的年轻脸庞...... 他们有的至死仍保持着冲锋的姿势,有的与异兽紧紧扭打在一起,指甲深深嵌入对方的皮肉,有的则背靠着背,即便身死,依旧用身躯为同泽筑起最后一道人墙...... 二狗亦步亦趋地跟在李恪脚边,它身上笼罩的黑光早已消散,伤势已经全部恢复。 它抽动着鼻子,空气中那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腥味和死亡气息让它极不舒服,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喉咙里发出带着明显厌恶情绪的呜咽声,金色竖瞳人性化地皱了起来,似乎在强忍着不适。 不远处,王玄策正在大声指挥着幸存下来的益州府兵们清理战场,声音嘶哑却依旧沉稳。 “快!轻伤者帮忙包扎!还能动的,立刻收拢袍泽遗体,清点人数!警戒哨放出三里!防止那些畜生去而复返!” 他的银甲早已被鲜血染红,多处破损,脸上也沾满了血污和尘土,但眼神依旧锐利,努力维持着军阵的秩序,尽最大可能减少着伤亡带来的混乱。 就在这时,远处几个相互搀扶的身影,踉踉跄跄地朝着李恪走来。 待他们稍微走近些,李恪瞳孔骤然一缩,差点没跳起来! 竟然是程处默、尉迟宝琳、李崇义、李景恒、房遗爱这五个损友! 程处默那身骚包的明光铠胸口上,赫然印着一道狰狞无比的巨大爪痕,深可见骨,鲜血还在不断渗出,他却浑不在意般,咧着一口白牙,笑得没心没肺。 尉迟宝琳更惨,一条胳膊不自然地耷拉着,显然已经脱臼甚至骨折,脸上也多了几道血口子,却还在那龇牙咧嘴地嚷嚷着什么。 李崇义一瘸一拐,几乎大半个身子都靠在看起来还算完好的房遗爱身上。 李景恒状态稍好,但也是发髻散乱,战袍破损,脸色苍白,似乎受了内伤。 这五个家伙,怎么跑到这血肉磨盘上来了? 李恪只觉得一股怒火直冲天灵盖,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指着五人的鼻子就开骂:“你们五个混蛋,不要命了?谁让你们来的?啊?要是你们哪个折在这里,我怎么跟长安的长辈们交代?” 他是真的又惊又怒,后怕不已。 这五个损友,虽说平日里一起插科打诨,没个正形,但感情没得说,而且,他们还是跟着他来的益州! 若是真有个三长两短,别说他们家里那些长辈饶不了他,李恪自己第一个就无法原谅自己! 程处默满不在乎地挺起胸膛,嘿嘿笑道:“小三别生气,哈哈哈...这么大的场面,一辈子能见着几回?要是错过了,那不是要哭死了?” 他这一笑,牵扯到伤口,顿时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 房遗爱虽然身上伤痕也不少,但眼神却异常明亮,他用力点了点头,十分赞同程处默的话。 “就是就是!” 尉迟宝琳忍着疼,龇牙咧嘴地附和,“这一仗打得真他娘的痛快!俺觉得比在长安里揍长孙冲那几个鸟人爽快多了!” 经过开皇卫的非人磨练和雷池淬体,程处默、尉迟宝琳、房遗爱这三个家伙的肉身强度远超常人,皮糙肉厚,生命力顽强得惊人,在刚才的混战中,确实仗着这股蛮力和防御,硬生生砍翻了不少皮糙肉厚的异兽。 李崇义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在旁边一块还算干净的石头上,有气无力地摆摆手,“行了行了,小三你就别骂了,我们是自己偷偷跟着后备军混进来的,没人知道,倒是你...” 他话锋一转,脸上露出惯有的那抹玩味笑容,“蜀王殿下刚才那一声‘众将士听令’,中气十足,威风八面,吓得景恒当场就尿裤子了!是吧,景恒?” “放屁!” 李景恒原本苍白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反驳道:“李崇义你那张破嘴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明明是有头吓破了胆的狼獾异兽,临死前失禁,尿了小爷一身!真是晦气!” 他这话音刚落,程处默和尉迟宝琳很不给面子地爆发出压抑不住的闷笑声,房遗爱直接哈哈大笑。 显然,李景恒这个“尿裤子”的嫌疑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李恪看着眼前这几个伤痕累累却还在互相拆台的活宝,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一个个全是不省心的玩意儿。 不过,要是不好好给他们说道说道,下次肯定还要继续! 正当他准备再喷几句的时候,王玄策已经快步走了过来,先是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程处默五人,然后郑重地向李恪行礼,声音沉痛地开始禀报。 “殿下,初步清点完毕。此役,我益州府兵...伤亡惨重。阵亡四千三百余人,重伤失去战力者两千余,轻伤者...几乎无人幸免。各部建制已被打乱,急需重整。” 他顿了顿,语气稍微提高了一丝,“然,此役确属大胜!我军成功阻拦了前所未见的恐怖兽潮,并将其击退,避免了后方城镇百姓的浩劫!初步估算,斩杀各类异兽,数量数倍于我军,可谓战果辉煌!” “辉煌......” 李恪喃喃重复着这个词,目光扫过那些被抬下去,盖着白布的担架,还有那些缺胳膊少腿,却咬着牙不肯哼出声的伤兵,心中没有半分的胜利的喜悦,反而像是压了一块千斤巨石,堵得慌。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站在战场上,亲眼目睹战争的残酷,亲身感受这胜利背后令人窒息的血腥代价。 这些躺在地上的将士,他们每一个都有名有姓,有父母亲人,或许家中还有翘首以盼的妻子儿女...... 他们原本可以有自己的人生,却为了守护身后的家园,将一腔热血永远洒在了这片战场上。 他知道慈不掌兵,也知道战场上必然有牺牲。 但懂得道理,和亲身感受这份沉重,完全是两回事。 那些冰冷的伤亡数字,第一次活生生地展现在他的眼前,他们,都是一个个鲜活的人! 李恪有些黯然,胸口发闷,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沉重感弥漫开来。 他还只是一个少年,哪怕是前世,也不曾见过如此大规模、如此惨烈的大战,给他带来的冲击,可想而知。 然而,并没有太多时间留给他消化这种情绪。 一名传令兵飞奔而来,单膝跪地:“殿下!高都督请您即刻前往中军营帐,有紧急军务相商!” 李恪猛地回过神,深吸一口气,强行将胸腔中翻涌的情绪压下,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起来,他知道,现在不是伤感的时候,危机远未解除。 他看了一眼王玄策,沉声道:“妥善安置伤亡将士遗体,全力救治伤员,抚恤事宜,按最高标准,即刻去办!” “喏!” 王玄策肃然应命。 李恪又瞪了李崇义五人一眼,“堂兄,你们五个,赶紧滚去伤兵营处理伤口,别再乱跑了,稍后跟我一起,担任我的亲兵!” 说完,他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中军帅帐走去。 二狗低吼一声,连忙跟上。 第187章 大大的惊喜 中军营帐内,气氛压抑得几乎让人喘不过气。 高士廉坐在主位一侧,面色沉凝如水。 帐内,高老太爷、袁老道长、墨家钜子、姜老、剑主、云安禅师等一众大佬尽数在场,甚至连几位从蜀地名山大川赶来,气息古老而晦涩的能人异士也赫然在列。 所有人都沉默着,脸上看不到丝毫胜利后的喜悦,只有化不开的凝重和肃穆,仿佛天塌之祸就在眼前。 李恪步入帐中,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他坦然走到高士廉特意留出的主位前,直接坐下,稚嫩的面容上,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他手指轻轻敲击着身前的案几,发出笃笃的轻响。 李恪环视一圈帐内的前辈后,语气平静得不像一个刚刚见证血战的少年,反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诸位前辈,现在,是不是该告诉本王,这峨眉山深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会突然爆发如此规模的兽潮?” 他顿了顿,补充道:“据本王所知,以往大唐境内虽偶有异兽现世伤人之事,但规模从未如此巨大,更从未有过此等的兽潮冲击,今日之事,绝非偶然!” 帐内一片寂静,众人的目光先是看向云安禅师,随后又落到了主持军务的高士廉身上。 高士廉轻咳一声,神色无比严肃,缓缓开口解释道:“蜀王年幼,有所不知,这名山大川深处,尤其是像峨眉、青城、昆仑这等自古有灵的仙山,其核心区域,向来是被视为禁忌之地,修士、百姓通常不可轻易踏入。” “其中不仅栖息着无数因天地变异而强大的异兽,更存在着一位...或者说一类,被尊称为古主的存在。祂们是那片古老区域的主宰,深不可测,甚至...可能是真正的仙神!” “人间与这些深处禁忌之地,之所以千百年来大多能相安无事,是因为有一份流传已久的旧约存在,约束了双方,遵守某种平衡,互不侵犯。” “这也是为何朝廷与各派宗门,通常不会轻易深入这些核心区域的原因之一。” “而这一次...” 高士廉语气沉重,“峨眉山深处的兽潮主动爆发,冲击人间,是数百年来第一次,如此公然地单方面撕毁旧约,其中缘由,我们...暂时毫无头绪。” “阿弥陀佛!” 云安禅师双手合十,脸上悲苦之色更浓,接过话题道:“兽潮来得太过突然猛烈,寺中僧众根本来不及反应,诸多寺庙...顷刻间便被摧毁,弟子死伤枕籍!” “我等只能依靠历代高僧布下的佛门禁制勉强支撑,拖延兽潮步伐,若非都督大军及时来援,若非殿下率开皇卫力挽狂澜,恐怕...唉!慧能大师在兽潮爆发之初,便只身深入险地,欲要查明缘由并与古主沟通,至今音讯全无,生死未卜!” 帐内再次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李恪一言不发,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面色平静,但内心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古主! 禁忌之地! 撕毁旧约! 他终于明白,为何帐内的气氛会如此压抑了! 这绝非仅仅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这很可能是一场波及整个大唐,甚至整个天下的巨大危机的开端! 峨眉山深处可以撕毁旧约,那么其它名山大川呢? 青城、昆仑、龙虎山? 若是这些地方的古主纷纷效仿,驱使无数恐怖异兽冲出深山,冲向城镇,百姓如何抵挡?朝廷又该如何应对? 那将是怎样的末日景象? 千里沃野化作焦土,无数百姓沦为血食...李恪光是想象一下那幅画面,就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直冲天灵盖! 杀鸡儆猴! 必须不惜一切代价,以最快速度,以最强硬的手段,将峨眉山深处的暴动彻底镇压下去! 不仅是打退,还要打疼它们,告诉其他那些可能也在蠢蠢欲动的古主,撕毁旧约,侵犯人间,需要付出何等惨痛的代价! 不过,他心中仍有两个巨大的疑团盘旋不去。 其一,峨眉山深处那位古主为何要突然撕毁维系了数百年的旧约?是内部发生了变故?还是外界的某些行为触怒了祂?亦或是...有更层次的阴谋? 其二,违反这份旧约,究竟会导致什么后果?旧约的约束力来自何方? 这些问题至关重要,但眼下所知甚少,只能暂时压下。 李恪站起身,目光锐利如剑,扫过帐内每一位强者,“本王明白了,峨眉山之事,已非一城一地之得失,关乎天下安危!必须尽快镇压,以儆效尤!” 他话锋一转,问道:“以诸位前辈之见,我们接下来该如何做?如何才能最快最有效地解决这场危机?” 高老太爷神色凝重的摇头,“以目前局势而言,若论顶级战力的博弈,我方其实无需过于担忧......” 说到这,他语气略显古怪,连同袁老道长、无功先生都忍不住瞥了李恪一眼,眼神复杂。 要不是这小子弄了一个益州第一学院,汇聚了不少儒道墨法四家的高人,今天光靠益州本土力量,还真未必能挡住那些强大的异兽。 高老太爷继续道:“得益于各方支援,峨眉山深处那些强大异兽,不足为惧,甚至,我等还有余力派出高手潜入其中,探明情况。” “真正棘手的问题,在于那仿佛无穷无尽的兽潮!” 他语气加重,“兽潮数量庞大,悍不畏死,且其中混杂着大量实力不弱的异兽。即便是我等,陷入兽潮包围,也只能自保,难以有效清剿,最终会被活活耗死。” “对付兽潮,唯有大军释放军势,结阵冲杀,以硬碰硬!否则,即便能压制那些强大异兽,乃至反攻深处,也无法真正平息祸乱。” 帐内众人纷纷点头,这正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人力有穷时,个人勇武在百万级别的兽潮面前,太过渺小。 益州府兵经此一役,伤亡惨重,已无力再组织起一次有效的大规模反冲击。 开皇卫虽强,算上后备军,也只有一万人,如何抵挡源源不断的兽潮? 李恪沉吟片刻,手指停止敲击,眼中猛地闪过一抹精光,“也就是说,要解决兽潮,关键不在于杀得有多快,而在于能杀多少?问题点其实是我们需要一种能够大规模、高效清理这些兽潮的手段?哪怕它们站着不动让我们杀,也要杀到手软,所以需要更强的杀伤效率?”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正在角落里抠鼻屎,研究指甲缝里污垢的墨家钜子。 “钜子,此前墨家工坊研制的火炮现在在哪?有多少门?炮弹储备如何?能不能立刻拉出来用?” “火炮?” 墨家钜子被问得一愣,手指还停留在鼻孔里,一脸茫然地抬起头,“什么火...哦!殿下是说那个会冒烟喷铁疙瘩的铁管子啊?” 担任书吏的房遗直瞬间明白李恪的意图,主动开口道:“小...蜀王,根据最新报备,墨家工坊目前已制成二十一门火炮,弹药共计六百四十七枚,若是需要,墨家工坊可以全力生产火炮和弹药!” 房遗直跟在高士廉身边不少日子,又有王玄策在一旁指点,对于益州情况基本是了如指掌。 墨家钜子和那三位跟着来的墨家三脉脉主此刻也终于反应过来,一个个眼睛瞬间亮得跟灯泡似的,脸上同时浮现出极度兴奋和极度尴尬的复杂表情。 他们是真的把这个新型武器忘记了! “二十一门...六百多枚炮弹......” 李恪略一思索就用力一拍案几,振奋道:“好!小直男!立刻传令,除钜子与三脉族老外,所有墨家弟子,即刻由三位脉主率领返回墨家工坊,全力生产火炮与炮弹!” “好!” 房遗直嘴角抽搐,这个混蛋,在这种场合叫他小直男? 不过他也知道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立刻就转身出帐安排。 李恪又看向墨家钜子,“钜子,立刻绘制一份最详细的火炮操作手册。” 紧接着,他又看向高士廉,“请舅姥爷安排书吏照着钜子的手册绘制,越多越好,立刻准备!” 墨家钜子与高士廉同时点头。 事发突然,情况紧急,一时间,他们也忘记了火炮这个好东西,经李恪提起后,他们已经明白该怎么做。 看着益州一系人马因为这火炮瞬间变得士气高昂、信心满满的样子,帐内其他大佬,如姜老、袁老道长等人,都露出了好奇和探究的神色。 姜老好奇地问道:“小家伙,你们说的那个火炮,究竟是何等神物?听起来,似乎并非凡俗兵器?” 李恪看着众人好奇的目光,心情稍稍放松了一些,故意卖了个关子,脸上露出一丝神秘兮兮的笑容,“姜老头,天机不可泄露!” 他带着笑意的目光扫过在场所有面带疑色的前辈高人,自信道:“下一次兽潮来临,本王必给诸位前辈一个大大的惊喜!” 第188章 老阴人 峨眉山爆发惊天兽潮的消息,不知高履行用了何种办法,仅仅半日功夫,便如同插上了翅膀,送往长安。 当那份紧急军报被内侍颤抖着交给阿难,再由阿难呈递到御前时,即便是经历了无数大风大浪的李二,也在看清内容后,霍然起身,脸色变得无比凝重。 当初在终南山深处,他敢威胁古主,准确来说是试探古主,本就是一步险棋,只为确保那份旧约还能限制这些古老存在,不至于出征之时,被祂们牵制手脚。 没想到,终南山古主选择退让,而峨眉山却爆发了大规模的兽潮!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即刻传召!房玄龄、长孙无忌、李靖、李孝恭、程咬金、尉迟敬德......所有在京三品以上文武重臣,甘露殿议事!快!” 李二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打破了皇宫的宁静。 “喏!” 阿难也知情况紧急,立刻便出去安排。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被点名的重臣们便已匆匆赶至甘露殿。 他们大多面带疑惑,不知是何等紧急军务,能让陛下在此时突然召见。 当李二言简意赅地将峨眉山兽潮之事道出,并将那份详细记述了战况惨烈与旧约撕毁、古主等关键信息的战报传阅后,整个甘露殿内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文臣们脸色发白,眉头紧锁,武将们则煞气凝聚,眼中燃起无边战意。 房玄龄第一个出列,一向沉稳的房好人,此刻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声音沉重无比。 “陛下!此事关乎国本,绝非寻常边患!绝不可让兽潮冲出峨眉山范围!一旦让这些拥有诡异能力的异兽流窜入蜀中平原,乃至扩散至其他州县,必将引发天下大乱,生灵涂炭!臣请陛下立刻下旨,调派关中、陇右精锐,火速驰援益州,重兵驻守,将兽潮死死堵在峨眉山内!” 他的建议代表了此刻大多数文臣和部分保守武将的想法,以绝对的力量进行封锁,御敌于国门之外,防止引发更大的骚乱。 “不可!” 话音刚落,一道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声音便在殿中响起。 李靖朝着房玄龄微微拱手,“房相,若只因一位古主撕毁旧约,便需朝廷动用重兵镇压,那要是天下其他名山大川深处的古老存在纷纷效仿,又当如何?” 他的目光扫过殿内的大臣,掷地有声道:“我大唐雄兵不可能分兵驻守每一处名山大川!兵力分散,疲于奔命,反而予敌可乘之机!” 李靖的话如同一盆冷水,浇醒了不少冲动的大臣。 大唐疆域辽阔,名山大川何其之多? 以大唐之力,自然能防得了一处,但若是全面开花,要多少大军才够折腾? 大唐还没有能力镇压天下所有名山大川! 李靖转向御座上的李二,目光炯炯,继续说道:“陛下,依战报所言,益州都督高士廉调度有方,更有益州第一学院汇聚的诸多奇人异士相助,尤其是蜀王手下那支精锐,战力惊人,已然初步遏制住了兽潮。臣以为,当下之策,非但不应急于派大军介入,反而应放手,让益州自行处理此事!” 此言一出,殿内响起一片低低的惊呼声与交谈声。 “药师,此言何解?” 李二目光微动,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陛下,益州若能凭借自身力量,成功镇压此次兽潮,其意义远超朝廷派兵!” 李靖的声音提高了几分,正色道:“这将是对天下所有名山大川深处那些古老存在的强烈震慑!祂们会看到,即便撕毁旧约,人间王朝的一隅之地,亦有能力将其镇压!如此,方可让那些蠢蠢欲动者投鼠忌器,短时间内绝不敢轻举妄动!此乃,杀鸡儆猴之策!” 殿内众人闻言,纷纷露出思索之色,暗自点头。 李靖的眼光,确实老辣,直指问题的核心——威慑。 若仅仅只有峨眉山兽潮,不足为惧,真正可怕的是,因峨眉山兽潮引发的连锁反应! “当然!” 李靖话锋一转,显得老成谋国,“为防万一,朝廷亦需有所表示,以备不测。臣建议,可派遣一支精锐骑兵,星夜兼程,赶往峨眉山。” “派遣何部?” 李二问道。 “玄甲军!” 李靖吐出三个字。 殿内响起一片轻微的吸气声。 玄甲军,那是陛下手中最锋利的刀刃,是大唐立国之初便威震天下的铁骑! 数量虽不多,但个个都是以一当百的真正百战锐士! 李靖解释道:“派遣玄甲军,其意有三。” “其一,若局势果真稳固,并能反击,这支玄甲军便可作为一把尖刀,顺势入峨眉山深处,一探究竟,看看峨眉古主究竟意欲何为! “其二,若局势有变,不幸溃败,玄甲军凭借其超卓的机动性和强悍战力,亦能且战且退,最大限度拖延兽潮步伐,为朝廷调集大军争取宝贵时间!” “其三,玄甲军至,代表陛下与朝廷的态度,对前线将士亦是巨大鼓舞!” “可进可退,游刃有余。卫公此议,臣附议!” 一直未开口的魏征,第一个出声表示支持。 不少大臣也纷纷点头。 玄甲军,无疑是为岌岌可危的峨眉山局势,上了一道最可靠的保险。 李二目光扫过群臣,最后落在了自从进殿后便一直若有所思、沉默不语的赵国公长孙无忌身上。 “无忌,你认为药师此策如何?” 李二淡淡问道。 长孙无忌仿佛刚刚回过神来,出列躬身,语气平和无波,“陛下,卫公之言,思虑周全,老成持重,自然是极好,朝廷派遣一支精锐前往,以备不测,确是稳妥之举,臣无异议,不过...” 他先是肯定了李靖的方案,但随即话锋微妙一转,眉头微微蹙起,露出恰到好处的困惑。 “臣心中始终有一事不解,如鲠在喉。那峨眉山深处的古主,与人间相安无事数百载,为何会突然选择在此刻,毫无征兆地撕毁旧约,公然发动如此规模的兽潮?此间缘由若不能探查明白,那些古老的存在,便始终是我大唐心腹之患,犹如卧榻之侧悬利剑,谁也不知下一次,它会在何时、何地,再度落下。” 这个问题,瞬间说到了所有人心坎里。 旧约被撕毁的原因,才是最大的隐患和恐惧来源。 大殿内刚刚因为李靖方案而稍缓的气氛,再次变得凝重起来。 长孙无忌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意有所指,目光微微投向南方,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臣还听闻...蜀王殿下在益州,不仅兴建了那汇聚各方隐士的益州第一学院,还打造了一条奇珍异宝街,吸引了大江南北无数商贾游侠,乃至境外异族前往,可谓龙蛇混杂,热闹非凡...其志似乎不小,颇有要将益州经营成我大唐经济中心之势啊。” 这番话,让不少人眉头皱起,更有人露出意味难明的神色。 但他这话里的潜台词,几乎等同于指着鼻子说:峨眉山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在你李恪又是搞学院汇聚武力,又是搞商业街汇聚人力财力的时候出事?这也太巧了吧? “呵!” 不等其他人反应,一声毫不掩饰的冷笑骤然响起。 河间郡王李孝恭迈步出列,虎目圆睁,瞪着长孙无忌,“照你这么说,那峨眉山的兽祸,倒是李恪引来的不成?你那点心思,在场谁人不知?又何必在此阴阳怪气,拐弯抹角地将祸水往一个孩子身上引?” 李孝恭身为宗正卿,掌管皇族事务,平日里或许不愿轻易得罪这位权势滔天的国舅爷,但此刻长孙无忌几乎是在明着给李恪扣引发天灾人祸的帽子,这他绝不能忍! 这不仅关乎李恪个人,更关乎整个皇室的颜面! 长孙无忌面对李孝恭的怒斥,神色依旧淡然,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河间郡王何必动怒?只是觉得此事巧合之处甚多,提出些许疑惑罢了。” “奇珍异宝街吸引大量人员涌入益州,三教九流混杂,自然极易掩盖诸多不欲人知的痕迹。而学院汇聚的各方高人,又恰好成了应对此次兽潮的主力......” “诸位不妨细想一二,若此事最终得以平息,谁会成为最大的得益者?” 他顿了顿,声音平淡却字字诛心,“甚至...若朝廷再派大军,乃至玄甲军介入,成功反击入峨眉深处...那开疆拓土、探明上古之秘的功勋...又该算在谁的头上?” “再往深处想,以一场波及天下的兽潮之乱,搅动风云...对于身负前隋与本朝两朝皇室血脉、又手握强兵、深得民心的皇子而言,难道不是...更方便了吗?” 李孝恭听得只觉得牙根疼! 如果他与李恪不熟,或者不了解那小子的性情,单听长孙无忌这番合情合理的推测,恐怕自己都要怀疑三分! 最终的得益者,怎么看都是李恪! 泼天的军功民望,甚至...那个至高位置的机会! 第189章 兽潮再次来袭 “陛下明鉴,小三绝无此等心思!” 李孝恭朝着李二道。 他太了解李恪了! 那小子或许有点小聪明,有点惫懒跳脱,但绝对没这份深沉心机和野心! 更何况,李恪的势竟然是让他蛋疼的逍遥势! 那玩意儿是心境最直接的体现,根本做不得假! 一个心有山川之险、城府深似海的人,能练出个屁的逍遥势! 那小兔崽子满脑子都是怎么逍遥快活,对人间那至高无上的位置根本没有半点兴趣! 御座之上,一直沉默聆听的李二,终于缓缓开口。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下了殿内所有窃窃私语和暗流涌动,“够了。” 李二的目光扫过长孙无忌,并未多做停留,仿佛刚才那番诛心之论只是清风过耳。 他淡淡道:“峨眉山之事,与李恪无关,无忌多虑了。” 一句话,定下了基调。 他随即看向早已摩拳擦掌、急不可耐的程咬金,“知节。” “臣在!” 程咬金声如洪钟,出列抱拳。 “你即刻持朕手谕,点齐亲卫,先行一步,赶往峨眉山坐镇。稍后,朕会令玄甲军整军出发,赶赴峨眉后,由你统一指挥。一切行动,视前线情况而定,可自行决断,不必事事请示!” “老臣遵旨!” 程咬金大声应诺,随即那双牛眼滴溜溜一转,落在长孙无忌身上,咧开大嘴,嘿嘿一笑,声音洪亮得整个大殿都听得见。 “我说老阴...呃,赵国公啊,没事儿别老琢磨着给咱们小辈上眼药!你说你一个当长辈的,整天盯着个小辈算计,累不累得慌?忒不地道!老程是个粗人,都懂的道理,你这长辈当得,啧啧......” 他摇着头,一副“你没救了”的表情。 长孙无忌面皮微微一抽,对于程咬金这番混不吝的言语,他只是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没听见,根本不予以回应。 李二看着底下这班心思各异的臣子,也是感到一阵头疼,没好气地挥挥手:“既然议定,便都下去准备吧。药师,玄甲军调动之事,由你亲自负责。” “臣遵旨!” 李靖躬身领命。 “臣等告退!” 众臣行礼后,依次退出甘露殿。 程咬金和尉迟敬德勾肩搭背地走在最前面,互相挤眉弄眼,低声嘀咕着怎么给长孙无忌那个老阴人添点堵。 李孝恭与李道宗对视一眼,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长孙无忌。 房玄龄、李靖等人则面色凝重,快步离开,准备落实各项事宜。 其余大臣看着前方的两个活宝,无奈摇头笑了笑,但眼底深处,那抹因古主与旧约而带来的忧虑,却始终挥之不去。 长孙无忌走在最后,步伐不疾不徐。 当所有人都离开大殿后,他却悄然折返,来到御阶之下,嘴唇微动,一丝细微却清晰的声音精准地传入正准备起身的李二耳中。 “陛下,博陵崔氏那位主管族中对外事务的崔二爷,崔明义,月前便已悄然抵达益州,至今未归。” 李二正准备起身的动作猛然一僵,瞳孔骤然收缩如针尖! 博陵崔氏!崔明义!也在益州! 刹那间,无数念头在他脑海中闪电般划过! 五姓七望与皇权的微妙平衡,博陵崔氏那条通往天外之路,旧约撕毁的蹊跷时机,以及长孙无忌方才那番看似无的放矢的挑拨...... 他瞬间明悟了长孙无忌最后那句传音的真正含义! 长孙无忌未必真的认为李恪有异心,他真正想提醒的,是这潭水之下,可能藏着更深、更复杂的势力纠缠! 而李恪,或许只是恰好被卷入了旋涡中心! 李二缓缓坐回龙椅,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扶手,目光变得幽深无比。 “无忌......” 另一边,峨眉山脚下,临时搭建的军营一片热火朝天。 墨家子弟的效率高得惊人,在李恪的命令下达后,他们硬生生在极短的时间内,将存放在墨家工坊内的那二十一门沉重无比的火炮和数百枚炮弹,安全运送到了前线。 李恪抚摸着那冰冷而熟悉的黝黑炮管,眼中满是兴奋与怀念。 这些火炮与他前世所知略有不同,炮管内外都镌刻着玄奥复杂的铭文,隐隐有灵光顺着纹路流淌,显得神秘而强大。 那些堆放在旁的炮弹,同样黝黑结实,弹体上也布满了铭文,显然不是单纯的铁疙瘩,而是结合了此世铭文技术的神魔版大杀器! 即便是有军阵压制,它依旧能依靠内部铭文引导激发天地灵气,爆发出恐怖威力! “好宝贝,真是好宝贝啊!” 李恪爱不释手,有了这玩意儿,对付那些皮糙肉厚、数量庞大的兽潮,总算有了几分底气。 姜老与一众老前辈不知何时凑了过来,好奇地围着这些铁疙瘩转了好几圈,甚至还用鼻子嗅了嗅,满脸的怀疑。 他主修杀势,对这种新型武器天然感兴趣,但看了半天,也没搞明白这刻满铭文的铁管子到底哪里值得期待。 “小家伙,你捣鼓的这些铁管子,真有你吹的那么厉害?老夫怎么看,也就是些刻了符文的铁疙瘩罢了,难不成你在忽悠我们这群老家伙?” 以姜老对李恪的了解,这还真说不准。 李恪一脸得意,却故意卖关子,“姜老头,时代变了!等下一波兽潮来了,您老就瞪大眼睛瞧着吧!这玩意儿绝对是颠覆你认知的大杀器!保证让您大开眼界!” 说完,他脸色一肃,立刻对等候在一旁的王玄策下令,“玄策!立刻安排下去,所有识字的益州府兵,优先学习火炮操作手册!轮番上阵模拟练习,务必在下一波兽潮到来前,让尽可能多的人掌握基本操作!时间不等人!” “喏!” 王玄策领命,转身就要去安排。 “等等!” 李恪又叫住了他,补充道:“告诉杨开心,下一波兽潮一旦爆发,开皇卫的任务不再是死守一线。火炮轰鸣之后,待弹药倾泻得差不多了,立刻以开皇卫为锋矢,益州府兵紧随其后,不要犹豫,给本王全线压上,一鼓作气,反推回去!不仅要打退它们,更要给本王彻底占住那个兽潮涌出的源头!”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然后,给本王打进去!” “打进去?” 王玄策闻言大吃一惊。 不仅是他,旁边竖着耳朵的程处默、尉迟宝琳等人,帐内闻讯赶来的高老太爷、袁老道长皆是面露惊容。 深入峨眉山深处? 那可是连慧能大师都陷在里面生死不明的大凶之地! 刚刚守住防线就已经是惨胜了,现在竟然还想反攻? “小三,此事是否太过冒险了?” 高老太爷忍不住开口劝阻,“深处情况不明,古主实力未知,贸然深入,恐......” 李恪摆摆手,打断了高老太爷的话,他的目光扫过众人,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老前辈们,你们的意思我懂。但是,不打进深处,不把旧约为何被撕毁、兽潮因何而起弄个明白,本王...于心难安!” 他的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些堆积如山的将士遗体,那些凝固在年轻脸庞上的愤怒与不甘。 李恪轻轻握紧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而且...不为那些战死的将士们讨回一个公道,本王...有何颜面见益州的父老乡亲?? 在场的诸位老前辈闻言,皆是一怔。 他们原本以为李恪只是想查明缘由,却没想到这少年王爷心中,还藏着这样一份为士卒复仇、求一个公道的执念。 这份心思,让他们这些见惯了生死的老家伙,心中也不由得泛起一丝波澜。 