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州,蜀王府,李恪的书房。
“噗通!”
一声沉闷的响动。
蜀王殿下毫无形象地四仰八叉瘫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活像一条被暴晒了三日,彻底脱水的咸鱼。
他双目无神地望着头顶绘着祥云瑞兽的房梁,胸口剧烈起伏,嘴角还残留着可疑的白沫痕迹,一脸生无可恋。
在他的前方,一身青衣,须发皆白的法家老祖宗高颎,正抱着双臂,满脸的嫌弃,如同看着一块冥顽不灵的朽木。
那眼神,恨不能把这惫懒货从地上拎起来再抖三抖。
自那日李恪跻身炼气化神境后,高颎与袁守诚的教学手段便彻底升级换代。
单纯的识海扩张、精神力灌输?
那是基础班的玩意儿!
炼气化神,关键在于将后天修炼的内气,与肉身中的先天之精融合,最终孕育出元神。
此乃蜕凡入道的通天之阶!
而神气凝合形成元神,在于寂照,在极致的沉静与明悟中,以意念引导内气,运转大周天后,实现神与气的完美交融。
袁守诚作为道家一脉的老祖宗,他的法子是观想。
高颎则是让李恪亲身体验,不再是旁观者清,而是成为当事人,去经历,去感受,去在那极致的情感冲击中,淬炼精神内核,驱动内气完成大周天运转,最终水到渠成,神气凝结,元神初生!
于是乎,李恪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高颎的幻境包罗万象,法理人情交织。
时而让李恪化身苦主原告,感受那冤屈无处申诉、悲愤欲绝的心境;时而让他成为被告,体会那百口莫辩、如坠深渊的绝望;时而又让他旁观确凿铁案,感受律法昭昭带来的凛然正气......
其中,最绝的是让李恪成为那诬告构陷,颠倒黑白的污蔑者。
起初还算正常。
李恪很自然的融入那份心境中,悲愤、惶恐、深明大义......种种情绪变化,让他的内气缓缓流动,自主运转小周天后,开始大周天运转。
可当高颎第一次把他变成污蔑者的角色时,异变陡生!
李恪那双总是带着点惫懒的桃花眼,“唰”地一下亮得惊人,如同饿了三天的野狼突然发现了肥美的羊群!
那精神头,那兴奋劲儿,简直判若两人!
幻境中,他化身一个巧舌如簧的歹毒讼棍,为了侵吞邻居祖产,精心编织了一张天衣无缝的诬告网。
栽赃、嫁祸、收买证人、伪造证据...手段层出不穷,阴险毒辣又环环相扣!
那叫一个思路清晰,逻辑缜密,演技精湛!
更让高颎差点把胡子揪下来的是,随着李恪在幻境中诬蔑事业的层层递进,他体内原本平稳运转的内气,竟如同打了鸡血般疯狂加速,沿着经脉奔腾咆哮,速度比平时快了何止一倍!
周身气血流转时隐隐发出风雷之声,精神力不断壮大,识海在天地宝鉴的遮掩下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扩张。
幻境结束后,高颎一脸狐疑地瞪着还在回味的李恪:“臭小子!你...你莫非有什么特殊癖好不成?”
李恪抹了把嘴角处并不存在的口水,理直气壮,振振有词。
“老太爷,我这是为了感悟受害者心境,俗话说得好,只有冤枉你的人,才知道你有多冤枉!您看,我这效果多好,事半功倍!”
高颎被他这番歪理邪说噎得直翻白眼,但感受着李恪那确实暴涨了一大截的精神力,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只要路不走偏,手段...咳,过程特殊点就特殊点吧,他还指望着李恪将法家发扬光大。
然而,高颎还是低估了李恪在歪门邪道上的天赋异禀。
有了第一次的成功经验,李恪在诬蔑者的角色扮演上越发如鱼得水,甚至开始推陈出新!
高颎构造的幻境难度直线上升,诬告的目标从平民百姓变成了达官显贵,案情更加复杂,破绽更难弥补。
可李恪呢?
不仅完美完成任务,甚至还举一反三,记录下了不少匪夷所思的污蔑高级技巧。
祸水东引法,诬陷目标的同时,巧妙引导线索指向另一个更招人恨的家伙,自己完美隐身,坐收渔利。
以退为进法,先假意示弱,甚至主动承认一点小错,博取同情和信任,再在关键时刻抛出致命诬陷,让人防不胜防。
舆论操控法,利用街头巷尾的流言蜚语,润物细无声地败坏目标名声,等到正式构陷时,已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更气人的是,他还能在幻境结束后,洋洋得意地给高颎讲解。
“老太爷您看,这样操作,要么能达到目的,要么能全身而退,让那诬蔑冤枉之事轻飘飘一笔带过,受害者哑巴吃黄连,受尽委屈还没处说理!这效率,这性价比,啧啧啧......”
高颎听得额头青筋突突直跳,血压飙升!
这个混账小子!
在益州公堂上大义凛然,怎么换个身份,在幻境里就成了个道貌岸然、阴险狡诈的坏胚?
“竖子,气煞老夫也!”
高颎终于忍无可忍,暴跳如雷!
他法家巨擘,一生追求律法公正,岂能容忍自己看好的才俊在这条邪路上狂奔?
“好!好!你不是擅长诬蔑吗?老夫让你尝尝被诬蔑的滋味!”
