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农女空间:逃荒种田两不误》 第1章 全家团灭 宋安沐猛地从床榻上弹坐而起,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额头上也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手指不自觉地揪紧了胸前的衣襟,仿佛还能感受到那把刀刺入心脏的剧痛。 “我没有死?”宋安沐喃喃自语着,声音里充满了不可置信。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雕花木床上,周围是古色古香的家具。 房间里的红木梳妆台,绣着花鸟的屏风,还有窗边那盏造型别致的铜灯,阳光透过雕花的木窗洒进来,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这是什么地方?”宋安沐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感受着脚底传来的木质触感。 她记得清清楚楚,就在昨晚她半夜起来上厕所,在走廊转角遇到了一个蒙面歹徒,那人见到她来,二话不说就一刀过来,那冰冷的刀刃刺入胸膛的感觉至今记忆犹新。 想到这她低头检查自己的胸口,是完好无损的,连个疤痕都没有,但那种濒死的恐惧感却真实得可怕,现在她还有那感觉。 “难道我是穿越了?”宋安沐掐了掐自己的脸颊,疼得龇牙咧嘴,她走到铜镜前,镜中映出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 一张瓜子脸,眼睛属于杏眼,长着樱桃小嘴,虽然与她现代的模样有七八分相似,但明显更年轻,皮肤也更细腻。 正当她对着镜子发呆时,房门突然被猛地推开,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宋安沐吓得差点跳起来,她转头看向门口,只见一个约莫四十多岁的妇人站在那里,手扶着门框气喘吁吁,那妇人身穿一件淡青色的对襟襦裙,发髻有些凌乱,脸上满是焦急。 最让宋安沐震惊的是,这妇人的面容与她现代的母亲苏明华几乎一模一样,只是穿着打扮完全不同。 “妈...妈妈?”她试探性地喊出这两个字,声音有些微微发颤。 妇人听到这声呼唤,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她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一把将宋安沐搂入怀中。 “安沐!我的安沐!”妇人哭得像个孩子:“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我们怎么会变成这样?这是哪儿啊?” 被熟悉的怀抱包围,嗅到她身上那股熟悉的味道,宋安沐终于确信,眼前这人就是她在现代的母亲,苏明华。 “妈,真的是你!”宋安沐紧紧回抱住,眼泪不自觉的留下来,她用手不停轻拍母亲的后背:“妈,我猜我们是魂穿到古代了,妈你是怎么穿来的,也是被贼给捅了?” 苏明华松开女儿,擦了擦眼泪,脸上浮现出愤怒的神色:“别提那个疯子了!我听到叫声出来就看到你倒在血泊里,就把你爸和你弟叫醒,后来那歹徒见打不过他们,居然跑去厨房开煤气罐,把整个家都炸了!” 听的宋安沐倒吸一口凉气:“那我们家不是...。” “全炸没了。”苏明华摇摇头,随即又急切地问道:“对了!你爸和你弟呢,他们会不会也来了?” 宋安沐眼睛一亮:“对啊!既然我们能穿过来,说不定爸爸和安宇也来了呢?” 母女俩对视一眼,立刻行动起来,她们开始翻箱倒柜,寻找这个新家的线索。 “妈,你看!”宋安沐从衣柜深处翻出几件男性衣物:“这里有男人的衣服,而且...,”她又拉出一件更小的衣物:“还有小孩穿的!” 苏明华正在检查梳妆台的抽屉,闻言快步走过来:“真的?那说明这个家里有男人和孩子!会不会就是你爸和你弟?” 两人兴奋起来,继续搜寻更多证据,她们发现书房里有明显经常使用的痕迹,书桌上摊开的账本上字迹工整有力,像是出自男人之手。 两人重新到房间里坐下,宋安沐分析道:“看来这个家庭确实有男主人和孩子,就是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爸爸他们,另外我在厨房找到有五人份的碗筷,这说明除了我们四人,这家里还多了一个人。” 苏明华咬了咬嘴唇:“我们得等他们回来才能确定,现在没有原主的记忆,贸然出去太危险了。” 于是他们决定守在家里等待,但是她们一直等到太阳渐渐西沉,街坊邻居家的烟囱陆续冒出炊烟,都没有等到一个人回来。 “怎么还不回来?”宋安沐坐在门廊下眼巴巴地望着大门,开始第一百零一次的叹气。 就在这时,大门传来轻微的“吱呀”声,听到声响的两人同时跳起来,冲向院门。 一个身穿蓝色长袍的高瘦男子推门而入,看到冲过来的两人明显愣了一下,宋安沐刹住脚步,仔细打量眼前这个陌生人。 约莫四十出头,面容清癯留着整齐的短须,眉眼间有几分她现代父亲的影子。 那男子看到她们,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礼貌而不失礼貌的微笑,让宋安沐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这不是爸爸看她的眼神,太陌生了。 就在她失望之际,身后的苏明华突然发出一声惊呼,然后像一阵风似的冲过去,直接扑进那男子怀里。 ”老宋!我就知道是你!”苏明华紧紧抱住男子,声音哽咽。 男子明显僵住了,双手悬在半空不知该不该回抱,但下一秒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慢慢放下手臂,轻轻环住苏明华的肩膀。 “明华?”他试探性地叫道,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 “除了我还有谁,你这个呆子,连自己的老婆都认不出来了吗?”苏明华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听见这话,宋瑞峰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他紧紧抱住苏明华,然后又朝站在一旁目瞪口呆的女儿伸出另一只手臂:“闺女,还愣着干啥?” “爸爸!”宋安沐嗷一嗓子扑了过去,眼泪鼻涕全蹭在爹娘身上。 她平时最要面子,这会儿却哭得像个三岁娃娃,边哭边控诉:“你知道我和妈妈等了你多久吗?从早上蹲到现在,原身一点记忆都没有留给我们,就因为这个,我们都不敢出去乱跑,就怕出去了找不着回来的地儿!” 第2章 家庭会议 苏明华抹着眼泪从丈夫怀里挣出来,突然发现不对劲:“等等,怎么就你一个?咱们的儿子呢?有没有跟你一起?” 宋安沐也反应过来,揪着父亲另一只袖子开始机关枪似的发问:“就是就是!我亲爱的老弟呢,你把我弟弄丢了?我们在这等得都快长蘑菇…。” “停停停!”宋瑞峰被娘俩晃得头晕,他指了指大敞的院门:“两位祖宗,你们倒是让我说句话啊,这医馆后院人来人往的,别让人听了去,放心吧,我这原身有记忆传给我。” 说完他探头朝门外左右张望,活像个做贼的压低声音道:“咱们先进屋,我这一肚子的情报也憋得慌。” 三人跟叠罗汉似的挤进门,宋安沐最后一个进去,还不忘伸脚把门勾上,“砰”的一声,木门撞上门框,震得窗棂都在颤。 苏明华和宋瑞峰异口同声道:“轻点声儿!” 宋安沐吐了吐舌头,转身看见爸妈已经搬来三个圆凳,正以三足鼎立的姿势围成个小圈。 她刚要走过去,忽然发现这场景莫名眼熟,这不就是他们现代家里开家庭会议时的架势吗? 只不过那时候坐的是真皮沙发,现在换成了硌屁股的木凳子。 “愣着干嘛?”宋瑞峰拍拍身边的凳子:“快来走,咱们开个穿越情况通报会。” 苏明华已经迫不及待地前倾身子,活像只等待投喂的仓鼠:“老宋快说,我这心里跟猫抓似的。” “可不是嘛!”宋安沐一屁股坐下,肚子适时地“咕——”了一声,在安静的屋里格外响亮。 她尴尬地捂住肚子:“额,这具身体抗议一天了,爸你长话短说啊。” 宋瑞峰看着妻女眼巴巴的样子,忽然觉得这场面有点滑稽,他清清嗓子正色道:“首先通报个好消息,咱们的名字都没变,还是和现代的名字一样。” “那就好那就好!”苏明华高兴地一拍大腿:“不用改口真是太好了,要是换了个名儿,指不定我什么时候就会在原身认识的人那里给说漏嘴了。” 宋安沐也皱起鼻子:“就是啊,要是让我改名叫翠花春杏什么的,我宁可当场再投一次胎!” “咳咳言归正传,我现在简单说下家庭情况。”宋瑞峰把话题拉了回来:“我呢,职业是个童生,在老家排行老二,原名是宋仲商…。” “重伤?”苏明华没忍住笑出声来:“取这名字是盼着你挨打吗?” “所以老丈人给改成了宋瑞峰嘛!”宋瑞峰委屈巴巴地撇嘴:“我爹叫宋文远,娘叫林梅香,下面有两个弟弟。” 说着说着,他突然压低声音道:“听说我上面还有个大姐,但是小时候被拐子给拐走了,至今没找回来。” 屋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宋安沐不自觉的往母亲身边缩了缩,苏明华则下意识的摸上女儿的头,三个人突然对“全家穿越”这件事产生了新的庆幸。 意识到气氛有点不好,宋瑞峰再次岔开话题:“不说这个了,咱们再来说一下明华你的家庭情况吧,你娘很早就过世了,你爹呢叫苏福星,是个大夫,在城里开了医馆,咱们现在住的地方就是医馆后院。” 听到这里苏明华“咦”了一声:“我这原身还有个爹呢,我还以为和我一样双亲都去世了。” 宋瑞峰笑嘻嘻的凑近妻子:“你现在的身份可是苏大夫的掌上明珠,这不他心疼你在乡下受苦,又想到我要在书院上学,就让咱们一家到城里开住,哎对了,咱俩还有个八岁的儿子。” “儿子?!”说到儿子的话题,苏明华腾地就站了起来,圆凳被她带得晃了两下:“对,我的儿子,安宇也来了是不是!” 这突然的动静把父女俩吓一跳,宋安沐赶紧拽她坐下:“妈你别激动,凳子都要散架了!”然后她转向宋瑞峰问道:“爸你继续说,那皮猴子现在在哪儿呢?” 再不说清脆,宋瑞峰怕被妻子打:“原身嫌他太闹腾,给送回乡下爷爷家了。”见妻子又要跳起来,他连忙补充:“明天!明天咱们就收拾东西去看他!” 苏明华这才勉强坐稳,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带:“也不知道那孩子是不是跟我们一起穿越了。” 一旁的宋安沐赶紧搂住她的肩膀:“肯定是!咱们三个现在一个不少的,安宇他肯定也穿来了!” 说完她忽然噗嗤笑出声:“你们想象一下,安宇那一米八五的大个子缩水成八岁小豆丁,噗哈哈哈,不行了怎么想都好好笑。” 突如其来的笑声让宋瑞峰也不自觉的跟着笑出来:“你还笑别人,你自己不也从二十一岁变成十岁了?”他伸手比划着:“这么一小点,在现代还是刚上四年级的小萝卜头呢。” 宋安沐低头看看自己缩水的身板:“啊!我好不容易把自己吃的那么高,这又要重新吃一次!” 苏明华美滋滋的摸着自个儿的脸说道:“咱们要往好处想,我这皮肤回到了二十七岁,连眼纹都没了。” “说起来我的头发也变多了,反正这算是一件好事吧。”宋瑞峰摸着自己茂盛的长发,突然他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不对!我忽然想起一个更要紧的情况。” 这话一出,原本欢乐的氛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紧张感,母女两人也停下了嬉笑声。 见妻子和女儿在正经听着,宋瑞峰正了正脸色,清清嗓子后说道:“咱们穿来的这个地方叫大越王朝,南边刚打完仗,北边又在闹灾,很不幸的咱们的落地点就是在北边的永昌城。” “现在朝廷的重点放在战后重建上,没有余力管我们这边,好在没有完全放弃,朝廷昨天贴了告示,说若是百姓在北边…。” 看那俩娘还像在听故事般听的津津有味,一点都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宋瑞峰闭上了嘴巴看着她们。 正听得起劲的宋安沐不满了,皱着眉头抗议:“咋的了,怎么停下了?后面的呢?朝廷贴的告示说了什么?” 第3章 倒霉的一家 苏明华也跟着附和:“是啊老宋,说的好好的怎么停了?墨迹什么呢,继续说呗。” 宋瑞峰看着眼前这对没心没肺的母女,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咬牙切齿:“还问哪?你们听我刚才说的那些,就不觉得害怕吗?就没有什么想法吗?” 这把宋安沐给问的一愣,她眨了眨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手指无意识地卷起垂在胸前的发梢绕啊绕。 她思考的模样活像只正在算计坚果藏哪儿的松鼠,过了几秒钟后,她一拍巴掌道:“要说想法吧,当然还是有的呀!” “按爸你刚才说的那些,我们现在是住在城里,我外公又是个大夫,这职业在古代应该挺赚钱的吧?” 宋安沐掰着手指头数起来:“你看啊,第一我们有房子,第二有稳定收入来源,第三城里总比乡下安全吧?我觉得我们只要屯够粮食和水,然后乖乖在家呆着别乱跑,等这波天灾过去就好啦!” “就是就是!”苏明华立刻跟着点头:“我们也没什么大本事,帮不了这里的人,咱们明天就去把儿子接回来,然后关上门过好自己的小日子,熬过这段时间就是了。” 她说着还做了个关门的手势,仿佛这样就能把天灾拒之门外。 宋瑞峰看着妻子那副“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的淡定模样,突然很想把她的脑袋撬开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棉花,他揉了揉太阳穴,感觉自己像在跟两只无忧无虑的仓鼠讲世界末日。 他长叹一声,那叹息沉重得能压垮一头骆驼:“就知道你俩没把这当一回事,我跟你们说,要按照现代的想法,确实呆家里是正确的做法,但在古代可没你们想的那么简单。” “本来这的粮食产量就低,更别提如今又是洪灾又是旱灾的,百姓每年能收获到的粮食是越来越少,现在想买粮都没人卖。”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压低声音补充道:“而且我看这场天灾是没那么快会结束的。” 苏明华和宋安沐对视一眼,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不安,宋瑞峰见状乘胜追击:“大家吃不饱穿不暖,那些死掉的人和牲畜尸体也不会有人管,这样下去迟早会爆发瘟疫。” 瘟疫二字像一盆冰水浇在母女俩头上,宋安沐的小脸瞬间垮了下来,内心哀嚎不已:要不要这么倒霉!穿到古代不是变成公主大小姐什么的就算了,还给他们赶上闹灾!! 苏明华的反应更是直接,她直接捂住胸口脸色发白:“老宋啊,我觉得有点呼吸不过来了。” 那模样活像被人打了胸口一下,宋瑞峰看着妻女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这才稍稍放心:“总之朝廷贴的告示说了,老百姓若是在这边实在待不下去,允许大家去官府报备后,拿上路引往南方迁移,到时候朝廷会给补贴,按照每家每人给分三亩地。” 他看了两人一眼,确保他们都在认真听:“我是觉得啊,趁朝廷现在有政策,咱们就应该到南方去,否则到时真有了瘟疫,到时候再想离开就没机会了。” 宋瑞峰语重心长地说道:“所以你们还是长点心吧,咱们一家在这要好好活着还是很艰难的,我打算回乡接安宇时,顺便也劝劝老家的人一起结伴,只有我们一家走感觉不怎么安全,还是多凑些人更好。” 家里的顶梁柱一锤定音做下了决定,母女俩也没什么异议,宋安沐耸耸肩,心想走就走呗,只要他们一家人整整齐齐,就没什么能难住他们的!苏明华则已经开始盘算要带哪些行李了。 “行了,该说的情况也说的差不多了。”宋瑞峰拍拍手:“我去给你们找点东西吃,吃完早点休息,明天把东西拾掇拾掇,咱们回乡去。” 三人来到灶房门口,眼前的景象让宋瑞峰目瞪口呆,原本好好放在台面上的锅碗瓢盆被扔得满地都是,活像刚经历了一场龙卷风。 他呆呆地问:”这…怎么这么乱?地震了吗,但我没感觉到震感啊?” 宋安沐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嘿嘿,不是地震,是你回来之前我和妈妈为了确认些事情翻的。” 说了两句她赶紧补充道:“不过还没翻之前这里已经是乱的,也不全是我们弄的噢!” 苏明华皱着眉头接过话:“嗯,不止是这里,其他房间也被翻得乱七八糟,我和你闺女醒来时,都躺在不同的房间,所以我怀疑是有人迷晕了我们,然后趁机进家里偷东西。” 闻言,宋瑞峰下意识伸手摸上后脑勺,疼得嘶了一声:“说起来我今天之所以回来的那么晚,就是因为在巷子口碰上了两个人。” 他皱着眉头回忆:“看他们带着大包小包行色匆匆,我还以为是收拾行李跑路的呢,就没多想。” 想到这里他苦笑着摇头:“结果和他们擦肩而过时竟然被偷袭了,这身体也是弱,后脑勺被打了一下就直接晕菜了。” 说到这他眼中闪过一丝后怕:“我在那地也不知道躺了多久才醒,睁眼时看到周围环境人都懵了,这心慌的感觉你们也知道,慌的我立刻就跑回来,想看看你们是不是也和我一样穿越了。” “啊?你还被打了?”苏明华顿时急了,伸手就要扒拉丈夫的袖子:“严不严重啊,脑袋有没有出血?来,你给我看看!” 她一边说一边咬牙切齿地咒骂那两个小偷:“天杀的小偷,偷东西就算了还敢打人!” 眼看袖子差点被拉下来,宋瑞峰连忙用另一只手制止妻子的动作:“没事没事,我摸过了,那偷子没有下死手,被打的地方只是有点肿而已,没有出血,你不要紧张。” 为了不让妻子担心,他紧急转移话题道:“你们肯定很饿了,我去拿点吃的东西过来。” 苏明华听了立刻像泄了气的皮球:“咱家都被偷了,银钱粮食肯定一点不剩,这么晚了去哪里找吃的啊。” 第4章 我外公搁哪了 她越想越气,忍不住又骂起来:“你说这一个两个的小偷怎么就那么缺德呢,遇上人了连个谈判的机会都不给,二话不说就动手又打又杀的。” 宋瑞峰却神秘地挑了挑眉:“还好我身体原主是个有先见之明的,和你成婚后没多久,他就在后院挖了个地窖,里面存了咱家一半的口粮,入口处藏得很隐秘,轻易不会被人发现。” 他做了个跟我来的手势,眼睛亮晶晶的:“走走走!我带你们瞧瞧去。” 说完他转身走出门,还招呼妻女一起跟上,结果就看见他家闺女杵在原地眼神飘忽,明显又在神游天外。 想着也不需要搬太多东西出来,宋瑞峰就没去打扰她,跟妻子有说有笑地往地窖方向去了。 被爸妈扔在灶房的宋安沐完全没注意到自己落了单,满脑子都在想:好家伙,这里的小偷和现代的小偷有异曲同工之妙,都一样的有病!想想他们家可真惨,穿越了都没逃过歹徒的毒害,也不知道她弟弟那里是不是也这样...… 等宋瑞峰和苏明华两人搬了些吃食回来,他们的闺女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姿势活像一只蜷缩的猫,两只手臂放在桌上,头脸枕在手臂窝里,屁股坐在凳子上撅得老远,那模样既滑稽又可爱,让人看了忍不住想笑。 夫妻俩互相看了一看,默契地摇摇头,没有去叫醒宋安沐,他们轻手轻脚地进屋,像两个潜入敌营的特务。 苏明华负责洗米蒸饭,宋瑞峰则切肉炒菜,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生怕吵醒熟睡的女儿。 厨房里很快飘出饭菜的香气,宋安沐的鼻子动了动,在睡梦中嗅了嗅,然后猛地抬起头。 用衣袖胡乱擦了擦口水,像只闻到鱼腥味的猫一样跳起来喊道:“好香啊!我来帮忙端菜上桌,吃饭吃饭!” 准备的吃食并不多,很快就上完桌,一家人围着桌子坐下,望着眼前简单的饭菜,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真不容易啊,终于吃上饭了! 宋安沐长这么大哪挨过饿,现代的家里时常备着零食点心,随时都能垫肚子。 结果跑到古代来的第一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宋先生和苏女士虽说小时候经常吃不饱,但那也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此刻三人的肚子都在咕咕直叫,口水不受控制地分泌。 桌上的饭菜对吃惯现代美食的他们来说实在算不上诱人,一碗糙米饭,一碟咸菜,还有一小盘炒肉。 但饥饿是最好的调味料,他们根本没心思挑剔,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填饱肚子! 没有客套,没有谦让,三双筷子如同雨点般落下,宋安沐扒饭的样子活像只饿了三天的仓鼠,腮帮子鼓得老高。 苏明华则像个专业的食物粉碎机,眨眼间就消灭了半碗饭,宋瑞峰虽然吃得快,但好歹还保持着一点形象,只是夹菜的速度明显比平时快了三倍。 这场面要是让外人看见,准以为这家人刚从饥荒区逃出来,饭菜什么味道根本没人在意,他们只关心肚子一点一点被填满的感觉。 没过多久夹菜的筷子渐渐慢了下来,碗里的食物已经不剩多少了,一人一筷很快就解决掉最后的残羹剩饭,吃的那叫一个干净,盘子亮得能照出人影来。 “嗝——” 宋安沐打了个悠长的饱嗝,瘫在椅子上揉着圆滚滚的肚子,桌上只剩几个空碗,连菜汤都被她刮得干干净净。 “哎哟我的大小姐。”苏明华嫌弃地扔给女儿一条帕子擦嘴角的油渍:“你这吃相要是让你未来的婆家看见,非得把你退回来不可。” “退回来正好。”宋安沐满不在乎地又打了个嗝:“再说了,我也不想嫁给这古代人,想想一妻多妾的场景,我就感觉未来一片灰暗,打死我都不嫁。” 正蹲在灶台边刷锅的宋瑞峰听到这话抬头说道:“你闺女说的没错,我就是养她一辈子,也不能让她嫁这种人家,再说了,就她外公肯定第一个不答应这事。” “啧,说的也是…。” 苏明华还没说完,瘫着的宋安沐突然一个鲤鱼打挺坐直了身子:“等会,咱们是不是忘了什么?” “忘什么了?”苏明华疑惑的看着女儿:“米缸盖了,灶火灭了,碗也洗了,没别的了啊。” “外公啊!”宋安沐一拍桌子,震得碗筷叮当响:“你这个当女儿的也太不走心了吧,我们从早上到现在,连外公的影子都没见着!” 苏明华双手一拍,懊恼道:“哎呦!你这一说还真是,这不是你现代的外公去的早,我一时间没想起来这里也有个爹了吗。” 刷锅刷的勤快的宋瑞峰突然啊了一声,手里的锅咣当一下掉在地上:“早上岳父说要去城东老张家粮铺,说是以前救过他家小子,看能不能买点粮食来着。” 母女俩异口同声问道:“然后呢?” “然后...”宋瑞峰挠挠头:“然后我就去我同窗那里串门啦。” 苏明华气得直跺脚:“你心可真大啊,我们三就你有记忆,我爹这么大个人,从早到晚没回家,你愣是没想起来?” 宋安沐小声嘀咕:“这不正说明外公身体硬朗嘛。” “你少贫嘴!”苏明华抄起扫帚就要打,宋安沐“嗖”地一下躲到父亲身后。 宋瑞峰连忙打圆场:“别生气别生气,我这就去找,你们在家等着。” “爸,你等等!”宋安沐一个箭步冲进屋里,翻箱倒柜找出个灯笼,手忙脚乱地要点火,结果火星子溅到袖子上,吓得她嗷的一嗓子把灯笼扔了出去。 宋瑞峰眼疾手快接住灯笼,无奈道:“闺女啊,你这是要烧房子还是找人?” “我这不是着急嘛。”宋安沐讪笑着帮父亲整理被火星燎焦的衣角。 苏明华忧心忡忡地跟到院门口:“这外面黑灯瞎火的,你上哪儿找去?” “没事,我顺着城东找。”宋瑞峰刚迈出门槛,突然感觉后脖颈一凉,有什么东西正在他耳边呼气! 第5章 还能更惨点吗 “啊!!!” 三声尖叫划破夜空,宋安沐一个猛子扎进妈妈的怀里,苏明华也吓得回抱住女儿,宋瑞峰则是差点把灯笼怼到身后那东西的脸上。 “瑞峰啊...…”一张惨白的脸从黑暗中浮现,两行清鼻涕在灯笼光下闪闪发亮。 “外公?!”宋安沐从妈妈胳膊底下探出脑袋,往门外张望:“您要当门神也得挑个暖和的地儿啊,您看对面家门口的石狮子,人家还知道垫个蒲团呢!” 苏福星哆哆嗦嗦地搓着手:“我、我这不是怕传染你们嘛。” “传染!?”听到这个,三人齐刷刷的后退了三步。 苏老头用袖子抹了把鼻涕,活像只落水的老山羊:“咳,今儿去柳家看诊,那人上吐下泻、舌苔发黄、小便赤黄的,好几个大夫都说像疫病。” “疫病?!”宋安沐的声调陡然拔高八度:“就是那种一死死一村,连耗子都逃不过的瘟疫?” 苏明华腿一软,要不是扶着门框,差点给祖宗们行个大礼,宋瑞峰的脸在灯笼光下绿得发亮,活像棵蔫了吧唧的青菜。 “那个,我就在门外蹲着。”苏老头又往阴影里缩了缩:“你们赶紧收拾东西逃命去吧。” 宋安沐突然一拍脑门:“等等,外公您说上吐下泻,舌苔发黄,这不就是…” 在三人期待的目光中,她掷地有声的说道:“肠胃炎嘛!” “啪!”刚说完就被苏明华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上:“你当是吃坏了肚子呢,还肠胃炎。” 宋瑞峰皱着眉头把灯笼举高些:“岳父,柳家还扣了其他的大夫?” “可不是嘛!”苏老头擤了把鼻涕:“那阵仗,跟抓壮丁似的,我是好不容易找了个机会逃出来报信的。” 宋安沐拽了拽父亲的衣角,小声道:“爸,要不让外公说说具体症状?万一咱们能治呢?” “你?”宋瑞峰挑眉:“连黄帝内经都没读过的人?” “哼,我好歹看过甄嬛传!”宋安沐不服气地挺起胸脯:“里面那些太医的台词我记得可清楚了。” 苏明华无奈的扶额:“打住,你看的那是宫斗剧,和真正的瘟疫能一样吗。” 一家三口大眼瞪小眼之际,苏老头在门外冻得直跺脚:“那个,能不能去给我拿条毯子?” 宋瑞峰这才回过神,赶紧回屋抱了床棉被,隔着老远扔了过去,苏老头接住后,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了个粽子,只露出两只眼睛,活像只成了精的蚕蛹。 “这样,”宋瑞峰搓着手哈了口气:“咱们分头行动,安沐你去收拾细软,明华准备干粮,我去地窖把那些东西搬上来。” “那外公呢?”宋安沐指着门外那团蚕蛹。 三人再次陷入沉默,夜风吹得灯笼忽明忽暗,照得每个人脸上阴晴不定。 最后还是苏明华咬了咬嘴唇:“要不我们进去商量一下?万一能治呢?” 门外冻得直跺脚的苏老头裹紧了女婿扔来的毯子,活像只裹着棉被的瘦猴子:“那你们赶紧商量去,老头子我还能再扛一个时辰!” “那我们进去了,爹你再坚持坚持!”说完宋瑞峰拉着母女两人走回屋里。 宋安沐还在扒着门偷看:“外公这造型,像极了我们学校门口卖烤红薯的刘大爷。” “你这孩子,”苏明华戳了戳女儿的脑门:“你外公可是正经大夫,怎么能跟烤红薯的比?” 三人重新围坐在灶台边,暖烘烘的火光映得人脸发红,宋瑞峰清了清嗓子:“现在召开家庭紧急会议,议题是,门外那个疑似病号的人到底该不该捡?” “爸!”宋安沐笑得直拍大腿:“你这话说的,外公又不是流浪猫!” “严肃点!”宋瑞峰板着脸,却憋不住嘴角直抽抽:“根据疑似患者形容的症状来看…” 他突然卡壳,转头问妻子:“明华,我记得你二姨夫的堂哥的表侄当年是不是也有一样的症状来着?” 苏明华翻了个漂亮的白眼:“你直接说记不清不就得了?” 她也回忆道:“要我说啊,这症状跟咱们年轻时闹过的霍乱挺像,记得不?那年夏天咱们约会,你非要吃路边摊的凉粉。” “结果蹲了三天的茅房!”宋瑞峰表情酸爽:“那滋味,马桶都跟我称兄道弟了!” 宋安沐听得目瞪口呆:“等会,你们约会这么重口味的吗?” 夫妻俩同时回道:“重点是这个吗?!” 小姑娘晃了晃脑袋,突然福至心灵:“我觉得这症状跟新冠也挺像的!” 说着还掰着手指数起来:“你们看啊,舌苔发黄,上火了吧?上吐下泻,肠胃型感冒吧?胸闷烦躁,这不就是…” 话没说完就被亲爹弹了个脑瓜崩:“你这脑袋瓜里装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新冠能有小便赤黄?你见谁有这症状的?” “哎哟!”宋安沐捂着额头直跳脚:“我这不是集思广益嘛!再说了,万一是古代版的变异毒株呢?” 苏明华无奈的扶额叹气:“老宋啊,我现在严重怀疑咱们的教育方式有问题,你看这丫头,二十多岁的人了,脑回路还跟贪吃蛇似的。” “妈!”宋安沐委屈巴巴地拽着母亲的袖子:“我这不是帮你们开拓思路嘛!” 宋瑞峰突然一拍桌子:“有了!咱们按最坏的情况打算,就当它是霍乱,明华你还记得当年防疫站发的传单不?” 还在怀疑教育方式的苏明华赶紧回道:“记得记得!要喝淡盐水,吃易消化的。” 说着就突然卡住了,她表情变得古怪起来:“咱们现在上哪儿弄生理盐水去?” 宋安沐举手抢答:“我知道,甄嬛传里演过,可以用盐和糖...” “停!”宋瑞峰做了个暂停的手势:“闺女啊,都说了那是宫斗剧,不能全信的。” 他转头对妻子道:“我记得医书上写过,可以用炒盐和…” 屋外传来一声巨响的喷嚏声,接着是苏老头带着鼻音的喊话:“你们商量好了没啊?老头子我脚指头都要冻掉了!” 第6章 连夜收拾 三人面面相觑,宋安沐小声嘀咕:“外公这喷嚏打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谁家的驴叫了呢。” “宋安沐!”苏明华作势要拧女儿的耳朵:“那是你亲外公!” “我错了我错了!”宋安沐缩着脖子直往父亲身后躲:“爸!管管你的媳妇!” 宋瑞峰赶紧打圆场:“好了好了说正经的,我觉得可以把老爷子带上,单独给他准备辆板车,万一真是霍乱,咱们也有治疗经验,要不是,就当多个劳动力。” 苏明华皱眉:“可万一是霍乱,那可是会传染的。” “妈!”宋安沐突然正经起来:“您想啊,外公明知可能染病还跑回来报信,咱们要是把他扔这儿了,那不成白眼狼了吗?” 屋里的三人突然沉默下来,灶膛里噼啪爆了个火星,像是在给这句话鼓掌。 良久,苏明华终于松口:“行吧,不过得约法三章,单独餐具、单独如厕、保持三丈距离!” 宋瑞峰勾起一个微笑:“成!我这就去跟老爷子说去。” 起身时又想起什么:“对了闺女,你去收拾行李,记住——” “知道知道!”宋安沐蹦起来就往里屋跑:“只带必需品嘛!” 见父女俩都去干自己的事了,苏明华也去了另一个房间收拾,等收的差不多后,她到女儿的闺房推开门进去。 一看到里面的场景差点背过气去,地上摊着五六个包袱,连梳妆台的铜镜都被拆了下来。 “我的小祖宗诶!”苏明华拎起一个包袱抖了抖,里面叮铃哐啷的直响:“你带这么多碗筷是要去开饭馆吗?” 宋安沐理直气壮的回道:“万一路上要野炊呢?” “野,野炊?”苏明华差点咬到舌头:“你以为咱们是去春游的啊?咱们是逃命,不是搬家!” 听完母亲这番话,宋安沐唯一的感受就是天要塌了,她怎么忘了要腿着走的事情。 只要一想到去南方的路要用走的她就觉得腿软,起不来身走不动道了,都怕一家人还没到地方,在半路上就要被冻死饿死。 她抬起一张生无可恋的脸,不愿面对现实的问道:“你说有没有可能咱们在这里也挺好的?” 这张可怜的小脸让苏明华感到心疼,她蹲下身揉揉闺女的额发:“傻孩子说什么呢,就是腿着咱也得走啊,在这里疫病有多恐怖,你又不是没看过电视剧里演的。” 感受着头上传来的轻柔抚摸,宋安沐心里知道,她能不知道吗,电视剧看到过,小说也看到过,再不济她还是经历过一场新冠的人呢。 那话她也就是说说而已,就算是为了爸妈老弟的安危着想,该走还是要走的,否则他们一家好不容易能在古代得到新生命,结果开局面临真团灭,这一次还是死的不能再死的那种,多浪费机会不是。 正emo着,宋瑞峰风风火火的从外面冲进来:“好消息!老爷子说他接触病人时戴了面巾,还喝了预防的药汤...” 他突然刹住话头,瞪大眼睛看着满地狼藉:“这要带的东西可真够多的啊,带的动吗?” 宋安沐心虚的看了眼脚边的包袱:“爸,你说咱们能不能雇辆马车啊?” “马车?”宋瑞峰苦笑道:“闺女啊,现在满大街连驴车都看不见,咱们能找辆独轮车就不错了。” 看着闺女失落的表情,宋瑞峰拍着胸脯保证道:“等咱们到了南方,爹给你们买辆马车,带篷的那种,咱们也体验体验古代人的出行方式!” 蹲在地上拆包袱的宋安沐闻言抬头,眼睛亮得像偷了油的小老鼠:“这个饼我吃了!等我将来有了马车,小目标就是载着大家游山玩水,大目标是全家一个不少地在南方落户生根。” 苏明华把一摞叠好的衣裳砸进箱笼,发出“咚”的闷响:“你爷俩能不能先别画饼?” 她甩了甩酸痛的胳膊转向丈夫:“说正事,我爹那边怎么样了?” 宋安沐一边重新收拾行李,一边竖着耳朵听父母的对话。 “岳父他。”宋瑞峰挠了挠后脑勺,束发的布带歪到一边:“老人家起初非要自己留在医馆等死,说什么“七十古来稀,活够本了”的话。” 苏明华不由自主的抓紧了衣袖,地上的宋安沐猛地抬头,手里拿着的东西也掉回了包袱里。 看两人面色不好的样子,宋瑞峰连忙补充道:“不过后来我把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道理说给他听,又说安宇还在老家等着见外祖父,当然最重要的是。” “我告诉他也不一定是感染了,而且他之前问诊时戴了面巾喝了预防药,我让他路上先观察几天,没问题的话就继续跟我们一起走。” 苏明华翻出笔墨在桌上写着什么:“对,我记得这病的潜伏期短则一日,长不过七日,爹既然刚接触完病患,等过了时日没有发病,咱们就可以放心了。” 宋安沐跑过去看,纸上写了一些霍乱的症状和用药方法,她转头问道:“那外公现在呢?” “回他自个儿房间收拾行李去了。”宋瑞峰朝东边努努嘴,而后又说道:“你们娘俩得空了再做些面巾和手套,咱们路上都能用的上。” 他瞥见女儿欲言又止的表情,笑着说:“放心,我跟你外公说了,等下会去药柜整理些预防的药材给他。” 宋安沐放心的点点头,望向墙角那堆忍痛割爱的非必需品,她偷偷藏起来的胭脂盒还是被母亲翻出来了,她突然觉得鼻子发酸,那些在现代唾手可得的东西,在这里都成了奢望。 看着女儿不舍的小表情,宋瑞峰拍了拍她的脑袋,然后转身往外走,袍角带起一阵风,他交代到:“你们继续收拾,我去地窖搬粮食。” 他刚跨出房门,突然又转回来说道:“噢对了安沐,早就想和你们说了,以后你要改口叫爹爹,不能总是爸啊爸啊的叫,瞧你娘适应的多快,你该多学学。” 第7章 出发 “好好,知道啦——”宋安沐拖着长音,看着父亲露出一副孺子可教也的表情走了,她转身对母亲说:“你看他那个样子,好像真的进入了一个读书人的状态。” 苏明华正在穿针引线,听了差点扎到手:“你爹在现代充其量也就是个中专生,还读书人呢,别读到狗肚子里就算好的了。” 说完她自己就笑倒在衣堆里,宋安沐趁机把胭脂盒塞回包袱底层,却被母亲一个眼刀定住动作。 “非常时期,还带这些干什么?”苏明华夺过胭脂盒,想了想又塞回女儿手里:“算了带着吧,说不定还可以跟人换粮食。” 宋安沐摩挲着瓷盒上精致的缠枝花纹,突然想到个好主意:“娘,你说咱们要不要做点香囊?” “现在先缝面巾,要三层细棉布夹薄纱的。”苏明华会意地点头,她挑眉道:“现代手艺超棒的手作娘?” 被点破心思的宋安沐嗷了一声扑到布料堆里,左挑右拣翻出块月白细布:“看我用明朝技术还原现代N95!!” 她挽起袖子,露出纤细的手腕,做了个健美选手展示肌肉的动作。 苏明华忍笑忍得肩膀发抖:“宋大小姐,咱们逃难呢,不是去参加手工博览会。” “这叫专业素养!”宋安沐捏着针线摆出严肃脸,开始了她引以为豪的手作技术。 月上中天时,宋安沐缝完第六个面巾,她抬头看见母亲抱着刚拆开的被褥,眼圈微红。 “沐姐儿你去睡会吧。”苏明华放下手里的被褥轻轻推她:“明日要赶路,会很累的。” 宋安沐又拿了新的布料缝第七个面巾:“还说我,你也是啊,快去睡吧!” 挂话是这么说,但谁都没去睡,在五更时分时,宋瑞峰从地窖回来,他们三人开始了默契的蚂蚁搬家。 板车“吱呀吱呀”的响个不停,宋安沐总觉得这声音大得能惊醒整条街坊。 “哎呀,差点忘了大事!”宋瑞峰突然喊到,他急得在原地转圈:“没有路引咱们就是流民,这会儿县衙早落钥了。” 苏明华把一袋黍米砸在板车上,她看了眼泛起鱼肚白的天色:“慌什么?明日天一亮去办就是,横竖这会儿出不了城,走不了那就都回去眯会儿吧。” 宋安沐以为自己会失眠,结果头刚沾枕头就睡了过去,朦胧中听见鸡叫声和鸟叫声,接着是震耳欲聋的拍门声。 “起床了懒丫头!”苏明华的大嗓门穿透门板:“太阳晒屁股了!” 宋安沐抱着被子滚到床边,然后身下一空——“咚!” 推门进来的苏明华看见女儿裹着被子在地上蠕动,活像只作茧自缚的蚕宝宝:“这摔跤技术,放现代能进国家队。” 宋安沐顶着鸟窝头,睡眼惺忪地摸到水井边,打水的柳罐斗在她手里像条活鱼,扑腾几下就脱手沉进井底,她正发愣,身后传来父亲的闷笑声。 “还是为父来吧。”宋瑞峰轻松提起水桶:“快去让你娘教教衣裳怎么穿,你这中衣带子系得跟捆螃蟹似的。” 等宋安沐穿戴整齐出来,父亲已经不见了踪影,灶房里飘来粥香,她吸着鼻子凑过去,看见母亲正在往粥里撒野菜。 “爹呢?” “去县衙了。”苏明华搅着粥锅:“临走时顺了一袋白面,说是打点差役用。” 宋安沐突然想起什么,撒腿就往屋里跑,片刻后举着个蓝布包袱冲出来:“娘!爹忘带这个了!” 苏明华打开一看,是原身考童生的身份文书和几块碎银,抿嘴笑了:“你爹精着呢,这是留着备用的。” 刚说着,院门就开了,宋瑞峰满面红光地晃进来,手里两张盖着红印的文书甩得哗哗响:“路引到手!” 他变戏法似的又摸出一张:“顺便连老家的都办妥了!” “官爷没为难你?”苏明华接过文书细细查验。 “塞了二两银子,再说如今朝廷巴不得北人南迁。” 宋瑞峰凑到粥锅前深深吸气:“香!真香!有夫人如此,为夫何求。” “少贫嘴。”苏明华一勺子敲在他手背上:“洗手去。” 早饭是野菜粥配腌萝卜,宋安沐喝得稀里呼噜,突然抬头问道:“外公吃过了吗?” “用竹篮吊到他窗口了。”宋瑞峰抹着嘴站起来:“收拾收拾,咱们辰时出发。” 当板车吱吱呀呀的碾过医馆门槛时,宋安沐回头望了一眼,晨光中的青砖小院安静得像幅画,晒药架上的竹筛还挂着几片草药,在风里轻轻摇晃。 “丫头,口罩。”苏明华递来一块月白面巾:“记住,出城前别戴。” 城门处排着稀疏的队伍,宋安沐踮着脚尖往前张望,脖子伸得跟鹅似的:“爹,你说这些守卫会不会一个一个查我们包袱啊?我藏在袜子里的铜板会不会被摸走?” “嘘!小点声!”宋瑞峰一把捂住闺女的嘴:“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藏钱了是不是?” 苏明华在旁边扶额,这父女俩凑一块就没个正形,一个敢问一个敢答。 她偷瞄了眼站在五步开外的苏老头,老人家正佝偻着背咳嗽,吓得她赶紧又往旁边挪了两步。 “路引拿好,下一个!” 终于轮到他们了,宋安沐紧张得手心冒汗,前头有个老汉因为路引字迹模糊被扣下了,正哭天抢地地求情。 “别怕。”宋瑞峰低声安慰:“咱们文书齐全。” 果然,兵丁只是扫了眼路引就放行了,走出百丈远,四人同时长舒一口气。 宋安沐迫不及待掏出面巾戴上,转头看见外公站在三步开外,也正笨拙地系着面巾。 老人察觉到她的目光,沟壑纵横的脸上露出个浅浅的笑。 “走喽!”宋瑞峰推着板车向前走去,宋安沐小跑着跟上,布鞋扬起细细的尘土。 她扯开嗓子喊道:“爹!说好的马车别忘了!” 前方传来宋瑞峰爽朗的笑声:“忘不了!带雕花车厢的!” 苏明华笑骂:“你爷俩就做梦吧!” 第8章 终于到第一站 晨光中,四个戴着古怪面巾的人影渐行渐远,板车在黄土路上碾出两道蜿蜒的痕迹,像伸向远方的省略号。 走了半天,日头渐渐毒起来,宋安沐感觉后背的汗把衣衫都浸透了,她盯着前头推车的父亲,突然发现个乐子:“爹,你走路怎么同手同脚的?” “胡说!我这是...”宋瑞峰低头一看,左脚右手果然同步向前,活像刚安上的木偶。 他尴尬地咳嗽一声:“这是身体的肌肉记忆!” 苏明华在后面噗嗤笑出声,小声的说道:“得了吧,昨儿晚上谁在床上翻来覆去念叨“这具身体怎么连俯卧撑都做不了”的?” 一家三口笑作一团,惊起路边灌木丛里几只麻雀,落在最后的苏老头疑惑地望过来,完全不明白这逃荒路上有什么好乐的。 到了正午时分,他们在路边找了块树荫歇脚,宋安沐一屁股坐在地上,把鞋一脱:“我的亲娘诶,这绣花鞋是铁打的吧?脚底板都要磨出火星子了!” 苏明华从包袱里掏出几个杂粮饼子:“知足吧,没让你裹小脚就不错了,将就吃点。” “又是杂粮饼!”宋安沐哀嚎一声:“我好像想吃其他的。” 宋瑞峰从怀里摸出个小纸包:“看这是什么?” “盐!”宋安沐看的眼睛都直了。 宋瑞峰得意地眨眨眼:“来,给饼子撒点盐,就当是原味薯片了。” 三口人围坐一团,给干巴巴的饼子撒盐,苏老头远远看着,觉得这家人怕是得了失心疯,逃荒路上还惦记着给干粮调味? 下午的路更难走,宋安沐感觉两条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机械地跟着板车往前挪。 就这样一直走到天黑,他们终于找了块平坦地准备过夜,宋安沐自告奋勇要搭帐篷,结果支起来的架子歪歪扭扭,活像被雷劈过的鸡窝。 “看我的。”宋瑞峰撸起袖子,三下五除二搭出个像模像样的三角帐篷,还得意地冲闺女挑眉:“怎么样?” 宋安沐撇嘴:“不就是会搭帐篷嘛,有什么了不起的。” “叫爹。” “爹~”这一声叫得百转千回,宋瑞峰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篝火旁飘着食物的香气,宋安沐盯着火堆发呆:“你们说咱们像不像在野营?” “野营可没这么累。”苏明华揉着酸痛的小腿,她抬头看向天空:“不过星星倒是比城里的亮多了。” 四人不约而同的抬头,银河像被打翻的牛奶,泼墨般洒满天际,宋安沐突然鼻子一酸:“要是安宇在就好了。” 宋瑞峰拍拍女儿的肩膀:“很快就能见到他了,睡觉吧,明天还得赶路。” 守夜时,宋瑞峰望着熟睡的妻女,又看看远处独自蜷缩的岳父,轻轻叹了口气,这逃荒之路才刚开始啊... 第二天中午,他们终于看到了大田村的轮廓,还没进村,就听见里头吵吵嚷嚷跟赶集似的。 累的半死的宋安沐瞬间满血复活:“有热闹!爹咱们快去看看!” 宋瑞峰还没来得及阻止,闺女已经一溜烟窜了出去,他只好交代苏明华照顾岳父,自己快步追上去。 “哎哟我的老腰...” 苏老头揉着发酸的膝盖,慢悠悠地蹲在板车旁,前头女儿正探头探脑的往村里张望,完全忘了后头还跟着个老人家。 他早习惯了这种待遇,顺手从板车缝里摸出半块硬饼子,边啃边嘀咕:“这饼子硌牙是硌牙,但好歹能解解闷。” 村里的老树下围满了人,中间几个壮汉正扭打成一团,宋安沐灵活地钻进人群前排,顺手从兜里摸出把瓜子。 从周围村民的聊天来看,似乎是两家人为了条蛇的归属感打起来的,宋安沐看得起劲。 结果“啪”的一下,宋安沐感觉头顶一凉,她保持着嗑瓜子的姿势僵在原地,眼珠子往上翻了翻,只看见一条青灰色绳子一样的东西。 “闺女你头上...”刚到现场的宋瑞峰话还没说完,就见前方尘土飞扬。 几个面黄肌瘦的村民像打了鸡血似的冲过来,边跑边嚎:“蛇!那是我家先发现的!” “我的亲娘诶!”宋安沐一把薅下头顶的生物,用处了毕生力气,甩铅球似的扔了出去。 一条青灰色的小蛇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不偏不倚的挂在了老树的树杈上。 接下来围观众人看到的一幕堪称年度大戏,那两家人突然集体解锁了轻功技能。 有个瘦成竹竿的大叔踩着兄弟的肩膀往树上蹿,树下七八双手同时拽住他裤腿。 两个大娘为抢蛇尾巴互相揪头发,活像两只炸毛的斗鸡,还有个半大孩子企图用竹竿捅,结果蛇没够着,反倒把树上的马蜂窝捅了下来。 “爹你看那个大婶!”宋安沐激动地拽老爹袖子:“她使的莫非是失传已久的九阴白骨爪?哎呀这招黑虎掏心使得妙啊!” 宋瑞峰看着闺女两眼放光的模样,一巴掌拍在她后脑勺:“醒醒!咱们不是来看武林大会的,赶紧撤了!” 说着拽起女儿就往回溜,临走前宋安沐还依依不舍地回头张望,差点被飞来的破草鞋砸中脑袋。 村口树林里,苏明华正拿树枝在地上画圈圈,见父女俩鬼鬼祟祟溜回来,她压低声音问:“村里闹土匪了?” “比土匪刺激多了。”宋安沐一屁股坐地上,手舞足蹈比划起来:“你没看见,那些人为了条蛇,连梯云纵都使出来了!” “说正事。”宋瑞峰抹了把汗:“有两家人打起来了,我觉得咱们还是不要引起注意为好,等村民歇息了再进去吧。” 四人蹲在草丛里喂了半宿蚊子,直到村里最后一盏油灯熄灭,才敢摸黑进村。 月光下,四个黑影贴着墙根蠕动,宋瑞峰打头阵,时不时停下来挠头,虽然继承了原身的记忆,但这黑灯瞎火的,看哪家房子都长得像亲戚。 “爹你行不行啊?”宋安沐第三次踩到老爹脚后跟时终于忍不住了:“要不我上树看看?” “你消停会儿!”宋瑞峰拉住女儿试图去爬树的动作,突然眼睛一亮:“瞧见没?这棵歪脖子枣树就是当年我...呃,当年你爷爷亲手栽的。” 第9章 宋家会议 四人蹑手蹑脚的摸到门前,宋瑞峰做了三次深呼吸才举起手,轻轻叩了下门板,那动静比蚊子放屁还轻。 “爹你这是敲门还是给门挠痒痒呢?”宋安沐翻了个白眼:“里头人睡得跟死猪似的,您就是敲到明年也敲不醒他们。” 结果大门很不给面子的开了条缝,一个扎着冲天辫的小豆丁揉着眼睛探出头,看到是他们突然喊了一嗓子:“大伯伯母回来你们啦!” 这一声堪比惊雷,吓得四人差点给他跪下,宋瑞峰一个箭步冲上去捂住小豆丁的嘴:“元序乖,别嚷!” 说着从怀里摸出块麦芽糖:“去把大人们叫起来,就说…就说官府要发救济粮了。” 元序那颗小脑袋跟安了发条似的上下猛点,活像只啄米的小鸡仔。 点完头,小家伙转身就跑,两条小短腿捯饬得飞快,差点被门槛绊个跟头。 “爹,那是我哪个叔家的皮猴子?”宋安沐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拽了拽宋瑞峰的袖子。 她盯着小孩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心想这要是在现代,非得给这小崽子拍个短视频不可,“震惊!古代儿童竟能跑出残影!” 宋瑞峰赶紧拉着娘俩缩到墙角,活像三个密谋造反的间谍:“那是你二叔家的老二,叫元序,六岁。” 他手指在沾满尘土的衣襟上比划着:“待会儿见着个高半头的,那是元冬,七岁,也是你二叔家的。” 月光照得他额头的汗珠亮晶晶的,宋安沐看着她爹这副模样,突然想起大学时室友说的“男人至死是少年”,现在她爹活脱脱就是个带着老婆孩子玩角色扮演的中二病少年。 宋瑞峰挠着头想:“三叔家有个闺女叫白露,四岁,还有咱们家的安宇。” 说到这,他的声音轻柔了下来:“长得和现代小时候一模一样,你们肯定能认得出来。” 苏明华突然掐了他一把:“小点声!当心被人听见!” 她紧张地左右张望,那模样活像只偷油的老鼠。 宋瑞峰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敢叫出声,只能委屈巴巴地揉着胳膊:“总之见到我弟他们就点头微笑,不知道咋叫就别吭声。” 他模仿着古装剧里的腔调:“沉默是金,懂?” 娘俩郑重其事地点头,齐刷刷比出OK的手势,宋安沐突然意识到这个手势在古代可能不太合适,赶紧改成抱拳作揖,结果动作太猛,差点戳到她爹的眼睛。 堂屋里陆续亮起灯火,宋家人被元序的”狮吼功”吵醒,一个个睡眼惺忪地往外走。 宋安沐看得直乐,古代人的起床气跟现代人也没啥两样嘛,二叔宋金秋边走边系腰带,结果被自己绊了个趔趄。 “大哥!”三叔宋青阳看见院门口的人影,鞋子都顾不上提好就冲过来。 “怎么这个时辰回来?”他接过板车把手,被重量压得一个踉跄:“嚯!这是把家都搬来了?” 听到动静的宋家人呼啦啦围上来,七手八脚地帮忙卸行李,宋安沐学着她娘的样子,把包袱递给一个圆脸妇人,这不知道她哪个婶,只能礼貌的给个微笑。 