李恪深吸一口气,脸上重新露出那种略带痞气的灿烂笑容,对着诸位大佬拱手道:“当然,本王只管解决那些数量庞大的兽潮。至于那些藏在深处、可能会跳出来的强大异兽,甚至是那位不知深浅的古主嘛...可就全仰仗诸位老前辈大发神威了!您们可都是能移山填海的人物,总不能让我一个小辈把风头全抢了吧?” 这话半是玩笑,半是激将。 果然,李恪的话让在场这些平日里波澜不惊、辈分极高的老前辈们面面相觑,随后,一股久违的豪情与争强好胜之心,竟悄然在他们沉寂多年的心湖中泛起涟漪。 一个小娃娃都敢放言解决最棘手的兽潮,他们这些老家伙,要是还不能把深处的那些强大畜牲和那劳什子古主给宰了,以后还有何颜面立足? 岂不是要被这滑头小子笑话死? 一直沉默寡言的无功先生轻咳一声,捋着胡须,对李恪道:“蜀王殿下若能以这...这火炮之利,真个阻拦住兽潮大军。那么,深入险地,斩妖除魔,探明缘由之事...便包在我等身上!必不叫殿下失望!” 要是可以,王绩也想摆足高人姿态,但是,没办法,在场众人中,唯有他最合适与李恪做下承诺。 “哈哈哈...好!要的就是这句话!” 李恪抚掌大笑,都是一群不服老,争强好胜的老baby啊! 气氛一时颇为热烈,仿佛胜利已然在望。 然而,就在这时—— “报!” 一名斥候连滚带爬地冲到众人眼前,脸色煞白,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调。 “禀殿下!诸位大人!兽潮...兽潮又来了!而且...而且比上次更多!更凶!已经大量冲出来了!” 第190章 非同凡响的一字长蛇阵 峨眉山脚下,临时军营的气氛如同拉满的弓弦,紧绷欲裂。 而另一边,杨开心率领的六千开皇卫,如同玄色的礁石,牢牢钉在兽潮源头附近,军势森严,气血如龙,无声地威慑着那未知的深处。 他们军容肃杀,气血旺盛,一个个眼中精光四射,锐气十足,只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就等着下一波不开眼的畜牲撞上来,好让天下人再度见识见识昔日开皇卫的赫赫威名。 就在这时,一骑快马飞驰而来,正是王玄策派来的传令兵。 他滚鞍下马,气喘吁吁却口齿清晰地传达蜀王最新命令。 “下一波兽潮,开皇卫不可缠斗,短暂接触后,立即后撤,待炮响之后,弹药倾泻得差不多了,开皇卫需即刻作为锋矢,引领益州府兵反冲,不仅要击退兽潮,更要一鼓作气,杀进峨眉深处!” “啥?退?” 杨开心听到命令,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差点没把手中的长槊捏碎。 他望着身后这六千如同钢铁铸就、煞气冲天的弟兄,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甘。 好不容易轮到开皇卫大展雄风,让天下瞧瞧什么是真正的强军,殿下居然让他们退? 信那黑不溜秋的铁管子,还不如信他们开皇卫手中的刀枪剑戟...... 他正要把这想法嘟囔出来,忽然—— 轰隆隆...... 一种沉闷至极,仿佛源自大地肺腑的轰鸣隐隐传来,大地毫无征兆地开始轻微颤抖。 起初如同远方闷雷,旋即迅速变得剧烈,仿佛有无数巨鼓在地下疯狂擂动! “唳——!” “嘎——!” 天空中,无数栖息在附近山林中的飞鸟仿佛预感到了灭顶之灾,惊慌失措地尖叫着,成群结队地冲向高空,黑压压一片,像是骤然腾起的乌云,遮天蔽日,慌乱地逃离峨眉山的方向,仿佛慢一步就会被无形的恐怖吞噬。 原本还算明亮的天空,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淡下来,并非全因飞鸟遮蔽,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凶戾、暴虐气息从山林深处弥漫开来,凝聚成无形的压力,笼罩了四野,让人心头发慌,呼吸不畅。 “吼——!” “嗷呜——!” “嘶嘶——!” 紧接着,是远比上一次更加狂暴,也更加混乱的兽吼声,震耳欲聋。 那声音汇聚成一股毁灭性的声浪,排山倒海般从密林深处涌出,其中蕴含的疯狂与数量,令人脸色大变! “退!” 杨开心到嘴边的不忿瞬间咽了回去,脸色骤变,几乎是吼叫着下达了命令! 作为沙场老将,他对危险的直觉远超常人! 这动静,这气势,远比上一次兽潮恐怖得多,绝非硬碰硬的时候! 他再也顾不上什么展现肌肉的心思,这一次绝不是之前的土鸡瓦狗,在绝对的数量和毁天灭地的冲锋势头面前,硬扛就是找死! 保命、执行命令、为后续战术创造空间才是第一要务! “全军听令!后队变前队!撤!快撤!” 杨开心声嘶力竭,长槊指向军营方向。 六千开皇卫令行禁止,虽心有疑惑,但动作丝毫不慢,如同一个整体,迅速而有序地调转方向,朝着军营方向疾退。 阵型依旧保持严谨,显示出极高的军事素养。 奔跑中,有将士忍不住回头瞥了一眼。 就这一眼,足以让人头皮炸裂,终身难忘! 只见远处山林边缘,无数形态各异,大小不一的异兽如同决堤的洪荒巨浪,轰然冲破林木的阻碍,彻底暴露在天地之间! 那些狰狞恐怖的异兽,汇聚成一片望不到边际的疯狂浪潮,毛发、鳞甲、犄角、利齿...在晦暗的光线下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光。 它们奔腾践踏,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和嘶鸣,汇聚成一股毁灭一切的音浪洪流! 参天古木如同草芥般被成片撞倒、踩碎! 烟尘冲天而起,遮天蔽日,仿佛末日降临! 那股一往无前、碾碎一切的恐怖气势,足以让任何胆敢阻挡其前的生灵心胆俱裂! “娘的!” 杨开心一边策马狂奔,一边忍不住破口大骂,“这鬼地方到底藏了多少畜牲?捅了异兽老窝了吗?” 他原本以为上次的兽潮规模已经够夸张了,没想到这次竟然还能翻倍! 这峨眉山深处难不成连接着某个异兽专属的洞天福地? 开皇卫撤退的速度极快,但兽潮奔袭的速度也不慢! 双方的距离在一点点拉近,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如影随形。 杨开心心中飞速计算着距离和时间。 不能再退了! 再退下去,用不了多久就要退到临时搭建的军营,而军营后面,还有需要守护的城镇和百姓! 杨开心眼中闪过一抹决绝!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个道理他懂,但现在,他们已经等不到兽潮气势衰弱到谷底的最佳时机了! “全军听令!” 他猛地一拉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发出嘹亮的嘶鸣! “吁——!” “转身!迎敌!” 六千开皇卫如同心有灵犀,几乎在杨开心下令的瞬间,同时完成转身、勒马、结阵的动作! 玄色甲胄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冰冷的幽光,如同磐石,直面那汹涌而来的毁灭洪流! 杨开心深吸一口气,举起手中那杆染过无数敌血的长槊,直指那如同洪荒巨兽,张开血盆大口般扑来的兽潮。 他的呼吸变得悠长而平缓,眼中的惊悸褪去,只剩下冰冷的杀意和与麾下将士融为一体的磅礴气血。 “杀!” 仅仅一个字,不高亢,不尖锐,却如同冰原上刮起的第一缕寒风,瞬间席卷了整个开皇卫军阵! 六千开皇卫的气势瞬间浑然一体,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滔天的气血煞气轰然爆发,隐约间化作一条狰狞咆哮的血色巨龙虚影,悍然撞破了空中那因兽潮凶戾之气凝聚而成的无形乌云! “吼!” 玄色洪流动了! 主动发起了冲锋,与那黑色的兽潮洪流狠狠对撞在一起! 这一次,开皇卫好像在周身形成了巨大的万载玄冰,天地灵气被彻底冻结,变得凝滞不堪,沉重无比! 冲在最前面的异兽,仿佛猛地撞上了一堵看不见却坚不可摧的钢铁巨墙,速度骤减,筋断骨折,哀嚎着轰然倒地! 而后方的异兽收势不及,疯狂地践踏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前冲,然后再次以更惨烈的方式撞上那无形的壁垒,步上前尘! 军势! 只要踏入这片死亡领域,即便没有身死,也会如同陷入泥沼,动作瞬间变得迟缓僵硬。 随着开皇卫的疯狂冲杀,他们的前方竟硬生生形成了一片短暂的真空地带,无数异兽的尸骸被军阵绞碎、撞飞,堆积成一座座小型尸山! 兽潮的嘶吼变得更加疯狂暴戾,它们似乎也意识到了这堵“墙”的可怕,更加拼命地冲击,试图用数量和血肉之躯耗尽这支可怕军队的力量。 军阵中央,杨开心眉头紧锁。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无穷无尽的兽潮带来的压力如同真正的海啸,一浪高过一浪地冲击着开皇卫的军势。 每一次冲撞,每一次撕咬,都在剧烈消耗着军阵的力量和士卒的体力气血。 那坚不可摧的军势壁垒,已经开始微微晃动,光芒略显黯淡,甚至有被压缩回退的迹象! 不能这样硬顶下去! 否则一旦军势被破,他们这六千人瞬间就会被兽潮吞没,尸骨无存! 李恪的军令在他脑海中闪过,“杀一波就撤...既然如此...” 杨开心眼中狠色一闪,猛地举起手,朝后方将士打出了一个极其复杂却意义明确的手势。 变阵! 让这群畜牲试试那个! 命令无声传达,开皇卫这支精锐之师展现了其恐怖的组织与执行能力。 原本圆润防御的阵型开始急速变化,将士们的位置微妙移动,气血勾连的方式随之改变。 几乎只在几个呼吸之间,整个军阵迅速化作一条蜿蜒曲折,却又首尾相顾的巨大蛇形阵势! 军阵,一字长蛇阵! 就在阵成的刹那—— “嘶吼——!” 开皇卫上空,那磅礴冲天的气血、煞气不断压缩,升华,一声仿佛来自上古洪荒的嘶鸣,骤然响彻天地,带着无尽的凶戾与威严! 一条庞大到难以想象,鳞甲狰狞,双目赤红,散发着滔天凶威的巨蛇虚影,轰然降临,仿佛真正的上古凶兽再现人间! 巨蛇虚影发出一声震人心魄的嘶鸣,巨大的蛇尾如同天柱般横扫而出! 轰——! 大地剧震! 烟尘如同海啸般向四周排开! 蛇尾扫过之处,成千上万的异兽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碾过,瞬间爆成漫天血雾! 更多的异兽则被那恐怖的音波和威压震得心神崩溃,四肢瘫软,倒地不起,旋即被后面涌上的同伴踩成肉泥! 这一击,竟硬生生将汹涌的兽潮洪流从中阻断,清理出了一片巨大的扇形空白区域! 这已经不是物理上的阻挡,更是在精神层面上进行着无情碾压! 兽潮前端彻底陷入了巨大的混乱和自我践踏之中。 第191章 意大利炮 军营上空,一直密切关注战局的老前辈们,此刻一个个瞪大了眼睛,脸上满是惊骇! 当那庞大无比的巨蛇虚影横空出世,一声嘶吼便令万千异兽崩溃倒地时,袁老道长惊得手一抖,差点把自己的胡须给揪下一把来,声音都变了调。 “腾...腾蛇?这...这怎么可能?以自身气血演化上古凶兽虚影?这...这是何等军势?闻所未闻!闻所未闻啊!” 姜老那双总是半开半阖,显得浑浊不堪的眼眸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死死盯着那庞大的腾蛇虚影,喃喃道:“一字长蛇阵...竟能引动一丝上古腾蛇真意降临...这...这已经不是普通的精锐之师了!” 李恪也是看得目瞪口呆,张大的嘴巴能塞进一个鸡蛋。 他知道开皇卫很强,但没人告诉他能强到这种离谱的程度啊! 这简直是人形天灾,那庞大的兽潮,竟然被他们一击阻断? “早知道他们这么能顶得住...直接让他们平推进去不就完了!” 高老太爷虽然同样震惊,但他毕竟对开皇卫的底蕴了解更多一些,眼中更多了几分了然和凝重。 他沉声道:“诸位,先别高兴太早!这种状态绝对持续不了多久,对士卒的负荷极大!准备一下,随时出手,拦截那些即将冲出来的大家伙!小三...” 他转向还在发呆的李恪,“记住你的话!” 李恪从巨大的震撼中回过神来,茫然地点了点头,随即一个激灵,冲着一旁同样看傻了的李崇义吼道:“堂兄!快!快去告诉王玄策!火炮!把老子的意大利炮...不是,把咱们的火炮都给老子推出来!瞄准兽潮后方,准备开火!”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就知道了! 他对火炮充满自信,对付这种密集得令人发指的兽潮,这绝对是量身定做的大杀器! 果然,正如高老太爷所预料的那样,开皇卫这种召唤腾蛇虚影的恐怖状态,根本无法持久。 仅仅是几次凶悍的扑击和扫尾,清理了数万异兽后,那庞大的腾蛇虚影便开始剧烈闪烁,迅速变得虚幻、透明,最终彻底消散在天地之间。 军阵瞬间恢复成普通的一字长蛇阵,虽然依旧精锐,但所有开皇卫将士,包括杨开心在内,脸色都在一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气息如同风中残烛,飘忽不定,显然已是强弩之末。 “撤!快撤!弟兄们,风紧扯呼!” 杨开心反应极快,几乎在腾蛇虚影消散的同一时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声嘶力竭地大吼,调转马头,玩命似的朝着军营方向狂奔! 六千开皇卫此刻也顾不上什么阵型优雅了,保命要紧! 一个个撒丫子狂奔,速度比刚才撤退时还要快上几分,恨不得多长两条马腿! 杨开心一边跑,一边还不忘扯着嗓子朝军营方向大喊,那声音穿透力极强,哪怕隔着老远,也如同在每个人耳边炸响。 “殿下!任务完成了!到你出手了!再不开炮,这群畜牲追上来,我们就要变成它们的口粮了!救命啊——!” 军营内,原本还被开皇卫神威震撼得说不出话的众人,听到这毫无强军气度,甚至带着点泼皮无赖气质的呼救声,顿时集体陷入沉默,嘴角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起来。 这...这真是刚才那支引动上古腾蛇,霸气侧漏,几乎要横扫千军的无敌铁军? 这画风转变...... 高老太爷、袁老道长、姜老等不约而同,极其自然地瞥了一眼旁边的李恪,眼神意味深长。 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有什么样的王爷,就有什么样的兵! 这丢人现眼的劲儿,能屈能伸的风格,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李恪先是一愣,随即被杨开心那副狼狈逃窜还理直气壮求救的模样给逗得哈哈大笑,不仅不以为耻,还与有荣焉。 他叉着腰,意气风发地对着远处狂奔而来的杨开心喊道:“杨开心!给本王撑住!看你家殿下怎么用新宝贝收拾这群畜牲!处默、宝琳、小爱爱,跟本王上!” 说着,他率先冲出去,程处默三人嗷嗷叫,如同脱缰的野马,兴奋地冲向早已布置好的火炮阵地。 在王玄策的高效指挥下,二十一门黝黑的火炮早已一字排开,炮口森然指向远方烟尘冲天,再度汹涌而来的兽潮。 经过紧急培训的炮手们虽然动作还有些生涩,但已经各就各位。 看着远处好似末日降临般的兽潮,闻着空中弥漫的恐怖腥味,一个个还是紧张得手心冒汗,微微有些颤抖。 这铁疙瘩...真的能行吗? 万一不好使,咱们今天岂不是要交代在这儿了? 李恪可不管这些,他冲到阵前,满脸都是抑制不住的兴奋和跃跃欲试,看着那二十一门宝贝火炮,如同看到了绝世美女。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大吼道:“二营长!老子的意大利炮准备好了吗?” 现场骤然一静。 所有人,包括程处默、尉迟宝琳,以及那些紧张的火炮兵都齐刷刷地愣住了,脸上写满了大大的问号。 二营长? 谁? 意大利炮? 又是啥? 殿下在喊什么暗号? 随后,大家的目光下意识地看向现场总指挥王玄策。 虽然不明所以,但王玄策还是准备硬着头皮接话,只当这是李恪鼓舞士气的一种方式。 却见李恪已经等不及了,一脚踢在旁边一脸懵逼的房遗爱小腿上。 “小爱爱,发什么呆?说你呢!这里就属你是家里的老二!” 房遗爱被踢得一个趔趄,挠了挠头,看着李恪那“快配合我”的眼神,虽然完全不懂意大利炮是啥,但还是不确定地憨憨回道:“准...准备好了...吧?” “好!” 李恪对他的配合十分满意。 然后他猛地转头,望向那已经清晰可见、狰狞咆哮的兽潮先锋,目眦欲裂,用尽全身力气发出怒吼。 “准备好了,那还等个锤子!给老子开炮!” “开炮!” 李恪话音刚落,王玄策便嘶声下令! 早已等待多时的火炮兵们,瞬间将所有的紧张、恐惧、疑惑都化为了动作! 按照脑海里的操作手册流程,填装铭文炮弹,检查引信,然后——点燃! “嗤嗤嗤——” 引信燃烧的声音令人心跳加速! 下一秒—— 轰!轰!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猛然炸响,仿佛平地惊雷,又似天公震怒! 二十一门火炮炮口猛地喷吐出炽热的火焰和浓密的黑烟! 一枚枚刻满了铭文的黑色炮弹,带着死亡的尖啸,划破昏暗的天空,在空中留下一道道优美的弧线,然后狠狠地砸入了那无边无际、疯狂涌来的兽潮之中! 紧接着—— 轰隆隆! 地动山摇般的爆炸声接连不断地响起! 一团团巨大的火球和硝烟在兽潮最密集处冲天而起! 恐怖的冲击波裹挟着无数破碎的弹片和铭文力量,如同死神的镰刀,疯狂地向四周席卷! 刹那间,残肢断臂横飞,血肉如雨点般落下! 坚固的鳞甲被轻易撕裂,庞大的身躯被炸成碎片! 原本密集到令人窒息的兽潮,瞬间被清空出一个个触目惊心的空白地带! 那些被直接命中的异兽当场粉身碎骨,稍微靠边的也被冲击波震得五脏碎裂,七窍流血而亡! 汹涌澎湃的兽潮,一往无前的气势,为之一滞! 仅仅只是一轮齐射! 仅仅二十一枚炮弹! 正在玩命狂奔的杨开心回头瞥见这毁天灭地般的场景,吓得魂飞魄散,差点从马背上栽下去。 “娘嘞!快跑!再跑快点!这玩意可不长眼啊!” 开皇卫撤退的速度瞬间又提升了一个档次。 李恪看到这惊人的战果,兴奋地直跳脚,“继续!继续!不要停!给老子炸!炸死这群畜牲!” 王玄策闻着那熟悉又陌生的硝烟味,看着远处兽仰兽翻的惨状,满脸都是惊骇。 他印象中,之前试验时,火炮的威力似乎...没这么大啊? 殊不知,试验时都是在开皇卫军势的强力压制下进行,而此刻面对毫无军势概念,只凭本能和肉身冲锋的兽潮,这结合了墨家铭文技术与黑火药力量的神魔版火炮,才真正展现出了它毁天灭地的恐怖威力! 军营上空,一众老前辈也是看得瞠目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 那让他们都感到棘手无比,仿佛无穷无尽的兽潮,竟然在这看似笨拙的铁疙瘩轰鸣下,变得如此脆弱不堪? 攻势瞬间瓦解,死伤惨重,已然不成威胁! 姜老目光灼灼地盯着那不断喷吐火焰死亡的火炮阵地,又看了看远处溃不成军的兽潮,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诸位,那小家伙...已经做到他承诺的事了!兽潮已不足为惧!” 他猛地看向那幽深的峨眉深处,眼中精光爆射,“接下来...该看我们的了!” 轰! 轰! 轰! 一股股压抑了许久的惊天气势,如同沉睡的火山,猛然从军营中爆发开来,直冲云霄! 高老太爷、袁老道长、姜老、剑主、云安禅师、墨家钜子...... 一位位老前辈,化作一道道颜色各异的流光,携带着滔天怒意和决绝的杀意,如同离弦之箭,径直射向那兽潮涌出的源头! 总攻,开始了! 第192章 白热化的战斗 就在李恪指挥着火炮阵地疯狂倾泻火力,将兽潮炸得血肉横飞之际,高空之上,真正的风云骤变,另一场关乎胜利的战斗已然爆发! 姜老、高老太爷、袁老道长等一众老前辈,他们的目标极其明确——直捣黄龙,擒贼先擒王! 至少也要逼出那峨眉古主,问清楚撕毁旧约的原因所在! 然而,峨眉山深处显然也早有准备,在感知到这群不速之客冲抵前的刹那,猛地爆发出更加恐怖暴虐的气息! “吼!” “嗷——!” “嘶嘶嘶......!” “唳!” 十几道震耳欲聋,蕴含着不同属性狂暴力量的咆哮嘶鸣,如同炸雷般从深处轰然传出! 其声浪之强,甚至暂时压过了下方战场的火炮轰鸣与兽潮沸腾。 紧接着,一道道庞大而狰狞的身影,携带着滔天的凶威,从未知的深处中猛扑而出! 不仅有之前出现过的火焰凶兽、九头怪蛇、风刃凶禽、山岳石巨人等强大异兽,还有更多形态各异,但气息同样凶悍滔天,从未露面的可怕存在! 有一条通体覆盖着幽蓝鳞片,头上生有珊瑚状独角,周身弥漫着刺骨寒气的蛟龙。 有一只挥舞着如同镰刀般锋利前肢,速度快如鬼魅的巨型螳螂。 有一条潜伏在阴影中,身形模糊不定,散发着致命毒雾的蜈蚣状怪物。 甚至还有一株仿佛成了精,藤蔓如同触手般狂舞,散发着迷惑心智花粉的巨大妖花。 ...... 整整十几头气息丝毫不弱于高老太爷等人,甚至犹有过之的恐怖异兽,齐齐现身! 它们显然才是这峨眉山深处真正的力量,此刻尽数出现,誓要将这群胆敢冒犯古主威严的人族强者撕碎! 没有任何废话,双方顶尖战力瞬间对撞在一起! 轰! 轰轰! 轰轰轰!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在高空中不断响起! 灵气疯狂暴动,各种颜色的光芒剧烈闪烁、碰撞、湮灭! 姜老手中出现一杆普通的长槊,挥舞间,掀起焚天煮海的烈焰长河,与那火焰凶兽喷吐的本命真火疯狂对耗,热浪灼烧得空间都在扭曲! 高老太爷言出法随,律令符文如同金色锁链横空,时而禁锢石巨人,时而削弱九头怪蛇,不断创造战机! 袁老道长拂尘挥洒,清冽道音化作无形屏障,抵挡着那妖花的惑心花粉和音波攻击,同时一道道净化玄光精准射向那毒雾蜈蚣! 剑主剑气纵横,如同九天银河垂落,每一剑都蕴含着无匹的锋芒,将那头幽蓝蛟龙斩得鳞甲破碎,冰屑纷飞! 四大剑脉之主联手,剑走偏锋,身形如同鬼魅,专门袭杀那速度极快但防御稍弱的螳螂状异兽! 墨家钜子操控着巨大的机关玄武,硬生生扛住了一头蛮力惊人的犀牛状异兽的冲撞,发出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之声! 云安禅师口诵伏魔经文,身后罗汉虚影凝实,金刚杵砸落,与一头手持骨棒,咆哮连连的猿猴巨兽战得难分难解! 每一位老前辈都找到了自己的对手,或者被数头异兽围攻!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浩然正气、无为之势、诸佛梵音...各种压箱底的神通术法、武道绝学如同不要钱般疯狂倾泻! 霎那间,兽潮源头的空域和地面,彻底化作了绞肉机般的顶级战场! 而这等级别的战斗,其波及范围是毁灭性的! 法则碰撞! 神通对轰! 凶气与罡气疯狂对撞、湮灭! 爆炸声、嘶吼声、金铁交鸣声不绝于耳! 一道道逸散的能量冲击波、剑气、火焰、冰霜、毒雾......如同天灾般落下! 下方,那些原本汹涌向前,试图冲击军营的兽潮就倒了大霉! 它们挤得密密麻麻,距离战场最近,又没有任何军势庇护,顿时就遭到了无妄之灾! 轰! 一团巨大的火球落下,瞬间将上百头异兽汽化! 嗤! 一道凌厉的剑气扫过,如同割麦子般清空一大片! 咔啦啦! 寒流席卷,成百上千的异兽被冻成冰雕,旋即被后面涌上的同伴撞碎! 毒雾弥漫,范围内的异兽如同被抽去了骨头般瘫软倒地,血肉迅速腐烂...... 无数异兽甚至连惨叫都发不出,就莫名其妙地化作了飞灰或一地血肉碎块,死得憋屈无比! 顶级强者交手的余波,对于这些连灵智都没有诞生的异兽而言,简直就是无法抵抗的天灾! 然而,这惨烈的景象,非但没有吓退兽潮,反而彻底激发了这些异兽血脉中那最原始、最疯狂的凶性! “吼吼吼——!” 残存的兽潮变得更加狂暴,眼睛赤红,完全失去了理智,如同真正的疯狗般,不顾一切地朝着前方那不断喷吐火焰和死亡的军营防线发起了自杀式的冲锋! 李恪站在火炮阵地上,看着远处那如同修罗场般的高空大战,又看了看下方更加疯狂涌来的兽潮,不惊反笑,叉着腰,声音充满了兴奋和一丝癫狂! “来啊!都来啊!不怕死的就都来!老子请你们吃铁花生米!” “开炮!轰他娘的!给老子往死里轰!” 轰!轰!轰!轰! 火炮再次发出震天的怒吼! 剩余的炮弹像是不要钱一样,被疯狂地填入炮膛,然后化作死亡的礼花,在兽潮最密集处不断绽放! 每一发炮弹落下,都能清空一大片区域,残肢断臂和内脏碎块如同暴雨般落下。 但后面的异兽立刻悍不畏死地填补上空缺,踩着同伴的尸骸继续冲锋! 它们如同黑色的海浪,一波接着一波,似乎永无止境! 在远离战场的安全地带,杨开心率领的六千开皇卫正抓紧每一分每一秒喘息恢复。 薛仁贵带着残余的益州府兵,在他们的前方组建起一道防线,防止兽潮突破过来。 他们都很清楚,火炮不可能一直轰鸣,一旦停止,或者兽潮冲破炮火覆盖,最终能顶上去的,只能是恢复过来的开皇卫。 益州府兵能做的,就是拼死为他们争取时间! 燕云十八骑默默守护在侧翼,他们望着那群方才上演了惊世骇俗一幕,此刻却毫无形象坐在地上喘气,甚至互相笑骂的开皇卫,面具下的眼神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惊。 他们十八人凭借特殊功法与战阵,联手之下也能演化出墨麒麟虚影,发挥出堪比炼虚合道的实力,即便是在军势的压制下,也能爆发超绝的战力,这一直是他们立足的根本。 但今日见到开皇卫那擎天撼地的腾蛇军势...他们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战争巨兽! 那腾蛇散发出的洪荒凶威,那清扫战场如同碾死蝼蚁般的恐怖力量...... 毫不怀疑,若是两军对垒,他们演化出的墨麒麟,明显是小巫见大巫,恐怕会被那腾蛇轻易吞噬! 差距太大了! 杨开心一边大口喘气,一边盯着远处不断被火炮消耗的兽潮。 虽然兽潮依旧在疯狂推进,但那规模,明显比最开始小了好几圈! 想想也是,经历了开皇卫的腾蛇横扫,又被火炮这么不要钱地狂轰滥炸了这么久,就算异兽数量再多,也终究有个极限,不可能真的无穷无尽。 他猛地站起身,朝着周围或坐或卧的弟兄们嚎了一嗓子,“弟兄们!抓紧时间恢复!快到咱们上场表演的时候了!都给我把精神头打起来!” 只要不是维持那种召唤腾蛇虚影的恐怖状态,开皇卫还真没怕过气血消耗! 他们的恢复速度远超常人! “吼!” 六千将士轰然回应,声震四野。 他们纷纷盘膝坐下,体内那经过雷池淬炼和特殊功法锤炼的内气开始按照特定的路线急速运转,彼此之间气血隐隐相连,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循环网络,恢复速度肉眼可见地飙升! 淡红色气血氤氲在他们周围,如同燃烧的火焰。 正在前方警戒兽潮的薛仁贵,猛然感受到身后那如同烘炉般猛然腾起,并且越来越磅礴的气血之力,骇然回头望去,只见开皇卫众人被浓郁的气血红光笼罩,如同六千个小型太阳在同时燃烧恢复! 他眼中满是难以置信,“这...这恢复速度...开皇卫...到底有多恐怖?” 不仅拥有那种毁天灭地的杀招,连恢复力都如此变态? 燕云十八骑的老大燕一,不知何时走到他身边,厚重的手掌拍了拍他的肩膀,沉稳道:“薛将军,无需妄自菲薄,这便是底蕴的差距,非战之罪,你欠缺的只是时间和底蕴。经此一役,你麾下的益州府兵已然开始蜕变,有了铁血之师的雏形!假以时日,未必不能追上他们!” 薛仁贵闻言,原本因对比而产生的一丝暗淡瞬间消散,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明亮。 他用力点了点头,“燕统领说得对!薛某,绝不会输!” 事实上,在此之前,薛仁贵与王玄策的表现已经足够惊艳! 最初正是他们两人,率领着装备和训练都远逊于开皇卫的益州府兵,硬生生用血肉之躯和严谨的军阵,挡住了兽潮第一波最凶猛的冲击,为后续援军争取了宝贵时间! 只是后来开皇卫的表现太过逆天,才暂时掩盖了他们的光芒。 第193章 蜀地的底蕴 就在这时,前方火炮的轰鸣声变得稀疏起来,发射间隔越来越长。 即便炮管采用了异铁锻造又有铭文加固,连续不断的极限射击也使得它们变得通红滚烫,蒸汽弥漫,甚至有些炮管已经开始微微变形,再强行发射,极有可能炸膛。 李恪瞥了一眼存量不多的炮弹,果断下令道:“停止射击!冷却炮管!” 他转向王玄策,脸上兴奋之色渐渐平息,变得严肃起来,“玄策,按照原定计划,该轮到开皇卫上场了!” 王玄策郑重地点头,作为李恪在益州的大总管,火炮的实验,他全程参与,比墨家钜子与三脉脉主、族老更清楚过热炸膛的危险。 他的目光越过战场,望向那未知的深处,斩钉截铁道:“不仅是开皇卫,还有益州府兵,所有还能战的力量,都应投入反击!一鼓作气,杀到深处去!” 说完,王玄策猛地转身。 在转身的刹那,他整个人的气质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他不再是那个精于算计、打理政务的益州大管家,而是变回了那个曾在叛贼李艺军中潜伏,于万军丛中取李艺首级如探囊取物的王小二! 一股久违的、凝练如实质的凶煞之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眼神冰冷锐利,仿佛出鞘的染血匕首! 杀人,或者杀兽,对他而言,并无区别! 所有人,包括李恪都忘记了,王玄策最强的能力不是在管理政务上,而是在于战场杀伐! 程处默、尉迟宝琳几个看得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刻抄起兵器跟着王玄策一起冲上去。 这几个家伙,除了房遗爱,都是将门子弟,又极其爱凑热闹,哪里肯错过这样的大场面。 至于房遗爱,这就是老房家的异类,身为儒家弟子,却修不出浩然正气,反倒是一身气血倒是愈发的惊人。 李恪摇摇头,看到他们眼中那股火热,就知道拦不住他们,也就根本不想拦。 然而,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们身后。 不远处,一直担任书吏的房遗直正小跑过来。 高士廉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们一眼。 仅仅是一眼,程处默、尉迟宝琳、房遗爱、李崇义、李景恒这五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勋贵子弟,瞬间如同被冰水浇头,浑身僵硬,所有热血和冲动都被冻结在了原地。 他们敢乱动,这位老爷子,可是真的会下狠手收拾他们! 高士廉没有理会这几个小混蛋,他的目光落在王玄策离去的背影上,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对旁边的李恪淡然道:“三儿,你能得王玄策此等天才人物倾力相助,实乃天大幸事。” 李恪缩了缩脖子,这话在他听来无异于是在说:你小子真是走了狗屎运,才能捡到这样一块蒙尘的瑰宝。 不过,要不是知道王玄策有多么厉害,他也不会费尽心力提前将他网罗在麾下。 他讪讪一笑,摸了摸鼻子,“舅姥爷过奖了...玄策之才,治理一州之地绰绰有余,有些屈才了,他最终的舞台,还是在长安,在朝堂,在那波澜壮阔的天下大势之中,那里才是他真正发光发热的地方。” 他这话倒是真心实意。 高士廉瞥了一眼这个心思玲珑的小滑头,不再多言,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话,整个人便化作一道流光,冲天而起,加入了高空那越发激烈的顶级战场。 “你们七个,给老夫老老实实待在这里!谁敢踏过防线一步,老夫回来就打断他的腿!” 声音还在原地回荡,人已消失不见。 