高颎须发皆张,双手掐诀,周身法力激荡,这一次,幻境陡然一变!
不再是让李恪去诬陷别人,而是让他成为那个被诬陷、被冤枉、被逼到绝境的受害者!
李恪化身被城中恶少奸污的贫家女子,求告无门...化身老实巴交的佃户,辛苦收成反被莫须有的罪名强征殆尽,找到官府,反被诬陷抗税不遵...化身小有家产的商人,被权贵构陷,家产被没收,妻女被掳走,自己还被安上通敌卖国的罪名......
高颎这次是真的发了狠,幻境一个接一个,无缝切换!
受害者身份各异,冤屈各不相同,但那份被强权碾压、被律法抛弃、被世道蹂躏的痛苦与绝望,却如同最沉重的枷锁,一层层叠加在李恪的精神之上!
李恪识海确实是壮大了不少,但也架不住如此高密度、高强度、直击灵魂的负面情绪冲击!
他没有经历别人完整的一生,但这一段段浓缩到极致的痛苦经历,却是不断冲击他那本就不是太坚定的意志,令他头疼欲裂。
“呃...呕...”
当第七个幻觉,李恪被诬陷成妖道,即将被活活烧死时,他再也抵挡不住那股深入骨髓的绝望,身体猛地一抽,眼前一黑,噗通一声栽倒在地。
他口吐白沫,浑身抽搐,意识彻底陷入模糊。
高颎看着地上人事不省的李恪,捋了捋雪白的长须,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极其舒坦的笑容。
他得意地哼了一声,“小兔崽子,还想跟老夫斗,当真没点手段治你不成?”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
仙风道骨的袁守诚踱步走了进来,准备接替老友,带蜀王殿下去观星台。
他看了一眼地上的人形烂泥,再看高颎那副志得意满的模样,顿时了然,不由得摇头失笑。
“高兄,又把这惫懒货折腾趴下了?”
袁守诚语气带着调侃,“看来这小子今天又没少招惹你。”
高颎没好气道:“这混账东西,歪理邪说一套又一套,气得老夫差点心脉逆流,不狠狠整治一番,真当老夫吃素不成?”
说着,他将记录李恪诬陷技巧的纸张递给袁守诚。
袁守诚接过纸张,看到上面的内容后,也是哭笑不得,他对李恪的跳脱深有体会。
前几日他让李恪观想道门三清天尊宝相的庄严画像,本意是借天尊道韵,澄澈其心,感悟天地大道,助其孕育元神。
结果呢?
这小子盘腿坐那儿,眼睛是闭上了,嘴里却开始念念有词。
“无量天尊在上!弟子李恪诚心叩拜,保佑弟子出门溜达一圈,捡到一个小乞丐,好吃好喝供着,不出一个时辰,他失散多年的神仙家人就找上门来!”
“然后,那神仙看弟子骨骼精奇,二话不说就将毕生仙力,醍醐灌顶,全传给了弟子!”
“再然后,神仙家中还有七八个美若天仙的闺女,那神仙觉得弟子潜力无穷,非要将这些闺女嫁给弟子!”
“弟子虽然一心向道,但实在不忍辜负神仙一片拳拳爱女之心,只能勉为其难的答应。”
“最后呢,弟子勤加修炼,不负仙力,与诸位仙子夫人琴瑟和鸣,然后...嘿嘿,生一堆漂漂亮亮的宝贝闺女,羡煞仙人!”
袁守诚当时就在旁边,听得是眼角抽搐,拂尘差点没捏断!
这哪里是观想天尊?
分明是恬不知耻地对着神仙许愿!
还是最离谱、最不要脸的那种白日梦!
这小子小小年纪,怎么会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杂念?
关键是李恪心不静,嘴上还碎碎念的观想,竟然能让体内那点微末的内气,缓缓流动。
气得袁守诚差点没当场引动九霄神雷,为三清祖师清理门户,替天下除此大害!
所以此刻看到李恪被高颎收拾得如此凄惨,袁守诚非但不同情,反而有些幸灾乐祸。
“这小子,确实欠收拾,心性跳脱至此,世所罕见!贫道有时都忍不住想替天行道!”
他一边说着,一边踱到李恪身边,准备看看这小子是真晕还是装死,顺便再揶揄老友几句。
然而,就在他弯下腰,拂尘即将碰到李恪鼻尖的刹那!
袁守诚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
高颎那副得意的表情也骤然消失!
两人猛地挺直身体,目光如电,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与惊骇,齐刷刷地射向门外的小院!
就在刚才那一瞬间,一股极其微弱,却又带着某种无法言喻的威严与存在感的波动,毫无征兆地出现在那里!
以他们二人的修为,竟然直到对方踏入小院才堪堪察觉!
这简直不可思议!
小院内,光影微微扭曲,一大一小两个人影,如同从水墨画中缓缓走出,凭空出现。
大的那道人影,穿着寻常的玄色锦袍,眼神深邃如渊,只是随意地站在那里,便有能镇压山河的磅礴气势弥漫开来。
小的那位,穿着杏黄色常服,面容清秀,气质端凝,眼神清澈而沉稳。
他一丝不苟地朝两位老人行礼,之后将目光移到那滩人形烂泥上,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抹温和笑容。
“三弟,好久不见,别来无恙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