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上,只剩下不足百名突厥狼骑,如同被吓傻了的鹌鹑,瑟瑟发抖地簇拥在眼神呆滞的阿史那咄苾身边。
他们周围,是层层叠叠、姿态各异的同伴和恶狼的尸体!
鲜血染红了方圆数百步,浓烈的腥气冲天而起,形成一片令人作呕的血色炼狱!
怎么会这样?
仅仅只是一次冲锋!
将近五千凶名赫赫的突厥狼骑就成为了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阿史那咄苾呆滞地看着这一切,满眼不可置信。
杨开心勒住战马,冰冷的金属面罩下,眉头却紧紧皱起。
他没有看那片狼藉的尸骸,也没有看那残余的近百名敌人。
他的目光扫过身后沉默肃立的开皇卫阵列,带着明显的不满和...恼怒。
“他娘的!”
杨开心的怒骂声在凝固的空气中响起,带着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老子让你们平日里好好的练,一个个偷奸耍滑,觉得老子就是在益州闲得慌折腾你们!”
他指着对面瑟瑟发抖的突厥狼骑,“看看,都好好看看!竟然还有这么多尾巴!简直丢尽了开皇卫的脸!”
开皇卫阵列中,一片死寂。
不过,在那冰冷的金属面罩下,似乎能看到一张张憋屈又无奈的脸。
很快,队伍里响起互相指责的嗡嗡声,随后,逐渐变得越来越大声。
“甲三队的,刚才冲那么慢,拖老子后腿!”
“放屁!乙字团的才叫慢,害得老子差点被那小狼崽子咬到马腿!”
“老张,就是你,刚才冲的时候慢了半拍,让老子这边漏了一个!”
刚才还如同杀戮机器的开皇卫,此刻竟然在战场上,当着敌人的面,相互指责,推诿起来,全然不把对面的敌人当一回事。
那语气,那神态,仿佛不是在谈论一场刚刚结束的屠杀,而是在菜市场里争论谁家买菜的时候没砍价,买贵了。
这荒诞至极的场面,让那幸存的突厥狼骑们彻底石化了,刚才竟然是被这群混蛋杀破了胆?
一番短暂而激烈的内讧后,大约有二十名将士被推举出来,策马来到阵列最前方。
他们低着头,仿佛做错了事的孩子,接受着杨开心冰冷目光的审视。
“就你们了!”
杨开心马鞭一指那残余的突厥狼骑,语气不善道:“给老子冲!把最后这点尾巴扫干净,再失手,回去自己领一百军棍!”
形势比人强,谁让他们刚才的表现垫底?
二十名开皇卫,沉默地拨转马头,面向那些簇拥着阿史那咄苾的突厥狼骑。
二十骑,冲百骑!
其中还有突厥主将!
这画面让人想要发笑,那可是让人闻风丧胆的突厥狼骑,二十人冲五倍于己的敌人,他们是怕没有战损,给对面送点?
在薛仁贵震撼的目光中,在阿史那咄苾扭曲的注视下,这二十名开皇卫动了!
没有犹豫!
没有畏惧!
只有一种理所当然的执行命令!
他们策马加速,动作依旧简洁,配合却更加默契,二十骑如同一个整体,化作一柄锐利的尖刀。
“嗷呜!”
残余的突厥狼骑发出羞愤的嚎叫,他们感觉受到了侮辱,既然要死,那就拖几个垫背的,疯狂地迎了上去!
二十人与近百人碰撞到一起!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短促、密集到令人心悸的兵刃入肉声和骨骼碎裂声!
二十名开皇卫骑士,长槊如毒蛇吐信,精准洞穿狼喉或骑士心窝;横刀如匹练,寒光闪过,必有断肢残骸飞起;沉重的马蹄如同铁锤,狠狠践踏在倒地的敌人身上!
他们的动作快到极致,配合得天衣无缝!
一人格挡,必有另一人瞬间补刀!
一人陷入短暂围攻,左右必有同伴策应解围!
他们如同在刀尖上跳舞的死神,每一次移动,每一次出手,都精准地带走一条甚至数条性命!
绝望的反扑在绝对的力量和技巧面前,如同投入熔炉的雪花,瞬间消融!
不过十几个呼吸!
残余的突厥狼骑只剩下阿史那咄苾一人!
他孤零零地骑在唯一幸存的恶狼背上,那匹恶狼浑身浴血,一条前腿不自然地扭曲着,发出痛苦的呜咽。
阿史那咄苾身上的金甲破碎不堪,金刀早已不知去向,满脸血污,眼神空洞,失魂落魄地看着周围层层叠叠的狼骑尸体,看着那二十名如同杀神般缓缓向他逼近的开皇卫骑士。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或许是咒骂,或许是求饶,但最终,只发出一串意义不明的嗬嗬声。
杨开心策马缓缓踱了过来,看都没看这位尊贵的突厥可汗之弟一眼。
他手中的长槊只是轻轻一抬,然后再斜着横扫了一下,一道血光乍现,一颗人头就飞了起来。
阿史那咄苾的人头落在地上,眼中的空洞瞬间被死寂取代,身体如同断线的木偶,直挺挺地从狼背上栽落下来,溅起一小片血色的雪泥。
那匹幸存的恶狼发出一声哀鸣,拖着断腿,猛然撞向杨开心。
一道寒芒闪过,杨开心手中的长槊直直刺入恶狼的眉心,庞大的狼躯倒在地上,呼吸声变得越来越小。
杨开心收起长槊,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调转马头,对着那二十名戴罪立功的士卒随意地挥了挥手。
二十人默默归队,仿佛刚才那场骇人听闻的二十破百,不过是饭后的热身运动。
“还看?”