到了宋老头披着褂子出来时,宋安沐正盯着墙上的蛛网发呆,那蜘蛛饿得只剩三条腿了还在顽强地织网。 “老大?你们怎么这个时辰...”宋老头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目光落在苏老头身上,老爷子虽然裹得严实,但那副躲躲闪闪的模样实在可疑。 宋瑞峰没回答这个问题,他对三弟道:“那啥,青阳帮忙去把柴房整理出来,先让我岳父去歇着吧,等会儿到堂屋集合,我有事要说。” 随后他抹了把汗,活像刚跑完马拉松,宋瑞峰转头看向宋老头喊到:“爹,外头凉,先进去吧,等下我会解释清楚的。” 二婶吴氏凑到苏明华身边,眼睛滴溜溜的转着:“大嫂啊,连亲家公都来了,县城是不是...” 她故意拖长音调,手指在脖子上比划了个杀头的动作。 苏明华差点笑出声,这二弟妹怕不是话本子看多了,她学着古装剧里的夫人端起架子:“稍安勿躁。” 说完自己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赶紧快走两步钻进堂屋。 屋里烧着炭盆,暖烘烘的,宋安沐一眼就瞧见角落里缩着的小人,小娃娃跟照片里弟弟八岁时一模一样! 就是神情蔫蔫的,活像只被雨淋湿的小奶狗,她激动得直掐大腿,硬是憋住没喊出来。 “咳咳!”宋瑞峰清了清嗓子,堂屋里顿时鸦雀无声,他板着脸的样子还挺唬人,就是衣领上沾着根草屑,随着呼吸一抖一抖的。 “岳父前两日出诊...”宋瑞峰故意停顿,制造悬念的功力堪比说书先生:“发现柳家多人出现相同症状。” 说没两句他又停住了,眼睛扫过每个人的脸。 二叔宋金秋急得直拍大腿:“大哥你倒是快说啊!是什么症状?” “上吐下泻、舌苔发黄、小便赤黄。”宋瑞峰每说一个词,屋里就响起好奇声:“岳父怀疑是...” 他压低声音,活像在讲鬼故事:“疫病。” “哐当!”宋金秋连人带凳子摔在地上,几个女眷的尖叫差点掀翻屋顶,二婶手里的茶碗直接飞了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碎在宋安沐的脚边。 “肃静!”宋老头一巴掌拍在桌上,老爷子目光如电,扫过众人:“老大继续说。” 这可比在书院背书刺激多了,宋瑞峰咽了咽口水又道:“柳家已有三个下人出现相同症状,并且有多个大夫被扣留在府。” “若是等官府有动作,怕是黄花菜都凉了!正好前些日子官府贴了告示,鼓励咱们北人南迁,只要到了那边会给分田分地。” “我寻思着北边如今天灾不断,要有出路还是往南迁才行,我回来接安宇,也是想告知你们,最好咱们能一块走。” “那也不能说走就走啊!”赵老太太突然拍案而起,嗓门大得能把房梁上的灰震下来:“祖坟不要了?田地不要了?你们年轻人就是见风就是雨。” 第10章 全家总动员 宋瑞峰急得忙说道:“娘!你忘了三十年前的那场瘟疫了?村东头老王家是怎么绝户的?” 他边说边比划,袖子带起的风把油灯吹得直晃悠,老太太被噎住了,但马上又梗着脖子:“朝廷能给分田分宅?骗鬼呢!南迁路上豺狼虎豹,土匪流寇的多不安全!” 宋安沐突然插话,她故意眨巴着眼睛装着天真:“奶奶,县衙告示说南方刚打完仗,缺人缺得紧,咱们要是去晚了,好田地就都被分完啦!” 一直沉默的三叔突然开口:“大哥,告示真说分田分地?” “千真万确!”宋瑞峰赶紧从怀里掏出皱巴巴的告示抄本。 “白纸黑字写着呢!”其实那纸上全是泥点子,根本看不清字,但架势摆得十足。 角落里突然传来声响,宋安沐转头看去,只见宋安宇手里的木雕小马掉在了地上。 小家伙正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盯着他们三个现代人看,那眼神不是一个八岁孩子该有的。 宋安沐心跳突然加速,她假装整理裙摆,悄悄比了个”耶”的手势,那小家伙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小嘴张成了O型,就在这电光火石间,姐弟俩完成了一场跨越千年的身份认证。 堂屋里还在吵得不可开交,赵老太太死活不同意走,二叔三叔犹豫不决,几个孩子倒是兴奋得很,凑在一起叽叽喳喳讨论路上能不能打猎。 “都闭嘴!”宋老头一声暴喝,屋里顿时安静得放个无声屁都能听见的程度。 老爷子捋着胡子沉思良久,突然看向宋安宇:“小乖孙,你说走不走?” 所有人都愣住了,宋安沐差点咬到舌头,老爷子这是什么神操作?问个八岁娃娃? 宋安宇眨巴着大眼睛,奶声奶气地说:“爷爷,我昨儿梦见大老鼠啃庄稼。” 他故意停顿一下,小脸皱成一团:“好多人都病倒啦!” 屋里一片死寂,宋安沐在心里给弟弟疯狂鼓掌,这招“托梦示警”简直绝了! 果然,赵老太太脸色瞬间煞白,古人最信这些神神鬼鬼的,更何况是从小体弱多病的宝贝孙子说的。 “既...既然如此...”老太太声音都颤了:“那就收拾收拾吧...” 宋瑞峰长舒一口气,这才发现后背都湿透了,他看了眼角落里偷笑的儿女,突然觉得穿越这事儿也没那么糟,至少全家整整齐齐的,还能组团逃难。 竟然决定要走,宋家人全体连夜行动起来,宋瑞峰在前院帮着两个弟弟套板车。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递给三弟:“青阳,这是明华配的药粉,路上防虫防病都用得上,你心思细,收好了。” 宋青阳接过布包,凑近闻了闻后眉头舒展开来:“有艾草的味道。” “嗯,还有些别的药材。”宋瑞峰没多说,转身去检查车轴。 这些药粉是苏明华按照现代防疫知识配制的,虽然材料有限,但总比没有的强。 西厢房里,赵氏正对着一个樟木箱子发呆,箱子里是她攒了一辈子的家当。 几匹上好的棉布,那是准备给孙女做嫁妆的,一套描花瓷器,是当年她的陪嫁,还有几个绣工精美的荷包,每个里面都装着不同时节收集的药材。 “娘,这个带不走。”二婶孙氏站在门口,手里抱着个包袱:“大嫂说只带最要紧的。” 赵氏叹了口气,粗糙的手指抚过那些布料,最终只抽出一块靛蓝色的细棉布。 她转身从床底下摸出个小木匣,打开看了一眼又迅速合上,里面是一对银镯子,是宋家祖传的物件。 “你去忙你的。”赵氏对儿媳摆摆手:“我再拾掇拾掇。” 等孙氏走了,老太太麻利地拆开自己那件厚棉袄的夹层,把银镯子塞进去,又密密地缝好,针脚歪歪扭扭的,但足够结实。 东屋那边突然传来孩子的哭声,宋青阳家的小闺女醒了,闹着要喝水。 孙氏匆匆跑去照料,院子里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下收拾东西的窸窣声。 宋安沐和母亲弟弟三人回到临时安排的厢房时,发现宋瑞峰已经在地上铺好了被褥。 “爸去打水了,”宋安沐小声告诉母亲:“说让我们赶紧先睡会儿。” 苏明华点点头,把还在嘀嘀咕咕,抱怨穿来的日子,不见家人有多惊恐的宋安宇塞进被窝,小男孩几乎是头一沾枕头就睡着了,这几天他确实绷得太紧了。 月光透过窗纸,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村里如今连狗吠声都没有了,更显得格外安静,宋瑞峰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妻子还坐在油灯下缝补着什么。 “怎么还不睡?”他蹲下身,声音压得极低。 苏明华举起手里的东西——是几个粗布缝制的口罩:“多做几个备着,不然不够用。” 宋瑞峰点点头,眉间的皱纹更深了,他握住妻子的手:“做完这个赶紧睡吧,也别等我了,我还得去村长那边一趟。” “现在?”苏明华看了眼窗外:“都快四更天了。” “越晚越不容易惹人注意。”宋瑞峰站起身:“睡会儿吧,天亮前我叫你。” 他轻手轻脚地出了门,正好碰上从茅厕回来的宋金秋,他揉着惺忪的睡眼问道:“大哥,你还没歇息呢?” “嗯,去趟村长家。”宋瑞峰压低声音:“你回去再休息会吧。” 宋金秋犹豫了一下:“要不我陪你去吧,这大半夜的...” “不用。”宋瑞峰拍拍二弟的肩膀:“家里还得靠你照应着。” 村长的家在村子东头,是栋青砖瓦房,比周围的茅草屋气派不少,宋瑞峰走到门前,深吸一口气,抬手敲了敲门环。 等了半晌,里面才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和一声警惕问话。 “李叔是我,宋家老大。” 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露出村长那半张睡意朦胧的脸:“瑞峰?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这大半夜的怎么找我来了?” “是有要紧事。”宋瑞峰看了看周围,小声道:“关于官府告示的事。” 第11章 最后一顿安稳餐 村长这才把门开大些,让宋瑞峰进去,堂屋里点起一盏小油灯,昏黄的光线下,两个男人相对而坐。 “李叔,我们家决定南迁了。”宋瑞峰开门见山:“明天一早就走。” 村长眉头一皱:“这么急?” “县城里已经不太平了。”宋瑞峰斟酌着词句:“岳父前几日去给人看病,回来说...情况不太好。” 他没提瘟疫二字,但看到村长突然绷紧的脸色,知道对方听懂了。 “你爹知道吗?” “知道,全家都商量好了。” 宋瑞峰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活像从茅厕里抢救出来的:“这是官府告示的抄本,您留着,若有人想走,可以按这个路线去梁州。” 村长接过纸,在灯下细细看了一遍,长叹一口气:“三十年前那场瘟疫,咱们村死了近一半人。” 他抬头看着宋瑞峰,眼睛里映着跳动的火光:“你真觉得,会再来一次?” 宋瑞峰没有直接回答:“李叔,早做准备总没错。”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村长叹了口气说道:“去吧,趁天还没亮,我会如实告诉村里人说你们看了告示,决定去南边了。” 他深吸口气继续说道:“也要谢谢你还告诉我这些,若真有什么事,我会想办法通知大家的。” 宋瑞峰起身深深作了一揖,等回到宋家院子时,东边天空已经泛起鱼肚白。 他轻轻的推开门,发现宋老头独自坐在院里的石磨旁,手里拿着旱烟袋,却没点火。 “爹,您没睡?” 宋老头摇摇头,拍了拍身边的空位,宋瑞峰坐下,闻到父亲身上淡淡的烟草味,混合着晨露的湿润气息。 “去村长家了?” “嗯。” “都说清楚了?” “没说太明白,但李叔懂了。” 宋老头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我十六岁那年,村里闹饥荒,你爷爷带着我们兄弟三个逃荒,路上两个弟弟都饿死了。” 他摩挲着旱烟袋:“活下来的人,才有资格讲仁义。” 宋瑞峰没说话,只是把手搭在父亲瘦削的肩膀上,在初升太阳的照耀下,父子俩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灶房里亮起了灯,宋家院子里已经忙活开了,赵氏蹲在灶台前,把最后一把柴火塞进灶膛。 火苗噼啪作响,映得她布满皱纹的脸忽明忽暗,她盯着那簇跳动的火焰发呆。 直到锅里的粥咕嘟咕嘟溢出来,才慌忙去掀开锅盖,刚打开,锅里的蒸汽就糊了她一脸。 她抹了把脸,头也不回地喊道:“老头子,把咸菜坛子拿给我。” 宋老头正跟板车上的被褥较劲,闻言转身从墙角的腌菜缸里掏出个粗陶罐,这缸咸菜是去年秋末腌的,用的还是自家地里收的芥菜。 他手指在坛口摩挲了两下,突然想起去年收菜时,老二偷懒躲在草垛后面睡觉,被老伴揪着耳朵拎出来的场景。 “给。”他把坛子递过去时,发现老妻眼眶发红。 堂屋里,宋金秋正往褡裢里塞干粮,那架势活像要把整个粮仓都装进去,吴氏拽着他的袖子:“当家的,我总觉得心慌,咱家好不容易种出的那两亩麦子眼瞅着就能收了。” “现在还说这些作甚!”宋金秋一瞪眼,手里的玉米饼子差点飞出去:“命重要还是麦子重要?你是想留着收麦子,还是想留着麦子收你?” 吴氏被噎得直翻白眼,宋金秋赶紧把最后一块饼子塞进褡裢:“闲着就去灶房帮娘准备早饭,别在这儿添乱。” 院子里传来咣当一声响,宋青阳正往板车上装铁锅,那动静活像在拆房子,孙氏忙用破布把锅包起来:“轻些!你是想把全村人都吵醒还是怎么着?” “我这不是着急嘛。”宋青阳挠挠头,手里的锅又咣当一声掉在车上。 小白露踮着脚想帮忙递绳子,被孙氏一把按在板凳上:“这里不用你,你乖乖在一边玩就好。” 另一边,元冬装模作样的蹲在板车旁检查车轮,那专注劲儿活像在给皇帝相马。 他抬头看见弟弟元序正鬼鬼祟祟地往怀里塞弹弓,上去就是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还带这个干嘛?” “路上打鸟吃啊!”元序理直气壮地扯了扯衣襟,弹弓把粗布衣裳顶出个尖角。 灶房里飘出最后一阵粥香,赵氏掀开锅盖搅了搅稠稠的米粥,朝院子里吼了一嗓子:“都别忙活了,先吃饭!” 这声吆喝比圣旨还管用,宋金秋把褡裢往墙根一靠,吴氏顺手拍掉他衣襟上沾的干粮渣,那动作熟练得像是拍了八百多回。 宋青阳和孙氏合力把最后一口铁锅捆牢在板车上,累得跟两条夏天里的狗似的直吐舌头。 那边的宋瑞峰第一个冲进灶房,盛了碗粥就往柴房跑,他轻手轻脚地把碗放在门口,冲着门缝小声说:“岳父,早饭放这儿了,吃完了咱们就出发。” “嗯好。”里面传来苏福星闷闷的声音:“你也赶紧去吃饭吧。” 宋瑞峰答应一声,转身时差点踩到悄悄摸过来的儿子,这一米八大高个的小伙子缩水成了小娃娃,看着着实可爱:“爹,外公还要隔离多久?” “我想想,大概还需要三四天吧。”宋瑞峰拎着儿子的领子往回走:“你外公数着日子呢,到时间了他肯定会跟我们说的,走走走吃饭去,晚了连粥底都没得舔。” 房间里的宋安沐正在把晒干的草药分装进油纸包,听见喊饭声麻利地打了个结。 宋老头坐在上首看着陆续进来的人,直到人坐齐了才开口说道:“吃饭。” 这句话说完,一双双竹筷同时伸向盆沿,快得能看见残影,晨光透过枣树枝丫斜斜地照在饭桌上,把每个人的脸都照得斑斑驳驳。 没人说话,只有筷子碰碗的轻响,宋安宇狼吞虎咽地扒着粥,被姐姐在桌下踢了一脚。 “慢点吃,瞧你那熊样。”宋安沐小声说,她注意到爷爷奶奶的碗几乎都没动。 饭毕,吴氏和孙氏麻利地收拾碗筷,这些常用的也要打包带着,路上也能用,宋老头已经套好了板车。 第12章 启程 宋瑞峰检查完最后一根捆货的麻绳,抬头抹了把汗,七月的日头毒得很,晒得人眼前发花。 他回头看见父亲正摸着院墙上的裂缝出神,那是他十岁那年爬墙摘枣子时磕出来的。 原身的记忆告诉他,当时的父亲抄起扫帚就往他屁股上招呼,打得他三天不敢坐凳子。 “爹,该走了。” 听到儿子喊他,宋老头收回手,从怀里掏出把生锈的铜锁,锁院门时,老旧的锁舌发出刺耳的“咔嗒”声,赵氏突然捂住嘴,肩膀剧烈抖动起来。 “老婆子…...”宋老头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动作轻柔的拍了拍老妻佝偻的背。 他粗糙的手掌能摸到衣裳底下凸起的肩胛骨,像两片干枯的树皮。 几辆板车吱呀呀地碾过村道时,宋安沐回头看了看,薄雾中的村庄静悄悄的,不知谁家的院里传来断断续续的鸡鸣声。 在队伍的最后,苏老头独自推着板车不紧不慢地跟着,保持着十来丈的距离,那模样像个被流放的犯人一样。 一行人四辆车,每个人都怀着或兴奋,或惆怅的心情离开了他们曾经的故乡。 到了午时日头渐渐升高,把土路晒得发烫,三个小屁孩在路边的草丛里蹿来蹿去。 元冬举着根树枝在前面开路,惊起一群蚂蚱跳出来。 “你们几个别乱跑了,快回来!”赵氏朝小猴子们喊道,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 孙氏紧张地喊着:“听你们奶的别玩了,当心草里有蛇!” “不怕!”元序挥舞着树枝,裤腿沾满苍耳子:“我们打了草才走的!” 落在最后的小白露“哎呀”了一声,时刻关注孩子们的宋安沐赶紧跑过去看,发现小姑娘正蹲在地上戳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是牛粪。”宋安沐捏着鼻子把她拎起来:“新不新鲜的不知道,但肯定是很臭。” 宋金秋抹了把汗,粗布短衫后背湿透一大片:“大哥,歇会儿吧?大伙都走不动了。” 宋瑞峰眯眼看了看天色,歪脖子树投下的阴影里,几只蚂蚁正排着队搬运饭粒大的野果。 他蹲下身用树枝在地上划拉几下:“再走五里有个岔路口。” “算路程呢?”苏明华走过去,往他手里塞了块粗面饼子,这饼子硬得像块砖头,得就着水才能咽下去。 离他们不远处的地方,宋老头正在给自己的腿按摩,赵氏一个劲的喊着“腰不行,腿不行,这要累死个人喽”的话。 坐在一旁休息的孙氏赶紧递上竹筒,里头泡着的薄荷叶在打着旋儿:“娘,来喝口水吧。” 接过竹筒,赵氏小口啜着,还没喝几口突然想起来:“哎呀,忘了把观音像请下来了。” 宋老头按摩腿的动作不停:“别惦记着了,等咱们到南方安稳下来了,再请个新的。” 重新上路时,日头已经偏西,远处官道上扬起一溜烟尘,两个差役坐在凉棚下啃西瓜。 年长的那个差役见到有人来,随手把吃完饿瓜皮往地上一扔,溅起来的汁水差点喷到宋安沐的裙摆上。 “路引。” 宋瑞峰从怀里掏出文书,年轻差役草草扫了眼,突然咧嘴笑了:“哟,童生老爷也南迁啊?” “是啊,这不是响应朝廷的号召吗。”宋瑞峰摸出十几个铜钱塞过去,铜钱沾着汗,在夕阳下泛着油光。 年长差役垫了垫铜钱,突然压低声音道:“再往南走三十里,有片芦苇荡,最近不太平。” “从这边绕路黑石岭,虽然要多走两天,但胜在安全。”那人用刀鞘往西边的方向指了指。 队伍里顿时响起嗡嗡的议论声,宋青阳忍不住凑过来问道:“大哥,咱们要不要改道?” “先到前面镇子再说。”宋瑞峰望了望远处起伏的山峦。有只老鹰正在天上盘旋,突然一个猛子扎进暮色里。 青松镇的轮廓出现在视野里时,元序已经哭闹了半个时辰,吴氏被他吵得头疼,扬手就要打,被孙氏拦住了:“孩子饿的,你打他做什么?” “我难道就不饿?”吴氏摸着咕咕叫的肚子,走了这么一天的路了,虽然路上有干粮吃,但体力也消耗的多。 队伍缓缓驶入青松镇时,暮色已经染上了屋檐,宋瑞峰擦了把额头的汗,板车轮子在石板路上碾出沉闷的声响。 “先找家客栈住下。”宋瑞峰回头对众人说道,宋老头点点头,把旱烟杆从腰间抽出来,在鞋底磕了磕。 镇子不大,主街两侧挤满了低矮的瓦房,几个半大孩子蹲在路边玩石子,看见有车队经过,好奇地跟了一段路。 宋安沐朝他们笑了笑,一个小姑娘害羞地躲到了同伴身后。 “就这家吧。”宋瑞峰停在一家挂着福来客栈牌匾的店门前,门框上的红漆已经斑驳,但门口打扫得很干净。 掌柜的是个精瘦的中年汉子,正趴在柜台上打盹,听见有脚步声,他猛地抬起头,脸上立刻堆起笑容:“客官要打尖还是住店?” “要四间房。”宋瑞峰掏出钱袋:“再麻烦准备些吃食。” 掌柜的瞥了眼门外老老小小一群人,又补充道:“后院还能停板车,多加五文钱就成。” 安顿好行李,除了苏老头单独在房间里吃,其他人都在大堂围坐成两桌,店小二端上来几盆杂粮粥和炒青菜,还有一摞刚出锅的烙饼。 早就肚皮贴后背的元序伸手就要去抓,被吴氏给一巴掌拍在手背上:“埋不埋汰啊你,用筷子吃!” 宋安宇凑到父亲耳边:“爹,我刚才看见掌柜的柜台后面贴着官府的告示。” 听到儿子这话,宋瑞峰眉头微动,起身假装去添粥,告示上写着近日有土匪在芦苇荡一带出没,官府悬赏缉拿。 他不动声色地回到座位,赵氏把烙饼撕成小块泡在粥里,她又开始在叹气:“这饼子比咱家灶台烙的差远了。” “将就着吃吧。”宋老头往她碗里夹了块菜:“等到了南方,给你砌个新灶台。” 大家吃完饭跟小二要了热水洗澡,这一日走下来大家都累坏了,洗完澡就纷纷躺床上,几乎是沾床就睡。 宋瑞峰和苏明华却躺在地铺上睡不着,床上传来姐弟俩的轻微鼾声,木床时不时因为他们的翻身发出咯吱响。 翻了个身,宋瑞峰跟妻子小声说道:“明天得想办法绕开那片芦苇荡才行。” 苏明华带着不安的情绪望向窗外的月光:“这才刚开始走的第一天,希望不要再有幺蛾子了。” 第13章 幺蛾子还是来了 天刚亮,宋瑞峰就醒了,为了不吵醒还在睡的人,他轻手轻脚的爬起来穿衣服。 到窗边推开一条缝往外看,外头的晨雾还没散尽,远处的山影若隐若现,他搓了把脸,脑子里还转着昨天差役说的话,芦苇荡不太平。 “大哥,起这么早啊?”宋金秋打着哈欠从隔壁屋出来,手里还拎着个水桶。 宋瑞峰点点头:“嗯,早点动身绕路走黑石岭。” 宋金秋皱了皱眉:“真绕啊?那还得多走两天。” “总比碰上事儿强。”宋瑞峰拍了拍二弟的肩膀:“去叫大伙儿起来吧,吃完早饭咱们就上路。” 等一家人收拾妥当,苏老头给住的房间来了一次大消毒后,客栈里已经热闹起来了,其他南迁的百姓也三三两两聚在一块儿商量路线。 有人坚持走官道,觉得差役的话未必可信,也有人犹豫不决,不知道往哪边走更安全。 宋瑞峰一家的队伍出了驿站,一路向西,黑石岭的路是真不好走,路上的碎石子多。 板车时不时颠簸一下,宋安沐一边走着,手里一边编着草绳,嘴里还哼着小调。 宋安宇凑过去,看了眼她手里的玩意儿:“姐,你这编的啥啊?” “蚂蚱笼子,”宋安沐头也不回:“等编好了,给小白露抓几只蚂蚱养着玩。” 宋安宇听完翻了个白眼:“幼不幼稚,多大了还玩这个。” “你管我?”宋安沐抬脚就要踹他,被宋安宇灵活的躲开了,结果差点撞上旁边的三叔。 宋青阳一把扶住他,笑道:“小心点儿,这路上可不比家里,别给摔坏了。” 正说着,前头领路的宋瑞峰突然抬手示意停下,众人一愣,顺着他的目光往前看,山路拐弯处,横着几棵砍倒的树,把道堵得严严实实。 站稳了的宋安宇看过去,他眯起眼睛说道:“有些不对劲。” 话音刚落,树林里哗啦啦钻出五六个汉子,手里拎着刀棍,领头的那个咧着一口黄牙:“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 “要打劫是吧?”宋安沐直接打断他,把编了一半的草绳放进小兜子里,她拍了拍手上的草屑:“台词太老套了,换一个。” 那土匪头子一愣,显然没料到他们有这反应,他身后的小喽啰们也有点懵,互相瞅了瞅。 宋瑞峰趁机往前走了两步,拱手道:“这位好汉,我们就是逃难的百姓,身上没多少银钱。” “少废话!”土匪头子回过神来,恶狠狠地挥了挥刀:“把值钱的都交出来!不然别怪老子不客气!” 宋安宇悄悄扯了扯姐姐的袖子,压低声音道:“姐,你包里有没有火药?” 宋安沐瞪他:“你有病啊,我上哪儿弄火药去?!” “你不是会做手工吗?” “那也不是我能手搓出来的啊!” 苏明华听着俩孩子在后面嘀嘀咕咕的,心里急得不行,她瞥见丈夫背在身后的手悄悄比划了个手势。 那是他们在现代时家里常用的暗号,意思是“分散注意力”。 她心领神会,突然“哎哟”一声捂住肚子蹲了下去。 “娘!”宋安沐赶紧扑过去,演技浮夸地大喊:“您怎么了?是不是旧病又犯了?!” 土匪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搞懵了,一时没动作,宋瑞峰趁机上前,一脸焦急:“内人有心疾,受不得惊吓,好汉们行行好,容我拿药给她服下。” 他说着就去摸袖子,动作又急又慌,结果“不小心”把怀里的钱袋掉在了地上,哗啦啦的响,铜钱撒了一地。 土匪们的眼睛瞬间亮了,有几个甚至不自觉地往前凑了凑,宋瑞峰装作没看见,手忙脚乱地捡钱,嘴里还念叨着:“药呢?药放哪儿了……” 宋安宇眼珠子一转,突然指着树林大喊:“那边有人!” 土匪们齐刷刷回头,宋青阳趁机抄起车上的铁锹,猛地拍向最近的一个喽啰! 场面一下子乱了,宋安沐从包袱里抽出根擀面杖,抡圆了往另一个土匪腿上敲, 苏明华也不“病”了,抓起地上的石头就往人堆里砸。 土匪头子气得哇哇大叫:“妈的!敢耍老子!” 他举刀就朝宋瑞峰砍去,宋瑞峰侧身一躲,顺手抓起地上的一把沙土扬了过去。 “啊!老子的眼睛!”土匪头子捂着脸踉跄后退,一脚踩空,直接滚下了山坡。 剩下的几个小喽啰见老大没了,顿时慌了神,被宋金秋和吴氏拿着铁锹和烧火棍追着跑。 宋安沐捡起土匪掉落的刀,掂了掂,她撇嘴道:“这刀还没咱家菜刀快呢。” 战斗结束得比预想的快,宋家人除了孙氏胳膊上擦破点皮,基本没受伤。 把擀面杖插回包袱,宋安沐拍了拍手:“就这水平还当土匪,都不够我们揍两顿的。” 宋瑞峰喘着粗气,心脏惊得砰砰直跳:“别贫嘴了,咱们赶紧走,万一他们还有同伙就遭了。” 众人不敢耽搁,七手八脚的把拦路树给挪开,然后推着板车就跑,直到翻过了山脊,确认没人追来,他们才松了口气。 “可算逃过一劫。”宋安宇一屁股坐在路边的石头上,抓起水囊咕咚咕咚灌了几口,水顺着下巴滴到衣襟上也不在意。 宋安沐蹲在地上摆弄着从土匪手里捡来的破刀:“这刀锈得都能当锯子用了。” “你这孩子,还嫌土匪不够厉害是不是?”苏明华拍了下女儿的后脑勺,转头给孙氏胳膊上的擦伤上药:“三弟妹,你这伤口得用干净的布包着,别沾了灰。” 宋瑞峰仔细检查完马车,用袖子抹了把额头的汗珠,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幸好车轮没坏。” 他快步走向父母,声音里带着关切:“爹娘,你们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伤着?” 走近了见二老没有大碍,他又转向不远处正扶着树干喘息的苏老头,提高声音喊道:“岳父!你怎么样?伤着没有?” 五步开外的苏福星脸色涨红,胸口剧烈起伏,他勉强抬起手摆了摆,声音断断续续:“没...没事...就是...这把老骨头...跑得急了点…...” 第14章 生计大事 说完他又弯下腰,大口喘着粗气,宋老头夫妇背靠着一棵老槐树,脸色发白。 宋老头双手撑在膝盖上,额头的汗珠顺着皱纹滚落,他朝儿子无力地摆了摆手,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缩在孙氏怀里的小白露脸色苍白,小手死死攥着母亲的衣角,指节都泛了白。 宋老头看了眼她,伸手摸了摸小孩的额角,轻声问道:“孩子吓着了吧?” 听到爷爷的问话,小白露小声嗫嚅道:“爷爷我没事。” 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哼。 “哎哟我的乖孙哟!”可怜的小模样让赵氏心疼,她一把将白露抱了过去。 布满老茧的手颤抖着从袖袋里摸出块冰糖,她把糖塞进孩子的嘴里:“快吃糖,甜甜嘴就不怕了。” 说着又用袖子轻轻擦拭白露额头上的冷汗。 宋金秋蹲在一块青石旁磨着柴刀,刀刃在石面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他眉头紧锁,嘴里不住嘀咕:“早知道就该把那几把砍刀都带上。” 正在清点包袱有没有少了的吴氏闻言抬头,没好气地白了丈夫一眼:“带多少够你丢的?上回去赶集…” 她突然住了口,目光扫向在一旁的两个孩子,宋金秋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手里磨刀的动作也变得越来越快。 元冬和元序两个小子,躲在板车的后面,在捂着嘴偷笑,两人的肩膀都一耸一耸的。 见众人休息的差不多了,宋瑞峰催促道:“这里还说不上安全了,咱们再往前走一段路,赶紧远离这里。” 大家点头同意,朝阳金红色的光芒洒在山路上,给疲惫的南迁队伍披上一层温暖的光。 宋瑞峰走在最前面,时不时回头确认家人们有没有掉队的,他的布鞋早已磨破了边,脚底的水泡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 “就这儿吧。”宋瑞峰在一块背风的山坡下停下脚步:“大伙都休息会。” 宋安宇一屁股坐在地上,顾不得地上的尘土,直接躺成了个大字。 “我的腿已经不是我的了。”他有气无力地呻吟着,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身边的野草。 宋老头也找了个地方坐下,他皱着眉,目光扫过横七竖八的家人们,最后落在宋瑞峰的身上:“老大,咱们得盘算盘算了,昨天住店吃饭花销不小,再这么下去咱们撑不了几天。” 宋瑞峰闻言点头:“爹说得是,这个问题我也想过,昨天是第一天我就没说,其实按照咱们现在手里的银两来看,是无法一路住店的,可能以后需要在野外露宿。” 一旁的宋金秋插嘴道:“大哥,那咱们只能天天风餐露宿?我倒不是非要住店,可这荒郊野外的,万一再碰上了土匪可咋整?” 吴氏也附和:“就是,咱们大人还能撑,可孩子们哪受得了?” 说着,她搂紧了怀里的两个孩子,孙氏没吭声,只是低头轻轻拍着女儿白露的背,但显然也是忧心忡忡。 家人们的反应让宋瑞峰感到为难,他沉吟片刻后说道:“这样,以后有驿站住驿站,碰到有镇子或村子的,到时候看看能不能找个便宜的住处,或者问问有没有人家愿意收留我们暂住。” 宋青阳皱着眉叹气:“可是这年头谁家都不宽裕,咱们这么多人怕是难找。” 在他们说着生计大事时,宋安沐悄悄对苏明华说道:“娘,我好馋炸鸡腿薯片…啊,好想现代的外卖…”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可苏明华还是听得一清二楚,她忍不住笑了一下,伸手揉了揉女儿的脑袋:“你这孩子,尽想些有的没的。” 宋安沐有气无力的说道:“娘,我是真馋了嘛。” 苏明华没再接话,她的目光却扫过周围,山坡下杂草丛生,远处隐约能听见溪水流动的声音。 她忽然想起什么,转头对宋瑞峰道:“老宋,咱们等会路过溪边的时候停一停吧?我想看看能不能捞点鱼虾。” 忙着和其他人商量的宋瑞峰听到喊话抬头:“怎么,想给孩子们改善伙食?” “不止。”苏明华拢了拢散乱的头发:“我在想,咱们能不能做点吃食,路上摆个小摊试试?总比坐吃山空强。” 这话一出,周围几双眼睛都看了过来,宋安宇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娘,我能帮忙!我会编鱼篓!” 他兴奋地比划着:“之前我跟三叔学过,虽然编得不太好看,但肯定能用!” 宋安沐上下看了弟弟两眼:“就你那手残的样?得了吧,别篓子编出来了,鱼却找不到入口。” “姐你别看不起人好不!”宋安宇不服气地顶回去。 “行了,都别吵。”苏明华打断兄妹俩的斗嘴,看向其他人:“大家觉得呢?要是觉得行,明天咱们就试试。” 孙氏温顺地点点头:“我听大嫂的,我在家时常做野菜饼,应该能帮上忙。” 那边的吴氏也赶紧回道:“我也赞同大嫂说的,咱们先试试,总比干等着强。” 另外的几人也没意见,毕竟没有更好的办法,先按照这个计划走着,不行再找别的招。 家庭小会议开完,一家人简单的吃了些干粮,便开始为他们的“生意”做准备。 宋安宇还真的找来了几根柔韧的树枝,在二叔和三叔的指导下,跟着元冬和元序笨手笨脚地开始他的编鱼篓大业。 而宋安沐则翻出包袱里的一块旧布,在用随身携带的针线缝制着简易的包袱皮。 苏明华和宋家儿媳凑在一起,商量着需要准备的食材和菜谱,连赵氏都在旁边给着建议。 疑似病患的苏老头在附近的草丛溜达着,他想着自己的草药也不能坐吃山空,趁着没事干也找点补充补充库存。 宋瑞峰父子俩坐在稍远的地方,借着初升的晨光仔细查看地图。 “前面十五里左右有个茶棚。”宋瑞峰指着地图上一个小点:“虽然不大,但正好在官道边上,来往的人会应该不少。” 宋老头点点头,又有些担忧:“就怕别人自己都吃不饱,哪还有钱来买咱们的东西。” “试试看吧,”宋瑞峰收起地图:“实在不行,咱们就再继续往前走,总会遇到会买的人。” 另一边,宋安沐缝好包袱皮,又翻出几块碎布头,开始编结绳穗。 苏明华走过去好奇地问:“安沐,你这是做什么呢?” “娘,我想着给咱们的摊子做个招牌,”宋安沐头都没抬,继续着她手上的活计:“这样路过的人老远就能看见了。” 苏明华笑着回道:“你这方法不错,我也来帮你一起缝。” 第15章 第一笔进账 晌午刚过,日头毒辣得很,宋家人把车停在溪边树荫下,男人们挽起裤腿下了水,女人们则在岸边忙活开来。 苏明华把裙角往腰带里一塞,蹲在浅水处翻石头,她手指灵活地一掀,几只青壳小河虾立刻惊慌失措地蹦跶起来。 她扭头朝岸上喊:“安沐!快拿竹筒来!” 正在编绳穗的宋安沐闻言,丢下手里活计就往溪边跑。 她脚下一滑,差点栽进水里,被宋安宇一把拽住后衣领。 “姐你慢点儿!”小孩哥嫌弃地看着她,手里还攥着个歪歪扭扭的鱼篓。 “你这篓子,”宋安沐盯着弟弟手里那团七扭八歪的枝条:“鱼要是能钻进去,怕是瞎了眼。” 连声谢谢都没有,还吐槽他的手艺,气得宋安宇把鱼篓往她怀里一塞:“有本事你来!” 溪水那头突然传来欢呼,宋青阳举着条巴掌大的鲫鱼,水珠顺着他黝黑的胳膊往下淌。 “大哥快看!”他兴奋地晃着战利品,鱼尾甩出的水花溅了旁边元冬一脸。 孙氏赶忙提着木桶过去接,小白露迈着小短腿跟在娘亲后头蹦跶,裤脚都湿了一大半。 在岸上的吴氏着急的冲远处喊:“元序你离深水远点儿!”转头又对着溪里喊:“当家的你倒是看着点孩子啊!” 宋金秋正猫腰摸鱼:“男孩子怕什么水。” 苏老头挎着药篓从林子里钻出来,见状直摇头:“你们这是要把溪里的鱼虾绝户啊?” 没有用多久的时间,他们就收获了两桶杂鱼、半篓河虾,还有宋安宇那个勉强能用的鱼篓。 宋老头蹲在大树抽旱烟,眯眼看了看天色:“该动身了,再晚就赶不上茶棚了。” 那茶棚支在官道旁边,四五张方桌坐着歇脚的行商,茶棚附近有其他南迁的人在休息,还有个卖陶器的货郎在树荫下打盹。 宋家人刚把牛车停稳,隔壁桌穿绸衫的一个胖子就捏着鼻子嚷嚷:“哪来的鱼腥味!” 宋安沐正在解绑货物的麻绳,闻言抬头瞪过去,苏明华按住女儿肩膀,朝那胖子笑笑:“对不住,刚在溪里捞了些鱼虾。” 她从桶里拎出串用草茎穿好的河虾:“这位老爷要不要尝尝?刚捞上来不久煨的,还新鲜着呢,只要五文钱一串。” 胖子还没搭话,他同桌的瘦高个就嗤笑出声:“穷疯了吧?河沟里的玩意儿也敢卖钱?” 说着故意把茶碗往桌上一墩,茶水溅到宋安宇裤腿上。 宋瑞峰放下正在擦拭的锄头,慢悠悠走到桌前:“这位兄台...” “谁跟你称兄道弟了!”瘦高个猛地站起来,腰间挂的铜钱串哗啦作响。 他比宋瑞峰还高出半个头,俯视着啐道:“带着你们这些臭鱼烂虾滚远点!” 这边的动静让茶棚里说话的人安静下来,打盹的货郎睁开一只眼,行商们默默的把凳子往后挪。 宋老头咳嗽一声正要说话,却见吴氏已经叉腰冲了过去。 “哎哟喂,我当是哪家老爷呢!”妇人的嗓门亮得惊人,手指都差点戳到瘦高个鼻梁上:“穿个绸褂子就当自己是官老爷了?你腰间铜钱串都磨出毛边了,装什么大尾巴狼!” 瘦高个脸色涨红,胖子赶紧起来拉架,苏明华趁机把煨好的虾串举到其他客人的面前:“各位要不要尝尝?味道很好的!” 最先接过虾串的是那个打盹的货郎,他放到嘴里咬了一口。 原本半合着的眼睛顿时亮了:“嘿!还不错,这煨的够味!” 他把剩下的一半塞嘴里,又掏出了五文钱:“再来两串!” 瘦高个见状,过去踹了货郎一脚:“吃吃吃,吃死你!” 见到这场景,宋安宇赶忙从板车后面钻出来,手里举着个竹筒,他大喊一声:“姐,接着!” 竹筒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宋安沐跳起来接住,顺势就往瘦高个的脚下一泼。 “我的药!”苏老头惨叫一声。 只见瘦高个踩到滑腻腻的液体,手舞足蹈地往后倒去,正好撞翻胖子的茶桌,一壶热茶全浇在绸衫上,胖子烫得嗷嗷直跳。 茶棚老板紧张的举着擀面杖冲出来:“你们要打出去打!” 宋家人手忙脚乱的在收拾东西时,那个货郎竟然还悄悄地凑过来问:“小姑娘,那虾子...再给我来点?” 在一片混乱中听到这话,宋安沐抽了抽嘴角,不过还是本着赚钱想法。 她匆忙的拿了好几串塞给货郎,那人也没说什么,从怀里掏出银钱给宋安沐,就这一下子赚到了三十文钱。 那边的气氛也不算好,胖子和瘦高个一副要动手的样子,宋金秋抄起车上的铁锹,宋青阳默默抽出砍柴刀。 苏明华则把孩子们往牛车后推:“安宇,带着弟弟妹妹们先上车。” “娘!”宋安宇急得直蹦:“我也能帮忙!”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之际,一队官差在领头的带领下大步踏入人群:“干什么呢!” 那瘦高个见状顿时变了脸色,满脸堆笑地拱手作揖:“差爷明鉴,小的们不过是有些口角,现在已经说开了。” 领头人冷眼扫过众人,目光在惊惶未定的宋家人身上停留:“当真无事?” 宋老汉刚要开口,却瞥见瘦高个警告的眼神,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将话咽了回去。 “既无事就速速散去!”领头人一挥佩刀,特别看了胖子和瘦高个一眼:“再敢聚众滋事就全抓回去。” “差爷教训的是,小的们这就走。”两人点头哈腰地爬上马车。 车轮滚动间,瘦高个探出身子,装作整理衣襟,却“呸”地朝宋家人啐了一口浓痰。 宋安沐正巧抬头,那口唾沫星子正好落在她的手背上。 “你!”她恶心的跳起来就要去追,被宋瑞峰按住肩膀。 “别急,看爹的。”他从儿子手里接过弹弓,随手捡了颗石子。 马车轮子正好碾过土坑颠簸的瞬间,石子“嗖”地飞出,精准的打中要伸头回去的瘦高个后脑勺上。 只听一声:“哎哟!” 瘦高个捂着脑袋缩回了车厢里,宋安沐笑得前仰后合,差点打翻装虾的篓子。 第16章 赚钱不是事儿 最后他们在茶棚十几步外的树下支起摊子,宋安沐把缝好的布条系在树枝上,上面绣着漂亮的“宋记小食”四个字。 孙氏支起小泥炉煨虾,吴氏蹲在地上杀鱼,苏明华给几个孩子分刚烤好的芋头。 在差不多申时的时候,他们卖完了所有的河鲜,宋老头数着铜钱,皱纹里都沁着笑意:“刨去本钱,今儿净赚七十三文钱。” 他把铜钱串好揣进里衣口袋,拍了拍鼓囊囊的衣襟:“卖也卖完了,咱们收拾收拾走吧。” 吴氏正刮着砧板上的鱼鳞,闻言把菜刀往竹篓里一扔,心情愉快的说道:“你们别说,这买卖可比种地还挣钱。” 她把两条沾着鱼鳞的胳膊用衣服蹭了蹭,麻利地捆起装河鲜的篓子。 “二嫂慢些,这篓子还滴着水呢。”孙氏弯腰扶住歪倒的竹篓,宋青阳忙过来搭手,两口子抬着湿漉漉的篓子往板车上绑。 小白露蹲在车轱辘边上,正用树枝逗弄爬过的小蚂蚁,宋安沐解下树梢的布幌子,抖落上面粘的柳絮。 在他们启程准备前往下一个目的地的时候,宋安宇突然拽住姐姐的袖子:“姐,你闻到了吗?” 他吸着鼻子:“茶棚后头好像在煮肉。” 宋安沐用鼻子朝那个方向使劲闻了闻,茶棚后院飘出阵阵肉香,她踮脚张望,隐约看见有人正往锅里撒香料。 她忽然想起什么,转身翻出装河虾的篓子,那底部还粘着几只漏网之虾。 “娘!”她眼睛亮晶晶地举着虾篓:“晚点咱们做香辣虾吧?” 远处传来赵氏中气十足的催促声:“都麻利点儿!天黑前得赶到前面的驿站!” 板车慢慢的驶上官道,宋安沐把她做好的绳穗系在车头上,红穗子随着车身摇晃。 宋金秋推着板车走,元冬和元序追着车轮疯跑,被赵氏一手一个揪住后衣领:“再闹腾就把你俩扔在这儿喂狼!” 俩皮猴听了立刻蔫吧下来,乖乖的跟在父亲身边走着。 日头偏西的时候,宋家一行人总算瞧见了驿站的轮廓。 赵氏抹了把汗,叉腰站在路边数人头:“老大推车走前头,老二看着点元冬元序…” 那精神活力的样子让宋瑞峰都感到羡慕:“娘,您慢点儿走,这官道不平整,小心崴了脚。” “爹,离驿站还有多远?”宋安宇走的整个人垫头巴脑的。 正要回答的宋瑞峰,被自家老娘的大嗓门打断:“我这把老骨头还没那么不中用,老三家的,把你家闺女抱稳了!” 宋青阳赶紧把女儿往板车上托了托,孙氏小跑两步跟上,把女儿搂在怀里。 小丫头手里攥着半块饼子,正啃得起劲。 这时吴氏发出了一声尖利的嗓音:“哎哟喂!元序你这死孩子,又把裤腿给弄破了!!” 她揪着小儿子的耳朵,另一只手拍打着孩子裤腿上的泥巴。 “娘,轻点儿。”元序龇牙咧嘴地求饶。 元冬躲在父亲身后偷笑,被宋金秋一把拎了出来:“你还有脸笑?刚才踩水坑的不是你?” 吵吵嚷嚷间,驿站的黑瓦屋顶终于出现在视野里,这是座两进的院子,门口挂着两个灯笼。 院墙外头已经停着几辆板车,看来比他们先到的人不少。 “总算到了。”宋瑞峰长舒一口气,把板车停在驿站的马棚边上,苏明华立刻开始解行李绳。 驿卒懒洋洋地倚在门框上,见他们这浩浩荡荡一群人,才勉强站直身子:“吃饭还是住店?” “住店住店!”赵氏抢着回答:“我们人多,要四间房。” 她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头是她攒了许久的铜钱。 驿卒接过布包打开数了数,然后呵呵笑了一声:“几位客官,这点钱只够两间房。” 宋老头咳嗽一声:“两间就两间吧,男人一间,女人孩子一间。” 他转头看向独自站在远处的苏老头:“亲家公,你…。” “我就在马棚边上搭个棚子。”苏老头摆摆手:“我这身子骨,别过了病气给大家。” 宋安沐蹭到宋瑞峰身边:“爹,就让外公独自去马棚啊?” “没事,之前我们露营的时候不是搭过帐篷吗,你外公他也学会了,相信他能行的。” 为了大家考虑,也只能委屈苏福星了,还有两天还是三天来着,没有问题就能够解放了。 收了钱,驿卒又笑着跟他们说:“井在后院,要用的自己去打,厨房也可以借你们用,但是柴火钱需要另算。” 安顿好住处,赵氏立刻开始分配任务:“老二家的,带孩子们去拾柴火,老三家的把咱们的锅支起来,老大啊,你带两个弟弟去外面看看能不能弄点吃的来。” 收到命令,宋瑞峰招呼弟弟们:“咱们去河边转转,看能不能捞点鱼虾。” 吴氏已经带着两个儿子在驿站周围转悠起来,元冬举着根树枝到处乱戳,元序有样学样,兄弟俩把草丛搅得乱七八糟。 “你们两个小兔崽子!”吴氏抄起根木棍就要抽过去,把俩孩子吓得立刻老实,乖乖跟在母亲身后捡树枝。 宋安沐挎着个竹篮,蹲在田埂上辨认野菜,她揪起一株植物:“娘,这是不是荠菜?” 苏明华凑过来看了眼:“这是灰灰菜,也能吃的。” 她弯腰拔起另一株:“这才是荠菜,你看这叶子形状是不一样的。” 宋安宇蹲在旁边,指着地上说:“嘿你们看,这里有蘑菇!” “别乱碰!”苏明华赶紧打掉儿子的手,她指着蘑菇伞下的褶皱说:“没刷过短视频啊,有些模糊是有毒的,看见没?这种颜色鲜艳的十有八九有毒。” 驿站后头有条小溪,宋家三兄弟正在浅水处下网,宋青阳挽着裤腿站在水里惊呼:“二哥!有鱼撞我腿了!” 宋金秋赶紧把渔网往那边一兜,果然捞上来两条巴掌大的鲫鱼:“好小子,真有你的!” 他乐呵呵地把鱼扔进岸边的木桶,宋瑞峰站在稍深的水域,正专注地盯着水面。 忽然猛地一弯腰,双手往水里一插,再抬起时抓着条一尺多长的草鱼。 “哇,大哥你也太厉害了。”宋金秋看得目瞪口呆,宋青阳也凑过来:“大哥你这手法,跟谁学的啊?” 宋瑞峰笑而不语,他在现代时,就经常带一家人去农家乐,徒手抓鱼的本事都练会了。 太阳快要落山时,收获颇丰的两拨人在驿站后院汇合。 宋安沐的篮子里装满了荠菜、马齿苋,甚至还有一小把野葱,男人们则带回来半桶鱼虾,还有几只河蚌。 “今晚能吃顿好的了。”赵氏露出笑容,指挥儿媳们:“老二家的,把鱼收拾了,老三家的,野菜洗干净。” 孙氏麻利地生起火,吴氏虽然嘴上抱怨着鱼腥,手上却利索地刮着鱼鳞,几个小娃蹲在旁边流着口水看杀鱼。 马棚边苏老头独自搭了个简易灶台,正在熬着药,宋安沐溜过去,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来:“外公,我给您拿了块饼子吃。” “好孩子。”苏老头隔着口罩笑了笑,却没有去接,示意外孙女把食物放在地上:“你放在那吧,等我喝完药了再吃。” 驿站厨房飘出阵阵鱼香时,宋安宇神秘兮兮地拉着姐姐往后院角落走。 “姐,你看我发现了什么?”他扒开草丛,露出几株植物:“这是不是薄荷?” 宋安沐凑近闻了闻:“还真是!”她突然想到什么,眼睛亮了又亮:“咱们可以做薄荷水,明天路上可以喝,而且还可以卖!” 第17章 在做买卖的路上停不下来 “我就是这么想的。”宋安宇一脸酷酷地说:“刚才爹和我说在河边看到有不少的野山楂,让咱们明天早点起,去摘些回来。” 两人还没讨论到野山楂的吃法,前院就传来赵氏的吆喝声:“开饭啦!人都死哪儿去了?” 姐弟俩赶紧往回跑,院子里已经摆开两张矮桌,男人们一桌,女人小孩一桌。 中间的大陶盆里是炖得奶白的鱼汤,旁边竹筛上堆着金黄的烙饼,还有一大盆凉拌野菜。 宋老头先给苏老头盛了碗鱼汤,又装了一碗烙饼和野菜,让宋瑞峰送过去,等他回来后,其他人这才动筷子。 宋安沐捧着碗小口喝着鱼汤,心里盘算着薄荷水和野山楂要怎么做才好吃。 “想什么呢,鱼刺都让你吞下去了,专心吃饭。”苏明华用筷子尾轻轻敲了下女儿的碗沿。 “姐她肯定是在琢磨那薄荷水呢。”宋安宇蹲在条凳上,正把鱼汤泡饭搅成糊状。 小白露学着他的样子,也要往凳子上爬,被孙氏给一把拎了下来坐稳。 男人们那桌爆发出一阵笑声,宋金秋拍着大腿直嚷:“要我说就该多下两网!今儿那河湾子里鱼群厚得能踩着过河!” 元冬和元序也不好好吃饭,立刻爬到桌底下学起鱼摆尾的动作,把条凳撞得哐哐响。 “别玩了,吃饭!”赵氏给孙子赏了一人一巴掌。 听着隔壁桌传来骂孩子的声音,宋瑞峰笑着说道:“我们去打鱼的时候看到有野山楂,明天咱们可以早起去摘点,那玩意儿做的好吃了也可以卖钱。” “山楂能做啥?酸不溜秋的。”吴氏正往嘴里扒拉饭,闻言做出被酸到的样子,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那模样把苏明华都给逗乐了,她笑得肚痛,缓了一下才胡诌道:“之前城里有卖山楂糕的,加点糖蒸软了捣成泥,晾干后切成块能放好些天。” 宋老头听了放下酒碗:“这主意不赖,路上还可以多个零嘴,也算换换口味了。” “还能做糖葫芦,需要熬糖稀,驿站后厨肯定有现成的糖,咱们可以和他们买点,而且山楂还能晒成干泡水喝。”宋安沐也加入了讨论。 “姐你口水滴碗里了。”宋安宇突然插嘴,惹得宋安沐慌忙去抹嘴角,发现被耍了,气得拿筷子尾戳他手背。 赵氏正给白露擦沾了粥的下巴,闻言掀起眼皮:“糖金贵着呢,安沐别尽出些败家主意。” “老婆子你懂啥,”宋老头嘬着碗沿:“以前我去城里可看见过货郎收山楂干,二十文一斤呢。” 宋安沐突然想到:“对了,外公住的马棚那边我看见有个石臼,用来捣山楂泥正合适。” 听了女儿的话,宋瑞峰夹了一块鱼肉送进嘴里:“那正好,我瞧见驿丞屋檐下挂着晒药材的竹匾,明日跟他借来使使。” 趁着大家收拾碗筷的功夫,宋安沐拉着弟弟调好了五六碗摸薄荷水,姐弟俩结伴跑到驿站后院。 马棚角落里,苏福星正就着油灯捣药,见他们来忙停下手里的活:“你们怎么来了?” “外公尝尝这个。”宋安沐把陶碗放到地上,然后用木棍抵住碗的边缘推过去。 苏老头狐疑地端起来尝,下一秒瞪圆了眼睛:“咦?这味儿……。” 他们回前院正想给家人送过去时,刚好碰上驿卒正提着灯笼在巡夜,他抽着鼻子凑过来:“小姑娘这碗里的是什么?我隔着老远就闻见香味了。” 宋安沐捧着碗往前递了递:“这是我特制的薄荷水。” 驿卒凑近闻了闻:“这味儿闻着可真清爽!” 宋安宇立刻贼兮兮的笑了起来:“大哥要尝尝吗?用薄荷叶捣的汁,这天儿喝着很凉爽的。” 驿卒接过碗,仰头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喉结上下滚动着。他咂了咂嘴,眼睛亮了许多:“这味儿真不赖!比井水解渴多了。” 宋安宇嘿嘿一笑,手指在碗沿上轻轻敲了两下:“好喝吧,这薄荷叶是新采的,还放了点蜂蜜更好喝。” “大哥,我们刚瞧见马棚边上搁着个石臼。”他眼神往那方向瞟了瞟。 驿卒抹了把沾在胡子上的水珠,会意地笑了:“想借去使使?” 他晃了晃见底的碗:“那得再来一碗这个才行。” “这还不容易!”宋安宇转身就要往灶房跑,又突然刹住脚步:“对了大哥,驿丞屋檐下晒药的竹匾...” “好小子,倒会顺杆爬!”驿卒笑骂着把空碗塞回他手里:“石臼你尽管拿去用,竹匾嘛...” 他摸着下巴想了想:“我倒是可以帮你们问问去。” 姐弟俩跟着驿卒往正屋走,刚好遇到宋瑞峰出来寻人,宋安沐晃了晃手里的碗:“爹,我们给驿丞送薄荷水去。” 