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的眼皮狠狠地跳了一下,那点收拾完李恪的神清气爽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无奈。
这话要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他或许还会掂量三分,可偏偏是李承乾!
这些年来,他要是还不知道李承乾怎么给李恪收拾烂摊子就真的奇怪了!
李恪惹是生非,李承乾背锅;李恪偷鸡摸狗,李承乾挨训;李恪上房揭瓦,李承乾扫尾......
这几乎成了长安皇宫里不成文的铁律。
李恪那张破嘴里吐出来的字,尤其是这种甩锅推责的话,多听一个都是污染耳朵!
这小子天生就有顺着杆子往上爬、把芝麻吹成西瓜的本事!
真正让李二心头微沉的,是高士廉的反应。
高士廉老成持重,岂会帮着两个孩子欺骗他?
这样的把戏,太假,也太小儿科,而高士廉竟然同意李恪的说辞,显然,其中肯定有李承乾的参与。
若说高士廉是因为益州的秘密与牵扯出的利益,盘根错节,投鼠忌器,只能顺着李恪的剧本演下去,李二是百分之百的不信,有长孙无忌与长孙皇后在,再加上玄武门之变时的那拨囚犯,高士廉乃至渤海高氏都已经高枕无忧。
除非,高士廉想谋反,然而,这更加不可能!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益州这潭水,在李二心头变得浑浊,也深了许多,不过,有一点可以确认,三家老祖宗至少此刻并无恶意,而益州的源头已经明了,那便无事。
李恪想折腾,那就等他多折腾折腾再看,哪怕真是什么龙潭虎穴,李二也无惧,对大唐有害,翻手可灭!
一念及此,那如同实质海潮弥漫在小院中煌煌帝王势,退潮般倏然收敛。
高颎、袁守诚、墨家钜子三人周身升腾的学派势也随之缓缓平复,各自眼底都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与了然——这位陛下的修为和对力量的掌控,已臻化境!
李二的目光不再锁定李恪,而是依次扫过袁守诚、高颎、墨家钜子。
益州三姓之一,袁氏,是袁守诚的家族根基所在。
这位道家老祖宗在此隐居或活动,顺理成章,不足为奇。
他也是最容易看透的一位,道家乃大唐国教,钦天监袁天罡是其子侄,袁守诚应该是真的起了教导之心,才会出现在这蜀王府。
高颎...这位法家巨擘,活跃于开皇时期,大业三年惨遭冤杀,不过,也就只是糊弄百姓罢了。
要么是猜出炀帝之意,假死脱身,要么是厌倦朝堂纷争,云游天下,不问世事。
那份上达天听的卷宗,应该只是恰逢其会,碰上李恪审案后出手,然后,起了爱才之意。
这些念头在李二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瞬间便已理清脉络,且基本吻合眼前所见。
帝王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墨家钜子有些邋遢的身影上。
唯独此人,让李二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心中疑窦丛生。
墨家式微,尤其是在罢黜百家之后,其门徒多隐于市井,精研机关巧术,虽偶有惊世之作流传,但其学派核心早已不为世人所知,更别提其领袖钜子的行踪!
这位游戏人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墨家钜子,为何会出现在益州?又为何甘愿停留在此,听李恪这毛头小子的差遣,甚至为他捣鼓那闻所未闻的雷池?
还有那雷池,究竟是何物?
一连串的疑问,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李二的心湖中激荡起层层涟漪。
压力骤减,李恪长长舒了一口气,感觉差点被捏爆的心脏总算归了位。
他揉了揉还在隐隐作痛的屁股,那双桃花眼滴溜溜一转,立刻锁定了站在高士廉身旁的李承乾。
“大哥!”
李恪的声音恢复了那股熟悉的惫懒调调,他咧开嘴,露出一个怎么看都带着点不怀好意的笑容,“你和老爹...怎么突然驾临我这穷乡僻壤的益州了?长安待腻歪了?还是...”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看似在看李承乾,眼角的余光却是瞥向李二,这个问题不是问李承乾,反倒像是问李二,嘴角都多出了几分笑意。
离开长安的时候,他给李二留的信,可是让李二哄他,要不然他就不回去了。
那么,此番前来益州,是不是便宜老爹要哄他了?
想到这里,李恪就忍不住笑意,东半球话事人怎么了?还不是要哄他这个宝贝儿子!
“青雀那小子惹大哥生气了?他在长安蹦跶,大哥你不好直接收拾他?没事!等我腾出手来,保管让小胖墩知道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李二嘴角一抽,心头那股邪火又开始冒起来。
信不信朕让你先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李承乾哭笑不得,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李二,暗叹一声,“青雀最近正在钻研大儒遗作,是我想你了,便求父皇带我来益州看看你。”
这话说得情真意切,配合李承乾那温润如玉的气质和清澈坦诚的眼神,极具说服力。
闻言,李恪嘿嘿一笑,“行啊,大哥,那我带你在益州逛逛,你带点土特产回去,给母后他们都看看、尝尝。”
兄弟二人看似寻常的对话,却如同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旁观的四人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高颎雪白的眉毛猛地一扬!
