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恪四仰八叉地趴在地砖上,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仿佛要裂开的脑袋,即便听到了高颎和袁守诚的调侃,他也懒得搭理,连翻个身都感觉累。
就在这半死不活,意识飘忽的当口,一道温和的声音如同山涧清泉滑过石隙,穿透了他混沌的感知。
有点熟悉,但肯定是幻觉,是高老太爷幻境的余毒!
李恪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下意识地用手挠了挠屁股,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然而,这片刻的安宁并未持续太久。
李恪的识海深处,沉寂一段时间的天地宝鉴像疯了一样,将周身散发的气息压缩到极致,如同一个拼命缩进壳里的老乌龟。
“看不见本大爷!看不见本大爷!他娘的,龟息大法,敛息术,给本大爷运转起来啊!”
天地宝鉴的声音在李恪识海中疯狂尖啸,流转的宝光灵气被收敛到体内,甚至恨不得把本体填识海的海眼,全力隐蔽自己的痕迹。
“夭寿咯!长安那位人族气运的眷顾者怎么跑益州来了,还带来一个小的,吓死本大爷了!”
小院内,李二负手而立,玄色锦袍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深邃的目光扫过书房内那滩毫无形象可言的人形烂泥,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此番前往益州,是临时起义,不过,真见到李恪后,他倒有几分不知如何开口。
原本,他想等李恪过来行礼,他再顺势扶起,问问额头的伤怎么样了,看看他在蜀地过得怎么样。
帝王心思,哪怕是对着儿子,也总习惯绕着弯子。
可当他看到李恪不仅毫无反应,反而还在自己和太子面前,旁若无人地挠屁股,换了个舒服姿势,李二只觉得一股邪火“噌”地往上冒!
李二深吸一口气,先朝两位老人微微点头,随后,他大步流星,几步就跨到李恪身边,玄色锦袍的下摆带起一股劲风。
没有丝毫犹豫,右脚带着一股纯粹而霸道的力道,精准无比地踹在了李恪刚刚挠过的那半边屁股上!
“李恪!”
一声蕴含着雷霆之怒的冷喝在书房里炸响。
“你看看你现在这样子!成何体统!是不是朕太久没收拾你了,你皮痒了?”
“嗷——!”
一道凄惨得不似人声的惨叫骤然撕裂了书房内短暂的宁静。
李恪猛地从地上弹起来,捂着遭受重创的屁股,疼得龇牙咧嘴,眼泪差点飙出来。
疼!
钻心刺骨的疼!
而且,这股疼痛感太熟悉了!
哪怕他已经跻身炼气化神境,屁股上传来的剧痛感也和便宜老爹揍他的时候一模一样。
“谁踹的本王,有本事站......”
李恪疼得脑子嗡嗡作响,怒火中烧,一边揉着屁股一边猛地抬头,脏话正要脱口而出。
然后,他看清了。
书房内,玄色锦袍,渊渟岳峙,眼神深邃而冰冷,带着审视与怒意。
小院内,杏黄常服,面容清俊,气质端凝沉稳,眼神清澈,嘴角还噙着一丝温和却又透着点无奈的弧度。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李恪揉了揉眼睛,“卧槽?老太爷的幻境后劲有点大,都出现幻觉了。”
他完全没有经过大脑,完全是凭着本能脱口而出,带着十二万分的震惊和怀疑。
李二脸色变得铁青,额角的青筋如同被激活的虬龙,猛地跳动起来。
那双深邃的帝王之眸中,酝酿的风暴已经不再是愠怒,而是近乎实质的杀气!
“混账东西!”
李二从牙缝里挤出这四个字,猛地一拂袖袍!
轰!
一股辉煌磅礴的无形飓风凭空而生,并非针对任何人,而是卷向书房那扇厚重的木门!
以高颎和袁守诚的修为,自然能抵挡,不过,两人对视一眼后,心领神会,立刻顺势而为,如同两片被风吹起的落叶,飘飘然落在小院内。
老子教训儿子,天经地义。
更何况,他们早就想这么干了,李恪那惫懒样,让他们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砰!
厚重的书房木门被那股煌煌帝气之风猛地带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震得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门关上的刹那,立刻响起了呼天抢地的嚎叫声。
“嗷——!老爹,轻点,屁股要裂了!”
“爹,亲爹,别打脸,你宝贝儿子错了!”
“哎哟喂!骨头,骨头要断了!大哥,救命啊——!”
“嘶——疼疼疼!别揪耳朵,要掉了......”
