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回到德济堂,眼线陪着小心,低声道,“杏林堂那新粉子,还是冷清清摆在角落里,没几个问的,也就零星卖了几包出去,西街那傻种菜的又回来买了三份…”
他说着话时,话里话外都透露着一股“不足为惧”的意味。
陈掌柜靠在椅背上,在闭着眼假寐中,他手里拿着对核桃,正不疾不徐的转着圈,在听到西街和种菜的几个字眼时,那转核桃的手轻微的顿了一下,眼皮下的眼珠似乎也动了动。
那点停顿快得几乎看不见,随即又恢复了原先的节奏,他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听不出什么情绪。
待眼线汇报完,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陈掌柜双眼才慢慢的睁开,那眸子里闪过一道阴冷的光。
他捻了捻指间油亮的核桃,对一旁的心腹短促吩咐了句:“去,安排下去,杏林堂的宝库,该松松筋骨了。”
心腹会意,垂首退下。
傍晚,杏林堂打烊后,苏老头并没急着到留香居吃饭。
他坐在前堂柜台后,柜台上的油灯光线昏暗,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堆放得整整齐齐的药屉上。
他布满皱纹的手指,轻轻敲了敲那本记录着祛秽粉买家的簿子。
“三罐!”
在铺子后头收拾着晾晒药材的陈三罐,隐隐约约听到喊声,他很快就跑到前堂:“哎!苏大夫您叫我?”
苏老头抬起眼皮,昏黄的灯光下眼神分外清明:“这几天,铺子外头总有个生面孔在晃悠,不看病不买药,只探头探脑的瞧,我猜可能是有人派来的,估摸着最近会不太平。”
陈三罐愣了下,他歪头想了想,随即点点头:“确实是,那人表现的太明显了,眼神总不住往祛秽一号瞄。”
苏老头没再说铺子前头的事,话头一转,声音沉了下去:“三罐,夜里需多留心点药库,虽说咱们要紧的货在那地方存着很稳妥,可库房里头搁着的寻常干货,还有那些待切待晒的药枝子,是不值多少大钱,可万一真给有心人点着了,就不得了了!”
药库要是烧了,别说日常抓药麻烦,烟熏的味道混到药材上,这批药材就废了,得损失好大一笔钱!
陈三罐心里一咯噔,脸上显出凝重的神色:“苏大夫放心!今晚开始我就睡药库小隔间里!耳朵竖着听,眼睛睁着瞧!连个老鼠都甭想溜进去!”
苏老头看着他那张略显黝黑,此刻却写满认真的脸,微微颔首,叮嘱道:“惊醒些,带上根趁手的棍子。”
当夜。
陈三罐蜷坐在药库大门内侧的角落里,他披了件厚实的旧袄子,怀里抱着一根有分量的顶门杠。
他眼睛圆睁着,警惕的盯着两扇紧闭的库门,脚边地上,啃了半个的冷烧饼搁在油纸里。
陈三罐想到白天那眼线的鬼祟身影和苏老头凝重的脸色,还有那句“多加些心”,他下意识的就把手里的顶门杠抱得更紧了些。
骨头关节因为久坐有些僵硬,但他不敢松懈,竖起耳朵捕捉着外面任何一点风吹草动。
苏大夫的分析没错,那姓陈的老王八蛋,阴损的手段层出不穷,怎么会甘心让他们安稳的开店?
宋家要是安稳了,陈王八就睡得不安稳了!往人家药库里放火?这太像那货能干出来的事了!
陈三罐在心里暗暗咬牙:“苏大夫把库房交给我,那我豁出这条命也得给看住了!陈王八的人要是敢来点火星子,老子手里的杠子就敢打过去!”
梆!梆!梆!
三更的锣声刚敲过不久,陈三罐蜷在门后的角落里,抱着顶门杠的双手紧得发白,紧绷的神经让困意像潮水般袭来,眼皮沉得如同坠了铅块。
就在意识开始飘忽,头一点一点的时候——
“咯吱…咯吱…”
头顶上方一声轻微的,像老鼠啃噬般的声音,刺穿了昏沉的睡意!
陈三罐一个激灵睁开眼,心脏怦怦狂跳,上面的那声音…是瓦片!
