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胜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捷报以最快的速度飞入长安!
“大捷!朔方大捷!梁师都授首,突厥援军全军覆没!”
“大胜,大唐万胜!”
“收复朔方!河套重归我大唐版图,这次看突厥如何南下!”
整个长安彻底沸腾起来!
朱雀大街人山人海,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百姓们涌上街头,欢呼雀跃,喜极而泣!
茶楼酒肆里,说书先生唾沫横飞地讲述着将前线消息多次加工后的传奇故事!
什么柴大总管一槊定乾坤,什么薛大将军陌刀劈群狼,甚至还有我与薛万均不得不说的故事等等。
五花八门,赚足了眼球,每一个细节都引得听众热血澎湃,拍案叫绝!
山河收复,家国一统,这是足以载入史册的煌煌武功,是大唐国运蒸蒸日上的铁证!
皇宫,甘露殿。
李二端坐于御案后,神色莫测,手中拿着两份军报,除了常规那一份,还有一份是柴绍的密信。
拿下朔方,是李二的第一步棋,这一步成功,扫除了障碍,明年便该出兵突厥!
这份狂喜被柴绍的密信冲散了不少,他反反复复看了三遍,眉头微皱,好似有什么人或事出乎意料,超出了掌控。
“...朔方之胜,赖陛下洪福,将士用命。然,此战快速结束,全赖一物,名曰神臂弓,乃蜀王恪遣人送至军中,射程三百步,可透重甲,威力非凡!野狼峪一战,赖此神兵,方得全功!”
“另,突厥残存狼骑约五千,突围后于野狼峪西南三十里地,遭遇不明强军,全军覆没,阿史那咄苾授首。现场惨烈,疑为...蜀王之力,臣,百思不得其解,特此密禀...”
李二放下军报,目光落在御案上摆放着的图册,正是杨开心呈给柴绍的那本,旁边还有一张神臂弓与一支特制弩箭。
他的手指缓缓抚过那冰冷的弩臂,目光在图册上那些精密的标注与实物之间不断游移,进行对照,精密复杂的结构令人叹为观止。
他越看,眼神越是凝重,作为兵法大家,他已经能猜测出这张弩弓的威力到底有多么强大。
“阿难!”
阿难从阴影中走出来,朝李二恭敬行礼。
李二将神臂弓的图册丢给阿难,“立刻命人将此物送给段纶,让工部不计代价地吃透,大规模生产,列为...国之重器,胆敢泄密者,斩!”
“喏!”
阿难手捧图册,小心翼翼地退出大殿,将李二的吩咐告知手下人。
待他重新进入大殿,李二已经站起身,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复杂难明的光芒。
李恪,又是李恪!
那个从小上房揭瓦,能把皇宫搅得鸡飞狗跳,偏偏又能在被揪着耳朵拎到御前时,眨巴着那双酷似杨妃的桃花眼,瞬间挤出两泡马尿,哭着嚎着喊“老爹饶命啊,你宝贝儿子再也不敢了“的小混蛋......
那张惫懒又狡黠的脸,此刻无比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继而是年关前,在这里的那场激烈冲突。
那个惫懒的小兔崽子倔强地挺直脊背,眼中毫不掩饰的失望,还有那句如同重锤砸在心上的诘问。
“父皇您什么时候才能做一位合格的父亲?”
李二下意识地抬手,抚了抚额角,臭小子的伤口应该已经愈合了吧?
阿难将李二这细微的动作尽收眼底,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阿难...”
良久后,李二深吸一口气,打破了沉寂,“随朕去东宫看看。”
说完,李二率先走出大殿,厚重的殿门好似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推动,轰然洞开。
阿难垂首,无声地趋步跟上。
东宫,显德殿。
殿内温暖如春,弥漫着淡淡的墨香与清雅的熏香,光线透过高窗,洒落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上。
年逾古稀、须发皆白的太子少师李纲,端坐于上首书案之后。
老人虽年迈,但精神矍铄,双目开阖间精光内蕴,声音不高,却清晰圆润,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仿佛能洗涤尘埃。
他今日所讲,乃是《孟子·梁惠王上》中“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一节。
没有枯燥的训诂,李纲引经据典,结合古今实例,由浅入深,将“推己及人”的仁政思想娓娓道来。
随着他的讲述,殿内仿佛有看不见的清泉流淌,一种温和而博大的气息悄然弥漫开来。
仔细看去,竟有点点极其细微,近乎透明的淡金色光尘,随着李纲抑扬顿挫的语调,在他身周缓缓流淌、汇聚,如同活物。
那是文气,是皓首穷经、胸藏锦绣的大儒,以其精纯的学识与德行引动的天地共鸣!