李恪等人面面相觑,噤若寒蝉,没谁敢把这句话当耳旁风,这位老爷子,说打断腿,就绝不会让你瘸。 李恪无所谓地耸耸肩,他本来就没打算亲自上阵厮杀。 第一,自然是他年龄小,一身修为虽然在同龄人中还算不错,但是在那庞大的兽潮中,他连一点浪花都翻不起来。 第二,他是蜀王,是众多将士的精神支柱,除非到了最后的时刻,需要他上战场提升士气,否则,他留在后方,利大于弊。 所以,不管是怕死保命,还是运筹帷幄,不为前线添乱,才是他最应该干的事。 程处默、尉迟宝琳等人唉声叹气,一腔沸腾的热血无处发泄,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别人冲锋陷阵,憋屈得紧。 上一场,他们偷偷摸摸跟着后备军冲,虽然一个个伤痕累累,但是好处也是不少,一身内气变得更加浑厚,在生与死的边缘挣扎,心性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至少,当再次面对长安那群纨绔子弟时,一个眼神就足以令他们心神大震! 当王玄策策马来到杨开心面前时,甚至无需言语,杨开心那玩世不恭的神色瞬间收敛,变得肃穆而锐利。 他翻身上马,举起长槊,声音传遍全军。 “开皇卫!” “起身!整队!” “目标——兽潮!出发!” “吼!” 六千开皇卫如同沉睡的猛虎苏醒,瞬间起身,甲胄铿锵,汇聚成玄色的钢铁洪流! 那因快速恢复而重新变得磅礴的气血再次冲天而起,凝聚成狰狞的气血长龙,发出震天的咆哮! 没有半点废话,也没有丝毫的畏惧,仿佛只是回家般稀疏平常。 洪流启动,如同决堤的天河,悍然撞向那依旧汹涌,但已然规模变小了不少的兽潮! 开皇卫一动,薛仁贵眼中精光爆射,如同一道白色闪电,率先冲向兽潮! 燕云十八骑如同默契的阴影,无声无息地跟在薛仁贵的身后。 他们周身黑气弥漫翻滚,几个呼吸间,一道比对战李艺时更加凝实,也更加凶戾的墨麒麟虚影浮现,将他们笼罩,发出无声的咆哮,扑向兽潮侧翼! 在他们之后,那些经历了血火淬炼,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益州府兵,沉默着,却带着一股百战余生的惨烈气势,军阵运转,军势再次凝聚,虽然不如开皇卫那般恐怖,却也变得凝实厚重,紧随其后! 而就在开皇卫与益州府兵发动全面反击的同时—— 咻!咻!咻!咻! 从军营后方,骤然亮起上千道璀璨夺目的剑光! 剑气冲霄,凌厉无比! 剑阁弟子终于出动! 他们并未分散,而是以某种玄奥的剑阵汇聚在一起,千道剑光交织、融合,竟在空中凝聚成一柄散发着斩断一切锋芒的巨剑虚影! 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如同一道天罚之剑,朝着兽潮狠狠斩落! 李恪惊讶地在那些御剑的身影中,看到了一个熟人,正是当初在剑阁有过一点交情的九师兄裴九! 他神情冷冽,剑意勃发,显然是剑阵的重要组成部分。 那个疯女人并不在其中,想来剑阁也需留下种子,以防不测,不可能全员压上。 然而,这仅仅是个开始! 除了剑阁弟子,从四面八方,更有数不清的流光、身影呼啸而来! 有来自青城山的炼丹宗师挥手撒出漫天毒粉,腐蚀异兽,有岷江水府的修士操纵水流,形成漩涡绞杀,还有许多闻讯赶来的蜀地散修、侠客,各展所能,加入战团! 蜀地藏龙卧虎,本土力量,在这一刻 ,全面爆发! 李恪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幅波澜壮阔、群雄并起的壮观景象,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好...好可怕......” 他粗略感知了一下,差点把舌头咬到。 好家伙! 这些加入战场的,哪怕看起来最不起眼,气息最弱的,感觉也比他这个炼气化神要强上一大截! 要知道,他这一路,教导的名师不在少数,又经过雷池与诛灭之意淬炼,怎么也算是小有所成。 那么,也就是说,这些参战者,至少都是炼气化神巅峰,乃至炼神还虚境起步的修士? 这阵容...也太豪华了吧? 这就是蜀地的底蕴吗? 就在他被这全面反攻的浩大声势震撼得心潮澎湃之际—— “哈哈哈......热闹!真他娘的热闹啊!” 一道豪迈粗犷,如同雷鸣般的大笑声,猛地从极远处的天边炸响,由远及近,速度快得不可思议! 听到这个声音,刚才还因为不能上战场而唉声叹气的程处默,吓得猛地一缩脖子,脸色变得惨白,差点没硬着头皮冲上战场。 他对这个声音实在太清楚不过,与其被抓住毒打不知多少顿,还不如被高士廉打断腿! 李恪等人也是头皮发麻,想过长安会来人,但是,绝没有想到会是这个老怪物! 就他那不靠谱的劲儿,长安那些长辈当真放心? 下一刻! 轰! 如同陨石天降! 一道魁梧如山,身披重甲的身影,裹挟着风雷之势,轰隆一声,猛地从高空砸落,重重地落在李恪不远处的地面上,直接将坚硬的山岩砸出一个巨大的蛛网坑! 烟尘弥漫中,一个熟悉的身影扛着一柄夸张无比的萱花大斧,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环顾四周惨烈而壮观的战场,咧开大嘴,再次发出震耳欲聋的大笑。 “哈哈哈!好!好得很啊!竟然还打出了优势!小子们,看来俺老程错过了不少好东西!” 来人,正是卢国公,程咬金! 也是让长安勋贵子弟咬牙切齿的程妖精! 第194章 混世魔王,程咬金 程咬金的出现,让原本就紧张刺激的战场,又增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诡异。 这自然是针对李恪、程处默、李崇义等七个来自长安的小家伙。 或者说,无论在场是长安中的哪个小伙伴,哪怕是长辈口中的好孩子——李承乾,看到程咬金突然从天而降,也不会脸色自然。 这老妖精行事完全不按常理出牌,坑起人来六亲不认,尤其喜欢折腾他们这群小辈,还美其名曰“锤炼”! 呸! 他们谁没在这个为老不尊的老家伙手上吃过亏? 程妖精就是拿他们这些小辈找乐子! 以至于长安的纨绔圈碰到这个大魔王都是避之唯恐不及,实在是用血泪总结出来的至理,想要在程咬金身上看到点长辈风范,无疑是痴人说梦! 程咬金可不管这些小兔崽子心里怎么嘀咕,他扛着那柄门板似的宣花大斧,大马金刀地往那一站,一双虎目瞪得溜圆,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整个战场局势。 那眼神,不像是在看生死搏杀的修罗场,倒像是在西市瞧什么热闹把戏。 此刻,战场上的局势已经逐渐明朗起来。 以开皇卫那六千玄甲洪流为最锋锐的箭头,整个蜀地的力量已然发起了全面反扑! 原本汹涌澎湃,似乎无穷无尽的兽潮,在经历了火炮的疯狂洗礼、顶级强者交手余波的误伤、以及开皇卫和各方修士的持续消耗后,规模明显缩小了许多,不仅止步不前,甚至已经在节节败退,留下无数的尸体。 开皇卫根本不需要再进入那种消耗恐怖的神秘状态,仅仅依靠常态下的军势压制,便已展现出恐怖的杀戮效率。 每一位将士都如同不知疲倦、没有感情的杀戮机器,出手简洁高效,刀劈枪刺,皆是直奔要害,往往一个照面就能将扑上来的异兽格杀! 他们的配合默契到了极致,攻防一体,玄色洪流稳步向前推进,所过之处,异兽如同被割倒的麦子般纷纷倒下,几乎形成了一条由血肉铺就的推进之路! 紧随其后的益州府兵,虽然军势远不如开皇卫那般夸张霸道,但经历了最残酷的血火淬炼后,他们的气势变得愈发凝实。 每一位士卒都沉默着,眼神冰冷,机械般地挥动兵器,哪怕身旁的袍泽倒下,也无人哭泣或退缩,只是默默补上位置,继续向前推进! 这是一支正在发生惊人蜕变的军队,百战余生的铁血气质已经开始融入他们的骨髓。 相较于这两支沉默却高效的军队,那些全面爆发的蜀地修士们打得就热闹多了。 各色神通术法、武道绝学如同烟花般在兽潮中不断绽放。 剑光纵横、符箓乱飞、毒虫肆虐......甚至还有武道强者,一身气血直冲云霄! 兽潮缺乏军势保护,庞大的数量虽然令人头皮发麻,但这些修士一个个心性修为都不差,手段繁多,保命能力极强。 只要不是倒霉到被大量异兽瞬间合围,否则,大多都能在力竭之前及时撤下来喘口气。 至于高空中的顶级战场,光华更是绚烂夺目。 一位位老前辈似乎也不再保留,全力出手,法则碰撞,神通对轰,几乎压着那十几头强大异兽在打。 火焰、寒冰、剑气、律令、浩然正气、梵音佛光、道家真气......交织成一幅令人目眩神迷的毁灭画卷。 不过,那些异兽也绝非易与之辈,皮糙肉厚,天赋神通诡异,虽处于下风,但想要短时间内彻底斩杀它们,也极其困难,一时间,战局进入胶着状态。 程咬金看得津津有味,蒲扇般的大手摩挲着下巴,却丝毫没有急着出手的意思。 他歪过头,目光落在如临大敌的李恪身上,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白牙,“行啊,小三,啧啧,该说你小子运气好到逆天呢,还是早就神机妙算,连这兽潮都在你的算计之中,才凑出了眼下这局面?” 这个程妖精,就是真正的人精,虽然看似粗豪,实则心细如发! 长孙无忌在甘露殿的那番推测,他嗤之以鼻,但看着眼前这汇聚了蜀地几乎所有高端战力的局面,还有那支强得不像话的玄色洪流,心里也难免犯嘀咕。 形势看似危急,却一步步正在被引向对朝廷最有利的战局...难道那老阴人真说中了? 故此,才有了这番看似玩笑的试探。 至于说李恪和他玩心眼子欺瞒他? 呵呵,真不是程咬金自夸,就算把这群小混蛋捆一块,再修炼个十年八载,都不够他一个人玩的! 李恪听得直翻白眼,没好气地撇嘴,“程伯伯,你这话可就太伤人了!我要是早知道这鬼地方会爆发兽潮,早就收拾铺盖卷跑回长安躲着了!谁乐意在这鬼地方凑这要命的热闹?又不是脑子有坑!” “哈哈哈......” 闻言,程咬金爆发出一阵洪亮的大笑,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这话倒是不假,你小子滑不溜秋,惜命得很,这种亏本买卖肯定不干!” 他目光又扫过程处默、尉迟宝琳等人,尤其是在自己那好大儿身上停留了片刻,啧啧称奇道:“哟呵?几个小兔崽子,来益州溜达一圈,别的本事没见长,这身筋骨倒是打熬得皮实了不少?是陛下提到的那什么...雷池的功劳?” 李崇义、尉迟宝琳、房遗爱等人眼观鼻,鼻观心,如同老僧入定,个个紧闭着嘴,坚决不接话。 这是他们用无数次惨痛教训换来的宝贵经验——面对程妖精,不搭话,不接茬,就能最大限度减少被坑的几率! 程咬金也不在意,自顾自地嘿嘿笑道:“皮实点好,皮实点抗揍!等回了长安,老子揍人的时候也能多用几分力气,免得稍不注意就把你们屎打出来!一个个敢偷跑出来的小混蛋,等着挨板子吧!” 程处默、尉迟宝琳、房遗爱三人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感觉屁股已经开始隐隐作痛了。 这顿混合双打,看来是无论如何也躲不掉了! 就在这时,一支约百人的精锐士卒,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军营后方,迅速来到程咬金面前,齐刷刷行礼,动作整齐划一,煞气内敛,显然都是百战老兵。 “参见大将军!” 程咬金随意地摆摆手,然后朝着李恪七个难兄难弟一指,大大咧咧地吩咐道:“嗯,来得正好!现在局势不错,你们几个,贴身保护好这七位小爷,带他们上前线去见见世面!老是躲在后面看算怎么回事?” “喏!” 百名亲卫掷地有声地回应,声音沉稳有力。 李恪觉得牙疼,好想喷程咬金一脸:老子是蜀王,坐镇后方才是老子该干的事!更何况,舅姥爷下令我们敢越过防线就打断我们的腿,有本事找他去! 可惜,以他对程妖精的了解,现在敢吐出一个字,程妖精保管把他往死了坑! 程处默一看这群人,顿时感觉背后更凉了。 娘嘞,全是他阿耶麾下最精锐、也是最擅长操练人的老亲兵! 他基本都认识,小时候没少被这群大叔切磋过,这下真是落入魔爪了! 程咬金满意地点点头。 有这群经验丰富的老兵油子贴身保护,他才能放心让这几个小兔崽子去战场上蹭点经验,反正死肯定是死不了,至于吃点苦头...那叫锤炼! 安排好几个小的,程咬金的目光重新投向空中那绚烂而危险的顶级战场,脸上的嬉笑之色渐渐收敛,一股令人心悸的气势开始在他那魁梧的身躯内凝聚。 诡异的是,弥漫在他周身的,并非军中常见的血煞之气,而是一种更加深邃、更加霸道、带着毁灭气息的——魔气! 漆黑如墨的雾气丝丝缕缕从他体内渗出,缠绕在那柄巨大的宣花大斧之上。 “来都来了,总该活动活动筋骨!” 他咧开嘴,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笑容却带着一丝狰狞。 猛地,他双臂肌肉虬结,高举宣花大斧,朝着空中看似随意地一劈!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但所有人却仿佛听到了一声布帛被撕裂的脆响! 只见空中那浓厚的云雾和混乱的能量流,竟被这一斧硬生生劈开了一道巨大的裂隙,仿佛天空都被撕裂了! 一道凝练到极致的漆黑斧光,顺着裂隙一闪而逝,精准地砍在了正与剑主缠斗的那条幽蓝蛟龙身上! “锵——!” 火星四溅! 那蛟龙坚逾精铁的鳞片上,竟然被劈出了一道清晰的白痕,吃痛之下发出一声愤怒的龙吟! “哈哈哈...好!好一身蛟皮,韧性十足!正好剥下来给俺老程做条合裆裤,肯定凉快又结实!” 程咬金哈哈大笑,语不惊人死不休。 话音未落,他整个人已然化作一道黑色的魔影,如同出膛的炮弹,直直撞向那条幽蓝蛟龙! 气势狂猛,竟似要将其生吞活剥! 剑主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剑势略微放缓。 那头幽蓝蛟龙更是人性化地露出一丝警惕和愤怒,眼前的修士已经极难对付,若是再来一个气息如此凶戾诡异的家伙,它恐怕真要栽在这里。 其它正在激战的强大异兽也纷纷感应到危机,下意识地朝着蛟龙方向靠拢,试图相互支援,避免被逐个击破。 然而,就在所有人和兽都以为程咬金要联合剑主强杀蛟龙时—— 异变陡生! 只见程咬金那魁梧的身躯在空中猛地一个极其不符合物理规律的诡异折转,爆发出令人瞠目结舌的恐怖速度,瞬间消失在原地! 下一刻,他如同鬼魅般,凭空出现在正在被剑阁四位脉主联手围杀的一头形似巨型螳螂,刀臂锋锐无匹的异兽身后! 那螳螂异兽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正面四位强敌的剑阵之上,对身后突如其来的致命危机毫无察觉! “嗤——!” 一道细微却令人牙酸的切割声响起。 程咬金手中的宣花大斧不知何时已经挥出,一道凝练的黑色魔光一闪而逝。 那螳螂异兽的动作猛然僵住,它艰难地一点点扭转它那狰狞的头颅,复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神色,仿佛在质问:你...你不是说要剥蛟皮吗?怎么...跑到我这来了...... 它的念头到此为止。 第195章 三板斧 一道细细的血线从它的脖颈处蔓延开来,随即,那颗狰狞的头颅缓缓滑落,巨大的身躯也随之轰然倒地,伤口处弥漫着浓郁的魔气,阻止着任何生机复苏。 庞大的兽躯砸入下方的兽潮之中,顿时引得无数低阶异兽疯狂扑上去啃噬分食。 寂静! 无论是空中激战的老前辈们,还是那些强大的异兽,甚至包括下方注意到这一幕的不少人,都出现了瞬间的愣神和停滞! 这就...宰了一头? 谁也没想到,程咬金这种大修士竟然会不顾身份,声东击西! 他的目标根本就不是那看似价值更高的蛟龙,而是这头攻击极端凌厉,但防御相对薄弱的螳螂异兽! 而且一击毙命! 干脆利落到令人发指! 程咬金甩了甩斧刃上并不存在的血迹,冷冷一笑,骂了一句,“傻缺!真以为老子看得上那骚烘烘的蛟皮?” 他早就盯上了这头速度奇快、刀臂威胁巨大的异兽,不先解决这个攻伐之力极强的畜牲,混战起来难免会被偷袭坏事! 其手段之刁钻,心思之狡诈,出手之狠辣,可见一斑! 参与顶级战场的高士廉,望着那魔气缭绕的身影,默默吐出七个字,道尽了无数人的心声:“混世魔王...程咬金!” 李恪、程处默等小辈更是看得目瞪口呆,下巴都快掉地上了。 这...这真是他们印象中那个整天嘻嘻哈哈、坑蒙拐骗、臭不要脸的程妖精? 这恐怖的爆发力! 这鬼魅般的速度! 这狠辣精准的时机把握! 还有这...这他娘的竟然是魔气? 这老家伙怎么可能强得这么离谱? 两波兽潮,老前辈们缠斗了许久都没能宰一头,他一来,一出手就秒了一个? 李恪几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停留在程处默身上,满是震惊与疑惑。 程处默自己也处于极度震惊之中,张大的嘴巴半天合不拢,脑子里嗡嗡的——万万没想到,自家这看起来就没靠谱过的阿耶,竟然能这么牛! 他心情变得复杂无比,既有与有荣焉的骄傲,更多的是三观被颠覆的茫然和...对未来更加黑暗的预感。 程咬金的亲卫队长,名叫程稳的中年汉子,笑着对还在发懵的程处默道:“大少爷,公爷让你们去见见世面,是不是...该动身了?” 语气虽然恭敬,但那眼神分明充满了“别墨迹,赶紧的”的威胁。 程处默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不不!稳叔,我就待在这里,那也不去,高公说了,我们敢迈过防线一步,就打断我们的腿!” 他是想上战场不假,但绝不是以这种被老爹亲卫贴身保护的方式上去! 那绝对意味着无穷无尽的“意外”和“锤炼”! 程稳脸上的笑容不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味道,“公爷之令,不敢有违。大少爷,得罪了。” 他轻轻一挥手。 李恪、程处默等七人身后,早已悄然站定的七名亲卫同时出手! 这些亲卫看起来不过炼气化神境界,但动作快如闪电,手法老辣无比,根本没给李恪他们任何反应的机会! 七个小家伙只觉一股巧劲传来,身体顿时不受控制地被抛飞起来,划出七道优美的弧线,惊叫着朝着前方虽然已被压制,但依旧混乱危险的兽潮边缘落去! “啊——!” “程妖精,过分了......” “阿耶!我是你亲儿子啊!” “救命啊!” 惨叫声此起彼伏。 而那百名亲卫,则如同一个整体,身形晃动间,速度极快地紧随其后,既能确保这七位小爷不会真的被兽潮淹死,又能充分体验到战场的残酷。 李恪人在空中,回头望去,只见火炮阵地前,只剩下二狗优哉游哉地蹲在那里,百无聊赖地舔着爪子上的毛,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它无关。 其余留守的士卒,皆是一脸懵逼,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最后只能将目光放在二狗身上。 谁能想到,这么大场面的战役,坐镇后方指挥中心的,转眼间就变成了一头异兽猞猁? 程处默有苦说不出,只能默默咽下这口老血。 他阿耶这名声...嗯,有时候他真的不好意思反驳什么...... 程咬金满意地看着七个小家伙嗷嗷叫着落入兽潮边缘,被百名亲卫呵护着开始见世面,这才心满意足地将目光重新投向空中那些惊怒交加的强大异兽。 他手中的宣花大斧彻底被浓稠的魔气笼罩,双眼之中也逐渐泛起嗜血的魔光,声音如同滚雷般传开,“诸位,还愣着干什么?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赶紧砍死这帮畜牲加餐啊!” 霎时间,他身影再次动了! 目标直指那株挥舞着无数藤蔓,散发着迷惑心智花粉的巨大妖花! “给老子断!” 程咬金怒吼着,手中大斧幻化出三道霸道绝伦的漆黑斧影,如同撕裂空间的魔爪,狠狠斩向那妖花的核心! 那妖花吓得所有藤蔓疯狂回缩护住本体,同时急速后退,根本不敢硬接这刚劈死螳螂异兽的恐怖斧刃。 而其他异兽见状,更是不敢有丝毫大意,纷纷打起十二分精神留意程咬金的动向,生怕自己成为下一个被偷袭的目标。 前车之鉴,那头螳螂的尸体还没被啃光呢! 此消彼长,留意程咬金,注定会降低对诸位老前辈注意力,对于他们而言,这就是天赐良机! “出手!” 高老太爷大喝一声,律令再出,束缚之力大增。 姜老浑身杀气犹如实质,袁老道长清光灼灼,剑主剑气如虹...... 一位位老前辈纷纷抓住对手分神的刹那,全力爆发! 一时间,高空战场光华爆闪,爆炸连连! 那些强大异兽纷纷痛吼连连,身上不断添加着新的伤口,局势瞬间倾泻,蜀地一方优势变得极其明显! 混乱中,程咬金的身影如同鬼魅,飘忽不定。 时而一斧劈向火焰凶兽,逼得它狼狈躲闪,时而与墨家钜子配合,打得那九头怪蛇嘶鸣不断,节节败退...... 他的存在,就像是一根搅屎棍,根本不会与异兽缠斗,这里来一下,又跑另一边来一斧,彻底打乱了顶级战场的平衡与节奏。 终于,又让他找到了一个稍纵即逝的机会! 他骤然出现在一条正喷吐着毒物,试图干扰袁老道长的百足蜈蚣异兽侧后方。 那蜈蚣的注意力完全被袁老道长的浮尘清光所吸引! “死!” 程咬金眼中魔光爆射,人随斧走,如同瞬移般出现在蜈蚣异兽的侧上方,双手握斧,力劈华山! “咔嚓——噗嗤!” 那坚硬无比的甲壳在蕴含着恐怖魔力的宣花大斧面前,如同纸糊一般! 斧刃从蜈蚣头部切入,势如破竹,竟硬生生将其从头到尾,劈成了两半! 腥臭的毒血和内脏哗啦啦洒落而下! 又一头强大异兽陨落! “嘶嘶嘶!” “吼!” 剩下的异兽彻底慌了,纷纷发出尖锐急促的嘶鸣吼叫,显然是在招呼同伴,想要立刻汇聚到一起,抱团取暖,绝不能再给这个老六偷袭的机会! “想聚拢?问过老夫没有?” 高老太爷须发皆张,律令之力催动到极致,暂时禁锢住了那头行动相对迟缓的山岳石巨人。 “好机会!” 程咬金眼中寒光一闪,似乎又要对这石巨人下手。 那头手持巨大骨棒的猿猴巨兽见状,怒吼连连,不顾云安禅师释放的佛光,猛地跨步上前,抡起骨棒就想要替石巨人挡下这致命一击! 然而,程咬金再次虚晃一枪! 就在猿猴巨兽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瞬间,程咬金那魁梧的身躯再次爆发出不符合常理的速度,魔气炸裂,如同瞬移般出现在了那条一直被他惦记着的幽蓝蛟龙正上方! “看你不顺眼很久了!” 他双手高举已被魔气渲染得如同黑洞般的宣花大斧,整个人与斧仿佛合为一体,化作一道开天辟地的黑色闪电,携带着无匹的毁灭意志,轰然劈下! 那幽蓝蛟龙吓得魂飞魄散,拼命扭动身躯,喷吐出足以冻结灵魂的极致寒流,周身鳞片蓝光大放,试图抵挡! 但仓促之间,如何挡得住程咬金这蓄谋已久,爆发了全力的必杀一斧? “锵——” “噗!” 刺耳的撕裂声响起! 黑色斧光摧枯拉朽般劈开了寒流,斩碎了蓝光,然后毫无阻碍地切开了蛟龙那坚韧的鳞甲、血肉、骨骼! 巨大的蛟龙身躯,竟被拦腰斩断,发出凄厉绝望的悲鸣! 而几乎在同一时间,一直伺机而动的剑主,眼中精光一闪,人剑合一,化作一道无比璀璨,凝练到极点的剑光,洞穿了蛟龙那颗硕大头颅的眉心! 悲鸣戛然而止! 蛟龙那断裂的两截身躯,如同两座小山般,轰然从空中坠落,砸入大地,引起一片地动山摇。 死一般的寂静! 无论是空中还是地面,几乎所有人和兽,都再次被这突如其来,石破天惊的连续斩杀惊在原地! 短短时间内,程咬金出手三次,三次皆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以诡异莫测的战术,连斩三头强大无比的异兽! 剩下的那些强大异兽,彻底被吓破了胆,发出惊恐无比的尖啸,再也顾不上什么配合,疯狂地朝着峨眉山深处的洞口逃窜! 下方的兽潮仿佛也接收到了命令,或者说被顶级存在的接连死亡所震慑,如同退潮般,慌乱失措地跟着向深处溃退!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聚焦在了空中那个魔气渐渐收敛,扛着大斧,脸上满是“老子还没过瘾”的魁梧身影上。 面对众人惊疑的目光,程咬金把眼一瞪,肩膀一耸,露出一副极其无辜又无赖的表情。 “都看着俺老程干啥?谁不知道俺老程就会那三板斧?劈完就没了!剩下的...可得靠你们自个儿了!” 众人:“......” 第196章 进军峨眉深处 李恪望着那如同退潮般仓皇溃逃的兽潮,一时间竟有些失神,甚至感到一种莫名的荒谬。 所以...程妖精所谓的“带他们见见世面”,就是让他们在旁边杵着,看他一个人耍威风? 之前老前辈们还打得难解难分,僵持不下的顶级战场,就这么被这老魔王三斧头给劈开了局面? 连斩三头强大异兽,逼得其余异兽望风而逃? 这剧本是不是拿错了? 说好的艰苦卓绝、浴血奋战呢? 怎么倒像是成了这老魔王单方面的个人秀了! 当然,事实并非李恪想的那么简单。 程咬金的境界固然极高,确已在炼虚合道的道路上走出了很远,但绝非能以一己之力碾压在场所有老前辈的存在。 他胜在奇,也胜在不要脸! 那完全不按套路出牌的诡异打法,以及那与他魁梧身材极不相符,近乎鬼魅的恐怖速度,是真正的关键所在。 同时,那倾尽全力的三板斧,爆发出的杀伤力确实达到了一个骇人听闻的地步,足以在瞬息万变的战局中创造奇迹。 但也正如他自己所说,三板斧过后,他的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起伏不定,周身那滔天的魔气也迅速收敛萎靡,气势下降了老大一截,显然消耗巨大。 但李恪却是半点不信! 他狐疑地瞥了空中那道身影一眼,总觉得这老家伙是在装蒜。 程咬金要是真这么实诚,说只有三板斧就真只有三板斧,那也不可能在长安城里把他们一众小辈坑得哭爹喊娘了。 这老妖精藏着的后手,绝对不止眼前这些! 不过,怀疑归怀疑,眼下可不是站在原地傻愣着分析程妖精实力的时候! 战机稍纵即逝,趁你病,要你命! 李恪目光锐利地扫过战场,很快锁定了一匹因主人战死而茫然徘徊在附近的黑色骏马。 他一个箭步冲过去,利落地翻身上马,一把抓住缰绳! 他勒紧缰绳,调转马头,深吸一口气,运转无名功法,用尽全身力气,发出响彻天地的怒吼: “众将士听令!” 李恪那带着少年清亮的嗓音,此刻杀气腾腾! “随本王一起——杀入深处,报仇雪恨!” “杀——!” 这一声怒吼,如同在暂时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了一块巨石,瞬间在所有人心头泛起了巨大的涟漪! 是啊! 打退兽潮,只是第一步! 仅仅是防御成功,算什么胜利?只有打进去!打到它们的老巢!把它们打疼打怕,才能真正杜绝后患,才能告慰那些战死沙场的英灵! 报仇雪恨! 这四个字,瞬间点燃了所有将士眼中尚未熄灭的火焰! “杀!血债血偿!” “誓死跟随殿下,杀进去!” “不能让弟兄们白死!” 短暂沉寂后,是如同山呼海啸般的回应! 李恪一马当先,虽然骑术比不上久征沙场的老将,但得益于秦琼那段时间的勋贵集训营,至少策马奔驰、如履平地还是能做到。 他年纪虽小,此刻一往无前的身影,却充满了惊人的号召力。 “小三,等等我!” “还有俺,一起去!” “我也是!” 程处默、尉迟宝琳、房遗爱三人见状,兴奋地嗷嗷叫,各自找了一匹战马就追了上去。 论骑术,李恪是弟中弟! 李崇义没有立刻动身,而是歪着头,看向一旁眉头紧锁,似乎还在权衡利弊的房遗直,脸上露出惯有的那抹玩味笑容。 他故意挑衅道:“哟,小直男,怎么样?敢不敢跟着走一圈?体验一下马踏联营的快感?还是说...你要回去继续当你的安稳书吏,核算你的钱粮账目?” 旁边的李景恒酷酷地哼了一声,有意无意地也瞥了房遗直一眼,然后利落地翻身上马,嘴里吐出两个字,“有病。” 也不知是在说李崇义,还是在说眼前这疯狂的局势。 房遗直冷哼一声,他何等聪明,自然清楚李崇义和李景恒这拙劣的激将法。 但是...他们却不知道,稳重如他,骨子里何尝没有少年热血,哪有年少不轻狂? 眼前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是人间反攻名山大川深处的序章,他房遗直怎能错过? “驾!” 房遗直不再犹豫,猛地一抖缰绳,战马嘶鸣着冲了出去,追向前方的队伍。 看着房遗直果断追去的背影,李崇义眼中闪过一丝无人察觉的神色,又好似奸计得逞,嘴角微微上扬。 他还真怕这个时候房遗直发挥他稳重的本性,拿出什么“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说辞,跑去劝李恪见好就收。 他太了解李恪,也太了解房遗直了。 若是小直男真去阻拦,小三说不准真会犹豫,如此大好的局面啊,岂不可惜? “等等我!” 李崇义大笑一声,也催马跟上。 王玄策身上的兽血还散发着热气,他沉默地跟在李恪身后。 薛仁贵战意冲天,白袍小将如同白色闪电,面具之下,俊朗的面容正在快速变得成熟。 杨开心咧嘴一笑,虽然开皇卫刚才消耗不小,但常态作战依旧无惧。 他长槊一指,“跟上殿下,护卫殿下!” “吼!” 玄色洪流再次启动,峨眉深处又如何?开皇卫,无惧世间一切敌! 燕云十八骑周身黑气翻涌,墨麒麟虚影若隐若现,率领着正在经历血火蜕变的益州府兵,隆隆跟进。 这一次,不再是防御,而是进攻! 目标直指那散发着无尽危险气息的峨眉深处! 裴九御剑而立,他并未收到剑主的任何指令,但看着那一马当先的熟悉身影,他眼中闪过一抹决然。 他不认识什么蜀王,不过,李小三称他一声九师兄,他就有责任保护这个师弟,这是剑阁教给他的道理! 随着裴九动,其余剑阁弟子皆是剑意凌然,御剑飞行,汇入洪流上空。 那些从蜀地各处赶来支援的修士们,大多只是与相熟之人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看到了同样的豪情与决绝,然后相视一笑,便纷纷驾起遁光、施展身法,义无反顾地跟上了大部队! 他们得知兽潮消息时,本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而来,欲与家园共存亡。 没想到局势逆转,竟能反攻入那传说中的禁忌之地,这等壮举,此生能参与一次,足矣! 岂有退缩之理? 就这样,一幅令空中所有老前辈都为之动容,甚至感到震撼的画面出现了。 以那位年仅十岁,身形尚显单薄的蜀王李恪为箭头,整个蜀地所能调动的精锐力量、武道修士、百家传人......竟凝聚成一股无坚不摧的洪流,带着一往无前的决死气势,朝着那无人敢轻易踏足的峨眉山深处,发起了决然的进军! 李恪,这个看似不着调的少年,竟真的以他独特的魅力和机缘,无形中汇聚了蜀地的底蕴,并引领着他们,踏出了这历史性的一步! 程咬金看着下方那熟悉又陌生的少年身影,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陛下,也是这般锐意进取,充满自信,能轻易将周围的力量凝聚在身边。 一股久违的热血在他胸中凭空翻滚激荡。 他朝着远处某个隐蔽的方向隐晦地使了个眼色,随即发出豪迈震天的大笑,“哈哈哈!好小子!有胆色!小三,等等你程伯伯!这等热闹,岂能少了俺老程?” 声音如同滚雷,传遍四野。 正策马奔腾的李恪听到这声音,吓得一个趔趄,差点真从马背上摔下去! “程妖精......” 李恪心里哀嚎,赶紧手忙脚乱地抓紧缰绳。 幸好秦琼的集训够扎实,他才勉强稳住身形,没在万千将士面前上演一出蜀王落马的闹剧。 年纪小怎么了? 堂堂蜀王也是要面子的啊! 空中,高老太爷拂须而笑,对左右道友说道:“诸位,看来我等也不能再闲着了,总不至于真让一群小辈走在咱们前头吧?” 袁老道长与姜老对视一眼,眼中皆是对李恪毫不掩饰的满意和欣慰。 这小子,虽然惫懒,时常气得人牙痒痒,但关键时刻从不掉链子,确实没白费他们一番调教。 李恪:您们那种调教,还是换个人吧! 剑主一言不发,只是周身剑意愈发凛冽,下一刻,他整个人化作一道极致璀璨的剑光,后发先至,瞬间超越了地面大军,第一个冲入了峨眉山那幽深的洞口! 