他立马一个骨碌翻身坐起,手脚并用爬到库门后面,从门缝往外看。
惨白的月光像一层薄霜,铺洒在静谧的院子里,勾勒出两个紧贴着外墙,正缓慢往下挪动的鬼祟黑影!
他们悄悄的溜到地上,领头的黑影贼头贼脑的左右张望了一下,便猫着腰迅速蹿到药库大门跟前,从怀里摸出个不大的东西……
陈三罐瞳孔骤缩——那是个瓷罐子!只见那人动作熟练的把罐口对准门缝,小心翼翼的倾倒着!
一股油腻腻,略带刺鼻的怪味透过狭窄的门缝,丝丝缕缕钻了进来!
“点火?!”这个念头在陈三罐脑中升起,恐惧和蛮劲一同迸发!
他抄起脚边那根顶门杠,怒吼了一声:“日你祖宗的——!”
一声嘶吼划破了死寂,陈三罐根本顾不上开门,他直接侧着身子,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撞向木门!
“哐啷——!!”
门板带着惊人的力道向外撞开,外面贴着门倒油的黑影根本没料到这招,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被沉重厚实的门板狠狠拍飞了出去!
像个破布袋一样,重重摔在冰冷的泥地上,他手里握着的瓷罐也脱手而出,啪嚓一声砸得粉碎,浓烈刺鼻的火油味在空气中炸开!
“哎哟——!操!”另一个离得稍远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呆了一瞬,随即就看到那被撞飞的同伴惨状和地上流淌着的油迹,他本能的转身就想翻墙逃跑!
“狗娘养的!”陈三罐的眼睛都红了,刚撞门的半边肩膀生疼,但那口恶气憋得他只想发泄!
他攥紧了顶门杠,不管不顾就追了出去,那人刚跑到墙根下,手刚扒到墙沿,陈三罐的顶门杠已经挂着风声,毫无章法却带着十二分的蛮力,狠狠朝着对方的后腿弯子抡了过去!
“砰!”一声闷响!
“嗷——!”那人惨嚎一声,被打得扑倒在地上,他疼得直抽冷气,腿都麻了,再也爬不起来。
陈三罐自己也因为用力过猛,加上地面油滑,哧溜一下仰面朝天摔了个结实的屁墩儿!
屁股被摔得生疼,但他根本顾不上,连滚带爬的扑了过去,将那根顶门杠死死压在被他放倒的人身上!
陈三罐扯开嗓子就朝外面死命的喊:“快来人啊——!抓贼啦——!有人放火烧药库啦——!!!”
就在这当口,街角远远传来更夫的吆喝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梆!梆!梆……伴随着有一下没一下的懒散敲锣声。
夜风卷着空气里浓郁的火油味和陈三罐粗重的喘息声,那更夫的动静似乎离得挺远的。
陈三罐的心脏还在狂跳着,攥着顶门杠的手心里全是粘腻的汗水,他看着地上一个疼得蜷缩呻吟,一个趴着直抽气的两个贼人,又惊又怒又后怕,浑身都禁不住的微微发抖。
在他嚎叫的同时,后院两个房间的灯火迅速亮起。
苏老头的反应最快,披着外衣就冲了出来,手里还抓着一把称药的小秤杆当武器,慌忙中他看到了院里的情形后,才松了口气。
紧随其后的是孙大膀,他手里抓着根扁担就冲了过来:“贼在哪?!”
他喊着就要打贼,打眼看到院里的情况,才放下手上的扁担。
柳文渊落在最后,他此刻在仔细打量着地上的两个贼人,手中捻着三枚大钱,发出细微的磕碰声,他眉头微蹙,似在飞快的推演着什么。
接着是附近几户人家推开窗户,探出一个个睡眼惺忪的脑袋,然后是一片的开门声和脚步声,还有嘈杂的问询声,在寂静的夜里响彻着。
几间铺子开外的留香居也被惊动了,宋瑞峰第一个开门冲出,他手里拎着跟院子里防夜用的粗木棍。
房间里的苏明华,动作利索的扣好盘扣也跟了出去,宋安沐和宋安宇两个小家伙虽然睡意正浓,但这么大的动静让他们瞬间清醒。
他们眼睛瞪得溜圆,满是好奇和紧张,挤在父母身边往前看,赵氏和孙氏也裹着衣服出来。
赵氏嘴里还不住的咕哝着:“哪个杀千刀的半夜不睡觉惹事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