身处其间的众人,无不感到心旷神怡,思绪清明,仿佛连灵魂都受到了洗涤。
太子李承乾,端坐于下首首位,穿着杏黄色的常服,身姿挺拔,面容清秀,眉宇间已初具沉稳之气。
他听得极其专注,右手执着一支紫毫,不时在铺开的纸上勾画批注,笔迹工整有力。
阳光落在他沉静的侧脸上,勾勒出一种超越年龄的端凝,十分入神,连李二悄然出现在殿门外,负手静静看了许久,他都未曾察觉。
李纲的目光扫过太子专注的神情,又掠过下首几位同样听得入神的东宫属官——尚且年轻却已显露峥嵘的马周等人,眼中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
孺子可教!
太子天资聪颖,勤勉好学,更难得的是这份沉静端方的气度,实乃社稷之福。
当李纲的目光终于与殿门外那双深沉如渊的双眸相遇时,他微微一顿,随即从容地停下讲述,缓缓起身,对着殿门方向,深深一揖。
“老臣参见陛下。”
他老迈的声音惊醒了沉浸在文气氤氲中的众人。
马周等人连忙起身,紧随其后,朝李二躬身行礼。
李承乾察觉到是李二驾临,放下笔,起身离席,动作流畅自然,一丝不苟地行下大礼,“父皇!”
礼仪之规范,气度之从容,让人挑不出半点瑕疵。
“行了,无需多礼。”
李二迈步走入殿内,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最终落在李承乾身上,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讲得很好,李师辛苦了。”
“老臣分内之事。”
李纲谦逊道。
李二颔首,走到李承乾的书案前,目光扫过那张墨迹未干的纸页。
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方才听课的要点,字迹工整,条理清晰,关键处还有朱笔圈注的思考心得。
他随手拿起一张,上面正是对“推己及人”的阐发,引用了《礼记·礼运》中“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的句子。
“承乾。”
李二放下纸张,语气随意道:“方才李师讲老吾老,作何解?”
李承乾不假思索,声音清朗,“回父皇,此语核心在于推恩,敬爱己之长辈,由此心推及,则亦能敬爱他人之长辈;疼爱己之幼子,由此心推及,则亦能疼爱他人之幼子。此乃仁心之开端,亦是治国安邦之基石。若君王能持此心,行此政,则天下归心,万民安乐。”
回答清晰透彻,恰到好处。
李二又问了几个关于仁政与法治二者平衡的问题,李承乾皆是对答如流,引经据典,逻辑缜密,显示出深厚的功底与超越年龄的见识。
李纲捻须微笑,眼中赞赏更甚。
马周等人也暗自点头,太子殿下,确为人君之器。
“不错。”
李二颔首,面上全是满意之色。
他挥了挥手,“李师与众卿且先退下歇息片刻,朕与太子有些话要说。”
“臣等告退。”
李纲等人躬身行礼,鱼贯退出显德殿。
沉重的殿门被阿难从外面轻轻合拢,隔绝了外界的声息。
偌大的殿堂,只剩下这对天下间最尊贵的父子。
暖炉里的炭火发出细微的噼啪声,殿内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李二没有立刻开口,他背着手,在殿内缓缓踱步,目光掠过殿中悬挂的历代先贤画像,掠过书架上整齐排列的典籍,最终,落在李承乾沉静而恭谨的脸上。
少年依旧保持着挺拔的站姿,低眉垂目,等待着父皇的训示。
一股莫名的情绪,如同细小的藤蔓,悄然缠绕上李二的心头,有满意,有欣慰,也有一丝不可与人说的...空落。
如果是李恪在这里......
李二脑海中不自然地闪过那道身影。
那小兔崽子肯定已经按捺不住了,要么凑过来扯着他的袖子问长问短,要么就是眼珠乱转,琢磨着怎么溜出去玩耍,再不然就是咋咋呼呼地梗着脖子顶撞......
总之,绝不会是眼前这位,安静得如同殿中一尊精美的玉雕。
父子相对,却不知从何说起。
这沉静的空气,竟比两仪殿批阅如山奏疏时更让他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父皇您什么时候才能做一位合格的父亲?”
李恪那句带着失望的诘问,又一次在耳边响起,清晰得刺耳。
李二停下脚步,转过身,眼中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深深地看向寄予厚望的太子。
“承乾。”
李二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探询。
“儿臣在。”
李承乾微微躬身。
李二沉默了一下,仿佛在斟酌词句,最终,问出了一个令李承乾惊讶不已的问题。
“你觉得...朕...是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