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嗒...嗒...”
冰冷的马蹄铁,一下又一下地敲击在覆盖着薄冰的冻土上,发出单调而沉重的声响。
杨开心策马,一步步向前。
他胯下的战马并非神骏非凡,只是一匹普通的河西健马,披着与主人身上同样古朴、布满细微划痕的旧制明光铠。
他平举长槊,随意地握着缰绳,身体随着马匹的步伐微微起伏。
没有冲天的杀气,没有狰狞的咆哮,甚至脸上都没有太多的表情,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平静,仿佛眼前那数千双闪烁着恐惧与凶光的狼瞳,不过是路边无关紧要的杂草。
然而,就是这份近乎漠然的平静,却让阿史那咄苾和他身边残存的数千狼骑感到一股窒息般的,深入骨髓的寒意!
汗珠混着脸上未干的血污,沿着额角滑落,滴在冰冷的狼毛上,瞬间冻结。
他们想不通!
这两支如同幽灵般出现在生路上的骑军,究竟从何而来?
若是唐军预留的后手,为何在野狼峪那血肉磨盘最紧要的关头还不投入?
六千铁骑投入进去,局势岂会胶着,他们想冲出来,无异于痴人说梦!
难道...难道从开始,唐军就准备分割战场,再全歼他们?
杨开心自然不知晓阿史那咄苾心中翻江倒海的恐惧与猜测。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对面的敌军,重新感受着战场的脉搏。
原以为重新踏入战场后,他会热血澎湃,激动得浑身颤抖,会怒吼着宣泄压抑的豪情。
然而,当马蹄真正踏上这染血的平地,当敌人的恐惧清晰可闻地扑面而来时,心中却只有一片冰湖般的澄澈与平静。
没有愤怒,没有狂喜,只有一种近乎宿命般的归属感。
果然,战场才是开皇卫唯一的归宿,是刀锋唯一的磨石。
他微微侧头,目光掠过身侧严阵以待的薛仁贵,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
“薛小子,你可知,明明有我三千开皇卫便已足够,为何殿下还要让你带着三千益州府兵一同北上?”
薛仁贵英朗的脸上露出一丝困惑,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方天画戟。
殿下用意深远,他确实未曾细想。
李恪:我也不知道我有什么用意......
下一刻,薛仁贵瞳孔骤然收缩,他明白了!
只见杨开心猛地一夹马腹!
“驾!”
没有怒吼,没有号角!
那匹普通的河西健马仿佛瞬间被注入了洪荒之力,四蹄翻腾,骤然加速!
杨开心一人一马,如同离弦的劲矢,脱离了本阵,独自一人,朝着前方那黑压压一片,散发着凶戾气息的数千突厥狼骑,发起了冲锋!
一骑,冲千军!
这画面,荒诞,悲壮,更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一往无前的决绝!
轰!
几乎在杨开心脱离本阵,速度飙升的刹那,他身后那三千如同玄色礁石般沉默的开皇卫动了!
没有震天的呐喊,没有喧嚣的鼓噪。
只有整齐划一的控缰声,甲叶摩擦的铿锵声!
三千匹同样披挂着重甲的战马,如同心意相通的整体,同时迈开了铁蹄!
起初是零星的“嗒嗒”声,紧接着迅速汇聚、融合,最终化作整齐划一的恐怖轰鸣!
三千铁蹄踏碎冰雪,踏裂冻土,每一步落下,大地都在呻吟颤抖!
他们紧紧跟随在杨开心那道孤独却决绝的身影之后,如同一道移动的玄色城墙!
一股难以言喻的磅礴气势,如同天地初开诞生的凶兽复苏,从这三千玄甲骑士身上轰然爆发!
嗡——!
天地仿佛发出了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
浩瀚!
磅礴!
沉重如山岳,锐利如神兵!
开皇卫的军势,不是简单的弥漫,压制天地灵气,而是瞬间凝固!
以冲锋骑阵为核心,刹那间便笼罩了方圆三十里的广阔平地,好似一块无形的万载玄冰轰然落下。
这片天地被彻底隔绝,被强行凝固成一个无形的巨大囚笼,一个只属于开皇卫的杀戮角斗场!
身处其中的突厥狼骑,感受尤为深刻。
他们座下那些凶悍的恶狼,此刻仿佛陷入了最深的梦魇!
它们引以为傲的速度和力量被无形的枷锁死死禁锢!
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吸入肺叶的仿佛不是空气,而是冰冷的铅块!
身体沉重得如同灌满了水银,连抬起爪子都变得无比吃力!
更可怕的是,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的恐惧,让它们无法抵抗,哪怕嗜血如它们,也发出了绝望的悲嚎,四蹄颤抖,更甚者,已经屎尿齐流!
阿史那咄苾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感觉自己的思维都在这恐怖的凝固军势下变得迟滞起来。
这到底是什么力量?
