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嗷呜!”
二狗再也按捺不住,瞅准时间,趁着李恪沉默不语的时候,金色竖瞳中闪过狡黠的光芒,如闪电般蹿出,目标直指李恪手中那条最肥美的七彩剑鳞鲤。
唰!
二狗一口叼住鱼尾,猛地一拽!
李恪完全没有防备,任由二狗将那条最大的鱼抢走。
“嗷!”
二狗叼着战利品,大快朵颐,喉咙中发出满足的低吼。
李恪看二狗那嘴馋样,破口大骂,“二狗!你他娘的知不知道,上一个吃独食的被噎死了!”
说完,他朝着姜老讪讪一笑,“那个...老前辈...要不然...先吃点东西?”
话音刚落,李恪肚子不争气地响起呼噜声。
姜老看着李恪那副馋涎欲滴又强装镇定的模样,再看看旁边护食的二狗,布满皱纹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一丝真正意义上的笑容,那笑容扯动脸上的沟壑,显得有些古怪,却透着一种看透世事的豁达。
“吃吧。”
李恪眼前一亮,但随即又警惕起来,试探道:“真...真吃?不会结下什么因果吧?等着将来还一鱼之恩?”
姜老被李恪这市侩又谨慎的问题逗得哭笑不得,他拿起自己手中那条小点的鱼,撕下一块焦香的鱼肉送入口中,慢慢咀嚼着,含糊道:“吃条鱼而已,哪来那么多讲究?你小子还信佛家那一套因果循环?”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
李恪如蒙大赦,心中最后一点顾虑也烟消云散。
他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此刻再也忍不住,抓起脚边那条最大的烤鱼,也顾不上烫,张开嘴就狠狠咬了下去!
“烫烫烫!”
李恪被烫得龇牙咧嘴,却舍不得吐出来,一边吸着冷气,一边狼吞虎咽。
鱼肉入口即化,鲜美异常,更有一股奇异的暖流顺着喉咙滑入腹中,迅速驱散了疲惫,滋养着被姜老杀势冲击得有些萎靡的精神。
不愧是姜老亲自养的鱼,确实有不同凡响之处。
一人一兽吃得满嘴流油,风卷残云。
姜老慢条斯理地吃着自己那条鱼,浑浊的目光看着眼前这毫无吃相的一人一狗,眼神深处带着一丝温和,仿佛看到了很久以前,某些相似的扬景。
一条肥美的大鱼下肚,李恪满足地打了个饱嗝,拍了拍鼓胀的肚皮,感觉浑身暖洋洋的,力气也恢复了大半。
“吃饱了?”
姜老的声音响起。
“嗯!多谢老前辈!”
李恪难得真心实意地道了声谢,这鱼确实大补。
“吃饱了,那就随老夫走吧。”
姜老站起身,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只是宽大的旧袍袖轻轻一拂。
呼——!
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瞬间卷住了李恪和二狗!
李恪只觉得眼前一花,如同腾云驾雾般,周围的景物飞速倒退,变得模糊起来。
下一刻,天旋地转的感觉消失。
李恪晃了晃有些发晕的脑袋,定睛一看,发现自己和二狗已经站在了几间极其简陋的茅草屋前。
草屋依山而建,前方不远就是那片他们刚洗过澡的清澈小湖。
这里正是姜老的居所。
姜老指着那几间草屋,淡淡道:“你可以任意挑选,入剑冢之前的三个月,你就住在这里,由老夫...指点你修行!”
“啊?住...住这儿?”
这老头还没忘记先前的话?
李恪看着那几间摇摇欲坠的茅草屋,一股强烈的预感涌上心头,这种感觉...太熟悉了!
当初,高老太爷和袁老道长也是这样!
“老前辈!”
李恪一个激灵,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这...这多不合适?您看剑阁那么大,山清水秀的地方多得是,晚辈觉得...觉得随便找个地方住也挺好,实在不行找个树杈也能凑合,就不打扰您老人家清修了,晚辈告退!”
他踢了一脚二狗,就想开溜。
“嗯?”
姜老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轻哼,浑浊的目光淡淡地扫了李恪一眼,嘴角似乎向上弯起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
那笑容如同寻常百姓家的老爷爷,质朴、温和,充满了善意。
但落在李恪眼里,却比刚才那恐怖的杀势还要让他毛骨悚然,他再敢动一下,保准把腿打断!
李恪的脚步瞬间僵住,冷汗“唰”地又冒了出来。
他哭丧着脸,弱弱地问道:“老前辈 ...您...您是不是认识高老太爷和袁老道长?”
姜老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用那双浑浊的眼睛看着李恪,仿佛看穿了他所有的小心思。
“小家伙。”
姜老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你的根基扎实,可惜却无法全部发挥出来。”
李恪茫然地看着姜老。
“老夫看你顺眼,才愿意为你再添一道。”
姜老慢悠悠道:“这三个月,老夫教你...如何把一身驳杂的力量,拧成一股...能杀人的绳!”
李恪:......
老前辈,要不你猜猜我为什么从益州跑出来?真要人教,道墨法三家老祖宗级别的高人够不够?实在不行,回长安去,老爹、王叔、先生,找谁指点,谁不乐意?
姜老瞥了一眼内心碎碎念的李恪,淡然道:“老夫愿意教你,不代表你有资格拒绝老夫。”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李恪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讪笑,“那...那就有劳老前辈...费心了......”
于是,李恪水深火热的剑阁深造生涯,正式拉开了序幕。
姜老的教导,简单、粗暴、高效——喂招!