杨开心策马踱到依旧沉浸在巨大震撼中的薛仁贵面前,金属面罩下似乎传来一声轻笑,带着一丝促狭,“该走了!那边已经翻不起什么风浪了,殿下没让咱们暴露,也就没必要去那边凑热闹了。”
三千开皇卫,如同完成了一次郊游狩猎,沉默地调转马头,马蹄声再次整齐划一地响起,跟随着杨开心,如同移动的玄色山峦,缓缓消失在南方。
心潮澎湃难以平复的薛仁贵再回头看了一眼那片如同修罗屠宰场的平地,默默带着麾下的益州府兵跟了上去。
不知过了多久,野狼峪谷口那燃烧的烈焰和滚木礌石被艰难地清理开一条通道。
柴绍、薛万均、薛万彻三人,带着不足四千精骑,艰难地走出那片宛若地狱入口的谷道。
人人浴血带伤,疲惫不堪,但是眼神却十分亢奋。
一场大胜!
谷内,是堆积如山的突厥步骑大军的尸体,粘稠的血浆,几乎形成了一条小河。
原本薛万彻的任务只是阻拦突厥援军南下,谁曾想,他们竟然做到了这种地步!
五万支援梁师都的突厥大军,除了突围出去的近五千突厥狼骑,其余全部被杀疯的大唐将士留在了那片谷地。
当他们的目光投向西南方那片相对开阔的平地时,所有人都僵在了原地,无一人动弹。
眼前所见,让他们这些刚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百战老兵,都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视线所及,大地被一层粘稠的暗红色彻底覆盖!
破碎的狼尸、突厥骑士残缺不全的尸体、折断的弯刀、撕裂的旗帜...层层叠叠,密密麻麻,一直铺陈到视线的尽头!
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即便隔着凛冽的寒风,依旧扑面而来!
没有激烈的搏杀痕迹,没有你来我往的缠斗景象。
只有一种感觉——碾压!
纯粹的、彻底的、如同巨象踩踏蚁群般的无情碾压!
“这...这是谁干的?”
薛万彻倒吸一口凉气,声音干涩嘶哑,握着陌刀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他自认勇猛,但与眼前这片修罗场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近五千突厥狼骑,就算是五千头猪,怎么也能闹出点动静来吧?
柴绍脸色凝重,目光锐利地扫过战场,
最终停留在那个眼中充满死寂的人头上。
阿史那咄苾,颉利的弟弟,即便是他抓住了,也不会直接斩首,现在,竟然死得如此...随意?
他蹲下身,仔细查看几具狼骑尸体上的致命伤,伤口干净利落,一击毙命。
薛万均走到柴绍的身旁,神色凝重,“陛下的玄甲军出动了?”
在他的印象中,唯有玄甲军才能如此高效地屠宰突厥狼崽子。
柴绍摇摇头,“玄甲军应该还在太乙境内,此处的局势还没到逼他们出来的时候。”
就在这时,南方,一骑快马如飞而至!
马上的斥候,脸上带着狂喜,看到眼前这片恐怖的景象也只是微微一愣,随即冲到柴绍面前,滚鞍下马,声音因激动而变调。
“报——!大总管,两位薛大将军,朔方克复!逆贼梁师都被其堂弟梁洛仁击杀,头颅已悬于城门,愿归顺大唐!刘大将军正率大军北上支援!”
朔方...克复了?
巨大的喜悦如同暖流,瞬间冲散了眼前的震撼和身上的疲惫!
柴绍、薛万均、薛万彻三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那如释重负的光芒和劫后余生的狂喜!
“成了!哈哈哈...成了!”
柴绍仰天大笑,笑声在空旷的血色平地上回荡,“此战大胜!大唐万胜!”
薛万彻用力捶了一下胸口,眼中闪烁着激动的水光。
朔方收复,突厥援军被全歼!
他薛万彻,终于用铁与血,洗刷了曾经的污点,他证明了自己!
狂喜过后,柴绍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这片如同被魔神蹂躏过的战场。
一个身影,毫无征兆地浮现在他脑海——那个远在益州,专门派人给他送来土特产的李恪,没有他的土特产,此战未必能胜!
若是让支援梁师都的五万突厥大军南下,前后夹击,腹背受敌,恐怕还可能战败。
这里...会不会是那小家伙的...手笔?
柴绍甩了甩头,试图将这股荒诞的念头抛开。
怎么可能?
那小子从小就是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一直未出长安,哪里会有这份能耐?
可这神臂弓...又作何解释?
一丝难以言喻的疑惑与惊悸,悄然爬上心头。
柴绍目视益州方向,暗自道:小三,别怪姑父掺和你们父子的事,此事重大,只能如实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