她又凑近了,小声说道:“顺便看能不能借到竹匾。” 宋瑞峰挑了下眉点点头,把女儿衣领上沾的草屑拍掉:“那去吧,我和你娘等你们回来睡觉。” 他说完朝马棚方向望了望,“你们外公的帐篷扎得牢不牢?夜里怕是要起风。” 宋安宇给父亲比了个大拇指:“放心吧,他的帐篷我们都让她他用石头压着四角呢。” 和宋瑞峰说完话,三人又继续往驿丞住的房间走去,驿丞是个花白胡子的瘦老头。 此时正坐在灯下记账,听他们说明来意,老驿丞捋着胡子笑起来:“小娃儿倒会做生意,拿薄荷水换我的竹匾?” 话虽这么说,却已经起身去摘墙上挂着的几个竹匾:“明日记得还回来,我还要晒柴胡的。” 很顺利的借到了竹匾,姐弟俩谢过驿卒和驿丞后,告辞回了房间,把工具交给宋瑞峰。 第二天一早,宋家男人们就背着空篓子出门了,宋老头走在最前头,宋瑞峰和两个弟弟跟在后头,宋安宇也带着两个表弟,一行人往河边去摘野山楂。 宋安沐和苏明华蹲在井台边,把昨日摘的野薄荷一把把浸在水里搓洗。 薄荷叶沾了水,清冽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钻,让两人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灶房里,赵氏掀开陶罐盖子,舀了半勺薄荷水尝了尝,咂嘴道:“这玩意儿又苦又凉的,真能卖钱吗?” 吴氏正把陶罐往挑篮里装,闻言笑道:“娘,您可别小瞧它,今早驿卒都来问我还有没有呢。” 她利落地系紧篮绳:“白露,帮二婶拎这小罐子!” 白露应了一声,踮着脚捧住陶罐,小姑娘今儿换了件干净的葛布衣裳,发梢还沾着灶房带出来的柴火味儿。 驿站外头的大树下,宋家支起了小食摊子,宋安沐把洗净的薄荷叶码在木板上,苏明华在一旁切昨日捞的河鲜。 孙氏蹲着生小火炉,锅里熬着酱料,咸香混着薄荷的清凉气飘出去老远。 白露举着片荷叶当幌子,用宋安沐教她的广告词,脆生生地喊着:“薄荷水两文一碗,一口下去凉飕飕透心凉,汗都能少流一半,快来买呀!” 最先凑过来的是个戴斗笠的货郎,他抹了把脖子上的汗,掏出两枚铜钱:“小丫头,这真像你说的那么有效?” “您试试嘛!”白露踮脚递过粗陶碗。 货郎接过碗,直接仰头喝了一口:“嗬!这味儿窜脑门!”他咂着嘴又摸出两文钱:“再给我来一碗。” 旁边歇脚的人见状,也三三两两的围过来,有个满脸风霜的老汉喝完薄荷水,眯眼道:“小娘子,这炸鱼虾能先尝尝不?合我口味的话我就买点。” 苏明华笑着铲了一勺鱼虾在蕉叶上:“老伯尝尝,用紫苏煨过的,好吃的紧。” 第18章 忙碌的一天 驿站的木楼梯被晒得发烫,二楼支起的雕花木窗里探出两个圆脑袋,穿绸衫的客商吸了吸鼻子,年轻的那个嘀咕道:“这味儿还挺勾人,比干啃饼子强。” “就你馋嘴。”年长的客商嘴上数落,脚底已经往楼梯口挪:“等着,我也去买些路上嚼。” 太阳渐渐升高,陶罐里的薄荷水差不多快见底,赵氏数着铜钱串子,嘴角压不住笑。 白露这时候开心的指着远处说道:“快看,爹他们回来啦!” 几人望去,只见回来的男人们背上的篓子里装满红艳艳的山楂果,都堆得冒尖了。 宋金秋搁老远就扯着嗓子喊:“快腾地方!这娇气的果子可经不得晒!” 宋安宇兜着前襟冲在最前头,裤脚滴滴答答往下淌水,怀里野莓子滚落两颗在泥地上。 跑到跟前,他气喘吁吁的说道:“姐姐姐姐姐,你听我说,我和爹他们在河边发现……。” “先喝口水吧你。”宋安沐抄起青瓷碗堵住弟弟的嘴。 小孩哥喝了大半碗下去,然后眼睛亮得跟野猫似的,兴奋地跟宋安沐说:“你猜我们摘山楂时看见什么了?发现了一大摊野薄荷!比驿站后院长的那些,还要茂盛了有十倍多!” 宋老头拍打着衣襟上的山楂叶慢腾腾的走过来:“安沐,你爷爷我摘果子时琢磨过,这红果儿要是晒干了。” “能保存更久!”祖孙俩同时脱口而出,赵氏笑着往老伴手里塞了杯薄荷水:“就你爷俩会打算盘。” 后头传来昨晚跟宋安沐要薄荷水的驿卒,张大山的吆喝声:“宋家嫂子,给留两碗薄荷水!” 这浓眉大眼的汉子正给马槽添水,鼻尖沾着草屑跑出来,孙氏忙不迭舀了一碗递过去。 赵氏把一串铜钱塞进腰带里:“这薄荷水卖得比预想的快,刚好老头子也回来了,我们收摊吧。” 几个媳妇七手八脚的把最后几碗薄荷水卖给过路的脚夫,然后把摊子一收,跟着大伙进了驿站。 后院井台旁,白露踮着脚往竹篓里看:“娘,二伯母说河鲜还剩小半篓呢。” 孙氏正蹲在木桶旁,麻利地往剩下的河鲜上盖湿布:“这日头毒,得赶紧拿井水镇着。” 她说话间瞥见宋安宇的裤脚在滴答着水,就顺手给拧了一把:“你这皮猴又下河了?” “没,就沾了点水。”宋安宇回了三婶,然后把怀里的野莓子倒进粗瓷碗,他笑嘻嘻的说:“你们快尝尝,可甜了!” 看着莓子卖相不错,宋安沐捏起一颗塞进白露嘴里,结果把小姑娘酸得直眯眼,元冬和元序也咯咯笑的一人拿了一颗吃。 宋老头啜着薄荷水蹲下来,拨弄着篓里的山楂:“这品相晒果干最好,安沐。” “知道啦爷爷,得先去核。”宋安沐接过话头,转头就喊:“爹!竹匾拿来了没?” 楼梯上,宋瑞峰正跟两个弟弟把那三张泛黄的竹匾抬出来,闻言笑道:“急什么,这不来了吗。” “晌午咱们就简单吃点,下午还有的忙呢。”苏明华挽起袖子,从一边的竹篓里拿出卖剩下的河鲜,放进锅里回炉重造。 灶房飘出焦香时,宋安沐正跟另一个驿卒王大柱掰扯,这憨厚汉子举着糖罐直挠头:“小宋姑娘,三串糖葫芦换半罐糖,你这买卖精得很呐!” “王大哥闻闻这味儿,”宋安沐掀开锅盖,河鲜汤的鲜香混着糖浆甜味直往人鼻子里钻:“保管你吃了夜里做梦都咂嘴。” 诱人的香味传来,让王大柱忍不住喉结上下动了动,终是认命地抱来糖罐。 午饭是杂粮饼、炸河鲜配河鲜汤,苏老头端着碗蹲在马棚外边吃,宋安沐特意给他那碗多捞了几只虾。 “外公,”她隔着三步远说话:“待会儿做山楂糕我给你留最厚的那块。” 老大夫一听笑得眼角皱成菊花:“还是咱安沐会疼人,那外公就等着你的山楂糕了。” 吃完午饭一家人又回房间歇息,等到了下午三点多,驿站后院又重新热闹了起来。 孙氏和吴氏围着石臼捣山楂,苏明华在边上调糯米粉,宋瑞峰带着男人们在前院铺竹匾。 宋老头捏着颗山楂对光看:“晒干的话,得把核去干净喽。” 驿丞周显忠揣着手从廊下晃过来,花白胡子的瘦老头眯眼瞅了瞅竹篓,袖口蹭着山楂果上的白霜:“老宋头,这品相晒果干正合适,等晒好了也给我来点。” 后厨檐下,宋安沐正指挥弟弟妹妹串山楂,白露举着竹签戳到自己手指,指尖被竹刺扎出个血珠。 “让你逞能。”宋安宇蹲下来给妹妹吹手指,顺手往她嘴里塞了颗野莓子,酸得皱成包子脸的白露刚要哭,又被哥哥兜里摸出的麦芽糖哄笑了。 王大柱蹲在台阶上帮他们削竹签,忽然哎哟一声:“小宋姑娘,糖浆要熬糊了!” “要命!”宋安沐抄起木勺抢救糖浆,热气熏得她鼻尖冒汗。 元序趁机偷舔糖罐沿儿,被宋安宇揪着后领拎起来:“臭小子,偷吃糖当心牙疼!” 一家人忙活了一下午,后院到处都是酸甜香气,第一锅山楂糕出锅,苏明华切得方方正正码在荷叶上。 宋安沐的糖葫芦也插满草靶子,晶莹的糖壳在夕阳下泛着琥珀光。 马棚边艾草烟袅袅升起,苏老头已经点起艾草驱蚊,白露捧着块山楂糕摇摇晃晃走过去:“外公吃糕糕。” 老大夫刚要让小娃子站住,孙氏已经冲过来拦腰抱住她:“小祖宗,外公的份早留好啦,这个你自己吃噢。” 艾烟缭绕里,几个小娃蹲在廊下啃糖葫芦,粘牙的糖衣扯出细丝,三代人隔着青烟欢笑着。 宋安宇蹲在井台边刷石臼,他用胳膊捅了一下宋安沐:“哎,明天还去摘野莓不?下游那片我还没找完呢。” 收拾碗筷的宋安沐往他脸上抹了把糖渣:“你还是先把今天蹭的裤腿泥巴洗干净了再说。” 夜色完全笼罩驿站时,宋家老小围着油灯清点成果,赵氏把铜钱串得哗啦响。 宋老头眯着眼记数:“鲜山楂留两筐,剩下的都做成了糖葫芦,今儿个河鲜加上薄荷水卖的不错,比之前多挣了…额…。” 他粗糙的手指在算盘上拨弄着,算珠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地上摆着好几个竹匾,宋家人正在把晒好的山楂干一片片码整齐,宋安沐抬头看了眼在数钱的爷爷奶奶,嘴角不自觉上扬。 听着老两口数钱数的艰难,苏明华用手肘怼了一下丈夫,小声道:“老宋,快去帮爹算算咱们今天总共进账多少?” 宋瑞峰蹲在她旁边,正用炭笔在纸上记着什么,闻言抬起头:“今天咱们净赚两百三十七文。” “爹,您过目。”他说着把纸递给宋老头。 宋老头接过纸,眯起眼睛凑近油灯,赵氏也凑过来,两人一起看着纸上工整的字迹。 “不错,比昨日多了三十文,看来老大在书院没白读书。”宋老头高兴地捋着他的花白胡子。 宋安沐拍拍手上的灰尘站起身:“爷爷,我去给王大哥他们送点山楂糕。” 她从篮子里取出几块用油纸包好的糕点:“今天他们帮了我们好多忙,该谢谢人家。” 赵氏刚要说话,宋老头已经点头:“去吧,早点回来。” 拎起篮子,宋安沐走出房门,夜里的冷风立刻灌进领口,她缩了缩脖子。 驿站的院子被月光照得发白,马棚那边传来几声咳嗽,她脚步停了一下,朝马棚方向望了眼,才转向驿卒们住的偏房。 第19章 再住几天 到门口后敲门,王大柱那张憨厚的脸出现在门口,见到宋安沐,他疑惑的道:“宋姑娘,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宋安沐递上油纸包:“王大哥,这是我们做好的山楂糕,给你们尝尝。” 王大柱接过油纸包,热乎乎的糕点隔着纸传来温度,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怎么好意思,你们做生意也不容易。” “自家做的,也不值几个钱。”宋安沐笑道:“再说了今天多亏你们的帮忙。” 王大柱回头看了眼屋里,笑着对宋安沐说:“宋姑娘,有件事想跟你说,我们头儿说楼下有间空房,原是堆放杂物的,想着这天儿越来越冷了,你们家那位老爷子还在马棚住着,让我今晚收拾出来,给老爷子先住着。” 宋安沐的眼睛刷的一下亮了:“真的可以吗?” “自然可以。”王大柱点头:“头儿都说过了,老人家年纪大住马棚不合适,银钱方面也好说,不够的话可以给你们减半,权当咱们交个朋友了。” 宋安沐心里一暖:“多谢王大哥,我回去跟家人商量一下。” 蹦跳着回到房间,宋安沐把王大柱的话转述给家人,赵氏第一个开口:“这敢情好,亲家公年纪大了,马棚哪是人住的地方?” 宋老头抽着旱烟,烟雾在油灯周围缭绕:“老大,竟然如此那赶紧去安排好亲家公。” 宋瑞峰放下手中的炭笔:“爹,我想着咱们不如在这驿站多住几天,一来观察岳父的情况,二来也可以在这多攒些路费。” “我也这么想。”苏明华接话:“趁这机会多赚点钱,到了南边安家,处处都要用钱。” 在一边逗弄堂弟的宋安宇插话:“爷爷,咱们还可以多研究其他吃食,娘他们说今天有好几个客人问有没有别的小食可以吃。” 其他的宋家人都没有意见,宋老头和赵氏对视一眼,赵氏开口道:“那就这么定了,多住三天,老大你现在去跟驿卒说一声,把亲家公安排进房间里住。” 宋瑞峰站起身:“我这就去,安沐,再给我拿些山楂糕和糖葫芦给我,我顺便给驿卒们送去。” 宋安沐把篮子递给他:“爹,王大哥说房钱可以减半。” 接过篮子,宋瑞峰应了声后出门,院子里月光如水,他深吸一口气,朝驿卒住的偏房走去。 路过马棚时,他停下脚步,苏老头正坐在板车旁熬药,药罐子咕嘟咕嘟冒着泡。 “岳父。”宋瑞峰轻声唤道。 听到喊他的声音,苏老头抬头,花白的胡子在月光下泛着银光:“瑞峰啊,这么晚了还有事?” 宋瑞峰蹲下身,把驿卒的安排说了,苏老头听完摇摇头:“我这老头子住马棚挺好,还是别给你们添麻烦了。” “岳父,您就别推辞了。”宋瑞峰坚持道:“安沐她们担心您受寒,再说您的情况特殊,要是在这吹了风病倒,咱们该判断你是感染了还是受寒了?” 苏老头沉吟片刻,最终还是点头道:“那好吧,我收拾收拾跟你去房间。” 宋瑞峰来到驿卒房前,轻轻敲门,这次开门的是张大山,两人正吃着宋安沐送来的山楂糕,见他来了,连忙让进屋。 “宋大哥,是为了那位老爷子的事来的?”王大柱咽下嘴里的糕点问道。 宋瑞峰把篮子放在桌上:“对,我岳父的事女儿回去就跟我说了,两位兄弟多谢你们的照顾,真是太感谢了。” 张大山摆摆手:“宋大哥客气了,老人家住马棚确实不合适。” “我们决定在这里多住三天,这是接下来几天的房钱。”宋瑞峰掏出准备好的铜钱:“还有我岳父那间的。” 看到宋瑞峰递过来的铜钱,王大柱连忙推辞:“不是说可以减半吗?难道宋姑娘没转告到?” 宋瑞峰坚持把钱塞给他:“你们好心,我们也不能不懂规矩,这几天我们也赚了点银钱,房费还是付得起的,另外篮子里的这些算是谢礼。” 三人又寒暄了几句,宋瑞峰告辞出来,屋里王大柱和张大山看着篮子里的吃食,相视一笑。 “这宋家人真不错。”张大山拿起糖葫芦送入口中:“做的吃的也好吃。” 王大柱咬了一颗糖葫芦点头:“是啊,那个宋姑娘也手巧,做的糖葫芦比城里卖的又好看又好吃,她弟弟也机灵,小小年纪算账竟然比我还快。” “听说住马棚的那位老爷子是个大夫,也不知道怎么会生病一个人住那个地方。”张大山问。 王大柱嚼碎糖葫芦摇头:“不是有句俗话说“医者不自医”吗,不过我瞧着那位老大爷不像是生病了的样子。” 上了二楼,宋瑞峰先把事情跟宋老头俩口子说了,然后才回到自家住的房间里。 推门进去时发现儿子已经睡下,妻女两人却还在忙碌,他们在整理明天要用的山楂和薄荷叶,其实是在等人回来。 “都安排好了。”宋瑞峰低声说:“岳父已经搬到房间去住。” 眼巴巴等着的苏明华,终于松了口气:“太好了,爹在马棚里住着,我总担心他会着凉生病。” 宋安沐小声打了个哈欠:“我有点困了,竟然爹回来了,那我们就睡觉吧,其他的明天再弄。 驿站渐渐安静下来,宋家人陆续睡下,只有油灯还亮着微弱的光,宋瑞峰轻轻起身,给踢被子的儿子掖好被角,又检查了一遍明天要用的材料,才吹灭油灯躺下。 月光从窗缝漏进来,在地上画出一道银线,宋瑞峰望着那道月光,想起穿越前的生活。 虽然现在日子艰苦,但一家人在一起,倒也有种简单的幸福,床上的宋安沐翻了个身,梦里都还在数着她的糖葫芦。 这样安逸的日子过了两天,在第三天到来的时候,宋家众人都期待的等着苏老头的诊断。 一大早宋金秋和宋青阳就说要去河边摸些小鱼虾来炸着吃,顺便再背两筐野山楂回来。 灶膛里的火苗窜得老高,孙氏把木勺往酸菜缸里一插,转身捞起冒热气的蒸笼。 苏老头盘腿坐在杂物间的草席上,三根手指正压着左手腕,宋瑞峰端着汤碗蹲在门外远处,瞧着岳父皱成疙瘩的眉心,碗里飘着的葱花跟着手腕直打颤。 “爹,要不先垫两口?”宋瑞峰吹开碗里的浮油,木勺磕着碗沿叮当响。 苏老头突然竖起耳朵,枯树枝似的手指头猛地一抬:“别说话!方才这脉象跳得急,这会儿又慢下来了。” 捣乱二人组——元冬和元序跟着学舌,奶声奶气地嚷着“脉象跳得急”,被吴氏揪着后领子提溜到院里去。 宋老头拿了碗鱼汤走到儿子的旁边蹲下,浑浊的眼珠子跟着苏老头的手腕转。 赵氏端着荞麦馍经过时,特意绕到杂物间那边咳嗽两声:“亲家公,咱家可都指望着你给个准话呢。” 日头爬过檐角时,苏老头终于松开自己的手腕,他跺了跺发麻的脚:“我反复摸了几次脉,没瞧出来有什么毛病。” “当真?”宋瑞峰手里的汤碗歪了歪,半碗热汤泼在青石板上:“那昨天还说上吐下泻的?” “那是他贪嘴吃多了腌梅子!”苏明华举着银针过来,针尖在日头底下泛着冷光:“我说爹,要不让我扎两针试试?” 后院晾着的山楂干在晨风里转着圈,宋安沐蹲在竹匾后头冲弟弟招手。 宋安宇猫着腰钻过来,袖口沾着几根稻草,炭笔在宣纸上洇出三个墨团。 “腹泻三日便止,眼窝没见凹陷。”宋安沐掰着晒得半干的山楂,汁水染红了指甲盖:“昨儿我还瞧见外公连喝了两碗米汤。” 宋安宇在墨团旁边画了个叉:“肌肉也没见抽搐,方才跺脚那力道,房梁灰都震到我碗里了。” 他说着往灶房方向努嘴,灶间飘来的酸菜味混着孙氏剁馅的咚咚声。 杂物间忽然传来苏老头中气十足的嚷嚷:“拿针来!我亲自扎给你们看!” 第20章 苏老头复活 姐弟俩对视一眼,转身往杂物间跑,白露正蹲在树下玩树叶子,瞧见他们便举着树枝要跟。 杂物间门口围了一圈人,苏老头撸起袖子,银针往虎口一戳,针尾颤巍巍晃了三晃。 赵氏攥着围裙角倒抽气,宋老头端着碗的手直抖。 “瞧见没?这穴位叫合谷。”苏老头捻着针转了个圈,灰白胡子翘得老高:“真要得了霍乱,扎这儿该疼得跳脚,老夫现在...” 话没说完针尖突然歪了,元冬从人缝里钻出去,举着根麦秸喊:“外公跳脚了!外公跳脚了!” 日头把八仙桌晒得暖暖的,宋安沐趁盛汤的功夫,在爹娘耳边嘀咕两句。 “要我说,爹这身子骨比牛还壮。”宋瑞峰给岳父夹了块腌萝卜:“昨儿劈柴的动静,震得我书页都跟着颤。” 苏明华掰开热腾腾的馍,露出里头红艳艳的山楂馅:“可不是,今早天没亮就听见马棚叮咣响,我还当是进了贼。” 宋安宇突然被馍呛住,咳得满脸通红,宋安沐在桌底下踢他,赵氏数落着孙氏盐放多了,吴氏忙着给两个小的擦嘴。 后晌日头偏西时,宋家四口聚在马棚草垛后头,宋安沐把晒干的山楂串成链子,宋安宇用炭笔在纸上划拉:“七日观察期已过,无典型症状。” “这几日我盯着爹如厕。”宋瑞峰搓着沾了草屑的手掌:“头两天是有些稀,第三日就成形了。” 苏明华正做着手工活,闻言抬头瞪他:“你个大老爷们盯着老丈人出恭?” “这不是怕误诊么!”宋瑞峰缩了缩脖子,稻草沾在发髻上:“霍乱最凶险的就是脱水,可爹这些天水喝得比马都多。” 宋安沐把山楂链子往弟弟头上一套:“要我说,外公就是吃撑了闹肚子,前儿晚饭他一人吃了五个馍,半夜还摸进厨房找腌梅子。” 马棚老马打了个响鼻,草垛后头扑簌簌掉灰,四人慌忙散开,正撞见孙氏拎着泔水桶过来,白露蹲在井台边玩石子,仰着脸看大人们拍打身上的草屑。 宋安宇在纸上写写画画,忽然笔尖一顿说道:“其实还有个铁证。” 三人齐刷刷的转头看他。 “霍乱患者会米泔样便。”宋安宇压低声音:“可外公的...咳,你们都瞧见了。” 苏明华拍了他后脑勺一巴掌:“读书人说什么浑话!”拍完自己却噗嗤笑了。 杂物间前面,苏老头叉腰站在院当中,一阵风吹过,掀起他灰布衫的下摆,露出绑得结实的裤脚:“都给我瞧好了!” 他说着扎了个马步,拳头抡得虎虎生风,把元冬和元序看得直拍巴掌叫好。 宋老头吧嗒着旱烟袋,烟锅里的火星子明明灭灭:“能打拳就好,能打拳就好。” 前院里,周显忠正扒拉着算盘珠子记账,两个驿卒坐在椅子上给自己扇风。 “宋家在后头吵吵闹闹了这么久。”张大山拧着湿漉漉的抹布往手臂上搭:“是在干什么呢?” 王大柱用抹布抹了一下额头上的汗,笑道:“前儿个见宋姑娘串山楂灯笼,红艳艳的挂满竹架子,风一吹跟铃铛似的晃悠。” 这两个闲得慌的人在这聊天,周显忠没眼看的咳嗽了一声:“管人家作甚?昨儿北边来的商队落了三袋米在仓房,还不快拾掇去。” 灰布衫被风吹得贴在嶙峋脊背上,算盘珠噼里啪啦响得更急,被骂的两人嬉笑着行动起来。 而闹出这个动静的人——苏老头,正叉腰站在后院中间,老马嚼着草料甩尾巴,晒着山楂干的竹匾被风吹得直晃。 赵氏心疼地捡着被吹掉的山楂干,听着耳边传来的中气十足的吆喝声:“看好了!这招叫白鹤展翅!” 然后噗通一声,老爷子踉跄着踩翻木桶,腌酸菜的陶瓮在板车旁骨碌碌的打转。 “这么有精神,就说外公是积食。”宋安沐忙放下手上的活,起身去把人扶了起来。 苏明华端着药碗从灶房转出来,看见老父亲正扒着车辕揉膝盖,转头瞪丈夫:“让你看着爹喝消食茶,怎的又由着他胡闹?” 妻子的训斥让宋瑞峰讪笑着往草垛后躲,他的发髻上还沾着根麦秸:“爹说扎完马步就喝,这不刚扎到第三个...” 宋安宇把炭笔往耳后一别,抖了抖写满字的纸:“体温正常,食欲旺盛,运动量超标。” 纸角画着个叉腰的小人,仔细看是苏老头扎马步的简笔画。 “外公这是得到了解放,暂时收不住兴奋的心。”宋安沐憋着笑往薄荷叶上倒水。 蝉鸣声混着热风扑在后院土墙上,苏明华正举着长竹筷搅糖浆,铁锅边沿粘着几片焦糖壳,她顺手用铜勺敲下来递给眼巴巴等着的元序。 赵氏把新晒的山楂干装进粗布袋,抬头看见宋瑞峰正往竹筒里灌薄荷水。 这时孙氏抱着白露从房间转出来,小姑娘攥着根糖葫芦往河边的方向指:“要跟哥哥一起摘果果!” 宋老头蹲在板车旁磨镰刀,闻言抬头看了眼日头:“也行,那我带着几个小的去河边透透气。” 磨刀石上溅起的水星子落进陶碗里,惊得趴碗沿喝水的小动物蹿上草垛。 “等等,我也要去!”苏老头喊完这话,一溜烟窜进了杂物间,随后抱着个竹篓跑出来。 宋安宇正往布袋里装炭笔,听了抬头问道:“您不是说等会要教元冬认草药吗?” 正说着人,元冬就举着木剑从杂物间冲出来,剑尖上挑着个破草帽:“我要去河边!” 说完就往门口的方向跑,路过宋金秋时被他给一把抓住:“再瞎跑就把你屁股打肿!” 苏老头把竹篓往肩上一甩:“走走走,我这把老骨头也该活动活动了。” “露露也要摘果果!”小姑娘白露扁着嘴要哭,孙氏忙抱紧小娃晃着哄。 宋青阳蹲在铺新切好的山楂片:“河滩石子尖,仔细扎破我们小丫头的虎头鞋。” 小姑娘不听,藕节似的小腿乱蹬,糖葫芦棍戳到了赵氏刚理好的山楂堆。 老太太“哎呀”一声拍大腿:“小祖宗消停些,等你及笄了爱去哪疯去哪疯!” “三弟妹就是太惯着。”吴氏倚着门框嗑瓜子:“我们家元冬五岁就跟着下地了。” 那边的苏老头已经等不及,老头儿肩上挂着三个竹篓,活像驼背的老竹精:“快走吧,再磨蹭日头都要落山喽!” 白露眼见着大伙要出来,嘴一瘪就开嚎,宋青阳赶紧把女儿接过去颠了颠:“爹给你逮绿翅膀的蚂蚱,要半掌长的。” 孙氏也摸出块麦芽糖塞进女儿手心,白露抽抽搭搭含着糖,看着哥哥姐姐们的身影转过驿站土墙。 正失落着,突然听到宋安沐遥遥飘来的喊声:“姐姐待会给咱们露露带红莓果串项链,要乖乖的啊——” “听见没?你姐要给你带红莓果呢。”孙氏捏着女儿沾糖渣的手指晃了晃。 白露盯着墙头掠过的麻雀,糖块在腮帮子鼓起个小包,到底没再闹腾了。 …… 河滩碎石被日头晒得发烫,宋安沐提着裙角踩进浅水,忽然惊喜的叫了一声。 草丛里扑棱棱飞起两只翠鸟,把元序吓了一跳,手里的竹篮也掉进了水里。 “是菱角!”宋安宇弯腰捞起湿漉漉的篮子,水草缠在他腕间的红绳上。 对岸柳树下传来苏老头中气十足的吆喝声:“你们快来看!这里有这么一大丛车前草!” 宋老头蹲在河滩高处卷烟叶,眯眼看着苏老头撩起衣摆往坡上爬。 苍耳子粘了满裤腿的老大夫正举着株紫茎草嚷嚷:“元冬记着,这是能治咳嗽的……” 第21章 吃货容易中毒 驿站前的大树底下,油锅在滋滋作响,宋瑞峰握着长柄笊篱翻动油锅里的小鱼,金黄的油沫子溅在粗布围裙上。 旁边宋青阳正往竹筐里码放洗好的薄荷叶,宋金秋扯着嗓子朝人群吆喝:“现炸的河鲜嘞!三文钱一包!” 吴氏坐在榆木条凳上数铜板,脚边竹筐里已经堆了小半筐钱串子,她伸手拦住个想多拿糖葫芦的半大孩子:“小郎君仔细竹签子扎嘴,两文钱一根,童叟无欺。” 驿丞周显忠揣着袖子站在驿站门槛上看热闹,花白胡子跟着笑纹一抖一抖。 捧着陶碗喝薄荷水的张大山喉结上下滚动:“这宋家小姑娘调的薄荷水是真够劲儿,一天喝几碗都不觉腻。” 王大柱蹲在旁边啃炸鱼尾,含混应着:“比前日那拨南迁的强,那家孩子还差点烧了马棚。” 宋瑞峰笑着往竹筒塞木塞,发梢滴下的汗珠在青石板上洇出深色圆点。 系素色布头巾的妇人牵着孩子过来,铜板落进陶罐发出清脆响声:“给我来两筒薄荷水。” “娘!我还要那个红果果!”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指着苏明华面前的草靶子。 马厩的老马又打了个响鼻,赵氏踮脚把最后一匾山楂干摞上板车,板车发出吱呀的声响。 孙氏抱着白露在门槛边来回踱步,小姑娘的眼泪把前襟洇湿了一片。 “糖葫芦都给吃了,怎的还哭?”孙氏用袖子给女儿擦脸,糖渣黏在袖口上。 白露抽抽搭搭地指向河滩方向,手里的竹签差点戳到孙氏的下巴。 赵氏拍着衣襟上的山楂屑走过来:“小祖宗哎,河滩乱石多,你摔了碰了可怎生是好?” 她顺手把板车上散落的麻绳绕成圈:“哥哥姐姐很快就会回来了,咱们猜猜他们会带什么回来好不好?” 白露的哭声小了些,脚上的虎头鞋却还在踢蹬,孙氏把她往上颠了颠:“你大伯娘昨儿还说要教你编蚂蚱,现下她正在灶房…” 还没说完,小姑娘就挣着要下地,沾着糖渣的手往赵氏衣角上抓。 “瞧瞧这爪子!”赵氏捏住她手腕,从怀里摸出块粗布帕子,“你二伯砍了点芦苇回来,咱们去扎小风车可好?” 白露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眼睛却亮了起来,孙氏趁势把她重新抱了起来。 此刻河边柳荫下,宋老头蹲在河滩边翻着湿泥,指节粗大的手掌里躺着几枚青壳田螺。 元冬和元序提着竹篮追着跑,沾着泥巴的裤脚早被狗尾巴草刮花了边。 “当心脚下!”苏老头突然拽住要往荆棘丛里钻的元序。 宋安宇正踮脚够树上的野枇杷,他扭头问道:“外公,那丛开紫花的能摘吗?” 他鼻尖沾着几点黄花粉,手里竹竿上还挂着半片蜘蛛网,苏老头眯眼瞧了瞧:“那是夏枯草,采些花穗回去晒干了,喉咙疼泡水喝最好。” 河岸边忽然传来哗啦水响,宋安沐提着裙摆站在浅滩里,裤脚卷到膝盖,露出沾着泥星子的小腿。 她手里握着根细竹枝,正轻轻拨开浮萍:“爷爷快看!这里有好多水芹!” 竹枝挑起一簇嫩生生的绿叶,根须上还挂着晶亮的水珠。 “慢着点摘,留些根明年还能长。”宋老头用草绳把田螺串成串,转头看见苏老头举着木铲往土丘上爬:“老苏头你当心闪了腰!” “这可是好东西!”苏老头抖着手里的野茼蒿,叶片背面泛着银光:“配上薄荷叶熬水,专治暑气上头。” 宋安沐蹲下身扒拉腐叶土,腐殖质的潮气混着薄荷的清凉直往鼻子里钻。 指尖忽然触到块硬物,她拨开层层叠叠的野苋菜,半片灰布衣角从草叶间露出来。 顺着布料往下摸,温热触感吓得她缩回手,是人的体温! “爷爷!外公!”她嗓子发紧,野茼蒿茎杆在掌心掐出青汁。 听到孙女声音的不对,宋老头扔下田螺串大步赶来,鞋底碾碎几颗熟透的野草莓。 苏老头抖着手里的药锄,白胡子被河风吹得乱飞,拨开最后一丛鸭跖草。 蜷缩在腐叶堆里的人露出全貌,三十来岁的汉子,头巾歪在耳畔,脚边还散落着几个裂开的陶器。 “这不是...”看着那人的面容,宋安沐想起来了,这不是他们第一次摆摊时,那个在混乱中还要跟她买小吃的货郎吗? 苏老头已经给那人搭上了脉,枯树皮似的手指在汉子腕间游走:“脉象浮滑,舌苔发青。” 他凑近汉子嘴边嗅了嗅,脸色突然骤变:“安沐,快摘些车前草来!要带根的那种!” 抱着刚采的野枇杷跑来的宋安宇见状,立刻扔了果子去扯车前草,还好之前外公有介绍过。 宋老头解下汗巾浸了河水,正要给汉子擦脸,被苏老头一把拦住:“别碰他嘴周!这是中了钩吻的毒!” 河滩上顿时乱作一团,元冬抱着装满桑葚的竹篮呆立不动,元序攥着宋安沐的衣角直哆嗦。 苏老头从药篓里翻出甘草塞进汉子齿间,转头看见宋安宇捧着带泥的车前草,连声催促:“捣碎了挤汁!快!” “他筐子里有陶器。”宋安沐突然指着草丛,半截竹筐斜插在泥地里,里面还完好地躺着几个青釉小瓮。 宋老头抄起个陶器舀来河水,苏老头将挤出的草汁兑着水灌进汉子喉咙。 河风卷着柳絮扑在汉子脸上,他喉结突然滚动两下,哇地吐出一滩黄水。 宋安沐别过头,看见碎陶片间滚着几颗红艳艳的野果,表皮还带着齿痕。 “贪嘴的老饕!”苏老头用树枝拨弄那野果,冷笑一声:“这是蛇莓的近亲,我们叫它鬼灯笼。看着喜人吃两口就能要命。” 他说着从怀里摸出个瓷瓶,倒出两粒黑药丸塞进汉子嘴里。 日头西斜时,货郎终于睁开眼,最先入目的是晃动的柳枝,然后是四五张神色各异的脸。 他想撑起身子,被苏老头按住了肩膀:“躺着别动,你刚把半条命丢在阎王殿。” “我...我的陶器...”他嗓音沙哑得像磨砂,目光扫过碎成片的青釉陶器,痛心地闭了闭眼。 宋安沐递过水囊,他咕咚喝了两口突然僵住,盯着苏老头腰间的药囊恍然大悟:“您是大夫!难怪...” “难怪什么?”苏老头正在碾药,闻言瞪起眼睛:“难怪你吃毒草没死成?” 他甩手把药渣扔进河里:“算你命大,这鬼灯笼混着野薄荷吃,毒性减了三分。要单吃那红果子,这会儿我们都该给你挖坑了。” 货郎讪笑着挠头,头巾滑到颈后:“我姓陈,行三,大伙儿都叫我陈三罐。” 他说着摸向腰间,掏出个油纸包:“这是前日收的崖蜜,各位救命之恩...” 话还没说完,人就又开始干呕起来。 宋安宇蹲在碎陶片堆里扒拉,举起个完好的小陶炉:“这个没碎。” 炉身上还粘着片枯叶,炉膛里结着厚厚的糖垢,陈三罐眼睛一亮:“小兄弟好眼力!这是前朝样式的风炉,最适...” “最适合熬薄荷膏。”苏老头突然插话,他捏着片薄荷叶在指间搓了搓:“你这炉子糖垢太厚,得用皂角水煮。” 河面泛起金红波纹,一行人簇拥着陈三罐往回走,宋安沐提着装水芹的竹篮,听那货郎絮叨:“再往南走五十里有片野栗林,那栗子比拇指盖还大,吃起来可香了。” 他突然打了个喷嚏,苏老头往他后颈糊了把薄荷膏,凉得他直缩脖子。 驿站青瓦上飘着炊烟,赵氏的大嗓门顺着风飘来:“死老头子!摘个野菜要摘到日头落山...” 话音戛然而止,她瞪着多出来的灰衣汉子,手里的铜钱不小心撒了一地,收摊的几人忙扑到地上到处捡钱。 第22章 陈三罐的光荣事迹 赵氏撅着屁股趴在地上捡铜钱,青布裙摆沾了层灰,宋安沐刚走近就听见奶奶在骂人,她顺手把竹篮搁在木凳上,蹲下来帮忙捡铜钱。 元冬从她身边钻过去,抓着三枚铜钱往赵氏手里塞:“阿奶给你!” 陈三罐灰扑扑的草鞋停在门槛外头,苏老头背着药篓挤进来,药草叶子蹭过他的袖口:“劳驾让让,我这篓子要搁灶房去。” 宋瑞峰扶起歪倒的条凳,从凳腿底下抠出三枚铜钱,抬头正看见灰衣汉子。 他站了起来问道“这位老哥是?” 元序猴子似的挂在陈三罐腿上,那汉子也不恼,反手从怀里掏出两把酸枣吃起来,衣襟里簌簌掉出些干蘑菇。 宋老头拍打着裤腿的泥进了驿站,烟锅子往桌沿一磕:“河边捡的馋痨鬼,姓陈。” 灶间飘来炖杂鱼的香气,让陈三罐喉结上下滚动,苏明华端着陶盆出来,盆里摞着金黄的贴饼子。 陈三罐作揖道:“这位嫂子好手艺!老远就闻见香味了。” “哎哟这味儿!”吴氏端着蒸笼从后厨出来,蒸腾的热气里探出半张脸:“娘别数钱了,灶上炖的萝卜都烂成泥了,哎呦爷几个回来啦!” 宋老头敲了敲旱烟杆,火星子落在青砖地上:“都坐下吧,老大媳妇,给客人盛碗热汤。” 宋家众人围坐在饭桌前,白露被孙氏抱在怀里啃饼渣,陈三罐挤在俩老头中间,捧着碗吸溜着鱼汤,喝得后脖颈都是汗。 “要说我这辈子啊……”陈三罐放下碗,他用袖口擦了擦嘴:“十二岁吃菌子躺了半月,十五岁尝蜂蛹肿成猪头,前年试药草把舌头麻了三天。” 他从腰带里抽出根枯枝:“这是崖蜜藤,嚼两口能甜半日!” 宋青阳接过枯枝闻了闻,白露伸手要去抓,陈三罐又从袖口里摸出个陶哨:“小娃娃玩这个安全。” 哨子吹响时像布谷鸟叫,惹得元冬元序在条凳上扭成麻花。 陈三罐夹了一块贴饼子塞嘴里:“我陈三罐走南闯北这些年,见过最稀罕的还得是云岭的灯笼椒,那年我在崖子沟...” “吃你的饭去。”赵氏把咸菜碟子往中间推了推,铜钱在她腰间布袋里哗哗作响:“老大,明儿个咱们是走官道还是渡口?” 宋瑞峰刚夹了筷子水芹,闻言放下碗:“娘,这得看天气。” “要说渡口的鲥鱼!”陈三罐突然提高嗓门,沾着饭粒的一小撮胡子跟着抖:“用菖蒲叶子裹着烤,鱼骨头都能嗦出鲜味来!” 把元序馋的,抓起木勺敲着碗:“要烤鱼!要烤鱼!”,吴氏啪地搁下粥碗:“吃还堵不上你的嘴?当家的,管管你家小子!” 宋金秋正盯着陈三罐那些陶罐出神,被媳妇踹了一脚后才回过神来:“啊?哦,元序好好吃饭。” “陈小哥走过这么多地方,可曾见过会发蓝光的蘑菇?”苏老头舀了勺蛋羹放进宋安沐的碗里。 陈三罐眼睛噌地亮了,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您老可问着了!瞧这鬼面蕈,配上七步藤能解蛇毒,要是单吃...” 他忽然瞥见赵氏铁青的脸,声音弱了下去:“当然,寻常人还是别试为好。” 宋安沐噗嗤笑出声:“你这布包倒是别致,瞧着像百家布拼的?” “姑娘好眼力!”说到这陈三罐来劲了,他抖开布包露出五颜六色的补丁:“这是我在梧苍县跟绣娘换的,这是柳州城的葛布...” 赵氏突然起身,陶碗磕在桌面上哐当响:“他爹,灶上还温着黍米粥,我去端来。” 说完她就往后院去了,心里还在想着这个被捡回来的人,叽叽歪叽歪歪的,竟说些她老太婆不爱听的话,烦死个人了。 苏老头慢悠悠的喝了口鱼汤问道:“你既懂得药性,怎不正经的行医?” “那多不自在!”陈三罐舀了勺鱼汤浇在饼子上:“去年救了个腹胀的,非让我天天去把脉,我躲进山里啃了半月野柿,回来他病好了,我倒拉得腿软。” 众人都笑了起来,宋安沐笑得把汤喷在张大山的袖子上,他也没说什么,只是偷偷的把桌上掉的花生米扫进手心里。 宋瑞峰给苏明华递了个眼色,当妻子的会意,把最后半条鱼夹到陈三罐碗里:“陈小哥往后什么打算吗?” “香!真香!”陈三罐嘬着鱼骨头含糊道:“往南走呗!听说岭南有种红毛丹,甜得能让人摔跟头。” 他突然灵机一动:“要不咱们搭伴走吧?我会认野蜂蜜,还能帮小娃娃挖陶泥玩!” 刚端了粥出来的赵氏一听,用力的把粥锅放到桌上:“多个人可多张嘴。” “我能打野味!”陈三罐连忙举起两根筷子比划:“山鸡脖子这么一扭就能吃上一顿美味。” 吴氏撇撇嘴跟孙氏耳语:“瞧那身衣裳,怕是连包袱皮都没有。” 孙氏只是笑了笑,低头给白露擦口水。 宋青阳插话道:“哎,你方才说的野栗林,离官道多远?” “也就绕五里地!”说到这个,陈三罐就流哈喇子:“那栗子炖鸡可比板栗香多了,剥出来的仁金灿灿的...” 本来就不开心的赵氏现在更生气了:“绕五里地?多走十里路得多耗半升粮!当咱们是去游山玩水的呢?” 饭桌上吵得像蜂巢,陈三罐掰着半块饼子蘸鱼汤,见众人还在犹豫要不要带他同行。 他一拍大腿:“哎!你们可别小瞧我!我这些年可不是白吃的!” 宋金秋正剔着牙缝里的鱼刺,闻言嗤笑一声:“那你还会啥?啃树皮吗?” 陈三罐又从怀里摸出个布包来:“不瞒各位,其实我这么些年还学到了用毒的看家本事。” 他抖开布包露出几株干草:“这是见血封喉的断肠草,这是能让人浑身发痒的漆树籽。” 苏老头凑过去嗅了嗅:“漆树籽捣碎了能治疥疮,断肠草用得巧倒是止痛良药。” “还是苏大夫识货!”陈三罐眼睛发亮:“路上要遇上劫道的,我撒把毒粉就能放倒七八个!” “用毒?”宋安宇眼睛一亮,手里的筷子都停下了:“那你能毒死人吗?” “呸呸呸!小娃娃别乱说!”陈三罐连忙摆手:“我是说,路上要是遇到不长眼的歹人,或者碰见毒蛇毒虫,我能对付!” 他指着几粒黑褐色的干果子:“瞧见没?这是断肠草的种子,把它磨成粉了撒出去,还能让野狗当场趴窝!” “哎哟喂!”赵氏吓得打翻饭碗:“快把这些晦气东西收起来!” 孙氏则是眼疾手快的一把捂住白露的耳朵,吴氏直接往后缩了缩:“你这人身上怎么带着这么些东西?” “防身嘛!”陈三罐嘿嘿笑着,又把布包系紧塞回去:“再说了,你们路上要是碰上不认识的野果子、野菜,我还能帮你们认认,免得吃出毛病来。” 苏老头点头道:“倒是个有真本事的,南边林子密,毒物确实多。” 早就看不顺眼的赵氏不以为然的说道:“说得轻巧,谁知道是不是吹牛的?再说了,他自个儿都吃中毒过,还能指望认毒?” 陈三罐被噎了一下,讪讪地挠头:“那、那不一样!我那是为了尝鲜才吃的,真要避毒,我可比一般人机灵多了!” 宋安沐托着腮帮子看他:“那你除了用毒,还会啥?总不能光靠这个跟咱们搭伙吧?” “我会赚钱啊!”陈三罐立刻挺直腰板,拍了拍身旁的竹筐:“瞧见没?陶器!这玩意儿到哪儿都有人买,路上还能补贴家用!” 第23章 狗改不了吃屎 饭桌上顿时安静了一瞬。 宋金秋和宋青阳对视一眼,两人的嘴角都抽了抽,吴氏直接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就你这破陶碗破罐子,能挣几个钱?” “这位嫂子有所不知。”陈三罐掸着衣裳站起来,从背篓里掏出个歪嘴陶壶:“你看这釉色,这纹路——” “纹路都裂到壶肚了。”宋安宇用筷子戳了戳陶壶裂缝:“您这手艺要能挣着钱,我明儿就改行捏泥巴去。” 王大柱端着蒸屉经过,听到这话忍不住笑出声来,陈三罐急得直拍桌:“小兄弟这话说的!等到了下个镇子……” “下个镇子怕是连泥胚子都卖不出去。”宋安沐拎起个豁口陶碗:“您这陶碗烧火候过了,釉料掺了太多粗砂,敲起来跟破锣似的。” 她屈指弹了下碗沿,果然发出闷哑的声响。 陈三罐不服气,又从筐里掏出个陶壶:“这壶多别致!釉色多均匀!放城里少说能卖二十文!” 宋安宇伸手接过壶,翻过来一看,壶底还粘着泥巴,显然是刚从河滩挖出来的。 他憋着笑问:“三罐叔,你真打算背着这一筐陶器走到南方啊?” “那当然——”陈三罐刚要点头,突然发现全桌人都在用一种“你脑子没问题吧”的眼神看着他,连忙改口:“咳,我是说,这一筐肯定很快就能卖完的!到时候轻装上阵,多方便!” 瞧着他说的一脸自信的样子宋老头挑眉问道:“哦?那你背着这一筐陶器,走了多少天了?” 陈三罐眨眨眼:“呃……五六天了?” 宋安沐眯起眼睛,手指轻轻敲着桌子:“那怎么还剩这么多?该不会,一个都没卖出去吧?” 这问题把陈三罐问的瞬间僵住,耳朵尖肉眼可见地红了,他支支吾吾地低头扒拉饭粒:“这个……路上没遇到识货的嘛!等到了下一个镇子,肯定能卖出去!” 赵氏哼了一声,盛了一碗粥给宋老头:“我看啊,你就是个吃白食的,还想着蹭咱们的饭!” 这下陈三罐真的急了,激动的差点把碗给打翻:“我、我真能帮上忙!你们信我!” 宋老头夹了一筷子咸菜,眼皮子都没抬:“帮忙?就你那堆破陶器,连个铜板都换不来,能帮什么忙?” 正往嘴里塞馒头的宋瑞峰说道:“爹,他要是真能卖出去,带着也不是不行。” “卖出去?”吴氏嗤笑一声,手里的筷子敲了敲碗边:“这都几天了?他那个篓子里的陶器有少几个吗?带着他就是个累赘!” 陈三罐脸涨得通红,梗着脖子道:“我、我这不是没找对地方嘛!再说了,我这陶器可都是好货,釉色均匀,胎质细腻——” “得了吧!”宋金秋打断他:“你那罐子我看了,底都没烧平,放桌上都能晃悠,谁买谁吃亏。” 陈三罐蔫了,耷拉着脑袋不吭声,苏明华见他可怜,夹了块腌萝卜放他碗里:“先吃饭吧,这事儿待会儿再说。” 饭桌上暂时安静下来,只剩下扒饭喝汤的声响,宋安沐偷偷瞄了眼陈三罐,见他捧着碗,眼睛却直往灶台那边瞟,显然还没吃饱。 她忍不住戳了戳弟弟的胳膊,小声道:“你看他,跟饿死鬼投胎似的。” 也才吃半饱的宋安宇头也不抬:“你少说两句,待会儿奶奶又该骂人了。” 果然,赵氏眼尖,瞧见陈三罐又伸手去够蒸笼里的馒头,立刻一筷子抽在他手背上:“吃吃吃!就知道吃!咱们家粮食是大风刮来的?” 陈三罐缩回手,讪讪地笑:“我这不是……长身体嘛……” “呸!”赵氏瞪眼:“你都多大个人了还长身体?我看你就是个饭桶!” 宋老头放下碗,擦了擦嘴:“行了,都别吵了,要结伴也行,先把这堆破烂处理了,可以便宜卖给驿站里的客人,能回本多少算多少。” “使不得啊!”陈三罐抱着竹筐像护崽的老母鸡:“这都是上好的,花了我大价钱做的。” “大价钱?”吴氏嘲笑道:“陈小哥,你这陶壶连釉都没上全,能值几个钱?” “要么现在砸了,要么留下。”赵氏带着冷笑:“带着这些个劳什子,又不能当饭吃。” 陈三罐张了张嘴,还想辩解,宋老头已经一锤定音:“要么把陶器处理了跟咱们走,要么你自己留着这些单过,选一个吧。” 陈三罐蔫头耷脑地松开手,哀嚎一声:“我的钱啊……” 晚饭后,众人各自忙活,宋安沐帮着吴氏收拾碗筷,宋安宇则被苏老头叫去收拾今儿去摘的那些草药。 最后宋家男丁帮着陈三罐把陶器摆在驿站门口,过路商旅用三文钱就能抱走个陶器。 陈三罐蹲在驿站门口,对着那堆陶器长吁短叹。 驿卒张大山路过,见状拍了拍他肩膀:“咋了兄弟?没卖出去啊?” 陈三罐哭丧着脸:“倒是有几个买了的,就是我这批货可是倾家荡产买的,现在要贱卖,心疼啊!” 王大柱凑过来,拿起一个陶罐掂了掂:“其实吧,你这罐子装个咸菜啥的还行,要不咱们驿站也买几个?” 陈三罐眼睛一亮:“真的?你们要多少?” 张大山笑道:“咱们驿卒兄弟加上驿丞大人,统共也就三个人,一人一个呗。” 陈三罐算了算,勉强挤出个笑:“行吧,好歹能回点本……” 另一边,宋安沐擦完桌子,溜达到院子里,正好看见陈三罐跟驿卒在讨价还价。 她凑过去听了会儿,忍不住插嘴:“你这价压得也太狠了,人家好歹是手艺人做的。” 王大柱挠头:“那……再加一文?” 陈三罐立刻点头:“成交!” 听的宋安沐翻了个白眼:“你可真好打发。” 天色渐暗,驿丞周显忠提着灯笼过来,看了看那堆剩下的陶罐:“这样吧,剩下的我包圆了,正好驿站还缺些盛具。” 陈三罐感动得差点哭出来:“周驿丞,您真是个大好人!” 周显忠摆摆手:“咱们也是各取所需。” 事情总算解决,陈三罐食指转着一串钱心情大好,哼着小曲儿回到后院,宋安宇正在给他搭帐篷,见他进来,随口问道:“陶器都处理完了?” 陈三罐乐呵呵地点头:“卖光了!虽然亏了点,但总比背着强。” 宋安沐从门外探头:“你晚上可别又乱跑,明天一早还得赶路呢。” “放心放心!”陈三罐拍胸脯保证:“我肯定老老实实睡觉!” 夜深人静,众人都已睡下,陈三罐躺在帐篷里,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他摸了摸怀里,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几颗红艳艳的野果。 “白天在河边摘的,闻着还挺香。”他嘀咕着,偷偷塞了一颗进嘴里。 果子酸甜多汁,陈三罐眯起眼,正享受着呢,忽然觉得舌头麻了,他猛地坐起来,捂着喉咙:“不、不对……” 起夜的宋安宇听到这动静,掀开帐篷问道:“怎么了?” 陈三罐已经说不出话了,脸色发青,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爹!娘!快来人啊!”这把宋安宇吓够呛,慌忙的去喊人。 众人被吵醒,苏老头提着药箱冲过来,一看陈三罐的模样,顿时黑了脸:“晌午才中的毒,晚上又管不住嘴!” 跑过来的赵氏气得直跺脚:“这个惹祸精!明天还走不走了?” 宋老头跟在后头,他沉着脸道:“先救人,其他的明天再说。” 苏老头掰开陈三罐的嘴检查,从角落里捡起半颗咬剩的野果,闻了闻,叹气:“是毒芹果,吃了轻则麻痹,重则要命。” 第24章 闲不了一点 宋青阳和孙氏忙着烧热水,苏明华往药罐里扔甘草,元冬元序扒着门框偷看,被宋金秋一手一个拎回屋。 宋安宇蹲在帐篷里,拿树枝戳了戳陈三罐发紫的嘴唇:“要不给他嘴里塞个麻核?” “那还不如塞个炊饼更实在。”宋安沐把解毒汤灌进陶碗:“劳驾搭把手,把他下巴抬起来。” 一家人忙活到后半夜,总算把陈三罐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天快亮时,陈三罐才虚弱地睁开眼,看见的就是一圈人围着他,个个脸色铁青。 宋老头冷声道:“再乱吃东西,你就自己留下吧。” 陈三罐缩了缩脖子,小声保证:“我、我再也不敢了…” 脸色无比难看的赵氏哼了一声,转身去灶房做饭,其他人也陆续散开,只留下宋安沐和宋安宇盯着他。 宋安沐戳了戳他脑门:“你可真行,差点把自己吃死。” 看着很惨的陈三罐欲哭无泪:“我哪知道啊,看着红彤彤的,跟山楂似的。” 把宋安宇给整无语了:“不知道的东西你还乱吃,活该你三番五次的中毒。” 院子里,宋瑞峰正跟驿丞解释延期的事,周显忠捋着胡子笑:“无妨,多住一天不打紧。” 灶房里,赵氏把锅铲敲得叮当响,嘴里念叨着:“带这么个祸害上路,真是造孽。” 吴氏一边生火一边搭腔:“就是,娘,要不咱们偷偷把他扔在这儿算了?” 这话被路过的宋金秋听到,他瞪了妻子一眼:“瞎说什么!那好歹是条人命。” 孙氏默默的切着咸菜,轻声道:“其实陈小哥的心眼不坏,就是人贪吃了点…” 院子里,元冬和元序追着白露玩,孩子们的笑声冲淡了大人们的愁绪。 宋安沐蹲在屋檐下,看着渐渐亮起来的天色,叹了口气:“今天又走不成了。” 宋安宇坐到她旁边,递过半个馒头:“习惯就好,南迁路上啥事儿都能碰上。” 屋里传来陈三罐弱弱的声音:“那个有吃的吗?我饿了…” 宋安沐翻了个白眼,把馒头塞进弟弟手里:“你去喂他,我怕我忍不住揍人。” 宋安宇笑着起身,正准备朝帐篷处走去,苏明华从灶房出来,手里端着碗热腾腾的米汤。 “安宇,正好把这个给陈三罐送去,刚才他吐得那么厉害,得喝点热乎的养养胃。” 灶房里的两个弟媳探出头来,吴氏快人快语:“大嫂,你之前教咱们做的那个芝麻糖,材料还有剩,要不今天再做些?” 反正今天也没别的事做,苏明华觉得可行:“那咱们多做些,下午放到摊子上卖。” 她转向女儿:“安沐,你之前不是说要做些草编的玩意吗,就今儿来做吧。” 宋安沐拍拍身上的馒头屑站起来:“对啊,我昨天跟王大哥要了些蒲草,正琢磨着编几个蝈蝈笼子和小篮子呢。” “沐姐儿,我也要学!”白露从孙氏身后钻出来,小脸上沾的脏兮兮的。 “行啊,那咱们一起。”宋安沐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 宋安沐从包袱里翻出蒲草,青绿的草叶还带着点潮气,她捋了捋草茎,挑出几根粗细均匀的放在一旁。 白露蹲在旁边,小手捏着一根蒲草来回摆弄,草叶在她指间滑来滑去。 她仰起头问:“沐姐儿,这个怎么扭啊?” “你看啊,先把两根草这样交叉。”宋安沐手指灵活地翻动着,蒲草很快编出一个小圈。 元冬和元序从屋里跑出来,手里抓着半块馍馍,元序凑过来要看,被元冬拽了一把:“别挤,我都看不见了!” 两个老头在一旁啃着梨,宋老头用手挥了挥围着他转个不停的小虫子。 苏老头咬了一口梨,含混不清地说:“沐丫头啊,你不是答应过,要给白露串红莓果项链吗?” “哎呀,我都给忘了。”宋安沐拍拍脑门,从包袱找出她放在里面的红莓果。 白露这小娃也是忘了这事,这下看见红莓果,高兴的蹭到宋安沐身边,小手揪着她的衣角撒娇的晃了晃:“沐姐儿现在就串好不好?” 那可爱的样给了宋安沐一个暴击,她忍不住rua上了白露的小脸:“行,那你帮姐姐把这些蒲草捋顺好不好?” 得到小朋友的“好”字,宋安沐分出一把蒲草塞给白露,自己低头串起了果子。 莓果已经熟透,捏在手里软乎乎的,草茎从果蒂穿过去,带出一点汁水,染得她指尖发红。 宋安沐把最后一颗莓果串好,拎起来对着阳光看了看,红彤彤的果子串在草茎上,像一串小灯笼。 她招手叫白露:“来,试试合不合适。” 白露立刻丢下蒲草跑过来,仰起小脸,宋安沐把果链绕在她脖子上,打了个结。 莓果沾了晨露,在白露的衣襟上留下几点水痕。 “真好看!”白露眼睛笑得弯成了月牙。 她低头摸着脖子上的项链,果子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捣乱二人组跑过来要摘果子吃,吓得她躲到堂姐的身后。 宋安沐护着白露,对两个小子说:“别抢,我这还有。” 看着堂哥们拿着果子跑远,白露摸着果链,凑到宋安沐耳边说:“沐姐儿,我能不能也编一个小篮子,用来装我的头绳。” “行啊,现在就教你。”宋安沐拿起蒲草开始教白露。 阳光照在院子里,晒得蒲草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宋老头吃完梨在衣服上擦了擦手,走过来看他们编篮子,宋安沐手指飞快地绕着蒲草。 她拿起编好的笼底,开始竖着插草茎做笼壁,白露学着她的样子把蒲草往缝隙里塞,结果塞得太用力,把编好的部分顶歪了。 “轻点儿。”宋安沐扶正歪掉的草茎,把白露的小手按在笼子上:“你摸摸,要这样顺着纹路来。” 元序挤过来嚷嚷:“我也要学!沐姐儿教我编蚂蚱!” 元冬吐掉梨核,凑过来看热闹:“就你那笨手笨脚,别把草都扯断了。” “你才笨!”元序去揪元冬的袖子,两人闹作一团,差点踩翻装蒲草的筐子。 苏老头赶紧把筐子挪开:“要闹去别处闹,没看见你沐姐姐正在忙着?” 热热闹闹中,灶房传来赵氏的大嗓门:“准备吃饭了!” …… 宋家人刚吃完早饭,宋老头蹲在屋檐下剔牙,马棚里又传出陈三罐虚弱地喊声:“安宇小兄弟…你那粥还有没有…” 宋家三兄弟闻声围了过去,宋金秋蹲下身,用食指戳了戳陈三罐圆鼓鼓的肚皮,戏谑道:“你这肚子莫不是铁打的?昨儿个才解了毒,今儿个就饿得直叫唤?” 