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那惊天动地的嚎叫和怒斥声终于渐渐平息下来,最后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李恪呈“大”字瘫在地砖上,胸膛剧烈起伏,进气少出气多,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他感觉全身的骨头都被拆开,然后又被拼接回去,每一块肌肉都在发出悲鸣。
李二背对着他,负手而立,似乎对刚才那场父慈子孝的切磋颇为满意。
果然,还是揍这个小兔崽子顺手,心头那股邪火泄了大半。
李恪的修炼状况已经被他摸了个底朝天。
骨骼强健,经络宽阔坚韧,一身内气精纯浑厚,不像是刚刚踏入炼气化神境,根基打得堪称完美,远超同境修士。
李二暗自点头,这份底子,想必少不了外面那两位前辈的功劳。
唯独那肉身...稍显薄弱了些。
李二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这顿揍,正好帮他打熬筋骨。
他缓缓转身,目光在李恪身上游动,有几分得意,有几分审视,好像在为李恪查缺补漏。
当他的目光落在李恪额头上时,那点刚刚升起的满意和笑意,如同被寒风吹散的薄雾,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一道浅浅的疤痕,斜横在少年光洁的额角,颜色已经很淡,不仔细看几乎难以察觉。
然而落在李二眼里,却让他沉默起来,帝王心性中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触动了一下。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千言万语堵在了喉咙口,最终化作一片沉默。
李恪艰难地转动眼珠,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中,充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怨念。
他在无声的控诉,一见面就揍自家的宝贝儿子,是亲爹吗?简直就是暴力狂!
这对父子的沉默仿佛让空气都凝固起来,尴尬的气氛中又有一丝若隐若现的温情流淌。
曾经的李二要征战,离家是常有之事,但府中有长孙皇后,他也放心不少。
反观李恪,从小都是在长孙皇后与杨妃的羽翼下长大,这还是第一次出远门,李二不担心,那肯定是假的,就像李承乾说的,只有在李恪这里,他才是半个父亲。
百骑司早有一支小队奔赴益州,只不过......
就在这时!
“殿下,殿下!成了,哈哈哈...雷池成了!”
一道老迈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狂喜和邀功意味的大嗓门,猛地在幽静的回廊间响起,由远及近,飞速逼近。
伴随着这声大吼,两道身影翩然而至,落在李恪的小院中。
当先一人,活脱脱一个乡下老农,头发花白,乱糟糟地挽了个髻,随意地插着一根木簪,身上的粗布袍子沾着些不明污渍。
正是墨家锯子!
他红光满面,多日研究,总算是攻破了雷池的最大难关。
“殿下,雷池成了,哈哈哈...真成了,这次老夫看杨黑心的还怎么敢和老夫争!他得跪下来谢...嗯?”
墨家钜子的狂笑戛然而止,他看到了两个意想不到的人。
他抠了抠鼻屎,语气中充满了惊愕和不解,“咦,你们两个老棺材瓤子怎么在这里?”
高颎和袁守诚眼中满是嫌弃,懒得和这个没有正形的墨家钜子废话。
跟在墨家钜子身后的,是李恪的舅姥爷高士廉。
他身着深紫色官袍,虽竭力保持着上位者的沉稳,但眉宇间也难掩一丝激动。
若非雷池成了,开皇卫,乃至益州府兵的战力会大大提升,他根本不会在两位长辈的面前出现。
他微微躬身,视线越过二老,落在院中那身着杏黄常服的少年身上时,瞳孔骤然一缩。
“承乾?”
高士廉瞬间僵立当场,整个人如同被一道无形的惊雷劈中,太子,怎么会出现在益州?
吱呀!
一道柔和的力量,轻轻推开书房的门,李二的身影显露在众人眼前,在他背后,是躺在地上的李恪。
李二的目光先是如实质般落在咋咋呼呼的墨家钜子身上,那眼神带着审视,如同在打量一件新奇又危险的兵器。
墨家钜子周身气势一变,坦然与李二直视,此刻,他不是那个邋遢老头,而是真正的墨家之主!
随即,李二的目光转向勉强回过神的高士廉身上,他的嘴角似乎向上牵动了一下,露出一丝辨不清是赞许还是敲打的笑意,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舅父...”
李二用的是家礼称呼,“这益州,被你经营得...固若金汤,水泼不进,连朕的百骑司,想要探听点消息,都如同泥牛入海,费尽了周折,当真不错。”
每一个字,都像是无形的重锤,重重砸在高士廉的心头。
他行礼道:“老臣惶恐,陛下驾临,老臣未能远迎......”
“舅姥爷!”
一道温和清朗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恰到好处的尊敬,打破断高士廉的话。
李承乾上前一步,对着高士廉,端端正正地行了一个晚辈见长辈的揖礼,姿态恭谨,礼数周全。
这一声”舅姥爷“,如同一股暖流,稍稍冲淡李二话语中的沉重压力。
高士廉看着眼前举止得体的太子,心中全是满意。
他侧身避让,“太子殿下折煞老臣了!”