四位剑阁脉主毫不迟疑,化作四道颜色各异的剑光紧随其后。 断空脉主在化作流光前,清冷的美眸复杂地瞥了一眼地面上的李恪。 高老太爷、袁老道长、姜老、墨家钜子等一众与李恪关系亲近的老前辈也纷纷大笑动身,各展神通,化作流光没入深处。 其余来自蜀地各处的隐修高手亦是面色坦然,毫无惧色,纷纷跟上。 其中,云安禅师周身佛光中竟带着前所未有的凌厉杀气,佛亦有怒目金刚,今日必为死难的佛门弟子讨还公道! 他们的速度极快,眨眼间便消失在前方的迷雾之中,显然是要抢在李恪大军之前,找到那神秘的峨眉古主,为后方扫清最大的障碍。 第197章 事情大条了! 李恪率领着大军,紧随着溃败兽潮的尾巴,冲入了那未知的峨眉深处。 一踏入其中,周围的景象骤然一变! 李恪瞬间就想起了当初在终南山类似的遭遇,浓郁得化不开的灰色迷雾笼罩着四周,能见度急剧下降,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空中弥漫着一股古老、潮湿,又带着淡淡腐朽气息的味道,与峨眉山外那股草木清新截然不同。 在这迷雾中,方向感瞬间丧失,只能隐约听到前方兽潮奔逃的杂乱声响和看到一些模糊晃动的影子。 兽潮一哄而散,在迷雾中四处躲避,不知是强大异兽下了命令分散开来,还是怎么一回事。 这里,仿佛就是一片崭新的天地! 李恪眉头紧锁,暗骂一声。 这鬼环境太讨厌了! 他这小身板,要是贸然冲在前面,指不定从哪个角落里就窜出一头隐藏的异兽给他来一下,那乐子可就大了。 史官记载:蜀王恪,好大喜功,出师未捷身先死,入峨眉深处,被异兽一巴掌拍死,卒! 李恪想想都不寒而栗,当真是要遗臭万年不成? 他赶紧扯着嗓子朝身后喊道:“杨开心!死哪去了?赶紧的,给你家殿下把这些碍事的迷雾吹散了!这鬼地方什么都看不见!” 他话音落下没多久,身后就传来了杨开心那依旧带着几分不着调的声音,“得嘞!殿下您瞧好嘞!这就给您清清场!” “嗡......!” 下一刻,一股磅礴浩瀚的气血军势再次从后方爆发开来! 开皇卫虽然经历了大战,但根基深厚,并没有太大的损伤,那至刚至阳的气血宛若烘炉,轰然扩散! 军势所及,那诡异的迷雾仿佛遇到了克星,发出“嗤嗤”的细微声响,好似极不情愿,却又无可奈何,如同潮水般迅速向更深处退缩而去! 视野骤然变得开阔起来。 然而,当迷雾退去,露出峨眉深处真正的景象时,所有冲进来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勒紧了缰绳,停下了脚步,震惊地望着眼前的一切,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这里并非想象中怪石嶙峋、古木参天的深山老林,也没有预想中更加凶悍的异兽守卫。 眼前,竟然是一片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暗红色平原,无比的荒凉死寂! 大地干裂,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 而真正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平原之上,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堆积着无数庞大或奇异的异兽尸骸! 这些尸骸大多残缺不全,似乎经历了漫长的岁月,许多已经风化成了白骨,但更多的则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半腐烂状态,仿佛死亡就在不久之前。 更令人心悸的是,在这些尸骸之间,蜿蜒流淌着一条条宽阔的,如同河流般的暗红色液体。 那分明就是血液,大量的,汇聚成河的血液! 但奇怪的是,如此多的血液,如此多的尸骸,空中竟然闻不到丝毫的血腥味! 反而有一种诡异的干净感,仿佛那些血河徒具其形,所有的生命精华连带着血腥味都早已消失不见。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顺着迷雾收缩的方向望去。 只见在极远处,迷雾最浓郁的地方,隐约可见一座巍峨、古老,却散发着冲天血光的巨大宫殿轮廓! 那血光妖异而不祥,仿佛有生命般蠕动着,令人望之心悸。 房遗直策马来到李恪身边,他仔细观察着脚下的土地和那些异兽尸骸,眉头微皱。 他忽然开口道:“小三,你看这些兽骸倒下的方向和姿势,还有它们的头骨,绝大多数都是朝着我们来的方向,它们死前...似乎是在拼命逃离这片平原深处,或者说是...逃离那座宫殿?” 李恪闻言心中一凛,仔细看去,还真如房遗直所说,大多数的异兽尸骸确实如此,就像是在逃跑的瞬间,被抽干了浑身血液,只留下一副躯壳,逐渐腐烂。 “小直男,你的意思是...兽潮爆发,不是为了侵略,而是为了...逃离这片大地?” 李恪感到有些不可思议,随即又自我否定道:“不对不对,如果只是那些没有诞生灵智的异兽,仅凭本能,还有可能。不过,那些强大的异兽也出手了,分明就是它们在驱使兽潮啊!” 房遗直摇摇头,凝重道:“假设这深处的兽血已经无法满足需求,一切就说得通了。” 李崇义赞同道:“没错,十有八九是这样!兽潮冲击之下,只会造成更大的伤亡!” “这就太奇怪了...到底是什么存在对这里的异兽出手,让他们突然集体逃亡,这些兽血被抽离的精华又到何处了?是那座宫殿?” 李恪顺着李崇义的目光,看向远处那散发着冲天血光的宫殿轮廓,瞬间联想到以前看到过的各种桥段。 他眼前一亮,脱口而出道:“该不会是那个什么峨眉古主快要死了吧?所以用某种邪法,抽取万兽血液中的精华,要给自己续命?” 这种猜测虽然大胆,但结合眼前的诡异景象,又显得有几分合理! 众人一阵沉默,脸色都变得有些难看,感到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一切惨剧的根源,竟然是因为某个古老存在的垂死挣扎? “可惜,那些见多识广的老前辈们跑得太快了,不然也能问问他们......” 李恪嘀咕道,要是高老太爷他们在,或许能看出点端倪。 就在众人惊疑不定之际,一道许久未曾响起,带着极度焦急的声音,猛地在他识海中炸开。 “小子!别发呆了!快,赶紧带着你的所有人马,以最快的速度杀向平原深处,赶紧杀入那座宫殿,再晚就真的来不及了!” 天地宝鉴! 这老坑货自从袁老道长和姜老在剑冢现身后就一直装死,李恪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货肯定是怕被两位大佬发现,躲在了乌龟壳里,死死隐藏了起来。 没想到,此刻竟然又跳出来了! 李恪先是一愣,随即下意识地在心里调侃道:“哟?老坑货,终于不装死了?你又发什么疯?前面一看就不是什么好地方,冲过去送菜啊?” “闭嘴!本大爷没空跟你废话!” 天地宝鉴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跳脱与奸诈,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急促和严肃,“赶紧杀过去,此地非常的不对劲!有个不知哪个阴沟里的废物,正在用一种该千刀万剐的恶心手段屏蔽了天机,让一股...一股很重要的意志被隔绝在外,怎么都进不来!” “你在说啥?” 李恪一脸茫然,完全听不懂天地宝鉴的话。 “小子,本大爷警告你,再不动手,不去破坏掉那座宫殿,等里面的废物完成了某种仪式,一切就来不及了!恐怕外面那方天地都要面临灭顶之灾!快啊!” 最后两个字,天地宝鉴几乎是吼出来! 李恪脸上的戏谑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神情变得无比肃然! 天地宝鉴这个老坑货虽然经常不着调,在关键时刻掉链子,甚至还时不时要抽疯,但李恪能感觉到,它此刻的焦急绝对不假! 它还是第一次流露出这种迫在眉睫的急切! 李恪不知道天地宝鉴口中的“意志”是什么,想来应该与那份旧约有关。 既然连那种约束数百上千年的力量都无法介入其中,恐怕真的有什么大恐怖即将降临! 事情大条了! 没有任何犹豫,李恪猛地调转马头,面向身后茫然的众人,用前所未有的郑重语气嘶声吼道:“全军听令!目标前方血色宫殿,全速前进!要发生大事了!快快快!” 他甚至来不及多做一句解释,猛地一夹马腹,坐下黑色战马,嘶鸣一声,如同离弦之箭,朝着平原深处,那迷雾退缩的方向狂冲而去! 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李恪那前所未有的凝重语气和焦急神色,感染了所有人! “跟上殿下!” “快!” “追上去!” 王玄策、薛仁贵、杨开心等人毫不迟疑,立刻催动大军,紧紧跟上! 程处默、尉迟宝琳等人虽然不明所以,但看着李恪那几乎要拼命的架势,嗷嗷叫着,催促胯下战马狂奔。 王玄策他们是对李恪无条件的信任,好似谪仙临尘的殿下,已经创造了太多的奇迹,此次也不例外! 李崇义他们则是太了解李恪,以他那惫懒的性子,若不是要发生什么大事,绝不会是这副火烧眉毛的急态。 “开皇卫!冲锋!” “益州府兵!跟上!” 这两支部队一动,庞大的反攻大军立刻运转起来,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跟着李恪,朝着那远处散发着不祥血光的古老宫殿发起了亡命般的冲锋! 而在他们大军启动后不久,一支约三千人、装备极其精良,煞气凝练无比的玄甲骑兵,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这片死寂的平原边缘,为首的将领目光锐利如鹰,牢牢锁定了前方那支正在狂奔的军队和远方的血色宫殿,轻轻一挥手。 三千玄甲,如同暗色的潮水,无声无息地涌入了这片禁忌之地,紧随其后。 一道苍老的身影在玄甲军身后浮现,脚尖轻点,整个人如同鬼魅,踏草而行,无人能发现他的踪迹! 第198章 祂?神! 李恪一马当先,黑色战马在暗红色的荒原上奋蹄狂奔,蹄下不时溅起干涸的碎土和细小的骨屑。 身后是如洪流般紧随的大军,铁甲铿锵,战马嘶鸣,沉重的脚步声汇聚成一片沉闷的雷声,在这死寂得可怕的平原上回荡,显得格外突兀,甚至有些...瘆人。 越往平原深处冲,李恪心头那股不安就越发强烈,像是有无数只冰冷的小手在抓挠他的心脏。 太安静了! 除了他们这支大军制造出的噪音外,四周几乎是令人窒息的死寂。 没有风声,没有虫鸣,甚至连之前溃逃的兽潮的声音都彻底消失了,仿佛它们一进入这片区域就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给吞噬掉了。 这种极致的“无”,比万千凶兽的咆哮更让人毛骨悚然,压得人直喘不过气。 空中弥漫的古老和淡淡腐朽的气息,越来越浓郁,尽管脚下和四周便是无尽的尸骸与血河,却依旧闻不到半点的血腥味。 强烈的反差,让人从心底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别扭和恐惧。 然而,在这片绝对的死寂之中,李恪的耳廓微动,他似乎又能听到一点别的东西。 那声音极其微弱,若有若无,又异常沉重,仿佛来自极远的地底深处,又好似响自每个人的心底。 咚...咚...咚...... 像是某颗巨大无比的心脏在极远处,或者说...就在脚下这片大地深处,缓慢而有力地跳动着,带着某种未知的规律性,直击灵魂深处。 每一声跳动,都让李恪感觉自己的气血随之微微起伏,仿佛要被牵引出去一般。 他猛地甩了甩头,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过度紧张而出现了幻听。 他侧耳仔细倾听,那低沉的心跳声似乎又消失不见了,但当他稍微放松警惕,又会如同幽灵般钻入感知之内。 “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李恪忍不住压低声音,朝身后的李崇义、房遗直等人问道。 “嗯?” 房遗直面色凝重,仔细感知了片刻后,摇摇头,“除了我们的行军声,别无他物。” 程处默点头道:“小三,你是不是太紧张了?这鬼地方除了尸体就是血,然后就是我们,要不然一个活物都没有,哪来的声音?” 王玄策等人策马靠近了些许,也表示没有听到任何异常。 李恪眉头皱了起来,难道真是自己听错了? 不! 不对! “老坑货!老坑货!” 他强压住那股不适感,一边警惕地环顾四周,一边在识海内呼唤天地宝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诡异的心跳声是什么鬼东西?听得本王心里直发毛!” 天地宝鉴的声音过了片刻才响起,依旧带着那种前所未有的严肃,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 “你也听到了?那就没错了!小子,这不是错觉,是一个恶心的玩意儿正在试图复苏,正在抽取这片大地上所有的生机和能量,用来滋养自身!那心跳声,就是生命之火重新点燃的鼓点!” “生命之火重新点燃?” 李恪头皮瞬间炸开,震惊道:“你说复苏...到底是什么东西要复苏,搞得这么邪门?” 抽取整个峨眉深处的生机来复苏,这得是何等恐怖的存在? “一个早就该彻底湮灭的恶心玩意儿!” 天地宝鉴的声音里充满了冰冷的讥讽,“或者说是不甘于沉寂,苟延残喘至今后,终于有机会复苏的残渣!必须尽快阻止祂,否则,一旦祂成功复苏,连外面那方天地也无人是其对手!” “什么鬼?” 李恪差点从马背上蹦起来,“无人是其对手?这么可怕?我老爹他们也不行?” 他的脑海中瞬间闪过秦琼在那座太乙洞天内天神下凡的身影,以及程咬金三斧定乾坤的狂霸之姿。 在他看来,大唐的这些顶尖战力早已非人,难道还对付不了一个藏头露尾的家伙? 天地宝鉴嗤笑一声,带着一丝不屑,“小子,你对天地一无所知!你那老爹,还有他麾下那些文臣武将,资质自然没得说,即便是本大爷也不得不承认,哪怕是在那个波澜壮阔的时代,他们依然有足够的潜力成为一方道统的代表人物!不过...” 顿了一下之后,天地宝鉴惋惜道:“他们错生了时代,没有足够的时间,他们依然只是人,哪怕触碰到了道的边缘,依旧需要时间转变!” “而那个恶心玩意儿,根本不能称为人,本质上,祂就是神,是超越生命层次的存在,达不到那个境界,任何攻伐手段都难以对其造成致命的伤害!你这益州,乃至长安,走得再远,也终究是人的范畴。而祂一旦彻底复苏,挥手间...天倾地覆!想要以凡人之力弑神,几乎不可能!” 李恪听得头皮发麻,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神! 这个字所带来的冲击力,远超他的想象,挥手间可令天倾地覆,那大唐还有什么活路? “不是...你等会儿!” 李恪感觉嗓子有点干,“既然这么厉害,那你让我带着人马冲过来是几个意思?给祂老人家送外卖吗?还是觉得我们肉质鲜美,能给祂的复活庆典加个菜?老坑货你不会又在坑本王吧?” 天地宝鉴似乎被他的形容噎了一下,没好气地道:“闭嘴!本大爷说了,仪式还未完成,祂现在正处于最关键的虚弱期,也是最容易被阻止的时刻!这是唯一的机会!一旦让祂成功凝聚神躯,那才是真正的末日!现在冲过去,不是送死,是打断施法,是掐灭祂的生命之火!” 这话非但没让李恪安心,反而让他后背一凉,汗毛倒竖。 以他对这老坑货的了解,“不是送死”后面,通常跟着的就是“要遭点罪”,或者是“遭大罪”! 果然,没等李恪吐槽,天地宝鉴便急匆匆地补充道:“当然,过程可能会有点小小的艰难险阻,但本大爷相信你,小子,你是有大气运的人,肯定能逢凶化吉!” “本王信了你的邪,坚决不去!” 李恪故意道。 “哼,不去就滚回你的蜀王府绣花去!” 天地宝鉴激将道:“不去阻止那个恶心玩意儿,你就等着那批老家伙死了吧!然后再亲眼看着益州、长安被祂摧毁,外面那方天地彻底完蛋!” 李恪撇撇嘴,这老坑货能不能再假点? 他话锋一转,想起之前天地宝鉴的用词,好奇地问:“你刚才说的,阴沟里的废物是什么意思?” “逃兵!” 提到这个,天地宝鉴的情绪明显变得激动起来,声音里骤然涌起一股刻骨铭心的憎恨与鄙夷。 “在本大爷那些破碎混乱的记忆碎片里,有这样的印象!这些废物就是一群该被千刀万剐的懦夫,就该直接镇压,让其永世不得超生!” “那是一场无法形容的浩瀚战场,惨烈到无法想象,然而,就有一些卑劣的渣滓,抛弃了战友,像老鼠一样躲藏起来,苟延残喘!” “小子,遇到这些废物,有一个算一个,直接杀,不用给本大爷面子,千万不要留手!” 李恪听得一怔,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天地宝鉴话语中那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愤怒与仇恨。 这绝不仅仅是简单的看不顺眼,其中必然有着极其深刻的内幕和过往。 他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第一次见到天地宝鉴时,它那副疯疯癫癫的样子,以及那些支离破碎却震撼人心的呓语。 “神血染红了苍穹...” “仙魔尸骸如雨落...” “杀疯了,全都杀疯了...” 难道,真的爆发过一场涉及天地的神魔大战? 所谓的古主,实际上就是那场浩瀚战争中的...逃兵? 峨眉古主就是其中之一? 天地宝鉴如此憎恨,是因为它本身或许就是那场战争的参与者,甚至幸存者? 而这些古主的临阵脱逃,导致了某种不可挽回的后果? 李恪被自己的联想惊出了一身白毛汗。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潭水可就深得没边了! 他将自己的猜测迅速告知天地宝鉴,期待能从它嘴里知晓更多的大秘密。 然而...... 识海里一片寂静。 刚才还情绪激动、喋喋不休的天地宝鉴,像是突然被掐住了脖子,瞬间没了声息。 紧接着,李恪只感觉到这老坑货的气息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沉寂、内敛、消失,仿佛变成了一块真正的顽铁死物。 它居然毫不犹豫地再次全力运转了那该死的敛息术和龟息大法! 直接装死下线! “喂?老坑货,说话啊!” “娘的!又装死,我知道你听得见!” “你能不能靠点谱,别总是在关键时刻就掉链子!” 李恪在心里破口大骂,气得额角青筋砰砰直跳,一股无名火直冲天灵盖! 这混蛋能不能不要这么怂? 他不用想都知道,天地宝鉴肯定是因为越来越靠近血色宫殿,怕被发现,所以才彻底收敛了气息! 就在他恨不得把天地宝鉴从识海里抠出来砸两下的时候,一幅简单的图像浮现在他的识海之上。 那似乎是一座宫殿的简易图,线条粗糙,但几个关键点被特意用闪烁的光标标注了出来,尤其是一个位于宫殿核心区域的点,光标闪烁得最为急促。 “......” 李恪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把这老坑货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一遍的冲动。 等这件事完了,看本王会不会把你镇压在五谷轮回厕内! 当李恪不再关注识海后,天地宝鉴的本体闪烁着微弱的宝光,一道几乎不可听闻的呢喃声传了出来。 “以凡人之躯弑神...似乎推演过...可行性极高...不过...该怎么做?” 第199章 不能再等了 经过这一阵亡命般的狂奔,那座巍峨、古老,散发着冲天血光的宫殿,已经近在眼前。 李恪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前方,神色变得越来越凝重。 离得越近,越能感受到血色宫殿的庞大与压迫感。 宫殿不知由何种材质建成,通体呈现出一种暗沉的血红色,仿佛是由无数凝固的血液和尸骸堆积熔铸而成,表面布满了一种古老而邪异的纹路。 那冲天的血光就是从这些纹路中散发出来的,浓郁得几乎化不开,像是有生命的触手在蠕动,试图将靠近的一切都拖入无尽的深渊。 而在宫殿的正前方,情况却有些出乎李恪的意料。 只见高老太爷、袁老道长、姜老、墨家钜子、程咬金等一众先前跑得快的老前辈们,此刻正凌空而立,或站在地面,一个个脸色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他们显然早已到达此地,身上气息澎湃,应该是出手试探过了。 宫殿周围弥漫的血色雾气比平原上淡薄许多,但依旧顽强地笼罩着宫殿本体,让一众老前辈止步不前,无法真正突破那层血光的防护。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宫殿大门外不远处的一道身影上。 那是一个身披陈旧袈裟的僧人,盘膝而坐,双目紧闭,面容枯槁,正是早先独自进入峨眉深处的慧能大师! 他周身散发着柔和的佛光,如同一个巨大的金色琉璃盏,将试图重新汇聚过来的血雾牢牢抵挡在外,形成了一片大约三尺方圆的清白之地。 他嘴唇不断开合,无声地咏诵着玄奥的佛经,一个个蕴含佛门至理的金色文字从他身上飘飞而出,如同飞蛾扑火般,前赴后继地融入那血色宫殿的外壁之上。 每一次金色文字的融入,那血光都会微微波动一下,仿佛被灼烧、被净化,蔓延的速度也为之一滞。 而慧能大师周身的佛光,也随之黯淡一丝。 他似乎在以自身的佛门修为和生命本源为代价,与这座邪恶宫殿进行着一场无声却凶险万分的对抗,试图将其净化,或者说暂时镇压! 云安禅师站在不远处,脸上满是焦急,他尝试过呼唤,但慧能大师毫无反应,已然物我两忘,全部心神都投入了这场艰难的拉锯战之中。 就在这时,李恪率领着大军,轰隆隆地冲到了近前。 沉重的脚步声和战马的嘶鸣声,顿时打破了此地的僵持与寂静。 “停!” 李恪猛地一抬手,身后奔腾的大军令行禁止,缓缓停了下来,开皇卫与益州府兵的军势凝而不发,与那滔天血光隐隐对抗起来。 高老太爷、袁老道长等一众与李恪相识的老前辈们立刻察觉,纷纷从空中落下,目光复杂地看向李恪以及他身后这支煞气腾腾的大军。 高老太爷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惭愧,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觉得此刻说什么都有些苍白无力。 之前在那座临时搭建的军营内,他们这些老家伙,信誓旦旦,只要李恪能解决令他们都感到棘手的兽潮,他们便能长驱直入,探寻兽潮真相,乃至直面古主。 结果呢? 他们倒是进来了,却连人家的大门都打不破,甚至,连援助慧能大师都做不到。 如今,李恪这个小辈都率领大军杀入深处了,他们那张老脸实在是有些挂不住。 其他几位老前辈的神情也大抵如此,有些尴尬,有些凝重,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程咬金可没那么多顾忌,他一看到李恪、程处默、李崇义这帮小辈居然也冲了进来,虎目立刻一瞪,铜锣般的大嗓子就吼了起来。 “你们几个小兔崽子赶紧给老子滚出去,别在这里添乱!程稳,你他娘的躲哪去了,把他们带出去!” 他是真急了。 之前在外面,他还有让这些小辈见见世面,历练一番的心思,但到了这里,亲身感受到那座宫殿散发出的诡异和不祥,他只想让李恪、程处默他们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要不是总算还要点脸,他自己都想掉头就跑! 被点名的亲卫队长程稳一脸苦笑,策马出列,抱拳为难道:“国公爷...这......” 他眼神示意了一下周围。 程咬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李恪身边,王玄策、薛仁贵、杨开心等将领眼神锐利,身后的开皇卫、益州府兵更是刀出鞘、弓上弦,虽然沉默,但一股无形的铁血军势已然凝聚,大有一言不合就敢动手的架势。 程咬金顿时一滞。 他这才反应过来,此刻的李恪,可不是那个能让他随手揪耳朵的邻家小子了,而是统率大军,击溃了恐怖兽潮的蜀王殿下! 现在这情况,谁敢上去强行请李恪离开,恐怕手还没伸到了他的跟前,就会被周围那些杀红了眼的骄兵悍将当成敌人给捅成筛子! 死了都是白死! 程咬金气得吹胡子瞪眼,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李恪看着程咬金那憋屈的样子,心里差点乐开花,但脸上却故作严肃地摆摆手,没好气地道:“程伯伯,您这嗓门能不能小点?吓着我的马了!现在赶我们走?怎么,这座邪门的宫殿,您和高老爷子、袁老道长他们有法子解决?” 此言一出,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程咬金脸色一变,“小三,休要胡言乱语,大人做事,小孩子就别插嘴......” 话音未落,程咬金已经敏锐察觉到,高老太爷一众老前辈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都聚在了李恪身上。 他们的眼神极其复杂,有惊讶,有审视,有怀疑,但更多的,是一种将信将疑的期待! 虽然李恪只是个半大少年,但经过兽潮一战,已经无人敢小觑这位看似跳脱,实则屡创奇迹的蜀王。 毕竟,连让他们这些老家伙都感到棘手无比的兽潮,都被他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解决了,万一他真有什么奇思妙想,可以打破现在的僵局呢? 程咬金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看了看李恪,又看了看这群明显对李恪抱有某种期待的老家伙,心里咯噔一下,难不成真指望小三? 程大魔王确实来晚了一步,错过了不少东西,否则,他绝不会这般只想让李恪他们几个小兔崽子赶紧离开这个诡异的地方。 他对李恪的认识,还停留在长安之中! 李恪将程妖精的脸色变化尽收眼底,顿时得意洋洋地瞥了这个老魔王一眼,故意拿捏起姿态,拖长了声音道:“唉——既然程伯伯觉得我们在这里碍手碍脚,那我们还是识相点,赶紧走吧!长辈的话,哪里能不听?千万别耽误了诸位老前辈轰破这个乌龟壳,擒杀古主的大计!” 他作势就要调转马头,朝身后吼了一嗓子,“杨开心!死哪去了?没点眼力见!赶紧的,带齐咱们的人马,保护你家殿下打道回府!这鬼地方谁爱待谁待着!” 杨开心心领神会,一脸为难,缩着脖子,小声道:“殿下...这...这几位老前辈...还有卢国公都在呢...咱们就这么走了...不合适吧?” 那语气,那神态,把一个既怕主子又怕大佬的狗腿子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咳咳咳......” 高老太爷、袁老道长、姜老不约而同地咳嗽起来,脸上满是威胁之意,小子,差不多得了! 他们很清楚李恪的性子,这两人唱双簧是想给谁看? 墨家钜子双手抱胸,玩味地看着杨开心。 他拿殿下确实没办法,但收拾杨黑心,那就是手拿把掐,唯手熟尔! 至于有六千开皇卫跟随,墨家钜子根本不在意,总有杨开心落单的时候! 李恪和杨开心几乎是同步缩了缩脖子,动作如出一辙,心里同时暗道:惹不起惹不起...... 一旁的无功先生看着这对活宝,一脸哭笑不得,“蜀王,杨统领,这都什么时候了,就不要耍宝了!” 高士廉作为李恪的长辈,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了,冷哼一声后,没好气道:“三儿!少在那里油嘴滑舌,故弄玄虚!你要是真有什么法子或是发现了什么,就赶紧说出来!时间紧迫,慧能大师还不知道能支撑多久!”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一般,高士廉话音刚落,异变陡生! 只见一直闭目诵经、与宫殿僵持的慧能大师,身体猛地一晃,周身上下那原本稳定而柔和的佛光,骤然变得忽明忽暗,剧烈地闪烁起来,如同风中残烛,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熄灭! 他面前的血色宫殿,那妖异的血光却骤然暴涨,仿佛一头被激怒的洪荒巨兽,张开了血盆大口! “不好!” 所有人心头都是一紧! 李恪脸上的嬉笑之色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目光骤然锐利起来,猛地看向脑海中天地宝鉴留下的那幅简易结构图。 其中一个被标注的光点,正在疯狂闪烁! 时机到了! 或者说,不能再等了! 第200章 血光破碎 李恪踏前一步,“诸位老前辈,本王或许有一个法子,但不知效果如何,只能冒险一试!” 他的声音如同破开阴霾的一道闪电,瞬间压过了现场的躁动不安。 高老太爷等动作一滞,目光齐刷刷地聚在李恪身上。 若是平日,有人敢说有解决这等诡异局面的法子,他们多半会嗤之以鼻,但此刻,看着李恪那双清澈的眸子,让他们好似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没有时间犹豫,也没有时间细问了! 眼下慧能大师已到了极限,他们强攻又无济于事,除了试试李恪的法子,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死马当活马医! 高士廉率先重重点头,沉声道:“三儿,有何办法,但说无妨,老夫等人必定全力配合!” 李恪不敢耽搁,立刻依据脑海中天地宝鉴留下的那幅简易结构图,伸手指向血色宫殿侧面一个毫不起眼,甚至有些扭曲的凸起部位,那里正是图中一个疯狂闪烁的光点所在! “来几位攻伐厉害的老前辈,最好是擅长以点破面的,集中力量,持续轰击那里!一定要有持续不断的攻击,要有足够的耐力和后劲!” 说着,李恪下意识瞥了一旁提着宣花大斧就准备硬上的程咬金,飞快补充道:“要是和某位一样,只有三板斧的爆发,就别上了,先等着!” “???” 程咬金铜铃般的大眼瞬间瞪圆,气得哇哇大叫,“好你个小三,拐着弯骂俺老程持久力不行?” 看到他气得吹胡子瞪眼的模样,程处默、李崇义等几个小辈,想笑又不敢笑,憋得十分辛苦。 “知节!” 高士廉一声低喝,没好气地瞪了这浑人一眼,都什么时候了,还计较这个! 程咬金悻悻地瞪了李恪一眼,小子,你给俺等着! “我来!” 一道充满凌厉的声音响起。 剑主一步踏出,右手轻轻按在腰间的剑柄之上,刹那间,众人仿佛感觉周围充斥着无数剑气,隐隐刺痛。 “算老朽一个。” 姜老淡然出声,他手中那杆看似普通的马槊微微震颤,周身那股从尸山血海中磨砺出来的恐怖杀势开始凝聚。 让李恪有些意外的是,第三位站出来的,竟是那位赶来支援的巫祭。 这位身材并不算高大魁梧,但浑身肌肉如同铜浇铁铸,身上绘满了古老神秘的图腾。 仅仅是站在那里,周身澎湃的气血就如烘炉般灼热,仿佛一头人形暴龙,充满了最原始的力量感! 他扭了扭脖子,发出噼啪的骨节声响,咧嘴露出一口白牙,用一种略显生硬的官话低沉道:“力气,我有的是!” “好!” 李恪精神一振,猛地一挥手,“请三位前辈出手!” 没有多余的废话,早已蓄势待发的巫祭第一个动了! 他没有任何花哨的动作,双脚蹬地,整个人如同被强弓硬弩射出的巨石,猛地弹射到李恪指定的位置。 他全身那古铜色的肌肉瞬间贲张,那神秘的图腾仿佛活了过来,散发着微光,所有气血都凝聚于右拳之上! 那拳头,不再是血肉之躯,而是化作了一柄撼动山岳的战锤! “破!” 