陈三罐不好意思地挠头,脸上却带着几分得意:“嘿嘿,这些年吃过的毒草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这副身子骨早就练出来了。” 宋瑞峰抱臂而立,闻言摇摇头:“倒还显摆上了?要不是我岳父救你,你这会儿应该早就去见阎王爷了。” 一旁的宋金秋正抚摸着马鬃:“大哥,下午咱们再去趟河边吧?我想多网些鱼虾。” 他的手指顺着马背的线条轻轻滑过,马儿舒服地打了个响鼻。 “河边!”陈三罐肚子不痛了,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那儿的野果可多了!上次摘的野莓...” 宋安沐端着水盆站在门口,她眯着眼睛看陈三罐:“还惦记着吃,小心我一盆水泼下去!” 刚说完,她手腕抖了抖,溅起一片小水花,陈三罐一个翻身躲开泼来的水,连连摆手求饶:“宋姑娘手下留情!我这刚好的肚子可经不起折腾!” 宋安沐把水盆往地上一搁,叉腰笑道:“现在知道怕了?昨晚偷吃野果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后果?” 院子里飘来芝麻的焦香,赵氏朝这边喊:“沐丫头别玩了,快过来帮忙!” “来啦!”宋安沐应着,临走前冲陈三罐皱了皱鼻子。 第25章 都要给薅秃了 那边女眷们已经忙活开了,苏明华把炒熟的芝麻倒在案板上,孙氏拿着擀面杖来回碾,芝麻碎混着焦香扑了满院。 吴氏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铁锅里糖浆正咕嘟咕嘟冒泡。 “娘,您来尝尝。”苏明华递过一块刚做好的芝麻糖。 赵氏接过来,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而后露出满意的表情:“嗯,就是这个味,甜而不腻,芝麻还香得很。” “这次还加了点花生碎。”苏明华笑着说:“要是再加点蜂蜜,味道会更好。” 吴氏一边搅糖浆一边说:“大嫂懂得真多,这手艺在城里都能开铺子了。” “就是城里人一些家常做法而已。”苏明华也不好说她这手艺是来自现代的,只能靠胡诌了,还好宋家人也不懂这方面的事。 听见女儿的脚步声,她手上动作不停:“安沐,去把你编的那个小篮子拿来,咱们装糖用。” 宋安沐应了一声,从屋里拿出几个她之前做的草编篮子,有圆有方,有些还编出了花纹。 赵氏吃惊地看着那些精致的草编:“安沐什么时候学了这样的手艺,瞧瞧这编的多漂亮。” “就没事干的时候自己瞎琢磨的呗。”宋安沐挠挠头,赶紧转移话题:“奶奶,您教我做鞋面吧,那个我老缝不好。” 赵氏被这一声“奶奶”叫得心花怒放,脸上露出笑容:“成,等做完这些糖,奶奶教你。” 女眷们做芝麻糖忙了一上午,中午宋家人简单吃了饭,男人们准备去河边。 陈三罐也不亏是被毒大的,这会已经能活蹦乱跳了,看到宋瑞峰他们收拾好渔网和竹篓正要出门,他一个箭步蹿到门口,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芝麻糖。 “宋大哥,也带我一个呗!”他舔着糖渣凑近:“我鼻子灵,能闻着鱼群,再说我这身子骨刚好,得多活动活动。” 宋金秋正往腰间别柴刀,闻言嗤笑:“你是想去摸鱼还是想偷吃野果?昨晚躺地上吐白沫的事儿忘了?” 陈三罐急得直搓手:“哪能啊!我保证就帮忙干活。” 说着抢过宋青阳手里的空竹篓往自己背上挂:“你们看,我连家伙什都准备好了。” 宋瑞峰被缠得没法,最后还是松了口:“要跟就快走,再磨蹭天该黑了。” 陈三罐欢呼一声,拉着宋安宇说:“河边有种紫色的花,长得可漂亮了,我都有点想尝尝,不知那个味是不是也一样的好吃。” 还没等宋安宇开骂,宋安沐先冲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个半成品的草编:“你还敢乱吃!再中毒可没人会管你!” 宋瑞峰拍拍女儿的肩膀:“放心,有我们看着呢。” 他一脸严肃地转头对陈三罐说:“三罐,先说好,你要是再乱吃东西,我们就真不管你了。” 嬉皮笑脸的陈三罐站直了身子保证道:“我就看看,真的真的不会再乱吃了。” 男人们走后,女眷们把做好的芝麻糖和米糕装进篮子里,又准备了些简单的炊具。 宋安沐和白露把草编工艺品摆在一块粗布上,有篮子、小动物、还有装饰用的花环。 两个调皮的小子早就等不及了,蹦蹦跳跳地围着摊位转悠。 “待会儿你们就负责吆喝。”宋安沐捏了捏元冬的脸:“喊得响亮些,卖出去就奖励你们糖吃。” “我要喊!”元序举起小手:“我会说“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吴氏拍了下儿子的屁股:“你这小机灵鬼,倒是学了不少。” 不一会儿,驿站门口就热闹了起来,苏明华和赵氏负责小吃摊,孙氏和吴氏打下手。 宋安沐带着孩子们摆弄手工艺品,不时有路人驻足观看。 一个穿着体面的妇人拿起编着花纹的篮子:“这个小篮子多少钱?” 宋安沐刚要回答,白露就脆生生地说:“三文钱一个,夫人!能装针线,可结实了!” 妇人被小姑娘逗笑了:“好,那给我拿两个。” 第一单生意做成,孩子们欢呼起来,元冬和元序更卖力地吆喝起来,引得更多人围过来看。 另一边,苏明华的芝麻糖也卖得不错,赵氏收钱收得眉开眼笑,小声对儿媳说:“明华啊,这手艺真不赖,光是这些糕点一天就能挣几十文呢。” 苏明华往锅里又倒了些芝麻:“娘,等到了南边安定下来,咱们开个小铺子,您来当掌柜。” 赵氏笑得合不拢嘴:“我老眼昏花的,哪当得了掌柜。” 正说着,远处传来嘈杂声,宋安沐抬头看去,是父亲他们回来了,手里提着串鱼的,抱着一堆野菜和草药的。 这丰收的场景,让宋安沐怀疑这条河附近的鱼虾和植物都快被他们一家人给薅完了。 陈三罐走在最后,怀里兜着什么东西,边走边低头看。 “你又摘什么了?”宋安沐皱着眉过去,打了他的手臂一把,几颗红艳艳的野果滚落在地。 “我就看看!没吃!”陈三罐急忙辩解。 宋安宇无奈地说:“姐,他看着我们采药,自己认出了几种能吃的野果,非说要带回来给你看看。” 带着怀疑的态度,宋安沐捡起一颗果子闻了闻:“这个好像真能吃。” 她掰开果子,露出里面的果肉:“闻着还挺香甜的。” 陈三罐得意地笑了:“是吧?我就说我能分得清!” “分得清昨晚还中毒?”宋安沐白了他一眼,但还是把果子收了起来:“回去问问外公再说。” 驿站大堂里,两个老头坐在长凳上,跟驿丞边喝着粗茶边聊着天,周显忠正给他们续茶。 “听说南边雨水多,种稻子好。”周显忠说。 苏老头点点头:“是啊,我听人说过,那边的水土养人。” 宋老头抽着旱烟:“只要能有块地种,哪儿都行,咱们这一大家子,得找个宽敞地方。” 陈三罐走得飞快,两条细腿甩得跟风车似的,后脑勺那撮翘起来的头发一颠一颠。 宋安沐捏着那颗野果,跟在他后面往驿站门口走,宋安宇背着野菜慢悠悠走在最后,时不时踢一脚路上的小石子。 “外公您瞧这个!”陈三罐蹲到苏老头跟前,献宝似的把野果举到他鼻子底下。 “外公您可瞧仔细了。”宋安沐紧跟在后,她把果子搁到苏老头的掌心中。 苏老头正听周驿丞讲南边种稻子的事,被这突然凑过来的果子吓了一跳。 他眯起老花眼,又用指甲掐开果皮,沾了点汁水在舌尖抿了抿。 陈三罐紧张得脖子都往前伸,活像等着揭榜的考生。 “嗯,是野山枣。”苏老头把果肉掰成三瓣,分给周显忠和宋老头:“这时候能找着不容易,往年得霜降后才甜。” 陈三罐立刻支棱了起来,冲着宋安沐挑眉:“听听!老大夫都说能吃!” 他转身从背篓里哗啦啦倒出几十颗野果,个个颗粒饱满:“都是我找到的,苏大夫你来瞧瞧能不能吃。” 经过苏老头的一番认证,这次陈三罐还真没骗人,他摘的那些果子都是能吃的。 宋安沐不得不说这人还是有点用处的,不过比起他饭桶的属性,这个用处总的来说,并没什么卵用。 到了傍晚时分,宋家女眷正在清点今天的收入,苏明华数着铜钱,脸上带着笑:“不错,比昨天多挣了二十文。” 吴氏兴奋地说:“大嫂,明天咱们多做些!我看那些来往商队的人买得可欢了。” 孙氏小声提醒:“二嫂,咱们明天不是要赶路吗?” “啊对哦,赚钱赚到我给忘记了。”吴氏的雄心壮志被点醒,整个人都显得有些泄气。 宋安沐把剩下的草编收进包袱:“没事,路上我也能编,到了下个地方还能卖。” 第26章 告别驿站 男人们把鱼收拾干净,架在火上烤,陈三罐凑到宋安沐身边,神秘兮兮地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给你看个好东西。” 宋安沐警惕地看着他:“不会又是毒果子吧?” “不是不是!”陈三罐打开布包,露出几块颜色各异的土:“我在河边发现的,想着你不是会做手工吗,这个能做陶器不?” 宋安沐拿起一块捏了捏:“质地不错啊!” 她忽然想到什么,眯起眼睛看着陈三罐:“你该不会是想让我做陶器,你好拿去卖吧?” 陈三罐搓着手嘿嘿笑:“哪能啊…就是…互利互惠嘛…” 宋安沐把玩着手中的陶土块,指腹感受着细腻的颗粒感。 “这土确实不错,不过...”她抬眼看向满脸期待的陈三罐:“做陶器太费工夫了,还是做成其他东西吧。” 陈三罐挠了挠后脑勺,几根稻草似的头发翘了起来:“做成啥啊?” “小玩意儿啊。”宋安沐掰下一小块土在掌心揉搓:“比如小动物摆件、首饰珠子之类的,既省材料又好携带。” 灶房那边飘来阵阵粥香,赵氏的大嗓门穿透薄雾:“安沐!过来端饭!” “哎来了!”宋安沐应了一声,转头对陈三罐快速道:“这样,我出技术你出材料,卖出去的钱我六你四。” 陈三罐刚要张嘴讨价还价,宋安沐已经小跑着往灶房去了。 他低头看看布包里的土块,又望望宋安沐的背影,最终叹了口气:“四成就四成吧,总比烂在手里强。” 吃完了饭,宋安沐把借来的竹匾摞在一起,挨个拍掉缝隙里的山楂屑。 周显忠正在柜台后拨弄算盘,花白胡子随着咀嚼食物的动作一翘一翘的。 “周爷爷,这些竹匾还您。”宋安沐把竹匾放在柜台上:“谢谢您这几日借给我们用。” 老驿丞眯着眼数了数:“还少了一个。” “啊?”宋安沐一愣,随即拍脑门:“对对,还有一个晾着薄荷叶呢,我这就去拿。” 她小跑回后院,正撞见宋安宇蹲在陈三罐旁边,两人头碰头研究着什么。 走近了才听见弟弟在说:“这种红果子千万别吃,我外公说过,吃三颗就能让牛倒地不起。” 陈三罐却两眼放光:“这么厉害?那要是稀释了...” ”你又想试毒?”宋安沐插着腰出现:“说好的不乱吃呢?” 陈三罐讪笑着把红果子塞进袖袋:“就看看,就看看。” 夕阳已经沉到了驿站西墙外,宋安沐取走最后一个竹匾。 回到大堂后,她把竹匾还给周驿丞,老头这次满意地点点头,从柜台下摸出个油纸包:“丫头,路上带着。” 宋安沐打开一看,是几块油饼,她欢喜的笑了起来:“谢谢周爷爷!” …… 第二天清晨,早早的驿站就热闹了起来,王大柱帮着把行李搬上板车,陈三罐的陶器竹筐空空如也,只在角落塞着那个装着陶土的布包。 “都齐了?”宋老头清点着人数,目光扫过一大家子,元冬元序和白露还在揉着眼睛,被各自的母亲牵着。 宋瑞峰在板车旁,手指沿着车辕细细摩挲,木料接缝处新钉的楔子有些毛糙,他顺手从地上捡起块青石打磨起来。 周显忠进了后院,瞧见他的动作,花白胡子颤了颤:“到底是读书人,心细。” “路上经不起颠。”宋瑞峰将石块塞回腰间布兜,起身接过老太太递来的坛子。 粗陶坛沿还沾着酱色汁水,他摸出半截草绳在坛口绕了两圈,稳稳当当卡进车架空隙里。 陈三罐凑过来往板车上张望:“我那口铁锅捆牢了吧?路上用这个炒菜肯定贼香。” “放心吧,给你捆着呢。”苏明华拽着吴氏胳膊把人从车辕边拉开:“弟妹仔细蹭了灰。” 她利索地把散开的包袱皮四角一拢,打了个活结:“收拾的衣裳都搁在蓝布包里,要添换的伸手就能够着。” 周显忠捋着胡子,眼眶有些发红:“这一走,也不知何时能再见,路上千万当心,南边湿气重,记得要多晒晒被褥。” 蹲在车轱辘边检查绳索的苏老头直起腰来:“可不是,我那老寒腿就是年轻时在潮地方落下的病根,周老弟,你们驿站要是有艾草,记得每日熏一熏屋子。” 张大山把肩上扛着的包袱往上颠了颠,粗声粗气道:“宋小哥,那山枣要是吃完了,就捎个信来,我让货郎带些给你们。” 说着他用袖子抹了把脸,又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塞给宋安宇:“早上新烤的饼子,路上垫肚子。” 王大柱蹲在地上帮宋青阳系紧板车上的麻绳,闷声道:“昨儿个收拾房间,翻出两双新编的草鞋,塞你们车上了,路上磨坏了也好替换。” 他说完抬头看了眼正在往车上捆包袱的宋安沐:“宋姑娘,你那酱菜坛子搁稳当了没?” 宋安沐踮着脚把最后一个包袱捆结实,闻言转头笑道:“大柱哥,草鞋耐磨,可比陶罐强,我那两坛子酱菜还没到南边就得颠碎了。” 她说着跳下车,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递给王大柱:“这是前几日晒的薄荷,泡水喝最解暑。” 孙氏抱着白露走过来,往周显忠手里塞了双布鞋:“驿丞大人,这鞋底纳得厚,您走路时穿着不硌脚。” 她怀里的小丫头有样学样,伸出小手往周显忠的口袋里塞了几颗野果子。 吴氏正扯着自家两个儿子的衣领往板车边走,闻言插嘴道:“要我说就该多带几双鞋,这一路......” 话没说完就被自家男人拽了一把,宋金秋瞪了媳妇一眼,转头对驿丞拱手:“这些日子多谢照应。” 驿丞和两个驿卒送他们到大路口,张大山往宋安宇手里塞了包东西:“路上无聊嚼着玩。” 是晒干的山枣。 宋安宇把山枣分了一半给姐姐,冲着驿站三人组拱手:“等我们安顿下来,定托人送南边的果子给你们尝鲜。” 他话音刚落,就被自家奶奶赵氏拍了下后脑勺:“净说大话,到了南边还不知什么光景呢。” 老太太从板车上拎下个竹篮递给周显忠:“自家腌的咸菜,就粥吃最香。” 日头已经升得老高,宋老头敲了敲车辕:“真该走了。” 他看了眼还在抹眼睛的周显忠,喉头也有些哽咽:“等我们在南边扎下了根,就托人带信给你们。” 驿丞三人退到路边,看着宋家的板车吱呀呀启程,张大山突然追出去几步,冲着渐渐远去的车队大喊:“要是路过青林镇,记得去喝老刘家的酸梅汤——” 声音飘出去老远,惊起路边树上一群麻雀,板车转过山坳,宋安沐回头看见那三个身影还站在原地,晨雾漫过来,王大柱挥手的动作像是水里晃动的影子。 宋安沐把弟弟分给她的山枣塞了颗进嘴里,眯着眼道:“等到了南边,咱们也种棵枣树。” 她转头看见陈三罐正眼巴巴望着自己手里的枣子,笑着抓了一把给他,货郎忙不迭把枣子塞进嘴里,宋安沐又把枣分了一些给其他人。 白露小丫头指着路边的野花叫起来,宋安宇跑过去摘了几朵,回来别在她的衣襟上。 宋老头走在最前头,时不时回头看一眼慢吞吞的板车,苏老头走在女婿身边,忽然道:“瑞峰啊,到了南边,先把屋后的地翻一翻,再种些能驱虫的草药。” 一群人走出二里地,晨雾渐渐散了。 宋安沐揉着后腰,太久没走这么长的路了,这会儿全身的肌肉都酸痛了起来,她看着蜿蜒向前的土路,突然叹了口气:“要是有个随身空间就好了。” 走在她旁边的宋安宇耳朵动了动:“什么空间?” 第27章 要是有金手指就好了 宋安沐小声说道:“就是那种…穿越者标配的金手指啊,比如能种田的空间,或者带个系统什么的。” 这他听过,宋安宇立刻来劲了:“要是带系统,我肯定选个能加敏捷属性的,走路不累。” “我要能存东西的!”宋安沐越说越起劲,手上比划起来:“这么大一个仓库,想吃什么吃什么,想拿什么拿什么。” 姐弟俩越说越兴奋,没注意苏明华已经放慢脚步到了他们身后。 听到什么“任务奖励”,“经验值”之类的词,她皱眉捅了捅前头的宋瑞峰:“你听听这俩孩子,大白天的说梦话呢。” 宋瑞峰却笑了:“咱们都能从…那个地方来这儿,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苏明华正要反驳,前头板车突然“嘎吱”一声停了,陈三罐指着路边的野草丛:“那儿有马齿苋!凉拌可好吃了!” “不许摘!”宋家三个女人异口同声,赵氏更是直接揪住他后领:“再乱吃东西,今晚别想吃饭!” 中午休息时,女眷们围坐成一圈,宋安沐从包袱里掏出几团彩线和布料边角,开始教大家编绳结。 吴氏听说做得好了能卖上许多的钱,立刻凑的更近的学习。 “这样绕过去...对,再从这个孔穿出来...”宋安沐手把手的教,余光瞥见陈三罐正偷偷摸摸往板车底下藏什么东西。 她一个箭步冲过去,从对方手里抢下个蘑菇:“这有毒!” 陈三罐委屈巴巴:“我看着像鸡枞...” ”鸡枞菌盖是灰褐色的,这个橙得跟柿子似的!”宋安沐把蘑菇甩得老远,转头喊:“安宇!来给他科普一下毒蘑菇!” 下午的路越发难走,元序累得实在迈不动腿了,宋金秋干脆把他扛到肩膀上坐着。 白露眼巴巴地看着,满脸的羡慕,这模样被宋青阳瞧见了,也学着二哥的动作,把自家闺女举起来架在脖子上。 小姑娘乐得直晃脚丫子。 宋老头喘了口粗气,走到宋瑞峰身旁:“老大,照这个走法,要多久才能到下个目的地?” 宋瑞峰眯眼望向前方起伏的山路:“今儿怕是走不到了,前面有片林子,不如咱们早点扎营?” 这提议立刻获得全家人的赞同,陈三罐自告奋勇去找水源,被赵氏一把拽住:“让金秋去!你给我老实待着!” 天色渐晚,宋安沐在卸今晚需要用到的行李,突然发现弟弟蹲在树根旁发呆。 “想什么呢?” 听到姐姐的声音,宋安宇回头冲她招手:“姐,你看这个。” 他拨开一片苔藓,露出底下几株伞状小植物:“像不像游戏里的回血草?” 宋安沐被抖笑了:“要真能回血,我先嚼两口治治这腿疼。” 板车旁边,苏明华一边搭建土灶一边摇头:“这俩孩子...” 宋瑞峰往火堆里添了根柴,火光映着他带笑的脸:“挺好的,苦中作乐嘛。” 当第一缕炊烟袅袅升起时,林间传来宋金秋的喊声:“找到溪水啦!” 宋青阳提着装满水的木桶回来时,孙氏已经在临时搭起的土灶上架好了铁锅。 清澈的溪水倒入锅中,溅起几滴水珠落在烧红的石头上,发出“滋滋”的声响。 “元冬,带着弟弟妹妹去捡些干树枝来。”宋金秋拍了拍大儿子的肩膀:“别走远了,就在火光能照到的地方。” 三个小萝卜头欢呼着跑开了,白露的小辫子在脑后一甩一甩的,孙氏不放心地跟了几步:“小心别扎着手!” 宋老头和宋瑞峰在不远处搭着简易帐篷,老人家用捡来的树枝敲了敲地面:“老大,这根桩子再往深里打三分。” “知道了,爹。”宋瑞峰抹了把额头的汗,抡起石头将木桩又往下砸了砸。 他抬头望了望渐暗的天色:“今晚应该是不会下雨。” 另一边,宋安沐正帮着苏明华铺睡觉用的干草,她把枯草抖松散,突然咦了一声:“娘,这草里还带有薄荷味。” 苏明华凑近闻了闻,笑道:“还真是,正好晚上睡觉能防些蚊虫了。” 陈三罐耳朵尖,一听“薄荷”两个字就窜了过来:“哪呢哪呢?” 他揪了一小撮草叶塞进嘴里,立刻被呛得直咳嗽:“咳咳...这不是薄荷,是...是...” “是什么?”宋安宇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手里还捧着几根刚捡的柴火。 ”荆芥!”陈三罐好不容易顺过气来,眼睛却亮晶晶的:“煮水喝能治头疼!” 赵氏举着汤勺走过来:“你又乱吃东西!”她作势要打,陈三罐缩着脖子躲到宋安沐身后。 干草刚铺好,孩子们就抱着满怀的枯枝回来了,元序兴奋地嚷嚷:“爹!我们看到好大一片竹子!” “竹子?”宋安沐立刻来了精神:“在哪?” 元冬指着西边:“往那边走一小段,有个小坡下面全是。” 宋安沐拉着弟弟就要去看,被苏明华叫住:“马上要吃饭了,明天天亮再去。” 她转头对正在搅粥的吴氏说:“二弟妹,盐放了吗?” 吴氏咧着嘴笑:“放了,就那么一小罐,得省着点用呢。” 陈三罐闻言,神秘兮兮地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我这儿有点好东西。” 他动作轻柔地展开,露出里面黄褐色的粉末:“山椒粉,配上油饼绝对香!” 赵氏狐疑地嗅了嗅:“你哪来的?” “之前路过一个小镇子买的,一直没舍得用。”陈三罐讨好地笑着。 他往锅里撒了一小撮,香味立刻飘散开来,宋金秋吸着鼻子凑过来:“嘿,还真香!” 全家人围坐在篝火旁,简单的野菜粥因为陈三罐的调料变得有滋有味。 宋安沐捧着粗陶碗暖手,忽然想到什么:“对了,明天我去砍些竹子回来。” “砍竹子干啥?”吴氏一边给元序擦嘴一边问。 “能做的东西可多了。”宋安沐马上细数道:“竹筒可以当水壶,竹片能编篮子,细的可以削成簪子...” 宋安宇插嘴:“还能做弓箭呢。” “你就知道玩。”宋安沐轻轻撞了下弟弟的肩膀,继续说,“要是能找到合适的竹根,还能雕刻小摆件卖钱。” 篝火堆上架着的铁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苏明华用木勺搅了搅锅底的杂粮粥。 宋金秋又往里面添柴火,火星子噼啪炸开两三点,溅到吴氏裙角上,被她一巴掌拍在后背:“看着点!新补的衣裳!” 宋老头浑浊的眼珠映着火光:“竹子是好东西,当年闹大水的时候,老篾匠用竹筏子载了咱们半村人。” 元冬和白露在比赛谁吃得快,闻言都竖起耳朵,白露拽了拽孙氏的袖子:“娘,竹筏子能飞吗?” “飞不得,能在水上漂。”孙氏把烤热的饼子掰成小块泡进粥里。 宋青阳接过碗吹了吹热气:“安沐说的竹根雕,可是要刻成花鸟鱼虫?” 见侄女点头,他转头看向陈三罐:“三罐见多识广,可晓得这类玩意的市价?” 正捧着第三个烤馒头的陈三罐噎得直抻脖子,苏老头往他后背拍了两下:“慢着吃,又没人抢。” 这贪吃货郎灌了口凉水才喘过气:“江南文风盛,巴掌大的竹根雕能卖半吊钱!要是雕个寿星公...” “寿星公脑门要鼓。”宋安沐捡了根树枝在地上比划:“得找碗口粗的老竹根。” 宋瑞峰用树枝拨了拨火堆:“竹子还能做水车齿轮,就是得找三年生的老竹。” 他说着掰断一截枯枝演示齿牙咬合,宋安宇突然插话:“齿轮转起来能带动机簧,若是做成连弩...” 第28章 各自分工 “打住打住!”赵氏把长勺往锅里重重一搁:“又是车又是弩的,当咱们要打仗呢?要我说,多编些竹筐竹席才是正经,到了南边还能用上。” 陈三罐忽然吸了吸鼻子:“说到南边——竹笋烧肉、腌笃鲜、油焖春笋。” 他每报个菜名喉结就滚动一次,最后哀嚎着拍大腿:“可惜这月份北地哪来的笋!” 苏明华笑着给他添了勺粥:“你倒是会吃,等到了南边,有机会让你吃鲜笋吃到打嗝。” 吴氏啃了口馒头:“鲜笋存不住,要是能晒成干倒好,炖汤时抓一把,肯定很好吃。” 她说着看了眼吃完了饭,围着他们乱窜的小皮猴们,元序正拿树枝当剑要跟元冬比划。 宋老头敲了敲碗沿,众人渐渐安静下来:“这样,明天再扎营一天,女眷孩子留在营地,男丁分为三拨,老大带安沐安宇找竹根,老二老三砍竹竿,我和老苏头、三罐去寻草药。” 大家收拾了碗筷,宋安沐把剩下的彩线分给孙氏和吴氏:“二婶三婶,我教你们编个新花样吧?” 吴氏接过线坐到火堆旁:”白天那个结我还没弄明白呢。” 三个女人头碰头地研究起绳结来,宋安沐耐心地示范:“这根线从下面绕过来,然后从这个圈里穿过去...…对,就这样!” 男人们轮流守夜,宋瑞峰值第一班,宋老头陪他坐着,夜风拂过树梢,帐篷里传来孩子们均匀的呼吸声。 宋安沐教完最后一个绳结,抬头发现孙氏已经靠着树干打起了瞌睡。 “二婶三婶,歇着吧。”她轻轻的摇醒孙氏,顺手把编了一半的绳子收进包袱。 吴氏打了个哈欠:“这手艺真能卖钱?” “那肯定的,之前做的草编不就卖出去了。”宋安沐自信地点头:“等到了下个安脚地,我教你们做更精致的。” 苏明华走过来,递给他们外衣:“夜里凉,都披着点。” 她看了眼孙氏,在女儿的耳边轻声说道:“你三婶的性子软,别让她太累着。” “知道啦。”宋安沐裹紧衣服,她对着两个婶婶道:“走吧,剩下的明天再做。” 夜深了,宋瑞峰轻轻摇醒宋金秋换班,陈三罐蜷缩成一团,怀里还抱着他那宝贝的陶土,嘴里嘟囔着梦话:“...再加点茴香...” …… 清晨的雾气还没散尽,宋安沐蹲下身摸了摸湿润的泥土,露水顺着竹叶滑下来,正巧滴在她后脖颈上。 “姐,你快看!”宋安宇用树枝拨开几片枯叶,碗口粗的竹根盘虬着钻出地面,表面布满细密的纹路。 宋瑞峰蹲下来用柴刀背敲了敲,竹根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这种老竹根最耐雕。”宋安沐解下腰间麻绳比划:“得留两寸长的须子当底座。” 旁边传来咔嚓一声,宋安宇掰断了根细竹枝,正对着远处树杈眯起眼睛:“要是做好了竹弩,能射下那只山雀加餐。” “先把寿星公的脑门找圆润了再说。”宋瑞峰抹了把额头的汗,刀尖沿着竹根边缘小心掘土。 三十步外的竹林里,宋金秋握着豁口的柴刀,刀刃卡在碗口粗的竹节中间。 宋青阳连忙用木叉抵住倾斜的竹竿:“二哥你使力别太急,这竹子有韧劲。” 两人后背都洇出汗渍,深青色的粗布衣裳在晨光里腾起白汽。 “起开!”宋金秋抬脚蹬住竹身,随着一阵清脆的撕裂声,十丈高的竹子轰然倒地。 惊起的三两只野鸡扑棱着翅膀掠过陈三罐头顶,正蹲在灌木丛里采药的男人猛地跳起来,腰间陶罐撞得叮当响。 苏老头刚弯腰扒开一丛蕨草,身后突然炸开翅膀扑腾声,老头子膝盖一软差点栽进腐叶堆。 听到动静的宋老头已经抄起药锄横在身前,枯枝败叶里蹿出五彩斑斓的野鸡。 “抓活的!”陈三罐像只花豹子似的扑过来,野鸡蹬着红爪子腾空而起,尾羽堪堪扫过他鼻尖。 陈三罐看着落在树杈上的三只野鸡直咽口水:“肉啊肉,鸡腿鸡翅鸡脖子,就算只有一只也好,我一定要抓住!” “有你这么抓野鸡的吗?”宋老头捡起块碎石砸向树干,野鸡们扑啦啦散开又聚到另一处:“这玩意比猴都精,你当是村里养的鸡一样,随便抓?” 陈三罐扯开腰间麻绳开始挽裤脚:“宋伯您看东头那只,尾巴毛都秃了准是老鸡,腿脚指定不利索。” 他说话间已经摸到树后头,突然怪叫一声窜出来,惊得三只野鸡四处逃开。 苏老头还在采着草药,忽觉头顶掠过阵风,老大夫想都没想的甩开药篓。 褪了外衫兜头罩过去,灰布衫像渔网似的罩住只扑腾的,老头整个人扑上去压住,白胡子都沾上了鸡毛。 “逮着了!”陈三罐蹦过来要掀衣服,被跟在后头的宋老头一巴掌拍在手背上:“轻着点!跑了看你吃什么!” 三个脑袋凑在灰布衫周围,布料底下鼓起个活物乱撞的包,苏老头抖着手摸到鸡爪子:“得拿细藤绑腿……” 话没说完另外两只野鸡竟然从灌木丛里杀了回来,照着三人的脑门就是一顿扑打。 陈三罐抱头鼠窜时被树根绊倒,怀里跌出个油纸包,酥油饼的香气立刻在林子里漫开。 原本要飞走的野鸡居然收了翅膀,踱着方步凑过来啄食,宋老头眼疾手快甩出腰带。 麻布腰带在空中抡出个圈,正套住最肥的那只,剩下那只刚要逃,被苏老头扬了把黄药粉,歪歪扭扭栽进枯叶堆。 陈三罐趴在地上看得目瞪口呆:“苏大夫您下毒?” “陈皮粉掺了苍耳子,鸡吃了犯迷糊。”苏老头掏绳子捆鸡爪,突然嘶了声缩手:“这瘟鸡还啄人!” 宋老头把三只野鸡串在药锄上扛着,野鸡尾羽拖在地上扫出弯弯曲曲的痕。 陈三罐边走边揉后腰:“早知该多带个竹筐,方才我要是……” “方才你要是没撒了酥油饼,这会还在林子里学猴叫呢。”宋老头踢开挡路的断枝,突然停下脚步:“老苏头,你看这株可是金线莲?” 三个脑袋又凑到岩缝前,陈三罐趁机摸走宋老头腰间别着的野鸡尾羽,插在自己陶罐系带上。 苏老头举着药锄比划半天没敢下手:“根须贴着青苔,怕是不好下手。” 这时岩缝里簌簌窜出只竹鼠,惊得野鸡们扑棱翅膀。 陈三罐抄起石块就要砸,被宋老头拦住:“行了,有这些野鸡够咱们吃了,留着它啃竹子去吧。” 营地那边飘来阵阵米香,赵氏拿长勺搅着陶釜里的粟米粥。 孙氏坐在板车沿上,手指翻飞间,彩丝编的蝴蝶已经停在元序衣襟上。 “瞧,这样交叉着穿过去…”孙氏把女儿抱到膝头。 她忽然顿住话头,三个媳妇齐齐转头望向竹林深处,闷雷似的巨响惊飞整片林鸟,赵氏手里的木勺哐当砸在陶釜沿上。 宋安沐此刻正趴在地上,鼻尖离竹根不到半寸,方才那声巨响震得她耳膜生疼,抬头却见二十步外腾起漫天竹叶。 宋安宇呸呸的吐出嘴里的土渣子,手里还攥着半截麻绳:“我就说老竹根扎得深!” “让你绑绳子没让你拔河!”宋瑞峰揉着发麻的虎口。 三人合力挖出的竹根足有石磨大小,错综复杂的根须间还粘着潮湿的泥块。 宋安沐解下水囊冲掉浮土,突然轻咦一声,盘结的根瘤间嵌着块暗红斑纹,正巧能在寿星公额头的位置。 寻找草药组的那边,三人都觉得这趟收获颇丰,决定带着战利品回营地了。 第29章 极为完美 林子里响起苏老头的喊声:“三罐!别揪那个红蘑菇!” 刚伸手的陈三罐缩回手,转头又去扒拉枯树皮下的木耳,宋老头在前头开路,药锄上晃悠的野鸡时不时扑腾两下。 营地东侧,宋金秋正把劈好的竹片码成堆,宋青阳握着烧黑的铁钳,从火堆里扒拉出几个焦香扑鼻的竹筒。 元冬元序蹲在旁边咽口水,眼巴巴的看着三叔敲开竹筒,露出里头肥嘟嘟的竹虫。 “去去,小崽子们吃这个。”吴氏端来一笸箩蒸饼,顺手拍开儿子偷摸伸向竹虫的手。 营地已垒起小山般的竹料,青碧的断面还沁着新鲜汁液,男人女人们开始各自的手工大业。 “三婶看这根筋络。”宋安沐捏着竹片横在孙氏眼前,指甲顺着淡黄的纹路划动:“顺着这个走向劈,篾条才不易断。” 孙氏学着她的样子将柴刀卡进竹节,刀背却被吴氏拍得往下一沉。 “费这个劲作甚?”吴氏夺过竹片搁在石板上,抡起柴刀就劈:“用刀这么一劈不就……” 刀刃砍进青竹的脆响戛然而止,劈裂的竹片炸出毛躁的尖刺,吴氏哎哟一声缩回手,血珠子从虎口冒出来。 宋安沐忙扯下头巾给她裹上:“二婶你这刀口要斜着进。” 她握着吴氏的手腕示范,篾刀擦着竹皮削下去,青黄相间的篾条便蛇似的游出来。 白露在旁边攥着半截废篾往自己小辫上比划。 营地西头传来竹枝爆裂的脆响,宋安宇单脚踩住碗口粗的竹竿,树皮绞成的弓弦绷得嗡嗡颤。 元冬举着刚做好的竹箭跃跃欲试,被宋青阳按住肩头:“搭箭要抵住这个凹槽,对,拇指贴着。” “让我也试试!”元序扑过来抢箭,两人男孩扭作一团。 宋青阳正要呵斥,忽见白露攥着篾条溜过来,忙把小姑娘拎到树墩上坐好:“给你缠箭羽。” 他掰下半片竹叶塞进她手心,远处响起吴氏的惊叫。 “死小子往哪儿射呢!” 竹箭擦着晾衣绳扎进米袋,惊得赵氏手里的竹子掉到地上。 在板车边削榫头的宋金秋见状,笑得刀尖一偏,血珠顿时从拇指涌出来。 赵氏扯下围裙给他包扎,嘴里骂得比水壶里的沸水还响:“二十好几的人还不如安宇稳当!” 宋老头拎着钻好孔的竹筒晃过来,筒身还冒着烫出的青烟,苏老头往筒里塞苦艾叶的动作顿了顿,抽鼻子嗅了嗅:“老三家的媳妇,把你采的野菊拿些来。” 孙氏应声要去取药篓,被陈三罐抢了先,这贪吃货郎左手攥着野菊,右手往怀里摸出个油纸包:“配上这个陈皮……” 话没说完就被苏老头用竹杖敲了小腿肚:“这不是让你吃的,拿来!” 营地东侧突然腾起呛人的烟气,宋瑞峰蹲在火堆旁翻烤着竹条,青皮被燎出细密油珠。 苏明华用鞋底碾着草绳头,抬头看了一眼,急忙伸手按住丈夫的手腕:“火候过了!” “你倒比我这烤了半天的还清楚?”宋瑞峰嘴上说着,还是把竹条从火上撤开半寸。 烟气里他瞥见苏明华鬓角沾着片竹屑,刚想提醒,对方已经抓起烤软的竹条往木墩模具上绕。 只见她用膝盖顶住模具边缘,手臂一个发力,竹条绷紧发出吱呀声。 “这头压不平整,老宋快来搭把手!” 宋瑞峰扔下火钳过去,两双手在热雾里交错,他虎口卡住妻子正拧转的篾条,眼尖看见她食指关节肿得发亮。 “这是在哪伤着了?” “压你的轴头。”苏明华抬脚踹开滚到腿边的竹筒,手一用力猛地将篾尾塞进榫槽。 半湿的竹轴在模具上冒着白气,宋瑞峰屈指敲了敲:“中间弧顶还得烘一道。” “烘你个头。”苏明华扯过草绳开始缠轴芯:“等晾透了自然绷直,你当是在打铁呢?” 夫妻俩打情骂俏着,宋安宇那边,他亲手做的竹弓终于绷上弦,树皮绞成的弓弦在日光下泛着油亮的光。 “拉满时虎口贴这里。”宋青阳扶着侄子的手背:“眼要看准箭镞和目标的连线。” 竹箭破空声惊飞几只山雀,箭尾彩羽擦着元冬的裤脚扎进土里,男孩们哄笑着滚作一团,白露趁机摸走了哥哥的箭囊。 宋安沐此时正教孙氏编双耳提篮,她手指翻飞如蝶,篾条穿过底托时突然“咦”了一声。 盘结的筐底中央,天然形成的竹节纹路竟似朵半开的莲。 “留着这个可以当彩头。”孙氏抽了根靛蓝丝线嵌进纹路。 吴氏探头来看,手里正在编的圆筐突然散了架,篾条噼里啪啦弹在赵氏的腿上。 “毛手毛脚的!”老太太举着竹板就要过来,吴氏慌得赶忙往宋金秋身后躲。 在大伙的哄笑声中,陈三罐拎着红浆果窜进人堆:“尝尝这个!滋阴补阳的。” …… 日头缓缓西斜时,营地已堆满手制的竹器,空气里浮动着篾条的清苦和烤竹虫的焦香。 宋安沐盘腿坐在竹堆旁,刻刀贴着竹根鼓胀的纹路游走。 陈三罐蹲在旁边嚼烤竹虫,焦脆的虫壳在他齿间发出细碎的声响:“脑门这块红斑留着不雕,反倒像寿星公吃了酒。” 刀尖忽然顿住,宋安沐眯眼端详天然形成的暗纹,原本平滑的刻痕转了个弯,顺着红斑边缘勾出醉态可掬的笑纹。 孙氏捧着新编的提篮路过,篮耳上缠的蓝色丝线正和竹根红斑相映成趣:“添个歪倒的酒坛子才应景。” “要是再上个色就更好了,我去林子里找找能上色的!” 说着陈三罐就蹦了起来,后腰别的黄精掉出半截,还没等宋安沐叮嘱他别乱吃,那货的就已经钻进灌木丛里。 宋安沐无奈的摇头轻笑,刀尖在寿星公袖口挑出几道褶皱,碎屑纷纷落进脚边的竹叶堆。 营地北侧,宋安宇趴在板车底下,树皮绳缠着新削的竹栓往车轴套:“爹,榫头再磨薄半分就能卡住。” 宋瑞峰抹了把颈间的汗,烘弯的竹条在车架间绷成弓形:“老二过来搭把手,压住这头横梁。” 宋金秋嘴里叼着篾条凑过来,膝盖刚压住竹条就嘶了一声,之前割伤的手指又洇出血迹来,被他胡乱在衣摆蹭了蹭。 赵氏端着竹筒水过来,见状把筒子往儿子怀里一塞:“让你削东西的时候还敢分神,这下知道痛了吧,你应该庆幸指头没有被削下来。” 板车那头,宋青阳正在教三个小子用竹钉固定榫卯。 白露攥着把碎竹片往车缝里塞,被她爹提着衣领拎开:“去缠些丝线在车辕上,防磨手。” 小姑娘得到了任务,开心的蹿向女眷堆,吴氏此刻正捏着孙氏编的提篮看了又看。 粗粝的指腹抚过紧密的筐底,她忽然扯了把篾条塞进对方的手里:“这个斜纹收口你再教我一遍。” 孙氏刚要动作,林子里发出一声嚎叫,陈三罐举着红肿的左手窜出来,指缝夹着片漆树叶。 “这树咬人!” 苏老头疾步上前扯过他的手腕,沾着药汁的布条往红肿处一裹:“一没看着你就又给我惹事!” 宋安沐循声抬头,结果看见赵氏拎着竹席,在追打偷吃烤竹虫的元序, 老太太的裙裾扫过满地竹屑,忽然被什么东西勾住,白露缠在车辕上的彩线不知何时绕成了蛛网。 众人忙到晚上,宋安沐的刻刀尖挑起最后一点竹屑,寿星公的醉态在火光里活灵活现。 陈三罐缩在火堆旁啃蒸饼,红肿的左手捆得像粽子,他凑近宋安沐手边仔细端详竹雕。 然后从药篓底掏出小陶罐:“来来来,我贡献了左手,又去重新采的紫草汁,苏大夫说这个也能当染料。” 第30章 喜提一辆板车 宋安沐用竹签蘸了点往酒壶上一抹,暗红斑纹透出玛瑙似的色泽,赵氏举着竹筒灯过来瞧。 她的手有点微微发抖,灯油晃出个小小的漩涡:“这之前还只是个普通的竹根疙瘩,经了安沐的手一刻,倒比庙里供的还鲜活了!” 陈三罐把蒸饼渣舔干净,抻着脖子往酒壶上那道紫红斑纹哈气:“苏大夫说紫草汁染布会掉色,没想到抹在竹子上竟像窑里烧出来的釉。” 两人惊奇的看着宋安沐手里的雕像,在昏黄的光晕下,寿星公的醉眼仿佛眨了眨。 “成了!”远处传来几声欢呼声,宋安宇从板车底下钻出来,沾了满头的竹屑。 几个男人合力推车试手,改良过的车轴咯吱响了两声,竟比原先顺滑许多。 苏明华伸手摸了摸缠丝线的车辕,解下自己的头巾塞进榫卯缝:“这里还要再垫些才好。” 全员的手工大业都完成了,赵氏把新编的竹席铺在板车上,篾条的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车辕上挂满了药草竹筒,苏老头正挨个往里头塞配好的凉茶料,宋老头敲了敲板车:“明日启程,每人随身带个竹水壶。” 大家回应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宋安沐将竹雕收进垫着软草的竹匣,起身准备去睡觉。 在浮动着竹香的夜色里,赵氏轻轻吹灭了最后一盏竹筒灯,整个营地瞬间陷入黑暗。 林间的鸟雀叽叽喳喳叫成一片,宋安沐揉了揉眼睛,从竹席上爬起来,发现母亲苏明华已经在收拾被褥了。 “赶紧的,把席子卷起来。”苏明华动作麻利地把被褥捆成卷:“你爹和你弟已经去溪边打水了。” 宋安沐应了一声,赶紧把垫在身下的竹席卷好,抱着竹匣刚要钻出帐篷,却被苏明华一把拉了回去。 她给女儿整理着头发:“把你雕的那些小玩意儿收好了,路上颠簸可别给磕坏了。” “好。”整理完头发的宋安沐出了帐篷,她把竹匣塞进板车最稳当的角落。 赵氏已经生起了火,正往铁锅里倒米,吴氏和孙氏一个在切菜,一个在翻找装盐的陶罐。 “安沐,过来搭把手。”看见孙女出来,赵氏朝她招招手:“来把这几个竹筒都装上水,路上咱们渴了喝的。” 宋安沐接过竹筒,看见爷爷和外公在一起检查板车的轮轴,宋老头用块石头敲打着轮子,发出咚咚的闷响。 去提水的俩父子回来了,他们的裤脚都湿了大半,宋安宇一放下水桶就跑去翻他的包袱。 “姐,我昨天捡的那块木头呢,没给我扔了吧?” 宋安沐正忙着往竹筒里灌水,她头也不抬地回答:“没呢,在你包袱底下压着。” 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吃了早饭,野鸡肉粥配咸菜,还有几张烙饼,吃的那个香。 吃完后,男人们开始拆卸帐篷,女人们则收拾锅碗瓢盆,宋金秋和宋青阳把拆下来的帐篷捆好,架在板车上。 陈三罐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手里抓着把野果往嘴里塞:“这果子甜,你们要不要?” 说着就要往赵氏跟前凑,惹的她嫌弃地摆摆手:“去去去,谁要吃你摘的野果,上回吃了你给的酸果,酸得我到现在还牙疼。” 笑嘻嘻的把果子全塞进自己嘴里,陈三罐帮着赵氏把最后几件行李搬上板车。 宋老头开始在喊话:“都麻利的收拾,咱们今日要过平山坡,得早些动身。” 两刻钟后,四辆板车行进在山道上,宋安宇走在最前头,腰间竹水壶随着步子一晃一晃。 他忽然倒退两步凑到姐姐身边问:“昨天你雕的那个寿星公,打算怎么卖?” 宋安沐还没来得及答话,后头赵氏的声音就插了进来:“卖什么卖!那寿星公眉眼带笑的模样多稀罕,等到了南边安顿下来,正好供在堂屋里当镇宅之宝。” 吴氏听到后快走几步上前:“娘说得在理,那寿星公看着就喜庆,供在家里准能保咱家兴旺。” 后边的孙氏点头附和:“是啊,咱们这一路南迁,正需要个吉祥物来镇宅。” 陈三罐却不以为然:“那得多亏啊!安沐这手艺,在县城少说能卖几十两银子,不对,就是卖上百两银子也能出得去手!” 听得赵氏火冒三丈,她瞪起眼睛看过去:“钱钱钱,就知道钱!有些东西是钱能买来的吗?” “怎么不能?”陈三罐不服气:“有了钱什么买不来?再说了,安沐能雕第一个,就能雕第二个,卖了再雕不就是了?” 赵氏猛地刹住脚步,指着陈三罐鼻子开骂:“你个馋痨鬼懂什么?这第一个最有灵性!供在家里能保佑全家平安!” “保佑什么啊?”陈三罐满不在意:“要真能保佑,咱们现在还用得着背井离乡地南迁?” 这话可捅了马蜂窝,赵氏气得脸都红了:“好你个陈三罐,吃我家的饭,还敢咒我家不平安?” “我哪敢啊!”陈三罐连忙摆手:“我就是想说这竹雕卖了能更划算。” “划算你个头!”赵氏不依不饶:“我看你就是眼红,想从中捞好处!” “都闭嘴!”宋老头停下脚步,手里的板车往地上一杵,官道上的尘土被震得飞扬起来。 苏老头捋着胡子笑:“安沐的手艺,自然该她自己拿主意。” 几人停了步伐,众人都扭头去看走在最后的宋瑞峰两口子,苏明华正用草绳编遮阳的笠帽,抬头温声道:“孩子的东西,让孩子自己决定吧。” 宋瑞峰也点头赞同:“我们都尊重孩子自己的想法。” 二十多双眼睛又齐刷刷看向宋安沐,她正扯着路边的狗尾巴草玩,突然被他们看着,手里拽着的草茎啪地一下断了。 小丫头眨巴着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她挠挠被日头晒红的鼻尖,突然指着天边喊:“哎你们看那朵云像不像个糖葫芦?” 等众人下意识的抬头,她已经蹿到板车另一侧,扒着车沿嘿嘿笑:“我暂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好,要不...就先按奶奶说的,供起来吧?” 赵氏顿时像斗赢的公鸡,露出得意的神情冲陈三罐哼了一声,还故意晃了晃脑袋,把后者气得腮帮子鼓成蛤蟆。 宋老头用竹棍戳了两下陈三罐的后背:“我看你就是闲得发毛,干脆来推我这辆板车!” 陈三罐哀嚎:“啊……我不想推,我这刚卸完陶器一身轻…” “不推车你吃什么饭?”宋老头瞪眼:“整天就知道吃和吵吵,干点活累不死你!” 虽然不情愿,但陈三罐到底还是老老实实的接过板车,他倒不是怕宋老头,主要是怕真惹恼了宋家人,以后不给他饭吃。 这一路上,宋家女眷做的饭菜可比他自己弄的好吃多了。 就这样,吵架输了的陈三罐,又悲催的获得一辆板车,他嘴里嘟嘟囔囔的推着车。 官道上的黄土被晒得发白,众人沿着官道继续向南行进,这次宋老头走在最前面,手里拄着根竹棍探路。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日头毒辣了起来,宋青阳往额头上抹了把汗:“爹,歇会儿吧?” 宋老头抬头看了看天,又看了看路:“再走两里地,我看着前面有片树荫,到那儿再歇。” 众人只好继续前行,宋安宇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他小声对姐姐说:“姐,我饿了。” 宋安沐从包袱里摸出个小布包:“给,早上吃剩的烙饼。” 宋安宇伸手刚要接,推上板车的陈三罐还不消停:“什么好吃的?也分我点呗?” “去去去。”宋安沐把布包塞给弟弟:“就这一点,还不够安宇塞牙缝的。” 第31章 老天爷 你礼貌吗 陈三罐悻悻地缩回去,继续推他的板车,山道两旁的野草和他一样都蔫头耷脑的。 觉得口有点渴了,他正要去拿竹筒喝水,忽然觉得后颈一凉,抬头望去,不知何时聚起的灰云正蚕食着蓝天。 宋瑞峰眯眼望向云脚:“看着要变天了,大家赶紧走!” 说完他手上青筋暴起,一个箭步把板车推得飞快,车辕上挂着的竹筒撞出急促的脆响,像是催命的更鼓。 众人也慌忙的跟着跑起来,陈三罐呼哧哈哧的,汗珠子顺着下巴滴在车把上:“宋老哥,慢些...哎哟我的亲娘哎……这车轴都要磨出火星子了!” 话音刚落,豆大的雨点就砸在吴氏头顶的蓝布巾上,她焦急的喊到:“当家的!快拿帐篷把粮袋盖起来!” 整个队伍霎时乱作一团,赵氏第一时间扑向装着寿星公的匣子,然后紧紧的抱在怀里,宋金秋和宋青阳在手忙脚乱地扯帐篷。 吴氏扯着嗓子喊两个小子别乱跑,被雨水糊了满脸,孙氏抱着白露急得团团转。 “接着!”宋瑞峰把竹席甩飞起来,陈三罐险险接住,手一抖往粮袋上盖。 这汉子被雨浇得睁不开眼,嘴里还在念叨:“苏大夫您那药草可捂严实了,去年我在镇上见着发霉的柴胡。” 苏老头此刻正撅着屁股往板车底下塞药篓,闻言气得胡子直颤:“老夫采药时你还在穿开裆裤呢!” 话说了没几句,就被灌了满嘴的雨水,呛得他直咳嗽,最后四辆板车围成个歪歪扭扭的圈,十几号人托举着帐篷缩在中间。 陈三罐不知从哪摘了荷叶顶在头上,雨水在他脚边汇成小溪:“若是把那寿星公给卖了,咱们就能坐上带篷的马车,就不怕雨淋了。” “就你话多!”赵氏一巴掌拍掉他头上的荷叶,雨水立刻浇了他满脸。 宋安沐盯着帐篷上鼓起的水包,突然伸手戳破一个,苏明华把最后块帐篷盖在板车上。 扭头刚好看见女儿的动作,不由笑出声来:“这丫头,什么时候都能找到好玩的。” 孙氏搂着瑟瑟发抖的白露念叨:“老天爷可算是开眼了,咱们这地界都旱了有两年多。” “开个屁的眼!”吴氏拧着衣角的水:“这节骨眼上下雨,咱们赶路的可就遭殃了,路一湿板车就更难推了,这不是给咱们找麻烦吗?” 雨越下越大,帐篷开始漏水,几个男人不得不轮流用手托着漏雨的地方。 陈三罐缩在最边上,半个肩膀都淋湿了,但他也不敢抱怨,生怕宋家人嫌他烦。 这场雨来得急去得也快,云缝里漏下的阳光把湿漉漉的竹叶照得翡翠似的。 众人从湿透的帐篷里钻出来,个个活像落汤鸡,宋瑞峰甩了甩头发上的水。 他看向天边翻滚的乌云皱眉:“爹,得抓紧赶路,您看那云头沉得压山,怕是还有场大雨。” 宋老头还没应声,陈三罐瘫坐在泥地里哼哼:“还走!我这腿肚子都转筋了。” “折了也得走!”赵氏拧着衣摆瞪他:“没听老大说还有大雨吗?你想睡在水洼子里喂山蚊子?起来推车去!” 老太太自己倒是利索,把寿星公摸出来对着天空看了看,确定没受潮才放回匣子继续抱着。 队伍重新挪动时,元冬突然指着路边的水洼喊到:“鱼!有鱼在游!” 果然有几尾手指长的鲫鱼顺着雨水冲进浅坑,正慌张地甩着尾巴。 小娃娃们要去捞,被各自的娘亲拽住:“等会儿驿站要是没饭吃,咱们连泥鳅都捞不着。” 这话让陈三罐来了精神,他推车推得呼哧带喘还不忘接茬:“驿站后厨我熟!上回见他们腌的酸笋......” 宋金秋打断了他吹牛的话:“得了吧,就你还熟,估计没进过几次后厨吧。” 在众人哄笑声中,吴氏指着前方喊:“瞧见驿站的旗杆了!” 那杆褪色的青旗在风里抖得像片烂菜叶,可对这群淋成落汤鸡的人来说简直比龙旗还金贵。 白露已经趴在孙氏肩头睡着了,小手里还攥着半截泡发的杂粮饼,宋青阳的草鞋底掉了半只,走起来啪嗒啪嗒响。 最后半里路走得格外艰难,陈三罐推的板车轱辘陷进泥坑,他龇牙咧嘴地喊:“苏大夫快来搭把手!您这药草比石磨还沉!” 苏老头假装没听见,倒是宋安宇和宋安沐跑去帮着推车,三个脑袋顶在一起使劲时,陈三罐突然嘀咕:“丫头,下回雕个推车的老黄牛,我帮你卖。” “先管好您那嘴吧!”宋安沐抹了把脸上的泥水,和弟弟一起把板车推出泥坑。 前头宋瑞峰回头望了眼阴沉沉的天色,扯着嗓子喊:“加把劲!就快到了!” 众人紧赶慢赶冲进驿站大门时,陈三罐刚把板车推进马棚,驿站的砖墙就被雨点子砸得噼啪作响。 驿站大堂里挤满了躲雨的行商,六个驿卒忙得脚不沾地,宋老头把烟杆别在腰后,拉着赵氏挤到柜台前。 驿丞杵在柜台后头拨算盘,眼皮都不抬:“一间通铺三十文,要热水另加五文。” “三十文!你们这是抢钱哩!先前的驿站一间通铺才十五文!”赵氏攥着钱袋的手直发抖。 “要住就交钱,不住趁早挪地方。”新过来的驿卒长得像根竹竿,胳膊肘往外赶人似的挥着:后头还有三队人等着住店呢!” 正闹腾着,外头排队的人群骚动起来,有个汉子直接往门里挤,驿卒抄起门闩就骂:“挤什么挤!再挤全滚出去!” 苏明华把湿透的袖口拧出水来:“娘,白露都烧起来了。” 这话比什么都管用,赵氏数铜钱的手虽然抖得像筛糠,到底还是排出九十文钱。 柜台后头伸出只长满老茧的手,唰地把钱扫进抽屉,竹竿驿卒甩过来两块木牌:“二楼甲字三号四号五号,被褥在墙角木箱里自己拿,要热水去后厨找王婆。” 宋青阳刚要弯腰搬行李,白露突然哭了起来,小丫头被雨淋得打蔫,这会儿倒是哭得中气十足。 苏老头从药箱里摸出个油纸包,掰了块糖渍姜片塞进孩子嘴里:“寒气入体,得喝姜汤才行。” “姜汤三文钱一碗。”柜台后头冷不丁冒出一句。 赵氏正蹲着拿行李,闻言差点把绳结扯成死疙瘩,老太太腾地站起来,沾着泥的布鞋在青砖地上踩出个湿脚印:“你们这是抢钱呢?烧个热水要五文,姜汤还要另算?” “娘,要不我去灶房借个锅?”苏明华把湿漉漉的头发往后拢了拢。 她现代当街道办主任练出来的和气笑容还没褪干净,说话时下意识往前迈了半步,正挡住要往柜台扑的赵氏。 宋安宇蹲在竹筐旁翻找行李,突然举起个豁口的陶罐:“奶奶,咱们带姜了。” 他手指灵活地转着陶罐,里头晒干的姜片撞得哗啦响:“三婶,你带白露去换衣裳,我去煮姜汤。” “煮什么煮!”赵氏一巴掌拍在孙氏后背,震得白露嘴里的姜片差点掉出来:“都给我上楼挤着去,谁要敢乱花一文钱——” “阿嚏!” 吴氏这个喷嚏打得惊天动地,鼻涕泡都喷到了儿子元冬的脸上。 八岁男娃哇地哭出声,被他爹宋金秋拎着后脖领子往楼梯口拖:“嚎什么嚎!再嚎把你扔雨地里!” 大堂里顿时乱作一团,宋安沐趁乱扯了扯苏明华的袖子,母女俩抬着装锅的竹筐往灶房溜。 