一连串鬼哭狼嚎、毫无形象可言的惨叫声、告饶声、夹杂着谋杀亲子、卧槽之类大逆不道的字眼,如同决堤的洪水般从紧闭的门缝里汹涌而出,瞬间充斥了整个幽静的小院。
那声音凄惨、委屈,穿透力十足,简直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小院内,阳光正好,微风和煦。
高颎雪白的须眉抖了抖,脸上的肌肉有些抽搐,最终化为一声仿佛憋着笑的叹息,无奈地摇了摇头。
袁守诚则是直接捋着胡须,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弯起,仙风道骨的脸上露出一抹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的笑意。
这对父子...见面方式,着实是别致得紧,充满了...嗯,人间烟火气。
站在一旁的李承乾,听着门内那熟悉的震天响,俊朗的脸上露出一抹深深的,又带着点习以为常的疲惫与无奈的叹息。
他就知道,只要父皇和三弟凑一块儿,场面就绝不会走向父慈子孝的温情剧本。
他整理了一下杏黄色的袍袖,对着两位正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的老前辈,露出一个极其诚恳、又带着深深歉意的笑容,微微躬身行礼。
“让两位老前辈见笑了。”
李承乾的声音温润清朗,不急不缓,与门内的鸡飞狗跳形成鲜明对比,“父皇与三弟...咳,他们的相处方式素来如此...比较特殊,这些年,一直是这样。”
他的语气平和自然,既没有为父亲开脱的勉强,也没有对弟弟不争气的抱怨,只是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透着一股远超同龄人的沉稳与包容。
这份气度,这份接人待物恰到好处的分寸感,瞬间吸引了高颎和袁守诚的目光。
两位阅人无数的老祖宗,眼睛几乎是同时亮了起来,如同在蒙尘的库房里骤然发现了稀世珍宝!
高颎那双锐利如鹰隼的法家之眼,瞬间穿透了李承乾温和的外表,仿佛无形的尺规在丈量他的根骨、心性。
他清晰地看到,眼前的少年,根骨之清奇,灵气之充盈,世所罕见!
更难得的是那份骨子里透出的沉稳厚重,如同深埋地下的美玉,温润内敛,光华自蕴。
其心性之坚韧,思维之条理清晰,几乎就是为法家“循名责实”、“明法度以治天下”的理念量身打造的完美胚子!
比起书房里那个虽然天赋异禀却跳脱惫懒、歪理邪说满天飞的李恪,眼前这位,简直就是梦中才敢奢求的传人!
,然而,没一会儿,高颎眼中的灼热精光就逐渐黯淡,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最初的惊艳化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带着深深的惋惜。
太子!
国之储贰!
这样的人,哪怕是真心想要投入法家门下,成为他高颎的衣钵传人,他也不敢收!
法家学说,重刑名,讲权术,是帝王手中的刀。
让太子成为纯粹的法家子弟,这其中的因果牵扯之深,气运纠缠之重,足以让法家万劫不复!
这泼天的因果,他高颎接不起,整个法家也接不起!
袁守诚的眸光则更加深邃,带着道家洞察天机的玄奥。
他眼中仿佛有星河倒转,命理罗盘在无声推演。
李承乾的命格在他眼中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景象:煌煌紫气隐现,贵不可言,这是储君应有的气象。
但在这磅礴紫气之下,却并非一片澄澈通明,而是如同蒙上了一层薄雾,显得混沌不清,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违和感——仿佛两个极其相似、却又并非完全相同的命格印记,被某种难以理解的力量强行重叠、糅合在了一起,形成了一片模糊的混沌区域!
这怎么可能?
即便是传说中的夺舍移魂之术,也绝无可能找到两个命格如此相似,甚至能完美重叠的躯体!
这概率,比凡人登仙还要渺茫!
更何况...袁守诚的目光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那紧闭的书房门,门缝里还隐约传出李恪的嚎叫和李二的低吼。
有那位如同人皇降世般的陛下坐镇长安,日夜相对,这天下间,又有何人能夺舍得了当朝太子?
袁守诚眼中的精光不仅没有因疑虑而黯淡,反而越来越盛,带着一种近乎炽热的探究欲。
他盯着李承乾,目光越来越古怪,仿佛要穿透那身杏黄常服,穿透皮囊骨骼,直抵其灵魂的最深处,将那片混沌迷雾彻底看个清楚明白。
李承乾安静地站着,迎着袁守诚那几乎要将他灵魂都解剖开来的审视目光,脸上依旧是那温和得体的笑容,眼神清澈坦然,没有丝毫闪躲或不适,仿佛对方看的不是他,或者说,他本就如此,无惧任何审视。
因为,他本就是李承乾,他只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