伴随着一声如同蛮荒凶兽般的咆哮,巫祭那凝聚了全身力量的拳头,带着一往无前的蛮横气势,狠狠砸在了那妖艳的血光上! “咚——!” 一声沉闷到极致,仿佛敲击在所有人心脏上的巨响爆开! 整座巍峨的血色宫殿,竟然肉眼可见地剧烈晃动了一下! 那浓郁的血光如同水波般荡漾起来,发出刺耳的“嗤嗤”声,被拳头砸中的地方,血光疯狂闪烁,明显黯淡了一丝! 有效! 剑主眼中精光一闪,下一刻,一道清越的剑鸣响彻天地! “锃——” 没有人看清他是如何拔剑的,仿佛天地间所有的光都在那一刻汇聚到了他的剑锋之上! 极致的快! 极致的锐! 极致的凝练!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一道凝练到极致,仿佛能斩开天地,破灭万法的璀璨剑光,精准无比地点在了巫祭刚才轰击的位置! “嗤啦!” 仿佛布帛被撕裂的声音响起,那处的血光再次剧烈波动,甚至出现了一丝细微的、如同蛛网般的裂痕! 几乎在剑光落下的同一瞬间,姜老动了! 他暴喝一声,手中长槊如同毒龙出洞,简单至极地一记直刺! 但就在他刺出的刹那,他周身那凝聚到实质的恐怖杀势轰然爆发! 恍惚间,众人仿佛看到了无边无际的战场,千军万马在咆哮冲锋,无数经历过血火淬炼的士卒面容坚毅,同时举起了手中的长槊,施展出他们练习了成千上万次,最简单也最致命的刺击动作! 无数士卒的虚影,无数槊尖的寒光,最终如同万川归海,尽数凝聚,叠加在了姜老这看似平平无奇的一刺之上! “轰——!” 这一击,石破天惊! 血色宫殿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剧烈地摇晃起来! 被三人连续轰击的那一点,血光骤然爆散,裂痕迅速扩大蔓延! 而一直苦苦支撑的慧能大师,周身那原本即将熄灭的佛光,仿佛被注入了一股强大的生力,压力骤减,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稳定和明亮起来! “有效!” 众人见状,无不精神大振! 剑主、姜老、巫祭三人得势不饶人,气势再度攀升,就要凝聚更强力量,乘胜追击,一举破开这龟壳! “三位前辈且慢!” 李恪却急忙出声阻止。 三人动作一顿,疑惑地看向他。 李恪语速飞快,手指连连点向血色宫殿的其他几个方位,“此殿诡异,牵一发而动全身!请三位前辈继续全力攻击原处,但务必保持节奏,持续施压,勿求一击必破!” 接着,他看向周围其他摩拳擦掌的老前辈们,大声道:“其余这几处关键节点,也需同时攻击!不需要多大的瞬间爆发,但必须如同跗骨之蛆,持续不断,消耗其本源!” 顿了顿,李恪继续道:“此外,必须有两位以上的前辈保持最强状态,随时防备宫殿内的存在狗急跳墙,冲出来拼命!” 他的安排条理清晰,考虑周详,俨然一副军师的派头,让人很难相信这只是一个少年。 众人对视一眼,瞬间便有了决断。 立刻又有九位老前辈主动站出,分别扑向李恪所指出的另外五个关键节点。 令人惊讶的是,其中一位,竟是那位开创内丹大道,气质略显出尘的中年道士苏元朗。 李恪不由得多看了这位看似温和的道长一眼。 其他节点至少是两人负责,他却一人担其一,而周围的高老太爷、袁老道长等人竟无一人提出异议,反而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 这足以说明,此人的实力绝对深不可测! 苏元朗敏锐地察觉到李恪的目光,竟还抽空回过头,对着他和善地笑了笑,显得从容不迫。 随后,他身形飘然而起,飞至半空,面对那邪异的血光,不慌不忙,手掐道诀,张口一吐! “嗡!” 一颗散发着沛然纯阳气息与磅礴生命精元的金色内丹,从他口中飞旋而出! 那内丹一出,仿佛一轮小太阳升空,至阳至刚的气息让下方弥漫的阴邪血雾都发出“嗤嗤”的消融声! 苏元朗掌心向下,轻轻一按。 那枚金色内丹便如同天外流星,带着无匹的气势,轰然撞击在他所负责的那处宫殿节点之上! “轰隆!” 一声巨响,仿佛平地惊雷! 狂暴的能量冲击波如同海啸般向四周扩散开来,仅仅只是余波,就让下方严阵以待的军阵出现了一阵骚动,不少士卒惊呼着被吹得东倒西歪,几乎站立不稳! 李恪惊得张大了嘴巴,“这这这...哪里冒出来的怪物?” 一旁的袁天罡老道长拂须轻笑,语气中带着一丝自豪,“小三,这位乃是罗浮山青霞子苏元朗道友,开创内丹大道,乃我道门当代中流砥柱者,老道可是花费了不小的力气,才将他请来益州第一学院担任先生。” 李恪闻言,眼中的震惊瞬间转化为狂喜的光芒! 原来是自己人! 宝贝! 这是大宝贝啊! 回头必须得好好拉拉关系,看能不能把这尊大神永远留在益州! 随着苏元朗这石破天惊的一击,其余四处节点的老前辈们也各显神通,纷纷爆发出强大的攻击,如同雨点般落在血色宫殿之上。 而主攻的剑主、姜老、巫祭三人,也再次凝聚起更强的杀招,轰向那已经裂痕遍布的原点! 霎时间,整座血色宫殿被各色狂暴的能量光芒所淹没! 轰鸣巨响不绝于耳! 大地疯狂震颤! 那原本坚韧无比、牢不可破的邪异血光,在多点持续不断的猛攻下,终于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表面的裂痕如同蛛网般飞速蔓延、扩大! “有戏!” 所有人都是心头一紧,屏住了呼吸! 根本不需要李恪再下令,高老爷子、袁老道长、墨家钜子等老前辈,气息开始毫无保留地节节攀升,庞大的威压笼罩全场,目光死死锁定宫殿大门,做好了随时迎接雷霆反击的准备! “咔嚓...咔嚓...轰隆!” 终于,在一声仿佛琉璃彻底破碎的脆响后,那笼罩宫殿的邪异血光再也支撑不住,轰然爆碎,化作漫天飘零的暗红色光点,迅速消散在空中! 第201章 活得不耐烦了吗? 失去了血光的支撑,那座巍峨的血色宫殿仿佛被抽掉了脊梁,在一阵剧烈的摇晃中,墙体崩塌,殿顶倾覆,轰隆隆地彻底倒塌下来,激起漫天烟尘! “唔...” 一直以佛光硬扛,闭目诵经的慧能大师猛地闷哼一声,身体一晃,嘴角溢出一丝金色的血液。 他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虽充满了疲惫,却金光湛然。 他强撑着站起身,周身佛光重新凝聚,虽然范围缩小了不少,但更加凝练,严阵以待地望向前方那片废墟。 成功了? 众人又惊又喜,目光死死地盯着那烟尘弥漫之处。 尘烟缓缓散去... 废墟中的景象,逐渐清晰地呈现在众人眼前。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震撼无比! 只见那废墟之中,屹立着许多庞大的身躯,正是之前在外面出现过的那些强大异兽,诸如那火焰凶兽、山岳石巨人、妖艳的巨花等等! 它们一动不动,眼神黯淡无光,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生命精华,彻底变成了冰冷的尸骸! 而在这些异兽尸骸的下方,站立着两道身影。 一道是实体,身穿锦袍,面容带着几分阴鸷和威严,眼中充满了掌握一切的冰冷和一丝...疯狂! 另一道则极为诡异! 身形虚幻,看不清具体容貌,只能隐约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在其胸腔位置,一颗如同被无数血丝缠绕而成的暗红色心脏,正在缓慢而有力地跳动。 咚...咚...咚...... 那沉重的心跳声,比之前在平原上听到的更加清晰,更加有力! 每一声跳动,都仿佛敲击在所有人的灵魂深处,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和心悸。 在不远处的乱石中,还躺着一道身影。 那是一个穿着极为古老服饰的白发老人,他气息奄奄,面色灰败,显然是油尽灯枯。 当所有人目光聚在那站着的实体身影上时,不少人都是脸色一变! “崔明义?怎么会是你?” 高士廉瞳孔一缩,厉声喝道。 站在那里的,赫然便是是五姓七望中,博陵崔氏的崔二爷,崔明义! 崔明义对高士廉的质问,视若无睹,他的目光,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冷漠,缓缓从高士廉、程咬金、袁老道长等人身上扫过,最后,定格在了被大军簇拥在中央的李恪身上。 他的眼神瞬间变得极其复杂,有惊愕,有阴郁,有不可思议,最终化为一种冰冷的杀意。 两次了! 上一次,在终南山深处那座太乙洞天内,这位三皇子就在场,也是他大喊救命,引来了秦琼! 结果就是崔明礼几乎被当场打废,若非族中留有后手,恐怕李二已经拿下崔明礼,借机发难了! 如今,这位已经封王就藩的三皇子,竟然又出现在这峨眉山深处,还破坏了族中筹划多年的大事! 以蜀地的力量,根本无法抵抗那恐怖的兽潮! 然而,这位蜀王却真能解决兽潮,还能率领大军进入深处,打他一个猝不及防! 不过...... 崔明义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不留痕迹地瞥了一眼身旁的虚幻身影。 这一次,绝不会再像终南山那样了,无论有多少人,结局已然注定! 既然李恪阴魂不散,那就让他魂飞魄散! 程咬金一看是崔明义这老小子,顿时火冒三丈,破口大骂,“崔明义,原来是你这王八蛋在搞鬼,你们博陵崔氏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引发兽潮,残害生灵!信不信俺老程点齐兵马,踏平你博陵崔氏,屠你满门?” “呵!” 崔明义嗤笑一声,脸色充满了不屑和嘲讽,“程知节,屠我博陵崔氏满门,就凭你?够这个资格吗?” 他眼神睥睨,看程咬金就像是在看一个跳梁小丑,“莫说是你,即便是秦琼亲至,他敢吗?” 没有确凿的证据,没有做好与天下世家门阀全面开战的准备前,谁敢动博陵崔氏? “你!” 程咬金气得三尸神暴跳,撸起袖子就要让这崔家的王八蛋看看他够不够资格,“奶奶的,瞧不起你家程爷爷是吧!老子......” 就在这时,李恪轻轻拉住他的袖子,越过众人,脸上带着一股平静,甚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缓缓开口道:“程伯伯,你又何必动怒?干嘛非要和一个将死之人较劲呢?多跌份儿啊。” 将死之人? 所有人都是一愣。 崔明义脸上的嘲讽一僵,眼神骤然变得阴冷无比。 李恪仿佛没看到他的脸色,继续笑着,只是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温度,“本王还以为是谁有这么大的手笔,弄出这么一场恶心人的闹剧。”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没想到,原来是你啊,崔二爷!” 他顿了顿,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冰碴般寒冷刺骨,“你们博陵崔氏...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来! “就因为你博陵崔氏那点见不得人的野心和谋划,我益州多少好儿郎战死沙场?多少百姓家破人亡?在本王的地头上闹事...” 李恪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怒火和杀意,他猛地伸手指着崔明义,“真当老子,是泥捏的软柿子不成?” 这一刻,蜀王殿下的怒火达到了顶点,熊熊燃烧,他盯着崔明义,眼神冰冷得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若非尚存一丝理智,他恨不得立刻点齐兵马,杀出益州,直奔博陵崔氏祖宅,将那传承千年的门阀彻底从世上抹去! 这个崔家的王八蛋,身为罪魁祸首,还敢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泥人也有三分火! 然而,面对李恪的滔天怒火和威胁,崔明义根本不为所动,脸上的讥讽与不以为然变得更加浓烈。 在他这种传承千年的世家巨头看来,皇权更迭尚且常见,区区一个少年亲王的怒火? 不过是无能狂怒,小孩子发脾气罢了,又能如何? 反正,他今日也没打算让这里的任何人活着走出去! 这里的消息,绝不能泄露半分! 否则,对于正在图谋大事的博陵崔氏而言,将是灭顶之灾! 他轻笑道:“蜀王殿下,年纪不大,口气倒是不小,你又能奈我何,嗯?” 崔明义甚至还颇有闲心地指了指躺在地上那个,气若游丝的古袍老人,语气带着一种戏谑,”看见了吗?这位,就是你们想要找的峨眉古主,这里的主宰...啧啧,何等古老强大的存在啊,如今不也像条死狗一样躺在这里?” 他环视一圈震惊的众人,笑容越发得意,“你们以为,你们比这峨眉深处所有的异兽加起来还要强大?比这位古主还要难缠?当真以为,凭你们这些人,就能改变什么?” 这话如同惊雷,在众人耳边炸响! 什么? 那个老...就是峨眉古主? 此等传说中的古老存在,竟然落得如此下场,变成了这副模样? 崔明义...他到底做了什么? 他怎么可能拥有如此可怕的力量,还有他身旁那道虚幻的身影又是什么? 一时间,惊疑、恐惧、难以置信的情绪在人群中蔓延开来。 “哈哈哈......” 就在众人心神震动之际,李恪突然大笑,笑得肚子疼,差点在地上打滚。 “哦?古主?哈哈哈...崔二爷,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李恪好似听到了一个极其可笑的笑话,怎么忍都忍不住那股笑意。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似乎也想知道,他到底在笑什么。 “愿闻其详!” 崔明义随意道。 “崔二爷,现在是本王的人多啊,你拿出你那不值一提的战绩,想要说明什么?” 崔明义轻蔑一笑,“无知小儿,你哪里知晓古主有多么......” 话音未落,李恪便将其打断,不屑道:“不过就是一个早该死在战场上,却贪生怕死,临阵逃脱,只敢躲在阴沟里苟延残喘的逃兵!” 李恪嫌弃地瞥了一眼地上的古袍老人,“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废物,也值得你拿出来炫耀?” 他轻描淡写的话语,却让崔明义身旁那道虚幻的身影猛地波动了一下,那颗暗红色的心脏搏动骤然加剧,显示出其内心的不平静! 李恪扫了一眼那道虚幻的身影,比崔明义更加睥睨的目光落在众人眼中,“要不,等祂恢复过来,你看本王杀不杀祂?” “杀杀杀!” 李恪话语刚落,身后的杨开心立刻举起手中的长槊,率领六千开皇卫齐声怒吼! 恐怖的气血军势轰然爆发,再次凝聚成那条狰狞咆哮的血色巨龙,盘踞在大军上空,散发着碾碎一切的铁血煞气,朝着崔明义和他身旁的虚影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 那至刚至阳,凝聚如实质的杀伐之气,如同海啸般拍击在崔明义的脸上。 崔明义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忍不住闷哼一声,后退半步,脸色微变,眼中终于闪过一抹凝重和忌惮。 军势! 几乎是流传千古的定律,没有相媲美的大军对抗,个人武力再强,也只能被活生生耗死! 这是一个朝代可以镇压天下的底气所在! 他没想到,李恪麾下这支大军,竟然能凝聚出如此恐怖的军势,早已远超一般精锐! 然而,他身旁那道虚幻的身影,却只是微微转动了一下视线,那颗搏动的心脏似乎传递出一丝极其细微波动,仿佛...不屑! 李恪掏了掏耳朵,仿佛被自家军队的吼声吵到了,动作随意而慵懒。 他抬眼看了看如临大敌的崔明义,又瞥了瞥那颗令人不安的诡异心脏,嘴角勾起一抹混合着冰冷与狂放的笑容。 “行了,废话说了半天,口水都快干了。” 他轻轻摆手,仿佛在驱赶苍蝇,“既然气氛都烘托到这儿了...” “那还等什么?” “开打!” 第202章 和程咬金玩心眼儿? 李恪那声“开打”,如同投入滚油中的一滴冰水,瞬间引爆全场! 早就憋了一肚子火气的程咬金,几乎在李恪话音落下的瞬间,便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崔明义!吃你程爷爷一斧!” 他原本就雄浑的气血轰然一变,一股漆黑如墨,带着惊人暴戾气息的魔气自他体内喷涌而出,将他整个人渲染得如同太古巨魔。 那双铜铃大眼中,理智迅速被狂野的战意和杀戮欲望所取代,只剩下令人心悸的凶光! 程咬金压根没管那个看起来就很邪门的虚幻身影,目标十分明确,提着那柄门板似的宣花大斧,如同重型战车般轰隆隆地就朝着崔明义冲了过去! 他早就看这个装腔作势的老小子不顺眼了! 第一斧,便是毫无花哨,凝聚了全身魔气的力劈华山! 漆黑的斧光撕裂空气,发出凄厉的尖啸,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朝着崔明义的脑门狠狠落下! 含怒出手,根本不留余地,程咬金就是奔着速战速决而去! 崔明义显然没料到程咬金说打就打,而且速度力量如此骇人,脸上的倨傲瞬间化为一丝惊容。 他脚尖轻点地面,身形如同鬼魅般轻飘飘地向左侧横移,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开山裂石的一斧。 斧刃劈空,砸落在地,顿时将暗红色的坚硬地面劈出一道深深的沟壑,碎石四溅! 崔明义稳住身形,眉头紧紧锁起,看向程咬金的目光中少了几分轻蔑,多了几分凝重。 盛名之下无虚士,哪怕这混世魔王只有三板斧,也绝非寻常人物可比! 一击落空,程咬金眼角的余光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近在咫尺的那道虚幻身影和那颗跳动的诡异心脏。 就这么一眼,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悸动瞬间攫住了他! 久经沙场磨砺出来的预感,对危险近乎本能的直觉,疯狂预警,如果他现在朝这个鬼东西出手,会死! 而且是立刻!马上!绝无幸免! 这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程咬金都快忘记了,成为卢国公后,几乎没有再感受到过! 此番抢先出手,他本是想再来声东击西那一套,试试虚幻身影的深浅,现在趋吉避凶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程咬金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借着第一斧的力道,双脚再次猛蹬地面,那魁梧的身躯爆发出与其体型完全不符的恐怖速度,如同瞬移般绕到了崔明义身后。 “给俺老程死!” 宣花大斧带着更猛烈的破空声,漆黑的魔气缠绕斧刃,携带着一股碾碎一切的蛮横伟力,横砍向崔明义的腰际! 这一斧,角度刁钻,速度更快,若是砍中了,崔明义怕是当场就要变成两截! 崔明义依旧没有硬接,身形再次如同柳絮般飘飞而起,惊险地避开了拦腰一斧。 程咬金只会三板斧,爆发之后便会气势衰竭,世人皆知。 崔明义也知晓,所以,他一直抱着躲避三板斧后,再反击的心态。 另一边,高老太爷、袁老道长、墨家钜子等一众老前辈,早已无声无息地将那道虚幻身影团团围住,气机死死锁定。 气氛凝重,然而,谁都没有抢先动手。 无他,从那道虚幻身影上散发出的压力,实在太过恐怖,如同深渊般深不可测,绝对是他们生平仅见! 那是一种生命层次上的绝对压制,仿佛蝼蚁面对巍峨山岳,令人从灵魂深处感到战栗和无力。 而那虚幻身影,似乎也完全没有在意自己被合围。 祂胸腔那颗心脏缓慢而有力地跳动着,完全没有动手的意思,甚至微微转头,将目光投向程咬金与崔明义的战场。 那姿态,饶有兴致,仿佛不是在看两个人生死搏杀,而是在欣赏两只蛐蛐在罐子里打架,充满了戏谑和漠然。 李恪的神色变得无比凝重。 这虚幻身影,十有八九就是天地宝鉴口中那个恶心玩意儿! 虽然不确定祂到底恢复了几成实力,但看祂这副完全没把那些老前辈放在眼里的架势,恐怕即便没有完全凝聚神躯,也相差不远了! 不能再等了! 必须趁其病,要其命! 正当李恪深吸一口气,准备高声提醒诸位前辈动手时,另一边的战局陡然生变! 程咬金气势汹汹的第三斧再次被崔明义灵巧地避开。 三斧已过! 他周身那汹涌澎湃的魔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退了不少,连带着那股骇人的气势也如同潮水般回落,呼吸甚至都微微有些急促起来。 “好机会!” 崔明义心中大喜过望! 果然! 传言非虚,这莽夫只有三板斧,三斧过后,便要力竭! “程知节,你的死期到了!” 崔明义长笑一声,眼中寒光一闪,不再闪避,一股奇特而庞大的势骤然从他身上升腾而起! 刹那间,众人仿佛听到了一片严肃、古板,带着无数规矩和训诫的诵读声,好似有无数博陵崔氏的列祖列宗虚影出现在他的周身,正在喋喋不休地阐述着千年世家的家规、礼法、传承和荣耀! 世家势! 千年底蕴形成的傲慢,睥睨众生,虽无形无质,却带着极强的精神干扰和镇压之力,直接作用于人的心神! 正准备喘口气再战的程咬金,被世家势一冲,顿时感觉一阵心烦意乱,气血翻涌,周身流转的魔气都变得滞涩絮乱,动作明显一僵,露出了极大的破绽! 崔明义眼中厉色一闪,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身形如电,瞬间贴身而上! 他的手掌变得莹白如玉,掌心之中竟隐隐有风雷之声作响,更有一股堂皇正大的浩然正气弥漫开来! 这一掌,刚猛无俦,正气凛然,与他之前那阴鸷的气质截然不同,一看便知是某种极其厉害的绝学! 博陵崔氏,千年积淀,岂会没有压箱底的手段? 掌风呼啸,眼看就要印在程咬金看似毫无防备的胸膛之上! 李恪等小辈,还有他们身后的联合大军,都屏住了呼吸,将心提到了嗓子眼,程处默更是目眦欲裂!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那原本看似气息衰竭、眼神恍惚的程咬金,猛地抬起了头! 他眼中的暴戾和凶悍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比之前更盛数倍,一股纯粹、霸道、蛮横的势如同火山爆发般从他的体内轰然冲出! 魔势! 他就像是从沉睡中苏醒的魔尊,嘴角露出嗜血的笑容,硬生生将崔明义的世家势逼退! “吼——!” 仿佛来自九幽魔域的咆哮从程咬金喉咙里炸开! 那股试图镇压他的世家势,已经不是一退再退,而是直接被硬生生压回崔明义体内,就像是遇到了克星,不堪重负。 这大概便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程咬金的魔势就像是一个莽夫,根本懒得听世家势的劝诫、礼法,纯粹到极致的蛮横,只有一路无脑地横推! 崔明义脸上的得意和杀机瞬间凝固,转化为无边的惊骇和难以置信! “怎么可能?你...” 程咬金露出一抹极其狰狞的笑容,森然道:“竟然还真有你这么一号蠢货,以为你程爷爷我...只有三板斧?” 根本不见他有什么复杂的动作,似乎只是手腕微微颤动了一下。 然后! 一道凝练到极致,漆黑如深渊,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斧光,毫无征兆地在他与崔明义之间凭空乍现! 这一道斧光,比之前任何一斧都要快,都要狠,都要刁钻! 已经打破了空间的限制,又好像是早就埋伏在那里,等待着猎物自己撞上来一样! 崔明义连一丁点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只觉得眼前黑光一闪,一股无法形容的剧痛瞬间从胸膛传来! “噗嗤——!” 鲜血如同喷泉般狂飙而出! 那道诡异的黑色斧光,竟然直接劈开了他护体的浩然正气,在他胸膛上留下了一道从肩膀直到肋下的巨大伤口,深可见骨,甚至隐约还能看到胸腔内跳动的心脏! “呃啊——!” 崔明义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身形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砸落在远处的乱石堆中,鲜血瞬间染红了一大片地面。 全场皆寂!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反转惊在原地! 到底是谁传出来的程咬金只有三板斧? “呸!跟你程爷爷玩心眼?阴不死你!” 程咬金狞笑一声,得势不饶人,提起宣花大斧就要冲上去补刀,彻底结果了这个王八蛋! 然而,就在他脚步刚动的瞬间—— 那道一直被众人围住,仿佛在看戏的虚幻身影,动了。 没有人看清祂是怎么动的! 祂仿佛只是随意地向前迈出了一步,就如同虚幻的泡影般,轻易地穿过了高士廉、姜老、剑主等人布下的气机封锁和包围圈! 所有的拦截和锁定,在祂面前仿佛形同虚设! 下一刻,祂已经出现在了程咬金的身前。 没有惊人的气势,没有浩大的声势。 祂只是抬起那只虚幻的手掌,看似缓慢,实则快得超越了时间的概念,轻轻地向前一按。 祂的手掌,竟然如同无形之物般,轻易地穿过了程咬金那凝聚了恐怖魔气、坚不可摧的宣花大斧的斧刃! 是的,直接穿了过去,就像是那斧刃不存在一般! 然后,那只手掌,轻飘飘地印在了程咬金那肌肉虬结,魔气护体的胸膛之上。 “嘭!” 一声并不响亮,却沉闷得让所有人心脏都为之一颤的声音响起。 第203章 无边恐怖的虚幻身影 李恪脸色一变,双拳紧握,死死盯着场中景象。 程咬金那如同铁塔般魁梧雄壮的身躯,如同被天外陨星迎面撞上,毫无反抗之力地倒飞出去! 他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转化为极致的震惊与不可思议。 “噗!” 人在空中,一口混杂着内脏碎块的暗红色鲜血便狂喷而出,划出一道刺目的血线! “轰隆!” 他整个人向后倒飞出去,重重地砸落在数十米开外,地面都被砸出了一个人形浅坑。 “阿耶!” 程处默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眼中瞬间布满血丝,如同疯虎般就要冲过去,却被李崇义和尉迟宝琳死死抱住! “处默,冷静,别过去!” 李崇义也是双目赤红,嘶声吼道。 “放开!我要杀了那鬼东西!” 程处默疯狂挣扎,额角青筋暴跳。 房遗直、房遗爱、李景恒,跟着冲过去,把程处默死死控制在地上,坚决不让他冲过去。 那不是救程咬金,而是去送死! 到底是怎样的怪物,才能一击重创混世魔王? 程稳带着亲卫队迅速冲过去,摆出防守架势,全力爆发军势,直视虚幻身影。 程咬金躺在坑中,试图挣扎起身,却再次喷出一口血。 他的胸膛明显凹陷下去一大块,胸骨不知碎了多少根! 周身那漆黑的魔气疯狂地向着胸膛伤口处汇聚,试图修复那可怕的伤势,但却仿佛遇到了某种极其顽固的阻碍力量,修复的速度缓慢得令人绝望! 他艰难地抬起头,望向那道依旧站在原地,仿佛什么都没做的虚幻身影,脸上充满了惊骇和难以置信! 论肉身,他自然比不上秦琼巅峰时期的不灭金身,但也绝对是世间顶尖的水平!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被人如此轻描淡写的一掌,就被重创到无力再战的地步?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不仅仅是程咬金,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全都被震惊到不知言语的地步,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那可是混世魔王程咬金啊! 大唐顶尖的悍将! 竟然连一招都接不下?甚至对方是如何出手的,很多人都没看清! 还有,那道虚幻身影,究竟是如何轻易穿透了那么多强者的气机封锁? 李恪看程咬金还能喘气,舒了一口气,随即猛喝一声,“诸位老前辈!还愣着干嘛?全力出击,不要留手!祂是神!” “神?” 世间怎么可能有神? 高士廉厉声道:“三儿,休要胡言乱语......” 话音未落,李恪便打断道:“舅姥爷,我没有胡说!” 他强行镇定下来,语速飞快,“祂真的是神,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但生命层次已经与我们不同!不过放心,这恶心玩意儿还没有完全凝聚出神躯,赶紧联手屠了祂,这是唯一的机会!” 仿佛是为了回应李恪的话,那道虚幻身影微微转动头颅,看向李恪。 一阵极其晦涩、古老,甚至连音节都十分古怪的话从祂那里传出来,回荡在空中。 诸位老前辈中也不乏有学究天人者,却听不懂祂在说什么,根本不是有记载的古语,仿佛来自另一个纪元,另一个世界。 李恪微微一愣,他觉得这种发音方式似乎有点熟悉,但同样他也听不懂其中的意思。 那虚幻身影察觉到了众人心中的茫然,停顿了一下。 随即,一个充满了嫌弃、鄙夷和高高在上的精神意念,直接在众人心底响起,直接从灵魂层面与众人对话。 “真是...悲哀啊,连吾等之语都已经听不明白了?曾经盛极一时的邪祟竟然已经落寞到了这种地步,可惜可叹!” 祂的目光重新落在李恪身上,“不过,你这只小虫子,似乎知道的东西更多一点,你认识本神?” 李恪被那道无形的目光盯得头皮发麻,感觉灵魂都在战栗,但输人不输阵,尤其是面对天地宝鉴都深恶痛绝的恶心玩意儿! 他强行压下心头的恐惧,冷冷一笑,嘲讽道:“少在这里故弄玄虚,一口一个虫子,嚣张个屁!有这本事,你会成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该不会是被我们的神,打得你娘都不认识了吧?” 慌归慌,但李恪的嘴就像淬了毒一样,一点也不怂。 天地宝鉴虽然在装死,但他笃定天地宝鉴绝不会看着他玩完! 既然天地宝鉴让他赶紧带着人马杀过来,又破坏了血色宫殿,那这所谓的神,肯定没有完全恢复,那就一定有弱点,或者说,他们这些人一定能解决掉祂! “呵呵呵...” 虚幻身影明显停滞了一下,随后发出一阵轻蔑的精神波动,“小虫子,你倒是牙尖嘴利,真不知你那点可怜的自信源自何处,还是无知者无畏?罢了,就让本神...用现实来碾碎你那微乎其微的认知,教你学会该如何与神对话。” 话音落下的瞬间,祂再次动了! 这一次,目标不再是程咬金,而是围在四周的那些老前辈们! 快! 无法形容的快! 空间在祂身上仿佛失去了意义,不断扭曲,进行着无规则的移动。 首先遭殃的是那位从岷江赶来支援的水府修士,老前辈擅长水法,在感知到危机的瞬间,就在身前布下了九九八十一道流转不息的水幕防御! 然而,虚幻身影只是随意地一指点出。 “噗噗噗......” 一连串轻响,八十一道水幕如同纸糊般被轻易洞穿! 那根手指点在了水府老前辈的额头。 “嘭!” 老前辈甚至连表情都来不及变化,整个人就如同被千钧之力砸中,倒飞出去,人在空中便已昏迷过去,额头上一个清晰的血洞触目惊心! 紧接着是剑阁的四位剑脉之主! 他们联手结成的剑阵,在虚幻身影面前就像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把戏,轻易便找到破绽,随意穿透! 四人几乎是同时遭受重创,惨叫一声后,血洒长空,生死不知! 然后,又是数位名声不显,但实力绝对强悍的老前辈,他们的护体罡气、防御术法在那只虚幻的手掌面前,脆弱得如同气泡,一触即破,纷纷被重创击飞! 终于,其余人的攻击到了! 高老太爷以律法凝聚出了一条金色锁链,漫天飞舞,不断逼迫虚幻身影的走位! 