经过柜台时,苏明华顺手把最后一块杂粮饼塞给驿卒:“大哥行个方便,我们就借个火。” 第32章 家庭会议再开 灶房里热气熏得人睁不开眼,宋安沐刚把姜片倒进锅里,就听见外头陈三罐在跟人掰扯:“我就掰根柴火!这柴火还是我们自带的!你闻闻这姜汤味儿,分你一碗成不?” 等众人终于捧着姜汤缩进宋老头那间通铺时,外头的雨已经下得像天河倒灌。 十五口人挤在四张木床上,湿衣裳在屋里拉出七八道麻绳,赵氏盘腿坐在床沿,盯着滴水的衣裳直喘粗气:“作孽哟,这要是染了风寒......” “所以得洗澡啊奶奶。”宋安沐蹲在木盆边拧帕子:“您闻闻三叔这草鞋,都能腌咸菜了。” 无论宋安沐怎么劝,赵氏就是不洗澡,说今儿花的钱已经够多了,还花这冤枉钱作甚。 苏明华正用干净的布擦着头发,听到两人的对话,她也开口劝道:“娘,咱们不是卖吃食的吗?就邋遢模样谁敢买是不?” “卖个屁!”赵氏扯过孙氏递来的干布巾,在脸上胡乱抹了两把:“这大雨天路上鬼影子都没有,洗给阎王爷看啊?” 宋安宇在窗边研究木栓,闻言转头道:“奶,若是得了风寒,到时候天晴了都起不来挣钱,还要挨苦受累,得不偿失啊。” “呸呸呸!怎么这么不会说话!”赵氏抄起鞋底要打,被宋老头咳嗽声拦住。 孙氏默默抱紧女儿,轻声道:“大嫂,帮我去要桶热水吧。” 这话像颗火星子,苏明华立刻接茬:“三弟妹要给孩子擦身吧?我帮你兑温水去。” 她胳膊肘碰碰女儿,宋安沐会意,掏出个雕花小木盒:“我这还有皂角粉,洗完香喷喷的。” 最后还是苏老头来收场:“染了病还得我开方子,到时候药材钱可比澡钱贵十倍!” “洗就洗,都是些败家玩意儿。”赵氏骂骂咧咧地站起身,从包袱里抽出干净衣裳。 “热水钱我自己出!”走到门口又回头瞪苏老头:“你那些药草可得盖严实了,别让潮气钻进去。” 苏老头笑着应了,转头朝外孙女眨眨眼,宋安沐蹑手蹑脚跟出去。 听见奶奶在走廊上跟驿卒砍价:“...我这老婆子用不了多少热水,三文钱成不成?” 雨声渐渐盖住了讨价还价的声音,走廊上点着几盏油灯,昏黄的光映在潮湿的木地板上。 等他们十六人挨个洗完,天已黑透,宋安沐绞着湿发进入爷爷所在的那间房。 屋里挤满了人,宋老头盘腿坐在最里侧的床铺上,正用粗布擦着脚底板。 苏老头挨着窗边,借着微弱的灯光翻看一本破旧的医书,陈三罐窝在角落,手里握着把小刀,正对着一截竹根较劲。 女眷们挤在另一张床上,赵氏在数铜板,吴氏和孙氏凑在一起缝补衣裳,三个小的趴在床尾玩石子。 “可算洗完了。”宋安沐把湿衣裳搭在门边的竹竿上,顺手接过苏明华递来的干布巾:“娘,我头发还滴着水呢。” 苏明华往旁边挪了挪:“赶紧擦擦别着凉,安宇,给你姐腾个地方位置出来。” 宋安宇正在老爹旁边看他画路线图,闻言往墙角缩了缩,顺手把玩石子的元序拎到膝盖上。 小男孩手里的石子啪嗒掉在地上,骨碌碌滚到陈三罐脚边。 “哎哟我的小祖宗!”陈三罐手一抖,竹根上刻歪了一道。 坐在旁边的宋青阳探头过去看,惊讶道:“三罐,你这雕的是山鬼?” 只见竹根上歪歪扭扭刻着个鼓腮帮子的小人,头顶还支棱着几根乱毛。 陈三罐得意地晃了晃作品:“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看这个山鬼刻的还行吧。” “这要能叫山鬼,庙里的泥塑都得气活过来。”吴氏飞针走线间抬头嗤笑:“你刻的这些玩意儿,白送都没人要。” 赵氏数铜板的手停下:“三罐啊,不是我说你,有这功夫还不如跟安沐多学学手艺,没准还能卖出几个钱来。” “您这话说的。”陈三罐把刻坏的竹根扔进脚边的竹篮。 里头已经堆了七八个奇形怪状的雕刻:“当年我在陶窑上工的时候,那些贵人就爱买这些稀奇古怪的摆件,宋大哥你说是不是?” 宋瑞峰正用炭笔在纸上写写画画,闻言抬头望了一眼,笑道:“三罐这手艺虽然...别致,但胜在天然趣味,有不少附庸风雅的商人,保不齐真有人好这口。” “听听!还是童生老爷有见识!”陈三罐一激动,手里的小刀差点戳到膝盖。 宋安沐走过去扒拉竹篮,拎出个三条腿的蟾蜍:“三罐叔,你这蛤蟆怎么跟中了毒似的?” 屋里顿时笑成一片,宋老头咳嗽了一声,正色道:“说正事,这场雨要是连下三五日,光住宿钱就得花费不少银子,方才我问过驿卒,往南三十里有座废弃的茶亭,好歹能遮风挡雨。” “茶亭哪住得下十五口人?”赵氏把数好的铜板串回麻绳:“要我说,明儿雨小点就赶紧走,我打听过了,再走个四五日,就能到之前张小哥提到的那个青林镇,镇上有个大车店,通铺才只要十文一晚。” 宋青阳摸着女儿的头发开口:“娘,四五个日夜说长不长,可这雨要像今日这般瓢泼似的,又没地方躲雨,那可就……” 他话没说完,外头屋檐水正巧哗啦啦砸在石板上,倒像应和似的。 赵氏气恼道:“那你们说怎么办,真去挤那茶亭啊?” 一时没人接话,反而是慢悠悠刻着木雕的陈三罐旧事重提。 “要我说吧,实在熬不住就把安沐那寿星公给卖了,赵大娘你也别再说什么当镇宅之宝之类的话,总得先到南边才是正经的吧,这样大伙也不用在这愁要在哪落脚了。” 屋里安静下来,油灯爆了个灯花,映得众人脸色忽明忽暗,这事说的赵氏不乐意听,但她这次没有再反驳。 宋老头终于擦完脚,把布巾往盆里一扔:“真到万不得已,卖了就卖了,还是那句话,人比死物要紧。” 赵氏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把铜钱包好塞进贴身口袋,吴氏和孙氏对视一眼,继续埋头缝补。 宋安宇突然说:“其实三罐叔这些竹雕,可以试着卖贵点。” “啥?”宋金秋差点从床上蹦起来:“就这些破烂玩意儿?” 宋安沐还在擦着未干的头发:“其实也不是不行,我看见驿站柜台就供着个缺胳膊的达摩,也许驿丞会喜欢三罐叔刻的这些歪瓜…咳…这些别致的小物件呢?” “歪瓜?歪什么?什么瓜?你刚才想说的是什么!?”陈三罐不开心了,他缠着宋安沐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后者不理他,只是一味的抬眼看屋顶。 宋瑞峰却若有所思地敲着炭笔:“物以稀为贵,三罐这些雕工虽然粗糙,但胜在独一无二,明日我写几张“山野奇趣,孤品典藏”的签纸...” “打住打住。”苏明华把拧干的布巾甩在竹竿上:“你们爷仨别尽出馊主意,三罐你说,这些竹雕你想卖多少钱?” 陈三罐坐正身子:“要是遇上识货的...三五文一个?” 见众人要瞪眼,他赶紧补充:“但要是成套卖!比如十二生肖什么的...” “您刻的这是生肖?”宋安沐举起一个长着犄角的圆球:“我还以为是发了霉的汤圆呢!” 众人又笑起来,连路过的驿卒都扶着门框直抖肩。 笑声中,宋青阳忽然说:“其实安沐可以教三罐刻些实用物件,比如挖耳勺、发簪什么的,总比这些...” 他掂了掂竹篮里七扭八歪的雕刻:“强些。” 第33章 深夜谈话 “有道理!”陈三罐一拍大腿,小刀在裤子上划出道口子。 他浑不在意地从篮底翻出个细长的物件:“看,这是我昨儿刻的痒痒挠!” 宋安沐接过来往背上试了试,突然僵住:“三罐叔,这上头怎么还有毛刺...哎哟!” 她手一抖,痒痒挠掉在宋安宇脚边,他捡起来浅试了一下,然后露出了同样的龇牙咧嘴。 “造孽哦!”赵氏终于忍不住了:“陈三罐你别整这些有的没的了,就没见你靠谱过一次。” 正闹着,房间们被敲响,驿卒从未关紧的门缝里探头进来:“几位客官,驿丞让我来问你们要不要订明早的粥?三文钱管饱,小孩半价。” 宋老头还没答话,赵氏先跳起来:“抢钱呢?不定!我们自己有干粮!” “娘别这样。”苏明华拽她坐下,转头对驿卒笑道:“劳烦回禀驿丞,我们自带了粮食。” 等驿卒走了,赵氏还在生闷气,苏明华跟她讲其中的道道:“娘,这里可不是村里的大集,要是得罪了驿丞或驿卒,小心他们涨房钱。” “哼我能不知道,但我还是觉得气!没见过这么会搜刮钱的驿站!”赵氏气归气,到底也没再说别的。 油灯渐渐暗下来,宋安沐觉得眼皮发沉,她靠在苏明华肩上,迷迷糊糊看见陈三罐就着最后一点灯光刻竹根,飞起的木屑在光柱里打着转。 宋瑞峰和苏老头低声商量着什么,炭笔在纸上沙沙作响,不知谁打了个哈欠,像传染似的,接二连三的哈欠声在屋里响起。 “都睡吧。”宋老头吸了一口烟:“明日看天气情况再定要走要留。” 众人纷纷应了声,然后三三两两的结伴出门,往各自睡的房间走去。 马棚里的泥腥味混着马粪味钻进鼻孔,赵氏拽着宋老头的袖子往深处挪了两步。 拴在柱子上的老马打了个响鼻,尾巴扫过草料堆时带起细碎的干草屑。 赵氏压低嗓子的时候总爱攥紧衣角:“三十文一间的通铺,三间就得九十文,烧热水还得另算,这驿站比县太爷还黑心!” 宋老头摸出烟杆在掌心磕了磕,烟锅里的火星子溅到干草上,被他抬脚碾灭了。 “上一个驿站咱们也赚了不少,而且......”马棚外忽地传来驿卒搬水桶的哐当声,他下面要说的话卡住了。 “要死啊!”赵氏吓得揪住老伴的后衣摆,等动静远了才松开手:“你当钱是大风刮来的?南边还有八百里地要走呢!” 她踮脚往马槽上头张望,瞧见大通铺的纸窗上映着元冬追元序的影子,两个小子正绕着床铺疯跑。 老头子的烟杆轻轻敲在木桩上:“老大今早不是说了?等雨停了就带安宇去林子里寻皂角树,安沐那丫头琢磨出新花样的草编,明华......” 他说到这儿突然顿住,浑浊的眼珠在昏暗中闪了闪:“咱们摆摊的时候,你听见那些行商怎么夸咱家的吃食吗?” 赵氏刚要反驳,喉咙里突然卡了半声呜咽,马棚顶漏下的光亮正巧照在她发髻的簪子上。 这是安沐用竹子给做的,她别过脸去扯腰间的荷包,铜板相撞的脆响混着草料簌簌声:“我就是他们兄弟几个往后会因为钱财的事分心。” “怕个卵!”宋老头突然拔高的声音惊得老马抬了下蹄子。 他连忙压低嗓子:“老二媳妇今早帮着烙饼,手上烫出泡都没吭声,老三媳妇性子一向软和,老二老三也都敬重着他们大哥。” 他用烟杆头戳了戳老伴的胳膊:“你当谁都像王家那几个败家子?” 草料堆后头突然蹿过只野猫,赵氏拍着心口退了两步,绣花鞋踩进半干的马尿里。 她甩着脚骂了句晦气,抬头时正对上老头子映着光的脸。 那张被北风割出沟壑的老脸上,每条皱纹都在抽动:“等到了南边,老大是掌舵的,老二撑帆,老三管锚,他们兄弟三个。” 宋老头的烟杆在空中划了道弧线:“拧成股麻绳才挣得开活路。” 马棚外传来吴氏喊两个儿子睡觉的吆喝,赵氏捏了捏荷包里的碎银角子。 这是老大媳妇塞给她的私房钱,她藏在最里层的夹缝里,连老头子都没告诉。 月光掠过她发间的簪子,在泥地上投出细长的影。 “回吧。”她突然转身往外走,裙摆扫过沾着马粪的干草:“待会儿我找老二老三家的,你管好那两个愣头青,一定要好好敲打敲打他们。” 甲字五号房里,孙氏正给女儿擦第三遍冷汗,小丫头烧得通红的脸陷在粗布枕里。 吴氏盘腿坐在对面床上,借着油灯修补元冬扯破的裤腿,四个木床板拼成的大通铺占了半间屋,元序四仰八叉地睡在靠墙位置,口水把草枕洇湿了一片。 赵氏推门进来时,油灯芯正好爆了个灯花,吴氏咬断线头抬眼:“娘你去干嘛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把针线收了。”赵氏踢掉沾了马尿的鞋,光脚踩上吱呀作响的木板床。 孙氏慌忙要起身,被她按着肩膀坐回去:“白露还烧着?” “苏伯给的药灌下去两刻钟了。”孙氏摸着女儿滚烫的额头。 “安沐方才送来个竹编的小风车,说摆在枕边能散病气。”她指了指床头旋转的竹片,削薄的篾条在穿堂风里转出细碎的影。 赵氏从怀里摸出油纸包,三层粗麻布裹着几块冰糖:“化在水里给孩子喂了。” 她看着孙氏颤抖的手,突然补了句:“老大媳妇给的。” 吴氏捏着针的手顿了顿,油灯把她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像只振翅的蛾:“要说大嫂是真能耐,做的吃食一个比一个好吃。” “卖的也好。”赵氏接过话,她从枕下抽出个蓝布包袱。 里头整整齐齐码着二十个铜钱串子,最底下压着苏明华绣的缠枝莲荷包。 “这路上要是没你们大哥一家,我们可能还住不上这驿站。” 她抖开包袱的动作太急,两枚铜板滚到床缝里,孙氏弯腰去捡,发梢扫过床沿挂着的草编蚂蚱。 这是宋安沐编给元序的,她捏着沾了灰的铜钱,声音轻得像在哄女儿睡觉:“是,白露的病也是苏伯给看的,而且还一分钱没收,他说都是一家人,不收这个钱。” “就你会说!”吴氏把针往布里一扎:“昨儿谁把最后半块饼塞给安沐的?当我不长眼呢?” 她嗓门没收住,元序在梦里抽了下腿,三个妇人同时屏住呼吸,等小孩的鼾声重新响起才松了肩膀。 赵氏把铜钱串子一个个排开,叮叮当当的脆响混着窗外的蟋蟀声。 “等到了南边,”她枯瘦的手指划过钱串:“你们妯娌三个......” 她突然抓起吴氏的手按在铜钱上:“明华做饭的手艺,安沐的手工技艺,再加上你学习的劲——” 吴氏像被火烫了似的缩回手,腕上的竹手镯撞在床板上,这是昨天安沐给她的。 当时她说“先给二婶一个竹手镯,等我赚大钱了,再给换个银手镯”。 “娘这话说的!”她扯过元冬的破裤子继续缝,针脚却乱了:“要不是大嫂和安沐,咱们现在指不定在哪喝西北风呢。” 孙氏把化开的糖水喂进白露嘴里,她低低的笑了一声:“娘您放心,我们以后一定以大嫂为马是詹。” 马棚方向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响,油灯快要烧到底了,赵氏吹灭灯芯前,最后看了眼床头转个不停的竹风车。 月光从破窗纸漏进来,把草编蚂蚱的影子投在钱串子上,晃晃悠悠像要跳起来。 第34章 又给我干哪来了? 甲字三号房里的窗户纸叫风吹得噗噗响,苏老头正对着墙根打呼噜,陈三罐蜷在最外侧床铺,怀里抱着装药草的陶罐。 宋老头盘腿坐在通铺中间,烟杆头在床板上磕出个小坑,宋金秋和宋青阳一左一右挨着。 老头子烟杆啪地敲在两人中间,惊得药草罐子里的当归滚了两颗出来。 “老大媳妇之前教你们媳妇烙饼,连珍贵的酱料方子都舍出来了。” 马棚传来老马嚼夜草的响动,宋金秋从怀里掏出个草编的知了,是他大哥昨日塞给他哄元序的。 “上回元序闹着要竹蜻蜓,大哥顶着日头削了半时辰。”他拇指蹭着知了翅膀上的篾刺:“手心里扎得全是血口子,夜里还帮咱修板车轱辘。” 宋青阳摸出块帕子,里头裹着三粒冰糖:“大嫂她自己嗓子都哑了,听到白露咳嗽,连姜汤都没来得及喝,就拿了冰糖给丫头吃,还把这个塞给我。” 陈三罐在梦里咂巴着嘴动了一下,陶罐咕噜噜滚到老头子脚边。 “安沐教你们媳妇做的草编,”宋老头把罐子捡了起来:“你们自己算算卖了多少钱?老大一家也没收你们一分钱吧。” 更夫的梆子声从院墙外渗进来,老头子吹灭烟锅时溅起的火星子落在宋青阳裤腿上:“没有老大媳妇和安沐弄来的新鲜玩意,你们媳妇还戴着去年的木簪子呢。” “以后记得多长点眼色,老大一家有什么需要的,你们不要推辞,兄弟齐心才能同力断金。” 外面的大雨忽然停了,月亮从云层里探出头来,月光照进房间里。 宋金秋从包袱底掏出个油纸包,三层麻布裹着蒸糕,那是苏明华塞给他的。 他拿了一块塞给父亲和弟弟,三人像偷吃的老鼠一样吃起来,甜香味混着烟叶味在夜色里慢慢洇开。 房间里晾衣绳上挂着的湿衣裳已经不再滴水。 宋瑞峰睡在靠床边的位置,苏明华在梦里嘟囔着翻了个身,压住了儿子编到一半的蝈蝈笼。 元冬咂着嘴啃手指,仿佛在回味黄昏时的糖油饼。 隔壁陈三罐的呼噜声突然停了片刻,鼻翼抽动着转向她们房间的方向,里头有个竹筐藏着赵氏腌的辣萝卜。 值夜的驿卒靠在门廊下打盹,灯笼被夜风吹得摇晃,月光漫过马棚的草料堆,照着地上未干的马蹄印。 宋安沐是被喉咙里的痒意憋醒的,她迷迷糊糊翻了个身,窗棂外飘来细弱的猫叫声。 木板床硌得她后腰生疼,隔着薄被都能感觉到苏明华温热的胳膊贴着她后背,弟弟的脚丫正蹬在她小腿肚上。 她支起半边身子,伸手往枕边摸到根细麻绳,借着月光把散开的发尾扎紧。 父亲宋瑞峰在通铺最外侧蜷成虾米,母亲苏明华把帕子盖在脸上打呼噜,弟弟宋安宇的草鞋还挂在床沿晃荡。 淡淡的霉味混着衣服的臭味在屋里浮沉,倒是隔壁通铺飘来赵氏磨牙的咯吱声格外清晰。 “喵——” 这次她听清了,叫声是从楼下传来的,宋安沐小心的跨过横七竖八的腿。 宋安沐蹑手蹑脚绕过打鼾的驿卒,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楼梯往下走,大堂里值夜的驿卒歪在条凳上,油灯在他脚边投出团晃动的影子。 夜风卷着青草味扑进廊檐,马棚顶上的茅草还泛着潮气,宋安沐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她蹲下来扒开沾着泥的稻草,忽然看见拴马桩上有团黑影在动。 一匹马不耐烦地甩着尾巴,背上蹲着只通体乌黑的猫,金黄色的眼睛像两盏小灯笼。 “咪咪——”宋安沐从荷包里摸出粒炒黄豆,黑猫支棱起耳朵,前爪在马鞍上挠出三道白痕。 她往前挪了半步,闻见马粪和草料的味道:“给你吃这个好不好?” 黑猫突然弓起背,冲着草料堆发出嘶声,宋安沐顺着它的视线望去,只看见几只蟋蟀从干草里蹦出来。 等她再转头时,那猫已经跳到拴马绳上,尾巴尖轻轻扫过她手腕。 “你倒是机灵。”宋安沐摊开掌心,炒黄豆早被汗浸得发软。 黑猫凑过来嗅了嗅,突然伸出带倒刺的舌头舔她指尖,痒得她咯咯笑出声,又慌忙捂住嘴。 宋安沐解开发带想系个临时项圈,黑猫却纵身跳上她肩头,尾巴扫得她耳垂发痒。 月光忽然暗了暗,云层从西边漫过来了,宋安沐抱过猫转身要走,鞋底突然打滑。 下雨后的淤泥还积在青石板上,她整个人往后仰倒时,看见他们板车上面的陶罐正在晃动。 后脑勺磕在拴马石上的闷响惊动了马群,黑猫从她怀里窜出去,尾巴扫过倒伏的稻草堆。 马棚顶漏下的月光移了半寸,宋安沐想伸手撑着拴马石起来,指尖刚碰上石头,就又软绵绵的垂了下去。 月光碎成无数片晃动的光斑,最后映进她眼底的是黑猫蹲在草料堆上甩尾巴的影子。 宋安沐是被后脑勺的钝痛唤醒的,她下意识摸了摸潮湿的稻草堆,指尖却触到一片冰凉的地面。 雨声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在空旷处回响,睫毛颤了几下才敢睁开眼。 入眼的是满目刺眼的白,吓得她猛地坐起来,发丝从肩头滑落盖住视线。 某种光滑的平面上,地面白得像是晒了三年的宣纸,却连半分影子都映不出来。 “爹娘?安宇?”声音刚喊出口就被吞噬了。 她撑着发软的膝盖站起来,转了三圈才确定这里既没有墙壁也没有门窗。 后颈汗毛竖起来的时候,她突然想起方才窜出去的黑猫,该不会摔这一跤,又穿到什么奇怪的地方来了吧? 指甲掐进掌心有点疼,应该不是做梦,她踉跄着往前跑了几步,雪白衣摆扫过脚踝,可无论跑多远都像是在原地踏步。 正要蹲下来哭,耳朵突然捕捉到一声细软的声音。 “谁?”她胡乱抹了把脸,这才发现东南角的白雾淡了些。 雾霭流动间,隐约露出块青石板的边角,她刚要凑近看,整片空间突然像浸了水的墨画,原本空茫的白色迅速褪成浅灰。 宋安沐后退时被什么绊了下,一屁股坐在松软的泥土上。 方才还空无一物的地面,此刻竟翻涌出深褐色的田垄,湿漉漉的泥土气息直往鼻子里钻。 “待解锁-种田区”五个墨字凭空浮现在半空中,她沾了泥的手指微微发抖。 站起来才发现三步外还立着口青苔斑驳的石井,井沿上同样显示着“待解锁-灵泉”的墨字。 没等她过去一探究竟,井口突然探出个毛茸茸的黑脑袋。 黑猫琉璃似的眼珠映着她披头散发的模样,它的尾巴在井沿上扫了半圈,宋安沐屏住呼吸往前挪了半步,怀里粘上的稻草碎屑一点点落进土里。 这猫儿眼熟得紧——可不就是刚才驿馆后院那只? 猫儿踩着井绳跳下来,肉垫在泥地上印出梅花,宋安沐看着它踱到田埂边,然后停下看着虚空的某处。 顺着猫视线的方向望去,原本灰蒙蒙的天际竟撕开道裂缝,金灿灿的光漏进来,正照在那亩田地上。 宋安沐的脚底刚蹭过井沿的青苔,整个人就跌进了软乎乎的黑暗里。 再睁眼时,头顶灰蒙蒙的天已经变成了泛着微光的穹顶,像是有人用宣纸糊了盏巨大的灯笼。 她下意识揪住胸前的衣襟,几根稻草碎屑从指缝漏下来,轻飘飘地消失在脚边的雾气中。 “嗨。” 她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住,井台上那只黑猫正蹲坐在三步开外,尾巴尖在雾气里扫出涟漪。 第35章 穿越之神终于又怜爱我了! 它歪着脑袋看着她,等等,这猫的嘴巴是不是动了一下? “哈啰?” 宋安沐猛地后退半步,后脚跟撞上了什么东西,她低头看见块圆溜溜的石头,石头上歪歪扭扭地刻着“种田区”三个字。 黑猫慢悠悠抬起前爪挠了挠耳朵,露出粉红色的肉垫。 “回神了吗?” “你你你......”她喉咙里像是塞了团棉花,手指头直直的指向黑猫:“建国后不许成精!” 黑猫突然弓起背脊,油亮的皮毛在雾气中炸开,宋安沐眼看着那团黑球腾空跃起,条件反射地闭紧眼睛。 膝盖此刻传来不轻不重的拍打声,她眯开条眼缝,正对上黑猫翻到天灵盖的白眼。 “你没事吧?” “卧槽!” 这声惊叫震得雾气都晃了晃,宋安沐一屁股坐在刻字的石头上,发梢扫过脸颊痒得厉害,可她连抬手捋头发的力气都没有。 黑猫踱着步子绕她转圈,尾巴尖有节奏地拍打地面,每拍三下就换个方向。 “金手指!这绝对是金手指!”宋安沐突然蹦了起来,她兴奋的说道:“前两天我还和安宇说这事来着,终于,穿越之神终于想起给我发外挂了!” 黑猫停下脚步,胡须可疑地抖了抖。 “空间!随身空间!种田流标配!”宋安沐原地转了个圈,散乱的头发糊了满脸。 她扑向刚出现的田埂处:“这里能种玉米吗?小麦呢?哎你这里怎么光秃秃的?” 黑猫的尾巴尖不轻不重抽在她手背上。 “待解锁。”黑猫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爪子按在刻着“灵泉”二字的石头上:“还有,我建议你......” “要完成任务对吧?收集能量?种地升级?”宋安沐猛地转身,发梢在空中划出弧线:“我就知道!小说里都这么写!完成三个任务解锁灵泉,五个任务解锁种田,十个任务就能解锁牧场!” 黑猫的尾巴在地上拍出火星子。 “听人把话......” “等等等等!”宋安沐突然蹲下来,鼻尖几乎贴上猫耳朵:“你会不会变成美少年?就是那种耳朵毛茸茸尾巴会缠人腰的?” “啪!” 这次是爪子拍在脑门上的声音,宋安沐捂着额头往后仰,正好看见黑猫浑身炸毛的模样。 它前爪还保持着拍击的姿势,尾巴竖得像根黑旗杆。 “你们人类脑子里都塞的稻草吗!”黑猫的吼声带着奇怪的颤音:“这是正经空间!正经的!” 宋安沐愣了两秒,突然抱着肚子笑倒在雾气里,稻草碎屑沾了满脸,有几根还粘在嘴角。 她边笑边捶地面,雾气被震得泛起波纹:“哈哈哈正经猫说正经空间......哎你该不会是空间精灵吧?要不我给你起个名字?煤球?墨汁?黑芝麻汤圆?” 黑猫的爪子陷进雾气里。 “宋、安、沐。” 这三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宋安沐的笑声戛然而止,她撑起上半身,散乱的头发垂在胸前:“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回答她的是迎面飞来的猫爪垫,黑猫这次跳得格外高,前爪精准拍在她右脸上。 宋安沐“嗷”地叫出声,捂着腮帮子往后缩,后腰撞上那块刻字的石头。 “打人不打脸!” “我是猫。” “猫打也不行!” 一人一猫吵闹间,黑猫的后腿猛地蹬在她鼻梁上。 “松手。”猫嘴一开一合,露出粉色的牙床。 宋安沐讪讪地把猫放回石头上,手指头还偷偷勾着人家尾巴尖。 黑猫抽回尾巴又甩了她的脸一下,它抬起后爪慢条斯理地舔肉垫:“我是系统,和这只猫的身上融合了。” “我就说嘛,左不过这几种!”宋安沐盘腿坐在地上,顺手把中衣下摆打了个结:“系统我熟啊,是不是要完成什么任务?种田发家?宅斗通关?还是......” 她表情贱兮兮的凑近猫耳朵:“要攻略什么皇子王爷?” 黑猫用爪子把她额头推远:“没有任务。” “那总得有个进度条吧?成就系统?签到奖励?”宋安沐不死心地去摸猫肚子,被一尾巴抽在手臂上。 石头上凝结的水珠渐渐汇成细流,黑猫低头舔了两口才开口:“有些小游戏。” “游戏?”宋安沐扯了扯衣领,空间里明明没有太阳,却蒸得人后颈发烫。 她盯着黑猫缩成细线的瞳孔,突然福至心灵:“赢了能给金手指?解锁灵泉功能?还是......” 黑猫的尾巴突然竖得像根天线。宋安沐眼睁睁看着石缝里“噗”地冒出个藤编的球,骨碌碌滚到她膝盖前。 “现在开始第一个游戏。”黑猫一爪子拍在球上,荧光突然聚成光幕悬在半空。 宋安沐眯着眼看清上面歪歪扭扭的字——【接住十次猫尾球】。 她伸手去够光幕,手指却穿过了那些发亮的痕迹,黑猫已经叼着球跃上她头顶,尾巴尖垂下来扫她的睫毛。 “等会儿!”宋安沐手忙脚乱去抓乱晃的藤球:“这算什么游戏?赢了能干嘛?你总得......” 黑猫松口的瞬间,藤球精准地砸在她脑门上。 宋安沐揉了揉被砸中的脑门,藤球滚落在她脚边,黑猫轻盈地跳下来,尾巴尖点了点远处那片朦胧的区域。 “看见那边了吗?”黑猫的声音清透,像是直接钻进她脑子里似的:“待解锁的种田区,还有待解锁灵泉。” 宋安沐眼睛亮了又亮:“果然我猜想的没错!是不是解锁了就能用?” “嗯。”黑猫蹲坐下来,尾巴盘在爪子上:“地都是黑土地,而灵泉的水能加快植物生长,喝了也能让人精神百倍。” “这不就是种田文标配金手指吗!”宋安沐一拍大腿,差点蹦起来。 “我就说穿越不可能一点福利都没有!”她搓了搓手,眼睛布灵布灵的亮得吓人:“来来来,游戏是什么?我玩!” 黑猫歪头看她:“你刚才不是已经看到了?” “啊?”宋安沐一愣,随即想起那光幕上的字:“……接住十次猫尾球?” 她低头看了看脚边的藤球,又抬头看了看黑猫:“就这?” “就这。”黑猫的尾巴尖轻轻一勾,藤球“嗖”地飞回它爪边。 “不过——”它顿了顿:“每解锁一个区域,游戏难度会提升。” 宋安沐不在意这个:“行吧,反正先把搞定再说。” 她弯腰捡起藤球,在手里掂了掂,突然又想起什么,抬头盯着黑猫:“等等,为什么你不用发布任务?别的系统不都……” “我不是那种系统。”黑猫打断她,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今天的天气:“我只是个游戏系统,没有任务要求。” 宋安沐眯起眼睛:“那你从哪儿来的?” 黑猫的耳朵微微一动,沉默了两秒,才道:“不记得了。” “哈?”宋安沐差点笑出声:“系统还能失忆?” 黑猫没搭理她,只是开始用爪子洗脸,一副“爱信不信”的样子。 宋安沐盯着它看了几秒,心里嘀咕——该不会是被格式化了吧?不过转念一想,管它呢,反正现在有好处拿,先解锁了再说! 她握紧藤球,深吸一口气:“来吧,怎么玩?” 黑猫尾巴一甩,藤球突然悬浮在半空,荧光流转间化作几行清晰的文字: **游戏规则** 1.黑猫会将球抛向任意方向 2.宋安沐需在球落地前接住 3.连续成功十次即可通关 宋安沐看完,叉腰一笑:“这也太简单了吧?我在现代可是接飞盘高手!” 黑猫的胡须抖了抖,没说话,只是爪子一勾,藤球“咻”地飞向她的左肩。 “哎哟!”宋安沐手忙脚乱去捞,指尖刚蹭到球边,球就“啪”地砸在地上。 第36章 惊慌的众人 “失误失误!”她干笑两声,捡起球丢回给黑猫:“再来!” 第二次,球飞向她的头顶,她跳起来却扑了个空。 第三次,球擦着她的耳边飞过,她转身太猛,差点把自己绊倒。 …… 等到第八次尝试时,宋安沐已经气喘吁吁,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她盯着黑猫,咬牙切齿:“你绝对在耍我!这球飞的角度根本反人类!” 黑猫慢悠悠地舔了舔爪子:“还玩吗?” “玩!”宋安沐一抹额头,恶狠狠道:“我就不信了!” 这一次,她全神贯注,眼睛死死盯着黑猫的尾巴,果然,在球飞出的瞬间,她一个侧身,稳稳地将球抱在怀里。 “哈哈!接住了!”她得意地晃了晃球,可还没高兴两秒,黑猫尾巴一甩,球又飞了出去。 “喂!怎么不算啊?!” “连续十次。”黑猫懒洋洋地提醒:“你刚才只算第一次。” 宋安沐:“……” 终于,在不知道第多少次尝试后,她成功连续接住了十次。 藤球落地的一瞬间,远处传来“咔嗒”一声轻响,仿佛有什么锁被打开了。 雾气微微散开,原本模糊的种田区轮廓变得清晰——那是一块方方正正的黑土地,土壤看起来松软肥沃。 “解锁了!”宋安沐欢呼一声,直接蹦了起来,结果落地时踩到自己的衣摆,扑通一声摔了个屁股墩。 她也顾不上疼,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就往种田区跑。 蹲在田地里,她伸手抓了把土,凉丝丝的触感让她舒服得眯起眼,正想问下一个游戏是什么,突然一个激灵—— “等等!”她猛地回头:“我在这儿待了多久?外面的人不会发现我不见了吧?!” 黑猫踱步过来,尾巴尖扫过她的脚踝:“噢你进来已经有一个多时辰了,估计外面有人在到处找你了吧。” 宋安沐闻言心头一紧,完了完了,她要赶快出去才行,祈祷家人们不是在报官的路上。 她焦急的把黑猫抱了起来:“快让我出去!对了!我还能再进来吗?怎么进?快说快说!” 黑猫慵懒地甩了甩尾巴,金色瞳孔里闪过一丝玩味:“慌什么?”它慢条斯理地开口:“你已经和我绑定了,随时可以进出。” 这样宋安沐就放心了,现在她就先回去一趟,等有时间了再进来:“那我现在能回去了吗?” “当然。”黑猫点头:“要现在出去吗?” “要要要!”她连连点头:“快让我出去!” 话音刚落,眼前突然一黑,熟悉的失重感袭来。 “怎么又是晕着出去啊——” 这是她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雨丝还在密密地织着,宋安沐再次睁开眼,后脑勺的疼痛没有丝毫减少。 她伸手去摸,指尖触到一片黏腻,借着驿站后院昏暗的光线,她看到自己手指上沾着暗红色的血迹。 “这破空间。”她小声嘟囔着,挣扎着从拴马石旁支起身子:“居然连伤都不给治好。” 雨声淅淅沥沥地敲打着驿站的屋顶,前院方向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喧闹声。 她隐约听到有人在喊“找人”、“不见了”之类的字眼,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坏了,他们果然都在找我。” 她正想爬起来,突然听到板车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一个瘦高的身影正猫着腰在板车上翻找着什么,嘴里还念念有词。 “我记得还剩半块饼...放哪儿了呢...…” 宋安沐认出来那是陈三罐,这个曾经的陶器贩子,现在整天惦记着宋家女眷做的吃食的人。 此刻他正像个偷油的老鼠似的,在板车上的竹筐里寻找着。 “啊哈找到了!”陈三罐突然欢呼一声,从赵氏的竹筐里摸出油纸包。 他迫不及待地拆开,里面露出半块烙饼,他拿起来就往嘴里塞,转身的时候,手臂不小心碰到一个陶罐,那罐子差点滚下来,被他手忙脚乱地接住。 “哎哟我的天。”他抹了把不存在的汗,把陶罐放稳当,嘴里还叼着半块饼:“这要是把吴大姐的腌菜罐子摔了,指不定她会怎么骂我...” 说着陈三罐突然瞥见拴马石旁的人影,惊得饼渣都喷了出来:“咳咳...安沐?你咋在这儿趴着呢?” 他三两步蹿过来,蹲下身时还不忘把剩下的饼塞进怀里:“大家找你都快找疯了!” 宋安沐正要答话,陈三罐突然瞪圆了眼睛:“乖乖!这后脑勺咋还见红了?” 他手往怀里一掏,摸出一个小纸包:“快,这是我跟苏大夫要的止血散,先...” 话没说完前院就传来寻人的喊声,陈三罐连忙扭头吼道:“这呢!人在这呢!” 吼完又赶紧转回来,紧张地拆开纸包:“别动别动,我给你撒点药粉...” 药粉刚抖出来,后院就呼啦啦涌了一大群人进来,陈三罐急得直跺脚:“哎你们等等!我这正...” 一阵风刮过,刚倒出来的药粉全糊在了他自己脸上。 “阿嚏!阿嚏!”他连打两个喷嚏,药粉也跟着往地上掉。 宋安沐没忍住笑出声,结果扯到伤口又嘶地抽了口气。 一个看起来二十出头,长着满脸麻子的驿卒跑在前头,他提着盏灯笼,灯光在雨中摇曳,照出他松了口气的表情。 “找着了就好,找着了就好。”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我们驿站可从来没出过什么事,各位客官们尽可放心。” 其他几个驿卒跟在后面,七嘴八舌地附和着,一个年长些的,约莫有四十岁左右的驿卒冲着人群挥挥手:“竟然找到了那就都散了吧,大家该干嘛干嘛去。” 看热闹的人和驿卒们逐渐散去,闻声赶来的宋家一行人也终于赶到了后院。 宋瑞峰跑在最前面,他的发髻此刻散乱了几缕,额头上全是汗,他身后紧跟着苏明华和宋安宇,两人脸上都写满了焦急。 “!”苏明华冲过来时差点踩到陈三罐的衣角。 陈三罐灵活地往旁边一滚,顺势抓住刚赶到的宋金秋裤腿,他借力站起来,嘴里还念叨:“慢点儿慢点儿,安沐脑袋磕着拴马石了。” 苏明华这时才注意到地上有一摊血迹,她的脸色刷地变白了:“天老爷!这是怎么了?” 宋瑞峰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检查女儿的伤势,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还伤到哪了吗?痛不痛?是不是遇到歹人了?” 瞧着父亲下一刻就要爆起去四处抓人了,宋安沐赶紧摆摆手:“没有没有,是我半夜醒来睡不着,想过来板车这拿点东西,黑灯瞎火的没看清路,摔了一跤磕到了拴马石上。” 她话音刚落,宋老头和赵氏从人群后面挤了进来,赵氏手里提着盏灯笼,昏黄的光线下。 她眯着眼睛打量地上的血迹,又看了看拴马石,小声对宋老头嘀咕:“老头子,咱们先前来找的时候,这儿明明没人啊...” 宋老头没说话,只是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 “先别问这些了。”苏老头推开众人走上前:“安沐这伤得赶紧处理,血虽然不流了,但伤口不清洗容易化脓。” “对对对,先治伤要紧。”吴氏扯着大嗓门说到:“当家的,三弟,快来搭把手!” 宋青阳和宋金秋立刻上前,一个抬肩膀一个抬腿,一时间众人七嘴八舌,七手八脚地帮忙。 站在一旁的宋安宇虽然没说话,但眼睛一直盯着姐姐的伤口,嘴唇抿得紧紧的。 头晕的很,还很想吐,宋安沐后脑勺的伤口蹭到二叔的肚子,痛的她“哎哟”一声叫出来。 “都别动!”宋瑞峰突然提高声音喊到:“你们这样抬着,会颠到安沐伤口的,我来抱她上去就好,你们让开些。” 众人闻言都退后几步,宋瑞峰弯下腰,一手穿过宋安沐的膝弯,一手托住她的后背,稳稳地将女儿打横抱了起来。 “爹,我能走...”宋安沐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说。 第37章 空间的功能 “别乱动。”宋瑞峰低声呵斥,但语气里满是心疼:“脑袋都磕成这样了还逞强。” 他抱着女儿大步朝驿站的二楼走去,众人紧随其后。 没人注意到。 一只通体漆黑、眼睛泛着黄光的猫悄无声息地跟上了人群,灵巧地穿梭在众人的腿间,一起上了楼。 甲字四号房里,宋瑞峰小心翼翼地把女儿放在通铺上,这间房住了他们一家四口和元冬。 此刻元冬正揉着眼睛从被窝里爬起来,显然是被吵醒了。 “沐姐儿怎么了?”他声音带着困意问着,看见宋安沐躺到床上,枕头处被沾上了血,他小脸立刻皱了起来:“流血了!痛痛!” “没事的,元冬。”宋安沐勉强对他笑笑:“姐姐就是不小心摔了一跤。” 苏老头已经打开了他的药箱,取出几样草药和干净的布条,孙氏端来了热水,苏明华接过来,轻轻为女儿擦拭伤口周围的血迹。 “忍着点啊。”苏明华心疼地说,手上的动作却异常轻柔。 宋安沐咬着嘴唇点点头,当布巾碰到伤口时,她还是忍不住嘶了一声,站在床尾的宋安宇立刻往前迈了一步,又硬生生停住,只是拳头攥得更紧了。 “骨头没事。”苏老头检查完后说:“就是肿了个包,破了点皮,出了些血,敷上药,好好养几天就行了。” 他从药箱里取出几片绿色的叶子,放在碗里捣碎,又加入一些黄色的粉末,最后滴了几滴透明的液体,调成糊状。 “这是白芨叶和黄连粉,加上一点茶油。”他一边敷药一边解释:“消炎止血的。” 药膏敷上去的瞬间,宋安沐疼得倒吸一口冷气,宋瑞峰立刻按住她的肩膀:“忍一忍,马上就好。” 苏老头动作麻利地给伤口垫上干净的布片,然后用长布条绕着宋安沐的脑袋缠了几圈,最后打了个结。 “好了。”他关上药箱:“这两天别碰水,别乱动,明天我再给你换药。”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吴氏拍了拍胸脯:“可吓死我了,这一大早的,安沐不见了,还流了这么多血。” “就是啊。”宋金秋附和道:“我们就差没把驿站翻了个底朝天了。” 宋青阳温和地说道:“好在人没事就是万幸。” 孙氏已经去整理被众人挤乱的房间,一边收拾一边说:“安沐饿不饿?我去热点粥来吧?” “我去吧。”苏明华站起身:“你们也都别围着了,快去吃早饭吧,安沐这里有我们就行。” 陈三罐全程都没有再捣乱,安静的站在房间的角落里当木头,不是他不想说话。 只是这个气氛太严肃了,他怕哪点说不对了会挨揍,所以众人走的时候,他也跟着一起走。 而宋老头临走前又回头看了眼宋安沐,欲言又止的,最后还是被赵氏给拉走了。 房间里很快只剩下宋家四口和元冬,宋安沐朝父母和弟弟使了个眼色,又瞥了眼正蹲在床边玩衣角的元冬。 苏明华微点一下头,表示明白,她笑眯眯地朝元冬说:“元冬啊,跟大伯母去厨房煮粥好不好?沐姐儿要喝热粥呢。” 元冬放下衣角,仰头看她:“有糖吃吗?” “有,大伯母还藏了块麦芽糖。”苏明华从袖袋里摸出半块糖晃了晃。 元冬立刻从床上蹦下来牵住她的手,等两人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后,宋安宇立刻跑到门边,把门闩给插上,耳朵贴着门板道:“姐你说吧,我守着。” 宋安沐撑着床板坐直了些,后脑勺的伤还在隐隐阵痛:“前两天我和安宇不是还嘀咕,说穿越总该有个金手指,现在我拥有了……” 话说到一半,突然传来一声猫叫,床底钻出只油光水滑的黑猫,尾巴尖上还沾着点草屑。 “就是因为它!”宋安沐指着黑猫:“我昏迷的时候进过一个空间,里面有块黑土地和灵泉。” 她把藤球游戏和种田区解锁的事一股脑的倒出来,黑猫跳上床尾舔爪子,尾巴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床板。 宋瑞峰伸手摸了摸女儿的额头:“这是磕糊涂了?猫尾巴怎么可能抛球。” 这时黑猫突然开口:“那需要我演示么?” “嚯!”宋瑞峰猛地后退好几步撞上墙,宋安宇差点把门闩给撞掉,黑猫歪着头看他们,金瞳在昏暗屋里泛着光。 宋安宇最先缓过神,他走到床边蹲下和黑猫平视:“我问你哈,空间里的时间流速和外面一样吗?能带活物进去吗?” 吃惊过后,宋瑞峰也好奇的跟着蹲下来问:“其他人能用空间吗?有没有储物的功能?” 黑猫尾巴卷了个圈,它给三人讲空间功能:“现在只有宋安沐能进出,空间可以解锁交换商店,但是需要玩配对游戏。 想解锁共享权限的话要玩翻牌,当然,每解锁一个功能,游戏的难度也会跟着升级。” 它用爪子划拉床单:“仓库功能在第三阶段,至于时间流速......”黑猫突然竖起耳朵:“有人上楼了。” 宋安宇一个箭步蹿回门边,宋安沐哈哈笑出声:“我们真不愧是一家人啊,问的问题都差不多!” 她揉着后脑勺小声嘟囔:“就是我之前都没想到问这些,不,是没来得及问而已。” 走廊脚步声远去了,宋瑞峰搓着手在屋里转圈:“安沐,等你的伤好了就玩游戏把我们送进去先,到时候......” 黑猫慢吞吞的开口:“打断一下,共享权限需要先把灵泉解锁后才能开启。” “那简单!”宋安沐掀开被子就要下床,被宋瑞峰一把按回去,她乖乖的躺回床上:“等我好点了,这一下子就能搞定。” 黑猫呵呵一声甩尾巴:“想得倒美,种田区你都失败了几次才通关,心里没点*数吗?” 当众被揭穿这事,宋安沐不来了,觉得很没面子,她涨红了脸喊到:“那是藤球老往奇怪的角度飞我才会失败的!” 若有所思的宋安宇突发奇想:“我问一下,玩游戏解锁能代打吗?” 黑猫赞赏地看了他一眼:“你很聪明,连这个都想到了,可以,但得先解锁共享权限。” “姐,等你解锁了共享权限,我来帮你玩剩下的游戏!”宋安宇雄心斗志,宋安沐鼓着腮帮子揪被角,忽然又泄了气:“有人帮忙也好,那破藤球的游戏简直是反人类。” 黑猫伸了个懒腰跳下床:“空间的事说完了,我要出去玩了,你有什么事可以在心里呼喊我,我能感应的到。” 它刚往窗台迈出两步,房门就被轻轻的叩响,外面传来苏明华的说话声,本来警惕着的宋安宇放松紧张的肩膀。 他拿掉门闩,把门拉开了一条缝,黑猫“嗖”地就钻了出去,把正要进门的苏明华吓了一跳,手里端着的粥碗都差点打翻。 “哎哟!这猫哪儿来的?”苏明华惊魂未定地站稳,元冬在她身后探头探脑,看到黑猫立刻欢呼起来:“猫猫!” 下一秒他就要追过去,被宋安宇眼疾手快的转了回来:“走,哥带你去找元序玩翻花绳。” 看着两个小男孩进了隔壁的房间,苏明华才进屋关门坐下:“这猫是怎么进屋的?” 热粥的雾气里,宋瑞峰小声的把方才的事说了,苏明华舀粥的手停了又停,最后她才感叹道:“还真有这种奇事。” 她吹凉勺里的粥喂给女儿:“先喝粥,这件事等你伤好了再琢磨。” 粥碗很快就见底,外面的雨声又渐渐地大了,宋瑞峰替女儿掖好被角:“你睡会儿,我们去隔壁和你爷爷聊行程的事。” 房门被轻微的关上,宋安沐盯着房梁发起呆来,窗外的雨敲在瓦片上,像无数小爪子轻挠。 她迷迷糊糊想着种田区要种些什么,眼皮也越来越沉。 第38章 我的孤品! 三日的雨水终于停了,瓦檐上还滴着水,日头从云缝里钻出来。 宋安沐坐在驿站门槛上,后脑勺的伤已经结痂,手指轻轻碰了碰那块硬痂。 “别乱摸。”苏明华拍开她的手,往她嘴里塞了块糖:“你外公说了,这痂得让它自己掉。” 宋青阳正往板车上捆行李,闻言笑道:“安沐这伤好得真快,昨儿个还嚷着头晕呢。” “可不是。”孙氏把编好的新提篮塞进车缝里固定:“还是苏伯的草药灵,敷上去凉丝丝的,连我都想去讨些备着。” 吴氏提着包袱从驿站里出来,没心没肺的说:“你当那草药是白捡的?前两天我还瞧见大哥偷偷往苏伯的包袱里塞钱呢。” 她刚走到板车旁,就被宋金秋拽了下衣角。 “就你话多。”瞪了媳妇一眼,他转头对侄女挤出个笑:“安沐,待会儿坐二叔这车,我给你垫了层软褥子。” 宋老头在门口咳嗽一声,众人立刻安静下来,老人家挨个检查板车上的绳索,他走到大儿子那辆车时停下:“老大,你媳妇蒸的干粮都捆结实了?” “爹您放心,用油纸包了三层。”宋瑞峰正往车上装陈三罐那堆竹雕,有个山鬼雕像的乱毛卡在了车板缝里,他使劲一拔,差点戳到旁边数铜板的赵氏。 赵氏哎呀一声躲开,手里的铜钱撒了满地,元冬和元序立刻蹲下去捡,两个孩子脑门撞在一起,惹得白露咯咯直笑。 “这些破烂玩意儿还当宝贝。”赵氏揉着腰嘀咕,数完钱发现还少了三文,急得蹲到地上找:“准是滚到石板缝里去了!” 陈三罐原本在啃炊饼,听了后立刻趴到地上找,他撅着屁股的样子活像只翻壳的乌龟,宋安沐没忍住笑了,结果被口水呛到,咳得满脸通红。 “慢点儿。”苏老头连忙给外孙女拍背,转头看见陈三罐从阴沟边捏起沾着泥的铜钱,忍不住皱眉:“快扔了,多脏啊。” “没事,洗洗就成。”他在衣襟上蹭了蹭铜钱,然后得意地冲赵氏晃了晃:“老太太,您数数对不对?” 行李收拾妥当后,他们的板车碾过湿漉漉的土路,宋安宇扯了扯他爹的袖子:“爹,之前在驿站你们去推销竹器卖了多少钱?” “提篮卖了二十文,圆筐十五文,你姐教你二婶编的那个双耳提篮卖的最贵。” 宋瑞峰颠了下板车:“驿站里有个绸缎庄的管事,非说那竹节纹路是祥瑞,硬是用一两银子给买走了,把你奶和两个婶给高兴的,都快找不着北了。” 走在旁边的宋金秋听见了,忍不住插嘴:“要我说还是三罐走运,他那堆丑玩意儿居然真有人要。” 他抬了抬下巴,示意板车上缺耳朵的山鬼雕像:“就这个样式的,被个货郎用五文钱买走了,乐得他半夜还啃鸡腿呢。” 陈三罐在前头听见了,回头嚷嚷:“什么叫丑玩意儿?那叫古朴!你懂不懂欣赏?” 他说话声太大,惊得路上其他的行人直往这边看。 宋安沐坐在板车上晃着腿,她脑袋上的伤虽然好了不少,但久走还是会发晕。 这会儿阳光暖烘烘地晒在后颈上,让她想起现代小学时期养的那只狗。 “想什么呢?”苏明华递来水囊。 “想咱家以前养的大黄。”宋安沐小声说着,她灌了口水:“要是它在,准能逮几只田鼠加餐。” 田鼠加餐几个字被吴氏听了去,吓得她直摆手:“哎哟喂,那玩意儿可吃不得!前年村里王婆子的孙子就是吃了烤田鼠,上吐下泻的,差点没了半条命!” “田鼠得扒皮去内脏才能吃,用热水烫一下,然后很容易就能拔毛剥皮。”陈三罐见众人都用异样的眼神盯着他:“那什么......我以前饿极了吃过。” 日头爬到头顶时,远处终于出现了城墙的轮廓,宋金秋兴奋地指着前方:“瞧!那就是青林镇吧?我记得张小哥说有家酸梅汤好喝!” “就知道吃!”吴氏拧了下丈夫的胳膊,却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不过走了这大半天,是有点渴了。” 城门口排着长队,几个衙役懒洋洋地检查路引,宋瑞峰刚掏出文书,前头突然传来吵嚷声。 “你这人讲不讲理?明明是我先排到的!”一个穿蓝布衫的妇人扯着个瘦高个男子的袖子不放。 “谁说的!分明是我先到这个位置的!”瘦高个男子怀里抱着个包袱,梗着脖子嚷嚷。 旁边一个挑担的老汉劝道:“两位消消气,不就是个位置嘛......” “关你屁事!”瘦高个男子猛地推了老汉一把。 老汉踉跄几步,撞到了宋家的板车,陈三罐那车竹雕哗啦啦散了一地,有个歪嘴财神咕噜噜滚到路中央。 “我的孤品!”陈三罐惨叫一声,扑过去抢救。 那瘦高个男子见惹了事,扭头就要跑,却被蓝布衫妇人死死拽住:“想跑?没门!” 两人拉扯间,瘦高个男子猛地一甩胳膊,妇人站立不稳,往后跌去—— “小心!”宋安沐下意识伸手去扶,结果被妇人撞个正着,她本就坐在板车边缘,这一撞直接摔进了泥坑里。 “安沐!”苏明华惊呼一声。 那瘦高个男子趁机挣脱,拔腿就跑,谁知踩到地上的竹雕,脚下一滑,扑通摔了个狗啃泥。 陈三罐扑上去按住他:“赔我的财神爷!” 场面一片混乱,宋安沐从泥坑里爬起来,抹了把脸,发现手里抓着个东西,是那歪嘴财神的脑袋,身子早不知飞哪儿去了。 她从泥坑里爬起来,低头看着手里歪嘴财神的脑袋,那竹雕上的表情原本就滑稽,现在只剩个脑袋,更显得可笑,让她忍不住哈哈笑了出来。 “还笑!”苏明华赶紧过来扶她,掏出帕子给她擦脸:“摔着哪儿没有?” “没事,就是衣裳脏了。”宋安沐抖了抖裙摆上的泥水,抬头看见陈三罐还压在那瘦高个男子身上,两人扭作一团。 宋金秋已经冲过去帮忙,一把揪住那男子的后领:“敢撞我侄女?看我不......” “二弟!”宋瑞峰喝住他,“别惹事。” 他上前把陈三罐拉起来,又对那男子道:“这位兄台,你撞了人,总该赔个不是。” 那男子爬起来,脸上还沾着泥,眼神闪烁地扫了一圈。 见宋家几个男丁都围了过来,这才不情不愿地拱了拱手:“对、对不住......” 说完就要溜。 “慢着!”陈三罐拦住他,指着地上散落的竹雕:“这些可都是要卖的物件,现在摔坏了好几个,你得赔钱!” “赔钱?”男子瞪大眼睛:“就这些破玩意儿......” “怎么说话呢?”赵氏不乐意了,捡起一个摔裂的竹篮:“这可是正经手艺活,集市上最少卖十五文一个的!” 周围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有人在指指点点。 “这不是镇上的刘二吗?” “又是他惹事......” 那叫刘二的男子见势不妙,从怀里摸出几个铜钱往地上一扔:“够了吧!” 说完钻出人群就跑。 “哎你——”陈三罐还要追,被苏老头叫住:“行了,收拾收拾赶路要紧。” 宋安宇蹲在地上数了数:“才七文钱......” “算了算了。”