袁守诚仙风道骨的脸上首次露出了真正的惊容!
墨家钜子更是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
高士廉则是身体剧震,猛地看向负手而立的李二,眼中充满了极度的惊愕与难以置信!
陛下离开长安,离开了守卫森严、气运盘踞的帝都,而且还是带着太子,消息一旦泄露出去,会引发何等恐怖的连锁反应?
长安那些暗流涌动的势力,那些对皇位虎视眈眈的野心家,那些被铁腕镇压的仇敌......会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般疯狂扑来!
陛下和太子若在益州遭遇不测,那将是一扬足以倾覆整个大唐江山的滔天巨浪!
天下必将大乱!
袁守诚一步踏出,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他拂尘一摆,正欲开口。
道家乃大唐国教,护佑国运乃是本分。
此刻最紧要的,是立刻劝谏陛下,在蜀王府布下重重禁制,然后由他亲自护送,以最快的速度,最隐秘的方式返回长安!
然而,他话未出口,李二却仿佛背后长了眼睛,随意地摆了摆手,动作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袁守诚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被堵了回去。
他愕然地看着李二的背影,陛下...究竟意欲何为?
难道不知其中凶险?
高士廉心中的惊涛骇浪更是难以平息。
他太了解李二了,雄才大略,杀伐果断,更兼有近乎冷酷的理智!
怎会因为李承乾的请求而放下朝堂重担,以身犯险,悄然离开长安?
哪怕以李二的修为,不到一个时辰就能从长安来到益州,但是,其中的凶险,他岂会不知?
若是遭受围攻,而大军无法及时赶至,即便他再强,也有性命之危!
这简直颠覆了高士廉对李二的所有认知!
“钜子。”
李二朝袁守诚摆手后,对墨家钜子开口,带着一丝纯粹的好奇,“方才听你所言,雷池已成,朕甚是好奇,此物...究竟有何等神异?”
墨家钜子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将皮球踢了出去,“陛下,此事还是让蜀王给你解释吧。”
李二的目光随着墨家钜子的话转移到李恪身上,看着那张酷似自己年轻时候的脸蛋,莫名就有些来气。
李恪清了清嗓子,满脸得意道:“老爹,我之前在一本残籍上看到一种惊世骇俗的炼体秘法,可以引天雷之力,淬炼肉身!”
“引天雷?”
李二瞳孔骤然一缩,眉头皱了起来,“胡闹!雷霆之威乃天地之威,岂可用来淬体?找死不成?”
他的弟弟,那位霸绝天下的李玄霸,就是死于雷霆之下!
李恪被李二吓得缩了缩脖子,“那本古籍就是这样说的,天降雷霆,至刚至阳,蕴含毁灭之力,但物极必反,孕育着一丝天地间最精纯、最本源的新生之力!”
他瞥了一眼李二铁青的脸色,继续道:“以雷霆之力淬炼肉身,如同千锤百炼,打熬筋骨,祛除杂质!再以那一缕新生之力修复滋养,破而后立!如此反复,肉身强度、潜力、甚至生命本源,都能得到脱胎换骨般的飞跃提升!”
李恪指向墨家钜子,“钜子也说了,理论上可行,所以才制造雷池,控制雷霆之力,并锁住那缕新生之力,让人在相对安全的环境下进行淬体。”
这一番解释,让李二眉头舒了几分,他就担心李恪无法无天,贸然引雷淬体。
当然,以他对李恪的了解,鬼灵精一个,也不会傻到犯险,但是,万一有人从中引诱呢?
不过,墨家钜子出手,看来是真的炼成了可控雷霆之力的宝物,若是大军引雷淬体后......
李二盯着墨家钜子,凝重道:“钜子,此物当真如此神奇?可否让朕一观,试试这雷池是否真能控制雷霆之力?”
试试?
墨家钜子神色一变,“陛下,此物初成,尚不稳定,威力难测,恐......”
李二平静地看着墨家钜子,眼神深邃,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帝王意志,将墨家钜子后面的话,硬生生地堵了回去。
墨家钜子暗叹一声,知道这位陛下的决定无人能改,便不再多言,随意地朝着虚空挥了挥手。
无声无息间,数道如同融入阴影的模糊身影,如同鬼魅般从院落的角落、屋檐的阴影处悄然浮现,又瞬间消失,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墨家钜子抬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陛下既有此意,请随老夫移步演武扬,雷池,稍后便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