仅仅三千人!
爆发出的威势,竟然远远超过了一万突厥狼骑巅峰时刻凝聚的军势!
这已经不是正常的力量,这是行走在人间的神罚,是来自九幽的魔神军团!
逃?
在这凝固的天地囚笼中,插翅难飞!
降?
开皇卫冲锋的意志中,只有冰冷的纯粹杀意!
唯有一战!
死战!
“长生天...在上...”
阿史那咄苾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干裂,带着无尽的绝望与悲凉。
他猛地拔出腰间的金刀,刀锋在凝固的光线下闪烁着最后一丝不甘的寒芒,用尽全身力气,发出野兽濒死般的嘶吼。
“随我——杀!”
最后的疯狂被点燃!
残存的数千突厥狼骑,再也承受不了那股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压迫感,发出了凄厉而绝望的嚎叫!
他们强行催动座下因恐惧而颤抖的巨狼,挥舞着弯刀,迎着那沉默如山的玄色洪流,发起了生命中最后的冲锋!
明知必死,亦要亮出獠牙!
薛仁贵勒马停在原地,方天画戟的戟尖无意识地垂落在雪地上。
他英朗的脸上第一次失去了往日的沉稳,只剩下极致的震撼与茫然!
他亲眼见过开皇卫的操练,感受过他们的强大。
但眼前这一幕...三千人凝固三十里天地!
那种纯粹到极致的气血共鸣...不,那已经不是简单的气血相连!
气血如龙,横亘在天地间,其威势之盛,其力量之凝练,让他感觉自己渺小得如同巨龙爪下的蝼蚁!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让他几乎握不住手中的画戟!
“将军。”
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在薛仁贵身边响起。
燕一不知何时策马与他并肩而立,覆盖着狼首面甲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只有那双经历过无数风霜的眼睛,透过面甲的眼孔,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平静看着前方那碾压般的冲锋。
“这种力量,非朝夕之功,是数十载的沉寂、无数袍泽的英魂、以及...一个番号所承载的沉重底蕴与不灭意志共同铸就。”
“天地难撼其志,岁月难磨其锋。”
“将军天纵之资,潜力无穷,无需妄自菲薄,他日成就,未必不能企及。此刻,静观,默识,体悟其势...此等机缘,千载难逢。”
薛仁贵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胸中翻腾的惊涛骇浪和那丝本能的恐惧,重重点头。
他握紧了方天画戟,目光如同最专注的学徒,死死锁定了前方那片凝固天地中,即将发生的惨烈碰撞!
两支骑军,如同两道决堤的洪流,在凝固的天地囚笼中轰然对撞!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沉闷到令人心脏骤停的肉体撞击声、骨骼碎裂声!
开皇卫的军势,如同无形的万钧重锤,在接触的瞬间,就以一种碾压的姿态,将突厥狼骑那残存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灰黑色军势彻底湮灭!
没有激烈的对抗,只有单方面的...屠杀!
开皇卫的动作简洁到了极致,也高效到了极致。
或挺槊直刺,精准无比地洞穿狼骑咽喉。
或挥刀横斩,寒光闪过,连人带狼斩为两段。
或用沉重的铁盾格挡开劈砍,顺势前撞,巨大的力量将狼骑连人带兽撞得骨断筋折!
他们的动作仿佛演练过千万遍,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韵律。
每一次出手,都伴随着沉闷的撕裂声和敌人戛然而止的惨嚎。
这是不知多少军伍梦寐以求的战场杀戮艺术!
开皇卫的玄色洪流,几乎毫无阻滞地切入了突厥狼骑散乱的阵型!
所过之处,掀起一片腥风血雨!
恶狼哀嚎着倒下,凶悍的狼骑战士如同被收割的稻草般纷纷跌落!
黑色的狼骑浪潮,在玄色的礁石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阿史那咄苾疯狂地挥舞着金刀,试图格挡开刺向自己的槊锋,却被一股强大无比的力量震得手臂发麻!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身边最精锐的亲卫,在一个照面间就被那些沉默的玄甲骑士如同砍瓜切菜般劈落马下,鲜血泼洒在他脸上,滚烫而腥咸!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他目眦欲裂,喃喃自语的声音逐渐变成嘶吼,充满了难以置信!
哪怕他们经历了野狼峪的惨烈消耗,哪怕他们使用了禁术身体虚弱,也绝不该如此脆弱!
这支玄甲骑兵...他们到底是从地狱的哪个角落爬出来的?
他们的力量...他们的配合...他们的意志...简直非人!
仅仅一次冲锋!
如同黑色的铁犁狠狠犁过一片枯黄的麦田!
当开皇卫的玄色洪流穿透突厥狼骑散乱的阵型,在平地另一端勒马回转时。
原本喧嚣、绝望、带着最后疯狂的战场,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