宋瑞峰摆摆手:“先进城找个地方歇脚是正经。” 众人重新整理板车,宋安沐帮着捡竹雕,发现大多数只是磕掉了漆,倒没真摔坏。 她悄悄把那竹雕脑袋塞进陈三罐的包袱里:“三罐叔,回头我给你粘上。” 陈三罐咧嘴一笑:“那行,到时候这些卖出去了银钱分你一半…不是,分你三成,三成哈。” 在他尴尬的笑容中,队伍缓缓向前移动,等轮到他们时,守城的衙役扫了眼路引,又打量他们满是泥点的衣裳:“打哪儿来的?” 第39章 生意自己送上门 “北边青山县的。”宋瑞峰恭敬答道:“我们是响应朝廷告示南迁的人。” 衙役哼了一声,目光在板车上的竹器上转了一圈:“要进城可以,每辆车交两文钱。” “什么?”赵氏差点跳起来:“方才前面的人都没收,怎么轮到我们了就要收钱!?” “那是本镇百姓!”衙役不耐烦地敲敲桌子:“你们这些人,谁知道会不会在城里闹事?不交就外边待着去!” 宋老头按住要发作的赵氏,默默数出八文钱递过去,衙役掂了掂,这才挥手放行。 穿过城门洞,眼前的青林镇比想象中热闹,街道两旁店铺林立,挂着各色的幌子。 空气中飘着饭菜香,还有隐约的糖炒栗子味儿。 “先找住处。”宋老头发话:“老大,你去打听打听张小哥说的那个大车店。” 宋瑞峰应了声,走到路边向一个卖炊饼的老汉打听,那老汉指着西边道:“顺着这条街直走,看见药铺往右拐,有家福来车店就是。” 谢过老汉,一行人推着板车往他指的方向走,街道上人来人往,几个孩子看得目不转睛。 元序指着路边一个卖糖人的摊子直咽口水,被吴氏一把拽回来:“老实点!” 拐过药铺,果然看见一家挂着福来大车店木牌的院,院子里收拾得干净利落,一个五十来岁的妇人正在扫地。 “客官们要住店吗?”妇人放下扫帚迎上来:“几位啊?” “十五口,六个大人四个妇人五个孩子。”宋瑞峰上前道:“听说您这儿通铺十文一晚?” 妇人笑着点头:“是嘞,通铺十文,小孩六文,要热水不加钱,后院还能自己做饭。” 这价钱果然很实惠,比上一个驿站不要好太多,赵氏当即拍板就住这里。 安顿好行李,女眷们忙着打水洗衣裳,宋安沐帮着拧干衣裳,忽然听见隔壁传来压低声音的说话声。 “......这批南迁的人真多......” “可不是,掌柜的说房间都不够用了......” 宋安沐正想细听,苏明华在院里喊她:“安沐!来帮娘晾衣服!” “来了!”她应了一声,把刚才听到的抛到脑后,晾好衣服,陈三罐已经买回好几碗酸梅汤,正招呼大家来喝。 “张小哥果然没有骗人,排队的人都说那老刘家的酸梅汤是镇里最正宗的。” 陈三罐得意地展示他带回来的饮品:“我排了半天的队,好不容易才抢到的,再晚点就没有了,你们快喝喝看!” 宋安沐接过碗喝了一口,酸甜冰凉的滋味让她眯起了眼,这一路的疲惫仿佛都随着这口酸梅汤消散了。 她小口啜饮着,感受着酸甜的滋味在舌尖蔓延,连带着后脑勺的伤处似乎也不那么疼了。 “慢点喝,别呛着。”苏明华轻轻拍着女儿的背,转头对陈三罐道:“这酸梅汤确实不错,劳你跑这一趟了。” 陈三罐嘿嘿一笑,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我还买了些梅子蜜饯,给孩子们甜甜嘴。” 元冬和元序立刻围了上去,眼巴巴地盯着那布包,吴氏正要呵斥,宋老头摆摆手:“让孩子们吃吧,这一路也辛苦了。” 夕阳的余晖透过院墙,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宋安沐捧着碗,看着家人们聚集在院子里坐在歇息。 吴氏和赵氏凑在一起数着钱袋里的铜板,宋金秋和宋青阳在检查板车的绳索。 宋瑞峰正坐在石桌旁,用炭笔在纸上写写画画,时不时抬头和两个老头商量几句。 “这支架用老竹最好,韧性足还不易裂。”宋老头用指尖顺着图样走势描摹。 苏老头捏起图纸一角,眯着昏花的眼睛凑近瞧:“我那药箱里还有些桐油,刷上去能防雨水。” “姐,想什么呢?”宋安宇凑过来,手里捏着颗蜜饯。 宋安沐摇摇头:“也没想什么,就是觉得虽然背井离乡了,但一家人在一起真好。” 听了姐姐的感慨,宋安宇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突然用手肘碰了一下她:“哎,你看爹在画什么呢?” 宋安沐探头一瞧,发现宋瑞峰正在纸上画着一个奇怪的装置,看起来像是改良版的板车。 “爹又在琢磨他的发明了。”宋安沐笑着跟弟弟说:“上回他说要给板车加个什么减震装置,结果差点把三叔的车给拆了。” 正说着,原本在认真画图的宋瑞峰转过头朝他们招手:“你们两人,过来帮爹看看这个。” 姐弟俩起身走过去,只见纸上画着一个精巧的竹编遮阳棚,旁边还标注着尺寸。 “我想着,咱们这一路日晒雨淋的,要是给板车加个可收放的遮阳棚,就不会和上次一样,连个能躲雨的地方都找不到。”宋瑞峰兴致勃勃地讲解着。 宋老头捋着胡子点头:“老大这个主意确实不错,安沐你手巧,明天我和你两个叔叔去集市买些材料,咱们试试看能不能给做出来。” 宋安沐还没说话,在捣鼓竹雕的陈三罐就凑了过来:“我也来帮忙!最近我手艺精进了不少!” 正说着,院门突然被推开,一个穿着褐色短打的汉子探头进来:“老板娘在吗? 妇人从灶房迎了出来:“在这呢,客官是要住店吗?” 那汉子摇摇头,目光在院子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板车上的竹器上:“我是对面杂货铺的,听人说这里来了伙手艺人,这些竹器…你们卖不卖?” 赵氏立刻站起身:“卖!当然卖!” 她快步走到板车前,拿起一个竹篮:“您瞧瞧这手艺,绝对结实耐用,这个竹筐也能装不少的东西,您过来看看需要什么,我们这里有的都能卖!” 宋安沐看着奶奶突然精神抖擞的样子,忍不住偷笑,苏明华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去让你二婶把新编的那个提篮拿来。” 不一会儿,院子里就热闹起来,那汉子看中了几个竹篮和提篮,转头看见陈三罐的竹雕,竟然也产生了兴趣。 “这个...…”他拿起一个歪鼻子的山鬼雕像左看右看,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陈三罐赶紧解释:“这可是山鬼,辟邪的!您看这造型多别致,多有趣味,买一个不亏的!” 那汉子将信将疑,最后还是掏钱买下了两个竹篮竹筐和一个竹雕,临走时,他还特意问:“你们会在镇上待多久?我家掌柜的可能还要订些货。” “这个还没决定。”宋瑞峰答道:“若是要订货,我们会多待几日,你可以随时来车店找我们。” 送走了客人,赵氏数着新得的铜钱,脸上笑开了花:“没想到刚来就有生意上门。” 宋老头咳嗽一声:“行了,天快黑了,收拾收拾准备吃饭,老大媳妇,今晚做什么菜?” 苏明华笑着回道:“我买了些新鲜菜蔬,再炖个锅肉汤,蒸些馍馍。” “我们也来帮忙。”孙氏拉着吴氏往厨房走,经过宋安沐身边时眨眨眼:“安沐,等会忙完了再教教二婶那个新编法。” 天完全黑了下来,车店的灯笼一盏盏亮起来,吃完饭洗完澡的众人在院子里纳凉。 孩子们在旁边追逐打闹,大人们则是三三两两地在聊着天。 宋安沐坐在台阶上,看着这温馨的一幕,忽然觉得,前路似乎也没那么的不好熬。 再说她还有个能种田的空间,等她的头不晕了就进去把剩下的两个游戏通关了!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宋老头站起身:“都早点歇着吧,明天还得去集市采买。” 众人应声散去,宋安沐躺在床上,听着父母低声交谈的声音,窗外的月光透过窗纸,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她轻轻摸了摸后脑勺的痂,闭上眼睛,很快进入了梦乡。 第40章 会疼人的宋安沐 隔天一早,宋安沐揉着眼睛从通铺上爬起来时,看见苏明华正在给弟弟宋安宇系腰带。 院子里已经传来男丁们收拾板车的动静。 “醒啦?”苏明华转头看见女儿坐起身,顺手就把叠好的衣裳递过去:“快些穿好,你外公说要赶早去药铺卖些他泡制的药,你父亲他们也要出发去买材料了。” 宋安沐接过衣服,麻利地套上青色粗布裙,手指灵巧地把头发挽成两个小髻。 她跑到窗边往外看,外公正把几个粗陶罐从板车上搬下来,宋瑞峰在检查另一辆板车的轮轴有没有损坏。 “爷爷你们准备去买材料啦?”宋安沐趿拉着布鞋跑到院子里。 宋老头直起腰,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是啊,早点去采买,就能早点把遮阳棚给做了。” 正聊着,赵氏带着二儿媳和三儿媳从后院过来,手里端着刚蒸好的杂粮馒头。 赵氏把馒头分给众人:“趁热吃,待会儿各忙各的去,老大媳妇,你们娘仨跟着我们去布庄,扯几尺细麻布做夏衣。” 蹲在板车边整理工具的宋瑞峰抬头说道:“爹,咱们先去木料行看看,得找些韧性好的竹条做遮阳棚的骨架。” “我也要去。”陈三罐三两口咽下炊饼,拍了拍手上的碎屑:“我听老板娘说集市东头新开了家木料铺,货色不错。” 去呗,还能咋的,又不能像狗一样拴起来。 所以宋老头点头道:“那咱们分三路,亲家公去药铺,咱们去买材料,老婆子你带着女眷和几个娃子去布庄。” 众人吃完早饭就分头行动,宋安沐跟着女眷们走在街上,好奇地打量着两边的铺子。 清晨的镇子已经很热闹,卖早点的摊子冒着热气,挑担的货郎摇着拨浪鼓,几个穿短打的汉子蹲在茶摊前喝大碗茶。 “奶奶,我想买个新头绳。”白露拽着赵氏的衣角小声说着。 六岁的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盯着货郎担子上挂着的彩色丝线移不开眼。 孙氏拍了下女儿的手:“乱花钱,你那些头绳不还能用吗。” “买两根吧。”一向抠搜的赵氏竟然没有说不行,而是从怀里掏出装银钱的手帕:“白露一根,安沐一根,小姑娘家打扮整齐些才好。” 看在城里住过的安沐打扮的多好看,就是整天赶路都不影响她收拾自己。 嗯,赵老太她觉得这样挺好,反正她现在有钱,出得起这几文十文的,再说了赶路这么累,看点好看的还能养眼。 元冬和元序两个小子早就窜到前面去了,这会儿正趴在糖人摊前挪不动步,元序舔着嘴唇回头喊:“奶奶,能买个糖人不?” “就知道吃!”吴氏作势要去打,却被赵氏拦住了。 “买,都买!咱不差这点钱!”赵氏从手帕里数出几文钱给吴氏:“拿去,再哔哔你就自己付钱。” “谢谢娘!”吴氏也不敢多说,怕婆母一个不高兴,最近一段时间都要给她脸色看。 那边宋安沐接过浅绿色的头绳,顺手帮白露把散乱的头发重新扎好。 要走的时候,她瞥见弟弟宋正蹲在路边看人下棋,赶紧过去拽他:“别乱跑,待会儿走散了,你认得路吗?” 买了东西后,几人重新往布庄的方向走,路过一家胭脂铺子时,宋安沐的目光被一家胭脂铺子给吸引住了。 铺子门口挂着五彩丝线串起的贝壳风铃,微风拂过叮当作响。 “祖母,咱们进去看看吧!”宋安沐拉着赵氏的袖子,眼睛却已经往铺子里瞟。 赵氏往铺子里瞥了一眼,犹豫道:“那些东西贵得很,咱们看看就…” 话还没说完,宋安沐已经拉着白露的手钻了进去,苏明华无奈地笑了笑,也跟着走了进去。 铺子里摆着各式精致的瓷盒,老板娘见有客人进店,立刻热情地迎上来。 宋安沐拿起一个青瓷小盒,里面盛着淡粉色的口脂,散发着淡淡的花香。 “娘,”她一个转身,跑到母亲面前:“我想用我做手工攒的钱买几盒胭脂。” 苏明华温和地看着女儿:“那是你的钱,你自己做主就好。” 还没等赵氏阻止,宋安沐利落地朝着店主说道:“老板娘,我要五盒。” 然后开始认真地挑选起来。 她先给赵氏选了一盒稳重的绛红色:“祖母,这个颜色衬您。” 又分别把橘色的给了吴氏,浅粉色的给了孙氏,大红色的给了苏明华。 最后她举起一个小木盒:“这盒等我和白露到年龄了一起用。” 孙氏听到这话,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她轻声道:“安沐…” 结果声音哽咽得说不下去。 “三婶,您待我的好,我都记着呢。”宋安沐甜甜地笑着:“而且白露也是我妹妹呀。” 赵氏虽然嘴上还在说“太浪费”,但接过胭脂时,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吴氏更是直接抹了一点在手上试色,连连称赞。 苏明华站在一旁,看着女儿张罗着给大家分胭脂,眼里充满了温柔之情。 她的女儿在现代从小到大都是这么懂得疼人,来了这里也不例外,这不,才赚了几分钱就开始给家里人买东西了。 孙氏一直紧紧攥着那盒胭脂,时不时低头看看怀里的白露,她悄悄抹了下眼角,轻声道:“安沐,谢谢你…” 宋安沐挽住孙氏的手臂,撒娇道:“三婶别这么说,咱们是一家人嘛。” 走在前面的赵氏突然回头,板着脸道:“下回可不许这么乱花钱了!” 但任谁都看得出来,老太太眼里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白露虽然不懂大人们在说什么,但也跟着咯咯笑起来,小手紧紧抓着那盒胭脂不放。 出了胭脂铺,元冬和元序已经吃完了糖人,正围着个卖泥人的摊子打转。 宋安宇不知什么时候也凑了过去,三个男孩目不转睛地盯着摊主手里正在捏的老虎。 “安宇!元冬元序!”苏明华站在街中央唤道:“咱们该走了,快跟上!” 宋安宇这才回过神来,恋恋不舍地看了眼即将成型的泥人,元冬和元序却还蹲在原地不动,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摊主的手指。 “再不走,下回可别想再跟出来了。”苏明华故意板起脸,声音却带着笑意。 宋安沐看他们还蹲着,直接快步走过去揪住弟弟的耳朵:“听见没?娘叫你呢!” “哎哟,姐你轻点!”宋安宇捂着耳朵跳起来,转头对两个堂弟喊道:“走啦走啦,奶奶她们都走远了!” 两个小子这才磨磨蹭蹭地站起身,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大人们往布庄的方向走去。 走远了,元冬还不住地回头张望,差点撞上路边的货担。 “小心些!”苏明华连忙伸手扶住他:“待会儿办完正事,要是还有时间再带你们来看。” 两个男孩这才打起精神,快步跟上了前面的大部队,元冬边走边比划着:“那老虎捏得真像,我要是能学...” “你呀,”宋安沐戳了戳他的脑门:“看见什么都想学,上回说要学竹雕,结果刻了两天就喊手疼。” 苏明华走在后面,看着他们斗嘴的模样,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她轻声提醒道:“好了,别闹了,布庄到了。” 布庄掌柜是个圆脸妇人,见他们一行人进来,立刻热情地迎上来:“几位要扯什么料子?新到的细麻布,做夏衣最合适不过。” 趁着赵氏和掌柜讨价还价的工夫,宋安沐注意到角落里堆着些零碎布头。 她凑过去翻看,最后扯出一块藕粉色的粗布:“娘你看,这个颜色做荷包是不是好看?” 第41章 全家大丰收 苏明华接过布头比划了下:“倒是够做两个,颜色也适合小姑娘,你想拿来装什么?” “装铜钱呀。”宋安沐眨眨眼:“咱们现在钱都裹在手帕里,多不方便,要是有个荷包,就不用一层层的打开了。” 那边赵氏已经和掌柜谈妥了价钱,正让孙氏帮着量布,吴氏忽然指着柜台上一匹暗红色的布问:“老板,这个做被面要多少钱?” 掌柜拨着算盘:“一床被面得六尺,算您二十文。” “太贵了。”吴氏直呼不值得,转头看见宋安沐手里的布头,又问老板:“那些碎布怎么卖?” 最后女眷们不仅买了做衣裳的细麻布,还花五文钱买了一大包碎布头。 宋安沐帮忙抱着布包出来时,瞧见元冬和元序蹲在街边玩石子,两个小男孩为谁的石子更圆争得面红耳赤。 “别吵了。”宋安宇从兜里掏出几颗光滑的鹅卵石:“给你们玩这个。” 苏老头背着药篓来到药铺门前,抬头看了看济世堂三个大字的匾额,抬手整了整衣襟。 清晨的药铺刚开门,小学徒正在门口洒扫,见着来人连忙放下扫帚迎上来。 “老先生可是来卖药的?”小学徒机灵地问道,眼睛不住地往苏老头背上的药篓瞟。 苏老头和蔼地点点头:“劳烦小哥通报一声,老朽有些自制的药膏药丸想请掌柜的过目。” 小学徒引着苏老头进了内堂,药铺里弥漫着浓浓的药香,柜台后的架子上摆满了各色药材。 掌柜的是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人,正在翻看账本,见人进来便放下毛笔。 “这位老先生是需要买什么药?”掌柜的拱手问道。 苏老头将药篓放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取出几个粗陶罐:“不是买药,是老朽行医多年,自己泡制了些药膏药酒,想请掌柜的看看。” 他先打开一个青瓷小罐,里面是淡绿色的药膏:“这是驱蚊止痒膏,用艾叶、薄荷等十余味药材熬制,夏日里蚊虫叮咬一抹就见效。” 掌柜的接过小罐,用手指沾了点药膏闻了闻,又抹在手背上试了试:“嗯,气味清冽,入肤清凉,确实不错。” 苏老头又取出一个褐色陶罐:“这是跌打损伤药酒,用三七、红花等药材浸泡百日而成,对淤血肿痛有奇效。” 掌柜的倒出少许药酒在掌心搓了搓,点头道:“药力醇厚,是好东西。”他沉吟片刻:“老先生这些药打算怎么卖?” 苏老头自信的道:“驱蚊膏五文一盒,药酒十文一瓶,老朽这里还有消食丸,是用山楂、陈皮等药材制成,饭后服用助消化,三文一丸。” 掌柜的拿起消食丸掰开闻了闻,惊喜道:“这消食丸配方倒是特别,比我们铺子里卖的效果要好。” 他思索了片刻后说:“这样吧,驱蚊膏和药酒我各要二十份,消食丸先要五十丸,若是卖得好,再找老先生订货。” 苏老头闻言喜上眉梢,连忙拱手:“多谢掌柜的赏识。” 掌柜的让小学徒取来铜钱,一边数一边说:“老先生这药若是好卖,往后可以长期供货。不知老先生在镇上停留多久?” 苏老头将铜钱仔细收好:“我们一家暂住在福来车店,掌柜的若要订货,随时可去寻我。” 交易完毕,苏老头背着空了大半的药篓走出药铺,阳光照在他满是皱纹的脸上。 他摸了摸怀里的铜钱,心里盘算着:这些钱够给孩子们买些好吃的,再添置些路上要用的东西。 走到街口时,他看见一个挑担卖糖葫芦的老汉,忽然想起孙女宋安沐最爱吃这个。 苏老头掏出两文钱买了一串,小心地用油纸包好放进药篓。 “安沐见了准高兴。”他自言自语道,脚步轻快地往车店方向走去。 结果在路上正巧看见赵氏带着女眷们往大车店的方向走,苏老头连忙招手喊:“亲家母,这是都采买完啦?” 赵氏见他满面红光,知道他泡制的那些药定是卖得不错,她笑着道:“是啊,逛了一圈,该买的都买齐了,你也是卖完了吧,正好咱们一道回去,老大他们去买竹料应该也快回来了。” 苏老头从药篓里掏出糖葫芦,朝宋安沐招招手:“安沐,看外公给你带什么了?” 看到甜食,宋安沐欢呼一声跑过来,接过糖葫芦先掰下一颗塞到白露嘴里。 又给弟弟和元冬元序各分了一颗,最后才自己吃起来,苏老头看着她懂事的样子,心里暖暖的,觉得这一大早的奔波都值得了。 与此同时,宋老头一行人到了木料行,这家铺子门面不大,但门口堆放的木料看起来都很新鲜。 掌柜的是个留着短须的中年人,正蹲着给门口的木料刷桐油,见他们几个来了,连忙站起身来招呼。 “几位要买什么料子?”掌柜放下刷子,在衣服上擦了擦手。 宋瑞峰上前拱手:“想找些韧性好的竹条,做车棚用。” 宋老头直接走到竹料堆前,抽出一根在手里弯了弯:“这个韧性不够,做车棚容易断。” 随手把挡在门口的桐油放到一边,掌柜笑着道:“老先生好眼力,后院有新到的毛竹,韧性最好,做车棚的话,这种粗细正合适。” 宋金秋性子急,听见掌柜这么说,急着就要往后院去:“那走吧,先去看看再说。” 几人跟着掌柜来到后院,角落里堆放的竹子确实质地更好,宋瑞峰挨个检查了一遍,选中了几捆:“这些成色不错,烤弯时不容易裂。” 宋青阳细心,把每根竹子都检查了一遍:“大哥,要二十根够不够?” “差不多。”宋瑞峰估算着:“再买些细竹篾做编织用。” 陈三罐在旁边翻看着其他材料,他指着一捆弧形竹片问:“这个卖吗?” 掌柜笑道:“客官眼光不错,这就是专门做车棚顶的,已经烤好定型了。” 宋老头上去摸了摸竹片,满意地点头:“这个好,也省得咱们自己费功夫来烤弯了。” 最后他们不仅买了竹条和竹篾,还添置了几块现成的弧形竹片,付钱时,宋老头还跟掌柜讨价还价,硬是省下了三文钱。 “请问附近可有铁匠铺?”宋老头问掌柜:“咱们还需要买些固定用的铁件。” 那掌柜热情地给宋老头他们指路:“顺着这条街往西,过两个路口就是王铁匠的铺子,他打的铁件最结实。” 宋瑞峰谢过了掌柜的,然后他们带着一大堆的东西,往铁匠铺走去。 到了地方,店里面叮叮当当的敲打声老远就能听见,王铁匠是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正抡着锤子敲打一块烧红的铁片。 听说他们要做车棚,撂下锤子擦了把汗:“固定竹条得用这种带凹槽的铁片,两文钱一个。” 宋瑞峰拿起铁片仔细端详:“厚度够吗?路上颠簸,太薄的话不耐用,容易变形。” “你放心,”王铁匠拍着胸脯道:“我这铁片都是用上好的铁料打的,保准结实。” 宋老头数了数要用的数量,掏出钱袋:“要十二个,再买一包铁钉。” 女眷们和苏老头回到车店里,宋安沐和宋安宇正帮着外公整理卖空的陶罐。 正忙着,前院传来一阵热闹声,是宋老头带着男丁回来了,见他们回来,大伙都迎了上去。 苏老头看了看他们的收获,问道:“你们材料买齐了?” “齐了。”宋老头拍了拍买来的竹料:“下午就能动手做。” 赵氏赶紧张罗着去做饭,吴氏和孙氏跟着到后院生火,宋安沐凑到爷爷身边,翻看他们买的那些材料。 第42章 今日也不得闲 “这个弧形竹片真巧妙。”她摸着光滑的竹片:“直接就能用,省了不少工夫。” 宋安宇蹲在旁边摆弄铁件:“爹,要不要在车棚顶上留个开口?下雨天能接雨水。” 宋瑞峰眼前一亮:“这主意好!咱们可以做个活动的盖子,晴天打开通风,雨天合上挡雨。” 陈三罐从厨房顺了根黄瓜啃着,含混不清地说:“我觉得吧,车棚边上还能挂几个竹筒,装些零碎东西。” 众人七嘴八舌地出着主意,院子里热闹得像过年,苏明华端着菜盆从灶房过来,看见这情形忍不住笑:“先吃饭吧,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午饭是杂粮饭配咸菜,赵氏还煮了一锅野菜汤,众人围坐在院子里吃得香甜,连最挑食的白露都把碗里的饭扒得干干净净。 饭后稍作休息,男人们就开始动手做车棚,宋老头亲自监督烤竹条的过程,不时指点宋金秋掌握火候。 宋瑞峰负责组装骨架,宋青阳则照着图样编竹篾,女眷们也没闲着,苏明华带着宋安沐用碎布头缝制棚顶的遮雨布,赵氏领着吴氏、孙氏搓麻绳。 几个孩子在院子里疯跑,时不时停下来看大人们干活,宋安宇负责带小孩,他坐在台阶上,用做坏了的废弃竹片削了几个竹蜻蜓,分给孩子们玩。 太阳西斜时,第一个遮阳棚的骨架已经成型了,宋老头围着板车转了一圈,这里摸摸那里按按:“这边再收紧些就更牢固了。” 宋瑞峰按照父亲的指点调整着连接处,陈三罐递过一根麻绳:“用这个绑紧试试。” 有了宋老头的指导,进度快了不少,天黑前,第一个遮阳棚已经稳稳地装在了板车上。 “明天再做剩下的三个。”宋老头满意地摸着新装好的车棚:“今晚都早点歇着,养足精神。” 众人收拾好工具,结伴着回屋休息,宋安沐躺在床上,听着边上弟弟均匀的呼吸声,轻轻摸了摸手腕上的新头绳。 她打了个哈欠,慢慢的也闭上了眼睛睡去。 第二天,天刚亮起,宋安沐就被院子里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吵醒了。 她揉着眼睛坐起身,发现父亲母亲已经不在通铺上,只有弟弟还在角落里蜷着身子睡得正香。 她轻手轻脚地穿好衣服下楼,看见院子里父亲和叔叔们正忙着给第二辆板车安装遮阳棚。 爷爷蹲在一旁削着木楔子,时不时指点两句,板车旁堆着新劈开的竹片,在晨光中泛着青黄的光泽。 听到动静的苏明华从灶房探出头来,手里还拿着个木勺:“睡醒啦,那快来帮忙烧火,今早要做二十个馍馍呢。” 宋安沐小跑着进了灶房,看见赵氏和两个婶婶已经在揉面了,吴氏把面团摔得啪啪响,孙氏则麻利地把揉好的面团分成小剂子。 “这么多馍馍?”宋安沐蹲到灶前,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 赵氏一边揉面一边说:“对面杂货铺的伙计今早来说,要定二十个竹篮,十个提篮,还要五个竹雕摆件。” 她朝院子里努努嘴:“你爹他们做完车棚就得赶工,咱们也得把饭食备足些。” 刚说着呢,人就又来了,那个杂货铺的汉子敲了敲门:“宋家嫂子,我们掌柜的说,要是竹篮做得快,还想再加十个。” 苏明华擦了擦手迎出去:“刘掌柜要得急吗?” 那汉子挠挠头:“倒也不是特别急,三五日内能交货就成。” “那成。”苏明华爽快地应下:“劳烦跟刘掌柜说,五日后来取货。” 灶房里顿时更忙活了,孙氏把蒸笼架上锅,吴氏往馍馍上点红印子,赵氏已经开始盘算他们还剩多少竹料,要买多少新竹料才够用。 宋安沐看着灶膛里跳动的火苗,忽然听见院子里传来陈三罐的怪叫。 “苏大夫您轻点!我这把骨头可经不起折腾——” 她好奇地扒在窗边往外看,只见苏老头揪着陈三罐的衣领往西厢房拖,陈三罐怀里还抱着个捣药罐,活像只被逮住后颈皮的猫。 “少废话!”苏老头中气十足地喝道:“昨儿药铺要的五十丸消食丸,今日必须做完,你既认得草药,就来给我打下手!” 西厢房的门砰地关上,不一会儿就传来捣药的咚咚声,宋安沐正看得正有趣,接过被母亲塞了一筐青菜:“别发呆了,快去井边洗菜。” 院子里热气蒸腾,宋瑞峰和两个弟弟赤着膀子安装最后一个车棚,汗水顺着脊背往下淌。 宋老头坐在阴凉处编竹篾,女眷们进进出出,一会儿给男人们送凉茶,一会儿又回灶房继续忙活。 午饭后,宋安沐帮着母亲清点做好的竹器。 苏明华拿着炭笔在木板上记数:“大竹篮七个,还差十三个,提篮四个,差六个。” 她转头对正在刨竹片的赵氏说:“娘,刘掌柜要的竹雕摆件,你打算做什么花样?” 赵氏把竹屑往地上抹了一把:“我想着做些简单实用的,笔筒、镇纸之类的,安沐手巧,最后收尾的地方让她雕些花鸟纹样上去就成。” 这时院门又被叩响,一个穿着青色短打的少年探头进来:“请问苏大夫在吗?我是济安堂的学徒小李。” 西厢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苏老头探出头来:“可是消食丸卖完了?” 小学徒快步走进来,从怀里掏出个布包:“苏大夫,这是五十文的定金,我们掌柜的说,消食丸卖得极好,让您再准备一百丸。驱蚊膏也要三十盒,药酒二十瓶。” 他不好意思地搓搓手:“掌柜的说,若是您方便,最好三日内能交货。” 苏老头接过布包掂了掂,转头朝西厢房吼道:“陈三罐!别偷懒了,快去采买些艾叶回来!” 陈三罐愁眉苦脸地钻出来,背上药篓时小声嘀咕:“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好好的陶器不卖,偏要来受这份罪……” 小学徒临走时又想起什么,转身道:“对了苏大夫,我们掌柜的问,您会不会做小儿退热的药膏?最近镇上好些孩子发热。” 苏老头捻着胡子想了想:“倒是有一味方子,用柴胡、黄芩为主药,你回去告诉掌柜的,我先试着做十盒,效果好再加量。” 送走小学徒,院子里更热闹了,宋金秋扯着嗓子喊:“大哥,这根横梁怎么安不上去?” 宋青阳蹲在板车旁小声道:“二哥,应该是你竹片劈歪了……” 西厢房里时不时传来捣药声和陈三罐的哀嚎:“苏大夫,这味药是不是放多了?” 一家人忙活到傍晚,宋安沐帮着婶婶们把做好的竹器搬到屋檐下晾着。 吴氏数了数,满意地点点头:“照这个进度,明日就能做完大半。” 孙氏拿起一个竹篮仔细检查边缘:“这里还得再磨光滑些,当心扎手。” 灶房里适时飘出炖菜的香气,赵氏掀开锅盖,搅了搅锅里咕嘟冒泡的菜汤,转头对苏明华说:“老大媳妇,去喊他们洗手吃饭了。” 晚饭时,陈三罐捧着碗狼吞虎咽,活像饿了三天的乞丐,苏老头看不过去,用筷子敲他手背:“慢些吃!又没人跟你抢。” 陈三罐含糊不清地说:“您老让我干了一下午的活,还不许人多吃两口?” 说完又夹了块咸菜:“嗯~宋大嫂这腌菜的手艺,比县里醉仙楼的酱菜还香!” …… 夜深了,福来大车店的二楼静悄悄的。 宋安沐盘腿坐在通铺最里侧,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发丝,后脑勺的伤口早就不疼了,就是偶尔还会有点发痒。 她悄悄摸了摸结痂的地方,确认已经完全愈合。 第43章 再进空间 “姐,你倒是快点啊。”宋安宇蹲在她对面,眼睛亮得吓人:“我都等不及要看看那个空间了。” 宋瑞峰坐在门边,耳朵贴着门板听外面的动静:“小声点,别把隔壁吵醒了。” 话是这么说,他自己也忍不住往女儿这边凑了凑。 苏明华正在整理被褥,动作很轻:“安沐,头还晕不晕?要是不舒服就别勉强。” “早好了!”宋安沐拍拍后脑勺:“我这几天都有乖乖用药,现在伤好了,应该早点把那个破灵泉解锁了再说。” 她深吸一口气,在心里试着呼唤:“黑猫?你在不在?” 屋里突然安静下来,宋安宇连呼吸都放轻了,眼巴巴地盯着床底下看。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宋安沐准备再叫一次时,床底下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哎哟!”一个熟悉的嗓音抱怨道:“这床底下怎么这么多灰…” 油光水滑的黑猫从床底钻出来,一边走一边甩爪子,像是要甩掉什么脏东西。 月光下,那双金色的眼睛在黑暗里格外醒目。 “你们这一家子,大半夜的不睡觉干嘛呢?”黑猫跳上床沿,尾巴尖不耐烦地拍打着被褥。 宋瑞峰赶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点声,隔壁都睡了。” “怕什么。”黑猫舔了舔爪子:“我设了隔音屏障,你们就是在这儿敲锣打鼓外面也听不见。” 宋安宇眼睛一亮:“这么厉害?那以后我们说话就方便了!” “先别管这个。”宋安沐一把抓住黑猫的前爪:“我伤已经好了,现在能进空间玩游戏了吧?早点解锁灵泉,早点让爸妈安宇他们也能进去。” 黑猫歪着头看她:“你确定?上次玩藤球可是摔得够呛。” “那是我第一次没经验!”宋安沐脸一红:“这次肯定不会了。” 苏明华走过来摸了摸女儿的额头:“要不还是算了,等好全了再说?这大晚上的…” “不行!”宋安沐一骨碌爬起来:“都拖好几天了,没通过我心里总有个疙瘩。” 宋瑞峰和儿子对视一眼,无奈地摇摇头:“那行吧,你小心点,要是觉得不舒服马上出来。” 黑猫甩了甩尾巴:“准备好了?记住,这次是灵泉区的解锁游戏,和藤球不一样。” 宋安沐重重点头,盘腿坐好,黑猫抬起前爪在她额头轻轻一点—— 眼前一黑,再睁眼时,她已经站在那片熟悉的黑土地上了,旁边还立着那口待解锁的井。 宋安沐拍拍身上的衣服,她蹲下身摸了摸脚下的黑土,湿润松软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带着一股淡淡的草木清香。 “这次又是什么折磨人的游戏?”她小声嘀咕着。 眼前突然浮现出一排木制水桶,每个桶里都装着不同颜色的液体。 黑猫悠悠然的走了过来:“把对应颜色的水倒入正确的位置,三次错误就失败。” “就这?”宋安沐松了口气:“听起来比藤球简单多了。” 她凑近观察那些水桶,红色、黄色、蓝色的液体在月光下泛着微光,旁边还有绿色和紫色的。 屏障上浮现出五个凹槽,每个凹槽旁边刻着奇怪的符号。 “等等,这符号是什么意思?”宋安沐挠挠头:“该不会要猜谜吧?” 黑猫的声音带着几分幸灾乐祸:“提示一下,想想你娘今天晚饭做的菜。” 宋安沐皱起眉头回忆,晚饭时母亲做了…对了!腌萝卜、野菜汤,还有…她突然眼前一亮。 红色对应辣椒,黄色是腌萝卜,绿色是野菜… 她赶紧把红色液体倒进刻着火焰纹的凹槽,黄色倒进太阳纹的。 随着咔嗒一声,两个凹槽亮了起来。 “太简单了!”宋安沐得意地拿起绿色水桶,却在倒进树叶纹凹槽时听到噗噗的失败音效。 “怎么会错?”她傻眼了。 懒惰的黑猫声音传来:“你娘今天用的野菜是灰灰菜,叶子背面是白色的。” 宋安沐气得跺脚:“这算什么提示啊!” 她盯着剩下的凹槽,突然注意到月亮纹的凹槽边缘有些发蓝,想起晚饭后苏明华端来的那碗薄荷水… 这次倒入蓝色液体后,凹槽顺利亮起,最后两个她凭直觉选了紫色和绿色,居然都对了。 待解锁的字样哗啦一声消散,灵泉完全呈现在眼前,泉水清澈见底,水面上飘着淡淡的白雾。 宋安沐蹲下身,刚想伸手碰触,突然被一股力量拽了出来。 睁开眼,三张焦急的脸同时凑过来。 “怎么样?”宋安宇第一个问道。 宋安沐咧嘴一笑:“搞定!灵泉解锁了!” 黑猫蹲在枕头上甩尾巴:“别高兴太早,共享权限还得玩翻牌游戏呢,不过这次需要和选中的共享者一起玩通关才行。” 宋瑞峰搓了搓手:“要不明天再来?” “现在就来!”宋安沐和弟弟异口同声喊道。 苏明华无奈地摇头:“你们俩啊…”话没说完,自己也忍不住好奇地往前站了点。 黑猫的金瞳在黑暗中闪了闪:“那就开始吧。” 宋安沐刚想应声,突然听见隔壁传来咚的闷响,吓得她差点从床上蹦起来,黑猫的耳朵猛地竖起,尾巴毛都炸开了。 “应该是元冬那孩子起夜撞到东西了。”苏明华小声说,手还按在怦怦直跳的心口。 宋瑞峰蹑手蹑脚走到门边,贴着门板听了会儿:“没事,回去睡了。” 宋安宇已经迫不及待地盘腿坐好:“姐,快点的,我都等不及要玩那个翻牌游戏了!” 黑猫又开始舔起爪子:“急什么,游戏规则还没说呢。” 它跳下床,尾巴在地上一扫,竟凭空划出几道发着微光的线条,组成了一个九宫格。 “记住牌的位置。”黑猫用爪子在空中一点,九张背面朝上的卡牌浮现在光阵中。 “配对成功就能解锁一项功能,失败的话…”它故意拖长声调:“要等十二个时辰才能重新再试。” 宋安沐盯着那些花纹复杂的牌背,突然发现右下角那张的边角微微翘起。 她刚要伸手,宋安宇一把拉住她:“等等!这牌会动!” 果然,那些卡牌开始以某种规律缓缓移动位置,但始终保持着背面朝上。 宋安沐揉了揉眼睛,发现根本记不住它们的轨迹。 “我先来试试。”宋安宇撸起袖子,指尖刚要碰到中间那张牌,突然被黑猫一尾巴拍开。 “规则还没说完呢,”黑猫不满地甩着尾巴:“每次翻牌前要回答一个问题,答对了才能翻。” 宋瑞峰忍不住插话:“这怎么跟童生考试似的…” “第一个问题。”黑猫根本不理会他的的话:“灵泉水的功效是什么?” 其他三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宋安沐开口:“我记得是…” “时间到!”黑猫尾巴一甩:“是加快植物生长和恢复体力,下一个问题要等明日了。” 说着就要收起光阵。 “等等!”宋安沐急得一把抓住它的尾巴:“怎么才给这么点时间!这不公平!” 黑猫灵活地抽回尾巴,金瞳眯成一条缝:“空间里的规矩就是这样,不过…” 它露出一个狡黠的表情:“看在你们这么着急的份上,可以用别的方式换取提示。” 宋安宇警惕地问:“什么方式?” “很简单。”黑猫不知从哪儿掏出一块小鱼干:“给我带一个月的零嘴,我就告诉你们一个小窍门。” 宋瑞峰哭笑不得:“你这馋猫…” 最后讨价还价的结果是,苏明华答应明天给黑猫单独做零嘴,换来了一个重要提示:牌背的花纹里藏着玄机。 第44章 游戏之后又是游戏 一家人凑在一起研究了半天,终于发现每张牌背的藤蔓纹路其实暗示了正面的图案。 宋安宇试着翻开了左上角那张,牌面上赫然画着一把钥匙。 “成功了!”宋安沐欢呼一声,然后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 黑猫趴在光阵旁边:“不错嘛,不过要解锁共享权限,至少要配对成功三组才行。” 接下来的小半个时辰里,四个人轮流尝试,终于成功配对了药草、钥匙和泉水三组图案。 当最后一组牌发出耀眼的光芒时,黑猫竖起耳朵:“天快亮了。” 光阵渐渐消散,黑猫的身影也开始变得透明,它最后叮嘱道:“现在你们全家都能进出空间了,提示一下,别在旁人面前突然消失。” 远处传来公鸡打鸣的声音,黑猫嗖地钻进了床底,临走还不忘提醒:“我的零嘴别忘了!” 宋安沐和弟弟击掌庆祝,却被苏明华一手一个按回被窝里:“抓紧时间睡觉,今天还有得忙呢。” 宋瑞峰吹灭了油灯,屋里陷入黑暗,但四个人都知道,等天亮后他们一定要找个理由呆在房间里,一块试试这个新解锁的共享功能。 …… 后院响起了劈竹子的声音,宋老头坐在小板凳上,手里的篾刀熟练地将竹筒破成细条。 宋瑞峰和两个弟弟光着膀子蹲在旁边,把劈好的竹条按尺寸截断,竹屑沾在汗湿的胳膊上,被风一吹哗啦啦地往下掉。 赵氏端着蒸好的杂粮馍馍出来时,西厢房已经飘出药香,苏老头正指挥陈三罐把捣好的药泥搓成丸子。 陈三罐苦着脸抱怨:“苏大夫,这消食丸里再加些蜂蜜成不?我尝着这味道发苦不好吃。” “你当是做糖糕呢?”苏老头往他后脑勺拍了一巴掌:“去把晾好的艾叶收进来,驱蚊膏的模子也该刷油了。” 宋安沐正帮着吴氏给竹篮收边,她手指灵活地将篾条末端折进缝隙,再用小刀修平毛刺。 孙氏把做好的提篮挨个检查,她笑着道:“安沐这收口法子倒是稀奇,比咱们往常的结实多了。” “我就是瞎琢磨的。”宋安沐低头掩饰笑意,心想这现代手工博主的技巧果然好用。 午后的蝉鸣吵得人眼皮发沉,宋安沐突然捂住额头:“娘,我感觉头有点晕...…” 苏明华立刻放下炭笔过来摸她额头:“怎么脸色发白?是不是昨晚没睡好?” “应该是,昨晚天气闷,我醒了好多回。”宋安沐顺势往母亲身上靠。 “那就回屋歇着去吧。”赵氏编提篮的手停下:“老大媳妇,你带安沐回房去。” 苏明华正有此意,回了一声“好”后,带着女儿往楼梯的方向走。 宋安宇也从板车后探出头,跟着上去说要给姐姐讲新编的故事,经过正在刨竹片的宋瑞峰时,悄悄地眨了眨眼。 等宋安沐躺下不久,约莫半刻钟过后,房门被轻轻推开,宋瑞峰搓着手上的竹屑探头:“嘿嘿,我来了。” 确认门外没人,宋安沐一骨碌爬起来,盘腿坐在通铺上小声唤道:“芝麻开门!” 心里却想着三次“黑猫黑猫黑猫”,没一会,空气里多了几道涟漪,黑猫翘着尾巴凭空出现,爪垫踩在青砖上没发出半点声响。 “你从哪儿冒出来的?”宋安宇伸手想摸猫尾巴,被黑猫灵活地躲开。 它三两步跳上窗台,尾巴尖儿得意地翘着:“本猫当然是在空间里休息。” 宋瑞峰搓搓下巴的胡渣:“这么说你能随时在空间和现实之间切换?” 见黑猫点头,苏明华恍然大悟:“难怪之前总神出鬼没的。” “喵——”黑猫踱着方步跃上窗台,金瞳在阳光下缩成细线:“说好的零嘴呢?” 苏明华从包袱里摸出油纸包:“之前给孩子们备的蜜饯,先吃这个可以吗?” 黑猫鼻尖凑近嗅了嗅,勉强叼走一块:“下不为例啊,本猫更喜欢吃海鲜。” 宋安宇试探着伸手去摸猫耳朵,被一爪子拍开:“别动手动脚的,赶紧说正事。” “这空间要怎么进?”宋安沐盘腿坐在通铺上:“我们四个能一起进去吗,还是一个一个进?” 猫爪子扒着蜜饯,黑猫咬了一口含糊道:“要进空间就在心里想进入空间,想出来就想出去空间,怎么样,简单吧?” 没人回答它,因为四人已经进入空间了,黑猫切了一声,叼起蜜饯也跟着进了空间。 “这就是灵泉?”宋安宇第一个跑到井边。 他探头往下看,清澈的井水映出自己放大的脸,水面飘着几片不知从哪来的粉色花瓣。 宋瑞峰蹲下来摸了摸土壤,指尖传来湿润的触感:“土质倒是不错。” 苏明华用手掌捧起一点水,小心地抿了一口:“这水还有点微甜,比普通的水好喝!” 黑猫不知何时蹲在了井沿上:“对吧,而且用这水浇过的菜更好吃,反正用途可多了,你们就慢慢摸索吧。” 宋安沐已经在空地旁蹦跳着喊他们:“咱们要不要种点什么试试?” 黑猫不紧不慢地踱步过去,尾巴高高翘起:“急什么?想种东西,得先玩个小游戏获取种子。” “什么?还要玩游戏?”宋安宇瞪大眼睛:“之前不是玩过解锁游戏了吗?” 黑猫眯起眼睛,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对啊,但是玩游戏可以得到这个时代没有的种子哦~另外想用灵泉的话也得玩游戏,每次使用灵泉的有效期只有一个月呢~” “这也太坑了吧!”宋安沐气得直跺脚:“哪有这样的规则?” 宋安宇摸着下巴问:“那我们能用外面的种子种吗?” 黑猫甩了下尾巴:“当然可以,不过...” 它故意拖长音调:“游戏奖励的种子可是这个时代没有的好东西,比如产量翻倍的改良品种,或者能适应各种气候的特殊作物~” 宋安沐刚要发作的脾气顿时卡住了,她眨巴着眼睛,一时语塞。 宋瑞峰见状,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先试试玩游戏吧,要是实在通不了关,咱们再用外面的种子也不迟。” 苏明华好奇地问道:“黑猫,这次要玩什么游戏?” 黑猫的爪子在空中一挥,顿时出现一个半透明的光幕:“这次玩记忆翻牌,这里有二十张牌,十对不同的种子图案,在一刻钟内成功配对六组,就能获得基础种子包。” 光幕上整齐排列着二十张背面朝上的卡牌,每张牌背都绘制着精美的藤蔓花纹。 “这不跟上次差不多吗?”宋安沐小声bb。 黑猫理直气壮地说:“上次是解锁功能,这次是获取物资,能一样吗?” 它催促道:“赶紧的,计时开始了!” 四人只好围在光幕前,宋安沐率先翻开一张牌,上面画着饱满的麦穗图案。 “麦子!记住这个位置。”苏明华立刻说道。 宋瑞峰翻开另一张,却是水壶图案:“不对。” 接下来宋安宇翻到一颗白菜,宋安沐又找到另一个麦穗,成功配对第一组。 “还剩五组!”黑猫趴在井沿上提醒:“已经过去半刻钟了。” 四人紧张地继续翻牌,宋安宇突然发现两张同样画着萝卜的牌:“又一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终于在黑猫喊“还剩三十息”时,他们成功配对了六组图案。 光幕闪烁几下,化作一个粗布小包落在宋安沐手中。 “恭喜获得基础种子包。”黑猫宣布:“包含小麦、白菜、萝卜三种种子,每种二十粒。” 宋安沐迫不及待地打开布包,里面果然有三个小纸包,分别标着作物的名称。 “现在。”黑猫跳下井沿:“想要使用灵泉的话...” 第45章 藏着可真累人 “还要再玩一个游戏是吧?”宋安沐翻了个白眼。 黑猫假装没听见她的抱怨:“这次玩速算农夫,本猫会出十道算术题,都是跟耕种有关的,答对八道以上就能获得灵泉使用权一个月。” 不等四人抗议,它已经念出第一题:“一亩地需要五升麦种,三亩半地需要多少升?” “十七升半!”宋安宇立刻回答。 “正确,下一题,每天浇两次水,每次两瓢,七天需要多少瓢水?” “二十八瓢。”苏明华答道。 十道题很快答完,四人轻松答对九道,黑猫有些不情愿地宣布:“灵泉使用权解锁,有效期至下个月今日。” 它话音刚落,灵泉井口突然泛起微微蓝光,持续几息后又恢复了正常。 “这下总算能种东西了。”宋瑞峰擦了擦额头的汗。 四人捧着来之不易的种子包,面面相觑地站在黑土地前。 “咱们...怎么种?”宋安沐捏着一粒麦种,左右张望:“连把锄头都没有。” 宋瑞峰卷起袖子蹲下身:“只能用手了。”他用手指在黑土上划出一道浅沟:“好在土很松软,不用太费力。” 苏明华也蹲下来帮忙,指尖很快沾满了泥土:“这倒让我想起小时候跟外婆在菜园子里的日子。” 她在丈夫划出的沟里均匀地点上麦种:“那时候也没多少工具,都是用手刨的。” 宋安宇有样学样,在旁边划了条更浅的沟准备种白菜,但他下手没轻重,一下子挖得太深,泥土都溅到了脸上。 “噗——”宋安沐忍不住笑出声,伸手帮弟弟抹掉脸上的土:“你这是要种树呢?白菜种子埋这么深会长不出来的。” 黑猫不知何时溜达过来,蹲在田埂上监工:“白菜沟深一寸就够了,萝卜要再深些,麦子倒是可以埋浅点。” 四人按照黑猫的指导,徒手在田里忙活起来,宋安沐负责种萝卜,她小心地用指尖在土里戳出一个个小坑,每个坑里放两粒种子,再轻轻覆上薄土。 “这样行吗?”她不确定地问。 黑猫凑近看了看:“马马虎虎。记得留够间距,不然长不开。” 苏明华那边已经种好了麦子,正用手掌轻轻拍实土壤。宋瑞峰则细心地给每垄地做上标记,免得以后分不清种的是什么。 忙活了大半个时辰,四人终于把种子都种了下去。 宋安沐直起酸痛的腰,看着他们徒手开垦出的小小田地。 三垄小麦,两垄白菜,一垄萝卜,虽然歪歪扭扭不太整齐,但总算是种好了。 “要不要浇灵泉水?”宋安宇跃跃欲试地看向井台。 “会不会长得太快,到时候拿出去被人发现?”苏明华有些担心。 黑猫舔了舔爪子:“你们要是天天用灵泉浇,是会长得快,但味道会变差,菜看着水灵是水灵,就是没滋味。” 宋安沐一听就蔫了:“那岂不是白种了?” 黑猫尾巴一甩:“也不是不能用,就是别浇太多,隔三差五浇一次,长得比外头快些,味道也会更好点。” 宋安宇觉得反正是实验,咋样都行,大不了他们自己偷偷吃,他建议道:“那咱们试试呗?” 四人说干就干,没有工具,他们小心翼翼地用手盛着灵泉水浇到土地里,生怕浇多了影响味道。 黑猫蹲在井沿上监工,时不时提醒:“少浇点,再少点!” 搞定了翻地、下种子、浇水一系列的工作。 宋安沐搓着指尖的泥土抱怨道:“手都给干糙了。” 苏明华拉起女儿的手看了看:“还是得带些工具进来才行,这纯用手干真不是事。” 正当他们讨论时,黑猫突然竖起耳朵:“外头有动静,该出去了。” “糟了!”宋安沐低头看见自己裙摆上沾的泥点,慌忙跑到灵泉边,掬起一捧水就往污渍上抹。 神奇的是,泉水所到之处,泥渍立刻消失无踪,连布料都变得**如新。 宋安宇有样学样,用泉水抹了把脸,顿时连指甲缝里的泥土都不见了。 苏明华和宋瑞峰也迅速整理好衣冠,四人眨眼间就恢复了整洁模样。 “这灵泉还能这么用?”宋安沐惊喜地小声嘀咕。 黑猫不耐烦地甩着尾巴:“快点!人快到门口了!” 四人连忙回到房间,宋安沐刚钻进被窝装睡,房门就被轻轻推开。 赵氏端着碗热腾腾的红糖水进来,见孙女蔫蔫地躺着,眉头一皱,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怎么脸色还这么差?” 宋安沐咳嗽了两声:“可能是昨晚有点冻到了。” 赵氏把红糖水塞进她手里,语气难得软和:“你这丫头,身子骨还没养结实呢,就别跟着一起瞎折腾了,来先喝点红糖水,等会奶给你拿碗粥上来。” 说完转头瞪了苏明华一眼:“你也别光顾着忙活那些竹篮子,多看着点孩子。” 苏明华连忙点头:“娘说的是,那我在这多陪陪安沐。” 赵氏又看向宋瑞峰,“老大,你也别在这儿堵着了,下头竹料还没劈完呢,赶紧下去帮忙。” 宋瑞峰连忙就要起身,宋安沐立刻拽住他的袖子,可怜巴巴地眨眨眼:“奶,再让爹陪我一会儿嘛,我头还晕着呢…” 赵氏被她这副模样逗得又好气又好笑,伸手戳了戳她的额头:“你这丫头,多大的人了还撒娇?行吧行吧,让你爹再待会儿。” 等赵氏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口,宋安沐立刻掀开被子坐直了身子,压低声音道:“快快快,咱们再进去看看!” 四人相视一笑,手拉着手,在心里默念一声“进入空间”,眼前一花,他们再次站在了空间里的土地上。 灵泉井依旧静静立在那儿,水面泛着微微的光。 宋安沐迫不及待地跑过去,用手捧了点水上来:“这水真的能恢复体力?” 黑猫懒洋洋地“喵”了一声:“你喝一口试试?”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舀了一小口喝下。 水一入口,清甜冰凉,宋安沐顿时觉得浑身一轻,原本的疲惫感一扫而空。 “真的有用!”她惊喜地看向家人:“你们也试试!” 苏明华和宋瑞峰也各自喝了一口,果然觉得精神一振,宋安宇喝得最多,他抹了抹嘴:“这可比红糖水管用多了!” 黑猫得意地翘起尾巴:“本猫的东西,能有差的?” 它耳朵突然一动:“又有人往楼上来了!” 四人连忙在心里想着“出去空间”,眼前景象瞬间转换,他们又回到了房间里。 刚站稳,门外就传来脚步声,接着是赵氏的嗓音:“安沐,粥熬好了,来趁热喝吧。” 