剑主凌厉的剑光,后发先至,如同九天惊雷般斩向虚幻身影的头颅! 姜老的马槊,搅动风云,带着犹如实质的杀意,直刺其后心! 苏元朗的内丹如同煌煌大日,轰击那颗缓慢跳动的心脏! 各式各样的攻击,汇聚成一股恐怖洪流,若是没有铭文庇护,足以在瞬间将一座雄城湮灭,彻底将那虚幻身影淹没! 然而,令人绝望的一幕出现了。 那些足以开山断江、毁城灭地的恐怖攻击,落在那个虚幻的身影上,竟然如同泥牛入海...不,更像是水滴融入了大海,仅仅只是让祂的身影泛起了丝丝涟漪,没有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祂仿佛根本就不存在于这个空间纬度! “这...怎么可能?” 无功先生失声惊呼,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虚不受力?还是生命层次的碾压?” 袁老道长脸色凝重无比,倒是看出了些许端倪。 而就在众人因为攻击无效而震惊失神的刹那,那虚幻身影又动了起来。 这一次,祂仿佛能预判所有人的动作,攻击变得更加迅猛,也简洁到令人绝望! “砰!” 潘师正被拍飞,护身法宝破碎一地。 “嗤啦!” 一位擅长近身搏杀的老者,拳头穿透了虚幻身影,却被对方反手一划,手臂齐肩而断! “咦?” 当祂的手掌再次拍出,迎向剑主那锋利无比的剑光时,祂发出一声略带惊讶的精神波动。 “不错的剑意,剑心纯粹,勉强有资格做本神的奴仆。” 这话语中的侮辱性极强,剑主眼神冰冷如万载寒冰,剑气再次暴涨! “蝼蚁便是蝼蚁,数量再多,也只是蝼蚁。” 冰冷的精神波动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耐烦。 下一刻,祂的攻击变得诡异,如同虎入羊群! 残影闪烁,闷响连连! 仅仅只是片刻功夫! 场中还能站着的老前辈,已经寥寥无几,而且个个身上带伤,气息虚弱,脸色苍白,眼中充满了震惊、无力、以及一丝...绝望! 反观那道虚幻身影,祂依旧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战斗,对祂而言连热身都算不上。 祂缓缓转动视线,回到李恪身上,那股高高在上的精神波动再次响彻李恪心底,宛如猫戏老鼠。 “现在,小虫子,” “你可知晓,该如何敬畏地与神对话了?” 李恪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后背已经被冷汗彻底浸透! 他疯狂地在识海里呼唤,“老坑货!天地宝鉴!你他娘再装死就真的大家一起玩完了!快想想办法!祂过来了!祂真的要过来了!” 然而,识海里一片死寂,天地宝鉴如同彻底消失了一般,没有任何回应。 而那道虚幻的身影,已经迈开了脚步,不紧不慢地,朝着李恪的方向,一步步走来。 令人窒息的恐怖压力,如同海啸般将李恪彻底淹没,死亡的阴影,前所未有的清晰! 第204章 不退! 那道虚幻的身影,迈着的步伐,如同死神敲响的丧钟,一步步逼近。 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踩在所有人的心脏上,带来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王玄策毫不犹豫地横跨一步,死死挡在李恪身前! 他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柄造型古朴的短刃,刃身流淌着清冷的光辉,眼神锐利,死死锁定前方的虚幻身影。 “殿下,退后!” 他的声音低沉,面对这种恐怖的存在,即便是他,依旧难免紧张,不过,他的身影却异常的坚定。 几乎在同一时间! “开皇卫,结阵!” 杨开心嘶声怒吼,早已将自身气血与六千开皇卫紧密相连的他,疯狂催动着军势! “益州府兵,御敌!” 薛仁贵同样暴喝,指挥着剩余的益州府兵,尽管他们人人带伤,此刻却依旧强撑着爆发出最后的血气! “轰——!” 两股强大的军势再次冲天而起! 开皇卫与益州府兵,铁甲铿锵,步伐如雷,迅速以李恪为核心,结成了坚实的战阵! 益州府兵虽然经历了血火淬炼,但他们与开皇卫的差距太大了,气势明显弱了许多。 反观开皇卫,至刚至阳的气血,凝聚如熔炉,磅礴浩瀚,轻易便在上空形成一条气血长龙,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两股军势尽管相互排斥,还是将李恪牢牢护住,横亘在他与虚幻身影之间,对抗着那如同神威般的恐怖压力。 无形的气势在空中交锋,竟发出沉闷的轰鸣,激荡起一圈圈肉眼可见的空气涟漪! 另一边,李崇义、房遗直、尉迟宝琳看到程咬金虽然重伤难以动弹,但魔气似乎暂时稳住了伤势,没有性命之危,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同时放开了状若疯虎、拼命挣扎的程处默。 程处默红着眼睛,如同一头发怒的小狮子,死死盯着那道虚幻身影,拳头攥得咯咯作响,但还是强行冷静下来,与其他人一起,迅速站到了李恪身旁,将他护在身后。 李崇义望着虚幻身影,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语速极快地对李恪低声道:“小三,情况不对!这怪物强得离谱,一众老前辈都栽了,我们根本不是对手,听我的,赶紧走!能走一个算一个,必须把这里的情况告知长安,让陛下早做准备!” 房遗直脸色发白,却逻辑清晰地点点头,“死变态说得没错,当务之急是立刻退出这峨眉深处,将消息传回去!以我们的能耐,在这里毫无用处,甚至还会拖累大家,我们走了,无论是老前辈们,还是众将士,都能真正放手一搏!” 尉迟宝琳看李恪一副被吓坏的模样,瞪着牛眼吼道:“赶紧走,小三,你年纪最小,让你死在我们眼前,我们也没脸回去了,还不如直接抹脖子算了!” 李景恒神色凝重,“先撤吧!我们出去把那些火炮拉进来,炸死这个鬼东西!” 然而,面对这些损友的急切催促,李恪却好似才回过神来,缓缓摇头。 他贪生怕死吗? 当然怕! 他比谁都惜命! 但是! 是他李恪要率领大军反攻峨眉深处,是他信了天地宝鉴的鬼话,带着大伙一头撞进这个绝地,也是他第一个喊出开打! 现在遇到这个无法抵御的恶心玩意儿,难道他就该抛下所有信任他,跟随他血战至此的将士? 还有那些来支援的义士们,若不是他,他们击退兽潮后,都可以安全的退去,何至于生死都掌握在别人手上? 况且,这里还有他敬重的长辈、一起长大的伙伴,以及忠心于他的下属! 抛弃他们,像条丧家之犬一样逃命? 李恪再没脸没皮也做不到! 而且,他内心深处始终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一定有办法! 天地宝鉴那老坑货虽然极其不靠谱,关键时刻总是掉链子,又怂得要死,但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他死! 倒不是说李恪在天地宝鉴心里有多重要,而是因为这老坑货怕死的程度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 它现在装死,无非是在场高人太多了,更可能是怕被虚幻身影发现。 可如果自己要是真挂了,它还能藏得住? 到时候肯定被这所谓的神揪出来,后果就难说咯! 想到这里,李恪强行压下心中的恐惧,脸上努力挤出一丝惯有的,看似轻松实则紧张得一批的故作镇定。 他在识海里破口大骂: “天地宝鉴,你他娘再给本王装死!” “老坑货,听见没有,祂都要过来了,你还不给点动静?” “狗东西,老子要是死了,你看祂会不会把你揪出来当夜壶!” “大爷,天地宝鉴大爷,赶紧醒醒,有什么压箱底的招数赶紧拿出来,别闹了!” 那虚幻身影看到李恪站在原地,被众人护着,脸上表情变幻不定,却一言不发,不由得发出一阵嘲讽的精神波动。 “呵呵...小虫子,终于认清了现实的残酷,恐惧到说不出话了吗?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匍匐在神的脚下,是你的荣耀。” 李恪被这精神波动一激,反而那股子混不吝的劲头上来了,输人不输阵,嘴硬道:“呸!恶心玩意儿!少在那里自吹自擂!你的神躯凝聚了吗?就在这儿装十三?还神的脚下,你脚气多重自己心里没点数吗?隔着老远都熏到本王了!” 十三是什么东西,对于虚幻身影而言不重要,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也不用指望这只嘴臭的小虫子能说出什么好话。 “牙尖嘴利的小虫子...你成功地让本神感到厌烦了。” 祂那虚幻的身影微微波动了一下,散发出的精神瞬间变得阴冷刺骨,“本本神改变主意了,不会立刻杀死你,本神会将你的灵魂一点点抽离出来,做成一盏永恒的魂灯,用最阴冷的火焰日夜灼烧、煎烤你的意识,让你清晰地感受每一丝痛苦,直至你的灵魂在无尽的哀嚎中彻底熄灭!” 说完,祂似乎失去了最后的耐心,一步踏出,正式闯入了开皇卫与益州府兵联合凝聚的军势范围之内! 不过,就在踏入军势范围的瞬间,虚幻身影那原本流畅无比的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祂...竟然从这群蝼蚁凝聚起来的力量中,感受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实不虚的威胁感? 这简直不可思议! 眼前这些士卒,孱弱得可怜,根本比不上那些稍微强壮些的大虫子,他们汇聚起来的力量,怎么可能让祂产生这种感觉? 看祂突然停步,似乎在感知什么,李恪心中更是疯狂大骂天地宝鉴,然而识海里依旧死寂一片,得不到半点回应。 虚幻身影那模糊的面孔转向李恪,精神波动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好奇,“小虫子,你身后的这些蝼蚁,似乎有些古怪...嗯,这种汇聚力量的方式,有点...有点与天庭那些天兵天将...有异曲同工之妙...但又有所不同,更加粗糙,却也更加...新颖。” 祂产生了兴趣,“告诉本神,这是什么?如果你如实告知,本神或许可以大发慈悲,放过与你有关的这些虫子。” 李恪先是一愣,随即心中猛地掀起狂喜的巨浪! 难道...难道天地宝鉴那老坑货让他带着大军进来的真正目的,就是因为大军凝聚的军势,可以克制这个鬼东西? 对啊! 怎么早没想到! 从他翻阅过的那些史书来看,从古至今,无论哪个朝代,个人勇武从来都无法与成建制的精锐大军正面对抗! 就算是天地变异,灵气复苏之后,修炼有成的修士面对成建制的大军,能做到万人敌,已经是万中无一,尤其是面对那种精锐大军,能凭借高深修为遁走,恐怕就是世间最顶尖的那撮存在了! 这虚幻身影虽然是神,但祂没有完全恢复! 祂现在可能就处于一种“比顶尖修士强,但未必能完全无视大军军势”的尴尬状态! 有机会! 一定有机会! 想到这里,李恪胆气顿时壮了不少,脸上露出一抹嘲讽,挑衅道:“哟?恶心玩意儿,你不是自称神吗?还有你不知道的事儿呢?看来你这神也不咋地嘛,赶紧回炉重造,多读点书再出来丢人现眼吧!” “小虫子,你一而再再而三地用你那低劣的言语挑衅本神!” 虚幻身影的精神波动骤然变得冰寒无比,带着一丝愠怒,“莫非是真的活腻了,想要寻求一个最痛苦的死法?” 随着祂的话音落下,一道无形无质的目光猛然刺向李恪! 就这一眼! 李恪感觉浑身一僵,瞬间如同坠入了无间炼狱! 周围不再是暗红色的平原,而是无边无际的血海和哀嚎的灵魂,恐怖的压迫感如同亿万钧重担,狠狠砸在他的灵魂之上! 他体内的逍遥势雏形被死亡危机自动激发,在他体外勉强形成了一件淡薄得几乎看不见的大道外衣。 然而,这层薄薄的防御在那目光面前,脆弱得如同纸张,瞬间就被捅破! “噗!” 李恪如遭雷击,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目光中蕴含的直击灵魂深处的力量在他的识海内翻江倒海,疯狂肆虐! 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快要炸了,意识在陷入沉睡,周围的景象变得模糊、昏暗! 再这样下去,不消片刻,他的识海就会彻底崩溃,他也会沦为白痴! 就在这万分危急的关头! 那一直悬浮在李恪识海上空,装死装得彻彻底底的天地宝鉴,终于有了反应! 只见它的本体猛地向下沉去,如同定海神针般,镇压在疯狂翻滚的识海中央! 第205章 升华?神话? 一股清凉、浩瀚,带着亘古沧桑气息波动缓缓扩散开来,所过之处,那翻江倒海的恐怖精神冲击迅速被镇压下去,那深入灵魂的剧痛也如潮水般退去。 李恪闷哼一声,踉跄着后退两步,被程处默一把扶住。 他惊恐万分地看着那道虚幻身影,后背已被冷汗彻底湿透,刚才那一瞬间,他是真的感觉自己半只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 “咦?” 虚幻身影发出一声轻咦,似乎有些惊讶李恪竟然能扛住祂蕴含神威的一瞥,“小虫子,看来你身上还真有点有趣的依仗,让本神看看,究竟是何物在庇护你!” 话音落下,祂不再犹豫,猛地向前一冲,强行挤入了开皇卫和益州府兵的军势范围深处! 这一次,祂的动作明显感受到了一丝阻力,仿佛陷入了泥潭之中,速度减缓了一丝。 “有意思...” 祂再次停顿了一下,似乎在仔细感知,精神波动中带着一丝讶异,“气血、意志、还有某种...传承?甚至夹杂着英魂的信念、信仰之力......了不得,竟然能将如此驳杂的力量完美融合到一处,共鸣震荡,形成这种能够影响天地局部规则的领域,创出这种方法的存在,堪称万古奇才,惊才绝艳!” 祂竟然在点评军势的奥秘! 但随即,那精神波动又带上了浓浓的不屑,“不过...漏洞百出,粗糙不堪,也只是与天庭的天兵天将形似而神非,徒有其表,也就那么一回事罢了!” 说着,祂伸出手掌随意地向前一抓一撕! “嗤啦——!” 一声仿佛布帛被撕裂的刺耳声响响彻全场!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益州府兵凝聚的军势,竟然被祂硬生生地撕裂下来一大块! “噗——!” 下方,所有益州府兵如同遭受重击,齐齐喷出一口鲜血,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气息萎靡到了极点,再也无法维持军阵,踉跄着倒地一片,彻底失去了战斗力! 徒手...撕裂军势? 看到这骇人听闻,完全超出理解的一幕,所有人的目光都充满了惊骇和绝望! 这到底是什么怪物? 老前辈们的心彻底沉入了无底深渊,连军势都无法镇压,世间还有什么力量能奈何这位神? “哈哈哈...咳咳......” 乱石堆中,胸膛血肉模糊的崔明义看到这一幕,尽管疼得龇牙咧嘴,却忍不住发出猖狂而虚弱的笑声,“看到了吗?你们这群井底之蛙,这就是神的力量!你们永远无法理解祂的伟大!就算未曾彻底恢复,碾死你们,也如同碾死一群臭虫!哈哈哈......” 程咬金气得又是一口血喷出来,骂道:“狗腿子!等老子缓过来,第一个劈了你!” 高老太爷、袁老道长、墨家钜子三人对视一眼,眼中同时闪过决绝之色! 不能在等了! 到了这一步,只能拼命了! 三人同时手掐法印,口中念念有词,周身气息以一种燃烧生命般的方式轰然爆发! “道法自然,乾坤借势!请先贤意志!” 袁老道长须发皆张。 “兼爱非攻,墨守天志!请祖师英灵!“ 墨家钜子身前浮现出无数符文。 “天理昭昭,法理长存!请圣贤显化!” 高老太爷身上律法涌动。 三人竟以自身学派领袖的身份为媒介,通过冥冥中牵连的学派千年气运,强行呼唤道墨法三家历代先贤的残留意志! 这是唯有执掌一派权柄的大人物才能施展的禁忌之术,代价巨大! 三人的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剧衰落,面容迅速变得苍老,头发变得灰白,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数十年的寿命! 霎时间,风云变色! 原本被血色和死寂笼罩的平原上空,三道浩瀚磅礴,蕴含着不同理念却同样强大的气运长河横空出现,仿佛贯穿了古今! 这才是真正的学派底蕴所在! 在那翻滚的气运长河之中,一双双眼眸缓缓浮现! 有的清澈睿智,有的坚毅果决,有的深邃如海......仿佛从历史长河中苏醒,凝聚了先贤的智慧与力量,齐齐凝视向下方的虚幻身影! 这些眼眸中,竟然流露出了清晰无比的惊愕情绪,仿佛也难以置信,世间竟会有如此存在! 那虚幻身影抬起头,望着那一道道先贤意志显化的眼眸,胸腔内那颗缓慢跳动的心脏,跳动的频率竟然加快了不少。 “倒是小觑了你们这些邪祟。” 祂的精神波动中少了一丝轻蔑,多了一丝认真,“竟然能另辟蹊径,开创此等汇聚众生信念,沟通古今意志的取巧之法,确实玄妙,有点意思。” 但紧接着,祂的语气又恢复了那种居高临下的点评:“不过,依然是弊端明显,虚而不实,华而不固,只要无法真正降临,无法彻底显化,依旧是一无是处!” 话音未落,祂的身影猛然从原地消失,下一刻竟直接出现在了高空那翻滚的气运长河之前! 只见祂双手抬起,对着那三道气运长河和那些先贤眼眸,以一种玄奥莫测的轨迹缓缓勾划起来。 随着祂的动作,整片天地仿佛变得极其怪异起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法则波动弥漫开来!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那原本汹涌澎湃的三家气运长河,竟然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按住,开始倒流! 那些刚刚浮现,蕴含着无上威严的先贤眼眸,如同水中倒影被投入了石子般,剧烈荡漾起来,然后变得模糊,最终不甘地消散于无形! 短短几个呼吸间,天地间恢复平静! 那浩瀚的三家气运和先贤意志,竟然被硬生生地抹去! 不对,绝非是抹去,更像是退回去! 高老太爷、袁老道长、墨家钜子三人那因为施展禁术而变得苍老的容貌,竟然也在以一种违反常理的速度迅速恢复,仿佛刚才那惊世骇俗的一幕从未发生过!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大脑都一片空白,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寒意! 这...就是神的力量吗? 连时间都能逆转? 虚幻身影缓缓从空中落下,那双无形的目光再次锁定李恪。 李恪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目光中蕴含的戏谑和玩味,仿佛在说:小虫子,你还有什么可笑的手段?尽管使出来。如果没有...那就轮到本神了。 果然,当看到李恪脸上无法抑制地流露出一丝真正的恐惧时,虚幻身影动了。 没有过程,没有轨迹。 祂仿佛直接穿越了空间,无视了挡在前方的王玄策、李崇义等人,直接出现在了李恪的面前! 近在咫尺! 祂缓缓抬起手掌,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优雅与残酷,伸向李恪的头顶。 冰冷的精神波动,如同死亡的宣判,响彻李恪的脑海,“小虫子,准备好...体验灵魂被抽离的极致痛苦了吗?” 那只手掌,缓缓落下,指尖即将触碰到李恪的天灵盖! “吼——!” 就在这紧要关头! 盘旋于开皇卫上空的那条气血长龙,仿佛被触怒了逆鳞,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咆哮! 巨大的龙尾猛地抽出,同时一只凝练无比,蕴含着六千开皇卫所有气血与意志的恐怖龙爪,撕裂空气,以超越思维的速度,狠狠抓向那道虚幻身影! “嘭!” 气血龙爪竟然真的抓住了虚幻身影! 一股狂暴到极致,专门克制阴邪污秽的至阳气血之力轰然爆发! 那虚幻身影显然没料到这蝼蚁的力量竟然能实质性地触碰到祂,甚至对祂构成了一丝干扰,身形微微一滞,竟被那巨大的龙爪硬生生地从李恪面前攥住,然后猛地抡起,狠狠扔向了高空! 然而,被抛向空中的虚幻身影只是轻轻一晃便稳住身形,摇了摇头,精神波动中带着一丝不耐,“没用的,力量本质尚可,但太弱了,依旧只是徒劳的挣扎!” 下方,杨开心脸色凝重到了极点,嘴角甚至溢出了一丝鲜血,刚才那一下对他和开皇卫的负荷极大。 他猛地转头,对着李恪嘶声吼道:“殿下!开皇卫的职责便是守护,请您...莫要辜负我等!走!” 最后一个走字,几乎泣血! 下一刻,所有开皇卫将士眼神决绝,军阵再变! “一字长蛇阵!” 杨开心疯狂怒吼,上古腾蛇的意志再次降临,气血长龙转变为腾蛇,而且身躯更加凝实,鳞甲宛然,双目之中爆发出决绝而凶悍的光芒! 仿佛上古凶兽腾蛇真正降临世间! 其散发出的威势,竟然让空中那道虚幻身影胸腔内的心脏,跳动的频率再一次明显加快! 正在这时,装死的天地宝鉴有了动静,带着一种恍然大悟的急切,猛地在他识海中炸响: “小子!本大爷想起来了,军势升华,凡人之力也可比肩神明!” 李恪愣了一下,“什么?神话?” 第206章 神话姿态 “你大爷的!不是神话,是升华!军势升华!蠢货!” 天地宝鉴被李恪“神话”两个字气得大动肝火,声音显得气急败坏,疯狂咆哮,“军势升华,超凡脱俗!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什么神话故事?” “军势升华?” 李恪一脸茫然,脑子里还是一团浆糊,他从未听说过军势还可以升华,而且比肩神明? 这都是些什么跟什么啊? “本大爷怎么碰上了你这么一个白痴!” 天地宝鉴骂骂咧咧,但语速飞快,显然也急得不行,“长话短说!小子,记住!曾经有过一番惊天动地的推演,凡人若想以蝼蚁之身比肩神明,唯有将军势推向极致,发生本质的蜕变,具体什么样......” “娘的!本大爷记忆破碎,想不起来了!但是!你手底下这帮叫开皇卫的小卒子,他们现在这状态...有点像!对!就是这种感觉,应该是摸到边了!别愣着了,快指挥他们,给本大爷往死里干那个恶心玩意儿,宰了祂!” 李恪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大喜过望! 开皇卫已经摸到边了? 他连忙追问道:“老坑货,你没有忽悠本王吧?赶紧说清楚一点!喂?喂喂!” 然而,就像断了线的风筝,天地宝鉴的声音戛然而止,气息再次沉寂下去,任凭李恪在识海里如何咆哮、谩骂、哀求,都再没有得到半点回应。 这个老六,能不能再怂点? “我艹@#¥%......!” 李恪气得差点当场心梗,把这老坑货的祖宗十八代又亲切问候了一遍。 关键时刻永远掉链子! 说话说一半,屁放一声响! 但骂归骂,李恪的脑子却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起来。 天地宝鉴虽然坑,但在这种要命的事上,应该不至于完全胡说八道。 它说开皇卫已经摸到边了,应该就是指眼前这种恐怖的消耗状态,唯有跨越层次的展现,才会让本就身体素质极好,又经过雷池淬炼的开皇卫都顶不住消耗! 腾蛇! 那可是远古中鼎鼎有名的凶兽,其层次,绝对与所谓的神是同一个级别! 他看着那条由开皇卫气血凝聚而成的上古腾蛇,引动本尊一丝意志,其散发出的凶悍气息,竟然真的能与那虚幻身影的神威分庭抗礼,甚至让那颗诡异心脏都加速跳动! 不无在说明他的猜测方向没错! 虽然只是由军阵结合军势,以磅礴气血构建的腾蛇身躯,但对面那恶心玩意儿也不没有凝聚神躯! 理论上来说,确实有得一拼! 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该如何激发,或者说完全释放出开皇卫这种升华状态的全部潜力? 电光火石之间,李恪猛地想起了虚幻身影之前对军势的评价,气血、意志、传承、英魂、信仰...种种驳杂的力量完美融合到一处...... 其它力量不好说,但开皇卫的信仰,李恪再清楚不过! 守护! 从追随开皇征战四方的无敌悍卒,转变为暗中守护隋杨皇室血脉的暗卫! 开皇卫的核心信念从未改变,一直都是守护,从守护他们认定的君主,再到君主的血脉! 而他自己,身上流淌着两朝血脉,就是开皇卫的信仰所在,至少,对这一支开皇卫而言,便是如此,哪怕是让他们豁出性命,也要守护! 信仰、意志...赌了! 李恪眼中骤然爆发出惊人的光芒,不再有任何犹豫! 他强行压下心中的恐惧,疯狂运转无名功法,那还带着几分少年稚气的嗓音,响彻整个战场! “开皇卫听令!” 石破天惊的怒吼声如同一道惊雷,瞬间打破了战场死寂的气氛。 所有人都愕然地看向他,都什么时候了,这位蜀王不赶紧逃,还要下令? 他想做什么? “本王在此,与尔等同在,绝不后退半步!” 李恪带着少年郎无所畏惧的朝气,指着虚幻身影,意气风发道:“诛杀此獠!” 此言一出,全场瞬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所有人都难以置信地看向李恪! 疯了? 这位蜀王殿下是不是被吓疯了? 军势都被这尊神徒手撕下,连道墨法三家老祖宗级别的大人物使出压箱底的手段,燃烧寿命召唤三家先贤意志都被这尊神给随手抹去了! 在这种连防御都无法做到的绝境下,他竟然不是下令撤退,而是大言不惭的扬言诛杀此獠? 这已经不是勇气可嘉了,而是彻底失了智啊! 高老太爷眼中闪过一丝惊愕,随即化成深深的追忆。 他是在场所有人里,最了解开皇卫历史和老底的老前辈,没有之一! 昔日,这支大军追随开皇南征北战,所向披靡,其军势之盛,堪称天下无双! 若非内部存在大问题,连开皇也不得不将之隐藏,大隋又岂会落寞得如此之快? 难道,在这个时代,在李恪这个惫懒小子的手中,这支强军的辉煌,又要以另一种方式重现了吗? 开皇啊...唉...他心中百感交集,最终化为一声复杂的叹息。 程咬金一怔,开皇卫?旧朝?小三手底下什么时候养了这么一支铁卫? 随即,他又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开,这个事,他懒得管,回去报告陛下即可。 他此刻更关心另一件事,目光焦急地瞥向平原入口的方向,心里暗骂:“他娘的!玄甲军那帮杀材是属乌龟的吗?怎么还没到?再不来就要给老子收尸了!” 杨开心在听到李恪那毫无退意的坚决命令时,身体猛地一震! 他回头望向李恪,看到了少年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绝和信任,他瞬间就明白了,殿下...不会走了。 他选择将自己的性命,彻底与他们这些护卫捆绑在了一起! 劝谏已是无用,既然如此...... 杨开心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将所有的担忧、恐惧、焦急全部压下,心境在刹那间变得如同古井般平静,却又蕴含着即将爆发的火山般的力量! 他转过身,面向六千同生共死的袍泽,声音平静,却带着昂扬的战意,响彻每一个开皇卫将士的耳中: “开皇卫——!” “在!” 六千将士如同一个人,发出了震裂云霄的咆哮,声音整齐划一,视死如归! “誓死——护卫殿下!” “杀杀杀!” 开皇卫心中的战意彻底被点燃,没有恐惧,没有犹豫,只有对命令的绝对服从,以及...对守护誓言的极致践行! 伴随着这惊天动地的杀伐声,那条巨大的气血腾蛇仿佛被注入了真正的灵魂,仰天发出一声撕裂苍穹的恐怖嘶吼! “嘶昂——!” 恐怖的音波扭曲了空间,实质化的能量波动如同潮水般向四周扩散,将地面的碎石尸骸尽数掀飞! 空中,那虚幻身影胸腔内的心脏,跳动的如同在擂鼓,频率达到一种惊人的程度! 即便看不清祂的容貌,所有人也能清晰地感受到祂此刻散发出的那种前所未有的凝重! 毫无疑问,这条由军势凝聚而成的腾蛇,其所蕴含的力量,已经真正对祂构成了致命的威胁! “轰隆隆!” 两股堪称神级的气势在空中狠狠地对撞到一起,竟然引动了天象剧变! 天空中乌云密布,一道道粗如儿臂的银色闪电撕裂云层,胡乱劈落下来,将暗红色的平原映照得忽明忽暗! 狂风呼啸,飞沙走石,仿佛世界末日降临! 气氛紧张压抑到了极点!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放慢了呼吸,心脏狂跳,手心冒汗,生怕一点点动静就会成为这两尊恐怖存在全面开战的导火索! 李恪见到此情此景,一直悬着的心终于真正放下了一大半! 猜对了! 果然猜对了! 开皇卫这种燃烧一切、引动上古凶兽意志的状态,就是军势的升华! 足以屠神的力量! 现在,就差最后临门一脚了,将这股力量的战意和杀性彻底点燃! 如何添火? 李恪眼神一厉,毫不犹豫地催动识海内那柄沉寂的断剑! 嗡! 一柄无形无质,完全由诛灭之意凝聚而成的虚剑,凭空出现在他的腰间! 他伸手,做出了一个虚握剑柄的动作! 霎时间,一缕缕凌厉无比、斩灭一切的诛灭剑意,如同失控的风暴般从他体内爆发出来,将他周身的地面切割出无数细密的剑痕! “斩天拔剑术!” 李恪用尽力气,发出悟于那位白衣剑尊的半招,也是他最强的攻伐手段! 一道凝练到极致,仿佛能斩断因果、破灭万法的灰色剑光,脱离那无形剑柄,撕裂长空,朝着高空的虚幻身影悍然劈去! 结果,毫无悬念。 剑光精准地穿过了虚幻身影,却如同斩中了空气,连让祂的身影波动一下都做不到。 差距太大了! 宛如萤火之于皓月,溪流之于瀚海! 李恪这倾尽全力的一剑,在对方面前,连挠痒痒都算不上。 然而! 这一剑的目的,本就不是为了伤敌! “开皇卫!” 李恪借着斩出那一剑的气势,用更高亢、更激昂的声音,发出了总攻的咆哮,并喊出了他自己认为最燃的称号: “神话姿态——杀!” 大灰狼书源温馨提示:特殊原因,群被强制解散!新群重建,1群号(298732622)2群(1062268835)防失联,tg: /dahuilang888 ,这条消息会显示到明天中午! 第207章 黄雀在后 随着李恪话音落下,六千开皇卫动了! “咚!” 六千人身披重甲,动作却整齐划一到如同一个人,同时向前踏出一步! 这一步,地动山摇! 高空中那条凶悍绝伦的远古腾蛇,仿佛得到了最终的指令,发出一声暴虐到极致的嘶鸣,巨大的蛇躯猛地一弹,如同一道血色的闪电,张开那足以吞下山岳的血盆大口,朝着虚幻身影疯狂撕咬而去! 这种攻击,纯粹、霸道、野蛮,仿佛源自腾蛇的本能,却蕴含着军势升华后的恐怖力量! 当真如李恪所言,拥有绝对的神话姿态! 虚幻身影如临大敌! 祂周身黑光爆涌,速度瞬间快到极致,试图闪避! 然而,那腾蛇大口一张,喷吐出的不再是气血,而是大片大片凝实的血色云雾! 这些云雾瞬间弥漫开来,竟然交织成一道道古老而诡异的禁制符文,如同天罗地网,将周遭空间死死锁住! 虚幻身影的身形猛地一滞,竟被短暂地禁锢在了原地! “杀!” 开皇卫再次齐声怒吼,同时挥舞下了手中的兵器! 高空中的腾蛇,巨口合拢,狠狠咬下! 眼看避无可避,虚幻身影胸腔内那颗心脏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耀眼光芒! 一股远超之前,仿佛能毁灭一切的恐怖神力轰然爆发! “轰!” 禁锢祂的血色云雾禁制瞬间被挣破! 祂于千钧一发之际,向前迈出一步,竟如同瞬移般,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腾蛇的噬咬,反而出现在了腾蛇那巨大的头颅之上! 然后,抬起脚,对着蛇头,狠狠一跺! “给本神——下去!” 一股无法形容的巨力透过蛇头传遍腾蛇全身! “嘭——!” 