每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穿透山谷的薄雾,李恪就会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从草屋的破草席上拎起来,丢到湖边那片相对开阔的空地上。
然后,噩梦开始。
没有复杂的口诀,没有玄奥的演示,姜老就那么随意地站在那里,佝偻着背,手里拿着一根枯黄脆弱的芦苇杆。
“来,攻过来。”
姜老的声音平淡无波。
李恪不敢怠慢,深吸一口气,逍遥势雏形弥漫在周身,身形如同鬼魅般飘忽不定!
兵者,诡道也。
李道宗教给李恪的可不是简简单单的反应力,其中蕴含的兵法,在实战中极为有效。
他一拳挥出,没有章法可言,却角度刁钻,带着破空声。
这得益于李孝恭打熬出的强韧筋骨,王八晒背,气沉丹田,猛然爆发。
这一拳,在李恪看来,属于他当下最强的一拳。
在李二教导下领悟的势,因李孝恭炼体而练就的最顺畅的发力技巧,李道宗传授的临扬应变能力,高老太爷磨砺出来的精神高度集中,袁老道长的破灭、新生观想,还有机关兽刁钻的进攻方式,全部杂糅成了这巅峰的一拳!
然而!
姜老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手中那根枯黄的芦苇杆,如同拥有了生命,又仿佛只是被微风拂动般,极其随意,轻飘飘地向前一递。
噗!
一声极其轻微的闷响。
芦苇杆的尖端,精准无比地点在了李恪手腕内侧一个极其微小,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薄弱点上!
一股很细小却带着一丝麻痹感的力道瞬间透入。
“啊!”
李恪只觉得整条手臂瞬间酸麻无力,莫说是凝聚的拳罡,即便是那心境,也如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溃散,身子更是被那股巧力带得一个趔趄,差点扑倒在地!
“桩功不错,可惜没有勤加练习,下盘虚浮,发力僵硬,破绽百出。”
姜老苍老的声音响起,毫无波澜。
李恪不服,稳住身形,低吼一声,再次扑上!
这一次,他双手齐出,如同狂风暴雨,拳掌指爪变幻不定,试图以快打快,扰乱姜老的节奏!
李孝恭亲自命名:王八拳!
姜老依旧不动如山。
那根脆弱的芦苇杆在他枯瘦的手中,仿佛化作了世间最可怕的兵器!
每一次看似随意的格挡、拨动、点刺,都精准地落在李恪招式转换的间隙,或是力量流转的节点,甚至是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那一刹那最脆弱的瞬间!
噗!
噗!
噗!
芦苇杆如同附骨之疽,每一次轻触,都让李恪感觉像是被烧红的铁针狠狠扎了一下!
剧痛、酸麻、无力感如同潮水般不断袭来!
他的速度,在姜老面前好似放慢了无数倍,那经过雷池淬炼的肉身,在那根芦苇杆面前如同纸糊,还有从各家学来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显得是那么的笨拙可笑!
“招式花哨,华而不实,浪费力气。”
“只知蛮力,不懂借力打力,愚钝。”
“反应能不能再快点?敌人会等你摆好姿势吗?”
姜老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鞭子,伴随着那神出鬼没的芦苇杆,一次次抽打在李恪的身上和心上。
李恪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提线木偶,又像是一个在狂风巨浪中挣扎的溺水者,毫无还手之力,只有无尽的痛苦和憋屈!
“嗷——!老前辈,你轻点,疼死我了!”
“别打脸!啊!老头!你抽我屁股!”
“我跟你拼了!哎呦!错了错了,姜老头...嘶!我的腰子!”
李恪的惨叫和哀嚎,伴随着芦苇杆破空的“咻咻”声,成了这宁静山谷每日不变的晨曲。
二狗趴在不远处的石头上,看得津津有味,偶尔还会幸灾乐祸地“嗷呜”两声。
然而,在这单方面虐打的折磨中,李恪从小到大被揍出来的体质,还有高老太爷、袁老道长蹂躏出来的强大意志力,都发挥了作用。
他没有崩溃,反而在痛苦中咬牙坚持,疯狂吸收着每一次挨打带来的教训!
姜老虽然下手不留情,但每一次点出的破绽,每一次蕴含的发力技巧,每一次对时机把握的精准演示,都如同最锋利的刻刀,粗暴却有效地雕琢着李恪这块璞玉。
渐渐地,李恪的攻伐手段开始发生变化。
那种想要乱拳打死老师父的王八拳被他摒弃掉,力求简单直接,有效地进攻对手。
他开始学着观察姜老的细微动作,预判其意图,懂得如何用最小的力气,打出最具威胁的攻击,攻击的角度更加刁钻,发力更加凝练,不再浪费一丝一毫的力气在无用的动作上。
挨打挨多了,他也学会了如何在承受打击时卸力、借力,甚至利用对方的攻击进行反击。
他的战斗风格,开始从滑不溜秋的泥鳅保命流,向着滑不溜秋但偶尔能咬你一口的泥鳅进化版转变。
虽然离姜老的要求还差十万八千里,但至少...不那么难看了,知道如何寻找破绽,怎样发力更能达到效果,如何在绝境中争取一丝喘息之机......
三个月的时间,就在这日复一日的芦苇杆中,如同指间流沙,一晃而过。
李恪不知道,在他被姜老用芦苇杆抽得嗷嗷叫的时候,遥远的长安城,他多添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弟弟。
小皇子自出生起便不吵不闹,取名李治,乳名雉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