宋安沐赶紧躺回床上,装出一副刚醒的样子,等赵氏推门进来时,四人已经恢复了“病人和陪护”的状态,丝毫看不出刚刚还在种田浇水的模样。 赵氏端着粥碗进来,见宋安沐还躺着,红糖水也没少一点,眉头微皱:“给你的红糖水怎么没喝?” 宋安沐慢吞吞地撑起身子,故意装得有气无力:“刚才有点烫就放了一下,我现在就喝…” 苏明华接过粥碗放在桌上,又拿起红糖水碗递到女儿嘴边:“娘,您别担心,我们看着她就成,下头活计多,您去忙吧。” 赵氏站着没动,目光在四人身上转了一圈,突然道:“你们几个怎么脸色都红扑扑的?安沐方才不是还说头晕吗?” 宋安沐一个激灵,赶紧咳嗽两声:“可能是...是屋里太闷了。” 宋瑞峰连忙起身开窗:“对对,通通风就好。” 黑猫在床底下憋笑憋得直抖,被宋安宇悄悄踢了一脚才消停。 赵氏狐疑地看了他们一眼,终究没再多问,转身往外走:“老大,待会儿记得下来帮忙,你爹他们还等着呢。” 第46章 实验闯祸 等脚步声走远,四人同时长舒一口气,宋安沐捧着碗,小声道:“差点穿帮...” “这灵泉效果也太明显了。”苏明华摸了摸自己发热的脸颊:“下次得注意点。” 宋安宇眼睛却亮亮的:“要不咱们试试把灵泉兑水喝?这样效果就不会太明显了。” 黑猫从床底钻出来,甩着尾巴道:“聪明,兑了普通的水,效果会减弱,但长期喝对身体也有好处。” 宋瑞峰点点头:“这主意不错,不过当务之急是...” 他指了指楼下:“我得真去干活了,不然你奶奶他们该起疑了。” 苏明华把空碗放到一旁:“我也得下去帮忙,安沐你就在这儿“养病”,安宇陪着你姐,你们顺便看看咱们种的菜。” 等父母都离开后,姐弟俩偷偷笑成一团,宋安宇压着声音问道:“姐,要不咱们再进去看看?说不定菜已经发芽了!” 黑猫跳上窗台,尾巴尖儿轻轻摆动:“急什么,哪有那么快,不过...” 它神秘兮兮地眯起眼睛:“你们要不要试试空间的其他功能?” “什么功能?”两人异口同声地问。 黑猫得意地昂起头:“比如...把外头的东西带进去?” 宋安沐止不住的兴奋:“把东西带进去?” 她四下张望,随手抓起枕边的一个竹编小盒子:“这个能带进去吗?” 黑猫张着大嘴打了个哈欠:“你可以试试啊。” 宋安宇迫不及待地拉住姐姐的手:“咱们走!” 两人一猫瞬间出现在空间里,宋安沐惊喜地发现,那个竹编小盒子真的被她带了进来。 “真的可以!”她兴奋地转了一圈,突然想到什么:“那食物呢?能不能保鲜?” 黑猫跳到灵泉井沿上:“带进来试试不就知道了。” 宋安宇已经跑到种菜的地方蹲下:“姐!快来看,白菜种子好像已经冒芽了!” 宋安沐连忙跑过去,果然看见黑土里冒出几点嫩绿,她惊讶地瞪大眼睛:“这才多久啊?有一刻钟吗?” “我说过了,空间里的时间流速虽然和外面一样,但灵泉浇灌过的作物生长速度会加快。” 黑猫甩着尾巴解释:“不过你们别高兴太早,这才刚发芽呢,灵泉虽然能促进生长,但也不是眨眼就能收获的,按这个速度,至少还得两个月才能长成。” 宋安宇傻笑着:“那也比外头快些。” 他忽然腾地站起身来:“姐,咱们现在就试试能不能保鲜吧,我去灶房弄点豆腐来。” 宋安沐还没来得及说话,弟弟已经一溜烟出了空间,她无奈地摇摇头,转头问黑猫:“这样直接拿吃的进来真的没问题吗?” 黑猫正舔着爪子洗脸,闻言抬头:“只要别被别人逮个正着就行。” 楼下,宋安宇猫着腰溜进灶房,他刚摸到装豆腐的瓦盆,就听见院子里传来嬉闹声。 透过窗缝一看,元冬和元序正追着白露满院子跑,三个小家伙的笑闹声越来越近。 “糟了...”宋安宇急中生智,抓起旁边的水瓢舀了半瓢水,假装是来喝水的。 刚转身,三个小萝卜头就冲进了灶房。 “宇哥儿!”白露跑得小脸通红:“你在干嘛呀?” 宋安宇故作镇定地喝了口水:“天热,喝点水,你们别在灶房乱跑,当心碰着东西。” 元冬眼尖地看见他另一只手背在身后:“你手里拿着什么?” “没什么!”宋安宇往后退了一步,结果撞到了身后的架子。 一块豆腐从瓦盆里滑落出来,他想用盆去接,豆腐却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摔成了两半。 “哇!豆腐摔坏啦!”元序蹲下去捡了就要往嘴里塞。 宋安宇赶紧拦住:“别动!这个脏了不能吃。” 他把瓦盆放回桌上,又飞快地捡起半块还算完整的豆腐,用衣角擦了擦:“这个我拿去喂猫,剩下的让三婶帮忙收拾。” 不等孩子们再问,他拿着那半块豆腐就往外跑,身后传来白露疑惑的声音:“宇哥儿这么着急干嘛?” 回到楼上,宋安宇气喘吁吁地把门关紧:“差点被发现了!” 他摊开手,掌心里是沾了些尘土的半块豆腐:“就剩这么点了...” 宋安沐伸头过去看:“够用了,反正就是个实验而已,快,趁现在没人,咱们进空间。” 两人正要进入空间,房门突然被推开,苏明华端着针线筐站在门口,看见两个孩子鬼鬼祟祟的样子,挑了挑眉:“你们在做什么?” “娘!”宋安沐赶紧把豆腐藏在身后:“我们...我们在玩翻花绳!” 苏明华走进来关上门:“净瞎扯,你们躲着我作甚,安宇,手里拿的什么呢?” 宋安宇讪笑着摊开手:“就...半块豆腐...” “啧啧。”苏明华皱眉:“这要是让你们奶奶看见了,指定要被骂。” “我们想试试空间能不能保鲜嘛。”宋安沐拽着母亲的袖子撒娇:“就这一次,娘你可要帮我们保密!” 苏明华无奈地叹了口气,她从针线筐里拿出块干净的粗布:“至少包好了再拿进去。” 她帮两人把豆腐包好,突然说道:“等等,有人上楼了。” 不一会儿就听见赵氏在门外喊:“老大媳妇,拿完针线没有?我们还等着用呢。” “马上就来,娘!”苏明华高声应着。 她扭头对儿子女儿使了个眼色,然后从包袱里翻出针线,放到筐里就出去了。 宋安沐和弟弟赶紧抓住机会进入空间,黑猫正趴在灵泉边打盹,被他们突然出现吓了一跳:“你们能不能有点动静!” “快看,我们搞到豆腐了!”宋安宇献宝似的把布包放在井台上。 黑猫凑过来闻了闻:“摔过的?” “别管那么多了。”宋安沐小心地摊开布包:“这样放着就行了吧?” 就在这时,空间里突然泛起一阵涟漪,苏明华的身影出现在他们身边。 她手里拿着个竹篮:“我偷带了点蔬菜...你们怎么把豆腐放井台上了?” 宋安宇吐了吐舌头:“忘了带容器。” 苏明华摇摇头,从角落里拿过宋安沐之前带进来,又随手放着的竹编小盒子。 她把豆腐放了进去:“这样才像样。”然后把装蔬菜的篮子放在旁边:“晚点再来看看这两样东西的保鲜效果怎么样。” 三人正聊着,空间又是一阵波动,宋瑞峰的身影出现在田埂边。 他手里也拿着个竹篮,看见妻子也在,愣了一下:“明华你怎么也进来了?在聊什么呢?” “爹!”宋安宇跑过去:“你带了什么进来?” 宋瑞峰把篮子递给儿子看,里面是几块米糕和蘑菇:“听明华说你们在试保鲜功能,这不刚蒸好了米糕,我想着...” 黑猫忍无可忍地跳起来:“你们当这是储物间啊!一个接一个的跑进来!” 全家人笑得肚子疼,宋安沐摸了摸黑猫的脑袋:“别生气嘛,我们就是太好奇了。” “哼!”黑猫甩甩尾巴:“要看保鲜效果至少得等半天,现在都给我出去!” 四人耸耸肩出了空间,宋安沐突然想到什么:“对了,那半块豆腐的事,奶奶会不会发现是...” 宋瑞峰拍拍女儿的肩:“放心,我刚才看见你二婶在收拾灶房,她肯定以为是孩子们玩闹打翻的。” 果然,晚饭时赵氏板着脸念叨:“好好的豆腐摔成那样,谁干的?” 宋安沐把头埋得低低的,筷子不停地往嘴里扒饭,宋安宇假装被饭呛到,咳嗽着掩饰心虚。 苏明华和宋瑞峰则一脸认真地给孩子们夹菜,仿佛没听见问话。 第47章 实验出结果 桌子另一头,元冬元序和白露三个小家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吱声。 方才宇哥儿偷偷塞给他们的糖还在口袋里揣着。 “问你们话呢!”赵氏敲了敲桌子:“谁把灶房的豆腐摔了?” 白露眨巴着大眼睛,小声道:“是...是我们玩的时候不小心...” “对、对!”元冬赶紧接话:“我们追着玩,撞到桌子了。” 元序往嘴里塞了一大口饭,鼓着腮帮子连连点头。 赵氏狐疑地扫视一圈,最后叹了口气:“以后不许在灶房疯闹,听见没?” 三个孩子齐刷刷应声,然后不约而同地偷瞄宋安宇,后者冲他们眨眨眼,悄悄说了个“明天还有糖”的口型。 这顿饭吃得宋家四口人如坐针毡,回到房间后,宋安沐拍着胸口小声道:“可吓死我了,还好有那几个小的打掩护。” “现在该去看看实验结果了。”宋瑞峰压低声音说道:“已经过去半天了,正好能看出空间保鲜的效果。” 四人轻手轻脚地围坐在一起,手拉着手进入空间,刚站稳脚跟,黑猫就不知从哪蹿了出来:“怎么才来?本猫都等得不耐烦了。” “快看看食物怎么样了!”宋安宇迫不及待地跑到灵泉边。 竹编小盒子里的豆腐依然洁白如新,表面连一丝发黄的迹象都没有。 宋安沐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戳了戳,惊喜道:“还是这么嫩,一点都没有变酸的味道!” 苏明华拿起装着野菜的篮子,倒出里面的菜叶,原本有些蔫巴巴的野菜此刻竟恢复了脆嫩,叶脉分明,边缘的锯齿清晰可见。 她惊讶道:“这简直跟刚摘下来时一样新鲜。” “这个米糕也和刚蒸好的一样,松软可口!”宋安宇已经开始吃起来了。 宋瑞峰将垫着树叶的蘑菇捧在手里仔细端详:“不仅没有腐烂,反而比放进来时更饱满些。” 他掰开一朵蘑菇,里面的菌肉雪白紧实,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黑猫得意地翘起尾巴:“怎么样?本猫的空间厉害吧?” “太神奇了!”宋安沐蹲下身检查他们种的蔬菜:“白菜苗又长高了些,萝卜叶子也变大了。” 宋安宇想到一件可行的法子:“既然空间能保鲜,那我们是不是可以把做好的饭菜也放进来?这样路上就不怕坏了。” “不行。”苏明华立即摇头:“突然拿出新鲜的热菜太惹眼了,还是存些耐放的干粮比较稳妥。” 宋瑞峰赞同地点头:“而且咱们得控制数量,突然多出太多食物会引起怀疑。” 正当他们讨论时,黑猫竖起耳朵:“又有人往楼上来了!” 四人连忙离开空间,刚出来就听见敲门声,孙氏在门外问:“大嫂,苏伯让你去帮一下忙。” “哎来了!”苏明华应道,顺便把宋瑞峰一起拉着出了门。 等外面没有了声音,宋安宇瘫在床上:“这一天过的,可真够刺激的...” 第二天一早,宋安沐就抱着雕刻工具来到后院的工作台前,院子里,宋老头正带着三个儿子赶制最后几个竹篮。 “安沐怎么起来了?”宋老头一抬头看见孙女,立刻皱眉道:“不是让你多休息吗?” 宋安沐笑着摆摆手:“爷爷,我昨天休息了一天,现在好多了。” 说着还特意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您看,一点都不晕了。” 正在劈竹篾的宋金秋停下手中的活:“沐丫头别逞强,那些雕花晚两天交货也不打紧的。” “真没事!”宋安沐拿起一个半成品的竹篮:“不然可以让外公给我把把脉嘛。” 苏老头闻声从房里出来,他擦了擦手上的药渍:“来,让外公看看。” 他拉着外孙女的手腕仔细诊脉,又检查了一下她的后脑勺:“脉象平稳,气血通畅,头上的疤也结痂开始脱落了,确实没什么问题。” 赵氏端着茶壶走过来,还是不放心:“要不再歇半天?” “奶奶,我真的好了。”宋安沐拿起刻刀,熟练地在竹篮边缘雕起花纹:“您看,手稳着呢。” 她的手指灵活地转动刻刀,竹屑纷纷落下,不一会儿,一朵精致的莲花纹样就出现在竹篮边缘。 众人见她手法娴熟,确实不像不舒服的样子,这才放下心来。 “安沐这手艺是越来越好了。”宋青阳忍不住赞叹道:“这雕花比镇上老师傅做的还精细。” 宋安沐不好意思地笑笑,她手上不停,又在一只提篮上雕起了缠枝纹。 大伙都让她累了就歇会,宋安沐嘴上应着,手上的动作却一点没慢下来。 她心里清楚,早点完成这批订单,家里人才能安心。 到了晌午时分,宋安沐终于放下了最后一件竹雕摆件。 她伸了个懒腰,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二十个竹篮上都雕着不同的花纹,十个提篮各有特色,五个竹雕摆件更是栩栩如生。 “完工啦!”她开心地宣布。 宋老头走过来仔细检查了一遍,点点头:“不错,下午就能给刘掌柜送去了。” 赵氏端来一碗红枣汤:“快喝了补补气血,你这丫头,病刚好没多久就这么拼命。” 宋安沐甜甜地道谢,小口喝着红枣汤,院子里,众人开始收拾工具和剩下的竹料。 宋金秋和宋青阳把没用的竹屑扫成一堆,宋瑞峰则将完好的竹料捆扎好放回板车上。 孙氏和吴氏擦拭着工作台,赵氏则清点着剩余的竹篾。 “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宋老头拍拍手上的竹屑,他环顾四周:“既然竹器订单都完成了,大伙儿去帮亲家公把药铺剩下的订单赶出来吧。” 苏老头从西厢房探出头来:“消食丸已经做完了,就是驱蚊膏还差二十盒,药酒十瓶。” 宋安沐看着院子里忙碌的众人,悄悄溜回房间,从空间取了灵泉水兑入茶壶,又放了几片薄荷叶泡进去。 “大家都歇会儿吧,喝点薄荷茶。”她端着茶壶走出来,先给正在碾药的陈三罐倒了一碗。 陈三罐接过碗一饮而尽,眼睛突然瞪得溜圆:“这茶...” 他咂咂嘴,突然精神抖擞地站起来:“苏大夫!我这就去把剩下的艾叶都碾了!” 说完抄起药碾子就干起活来,动作比平时利索多了。 宋瑞峰接过妻子递来的茶碗,与她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他喝了一口,故意提高声音:“这茶确实提神,你们也赶紧尝尝。” 苏老头接过茶碗抿了一口:“嗯,薄荷放得恰到好处。” 三个小娃娃也凑了过来,元冬捧着碗小口喝着,然后眼睛亮晶晶的看向宋安沐:“沐姐儿,这茶甜甜的!” “我也要!我也要!”元序踮着脚去够茶壶,被宋安宇一把抱起:“别急,都有份。” 白露喝完茶后,脸蛋红扑扑的,拉着宋安沐的袖子:“沐姐儿,我们一起玩好不好?” 宋安沐笑着揉了揉白露的小脑袋:“好啊,等姐姐忙完就陪你玩。” 白露开心地拍着小手转起圈来,一不小心撞到了正在碾药的陈三罐。 陈三罐一个踉跄,手里的药碾差点飞出去:“哎哟我的天,你小心点!” 他着急忙慌地稳住身形,却把药粉撒了自己一脸,活像个白面书生。 两个小子见状,咯咯笑着跑过来,好奇地用手指戳戳陈三罐沾满药粉的脸。 元序仰着小脸问:“三罐叔,你变成雪人了吗?” “去去去,小捣蛋鬼们!”陈三罐故作凶狠地做了个鬼脸,却惹得孩子们笑得更欢了。 他无奈地抹了把脸,结果越抹越花,连眉毛都白了。 第48章 终于完成订单 宋安沐赶紧把三个孩子拉到一边:“别打扰三罐叔干活,姐姐这就教你们用竹叶编蝴蝶好不好?” “好!”三个小家伙异口同声地应道,立刻围坐在宋安沐身边。 孙氏看着这温馨的一幕,笑着对苏明华说:“大嫂,你看安沐多会带孩子。” 苏明华也露出母亲的专属笑容:“这丫头是挺有耐心的。” 她转头看了眼正在专心称量药材的苏老头:“爹,这驱蚊膏的方子是不是该加点新配料了?” 苏老头抬起头,捋着胡子想了想:“确实,今年蚊子的特别毒,是该改良一下。” 他朝陈三罐喊道:“三罐,去把我晒的那些野菊花拿来!” 陈三罐正想偷懒,突然想起刚才喝的薄荷茶,不知怎的浑身是劲,麻溜地应道:“好嘞!” 一溜烟就跑去取药材了。 宋金秋和宋青阳两兄弟正在称量药材,喝了茶后配合得格外默契,宋青阳笑道:“二哥,你这手法比往日精准多了。” “可不是。”宋金秋擦了把汗:“连这最细的天平都拿得稳稳当当。” 赵氏和吴氏在熬制药膏,婆媳俩难得没拌嘴,吴氏搅动着药锅,惊讶道:“娘,您看这药膏的成色。” 赵氏眯着眼瞧了瞧:“瞧着比往日熬得都均匀。” 她转头看了眼茶壶,若有所思,宋瑞峰趁机给每个人都续了茶,孙氏接过茶碗笑道:“大哥今日气色真好。” “你也一样。”宋瑞峰意有所指地说:“大家都精神多了。” 院子里一片热火朝天,陈三罐一边碾药一边哼着小曲,突然想起什么,转头对苏老头喊道:“苏大夫!我再去采些新鲜艾叶来!” 说完人就跑了,脚步轻快得不像话。 夕阳西下时,所有药材都处理完毕,苏老头满意地看着成果:“今日效率真高,连三罐都这么勤快。” “那是!”陈三罐恰好抱着一捆艾叶回来,闻言挺起胸膛:“我陈三罐认真起来,连我自己都怕!” 众人哄笑间,宋安沐注意到元冬和元序正围着茶壶打转,连忙过去收了起来。 三个小家伙今日格外活泼,缠着大人们问东问西,直到被赵氏赶去睡觉才消停。 收拾完院子,宋瑞峰低声对家人说:“看来灵泉水的效果确实不错,但以后得更加谨慎使用,别给其他人看出端倪来。” 苏明华点点头:“对,尤其是给孩子们的份,要注意控制好量才行,也不知道喝多了会不会伤害到身体。” 晚饭后,一家人在后院纳凉,苏老头摇着蒲扇说道:“咱们在这儿耽搁了好几日,明日把两边的货都交完后,歇息一下就启程怎么样?” 宋瑞峰给岳父添了杯茶,顺势提议:“岳父,我看不如多留一天?一来让大家好好休整,二来也能去集市上补充些物资,这一路上要用的东西还差不少呢。” “我赞成大哥说的!”宋金秋立刻接话,拍了拍自己鼓鼓的荷包:“正好给孩子们添置些新鞋,元冬的鞋底都快磨穿了。” 宋青阳也点头:“是啊,到下一个城镇还远着呢,咱们这次挣了不少,也该添补些家用。” 赵氏一反常态地没有反对,反而露出笑容:“是该好好采买一番,油盐酱醋要添置,米面也得补些。” 三个孩子一听要逛集市,立刻兴奋地围上来,元序拽着奶奶的衣角:“奶奶,我想要买个陀螺!” “我要糖人!”白**声奶气地说。 元冬也不甘示弱:“我要新鞋子!” 陈三罐凑过来插嘴:“咱们是不是也该买点好酒?路上解乏用...” 见赵氏瞪他,赶紧改口:“我是说,买些药材备着!” 孙氏笑着打趣:“三罐,我看你是馋酒了吧?” 吴氏也帮腔:“就是,刚才还看见你偷藏了包东西呢!” 宋老头听完众人的讨论,最后拍板道:“那就再留一天,明日交完货后,后日一早启程。” “太好了!”三个孩子欢呼着在院子里跑跳起来,差点撞翻晾晒的药材。 赵氏赶紧拦住他们:“行了行了,消停会儿!该睡觉了!” 苏明华起身帮着收拾茶具,小声对宋安沐说:“明天记得买些种子。” 宋安宇听见了,凑过来补充:“还要买几个竹篓!” 宋瑞峰轻咳一声:“回去再讨论这些。” 众人各自回房后,院子里安静下来,四人回到房间并没有休息,而是准备进入空间。 宋瑞峰仔细闩好房门,转身对家人点点头,他从床底下拖出一个包袱,里面装着几件厚实的冬衣。 苏明华则整理着针线布料和几包盐巴,宋安沐和宋安宇则忙着收集各种小工具。 “先把这些用不上的东西放进去吧。”宋瑞峰低声道:“省得占板车的地方。” 四人手里拿着各色物品,心念一动便进入了空间。黑猫正蜷在灵泉边睡觉,听见动静只是动了动耳朵,连眼睛都懒得睁开。 “哇!”四人快步跑到田边。 小麦的叶片已经长到一掌长,青翠挺拔,白菜舒展着肥厚的叶片,层层叠叠,白萝卜的缨子长得最旺,绿油油的一片。 “长得真不错。”宋安沐轻声道,手指小心地抚过菜叶:“比外头的快多了。” 苏明华把带来的冬衣叠好,放在干燥的角落:“这些厚衣服先存在这儿,等天冷了再拿出来。” 她又取出盐罐,小心地用油纸包好:“盐也存一些,免得路上受潮了。” 宋瑞峰则把农具整齐地码放在田埂边,顺手拔了几棵杂草:“明日赶集,记得买些新种子,不过要小心,别太扎眼。” “知道啦爹。”宋安宇拿起水瓢正要浇水,突然想到什么:“哎,咱们是不是该施肥防虫?” 黑猫懒懒地抬起头:“想要肥料和农药?玩两个小游戏就行。” 宋安沐忍不住吐槽:“又要玩游戏,别人的空间都是一键种植,一键浇水,一键收获什么的,怎么咱们这个啥都要自己动手干?” 黑猫的尾巴甩了几下:“再抱怨也没用,本系统出厂设置就是这样,爱用不用。” “好啦好啦。”宋瑞峰打圆场:“自己动手也挺好,至少知道种出来的东西干净。” 宋安宇也转移话题:“对了,我们总叫你黑猫黑猫的,跟叫普通猫似的,给你取个名字好不好?” 黑猫漫不经心地舔舔爪子:“随便。” “叫乌云?”宋安沐提议。 黑猫翻了个白眼。 “小黑?”苏明华试着说。 黑猫嫌弃地扭过头。 “玄机?”宋瑞峰摸着下巴。 黑猫直接背过身去。 好几个名字它都不满意,最后宋安宇一个拍手:“有了!叫墨玉怎么样?墨水的墨,玉石的玉,既符合你的毛色又有文气。” 黑猫——现在该叫墨玉了,它终于转过头来,矜持地点点头:“勉强还行吧。” “终于有个满意的了。”宋安宇用手指戳了戳它的猫爪,好奇地问:“那墨玉,告诉我们,你到底是什么来历啊?” 墨玉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金色的瞳孔微微收缩。 它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冷淡地说:“不知道,忘记了,没有记忆。”尾巴不耐烦地甩动着:“还要不要继续干活了?” 见情况不对,宋安沐赶紧把弟弟拉了回来,跟家人们耳语道:“别问了,上次我问这个问题,它也是这么回答的,我猜...” 她犹豫了一下:“它可能是被什么更高级的存在给格式化了,总之还是别问这种问题刺激它比较好,万一一个不高兴跑了呢?” 第49章 别人休息我干活 给苏明华急的,连拍了好几下儿子的手臂:“听到没有?像你姐说的,万一给气跑了,咱去哪再找个金手指?” 宋瑞峰适时地打断,他转向黑猫问道:“墨玉,你说要玩游戏才能获得肥料和农药,具体要玩什么游戏?” 墨玉烦躁的尾巴渐渐放松下来,语气也缓和了些:“第一个是害虫消消乐。” 它爪子一挥,空中浮现出许多卡通害虫的图案:“在半刻钟内消灭二十只害虫图案,赢了就能得到有机农药。” “听起来不难。”宋安宇跃跃欲试。 “第二个是肥料配对。”墨玉又变出一堆画着各种肥料成分的卡片:“找出相同成分配对,成功十组就能得到有机肥。” 宋安沐十分的无力:“又是记忆类游戏啊...” “嫌简单可以不做。”墨玉冷哼一声,作势要收起游戏。 “别别别!”四人连忙阻止。 宋瑞峰挽起袖子:“我们这就开始玩,害虫消消乐先来是吧?” 墨玉这才满意地趴回地上,尾巴尖轻轻摆动:“计时准备。” “那我们开始吧!”宋安宇眼睛紧盯着空中漂浮的害虫图案。 墨玉尾巴一甩,那些图案里害虫顿时一个个游动起来。 肥硕的菜青虫蠕动着布满绒毛的身体,蚜虫透明的翅膀上还带着黏液。 最恶心的是那些地老虎,一节节的躯体上沾着泥渍,活灵活现的。 宋安沐啊地惊叫出声,猛地后退了两步,脸色发白地看着图案:“这些虫子...太、太恶心了!我不要碰它们!” “姐,都是假的啦!”宋安宇已经伸手拍灭了一只蚜虫,光点四散。 苏明华温柔地拉住女儿的手:“别怕,你看。”她示范性地轻点一只菜青虫,虫子立刻化作光点消失:“一点都不脏。” 宋瑞峰也安慰道:“就当是在玩拍蚊子了。” 游戏已经开始计时,害虫们在空中乱窜,宋安宇接连消灭了三只,但害虫数量太多,他一个人应付不过来。 “还剩十七只!”墨玉用慵懒地声音提醒他们:“已经过去四分之一刻钟了。” 宋安沐咬着嘴唇,看着家人忙碌的身影,终于鼓起勇气,闭着眼睛朝一只蚜虫拍去。 啪的一声,她小心翼翼地睁开眼,发现手上干干净净的。 “我、我做到了!”她惊喜地说,但看到另一只肥硕的菜青虫时,又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姐,快看那边!”宋安宇突然指着她身后喊道。 宋安沐一回头,只见三只巨大的蝗虫正朝她扑来,她吓得尖叫一声,条件反射地一阵乱拍,竟意外地消灭了它们。 “干得漂亮!”宋瑞峰称赞道。 渐渐地,宋安沐发现这些虫子虽然看着恶心,但确实不会真的碰到她。 她开始学着像苏明华那样稳健地点按,而不是胡乱拍打。 “最后两只!”墨玉的声音传来:“还剩三十息。” 那两只地老虎狡猾得很,总是在快要被碰到时突然改变方向。 宋安沐深吸一口气,看准时机,双手同时出击,终于将它们消灭干净。 “呼...”她长舒一口气,这才发现手心全是汗。 墨玉甩出一个小瓷瓶:“有机农药,兑水使用。” 宋安宇好奇地打开闻了闻:“咦?有股大蒜味?” ”大蒜素本来就是天然杀虫剂。”苏明华笑着解释,同时轻轻捏了捏女儿的肩膀:“安沐真勇敢。” 宋安沐不好意思地摸着耳垂,虽然心里还是有些发毛,但至少不再那么害怕了。 她看着手中的农药,突然觉得这些恶心的害虫也没那么可怕了,只要能保护好他们辛苦种下的作物,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 “接下来是肥料配对。”墨玉打了个哈欠,尾巴一甩,空中浮现出二十张背面朝上的卡片,整齐地排成四排。 宋安沐走近看了下,发现每张卡片背面都绘制着不同的藤蔓花纹,倒是比那些恶心的虫子图案顺眼多了。 “规则很简单,”墨玉起身伸了个懒腰,又重新躺下道:“找出相同肥料成分的卡片配对,记住,你们只有十次错误机会。” 宋瑞峰摸着下巴仔细观察:“看起来每张卡片的花纹都不一样,这倒是好记。” 游戏开始,宋安宇率先翻开第一张卡片:“磷酸二氢钾...这个应该很常见。” 苏明华翻开另一张:“哎呀,是磷酸一氢钾,就差一个字。” “这张是硝酸铵。”宋安沐小心翼翼地翻开第三张。 四人轮流翻看卡片,试图记住每个位置对应的肥料成分,宋安宇快速的按出两张:“我找到了!这两张都是腐殖酸!” 墨玉甩甩尾巴:“正确,还剩九组。” 随着游戏进行,他们很快发现这些肥料名称极其相似,稍不注意就会混淆。 宋安沐刚把“硫酸钾”和“硫酸铵”搞混,用掉了一次错误机会。 ”这比害虫游戏难多了。”宋安沐擦擦额头的汗:“这些名字太容易记混了。” 宋安宇突然有个想法:“等等,我们换个方法,先把已经翻开的卡片按种类分组记。” 这个策略果然奏效,母亲负责记忆氮肥类,女儿记磷肥类,儿子记钾肥类,父亲则记有机肥类,他们互相提醒,配合越来越默契。 “这张是过磷酸钙!”宋安沐喊道。 “配对的在右下角!”苏明华立刻指出来。 渐渐的,宋安宇发现了一个规律:“看,有机肥类的卡片花纹都有小花图案!” 靠着这个发现,他们很快又配对了三组,但错误机会也只剩下两次了。 “最后两组了。”宋瑞峰紧张地说:“要谨慎点。” 宋安沐深吸一口气,翻开一张:“碳酸氢铵...” “在那里!”宋安宇指着左上角的一张卡片。 配对成功!四人屏住呼吸,寻找最后一组。 “是硫酸钾!”苏明华绞尽脑汁地想对应的牌:“我记得在...” 就在她犹豫是哪张牌的瞬间,宋安沐果断翻开一张卡片:“不是那个,是这张!” 随着最后两张卡片化作光点消失,墨玉满意地点点头:“不错,比本猫预计的快。” 它甩出一个粗布口袋:“有机肥,适量使用。” 宋安宇迫不及待地接住,打开口袋闻了闻:“唔...有点像发酵的豆饼味。” “现在总算可以好好照料我们的菜地了。”宋瑞峰笑着说。 墨玉已经蜷成一团准备睡觉,临睡前还不忘提醒:“别用太多肥料,会把菜烧死的...” 四人轻手轻脚地开始照料菜地,宋瑞峰蹲在麦田边,小心翼翼地用小铲子挖开表土,露出麦苗的根系。 “这麦子长得真壮实。”他放低音量说:“不过间距有点密了。” 他轻轻将几株长势较弱的麦苗移栽到稀疏的地方。 苏明华负责照料白菜,她将有机肥按墨玉说的比例兑水稀释,用长柄勺沿着菜根周围缓缓浇灌。 “这肥料味道真冲。”她皱皱鼻子:“不过看白菜叶子这么厚实,效果应该不错。” 宋安沐拿着兑好的有机农药,仔细喷洒在菜叶上,她特别留意叶片背面和嫩芽处,那里最容易藏害虫。 “这大蒜味的农药还挺好闻的。”她小声对弟弟说:“比那些恶心的虫子更能让人接受。” 宋安宇则忙着给白萝卜间苗,他小心地拔除过密的幼苗,留下健壮的植株。 “姐,你看。”他指着一株萝卜苗:“这棵的根茎已经开始膨大了。” 他用小木棍在每株萝卜周围松松土,好让根部能更好地生长。 第50章 偷摸行事好刺激 “浇水要均匀,”宋瑞峰提醒道:“灵泉水还是要兑着用,别浇太多。” 苏明华拿出准备好的竹尺,测量着作物的生长情况:“白菜已经长到五寸高了,比昨天又长了一指宽。” 宋安沐一边记录一边感叹:“虽然比不上那些一键种植的空间,但看着它们一天天长大,反而更有成就感。” 四人分工明确,宋安宇松土,宋安沐浇水,苏明华施肥,宋瑞峰则负责检查每一株作物的健康状况,偶尔发现病叶或虫卵,就立即用竹夹子清除。 “这株白菜叶子上有黄斑。”宋瑞峰指着一处说:“可能是缺钾了。” 苏明华立刻调了些含钾的肥料水,专门给这株白菜补充营养,宋安沐则细心地摘除病叶,防止病害扩散。 忙活了大半个时辰,终于照料完所有作物,四人站在田埂上,看着眼前这片生机勃勃的菜地,麦苗青翠挺拔,白菜叶片肥厚油亮,萝卜缨子郁郁葱葱。 “等收获的时候,”宋安宇憧憬地说:“咱们就能吃上自己种的菜了。” “嘘,小声点,”宋安沐指了指正在熟睡的墨玉:“别吵醒它。” 四人手脚麻利地收拾好工具,将剩余的肥料和农药妥善存放,苏明华把带进来的零嘴轻轻放在墨玉睡觉的旁边。 离开空间前,宋安沐又回头看了眼那片青翠的菜地,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虽然要亲力亲为很辛苦,但这种脚踏实地的感觉,反而让她觉得格外踏实。 次日清晨,后院已经人影绰绰,宋老头将全家人聚在一起,开始分派任务。 “今日分三路行动,”宋老头清了清嗓子:“老大一家和亲家公三罐去药铺交货,我和老二老三去杂货铺,老婆子带着两个媳妇和孩子们先去集市采买。” 赵氏点点头,开始盘算着要购置的物资:“我们先把米面粮油买好,你们交完货再去集市。” 两支送货队伍和采买队伍同时出发,宋瑞峰推着载满药箱的板车,苏老头在一旁清点数目。 陈三罐背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里面装着最后几盒驱蚊膏,苏明华和女儿儿子则帮忙提着几个小药箱。 “济安堂的李掌柜人不错,”苏老头边走边说:“就是话多了些。” 到了济安堂,李掌柜果然热情地迎了出来,脸上带着笑:“苏大夫,可算把您盼来了!这几日消食丸卖得极好,好些客人等着补货呢。” 苏老头示意女婿把药箱搬进来:“按数备齐了,驱蚊膏和药酒也都带来了。” 李掌柜检查了药品,满意地很:“成色一如既往地好。”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说道:“苏大夫,您应该快离开青林镇了吧,那您这方子...可否割爱?当然,价钱方便好商量。” 苏老头沉吟,这方子不是祖传的,但也是可以…卖上一卖?只是要卖多少他还没头绪。 故而他只是捋了捋胡子,一副沉思状:“这个嘛...” 宋瑞峰见状,适时地插话道:“岳父,不如您在医馆里和李掌柜好好详谈?我们几个正好去采买些路上要用的东西。” 李掌柜闻言,立即会意地一拍脑门:“对对对!您看我这个记性,来来来,苏大夫您里面请,咱们好好说道说道这个方子。” 说着殷勤地侧身让出一条路来。 苏老头觉得女婿这提议可行:“也好,三罐啊,你留下陪我一起商议。” 陈三罐一听要谈生意,立马来了精神,挺直腰板拍了拍胸脯:“包在我身上!掌柜的,你也知道咱们苏大夫的方子有多好用...” 他一边说着,一边像在自己地盘一样,熟门熟路地带着苏老头和李掌柜往内堂走。 嘴里还不住地念叨着方子的种种好处,活像个老道的生意人,李掌柜也是个会来事的,连忙吩咐伙计上茶。 三人很快就在内堂热络地商议起来,趁他们讨价还价的功夫,宋安沐一家悄悄退了出来。 与此同时,宋老头带着两个儿子来到了杂货铺,刘掌柜见到他们送来的竹器,爱不释手:“这手艺真是越看越好!” 他惋惜地说:“你们应该要继续南迁了,真是可惜,我还想再订一批呢。” 宋老头笑着拱手:“承蒙刘掌柜抬爱,只是在青林镇也耽搁好几日了,我们不得不尽快赶路…” 离开了药铺后,宋安沐一家并没有直接去集市,而是先拐进了一条僻静的小巷。 他们需要找个安全的地方,把待会儿要买的东西列个详细的清单,特别是那些要悄悄存进空间的必需品。 拐进巷子深处,确认四下无人后,宋瑞峰从怀中掏出一个小本子,贼眉鼠眼地道:“咱们先记一下要买的东西。” 宋安宇立刻举手:“种子我来负责!刚才路上我就看到有卖种子摊的,等会我就直奔那里。” “我去买工具,”宋安沐在本子上写着:“小铲子、水瓢,再来几个陶罐装灵泉水。” 苏明华轻声道:“那我就负责买些吃食,顺便耐存的干枣、腌菜、咸肉也要备点。” 宋瑞峰接过本子写上:“我去找找合适的工具和容器,我们收拾出来的那些东西,可以用竹筐之类的存放。” 四人正商量着,巷子口突然传来脚步声,姐弟俩一个忙着往袖子里藏本子,一个假装去系鞋带,结果忘记了这里是古代,最后保持着尴尬的姿势杵着。 挑着担子的货郎缓缓地走过,他好奇地看了看系鞋带的那位,努力保持淡定的宋瑞峰咧出个笑容:“老哥,打听一下哈,这附近可有卖竹器的?” 货郎摇摇头表示不知道,等他走远后,四人松了口气,苏明华小声道:“咱们还是先去集市吧,看到什么买什么,反正迟早都用的上。” 他们来到集市,只见人头攒动,叫卖声此起彼伏,赵氏带着女眷们正在粮铺前砍价,三个孩子在旁边好奇地东张西望。 “分头行动,”宋瑞峰低声吩咐:“半个时辰后在刚才的地方汇合。” 宋安宇第一个溜走,直奔他刚才看到的种子摊,摊主是个满脸皱纹的老农,面前摆着各式各样的种子袋。 “小娃娃要买什么种子呀?”老农笑眯眯地问。 宋安宇蹲下身,声音清亮地问道:“老伯,这黄瓜种怎么卖?茄子种呢?再要些青菜籽。” 看一个小孩来卖菜种,乐的老农笑呵呵地问:“小娃娃,只有你一人吗?你家大人呢?” …… 另一边,宋安沐在一个杂货摊前仔细挑选,她拿起几个陶罐敲了敲:“老板,这罐子怎么卖?要五个。” 然后她又指着几件工具:“这小铲子、水瓢也一并要了。” 苏明华先去了干货铺子,在挂满腊味的货架前驻足,指着烟熏得油亮的腊肉道:“这肉切十斤。” 又让伙计称了五斤干枣,顺手捎带了些腌菜和鱼干,付钱时还跟老板娘聊了几句家常。 接着苏明华转到肉铺,她仔细挑了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让屠户现斩了十斤。 肉铺伙计用荷叶包肉时,她顺口问了句:“今日的羊肉可新鲜?” 得知是清晨刚宰的,便又要了五斤羊腿肉。 宋瑞峰在铁匠铺前掂量着工具,爽快地买了把新柴刀和两把小铁铲,临走还跟铁匠寒暄了几句打铁的窍门。 半个时辰后,一家四口在集市上采购完毕,各自提着大包小包,汇合后沿着主街往外走。 宋瑞峰左右看了看,见周围人不多,便低声说道:“走,往那边的小道拐,那边人少。” 第51章 买买买 都买 四人默契地转向一条僻静的小路,两旁是稀疏的树木,偶尔有行人匆匆经过,但大多不会停留。 “安宇,你在前面看着点。”宋瑞峰吩咐道:“有人来了就咳嗽一声。” 宋安宇表示明白,快步走到拐角处,手拿着一个糖人,装作在吃的开心,实则留意四周。 苏明华则站在另一侧,手里摆弄着刚买的针线,眼睛却时不时扫向路过的行人。 父女俩站在树荫下,迅速拆开包裹,把种子、陶罐、铁铲等要紧物件一件件收进空间。 动作利落,不过片刻,几个布包便空了。 “好了。”宋安沐把空布袋折好塞进袖中,低声说道。 宋瑞峰微微颔首,朝母子招了招手:“走了,回去会合。” 四人若无其事地走出小道,正好碰见陈三罐在东张西望地往这边走来,嘴里还嘟囔着:“奇怪,这一家子跑哪儿去了...” “三罐叔!”宋安沐赶紧喊他:“方子谈妥了?” 陈三罐得意地拍拍胸前的钱袋:“那当然!你外公的方子卖了十五两银子呢!” 他好奇地打量着他们手里的包裹:“你们都买什么了?” “就些路上用的杂物。”宋瑞峰自然地接过话头:“走吧,别让岳父等急了。” 宋安宇笑嘻嘻地晃了晃手里的糖人:“三罐叔,我们买完东西,顺路买了点零嘴,边走边吃呢。” 看到有吃的,陈三罐伸手就要去拿:“哟,这糖人看着不错啊,还有没有?给我也来一个。” 宋安宇赶紧把糖人往身后一藏,故作懊恼地说:“哎呀,就买了四个,我们一人一个,他们的都吃完了,就剩我这个。” 说着他还舔了舔嘴唇,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小气鬼!”陈三罐笑骂着要去揪他耳朵:“下回记得给三罐叔也带一个。” 宋安沐连忙从袖中摸出个小纸包递过去:“三罐叔别恼,我这还有两块麦芽糖,你尝尝?” 陈三罐这才转怒为喜,接过糖块扔进嘴里:“还是安沐懂事。” 回集合点的路上,宋安沐悄悄舒了口气,所有要紧的东西都已安全存入空间,接下来的路,他们一家子心里踏实多了。 五人回到医馆时,苏老头正和掌柜的仔细核对着药材清单,柜台上整齐码放着几包新配的药,散发着淡淡的药香。 “来得正好,”苏老头抬头招呼道:“我让掌柜的给备了些常用药,路上防个风寒暑热。” 他指了指桌上的包袱:“明华,来帮爹收好。” 苏明华快步上前,仔细将药材一包包整理好,又用油纸裹严实了,才收进包袱里扎紧。 这时宋瑞峰上前一步问道:“岳父,可要再去集市上转转?” 估计苏老头也是累了,他摆摆手道:“不逛了,咱们回大车店吧。” 这时陈三罐在门口踱了两步,伸着脖子往街上张望:“那你们先回,我再去集市上转转。” 宋安宇从怀里掏出油纸包,故意抖开一角,浓郁的肉香顿时飘了出来:“三罐叔,刚才买的酱肉饼,要不要尝尝?” 陈三罐刚要迈出门槛的脚顿时收了回来,鼻子使劲抽了抽:“哎呦,这味儿可真勾人!” 他伸手就要去拿。 宋安沐也笑着从袖中掏出个小纸包:“我这还有芝麻糖酥,三罐叔不尝尝再走?” “要要要!”陈三罐忙不迭地接过,先咬了一大口酱肉饼,鼓着腮帮子含糊道:“唔...香!真香!” 苏老头捋着胡子直笑:“三罐啊,这些零嘴你带着路上慢慢吃,咱们把药材送回大车店,等另外两批人他们回来。” 陈三罐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含混地应着,宋安宇趁机抓住他的手臂:“走走走,回去路上还有家铺子的蜜饯特别好吃……” 就这样,一行人说说笑笑出了医馆,宋安沐扶着苏老头走在前面,宋安宇则拉着陈三罐,时不时从怀里变出点小吃食。 …… 把几个铜板数了又数,赵氏才小心地塞回荷包,她抬头看了看天色,招呼身后的媳妇和孩子们:“都跟紧了,别走散。” 吴氏挎着竹篮,边走边说:“娘,咱们先去粮铺吧?昨儿做饭时我看米罐快见底了。” 孙氏牵着白露的小手,轻声补充:“油也得补些,炒菜时都快倒不出来了。” 捣蛋鬼元序蹦蹦跳跳地往前跑,被吴氏一把拽住:“集市上人多,仔细被拐子拐了去!” 这次元冬倒是出奇地懂事,主动牵起弟弟的手:“奶,您放心,我看着弟弟。” 吴氏和赵氏欣慰地点点头,心里却在犯嘀咕:这俩小子突然这么乖,莫不是在打什么歪主意? 白露仰起小脸:“奶奶,我想吃糖人。” 赵氏捏了捏孙女的脸蛋:“知道啦,奶记着呢,等买完要紧的,就给你买。” 集市上已经很热闹,卖菜的汉子吆喝着新鲜菜蔬,卖肉的摊子前排着长队,几个挑担的小贩穿梭在人群中叫卖针头线脑。 赵氏先带着众人去了粮铺,掌柜的是个圆脸中年人,见到有人来立刻堆起笑脸:“客人要买些什么?今儿店里有新到的糙米,价钱比之前还便宜两文,要不要买点回去?” 赵氏抓了把米在手里搓了搓,又放嘴里嚼了两下:“成色还行,那给我称三十斤吧。” 吴氏扯了扯婆婆的袖子,小声道:“娘,咱们这次挣得多,不如买点细面?路上给孩子们蒸些馒头。” 赵氏犹豫了一下,还是摇头:“细面不经放,还是糙米实在。” 孙氏温声劝道:“娘,买五斤细面掺着吃也不打紧,安沐之前还念叨想吃葱花饼呢。” 提到孙女,赵氏神色松动了些:“那就…再称五斤细面吧。” 买完粮食,一行人又转到杂货铺,赵氏仔细挑选着盐罐,忽然听见外头传来元序的惊呼声。 吴氏第一个冲出去,嘴里嚷着:“这皮猴儿又闯什么祸了?” 几人慌忙跑出去,看见元序正趴在一个卖泥人的摊子前,眼巴巴地盯着个彩绘小老虎。 摊主是个满脸褶子的老汉,笑呵呵地说:“小娃娃眼光不错,这可是新到的货,只要十二文。” 元序扯着奶奶的衣角:“奶奶,路上好累,我想要个小老虎,就一个,好不好?” 元冬蹲到地上,指着个持枪的小兵人:“奶,那个也好看。” 白露在孙氏怀里扭了扭,小手指着个粉嫩的小兔子:“奶奶,兔兔...” 三个孩子用期盼的眼神看着赵氏,老人家哪受得了这个,当即从荷包里掏出铜钱:“好好好,都买都买。” 她转头对摊主道:“老板,要这个小老虎,那个小兵人,还有这个小兔子。” 这吴氏哪敢让婆母掏钱,她赶紧上前:“娘,我来付钱。” 孙氏也连忙道:“是啊娘,白露的这个我来付。” 知道两个媳妇的好意,赵氏摆摆手:“都别争,好不容易有余钱,这次就我来付。” 付完钱,白露双手捧着小兔子,眼睛亮晶晶的,招手让赵氏蹲下来,然后踮起脚在她的脸上亲了一下:“谢谢奶奶!” 顿时把赵氏哄得眉开眼笑,连声说着:“乖囡囡…” 三个孩子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地比较着各自的泥人,欢快的笑声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买完盐和酱油,赵氏盘算着剩下的钱,带着媳妇们往集市深处走。 经过一个卖头饰的摊子时,吴氏停下脚步:“娘,我看这木簪挺称您的,路上戴着也不碍事。” 赵氏就只是看了一眼:“我这把年纪了,戴什么簪子。” 说完就继续往前走,两个媳妇交换了眼色,等赵氏走远时,孙氏悄悄退回摊前,挑了根结实耐用的桃木簪。 第52章 再进树林 经过糖摊时,三个孩子都走不动道了,赵氏狠了狠心,买了三块麦芽糖,掰成小块分给他们。 正分食着,忽然听见有人喊他们,回头一看,是宋老头带着两个儿子迎面走来。 老远宋金秋就挥手喊到:“娘!我们货交完了,爹说来找你们一起逛逛。” 三人走到近前,宋老头看了看老伴手里的东西:“东西都买齐了吗?” 赵氏把手里的东西塞给两个儿子:“差不多了,等会还要再去鞋铺看看。” 宋老头从怀里掏出个鼓鼓的荷包:“订单的银钱也到手了,咱们去买些吃的,犒劳犒劳大伙。” 吴氏眼睛一亮:“爹,听说前头有家烧鸡特别香。” 宋青阳笑道:“二嫂鼻子真灵,我们也正想去呢。” 一行人来到烧鸡摊前,金黄油亮的烧鸡挂在架子上,香气扑鼻。 财大气粗的宋老头大手一挥:“来两只!” 吓得孙氏小声说:“爹,这也太破费了。” 宋老头难得露出笑容:“这一路上大家都辛苦了,该吃顿好的。” 买完烧鸡,宋老头又买了些卤豆干和炸麻花,经过鞋摊时,几人停下来翻看。 鞋摊的老板是个精瘦的中年人,见他们过来,热情地招呼:“几位要买鞋?我这儿有现成的,也能现量现做。” 赵氏让元冬试了双千层底布鞋,又给元序挑了双虎头鞋,白露得到双绣着小花的红布鞋,高兴得直转圈。 吴氏试了试自己的鞋,对婆婆说:“娘,您也该换双新的了。” 赵氏摆摆手:“我的还能穿,倒是几个男丁的鞋底都磨薄了。” 她挑了半天,选了几双结实的牛皮底布鞋,两个媳妇见她已经挑完,便不由分说的,硬是让婆母试了双千层底布鞋。 赵氏试完鞋,刚要把鞋放回去,吴氏已经麻利地付了钱,孙氏则手脚利索地把鞋包好。 “哎哟!你们两个败家媳妇!”赵氏伸手就要去掏鞋放回去:“都说我这双还能穿,你们这是做什么?快把钱拿回去!” 宋青阳连忙拦住母亲的手:“娘,您看这鞋底多厚实,走远路最合适不过了。” “就是啊娘,”宋金秋接过话茬:“您要是不收,我们哥俩今晚可睡不着觉了。” 宋老头在一旁直乐:“老婆子,难得孩子们一片孝心,你就别推辞了。” 赵氏终于破功,笑骂了一句:“你们两个促狭鬼!” 她小心翼翼地接过孙氏递给她的鞋子,收进了篮子里,还特意又用布给包严实了,生怕沾上一点灰。 回大车店的路上,元序指着卖糖葫芦的:“爷爷,我想吃那个。” 宋老头爽快地买了三串,分给三个孩子,白露开心地举着糖葫芦,小脸上沾满了糖渣。 快到大车店时,陈三罐刷的一下从里面跑出来:“好香啊!我老远就闻见烧鸡味了!” 宋金秋打趣道:“你这鼻子比狗还灵!” 众人说笑着进了后院,苏明华见他们回来,连忙帮着归置东西,当看到两只油亮亮的烧鸡时,惊讶道:“爹,今儿是什么好日子吗?” 宋老头哈哈笑起来:“没什么,就是想着大伙儿辛苦了,该吃顿好的。” 晚饭时,两张拼起来的桌子摆得满满当当,烧鸡、卤豆干、炸麻花,还有苏明华现烙的葱花饼。 陈三罐吃得满嘴流油,连声夸赞,宋老头破例让大家都喝了点酒,连孩子们也分到一小杯甜米酒。 夜深人静时,赵氏躺在床上,摸着藏在枕头下的新鞋和新木簪,听着隔壁通铺传来孩子们均匀的呼吸声,心里暖融融的。 隔天一早,这伙人又踏上了南迁的路,遇到茶摊或者驿站,他们就停下摆摊,多多少少能赚点钱。 期间,穿越四人组时不时就用解手的借口,钻进草丛里,其实是进入空间,去看他们辛苦劳作的成果。 好几天过去,中途小麦总是种植失败,就算有墨玉的指导也没用,种来种去都到不了抽穗这一步骤,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 最后四人干脆放弃了,改种了别的蔬菜,换了品种之后,地里的菜长得那叫一个水灵,绿油油的看着就让人高兴。 这天,一行人找了块平坦的草地停下,白露蔫蔫地靠在母亲怀里,小脸发红,孙氏用手背贴了贴她的额头,眉头皱得更紧。 “怕是着了凉,得熬些药。”苏老头蹲下来看了看白露的舌苔,又摸了摸她的脉。 炊烟袅袅升起,赵氏和吴氏已经麻利地支起锅灶,从板车上搬下米粮和菜干。 宋瑞峰和妻子,两个弟弟一起搭帐篷,几根木棍支起粗布,再用绳子绑紧,勉强能遮风。 姐弟俩坐在地上看大人们忙活,两个更小的身影蹲在板车旁,眼巴巴地盯着树林的方向。 “爷爷,带我们去林子里玩吧!”元序拽了拽老人的衣角。 “带我们去吧爷爷,我们保证不乱跑!”元冬也跟着嚷嚷。 被缠得没办法的老人最后还是松了口:“行,但只准在边上转转,不许往深了走。” “我也去!”说到这个宋安沐就不无聊了,她兴奋地从地上蹦了起来。 宋安宇站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草屑:“那我也跟着吧,也能帮爷爷看着点小鬼头们。” 正往布袋里塞几样常用草药的苏老头抬起头:“正好,我也得去采些药,白露丫头这病得用新鲜的叶子熬水。” 陈三罐原本蹲在锅边眼巴巴地等着开饭,一听要进林子,立刻跟着起哄:“我也要跟着一块去,说不定还能找点野味。” 忙着做饭的赵氏,只是挥了挥勺子叮嘱:“都小心点,千万别走散了!” 树林边缘的树木不算密集,阳光还能透过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宋老头一手牵着一个孙子,慢悠悠地走在最前面,两个孩子东张西望,时不时蹲下来捡根树枝或是踢一脚落叶。 后面跟着的姐弟俩落后了几步,宋安沐弯腰拨开一丛矮草,忽然拉了一下弟弟让他停下。 “怎么了?”宋安宇被拉的差点一屁股坐地上,他转头去看。 “你看这个——”宋安沐指着几株叶片肥厚的植物:“像不像马齿苋?” 宋安宇蹲下来仔细辨认着:“长得有点像,这能吃吗?” “当然能!凉拌或者煮汤都行,还有点酸溜溜的味儿。”宋安沐边说边动手拔,动作利索得很。 正当两人忙着采摘时,不远处传来陈三罐兴喊叫声:“苏大夫!这儿有蒲公英!” 苏老头快步走过去,蹲下身仔细查看,满意地点头:“不错,这个能清热,正好给丫头用。” 陈三罐已经手脚麻利地挖了起来,一边挖一边念叨:“这玩意儿晒干了泡茶也不错,我以前还吃过蒲公英炒蛋呢。” 苏老头笑着摇头:“你倒是会吃。” 另一边,宋老头带着两个小的停在一棵野梨树下,元冬仰着头,眼馋地盯着树上青涩的小果子:“爷爷,那个能吃吗?” 宋老头眯眼看了看:“还太生,等过阵子熟了才甜。” 元序撇撇嘴,忽然指着树根附近的一丛蘑菇:“那这个呢?” 吓得宋老头赶紧拦住他:“别碰!颜色鲜艳的蘑菇多半有毒。” 元冬缩回手,有点失望。宋老头摸了摸他的脑袋:“走,爷爷带你们找点别的。” 采完野菜的姐弟俩又发现了几丛野葱,宋安沐揪了一根闻了闻,:“这个做葱油饼可香了!” 宋安宇帮她一起拔,忽然听见草丛里窸窸窣窣的动静,他拨开草叶,一只肥硕的灰兔子窜了出来,眨眼间就没了影。 第53章 又捡个人 “可惜了,要是抓到还能加个菜。”宋安宇遗憾地咂咂嘴。 宋安沐笑嘻嘻地撞他一下:“得了吧,你又不会抓。” “谁说的?我要是做个陷阱准能抓到好几只。” “你俩嘀咕什么呢?”