巨大的气血腾蛇,竟然被祂这一脚,硬生生地从高空踩落,如同陨石般狠狠砸进了下方的大地之中,砸出了一个巨大的深坑,烟尘冲天而起! “轰隆——!” 地动山摇,所有人都不禁晃了晃身子,李恪、李崇义等几个小辈差点跌坐在地。 “哼!” 下方,六千开皇卫同时闷哼一声,脸色一白,显然受到了反噬。 但他们的眼神,依旧疯狂而坚定,战意不减反增! “冲锋!” 杨开心嘴角溢血,却再次举起手中的长槊! “杀!” 深坑之中,气血腾蛇发出一声愤怒到极点的咆哮,猛地从地底冲出,携带着更加暴戾的气势,腾云驾雾,不再使用任何技巧,直接以最野蛮、最直接的方式,如同一座高速冲击的血色山峦,直直撞向刚刚落地的虚幻身影! 开皇卫动了,融入气血腾蛇中,竟真的朝着虚幻身影发起了冲锋! 太快了! 也太猛了! 更是太不顾一切了! 这一次,虚幻身影似乎因为刚才爆发神力而出现了瞬间的迟滞,根本来不及再次躲避! “嘭!” 一声沉闷到让所有人心脏都停跳半拍的巨响传来! 腾蛇那颗狰狞的头颅,结结实实地撞在了虚幻身影之上! 然而,古怪的是,预想中惊天动地的爆炸并没有发生。 两尊恐怖的存在连眨眼功夫的碰撞都没有,那道虚幻身影,反而如同水滴融入大海一般,瞬间被“吞”进了那由磅礴气血构建而成的腾蛇体内! “???” 这诡异的一幕,让所有观战的人都懵了,不明所以! 这是什么情况? 自投罗网? 还是同归于尽? 但只有身在腾蛇体内的虚幻身影,才真切地感受到了什么是真正的大恐怖! 祂仿佛闯入了一个完全由气血和战意构成的奇异领域! 在这里,祂看到了一双巨大无比,冰冷无情,充满了上古凶戾战意的蛇瞳,正缓缓睁开,死死地锁定着祂! 那恐怖的眼眸中,唯有燃烧起来的,纯粹到极致的战意和杀戮欲望! 一股磅礴、古老、蛮横到几乎无理的意志轰然降临! 在那双蛇瞳的注视下,祂感觉自身的神力,甚至祂的存在本质,都在被一种蛮横无比的规则强行压制、剥离! 祂的气息如同雪崩般飞速跌落! 根本无法维持那股属于神的超然境界,竟然被硬生生压制在了炼虚合道境! 尽管,在军势压制下能保持炼虚合道境已经是旷古烁今,绝无仅有的存在,但祂已不再是那种令人绝望的神级层次! 与此同时,杨开心率领的六千开皇卫,在腾蛇体内如履平地,又好似他们的脚下出现了一条肉眼不可见的通天大道,以下伐上! 他们与这方气血领域完美融合,每个人的杀气、战意都与那双腾蛇之眼的意志高度契合! 他们的战力在这一刻疯狂飙升! 六千人的气势拧成一股,竟然反过来,将这位被压制了境界的神,死死压制在了这方领域之中! “咚咚咚......!” 虚幻身影胸腔内那颗心脏疯狂跳动,试图爆发出更多的神力冲破束缚,但每一缕神力刚刚涌现,就被无处不在的气血战意强行镇压,消磨回去! “怎么可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虚幻身影终于第一次发出了带着惊恐情绪的精神波动,“不可能,绝不可能,一群蝼蚁怎么可能做到这一步?为何从未见过?” 祂完全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 然而,没有人能回答祂。 即便是作为统领的杨开心也不能! 他此刻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在沸腾,每一次呼吸都能感受到无穷无尽的力量从四面八方涌入体内,与将士们的意志紧密相连。 而源头,就在殿下身上! 每一次殿下开口下令,他们所有人的战意都会如同火山般喷发,直至突破了某种极限! 虽然直觉告诉他,这种超越极限的状态绝对无法持久,甚至代价巨大,但是...... 屠一尊被压制了境界,跌落了神坛的恶心玩意儿足够了! “杀——!” 李恪看准时机,再次发出了雷霆般的怒吼! “杀杀杀!” 开皇卫闻声而动,如同潮水般,向着那被死死压制的虚幻身影,发起了悍不畏死的决死冲锋! 虚幻身影想躲,但在这腾蛇领域内,祂仿佛陷入了泥沼,根本无处可逃! 无论躲到哪里,那双冰冷的蛇瞳和开皇卫的兵锋都能瞬间抵达! 祂只能...硬碰硬! “铛!” 杨开心一马当先,手中那杆长槊,裹挟着整个军势的力量,第一次,结结实实地刺中了虚幻身影试图格挡的手臂! 没有穿透,没有无效,而是发出了金铁交击的脆响! 然后! “噗嗤——!” 杨开心用力一挑,虚幻身影那格挡的手臂竟然被硬生生挑飞,离体之后,迅速消散成虚无! “什么?” 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都是倒吸一口凉气,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成功了! 那一直无法被攻击到的诡异存在,第一次受到了实质性的伤害! “有效!杀啊!” 程处默、尉迟宝琳激动得大吼起来! 下一刻,无数柄蕴含着开皇卫决死意志和气血之力的兵器,如同狂风暴雨般,紧随而至,狠狠落在了虚幻身影的身上! 刀砍! 枪刺! 戟劈! “噗噗噗......!” 在这专属的领域和极致的压制下,虚幻身影那原本免疫一切攻击的特性仿佛消失了! 祂被无数的攻击瞬间淹没,身躯不断被洞穿,甚至是被撕碎! 在这种密集的攻击下,虚幻身影再也无法维持住形态,发出一连串不堪重负的破裂声,整个虚幻的身躯瞬间变得支离破碎,最后“砰”的一声,彻底爆散开来,化作点点星光,缓缓消失! 气血腾蛇内,除了开皇卫,就只剩下了那颗依旧在跳动的心脏。 失去了承载之体,那颗心脏的光芒都黯淡了不少,悬浮着,显得格外的诡异。 一道道虚弱却充满怨毒和难以置信的精神波动,传入所有人的灵魂深处: “咳...咳咳...真...真是可怕啊...你们这些...邪祟...” “竟然...真的研究出了...此等...屠神之法...” “哈哈...哈哈哈...不过...终究是...太粗糙了...没有推演到...完美啊......” 随着祂的话音落下,那巨大的气血腾蛇身躯,仿佛耗尽了最后的力量,开始剧烈波动起来,然后如同风中残烛般,一点点变得虚幻,最终彻底消散,化作漫天血色光点,回归到下方六千开皇卫的体内。 噗通...... 筋疲力尽的开皇卫将士们再也支撑不住,如同割倒的麦子般成片倒下,人人脸色惨白如纸,气息微弱到了极点,显然已经到了极限,彻底失去了战斗力。 李恪死死握着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眼睛赤红地盯着空中那颗依旧在跳动的心脏! 差一点! 就差那么一点! 就能彻底宰了这个恶心玩意儿了! 然而,就在这功亏一篑,所有人都力竭的时刻,一道古老、沧桑,却充满了无尽癫狂的笑声,陡然响起! “哈哈哈......” 只见那个一直躺在乱石中,气息奄奄的峨眉古主,不知何时站了起来! 他一步踏入空中,脸上带着扭曲疯狂的笑容,双眼死死盯着那颗心脏,猛地探出手,一把将其抓住! 然后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他张开嘴,竟然一口将那颗散发着不祥血光的诡异心脏,吞入了腹中! “呃...” 他打了个满足的饱嗝,周身的气息开始以一种恐怖的速度疯狂暴涨,未知的蜕变开始了! 大灰狼书源温馨提示:特殊原因,群被强制解散!新群重建,1群号(298732622)2群(1062268835)防失联,tg: /dahuilang888 ,这条消息会显示到明天中午! 第208章 峨眉古主 不远处的乱石堆里,胸膛还在汩汩冒血的崔明义,猛地瞪大双眼,脸上满是惊恐和难以置信。 “不...不可能!” 他的声音尖锐扭曲,震惊之下,牵扯到胸口的恐怖斧伤,顿时疼得满目狰狞可怖,如同恶鬼。 “峨眉古主!你...你怎么可能还活着?你不是已经油尽灯枯,马上要死了吗?” 崔明义死死盯着空中的身影,惊骇欲绝! 峨眉兽潮的暴动,本就是他与那虚幻身影联手策划,他再清楚不过这位峨眉古主之前的状态! 本就垂垂老矣,神力都即将枯竭,生命之火如同风中残烛,奄奄一息,距离彻底湮灭已经不远了,不过是苟延馋喘罢了。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甚至还动用了博陵崔氏耗费巨大代价,从某个天外遗迹中获得的神器,给予了峨眉古主致命一击! 尽管使用一次后,便彻底报废了,但那可是神器,其威力绝对足以重创甚至灭杀这种状态的古老存在! 那是他这次谋划的关键杀手锏! 此外,还有那颗属于神的心脏偷袭! 双重保险之下,早已确定这位古老存在几乎濒死,再无反抗之力,只能沦为最后的大补之物,怎么可能还能好端端地站在那里? 不仅没死,看起来还活蹦乱跳,甚至把那颗神的心脏都吞了? 崔明义彻底呆滞在原地,实在难以想象到底发生了什么,哪怕开皇卫展现神话姿态,他都没有如此失态。 半空中,那位吞下了心脏的峨眉古主,身上正在发生惊人的变化。 他那一头枯槁的白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乌黑亮泽,脸上如同沟壑般的褶皱被无形的手掌抚平,佝偻的身躯变得挺拔,枯败的皮肤重新焕发出活力与光泽...... 短短几个呼吸间,他竟然从一位行将就木的沧桑老人,变成了一个看起来只有三四十岁,面容古朴,眼神深邃的中年男子模样! 他赫然是在吸收、吞噬那颗心脏的神力! 真正意义上的焕发了第二春! “哈哈哈......” 听到崔明义的惊呼,已经变得年轻的峨眉古主缓缓转过头,俯瞰着崔明义,发出一阵畅快淋漓的大笑,声音洪亮,充满了掌控一切的得意。 “蝼蚁就是蝼蚁,眼界狭小得可怜!真以为凭借那点微末伎俩和一件残缺的废物,就能偷袭到本尊?” 崔明义脸色惨白,疯狂摇头,依旧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不可能!绝不可能!就算我发现不了你的伪装,难道...难道那位大人也发现不了吗?!祂可是神啊!“ 峨眉古主闻言,脸上露出一抹极其轻蔑的冷笑,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可笑的笑话,“神?若祂是巅峰状态,神格完整,神躯无损,本尊或许还要忌惮三分,未必敢行此险招,但...只是一颗沉寂后苏醒的心脏,连意识都是浑噩残缺,想骗过祂,又有何难?”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仿佛在回味刚才的美味,“本尊不过是顺势而为,陪你们演一场戏,等着祂恢复,再一口吞下这份补品!” 这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崔明义的心理防线。 他眼中的神采瞬间黯淡下去,如同失了魂般喃喃自语,“不可能...怎么会这样...那位大人是神啊...是永恒不灭的神啊......” 李恪死死盯着空中那道完成蜕变,气息渊深如海,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莫大威能的恐怖身影,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崔明义想不明白原因,但李恪通过天地宝鉴之前的只言片语,瞬间就想通了关窍! 之所以那虚幻身影为他人徒做嫁衣,纯粹是因为——这位峨眉古主,祂根本就不是什么普通的古老异类! 祂极大概率,也是一尊神! 而且是比那颗心脏更加完整、状态更好、隐藏得更深的神! 不过,祂也不是什么善类啊! 天地宝鉴那无比厌恶的声音还在脑海里回荡,一介逃兵,恐怕会比虚幻身影更加的危险! 祂的彻底复苏,所带来的后果,可能比那颗心脏还要严重无数倍! 该怎么办? 李恪目光急速扫过全场,心头瞬间沉到了谷底。 开皇卫全体力竭,瘫倒一地,别说战斗,连站起来都困难。 诸位老前辈个个带伤,气息萎靡,他们连对付那颗心脏都几乎拼尽了一切,面对这个状态完好的峨眉古主,更是毫无胜算! 难道真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 就在这时,完成蜕变的峨眉古主,缓缓将目光投向了李恪。 那双变得年轻锐利的眼眸中,带着一种玩味的笑意,就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 “后生可畏啊...” 祂的声音带着一种古老的腔调,有几分奇异的磁性,“小家伙,你麾下的这些将士,竟然真的能触及屠神之境...虽然只是残缺不全的神,但也足以让本尊惊讶了。” 祂的语气似乎带着赞赏,但下一刻,就变得森寒无比,杀气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令天地都为之失色! “正因如此...看来,更加留你们不得了!” 话音落下,祂周身神力轰然爆发! 比之前那颗心脏散发出的神威更加凝实、更加恐怖,也更加令人窒息! 天地彻底暗淡下来,乌云压顶,电蛇乱舞,仿佛此方天地已经无法承受这股力量而即将坍塌! 李恪首当其冲,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神威,如同万丈山岳轰然压下! 他只觉得双腿一软,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敬畏和恐惧让他几乎要忍不住跪拜下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他体内那自行运转的无名功法,仿佛受到了极致压力的刺激,猛然加速! 一股股清凉却坚韧的气息从丹田生出,像逆流而上的蛟龙,强行冲上他的天灵盖! 古怪的情况出现了。 那浩瀚恐怖的神威,竟然被这无名功法强行吸收,转化了极其微弱的一丝,融入李恪的四肢百骸,随着功法运转,竟然还在缓缓壮大他自身的力量! 虽然这一丝力量与峨眉古主那如同瀚海般的神力相比,渺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却成功地帮他抵消了大部分的精神威压,让他勉强站稳了脚跟! “嗯?” 峨眉古主显然察觉到了李恪身上的细微变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但祂的杀意并未减少半分,抬起手,就欲对李恪发出致命一击! “峨眉古主!” 高士廉猛地大喝一声,“你当真要违背旧约,敢对我大唐蜀王下杀手?你就不怕陛下率领大军讨伐你这峨眉?” 峨眉古主抬起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 祂伸出那只变得光洁有力的手,轻轻摇了摇食指,随即又指了指上方,脸上露出一副极其真诚的表情,“违背旧约?不不不,本尊何时违背了旧约?” 祂就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慢条斯理地说道:“旧约规定,吾等不得主动掀起大规模兽潮,侵害人间,对吧?此次峨眉兽潮暴动,乃是你人间之人——” 祂指了指瘫在地上的崔明义,“与那个不知从哪个角落冒出来的邪魔联手引发,意图颠覆峨眉,与本尊何干?” 祂摊了摊手,脸上就差写上“我也是受害者”五个大字,“本尊如今拨乱反正,清除邪魔,稳定峨眉,乃是维护旧约之举!” 接着,祂话锋一转,目光变得冰冷戏谑,扫过在场所有人,“倒是你们...未经本尊允许,擅自闯入峨眉深处,刀兵相加,惊扰本尊清修,更是试图毁灭本尊...这,算不算是视旧约于无物呢?” 最后,祂的脸上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森然杀意,“既然你们先坏了规矩...那便全都留下吧!”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瞬间,李恪全身汗毛倒竖,一股极致的危险感瞬间笼罩了他! 下一刻,他只觉得眼前一花! 那峨眉古主的身影仿佛直接从原地消失,又如同鬼魅般凭空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对方身上那冰冷的神力波动! 好快! 根本反应不过来! “小家伙...” 峨眉古主俯视着李恪,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能看透人心,“你似乎对本尊充满了莫名的恶意和...了解?你认识本尊?还是从什么地方听说过本尊?” 那无形的压力如同泰山压顶,几乎让李恪窒息! 他下意识地后退两步,嘴巴张了张,想学着之前怼那颗心脏一样放几句狠话,却发现在这绝对的力量差距和恐怖的威压下,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就在峨眉古主似乎失去耐心,准备直接动手探查李恪灵魂时—— 李恪猛地感觉自己被人从后面狠狠拉了一把,踉跄着向后跌去! 与此同时,一柄由无数剑势、剑意、以及复杂剑阵凝聚而成的璀璨光剑,如同天外流星,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气势,从他刚才站立的位置悍然掠过,直刺峨眉古主! 光剑的核心,正是剑阁裴九! 他此刻七窍都在溢血,正在不惜代价催动这一剑! 不仅仅是他,还有其他剑阁弟子,俊俏的容颜上布满了如同剑锋般的冷酷,鲜血滑落,却毫不在意! 裴九艰难地扭过头,朝着跌出去的李恪露出了一个一如既往的温和笑容,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那口型分明是——快逃! “九师兄,不要!” 李恪目眦欲裂,嘶声大吼! 第209章 谁是猎人? 这是剑阁所有弟子凝聚全身力量,甚至燃烧生命发出的最强一击! 是他们剑意、剑势与剑阵结合后的极致体现! 然而—— 面对这汇聚了剑阁所有弟子信念的舍命一击,峨眉古主甚至连脚步都没有移动一下。 祂只是淡淡地瞥了那光剑一眼。 那柄凝聚了无数剑意,足以开山断江的璀璨光剑,在触碰到祂身前无形力场的瞬间,就如同撞上了礁石的琉璃,从剑尖开始,一点一点地,无声无息地崩碎、瓦解,化为最纯净的能量光点消散! “噗——!” ...... 下方,所有结阵的剑阁弟子如同遭受重创,齐齐喷出大口鲜血,脸色瞬间灰败下去! 更有数十名修为稍弱的弟子,当场便被那恐怖的反震之力震得昏死过去,生死不知! 就连裴九,也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从空中坠落。 峨眉古主随意地一伸手,便精准地掐住了坠落的裴九的脖子,将他提在半空。 裴九脸色瞬间酱紫,眼神涣散,鲜血不断从嘴角溢出。 “蝼蚁。” 峨眉古主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本尊正在问话,谁给你的胆子打扰?” 说着,祂的手指微微用力,裴九的脖颈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 “呃...” 裴九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嗬嗬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艰难地扭过头,朝李恪挤了一个笑容。 逃! “九师兄!” 李恪看到这一幕,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眼睛瞬间变得赤红! 一股前所未有的愤怒和暴戾充斥着他的胸腔! 体内的无名功法以未曾有过的速度疯狂运转,那股压得他喘不过气的神威,竟然被加速消融、吸收! 他指着峨眉古主,因为极致的愤怒,声音反而变得异常冰冷和清晰,“一个贪生怕死、临阵脱逃的废物逃兵!真把自己当回事了?赶紧放开本王的九师兄!否则,本王发誓,定要踏平你这峨眉深处,让你这狗屁深处鸡犬不留!”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狠狠劈中了峨眉古主! 祂那一直带着玩味和戏谑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变化,眉头骤然紧锁,眼中闪过一丝无法掩饰的惊慌和暴怒! 就像是一个做了天大坏事,自以为无人知晓,却突然被当众揭穿的孩子! “你...找死!” 峨眉古主又惊又怒,随手将气若游丝的裴九如同扔垃圾般狠狠抛向远处,一步踏出,整个身影仿佛再次从原地消失! 剑主眼疾手快,刹那间便接住空中的裴九,闷哼一声,脸色有些发白的落地。 “小心!” “殿下!” 袁老道长、墨家钜子、姜老等老前辈在峨眉古主动怒的瞬间就察觉不妙,拼尽全力想要救援! 程处默、李崇义、房遗直等人更是吓得魂飞魄散! 但太快了! 快到超越了思维的极限! 李恪只觉得眼前一花,那恐怖的身影就已经再次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一只蕴含着毁灭力量的手掌,径直抓向他的脖颈,死亡的阴影瞬间将他彻底吞噬! 李恪浑身汗毛倒竖,疯狂地在识海里呐喊,“天地宝鉴!我艹你大爷!救命啊!真要死了!” 仿佛是在回应他的呼唤,那为他镇压识海深处的天地宝鉴猛地剧烈震颤起来,本体爆发出璀璨宝光,似乎就要不顾一切地做点什么...... 就在李恪自己都以为必死无疑之际——异变再生! “大胆!” 一道如同雷霆般爆裂的怒喝,仿佛从天外传来,无视空间,骤然炸响! “竟敢以下犯上?” 声未落,人已至! 一道高大魁梧、身披玄色重甲的身影,如同天神下凡,竟然后发先至,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出现在李恪身旁! 一只覆盖着玄铁臂甲的大手,如同铁钳般,精准无比,牢牢地抓住了峨眉古主那即将掐住李恪脖子的手腕! 劲风激荡,吹得李恪发丝狂舞! 李恪甚至能感觉到那玄甲臂甲上传来的冰冷触感和无匹力量! 与此同时—— “咚!咚!咚!” 沉重、整齐,仿佛能踏碎山河的步伐声,如同密集的战鼓,从不远处传来! 只见一支人数约三千,全身笼罩在玄黑色重甲之中,只露出一双双冰冷眼眸的精锐骑兵,如同从地狱中涌出的幽冥洪流,正以一种无可阻挡的气势,缓缓推进! 他们每一步落下,大地都为之震颤! 一股远比开皇卫更加凝练、更加磅礴、更加杀伐酷烈的恐怖气血军势冲天而起,如同实质的血色狼烟,搅动风云! 其威势之盛,竟然将峨眉古主散发出的神威都硬生生逼退了几分! 那凝聚到极致的军势,甚至破开了空中的乌云,还天地几分明亮! 刚刚强行站起身的程咬金看到这支军队,顿时长长松了一口气,又一屁股瘫坐在地上,骂骂咧咧道:“段志感!你他娘的属乌龟的是吧?爬都该爬到了!能不能行?不能行就滚蛋,换俺老程来统领玄甲军!” 没错! 这三千如同魔神般的军队,正是刚刚从太乙洞天中出关的玄甲军! 而及时出现,一把拦住峨眉古主的玄甲将领,则是玄甲军三大副统领之一的段志感! 左骁卫大将军段志玄的二弟! 正是有这三千玄甲军磅礴军势的远程加持,段志感才能爆发出如此恐怖的速度和力量,及时拦下峨眉古主的必杀一击! 李恪直到这时,才感觉那掐在喉咙口的无形之手松开了。 他猛地后退好几步,剧烈地喘息着,后背早已被冷汗彻底浸透。 等到玄甲军洪流般涌上前,将他严严实实护在中间后,他才彻底放松下来,一阵后怕涌上心头。 劫后余生的他,忍不住对着段志玄的背影骂骂咧咧道:“段二叔,你还有没有人性!躲在一旁看戏看了半天吧?是不是非得等我被吓尿裤子了你们才肯出来?” 段志感回头看了一眼气得跳脚的李恪,刚毅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意,“小三...哦不,蜀王殿下息怒,皇命所在,职责所在,陛下有旨意,若殿下能自行处理,我等便无需现身,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场面竟然如此浩大,连所谓的神都出现了! 若非开皇卫爆发了神话姿态,他早就忍不住率领玄甲军冲过来了! 不过,幸好没有过来,否则,再无人能对付这位峨眉古主! 想到这里,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李恪,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叹和欣慰,“真没想到,在长安调皮捣蛋、上房揭瓦的三皇子,来了益州之后,成长竟如此惊人!先是解决兽潮,后又几乎屠神...此番作为,陛下若是知晓,定然倍感欣慰!” 说着,他脸色一肃,转过头,目光瞬间变得冰冷如刀,锁定在被他抓住手腕的峨眉古主身上。 “不过,现在...先处理正事!” 段志感吐气开声,全身力量与身后三千玄甲军的军势瞬间贯通,手臂猛然发力,竟使出了一个干净利落的过肩摔! “轰隆——!” 峨眉古主似乎完全没料到对方的力量和军势结合后竟如此霸道,猝不及防之下,整个人被硬生生抡起,如同一颗人形炮弹般,狠狠砸在了玄甲军阵前的地面上! 地面被砸出一个大坑,烟尘弥漫! 段志感毫不停歇,一步高高跃起,如同陨石天降,落入那烟尘之中。 紧接着,三千玄甲军气血轰然爆发,如同血色的潮水般向前蔓延,瞬间交织成一个如同实质般的巨大血色牢笼,将那个深坑连同其中的峨眉古主一同封锁! “段二叔!你等等!” 李恪看段志感二话不说就开干,把自己留在这牢笼里面,顿时一阵无语,喊道:“你打架就打架,也没必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鬼地方吧?好歹分几个人保护我啊!” 他小胳膊小腿的,哪里能受得了玄甲军与峨眉古主开战,万一被抓来当人质怎么办?要是被余波干没了,他找谁哭去? 尘烟中传来段志感豪迈的大笑声,“哈哈哈!小三,这可怪不得段二叔,谁让你没有一点眼力劲,留在阵中?再说了,把心放在肚子里,在我玄甲军中,便是天下最安全之地!” 话音落下,段志玄的声音陡然变得肃杀凝重,如同金铁交击: “玄甲军——!” “战!” “吼——!” 三千玄甲军齐声怒吼,声震九霄! 那磅礴浩瀚的气血军势再次飙升,在上空的翻滚的血色云海中,迅速凝聚成一条角爪分明的真龙! 那真龙鳞甲宛然,双目如同两轮血月,散发着纯粹到极致的杀伐与毁灭气息,盘旋于空,仰天发出一声震动寰宇的龙吟咆哮,死死锁定了下方牢笼中的峨眉古主! 比之开皇卫所凝聚的腾蛇,这条真龙更加的凝实,庞大无比,更多出了几分鼎盛王朝、横扫六合的王道意志! 面对一尊状态完好的神,即便是强大如玄甲军,也不敢有丝毫怠慢,一出手,便是全力以赴的最强状态! 大战,一触即发! 第210章 玄甲军的神话姿态 那由三千玄甲军气血、军势构建而成的血色牢笼,仿佛自成一方天地,峨眉古主被笼罩在其中后,脸色骤变。 刚刚完成蜕变,气息深不可测的祂,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蛮横、霸道,完全不讲道理的规则力量,正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疯狂地压制、剥离着祂的力量! 那种感觉,就像是被强行塞进了一个尺寸完全不匹配的狭小壳子里,憋屈、窒息,却又无可奈何! 祂那原本浩瀚如海的神力,如同退潮般飞速跌落! 境界一路狂泄,从高高在上的神坛,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跌落到炼虚合道之境! 虽然这个境界在凡人眼中依旧是可望不可及的存在,但比起祂全盛时期的神威,简直是云泥之别! 这一幕在虚幻身影身上出现过,不过,那时峨眉古主也在隐藏,根本没有仔细观战,只知道开皇卫的神话姿态具备屠神的能力。 没想到,原来是压制! 当神不再保持神的境界时,自然有了被屠杀的可能! 祂冰冷的目光扫过周围那如同实质,缓缓流转的血色壁垒,又抬头望向牢笼上空那条鳞甲狰狞,散发着纯粹毁灭气息的真龙,最终,那蕴含着怒意和惊疑的视线,牢牢锁定在了牢笼内,与祂相对而立的玄甲军统领段志感身上。 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惊异与凝重。 “凡人之力...以气血为基,演化军阵,凝聚军势,竟然能做到篡改一方天地规则...不对...应该说是压制,甚至可以压制真正的神......” 祂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看来,本尊沉寂的这段岁月里,人间发生了了不得的变化啊!” 段志感压根懒得跟这位峨眉古主废话。 在他眼中,管你是神是魔,只要威胁到大唐,陛下一声令下,那就只有一个字——杀!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拔出陌刀,周身气血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与身后三千玄甲军的磅礴气血彻底融为一体,意念相通,不分彼此! “吼——!” 上空那条气血真龙仿佛感受到了下方逐渐升腾的战意,发出一声震天龙吟,带着无上威严,猛然张开巨口,朝着下方的峨眉古主,喷出了一道炽热无比,仿佛能融化金铁的磅礴龙息! 龙息所过之处,空气扭曲,发出剧烈的轰鸣! 峨眉古主冷哼一声,周身“轰”的一声燃起熊熊烈火,那火焰呈现出淡金色,散发出恐怖的高温,仿佛能焚烧神魂,将祂护在中心。 “轰——!” 炽热的龙息狠狠冲击在淡金色神火之上,发出震耳欲聋的爆鸣! 令人惊讶的是,那看似无物不焚的龙息,冲击到神火之上后,竟然如同水流遇到了礁石,被迫一分为二,向着两旁汹涌冲过,未能直接击中峨眉古主的本体。 然而,硬扛下这一击,峨眉古主周身那淡金色的神火,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暗淡稀薄了不少。 祂的眉头紧紧皱起! 这一次试探性的交锋,让祂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祂竟然真的从那条由气血、军势、军阵结合构建而成的“伪龙”身上,感受到了莫大的威胁! 那种力量层次,绝对触碰到了神的领域,是一种足以伤害甚至毁灭祂这具刚刚重塑的神躯的威胁! 祂再次将目光投向那三千名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玄甲军士卒身上,眼神变得无比凝重,甚至还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困惑。 “区区凡人军队...怎么可能修炼出如此磅礴,如此精纯,几乎快要实质化的气血?” 祂哪里知道,这三千玄甲军虽然也是精锐,但是,其实力,比之原来的开皇卫也强得有限。 真正让他们发生脱胎换骨般的质变,是因为太乙洞天的血湖! 那血湖精粹就是专门用来淬炼气血! 三千玄甲军进入其中修行后,自身气血以一种恐怖的速度不断提升,甚至,几乎要触碰到气血本源的瓶颈! 这是一种生命层次的洗礼和升华! 相比之下,开皇卫经历的雷池淬炼,吸收天雷中的那一缕生机,反而差了不少的火候。 两支精锐之间,还是存在不小的差距。 段志感眼见龙息奈何不了对方,不再犹豫,虎目圆睁,闪过一丝厉色,发出炸雷般的怒吼。 “玄甲军!破阵!” “斩!” “锵——!” 一声整齐划一到令人头皮发麻的金铁轰鸣声响彻天地! 段志感举起手中的陌刀,刀身寒光四射! 紧接着,三千玄甲军同时抽刀,动作整齐得如同一一个人! 三千柄陌刀同时向前劈砍! 