李二哼了一声,没有在意李承乾的出手相助,他那深邃如渊的帝眸,依次扫过高颎、袁守诚,最后又落回站在门口的墨家钜子身上。
法家巨擘、道家老祖、墨家钜子,当世显学,三家祖宗级的人物,竟同时出现在小小的蜀王府?
“法家、道家、墨家...”
李二的声音很轻,如同自言自语,却又清晰地响在每个人的心头,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带着一种审视江山棋局般的漠然与威压,“三家老前辈,齐聚蜀王府,了不得,当真了不得。”
那话语轻飘飘的,却仿佛带着万仞山岳的重量,轰然压落!
帝王威势如同无形的海潮,弥漫开来,带着煌煌天威,不容置疑,不容抗拒!
高颎、袁守诚、墨家钜子三人身上的气息瞬间被引动!
高颎周身,无形的律令符文若隐若现,带着森严冰冷的秩序之力。
袁守诚身侧,道韵流转,玄奥深邃。
墨家钜子身前,浓郁的墨色荡漾,兼爱非攻尚贤,不断涌现。
三股截然不同,却同样磅礴的学派势本能地升腾而起,抵御着那无处不在的帝王威压!
高士廉脸色一白,身形微动,不着痕迹地挡在了李承乾身前半步的位置,体内深厚的修为运转,为太子分担着那恐怖的压力。
帝皇势与三股学派势的碰撞,非同小可,一旦控制不住,四散开来,李承乾绝对无法抵挡!
这就苦了爬起来的李恪,他狼狈不堪地扶着门框,勉强站直身子。
他的模样堪称惨烈,发髻彻底散了,乱糟糟地披在肩上,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身上的锦袍皱巴巴的,屁股上还有着清晰的脚印。
他疼得龇牙咧嘴,感觉全身骨头都快散架了。
然而,当墨家钜子那句“雷池成了”钻入耳朵时,那双原本疼得有些涣散的桃花眼,总算是亮了起来,不过身体还很松软,只能再缓一缓。
逍遥势的雏形在帝王势与学派势的威压下,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熄灭。
幸好,李二与三家老祖都不是针对他,让他有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钜...钜子...真成了?”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难掩其中的兴奋,有了雷池,开皇卫的问题可以解决,甚至,那本花样作死大全说不定真的能帮他练出一批天兵天将!
“李恪!”
一声蕴含着无尽威严与怒火的低吼,如同九天神雷在李恪耳边炸响!
李二斜眼一瞥,一丝帝王势涌到李恪身前,逍遥势彻底被碾压到无法离体。
嗡!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怖压力降临,李恪感觉自己像是被投入了万丈深海,无形的巨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骨骼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牙齿控制不住地咯咯打颤,别说动弹,就连呼吸都变得极其困难!
“你究竟想干什么?”
李二的声音如同万载玄冰,“神臂弓、灭那五千突厥狼骑的黑手,连那盒伙人商行,也是指向你这益州,如今,道、法、墨三家老祖齐聚你这蜀王府......”
他猛地抬手,指向院中三位气息勃发的老祖,“你以为这还是寻常的小打小闹?难道不该与朕,好生交代一二?”
院中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高颎、袁守诚、墨家钜子三人身上的学派势升腾到了极致,与那中心的帝王威压隐隐形成对峙之势,空气仿佛都被点燃,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李恪被那恐怖的帝威压得几乎要趴下,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涔涔而下。
他艰难地抬起头,迎上李二那仿佛洞穿一切的目光,眼中没有恐惧,反而投向了被高士廉护住的李承乾身上。
李恪几乎是吼了出来,带着一种奇异的理直气壮,“交代什么?这些都是大哥的东西,老爹你凶什么凶?”
他吼完,又像是怕李二不信,目光转向站在李承乾身前的高士廉。
“不信你问舅姥爷!舅姥爷可以作证,是不是都是大哥的?”
高士廉:“......”
说李恪满嘴胡言?
他肯出手帮李恪的初心之一,不就是为了李承乾?
而李恪的承诺中,不也是说益州是为李承乾准备的势力?
怎么否认,这确实是事实,只是李承乾自己不知道罢了!
高士廉张了张嘴,似乎在斟酌词句,不过,最终只化成了一个字,随即沉默起来。
“是!”
在李恪那声石破天惊的话出口的瞬间,李承乾的身体就微微一僵。
那股从小替李恪背黑锅,培养起来的神经,几乎本能的疯狂预警,甚至拉响了最高级别的警报!
果然!
还是那熟悉的配方!
李承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迎向李二质问的目光,嘴角努力地向上扯动,最终露出一个极其不自然的标准微笑。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打破了小院中几乎凝固的空气,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平静,又仿佛在陈述一个天经地义的真理。
“父皇!”
李承乾微微颔首,语气平和得没有一丝波澜,“三弟说得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