没有什么华丽的招式,只有最简洁的劈斩,雪亮的刀锋在昏暗的天地间划出刺目的寒光! 上空那条真龙仿佛感受到了全军将士那决绝的杀意和统一的意志,发出一声更加狂暴的咆哮,巨大的龙躯猛然俯冲而下! 一只如同小山般巨大,闪烁着金属光泽的龙爪,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破空声,朝着峨眉古主狠狠抓去! 这一次,峨眉古主真正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 祂如临大敌,周身的淡金色神火疯狂暴涨,变得炙热耀眼,仿佛要将空间都点燃! 火光冲天而起,与磅礴的气血之力相互碰撞、湮灭,在牢笼内形成一片沸腾的,具有毁灭性的汪洋火海! “嗤——啦——!” 龙爪悍然突破层层火焰的阻碍,虽然表面被灼烧得嗤嗤作响,气血不断消散,但却坚定不移地抓了下去! 最终,龙爪狠狠抓住了神火中心的峨眉古主! “呃啊...!” 一股难以想象的巨力传来,峨眉古主顿时发出一声痛苦到极点的凄厉嚎叫! 那嚎叫声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扭曲、难以听清的怪异音节。 “好机会!给老子碾碎祂!” 段志感眼中眼中精光爆射,再次狂吼,全身气血如同火山般爆发! 三千玄甲军同时怒吼,气血沸腾,催动到了极致! 上空盘旋的真龙,力量再次暴涨,五根如同巨柱般的龙指猛然收拢,几乎要将峨眉古主的神躯当场捏爆! “咔嚓...” 骨裂的声音隐约传来! 就在这关键时刻—— “吼!” 一声完全不似人声,充满了原始暴戾和痛苦的恐怖吼叫,猛地从峨眉古主口中爆发出来! 紧接着,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祂的身形开始发生极其诡异而恐怖的变化! 峨眉古主的身躯如同吹气球般极速膨胀、扭曲! 皮肤表面长出浓密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赤红色毛发,四肢变得粗壮,且覆盖鳞甲,指甲变得尖锐,如同利爪! 更骇人的是祂的头颅! 竟然在不断拉长、变形,最终化成了一个巨大而狰狞的...猫头鹰般的喙部形态! 一双眼睛变得赤红如血,充满了凶戾,燃烧着怨毒与疯狂的火焰! 眨眼之间,刚才还一副世外高人模样的峨眉古主,竟然变成了一具猴身、猫头鹰喙,覆盖赤红毛发和鳞甲的恐怖巨兽。 “嘭!” 变身后的巨兽力量暴增,猛地一撑,竟然将真龙那巨大的龙爪硬生生撑爆了开来! 不过,龙爪本就是气血凝聚,爆散的瞬间,更多的气血从军阵中涌出,迅速重新凝聚出一只新的龙爪。 段志感看着眼前这头散发着滔天凶焰,气息比之前更加暴戾恐怖的巨兽,脸色凝重到了极点! 所谓的神就是这种怪物? 还是唯有成为这样的怪物,才是神? 隐约间,他又觉得峨眉古主这样的形象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 段志感毫不犹豫,猛地伸出手,快速而精准地比了几个玄奥的战术手势! 三千玄甲军立刻领悟,迅速变阵! 原本略微散开的阵型收拢聚拢,彼此之间的气息紧密相连。 若是从高空俯瞰,会发现他们紧密结成的阵型,仿佛化作了一片边缘锋锐,闪烁着金属寒光的巨大龙鳞! 就在由鱼鳞阵转换而来的大阵成型的刹那—— 冥冥之中,一股沉睡了不知多少岁月、古老、苍茫、带着无上威严和战意的意志,仿佛被这阵型和气机唤醒,跨越了无尽的时间长河,轰然降临了一丝! “嗡——!” 上空那条真龙,仿佛成为了这股意志的最佳载体,又好似此刻才真正注入了灵魂,整个龙躯猛地一震,发生了惊人的变化! 它的背后,竟然“嗤啦”一声,撕裂伸展出了一对巨大无比,由气血和军势凝聚而成的华丽翅膀,“唰”的一声猛然展开,遮天蔽日! 龙躯变得更加修长、威严,鳞甲上浮现出古老的符文! 龙首变得更加威严神圣,最重要的是那一双龙目! 原本只是气血凝聚的死物,此刻却骤然多出了一丝难以形容的灵动的神采! 那眼神,冰冷、威严、睥睨天下,仿佛一位沉睡的帝王于战场之上缓缓睁开了双眼! 这双蕴含着古老意志的龙目,缓缓转动,最终凝视向了下方那头猴身鸟喙的恐怖巨兽。 第211章 大胜! 仅仅是这一眼! 刚才还凶焰滔天、不可一世的巨兽,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周身火焰瞬间萎靡,庞大的身躯甚至开始微微颤抖,那双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中,竟然流露出了无边的惊恐和畏惧! 祂发出了带着颤音,难以置信的嘶吼,“应...应龙?怎么可能?祂的意志早就...你们怎么可能召唤出......” 祂的话并没有说完整,或者说,涉及到了某种禁忌,无法真正传递出来。 空中的真龙仿佛被激怒了,一声仿佛来自太古洪荒的龙吟炸响! 那对巨大的翅膀猛地一扇,庞大的龙躯如同瞬移般出现在巨兽上空,一只变得更加巨大,缠绕着古老符文和恐怖力量的龙爪,如同天罚般猛然探下! 快! 无法形容的快! 巨兽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那巨大的龙爪就已经精准无比地掐住了它那布满羽毛和火焰的脖颈,然后如同按一只小鸡仔般,狠狠将其掼倒在地! “轰隆——!” 大地剧震,烟尘冲天! 庞大的兽躯被这股无法抗拒的伟力,死死地摁在地里,无论祂如何挣扎,那龙爪都纹丝不动,仿佛焊在了它的脖子上! 龙首低下,巨大的龙目冰冷地注视着爪下挣扎的猎物,龙口再次张开,其中蕴含的龙息能量,比之前恐怖了何止十倍! 炙热的高温让周围的空间都开始扭曲! 段志感看到这一幕,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知道,在玄甲军结阵,引动那冥冥中的古老意志加持,进入这种前所未有的神话姿态后,他们会很强,非常强! 但是...强到这种地步,也太离谱了吧? 那可是一尊真正的神啊! 峨眉古主吞噬了那颗心脏,整个身躯焕发了第二春,逆生长成三四十岁的模样,显然是恢复到了巅峰! 怎么会连一点像样的反抗都做不出来,就被摁在了地上,就像是一名武将随手制住了一个婴儿,是不是太儿戏了? 就在他疑惑不解之际,真相...自己跳了出来! 只见被龙爪死死掐住,即将被龙息糊脸的峨眉古主,那猫头鹰般的巨喙猛地张开,发出的却不是祂自己的惨叫,而是一道充满了惊怒、怨毒,却又带着一丝癫狂笑意的声音! 那声音令人毛骨悚然,分明与之前的虚幻身影如出一辙! “哈哈哈...本神知道了...本神知道你是谁了!” “二十八星宿之一的觜火猴!哈哈哈...果然…果然如那个小虫子所说…逃兵!你就是个可耻的逃兵!哈哈哈......” 这一幕,让不远处紧张观战的李恪大吃一惊,下巴都快掉地上了! “卧槽!这都没死透?心脏都被吞噬,被那峨眉古主消化了,还能闹出动静来?别自称是神了,打不死的小强还差不多!” 万万没想到,虚幻身影还能死灰复燃,也不知道又要闹哪一出! 李恪现在就是这样的心态! 玄甲军的神话姿态比开皇卫还要强,既然开皇卫能杀虚幻身影一次,那么玄甲军肯定能杀第二次! 至于恶心玩意儿与阴沟里的废物联手,李恪想都懒得想,根本不可能! 而被道破跟脚的峨眉古主,或者说觜火猴,那巨大的兽脸上露出了极其痛苦和愤怒的表情,发出痛苦的咆哮! 祂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甚至每一寸神躯,都在被一股恐怖而诡异的神力疯狂侵占、同化! 上当了! 祂终于醒悟过来,脸上的凶戾变得绝望而愤怒! 至始至终,根本不是祂将那颗心脏当作了补品,而是祂,从一开始就被虚幻身影给盯上了! 当祂吸收那颗心脏的神力开始,虚幻身影的神力便与之同化,一旦同化结束,连祂自身的意志都会被扭曲、吞噬! 到时候,谁又能确定,这副身躯里的是祂,还是虚幻身影? 祂在龙爪下疯狂地挣扎,声音充满了不甘和怨毒,“该死的域外邪魔!你到底是什么时候算计本尊的?到底是什么时候!” 接着,祂的脸部肌肉和眼神又猛地一变,流露出一种极其邪魅狷狂的表情,发出的却是虚幻身影的声音,“呵呵...无非是看中了你这具还算完整的神躯罢了!” “本神从未指望过,仅靠这些低等异兽的精血就能重塑完美神躯...最后,终究需要一具真正的神躯来完成最后的升华!” “再不济,也有你这副残躯作为暂时的容器,并不亏!只是没想到啊......” 没想到凡人竟然拥有了屠神之力! “该死的!你们这些域外邪魔!都该死!” 峨眉古主的意识再次夺回主导,发出歇斯底里的诅咒和咆哮,脸色因两种意识的争夺而剧烈扭曲变幻! 李恪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人分饰两角,自己跟自己吵架的诡异场面,在这种气氛下,莫名的有些滑稽。 不过,他也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原来如此,两个老阴货都在互相算计,现在正在抢对身体的控制权,难怪看起来会那么的不堪一击!” 他立刻像是打了鸡血一样跳起来,指着那边大吼道:“段二叔!还愣着干什么?趁他病,要他命!赶紧出手啊!杀了祂!现在是最好的机会!直接杀了这两个菜狗,别等祂们分出胜负啊!” 仿佛是为了响应李恪的号召,他话音未落,空中那气血应龙口中凝聚的恐怖龙息,已经达到了巅峰,眼看就要喷发而下! 面对这极具威胁性的龙息,峨眉古主的神色再次剧变! 虚幻身影的精神波动急促传出,充满了气急败坏,“混蛋!觜火猴!你想死吗?快合力挡住!否则我们都得玩完!” 瞬间,峨眉古主的声音又响起,变得异常虚弱,却又带着几分解脱般的疯狂和快意。 “哈哈哈...咳咳...本尊...早该死了...这无尽岁月的苟延残喘...剩下的只有煎熬...临死之际...还能拉着你这尊域外邪魔一起走...咳咳...也算是为这方天地众生...做了一件好事...值了......” 就在刚才短暂的争夺中,那颗心脏的神力已经如同附骨之疽般,彻底渗透了祂的周身,两种神力高度融合,早已不分彼此。 而在意志的交锋中,祂竟然逐渐落入下风,即将被彻底吞噬。 也正因如此,祂才在最后关头,选择了这同归于尽的大义,或者说,是绝望下的最后报复! “该死的混蛋!你想死!不要拉着本神!你们这群该死的邪祟!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 虚幻身影的精神波动充满了惊惶和恶毒的咒骂! 炙热到足以焚山煮海的龙息,已经近在咫尺! 虚幻身影还想做最后的挣扎,短暂控制峨眉古主的神躯后,不断燃烧神力,企图挣脱龙爪的压制,逃离此处。 “吼!” 淡金色的火光形成一道火柱,阻挡着龙息冲击,一缕缕神力不断从峨眉古主的身上浮现,祂的气息不断壮大,竟有重返神境之势! “哼。” 天地间,极其突兀地响起了一声轻微的,漠视一切的冷哼。 峨眉古主身上的淡金色火焰微微一滞,随即不断收缩,似乎被什么恐怖的力量压制,逼回了体内。 从祂身上浮现的神力,好似遇到了克星,滋滋作响,然后化为最纯净的能量,飘散在此方天地。 此刻,无论是峨眉古主,还是虚幻身影,都变得噤若寒蝉,庞大的神躯僵直不动,眼中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难以置信,仿佛看到了绝对不可能,也不应该出现的事物! 但这一切的凝滞,只持续了微不足道的一瞬。 下一刻,那蓄势已久的恐怖龙息,如同决堤的天河,轰然落下,彻底将那具充满了罪恶与争夺的神躯吞没!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种极致的净化与湮灭。 在那纯粹到极致的龙息中,峨眉古主那猴身鸟喙的神躯,连同其中纠缠不清的两道意识,如同阳光下的冰雪,一点一点,无声无息地消散、瓦解,最终化为最精纯的能量粒子,彻底湮灭于天地之间。 随着这尊神的彻底消亡,一股难以言喻,精纯而磅礴的灵气,仿佛挣脱了某种长久以来的束缚,以那湮灭之处为中心,如同潮汐般向着整个峨眉深处扩散开来! 原本死寂、荒凉,充满压抑感的暗红色平原,仿佛被注入了全新的生命活力。 干裂的大地隐隐焕发出一丝生机,空气中那腐朽的气息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新盎然、沁人心脾的灵气! 困扰峨眉的阴霾,似乎随着这场惊心动魄的屠神之战,终于彻底散去。 天地间,一片寂静。 盘旋于空中的真龙,冷冷注视着这一切的发生,龙目看向远处,谁也不知那深邃的目光到底在看何处。 最后,当段志感将气血收回体内,三千玄甲军同样如此做后,空中的真龙彻底失去了力量之源,变回气血,再融入玄甲军体内。 李恪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空中的血色牢笼缓缓消散,紧绷的神经彻底放松下来。 他看到众人急切的目光,伸出右手,握拳大吼! “大胜!” 第212章 两件宝贝 血色牢笼将里面的景象完全遮掩,牢笼之外的人根本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李恪一声大吼,如同点燃了炸药的引线,瞬间将全场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彻底崩断! “赢了!” “我们赢了!攻破了峨眉深处!” “屠神了!竟然真的屠了一尊神!” 短暂的错愕之后,山呼海啸般的狂热欢呼声猛然爆发,直冲云霄,仿佛要将这片压抑了太久的天地都掀翻过来! 无论是筋疲力尽瘫倒在地的开皇卫,还是相互搀扶着、伤痕累累的益州府兵,或是那些来自各门各派、浑身浴血的修士,甚至是那些气息萎靡的老前辈们,此刻都忘乎所以地欢呼、呐喊、拥抱! 甚至有人喜极而泣,用力捶打着地面! 神的压迫感有多强? 唯有真正感受过的人,才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绝望,连那些强横无比,宛若陆地仙人的老前辈都无法对抗,甚至连军势都可以徒手撕裂! 经历过那种近乎死境的绝望,才知道这场大胜来之不易! 更何况,这确实是一场足以载入史册、光耀千古的辉煌大胜! 意义太重大了! 这是人间的力量,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攻破了一座名山大川的最深处,并且正面斩杀了一位古老而强大的古主! 自此以后,峨眉深处易主,再也不会有兽潮爆发之危,人间将可以探索这片神异的天地。 而更重要的是,此战树立了一个标杆,一个足以震慑天下名山大川深处的可怕先例。 蜀地一隅之力,便可集结力量镇压峨眉深处! 那么其他地方的古主呢? 谁还敢轻易赌上一切,违背那延续了不知多少年的旧约? 人间并非深处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大唐也绝非以往的王朝,拥有攻破深处,屠灭古主的实力! 旧约的制约力,将会因此战而大大增强! 谁敢越雷池半步,违背旧约,释放兽潮,那么,峨眉深处的今天,就是祂们的明天! 大唐将士、人间隐世高人,绝不畏惧一战! 高老太爷、袁老道长、姜老等一众老前辈看着场中欢呼雀跃的众人,目光扫过那些年轻而充满朝气的面孔,眼中充满了欣慰与温和。 他们有幸参与到了攻破深处的壮举中,更重要的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人间兴盛,后继有人啊! 剑主、苏元朗、王绩等一众中年一代的佼佼者,此战之中表现惊艳,修为战力已然不弱于他们这些老家伙多少,假以时日,必能挑起大梁。 年轻一辈更是了不得! 杨开心统领的开皇卫已然具备了屠神之力的雏形;王玄策、薛仁贵经此血战磨砺,心境修为必然大进;那支普通的益州府兵也打出了血性和坚韧,此役过后,必然蜕变! 剑阁裴九舍生忘死,令人动容;李崇义、房遗直、李景恒、程处默、尉迟宝琳这些小辈,面对神威竟无一人退缩畏惧,敢打敢拼! 江山代有才人出! 他们的目光,最终都不约而同地落在了被王玄策小心翼翼搀扶起来的李恪身上。 看着那小子浑身狼狈,却依旧努力挺直腰板,眼珠子滴溜溜乱转的模样,三位老人对视一眼,皆是露出了无奈又好笑的神情。 这小子,论心性、人品、急智、乃至那种莫名其妙的运气和凝聚力,都是上上之选,未来注定会大放异彩,成就不可限量。 只是那惫懒到极致的性子...唉,怕是神仙来了都难救! 简直就是属癞蛤蟆的,戳一下跳一下,不戳就绝对趴着装死,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能指使别人绝对不自己动手,懒起来简直像是没长骨头一样! 但偏偏...就是这么一个懒散的小家伙,阴差阳错,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竟然真的被他拉扯起一支队伍,汇聚起一众高手,最终捣鼓出了这场堪称史无前例的大胜! 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这让人该怎么说? 李恪被王玄策扶着,龇牙咧嘴地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身体,目光下意识地望向刚才峨眉古主湮灭的地方。 这一看,他目光猛地一凝! 只见那原本空无一物的焦黑地面上,竟然留下了两样东西,兀自散发着淡淡的,却不容忽视的血色光芒。 “咦?还爆装备了?” 李恪暗自嘀咕,好奇地凑近前去。 走近一看,只见一样是约莫龙眼大小,通体浑圆,仿佛由最纯净的红宝石凝结而成的...水滴,或者说,是一颗散发着浓郁到化不开气血气息的血珠。 李恪也是经历过大场面的人物,早已不是当初什么都不懂的小菜鸟,他能察觉到,这小小一颗珠子里蕴含的气血,其品质高得吓人! 甚至怀疑,如果将其中的气血彻底释放出来,其磅礴程度,或许都能与一旁那三千玄甲军整体的气血相媲美! 就算稍有不及,也绝对相差无几! 这是什么东西? 就在这时,那个熟悉又欠揍的声音,鬼鬼祟祟,压得极低地在他识海中响起,带着难以抑制的惊呼。 “小子!走大运了!好东西,天大的好东西啊!这是气血本源!快,赶紧吞了,别让人看见,妙用无穷!要是以后再凑齐几样传说中的东西,本大爷都能让你铸造神基了!” “气血本源?” 李恪一愣,反问道:“那是啥玩意儿?” “不知道,别问,本大爷失忆了!” 天地宝鉴语速飞快,跟做贼似的,“反正是气血之力升华到极致后的一种推演方向!据说有些逆天的天材地宝能促成这种演变,但太难了,几乎不可能成功,大概也只有上古巫族那些只修肉身不修元神的蛮牛有点机会...” 它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不过一直有个传闻,说神死后,反馈给天地的遗物中,或许就可能凝结气血本源,没想到竟然是真的!别磨蹭了,赶紧吞了它!” 李恪听着它的描述,又看了看那滴晶莹剔透的血珠,脸色顿时变得古怪起来,甚至浮现出一丝厌恶。 照这老坑货的意思,这不仅是死人留下的,还相当于是拉出来的屎? “谁爱要谁要,本王才不吃这个膈应人的东西!” 李恪嫌弃地撇撇嘴,将目光转向了另一件物品。 这一看,差点把他魂都吓飞了! 那赫然是一颗微微跳动,散发着微弱但纯粹神力的心脏! 正是那颗镶嵌在虚幻身影胸腔的心脏,被峨眉古主吞噬后,竟然没有随着身躯一起湮灭! “我靠!” 李恪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向后一跳,尖声大叫起来,“杨开心!死哪去了?快来保护你家殿下!那恶心玩意儿没死透!” 他这一嗓子,顿时把全场都吓了一跳! 正在不远处捣鼓什么的墨家钜子,反应比杨开心还快,身形一闪就冲了过来,顺便还极其顺手地一脚踹在刚要跑过来的杨开心脸上,把他又踢了回去。 “殿下莫慌,咋了?” 墨家钜子护在李恪身前,警惕地望向那两样东西。 李恪也顾不上来的是谁了,惊恐地指着那颗心脏,“心...心脏!那个恶心玩意儿的心脏!它它它...它还在跳!” 此话一出,刚刚放松下来的气氛瞬间又紧张起来! 众人迅速围拢过来,个个脸色凝重。 段志感更是眼神一厉,周身磅礴气血再次升腾,原地休息的玄甲军“唰”地一声全部起身,恐怖的军势开始凝聚! 那虚幻身影属小强的吗?这都不死! 墨家钜子脸色凝重,小心翼翼地上前几步,仔细观察了一番,甚至还伸出手指,隔空感受了一下那颗心脏的能量波动。 片刻后,他松了口气,摆摆手道:“没事了,大家不必紧张,这颗心脏虽然还有神力流动,但里面的意识已经彻底消散了,现在倒像是一件宝贝。” 听他这么说,其余老前辈也纷纷上前,各施手段探查了一番,最终都点了点头,赞同了墨家钜子的判断。 高士廉犹不放心,沉吟道:“即便如此,此物也太过古怪,蕴含神力,非同小可,依老夫看,还是应当将其妥善封存,交由...嗯,就交由玄甲军护送,送往长安,交予陛下圣裁为妥!”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长安乃大唐国都,汇聚一朝气运,用来镇压此等邪物再合适不过。 李恪一听,立刻举双手双脚赞成,眼巴巴地看向段志感,就差把“赶紧把这烫手山芋带走”写在脸上了。 他可不想再跟那恶心玩意儿扯上任何关系! 然而,他却发现段志感的目光根本就没在那颗心脏上,而是死死地盯着旁边那滴气血本源血珠! 不仅是他,另一边被亲卫程稳搀扶着的程咬金,也是双眼放光,如同饿狼看到了肥肉,死死盯着那滴血珠! 两人眼神碰撞,空气中几乎要迸出火花,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毫不掩饰的贪婪与渴望! “呃...段二叔?程伯伯?” 李恪试探问道:“你们...想要这滴血珠?” 二人几乎是不约而同地重重点头,随即又互相恶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 第213章 休怪本王辣手无情 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开始了。 程咬金不顾身上的重伤,一把扒开程稳,挣扎着上前两步,瞪着段志玄,咬牙切齿道:“段老二!这东西俺老程有大用!你他娘的别想跟俺抢!” 段志感神情肃然,沉声道:“老程,此乃神物,非同小可,必须带回去,交由陛下定夺。” “放你娘的屁!” 程咬金顿时大怒,破口大骂,“段志感!你他娘的眼瞎啊?看不出这东西对二哥有天大的用处?你他娘的是不是忘了当年二哥是怎么把你从死人堆里背出来的?是不是忘了你重伤垂危,是二哥割腕放血给你吊命?你现在跟俺老程讲规矩?啊!” 他猛地转头看向李恪,语气急切却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小三!这里是你蜀王的地头,这东西也是你最先发现的!你说,这东西到底是让俺老程带回去给二哥治伤,还是让段志感这狗东西带走?” 闻言,李恪一愣,“这东西对秦伯伯有用?” 程咬金重重点头,沉声道:“二哥的不灭金身根基被王世充那三箭破了,多年来一直气血亏败,缠绵病榻!这东西蕴含如此磅礴精纯的气血本源,说不定...说不定就能助二哥弥补根基,恢复伤势,重返巅峰!” 血珠对程咬金也有大用,但秦琼身上的伤,一直是他心中的痛,只要有一丝机会,他都要尝试。 李恪眼前顿时一亮! 秦琼啊! 大唐的双花红棍! 而且,作为勋贵集训营的教官,没有师徒之名,也有师徒之实,要是秦琼能恢复,那不又是一条又粗又大的大腿? 太乙洞天中秦琼救场的身影,李恪没有忘记,那也仅仅是只有残躯的秦琼,若是能彻底恢复...... “程伯伯!还等什么?赶紧拿走!” 李恪毫不犹豫,立刻大手一挥,“记得代小侄向秦伯伯问好,一定要说,是李小三孝敬他老人家的!” 倒不是李恪信不过段志感或是他那个便宜老爹,而是李二身为天子,行事需要考虑到方方面面。 哪怕李二内心一万个想帮秦琼,也要讲究一个师出有名,但是,五姓七望那些家伙会轻易让秦琼这位世间顶级的战将恢复? 势必会千方百计地阻拦,然后又是一场不知时日的拉锯战! 由程咬金直接带走,造成既定事实,反而是最快,也是最直接的方式! 再者,以蜀王的名义,将血珠送给秦琼,作为弟子孝敬师父的礼物,那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谁要敢在这上面说事,无疑是以大欺小,颜师古也要出面,他教导出来一个尊师重教的弟子,岂容旁人指指点点? 从大义上,完全可以堵住五姓七望那些小心思。 李崇义一听,也明白了李恪的用意,急忙喊道:“程伯伯!记得,还有我,李崇义也有一份孝心在里面!” 房遗直嫌弃地看了一眼这个死变态,恭敬有礼道:“请程伯伯也帮小侄传达一二。” 程处默、尉迟宝琳、李景恒也纷纷开口。 卧槽! 小三这混蛋,心眼儿是真的多,还想独吞功劳?不对,是想把孝心全揽到自己头上! 这怎么能行? “阿耶,还有我,我也孝顺着呢!” “俺也是!” “一群二货!程伯伯,记得转告秦伯伯,李景恒回去就找他老人家学习箭术!” 一时间,明明是决定一件绝世珍宝归属的大事,画风突然变得有点滑稽。 一群小辈叽叽喳喳,争先恐后地往自己身上揽功劳,仿佛谁喊得慢一点,就显得对秦琼不够孝顺一样。 几位老前辈在一旁看得乐不可支,摇头轻笑。 这种场面,谁不愿意看到呢? 这几个小家伙虽然闹腾,但这份心意却是难得的真挚。 段志感看到这一幕,也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何尝不想把这东西直接送给秦琼? 但他身为玄甲军副统领,职责所在,有些场面话必须说,有些程序必须走。 如今由蜀王做主,程咬金拿走,是最好不过的结果了。 他瞪了程咬金一眼,暗自哼道:哼!好像就你程知节念旧情?我段志感难道就希望二哥一直病着?若能给二哥疗伤,我自然一万个愿意! 程咬金嘿嘿一笑,小心翼翼地将那滴气血本源血珠用特制的玉瓶装好,贴身收藏,那模样,比抱着自己儿子还宝贝。 眼见两件烫手山芋都有了安排,墨家钜子突然笑眯眯地拉了拉李恪的袖子,然后朝着不远处努了努嘴。 李恪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不知何时,竟然无声无息地升起了一座由古朴岩石垒成的简易高台。 杨开心刚处理完脸上的鞋印,看到墨家钜子的动作,顿时肝胆欲裂,心中哀嚎:“这个老贼!竟然如此鸡贼!抢我功劳!” 李恪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墨家钜子和周围那些老前辈们鼓励的目光是什么意思。 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身上破烂衣物,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威严一点,然后在众人含笑的目光注视下,缓缓走向那座高台。 所过之处,无论是精疲力尽却眼神炽热的开皇卫,还是相互搀扶、伤痕累累却脊梁挺直的益州府兵,或是那些来自各方,此战出力甚多的修士们,全都自动向两侧分开,无声地为他让出了一条通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个一步步走上高台的年轻身影上。 他的身影或许还有些单薄,他的脸色或许还有些苍白,但在这一刻,他无疑是所有人的核心。 李恪站在高台上,目光缓缓扫过下方。 他看到了程处默、李崇义他们在下面挤眉弄眼,也看到了王玄策、薛仁贵、杨开心等将领眼中那份历经血火后的坚毅与信任,还看到了无数将士们那铁血却带着期盼的神色,更看到了高老太爷、袁老道长、姜老等老前辈那充满鼓励和欣慰的目光。 他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压下心中的激荡,朝着下方黑压压的人群,深深地鞠了一躬。 起身,他略显稚嫩的嗓音在空中回荡。 “本王李恪,在此拜谢诸位先生深明大义,鼎力相助!拜谢诸位将士浴血奋战,死不旋踵!” “此役大胜,荡平邪魔,护我蜀地安宁!诸位之功,彪炳史册!与有荣焉!”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短暂的寂静之后—— “吼!” 开皇卫、益州府兵、玄甲军,齐齐握紧右拳,重重捶击在自己的胸膛甲胄之上,发出了震撼山岳的怒吼: “大唐万胜!” “大唐万胜!” “大唐万胜!” 三声怒吼,声震四野,豪气干云! 李恪抬起右手,缓缓压下这激昂的声浪,神色变得肃穆而沉痛: “此役,我们牺牲了很多的好兄弟、好长辈...他们的血,不会白流!” “本王在此承诺,回到益州,将即刻下令,建立英烈殿,修筑英烈冢!所有在此战中牺牲的英烈,无论出身,无论宗门,皆可入殿立牌,受蜀地百姓世代香火供奉!” “而所有参战者,诸位的姓名、籍贯、出生年月,都将被刻于英烈碑之上!若他日...若有朝一日英雄逝去,再补全后面的内容!” “本王要让蜀地百姓,让后世子孙都铭记!是你们!也是我们!今日在此,击溃了峨眉兽潮,攻破了峨眉深处,守护了蜀地的平安!这万世太平,有尔等一份血染的功勋!” 此话一出,全场瞬间变得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深深地看向高台上的李恪,眼中充满了震撼、激动、以及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英烈殿!英烈冢! 留名千古,受万世香火! 这是何等的荣耀!何等的恩宠! 此举背后的深意和那沉甸甸的分量,他们岂能不知? 这是真正的万世福泽,是对他们今日血战最好的褒奖和铭记! 短暂的寂静后,是更加火山爆发般的欢呼和激动! 李恪再次抬手,压下场中澎湃的情绪,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话锋一转: “不过嘛...本王也很无奈地告诉诸位一个坏消息...” 众人顿时竖起耳朵。 “这峨眉深处,风水宝地,灵气这么浓郁,按照规矩,最终恐怕还是要收归朝廷所有的,本王...唉,人微言轻,也无可奈何啊...” 听到这话,不少人沉默不语。 但马上,李恪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卖了个关子,“不过呢...” 他拖长了尾音,看着下方众人期待的眼神,嘿嘿一笑道:“本王做主了,给诸位三日,在这峨眉深处一切所得,尽归诸位所有,本王概不过问!” 全场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了巨大的哗然和狂喜! 三天! 放任探索! 这简直是天降横财! 天知道这峨眉深处到底藏了多少好东西! 看着下方瞬间变得如同淘金热般火热的场面,李恪满意地点点头,最后清了清嗓子,用最大的声音喊道: “最后!请诸位英雄好汉一定记住,认准益州蜀王府的去路!” “以后有事没事,常来本王这里玩玩!喝喝茶,聊聊天,交流一下感情!” 他故意板起脸,做出凶恶状,“要是谁以后到了益州地界,敢不来我蜀王府拜码头...哼哼!休怪本王辣手无情,给你们穿小鞋了!” “哈哈哈...!” 短暂的错愕之后,全场爆发出响彻云霄的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