陈三罐手里捧着一把嫩绿的荠菜:“看,这个包饺子可鲜了!” 说到饺子,宋安沐口水都流,她扒拉草丛:“再找找,说不定还能多摘点。” 苏老头在喊人,陈三罐应了一声,匆匆把荠菜塞给宋安沐:“你们先拿着,我过去看看。” 宋安宇看着他的背影,不由感叹:“这人怎么对吃的就这么执着呢?” 宋安沐把荠菜和马齿苋拢在一起,用衣襟兜着:“爱吃也是一种福,走,再去那边看看。” 两人又往林子深处走了几步,倒是还记着爷爷的话,没往更里面去。 走着走着,宋安宇忽然停下脚步,指着地上几株矮小的植物:“姐,你看那个。” 宋安沐蹲下来,拨开叶子看了看,惊喜道:“竟然还有野蒜,看来我们这趟回去,又能吃上好的了。” 她正要伸手拔,忽然听见元冬在不远处喊:“沐姐儿!宇哥儿!你们快来看!” 两人循声过去,发现兄弟俩正围着一棵大树转悠,宋老头站在一旁,手里拿着根木棍,正拨弄树根附近的一堆枯叶。 “怎么了?”宋安宇问。 宋老头用木棍挑起一根细长的藤蔓:“瞧,山药豆。” 藤蔓上缀着一串串拇指大小的褐色豆子,虽然不认识,但宋安沐听着这名就觉得好吃。 宋老头笑着道:“你们几个小的帮忙摘,小心别扯断了藤。” 两个小子开心地凑上去,蹲在地上捡掉落的豆子,两姐弟则是踮着脚去够低处的豆串。 另一边,两人已经采了不少的草药,陈三罐抹了把汗,鼻子轻微地耸动:“苏大夫,您闻见没?好像有股香味儿……” 苏老头嗅了嗅,顺着气味走了几步,拨开一丛灌木,露出几株开着黄色小花的植物。 “是野茴香!”陈三罐眼睛放光:“这个煮鱼去腥最好了!” 他这模样把苏老头逗的直乐,摇头笑道:“你呀,三句话不离吃。” 陈三罐已经蹲下来开始掐嫩枝,嘴里还念叨着:“要是能再找点野姜就好了。” 他们在树林里各处忙活着,林子里光线暗了几分,宋老头抬头看了看天色,扬声招呼:“差不多了,该回去了!” 兄弟俩意犹未尽,手里还攥着几颗山药豆,姐弟俩兜着满满当当的野菜,采草药组的两人布袋也鼓鼓囊囊。 “收获不错。”宋老头满意地看着大家:“走吧,回去看看饭好了没。” 一行人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宋安沐扯了扯弟弟的袖子:“诶,你说我们认得这么多植物了,待会儿娘会不会夸我们?” 好大弟瞥她一眼:“你要是能把野菜洗了,她肯定夸。” 宋安沐笑嘻嘻地撞他一下:“那你帮我洗?” “想得美…” 两人追着玩的时候,宋安沐正兴冲冲地往前跑,忽然脚下一绊,腾空飞起,扑通一声重重摔在地上,野菜撒了一地。 “哎哟!”她痛呼一声,正要爬起来,忽然觉得不对劲,刚才绊她的东西…怎么感觉软中带硬,还微微动了动? 她低头一看,顿时头皮发麻,那竟是一条人腿! “啊——!”她尖叫一声,连滚带爬地往后缩。 其他人听到动静,立刻围了过来,宋安宇第一个冲到她身边,紧张地问:“怎么了?” 宋安沐指着草丛,声音发颤:“有、有人!” 两个老头互相对视一眼,立刻拨开茂密的草丛,果然,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男人正仰面躺在那里,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嘴唇干裂,看起来像是昏过去了。 陈三罐蹲下来,伸手探了探那人的鼻息:“还活着哎!” 苏老头赶紧上前把脉,又翻了翻那人的眼皮,松了口气:“没事,就是饿晕了。” 吓够呛的宋安沐这才缓过神来,拍拍胸口:“吓死我了…还以为遇到…那啥…了” 宋安宇帮她捡起散落的野菜,低声安慰:“没事了,就是个人,又不是鬼。” 这时,地上的男人忽然眼皮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茫然地环顾四周,最后目光落在围观的几人身上,突然挣扎着坐了起来,声音沙哑:“诸位…可是从北边来的?” 宋老头立刻警惕地看着他:“你是何人?为何躺在此处?” 那人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虚弱地拱了拱手:“在下姓柳,名文渊,是个算命先生,前几日算到命中会在此处遇到贵人,特意在此等候,可惜…” 他尴尬地摸了摸肚子:“算准了地点,却没算准时间,等了两天,干粮吃完了,又不敢离开,怕错过贵人,结果这不就…” 陈三罐忍不住插嘴:“结果饿晕了?” 问到点上了,那柳文渊讪讪点头:“惭愧,惭愧…” 宋安宇和姐姐小声吐槽:“姐,这人真是绝了,算命算命,连自己会饿晕都算不到?” 这话也不知道怎么戳到了宋安沐的笑点,她的脸部表情不受控制的抽搐了几下,原本还想给人留点面子的,但是没忍住,转过身去笑抽了。 而身为医者的苏老头放心不下任何人,即使是一个被饿晕了,所以他提议道:“先带回去再说吧,总不能把人丢在这儿。” 终于轮到陈三罐自告奋勇了,他昂着下巴:“哎,还好我来了吧,不然靠你们这些老弱的,这人还不一定弄得回去。” 他说着就把柳文渊扶起来,背在了背上,一行人回到营地时,赵氏正往锅里下菜。 她抬头看了一眼从树林里出来的几人,顿时眉头皱得死紧:“怎么又带了个人回来?” 宋老头干咳一声:“路上遇到的,饿晕了。” 赵氏把勺子往锅里一杵,没好气道:“你们这组合以后别出门了,上次是三罐,这次又是个算命的,下次是不是该捡个县太爷回来了?” 吴氏在一旁偷笑,孙氏则忙着照顾白露,只是抬头匆匆看了眼,又继续低头熬药。 那算命先生被放在板车旁靠着,苏明华端了碗温水给他,又掰了半块饼子。 接过食物,柳文渊连连道谢,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宋安沐蹲在旁边,好奇地问:“柳先生,你说等贵人,那贵人是谁啊?” 他伸长脖子咽下嘴里的饼子,神秘兮兮地环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宋安沐的身上。 微微一笑:“天机不可泄露,不过…贵人就在诸位之中。” 跟着好奇的宋安宇听完,翻了个白眼:“说了等于没说。” 倒是陈三罐,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柳先生,那你能算算今晚吃什么吗?” 柳文渊一愣,随即苦笑道:“这个…算命不算饭啊。” 众人哄笑起来,连赵氏都忍不住笑骂了一句:“都是些尽会耍嘴皮子的!” 晚饭时分,众人围坐在临时搭起的简易木桌旁,锅里的野菜汤冒着热气,混着新摘的马齿苋和野葱,香气扑鼻。 掌管勺子的赵氏给每人盛了一碗,轮到柳文渊时,她故意少舀了半勺,嘴里嘟囔着:“多一张嘴就多一份粮,这还没到南边呢,路上要是断顿了可咋整?” 柳文渊捧着碗也不恼,反而笑眯眯地环视一圈,目光在穿越四人组身上停留片刻。 忽然开口道:“诸位别嫌我多嘴,我看你们这一行人啊——”他故意拖长了音:“有大造化。” 第54章 蔬菜大丰收 吴氏正往儿子元序嘴里塞野菜,闻言嗤笑一声:“啥大造化?能变出米来还是能变出肉来?” 柳文渊摇头晃脑,神神秘秘的道:“非也非也,这造化不在眼下,而在将来,尤其是这四位——” 他手指虚点宋瑞峰、苏明华、宋安沐和宋安宇:“命格奇特,非池中之物啊。” 宋安宇正喝着汤,突然来这么一下,差点给呛到,宋安沐悄悄踢了他一脚,让他镇定。 另外两人交换了个眼神,这算命先生难道看出什么了? 不信神佛的宋老头放下碗,皱眉道:“柳先生有话直说。” “在下想跟着诸位一起上路。”柳文渊突然正色道:“我可以算命赚钱,交自己的饭钱和住宿钱,绝不白吃白喝。” 赵氏和吴氏同时“啧”了一声。 宋金秋扯着嗓子道:“你当钱那么好赚?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谁找你算命?” “这位兄弟有所不知。”柳文渊不慌不忙从怀里掏出几枚铜钱:“方才歇息时,我已给三罐兄算了一卦。” 正在埋头扒饭的陈三罐猛地抬头:“啊对!柳先生算得可准了!他说我昨天做梦梦见吃烧鸡,结果今儿个真在林子边上看见野鸡了!” 宋青阳忍不住笑出声:“这算什么准。” “不止如此。”柳文渊神秘地眨眨眼:“我还算出三罐兄左腿膝盖有旧伤,每逢阴雨天就隐隐作痛。” 陈三罐瞪大眼睛:“神了!这事我可没跟人说过!” 众人半信半疑,宋安沐小声嘀咕:“该不会是蒙的吧……” 柳文渊耳朵尖,立刻转向她:“这位小姑娘若不信,不如让我给你看看手相?” 宋安沐下意识把手藏到身后:“呵呵…不用了!” “这样吧。”宋老头一锤定音道:“柳先生既然有这门手艺,那跟着也无妨,不过咱们丑话说在前头。” 他严肃地看着那人:“要是三天之内赚不到钱,还请自便。” 柳文渊大喜过望,连连作揖:“多谢老丈!我这就去准备卦签!”说着就要起身。 “坐下!”赵氏一勺子敲在锅沿上:“饭都没吃完就想跑?把碗里的汤喝干净!一粒米都不许剩!” 柳文渊缩了缩脖子,乖乖坐回去扒饭,宋安宇憋着笑,凑到姐姐耳边:“这人有点意思。” 宋安沐看着柳文渊狼吞虎咽的样子,忽然觉得,这趟南迁之路,恐怕要比想象中热闹多了。 南迁路上又加了个人,还是个神算先生,其他人倒没觉得有什么不适,但拥有空间的穿越四人组就感觉汗流浃背了。 他们怕去解手的这个借口随时会被这人看穿,可又不能不进空间吧,毕竟种下去的那些蔬菜每天都要有人打理才行。 只能每天躲着人,顺便再加个放哨的,总之就是增加了他们的工作量,还没法抱怨。 距离收成的时间很快就要到了,他们还没想好这新鲜蔬菜的借口,就来了一个要命的算命先生,四人都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另外宋安沐又在墨玉面前吐槽这空间的不智能之处。 若是只有精神体进入空间,他们就不会有这么多烦恼了,但吐槽归吐槽,墨玉还是那句话。 初始设定就是这样的。 那还能怎么办?两种选择,要么避着进空间,要么躺平了事,可穿越四人组会甘心吗? 那当然是不能够的啊,大不了到时候就说这些蔬菜是他们路上捡的,摘的,买的。 总之就是,谁都不能让他们停止想吃新鲜蔬菜的执念,带着这样忐忑的心情,四人终于迎来了丰收的时刻。 日头正盛,一行人停下歇脚,各自找地方休息,宋安沐揉了揉腿肚子,凑到母亲身边,小声道:“娘,空间的菜应该可以收了,去看看不?” 苏明华点点头,转头对丈夫道:“我带安沐去解手,你们爷俩也一块儿吧,正好互相照应。” 宋瑞峰会意,他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走,咱们也去。” 四人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往林子深处走,路上还故意和宋老头打了声招呼:“我们去解个手,很快就回来。” 宋老头正抽着旱烟,随意地挥了挥手:“行,别走太远了,小心蛇虫。” “知道了!”宋安沐应了一声,脚步轻快地钻进灌木丛。 等确认周围没人注意,四人的表情立刻变得鬼鬼祟祟起来。 苏明华左右张望:“我在这儿盯梢,你们动作快点。” 没时间互相推辞谁进谁守,宋瑞峰拉着两个孩子往更隐蔽的地方走了几步,然后…… 刷—— 眨眼间,他们已经站在了空间里,里头如今一片生机勃勃。 黄瓜藤爬满竹架,翠绿的果实垂挂,顶端还带着未凋谢的黄花,白菜叶片肥厚,层层包裹,像一朵朵绽开的绿花。 白萝卜的叶子又大又密,拨开一看,底下已经冒出了圆润的白色根茎。 “哇!真的能收了!”宋安宇蹲下身,伸手就去拔萝卜。 墨玉原本趴在田埂上打盹,被他的动静吵醒,睁开一只眼睛说道:“轻点拔,可别把叶子扯烂了。” 宋安沐已经跑到黄瓜架下,摘下一根在衣服上蹭了蹭,也不洗,直接就咬了一口。 “脆!自己亲手种的就是好吃,啊~早就想念这一口了,终于吃到嘴里!” 在女儿感叹多好吃的时候,宋瑞峰拿着镰刀小心翼翼地割下一颗白菜,抖了抖根部的泥土。 “这白菜长得真结实,拿来炒着吃肯定香。” 三人手脚麻利,不一会儿就摘了一小筐黄瓜、几颗白菜和五六根白萝卜。 宋瑞峰洗了根黄瓜,咬了一口,汁水充足,清爽可口,果然如女儿说的那般好吃。 他忽然想起还在外面盯梢的妻子,便又拿了一根,心想带出去给她尝尝。 “我给你们娘带根黄瓜吃,你们继续收菜。” 他说着,心里默念离开空间,眼前一花,人已经站在了灌木丛后,却发现手里空空如也。 “咦?”他愣了一下,赶紧又回到空间。 一进去,就见地上躺着一截摔碎的黄瓜,女儿和儿子正一脸茫然地盯着看。 “爹,你黄瓜掉了。”宋安宇指了指地上。 宋瑞峰挠了挠头:“奇怪,我明明带出去了,怎么还在空间里?” 这时墨玉才舔着爪子道:“空间里的东西,只有得到宋安沐的允许才能带出去。” “啊?还有这规矩?”宋安沐瞪大眼睛:“你之前怎么没说,难道之后我们每次拿东西都要这么麻烦吗?” “之前你们又没问。”墨玉眯起眼睛,尾巴在空中甩了好几下:“哼哼,玩小游戏通关的话,就给解锁这个权限。” 那嘚瑟的样子,让宋安沐无力扶额:“现在哪有时间玩游戏啊。” 同样无语的宋安宇拍拍老姐的肩膀:“墨玉,游戏什么的等有空了再说吧,现在我们要先抓紧干活。” 宋瑞峰无奈地捡起碎掉的黄瓜,放进水桶里洗了洗:“算了,反正是在空间里,也不脏,干脆拍个凉拌黄瓜吧。” 他说着,顺手从角落里翻出个小木盆,把碎掉的黄瓜放了进去,接着又拿起一根新的黄瓜。 转向女儿:“安沐,这根让爹带出去给你娘尝尝?” 宋安沐不懂允许是怎么个允许法,就尝试同意一下:“嗯,爹您带出去吧。” 没想到这次宋瑞峰还真顺利地把黄瓜带出了空间,苏明华正在外面警惕地张望。 见他突然出现,手里还拿着一根翠绿的黄瓜,不由得眼前一亮。 “快尝尝,我吃过了,可脆甜了。”宋瑞峰献殷勤似的,把黄瓜递给妻子。 第55章 怎么就管不住这嘴 苏明华接过咬了一口,顿时眼睛都眯了起来:“真水灵!你们在里面忙得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我再去帮会儿忙就来换你。”宋瑞峰说完,又回到了空间里。 空间内,姐弟俩已经摘完最后的黄瓜,宋瑞峰又帮着收割了几颗白菜,整齐地码放在筐里。 “好了,该换班了。”宋瑞峰把筐搬到水井旁边,擦了擦手跟儿女说:“我去换你们娘进来。” 他离开空间后,苏明华很快就进来了,一看到满地的收获,她喜上眉梢的这摸摸那摸摸,稀罕的不行:“有这么多啊!” “那可不,都是咱们劳动的成果!”宋安沐得意地拍了拍白菜。 苏明华挽起袖子,动作利落地开始收割:“白菜再砍两颗,萝卜也再拔几根,黄瓜……嗯,黄瓜就不要拿出去了,这朝代也没有这个,别人问了不好答。” 宋安宇一边拔萝卜一边说:“要是能光明正大吃就好了,路上还能解解渴。” “想得美。”宋安沐戳了戳他的脑门:“这东西现在可没地方解释,咱们得偷偷吃。” 墨玉跳上黄瓜架,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忙碌:“你们要是再磨蹭,外面的人就该起疑了。” “说的也是!”宋安沐加快动作,把最后几根萝卜丢进筐里。 三人抱着刚摘的新鲜蔬菜从空间出来,翠绿的白菜和雪白的萝卜在阳光下格外水灵。 “咱们这次就带一种回去吧。”宋瑞峰接过女儿怀里的白菜,轻轻放回地上。 正蹲着整理萝卜的宋安沐抬起头,不解地问:“不能都带吗?白菜炒着多好吃啊。” “带一种都太打眼了,还是只带一种的好。”宋瑞峰边说边把几颗白菜重新码放整齐。 正在清点数量的苏明华赞同的点头:“你爹说的对,先带一种,白菜找其他机会再拿出来。” 抱着一堆白萝卜的宋安宇插话:“那就带白萝卜吧,这天气吃了可以降火,昨儿个奶奶还说嘴里起泡了呢。” “那就带萝卜吧。”宋安沐把手里最后一颗白菜带回空间,出来拍了拍手上的泥土。 “行,就这么定了。”宋瑞峰弯腰抱起几根白萝卜:“咱们赶紧回去,别让人起疑。” 四人就这样抱着白萝卜,穿过灌木丛,回到了休息地,远远就看见赵氏正在喝水。 看见他们抱着水灵灵的白萝卜回来,惊讶地张大了嘴,水从竹筒里流出来,浇了她满身。 “哎哟我的老天爷!”赵氏手忙脚乱地拍打着衣襟上的水渍,眼睛却死死盯着那些白萝卜。 “这、这是哪儿来的?” 正往地上敲烟灰的宋老头闻声抬头,眯起眼睛打量着那些水灵灵的萝卜。 宋青阳和吴氏也停下手中的活计,一脸诧异地凑了过来。 “路上看见的野地里有,就拔了些。”苏明华笑着解释,顺手把一棵白萝卜递给孙氏:“三弟妹,晚上加个菜。” 正啃着干粮的陈三罐,一听到吃的就跑了过来:“哎呦,这运气可真好!我刚才和柳先生去解手,怎么就没看见呢?” 柳文渊眼睛一直盯着穿越四人组,意味深长地笑道:“是啊,不愧是在下看中的有大造化之人,这荒郊野外的,偏生你们就能寻到这么好的菜。” 宋安沐被他看得心里发毛,赶紧蹲下假装整理筐里的萝卜。 倒是宋安宇机灵,立刻接话:“我们往林子深处走了走,可能你们没注意吧。” “早知道我们也往深处走走,说不定还能摘点蘑菇什么的。”陈三罐拍着大腿惋惜。 苏老头过来拿了一根萝卜,惊讶地摸了摸光滑的表皮:“这萝卜长得可真好。” “可不是嘛!”宋金秋拿起一根萝卜,在衣服上蹭了蹭就要往嘴里送。 被赵氏一巴掌拍在手上:“洗都不洗就吃,也不怕闹肚子!” 三个小家伙围了上来,好奇地戳着萝卜。 宋老头走过来看了看,满意地点头:“不错,今晚能吃点新鲜的了。” 他转向宋瑞峰:“老大,你们运气确实不错。” 宋瑞峰干笑两声:“哈哈哈,碰巧罢了。” 围观完萝卜,众人这才散开各自忙活,宋安宇凑到姐姐耳边,小声道:“那个柳先生,是不是看出什么了?” 宋安沐摇摇头:“不知道,还是小心点吧,别被看出端倪。” 总之这次从空间里带出来的东西,是有惊无险地瞒过去了。 虽是这么说,但到了半夜,四人还是没忍住…… 夜深人静,营地里的篝火渐渐暗淡,宋瑞峰坐在火堆旁守夜,时不时往火里添些柴禾。 借着月光,他仔细确认所有人都已熟睡,连最爱说梦话的元冬都安静了下来。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自家帐篷前,压低声音唤道:“明华?” 帐篷帘子立刻掀开一条缝,露出苏明华清醒的脸庞:“都睡熟了?” “嗯,连陈三罐都打呼噜了。”宋瑞峰点点头:“你们动作快点,我继续守着去。” 说完便转身回到火堆旁,假装在整理柴火。 帐篷内,苏明华转身对早已穿戴整齐的儿女比了个手势,三人心里默念着进入空间的念头。 眼前一花,就站在了空间里,墨玉正在睡觉,被突然出现的三人吓了一跳,不满地喵了。 “别气别气。”宋安沐赶紧把它抱起来顺毛:“我们就是来拿点吃的。” 苏明华直奔菜地,利落地拔了两颗水灵灵的白菜和一根白萝卜,宋安宇则跑到角落里翻找,不一会儿就找出那个装着碎黄瓜的木盆。 “姐,凉拌黄瓜,香!”他献宝似的把木盆举到宋安沐面前。 宋安沐接过木盆,又从空间角落里找出盐和醋:“白萝卜可以切片烤着吃,又甜又脆。” 三人分工合作,苏明华把白菜洗净,撕成适合烧烤的片状,宋安沐负责把碎黄瓜重新拌上调料,宋安宇则用随身的小刀将白萝卜切成薄片。 准备妥当后,三人带着食材离开空间,重新回到帐篷里。 宋安宇刚要掀开帘子出去,苏明华突然按住他的手:“等等,先听听动静。” 三人屏息凝神,确认外面只有整理柴火的轻微声响后,这才蹑手蹑脚地钻出帐篷。 宋瑞峰见他们出来,立即迎上去接过装满食材的篮子,四人默契地找了个离帐篷稍远的位置,支起一个小铁锅和烤架。 “白萝卜片烤着吃最香。”宋瑞峰小声说着,将切好的萝卜片铺在烤架上。 苏明华则把白菜片放进铁锅,加入少许盐巴翻炒,宋安沐把凉拌黄瓜分成四份,宋安宇则负责照看火候。 炭火渐渐旺了起来,烤萝卜的甜香混合着炒白菜的鲜香,在夜风中飘散开来。凉拌黄瓜的酸爽气息更是勾人食欲。 “好香啊。”宋安宇眼巴巴地盯着烤架上的萝卜片,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就在这时,一个睡意朦胧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什么味道这么香...” 四人吓得魂飞魄散,齐刷刷回头,只见陈三罐揉着眼睛站在他们身后,鼻子不停地抽动着。 “你、你...”宋瑞峰结结巴巴地开口,手里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陈三罐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烤架上的萝卜片和旁边那盆凉拌黄瓜,眼睛越瞪越大:“这...这是...” 还没等四人想好说辞,又一个声音从黑暗中传来:“深夜加餐,怎么不叫上在下?” 柳文渊不知何时也出现在陈三罐身后,月光下那双眼睛闪烁着意味深长的光芒。 他缓缓的走到烤架前,用筷子夹起一片黄瓜仔细端详:“这瓜...倒是稀罕。” 第56章 路遇歹徒 宋瑞峰的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强作镇定道:“是、是在林子里看到的野瓜,有看到兔子在吃,想着应该没毒…” 苏明华赶紧打圆场:“既然都醒了,不如一起吃点?这萝卜片烤得正好...” 陈三罐已经迫不及待地夹起一筷子黄瓜塞进嘴里,顿时眼睛贼亮:“好吃!又脆又爽口!” 六人围坐在炭火旁,就着微弱的火光分食着这顿意外的夜宵,宋家四人表面强装镇定,心里却都七上八下。 而柳文渊那双精明的眼睛,在火光映照下,始终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看得他们后背发凉。 次日一早,复盘了半宿的四人是没有睡好的,精神是焉了吧唧的,你要问他们还敢吗? 那是还敢的,商量出来的结果就是,以后他们在空间里开小灶,不拿出来分享了。 除非……除非是常见的蔬菜。 找些品相没那么好的,拿出来放个两三天,只要没那么新鲜脆嫩,应该就能蒙混过关。 之后的时光,在四人组的半遮半掩中,大家偶尔能吃到“新鲜”的蔬菜。 柳文渊也没再说出会让四人紧张的话,在这样相安无事的相处中,时间很快来到了八月。 南迁队伍在赶路,摆摊,野营,住宿中反复进行,路费这块算是稳了,期间,宋安沐他们又种出了几种不一样的植物。 如必不可少的葱姜蒜,还有韭菜、土豆、西红柿等,空间现在堆满了各类蔬菜。 最近他们又在种西瓜,快到能收获的时间了,虽然过了最热的月份,但四人的心里还是非常期待收获那天的到来。 对了,现在的宋家人,在柳文渊和苏老头的教育下,逐渐脱盲了,现在各个都能认识几个字,会算数了。 当然,一开始几个女眷和孩子们是不想学的,被苏明华以不会认字算数。 做买卖的时候被骗,算不来银子怎么办为由说服了,如今每晚都进行着艰难又认真的学习。 他们一行人也商量过,队伍就快要走出江陵了,之后的行程里,摆摊的生意需要暂停。 必须赶在入冬前到达目的地才行,不然到时候没地方住宿,野外露宿天气太冷会受不住。 大伙都同意,这一路赚的盘缠也不少了,他们应该不忘初心,最终目的是南迁。 出了江陵后,路上的景象就和之前不同了,这边多了很多和他们一样南迁的人。 也才知道他们真不是很凄惨,毕竟有些赶路人连辆板车都没有,就提着个包袱走的。 他们这个行头的,走在这群人里面,都算是富贵的了,而且……还有点危险。 有人的眼神,不是那么的友善,贼眉鼠眼的,感觉下一秒就要打劫谁一样。 宋安沐忽然有点庆幸,还好他们家没个牛车马车的,否则现在大概是真会被打劫。 就这样一直走到下午,路上南迁的人越来越多,原本还算宽敞的官道渐渐拥挤起来。 宋安沐踮起脚尖张望,只见百步开外有群人推搡起来,尘土飞扬间隐约看到个妇人抱着孩子跌坐在地上。 “爹!前头好像打起来了!”宋安沐扭头喊了一嗓子。 听的动静的宋瑞峰把板车交给妻子,快步往前走去查看,原来是有伙人故意撞翻了装水的陶罐,趁着主人家弯腰捡拾时抢走了干粮包袱。 被抢的是个独行老汉,此刻正揪着个尖嘴猴腮的年轻人不撒手,那年轻人同伙见状,抄起块石头就要往老汉头上砸。 “杀人啦!!”不知谁喊了这一声,人群顿时炸了锅。 推搡间有个五六岁的男童被撞倒在地,后脑勺磕在碎石上,血瞬间洇湿了衣领。 孩子母亲发出声凄厉的哀嚎,抱着孩子跪在地上哭求:“有没有大夫?救救我儿啊!” 宋安沐看见外公的白胡子抖了抖,把药箱往板车上一拍就要过去,却被赵氏死死拽住后襟。 她骂道:“作死啊!没看见那些强盗还拿着棍棒吗?” 两人正纠缠着,官道尽头突然扬起一溜烟尘,十来个穿皮甲的官兵押着二十多个戴木枷的犯人往这边来。 打头的是个满脸横肉的络腮胡,腰间铜牌随着马背起伏哐当作响。 “都让开!耽误了押送时辰你们担待得起吗?”络腮胡挥着鞭子驱散人群,惊得宋安沐他们连忙把板车往路边靠。 那受伤孩子的母亲却像抓住救命稻草,抱着小孩扑到马前哭诉:“军爷行行好,我儿伤着头了,求你们救救他!” 络腮胡浓眉一皱正要说话,他身后有个少年突然勒马上前。 这少年穿着普通兵卒的褐色短打,腰间却悬着柄乌木鞘的直刀,方才隐在队伍里毫不起眼。 此刻策马而出时,柳文渊喉咙发出一声“咦”,人也往前走了一步,似要贴到人家脸上去看。 少年翻身下马的动作干净利落,他蹲下来查看了男孩伤势,转头对络腮胡道:“王校尉,烦请稍候片刻。” 声音清朗,偏有种不容置疑的味道,那王校尉竟立即换了副面孔,冲少年恭敬地抱拳:“萧老弟仁义!” 说罢挥手示意其他兵丁维持秩序。 “伤到囟门了。”少年用衣袖按住孩子后脑,他抬眼望向人群:“这里可有大夫?” “老夫是大夫!”苏老头到底是挣开了赵氏的手,拎着药箱小跑过去。 少年微微颔首让开位置,却在苏老头要打开药箱时突然按住箱盖:“老丈可能治?” 这话问得古怪,苏老头的白眉毛顿时竖起来:“小老儿行医三十载,治过的脑袋比你见过的都多!” 说着从箱底掏出个瓷瓶,倒出些褐色粉末按在伤口上,那少年见状,竟从怀里摸出卷素白细布递过来。 宋安沐正看得入神,忽觉衣角被拽住,转头见弟弟挤过来,小脸上满是兴奋:“姐!那个兵哥哥的刀柄上有纹路!” “噤声!”宋瑞峰不知何时回来了,把两个孩子往板车后推了推。 那边苏老头已经包扎完毕,正跟那母亲交代:“血是止住了,但今夜或许会发热。” 这边刚说完,那边王校尉就粗声粗气地催促:“萧老弟,再不走咱们天黑前到不了驿站了。” 语气虽急,眼角却瞟着少年的脸色,少年起身时,宋安沐才注意到他比王校尉矮了半个头。 可那王校尉回话时总不自觉微微躬身,只见少年解下腰间水囊递给妇人,又摸出几个铜钱放在孩子衣襟里。 王校尉见状,竟也从怀里掏出块碎银塞过去:“拿着!给孩子买点糖糕压惊。” “诸位。”柳文渊悄咪咪的凑到他们身旁,眯着眼低声道:“此子龙睛凤颈,在下瞧着此后必是个有大造化之人。” “又来了!”二婶吴氏翻着白眼打断:“大造化大造化,你咋不说陈三罐也是个有大造化的?” 那少年似有所觉,往这边扫了一眼,宋安沐发现他眼睛生得极好,黑白分明如点漆,看人时像能把人钉在原地。 王校尉已经利落地安排好了兵丁站位,冲少年低声道:“小郎君,这群人里怕是混着...” “王校尉。”少年突然打断,声音不轻不重:“你且看看东南角。” 王校尉眼神一凛,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 先前制造混乱的那伙人灰溜溜地往人群里钻,可还没挤出几步,就听见那少年突然开口:“方才闹事的人,站住。” 少年说话时手指轻轻敲着刀鞘,发出咔哒咔哒的轻响,王校尉已经带着两个兵丁堵住了那伙人的退路。 他露出不屑的冷笑:“跑什么?军爷请你们喝茶呢!” “军爷还有啥吩咐?”里头一个刀疤脸梗着脖子转身,脸上横肉抖了抖。 他身后几个同伙悄悄把手往怀里摸,宋安沐眼尖地看见有金属的冷光一闪。 第57章 毒确实好用 少年从怀中取出块铁牌在刀疤脸眼前一晃:“认识这个么?” 那伙人顿时面如土色,刀疤脸突然暴起发难!最壮的汉子抡起柴刀就朝少年劈来。 人群还没惊叫出声,就见王校尉一个箭步冲上前,铁塔似的身躯直接把人撞飞三丈远。 少年同时出手,乌木刀鞘精准敲在另一人手腕上,当啷一声柴刀落地,少年顺势用鞘尖挑飞了匕首,整个动作行云流水。 宋安宇激动得直拽姐姐的衣角:“看见没看见没!那个回身,简直帅呆了!” “闭嘴!”宋瑞峰那个气啊,都什么情况了还看热闹,他把两个孩子往板车底下塞。 刚转身就看见有个拿刀的朝他来了,还没等众人尖叫,耳边就听见“嗖”的一声破空响—— “哎哟!”那歹徒突然捂住眼睛踉跄后退。 只见他眼皮上扎着几根细如牛毛的松针,针尾还沾着些淡黄色粉末,陈三罐从板车后探出半个脑袋,手里捏着个竹制吹筒。 “别怕,我说过能用毒制服歹徒,信我没错!” 大家松了口气之余,那歹徒果然开始左摇右晃,打着哈欠嘟囔:“困死老子了...” 说着竟靠着树干滑坐在地,鼾声如雷,王校尉看得目瞪口呆,少年却若有所思,挑眉道:“川椒配曼陀罗?” “军爷识货!”陈三罐一激动,袖子里又滑出个油纸包。 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吓得吴氏抄起擀面杖把油纸包打飞,甩出一个优美的弧度。 陈三罐慌忙闪避时,他寄在腰间的布袋突然散开,几个药包从里面滚落出来。 这眼熟的玩意让苏老头头皮发麻,他赶紧大喊提醒:“大家别踩到那个黄纸包的!” 可惜晚了,一个歹徒已经踏了上去,滋啦一声,他鞋底冒出缕缕白烟,空气中顿时弥漫着刺鼻的酸味。 那歹徒单脚跳着哀嚎:“我的靴子!新买的鞋啊!” “就是点醋膏,”陈三罐挠着头解释:“打算用来除水垢的,没想到还有这效果。” 众人低头一看,那歹徒的靴底果然被腐蚀出几个小洞,露出红彤彤的脚底板。 元序趁机捡起个绿纸包,被他爹宋青阳一把按住:“你这小子!什么东西都捡,快扔了!” 小手一扬,只见踩中醋膏的那位兄弟突然开始疯狂打喷嚏,一个接一个打得涕泪横流:“阿嚏!我招...阿嚏!都招...” 众人在心里默默给他点了一根蜡烛,王校尉趁机带人上前拿人,他们路过陈三罐时,还下意识地捂住了口鼻。 那少年这时弯腰拾起个蓝布包,轻轻一嗅:“白芷加苍术?” “军爷好鼻子!”没想到还有识货的,陈三罐刚要说出自己的心得:“这是驱蛇的...” 可惜话没说完,最后一个歹徒突然冲向板车,宋安沐抄起煮饭的铁锅就要砸,却见那歹徒在离板车三步远的地方僵住了。 大家转头看去,白露正举着个打开的蓝布包,里头药粉被风吹得糊了歹徒满脸。 “香香!”小女娃笑得见牙不见眼,那歹徒却开始拼命揉眼睛,眼泪哗哗直流:“艹……!疼死老子了!” “白露!”孙氏扑过去,一把抢过药包扔到地上,她惊心胆颤的问到:“让娘看看哪里碰到了?有没有哪里觉得痛?” 苏老头一个箭步上前,把白露的小手摊开仔细检查,又轻轻拨开她的眼皮查看。 “别怕别怕,让外公看看。”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幸好没碰到眼睛,手上沾的这点量不碍事。” 宋安宇挤到最前面,踮着脚问:“外公,要不要用清水冲洗?我水囊里还有干净的。” 说着就要去解水囊。 宋安沐则蹲下来平视白露:“小白露真勇敢!不过下次要等姐姐先动手哦。” 她边说边用手帕轻轻擦拭白露指尖沾到的粉末。 宋家人同时松了口气,宋青阳更是把女儿抱起来转了个圈:“我闺女真厉害!但是下次不可以再这么莽撞了知道吗?” 白露咯咯笑着,完全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 那一刻众人都吓的够呛,赵氏转头就揪住陈三罐的耳朵:“作死啊!这么些害人的药也不放好!要是伤着孩子可怎么好!” 那边王校尉已经像拎小鸡似的把歹人捆成一串,还特意扯开其中一人的衣领,露出他们锁骨处的蛇形刺青。 “果然是黑水帮的。”王校尉啐了一口,转头对少年抱拳:“萧老弟料事如神!” 少年却摇摇头,弯腰捡起了什么,阳光一晃,宋安沐眯起眼才看清是把小锉刀。 刀疤脸同伙怀里掉出来的,刀刃上还沾着未干的铜锈。 “王校尉。”少年将锉刀递给他:“可以收网了。” 王校尉咧嘴一笑,朝东南角打了个呼哨,树丛里立即窜出七八个便装汉子,押着两个被堵住嘴的歹人。 是方才趁乱逃跑的两个人。 少年目光扫过宋家众人,随后翻身上马:“走吧,别耽误了行程。” 说完冲王校尉使了个眼色,那满脸横肉的汉子立即会意,走之时把一个包袱塞给了受伤孩子的母亲,看热闹的人纷纷散去。 板车重新上路时,周围回荡着柳文渊神神叨叨的声音:“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此乃......” 众人一个头两个大,最近宋安沐觉得这人是真看不透。 对他们穿来的四人,柳文渊能看出一些东西,但是轮到别人的时候,又感觉他贼不靠谱。 比如他说陈三罐是“天生毒舌,口若悬河”,结果陈三罐当场被一块饼噎住。 憋得满脸通红,半天才蹦出一句:“柳半仙,您这卦…咳咳…是说我迟早被自己毒死?” 众人哄笑,柳文渊却高深莫测道:“非也非也,此毒非彼毒,阁下日后便知。” 结果她在一天晚上,看见柳先生偷偷摸摸地在往陈三罐的包袱里塞东西。 第二天陈三罐惊呼:“谁把我晒的毒蘑菇换成了甘草?!” 这柳先生望天不语,宋安沐觉得,这个算不准卦的先生,或许真有点特别的本事,比如让吃毒杀手陈三罐再也毒不着自己。 想到这里,宋安沐偷偷戳了戳弟弟的胳膊:“喂,你觉得这算命先生靠谱吗?” 宋安宇正在看他自己画的简易地图,头也不抬:“他连自己饿晕都算不准,你觉得呢?” 说完姐弟俩不由对视了一眼,齐齐叹气。 而前头推车的宋瑞峰听了两人的对话,回头瞥了眼柳文渊,这人虽算不准,但对于他们几人来说确实有点子邪门。 他压低声音对妻子道:“明华,这人留着到底是福是祸?” 苏明华捏了捏丈夫的手:“街道办工作第一条,特殊人才先观察再定岗。” 这话让宋瑞峰失笑,他摇摇头,得,老婆这是把柳文渊当社区刺头处理了。 “诸位!”柳文渊突然一甩袖子指向路边:“前方三里必有歇脚茶棚!” 陈三罐立刻来了精神:“可算能吃点热乎的了!” 谁知走了半个时辰,荒草丛生哪有什么茶棚? 众人白眼翻飞时,柳文渊尴尬的呵呵笑道:“天机…天机瞬息万变,有时是会出现这种情况。” 没人理会他,元冬突然指着树丛惊呼:“快看!是野枣树!” 大家手忙脚乱摘果子时,宋老头发现树干上刻着模糊的箭头,顺着记号摸过去。 竟真找到个废弃的茶棚残骸,灶台下还埋着半罐发霉的茶叶,柳文渊顿时挺直腰板:“在下就说有的吧!” 吴氏狠狠地泼凉水:“这棚子塌了少说三年,您算得可真准!” 众人又是一阵笑闹。 第58章 倒霉 说的就是我们 一行人收拾好采摘的野果继续赶路,车轮碾过土路发出沉闷的声响,板车上堆满行李,几个孩子挤在缝隙里分食野枣。 宋安沐坐在车沿,将枣子分成小堆,元冬和元序为谁分得多争执起来,白露踮着脚够不着,小手揪住堂姐的衣摆不放。 “都有份。”宋安沐把枣子塞进小姑娘掌心,白露立刻弯着眼睛笑了。 陈三罐吸着鼻子凑过来,胡子上的枣渣还没擦净:“这枣子甜得很,再给我尝几个?” “您老方才吃了有半筐了。”宋安宇从行李堆里探出头,手里还摆弄着几根草茎编的玩意儿。 最前头的板车忽然停住,宋老头眯着眼往前看:“老大,瞧瞧土坡后头是不是冒烟呢?” 宋瑞峰把板车转手给妻子,随后利索地攀上车顶,探头往土坡边望了望后,回头喊道:“沟里有个穿蓝布衫的妇人!” 众人连忙推着板车往土坡边赶,宋金秋跑得最快,把板车原地一放,趴到坡沿往下看:“哟,还真是!大嫂子,你抱个罐子做啥呢?” 沟底的妇人闻言把陶罐搂得更紧了些:“各位好心人,先拉我上去再说!” 宋老头眯着眼打量:“这荒郊野岭的,怎会有妇人独行?” “爹,救人要紧。”宋青阳已经找了一条麻绳,和柳文渊的算命幡子系在一起往下放。 那妇人却急得直摆手:“别别别,我这罐子可金贵,摔不得!” 陈三罐趴在坡边嗅了嗅:“咦,这味儿...像是腌菜?” 妇人眼睛一亮:“这位大哥好鼻子!正是自家腌的酱菜。” 宋瑞峰和苏明华交换了个眼神,最后还是宋老头拍板:“老大老三下去,小心着点。” 两人下到沟底,那妇人却死活不肯先把罐子递上来:“我这手没劲儿,一松手准摔了。” 最后还是宋瑞峰想了个法子,用衣服把罐子绑在妇人身上,这才七手八脚把人拉了上来。 待众人把人拉上来时,那妇人还死死搂着个陶罐不撒手,也不知道酱菜有什么金贵的,苏明华蹲下身查看她崴伤的脚。 妇人却拖着腿往人群里挪:“各位行行好,捎我一段吧,我家就在前头村里。” 赵氏拍打着沾满泥浆的衣摆:“车上堆得满满当当,哪还有空地儿?” “那辆车!”妇人急急指向宋瑞峰的板车:“上头堆着的东西不多,挤挤能坐下。” 说着掀开陶罐盖子:“这是咱自家腌的酱菜,等到了村里分给大伙儿,另外还有其他报酬。” 酸辣气味飘散开,陈三罐喉头滚动着往前凑,柳文渊掐着手指念念有词。 宋瑞峰低声对妻子道:“这天带着腌菜赶路,不合常理。” “大兄弟有所不知。”妇人耳朵倒是尖,立刻接话道:“这都是给修河堤的男人们送的。” 几人正掰扯着,天空忽然乌云密布,豆大的雨点突然砸下来,这会竟又开始下起雨来。 妇人赶忙指着岔路口:“往右转!我家屋檐宽敞能避雨。” “大婶抱歉,我们急着赶路。”宋瑞峰攥紧车把:“天黑前要上官道。” 刚说完,不知哪辆车轴这时发出刺耳的吱嘎声,妇人适时拍着腿道:“瞧瞧!这声儿听着就是车轴要断,村里有现成的枣木可以换,我男人还会修车,就捎我一程吧!” 雨幕越来越密,车轴的声响也越来越刺耳,还是宋老头点头送她回去,大伙才重新启程。 拐过弯道,几间茅屋隐约可见,妇人热络地指向东头:“瞧见没?青砖瓦顶那家就是,院子能停七八辆车。” 宋瑞峰突然勒住车:“村里怎的静悄悄?” “男人们都去修堤了呀。”妇人答得飞快。 车轴哀鸣似的响个不停,众人匆匆涌进院子,雨水在青砖地上溅起细密的水花,宋老头刚拴好板车,陈三罐手里的枣核脱手落地。 “这地...”他弯腰捡枣核时突然抽动鼻子,眉头一皱,像是闻到了什么不对劲的东西。 宋安沐指着墙角那一排陶罐:“那些罐子,和大婶手里的一模一样,怎么有那么多?” 妇人端着茶盘从灶房出来,碗里的茶水晃得厉害,她脸上堆着笑:“小姑娘有所不知,那是咱家腌酱菜的坛子。” 她一边说着,一边挨个递茶碗,柳文渊接过碗,不动声色地用袖口擦了擦碗沿,布料竟泛起一层黄渍。 苏明华眼神一凛,故意手一抖,啪的一声打翻了茶碗,顺势拽着女儿就往灶房走。 “哎哟!”宋安宇突然捂着肚子蹲下,小脸皱成一团:“疼…” 赵氏脸色一变,立刻拉着孙子往后院跑:“怕是吃坏肚子了,赶紧去茅厕。” 其他人也找借口离开,转眼间,院里的人散了大半,只剩妇人站在那儿,盯着满地碎瓷片,笑容僵在脸上。 宋瑞峰抄起柴刀,假装修车轴,手下却暗暗使劲,削下的木片一下子飞向堂屋门帘。 帘子被掀来一处小角,只听里头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重重摔在地上。 柳文渊蹲下身,装作收拾地上的水渍,帕子刚碰到茶水,布料竟嘶嘶冒出白烟。 他猛地抬头,和妇人对上视线,两人目光一撞,妇人脸色骤变,院里的空气瞬间凝滞。 妇人脸上的笑一点点垮下来,眼珠子左右乱转,右手悄悄往腰后摸去。 “想下黑手?!”陈三罐突然从她背后窜出来,哇地一口茶水全吐在她身上。 妇人被这突如其来的秽物淋了一身,惊得倒退两步,手还僵在腰后。 “敢给老子下毒!”陈三罐一抹嘴,嗓门震天响:“老子尝过的毒草比你吃的米还多,这点伎俩也敢拿出来现眼?!” 妇人脸色铁青,猛地从后腰抽出一把短刀,可还没等她动作,宋瑞峰已经一个箭步上前,柴刀横在她颈前:“别动!” “你们…你们早就看出来了?”妇人咬牙切齿,眼神凶狠地扫过围过来的众人。 柳文渊从袖子里摸出几枚铜钱,往地上一撒,摇头晃脑道:“卦象大凶,此地不宜久留啊。” 苏明华从灶房转出来,手里拎着根烧火棍,冷笑道:“茶里下药,墙角藏人,你这待客之道,可真够特别的。” 妇人见事情败露,突然尖声叫道:“还等什么?!” 堂屋门帘猛地掀开,三个手持棍棒的汉子从里面冲了出来。 可还没等他们站稳,宋安宇已经抄起板车上的麻绳甩过去,绊倒了最前头的那个。 元冬和元序不知从哪儿摸来几块石头,躲在车后,也不管打没打中,就跟着嗖嗖地往外扔。 “抄家伙!”宋金秋大吼一声,抡起扁担就冲了上去。 院子里顿时乱作一团,拳脚棍棒声、叫骂声混着雨声炸开。 那妇人见势不妙,转身就要往门外溜,却被柳文渊一把扯住后襟:“想跑?” 妇人反手一刀划过来,柳文渊侧身躲过,顺势拧住她手腕一扭,“咔嚓!” “啊——!”妇人惨叫一声,短刀落地,整个人被按趴在泥水里。 “绑了!”宋老头一声令下,吴氏和孙氏已经麻利地抽出绳子,把妇人捆了个结实。 雨还在下,可院里的打斗声已经停了,三个汉子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呻吟。 陈三罐蹲在旁边,挨个往他们嘴里塞药:“尝尝我特制的泻药,包你们三天起不来炕!” 柳文渊掸了掸袖子上的水渍,摇头叹道:“果然是凶兆,就不该往这儿走。” 就在这时,院墙外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又一批手持锄头镰刀的村民涌了进来。 为首的壮汉满脸横肉,手中砍刀寒光森森:“敢动我们的人?今天一个都别想跑!” 众人刚经历一场打斗,还未喘匀气,见对方又来增援,顿时脸色大变。 “还来?!”宋金秋喘着粗气,腿上还火辣辣地疼。 可一见对方人多势众,反而激起狠劲,他抄起扁担就要再上:“没完没了是吧!” 吴氏头发散乱,脸上还带着刚才厮打的抓痕,见状尖声骂道:“这群杀千刀的,打不过就摇人?要不要脸!” 她一把扯住丈夫的袖子:“你别莽!他们人太多了!” 宋老头眉头紧锁,目光迅速扫过院墙和柴堆,低声道:“青阳,护着女人孩子往后退,找机会翻墙!” 而宋青阳后背还疼着,却仍挡在女眷和孩子前面,孙氏吓得脸色发白,紧紧搂着女儿,强作镇定地捂住白露的眼睛:“别看,乖,娘在这儿…” 两个小的缩在板车后头,吓得不敢出声,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宋瑞峰和苏明华背靠背站着,一个握紧柴刀,一个抄起板凳,脸色凝重。 壮汉狞笑着一挥手:“上!一个都别放过!” 第59章 空间暴露 歹徒们呼喝着冲了上来,混战再次爆发,宋金秋抄起扁担也冲了过去,却被两个汉子左右夹击,肩膀挨了一记锄柄。 吴氏尖叫着扑过去帮忙,被个婆子揪住头发往后拖。 另一边,宋青阳护着孙氏往墙角退,后背撞在酱菜缸上,缸沿磕得他闷哼一声。 “跟他们拼了!”陈三罐抡起顶门杠,一棍子敲在最先冲来的村民膝窝,那人跪倒在地,后面立刻又补上来三个。 宋安沐攥紧衣角,眼睁睁看着父亲被掀翻在地,母亲被推搡得踉跄后退,弟弟像只小鸡崽似的被人拎着后领悬在半空。 陈三罐被按在泥地里,柳文渊捂着膝盖直抽冷气,二叔被锄柄砸得跪倒在地,二婶的尖叫声混着散乱的发髻。 三叔后背撞上酱缸,黑褐色的酱汁溅了满身,三婶怀里的白露死死攥着母亲衣襟,连哭都不敢出声。 元冬的衣裳撕开个大口子,元序光着一只脚缩在车底,外公刚迈步就被推得倒退,灰白胡子直颤。 宋安沐死死咬住下唇,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刺痛却压不住心头翻涌的绝望。 眼前家人七零八落的惨状让她浑身发冷,难道重活一世,竟要眼睁睁看着全家命丧于此? 重活一世……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混沌的脑海中猛地劈过一道亮光,对了!她还有金手指! “墨玉!墨玉!墨玉!!”宋安沐急得声音都变了调。 黑猫不知何时蹲在了脚旁,它的尾巴尖轻轻扫过脚踝,她赶紧弯腰去捞猫。 “墨玉!”宋安沐把黑猫举到眼前,手指都在发抖:“能带所有人进空间吗?就现在!” 黑猫金绿色的瞳孔缩成细线:“按规矩得先玩游戏。” 宋瑞峰正用顶门杠架住两把锄头,闻言差点闪了腰:“这时候还玩什么游戏!” 他背上挨了一脚,踉跄着撞到板车,车上捆着的包袱全散开了。 “能先欠着不?”苏明华踹开扑来的歹徒,袖口裂开道三寸长的口子。 她夺过对方手里的锄头,反手用柄端击中另一人膝盖。 “对!先欠着!”宋安沐急得晃了黑猫好几下:“回头玩十局都成!” 墨玉甩着尾巴思考,柳文渊的道袍袖子被钢刀划破,陈三罐扑过去咬那歹徒的手腕。 “可以。”片刻后,黑猫终于开口:“带人进去要肢体接触,你们四人一次最多能拉两个人。” 得到准信,宋安沐连忙转头朝混乱中的家人们喊道:“快!大家都躲到厢房去!” 宋瑞峰一脚踹开歹徒,护着妻儿往厢房撤,宋金秋抄起顶门杠,狠狠敲翻追来的村民。 吴氏则拽着两个儿子往里冲,宋青阳抱着白露,孙氏扶着赵氏,苏老头和陈三罐紧随其后,柳文渊倒是跑得飞快。 厢房门板刚合上,宋安沐就朝墙角冲去,白露正缩在孙氏怀里发抖,小脸煞白。 她一把抱起堂妹,转身又拽住宋老头的衣角,老爷子攥着扁担的手背青筋暴起,还没反应过来,三人就凭空消失了。 “爹?!”宋金秋手里的顶门杠哐当砸在地上,眼珠子都快瞪出来:“安沐?白露?!” 屋里顿时炸开了锅,赵氏腿一软跪坐在地,手指哆嗦着指向空荡荡的墙角:“老、老头子呢?” 吴氏抄起柴刀就往这边冲:“定是妖人作祟!” “都别慌!”宋瑞峰一把拦住吴氏,转头对宋安宇使了个眼色。 小男娃二话不说扑向两个堂弟,元冬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夹在腋下,元序刚喊了半声“娘”,两人就随着宋安宇一起没了踪影。 “我的儿啊!”吴氏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柴刀胡乱挥舞着差点砍到孙氏。 苏明华趁机拉住苏老头和赵氏:“爹娘!抓紧我!” 一老头一老太还没从震惊中回神,就消失在了原地,屋里剩下的人全乱了套。 宋青阳扶着门框直喘粗气,孙氏瘫坐在地上喃喃念着菩萨,陈三罐半张着嘴看着空气,柳文渊掐着手指头直念叨“奇哉怪也”。 “妖术!定是妖术!”吴氏举着柴刀往虚空里劈砍,刀刃划过空气发出呼呼声响。 宋金秋红着眼睛要去开门:“老子跟他们拼了!” 灰蒙蒙的空间里,白露的哭声戛然而止,小丫头挂着泪珠的眼睛瞪得溜圆,盯着蹲在井台上的墨玉,宋老头踉跄两步,差点踩到圆滚滚的西瓜。 “爷爷扶住井台!”宋安沐把白露塞进老人怀里,转身就要走。 “站住!”宋老头一把抓住她手腕:“这是什么地方?” “待会解释!”她挣开手,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第二轮带人时更混乱,宋安沐刚现身,吴氏就举着柴刀劈过来:“妖人!还我儿子!” 她侧身躲闪,趁机抓住孙氏的手腕,孙氏倒是机灵,另一只手死死攥住吴氏拿刀的手,三个人一起消失在刀光里。 外头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吼叫,宋金秋的裤腿被血浸透,宋安宇从空间出来后,一手拽住宋金秋,一手扯住宋青阳。 宋金秋还在挣扎:“小兔崽子你——” 话没说完,三人就没了踪影,最后剩下陈三罐和柳文渊面面相觑。 外头的撞门声越来越厉害,宋瑞峰一个箭步冲过来,二话不说抓住两人的肩膀。 陈三罐瞪着眼睛毫无反应,柳文渊的道袍袖子挂在门闩上撕开道口子,三人消失的瞬间,厢房门被砰地撞开了。 几个手持棍棒的暴徒冲了进来,却只看到空荡荡的屋子,连个人影都没有。 为首的汉子狠狠踹翻了木凳,骂骂咧咧地四处翻找,却怎么也想不到,此刻十五个人正挤在一片灰蒙蒙的奇异空间里。 “我的老天爷啊!”赵氏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合十不住地颤抖。 她身旁的苏老头也好不到哪去,老脸煞白,直勾勾地盯着眼前半亩绿油油的菜地。 吴氏最先回过神来,一把揪住侄女的衣领:“你把我们弄到什么鬼地方来了?我儿子呢?!” “二婶别急。”宋安沐连忙指向菜地另一头:“元冬元序在那边,好好的。” 果然,两个小子正蹲在西瓜田旁,好奇地戳着即将成熟的西瓜,宋安宇站在他们身后,手里拿着个竹筒做的水枪,正用灵泉水逗他们玩。 “这、这是...”宋金秋拖着伤腿,一瘸一拐地走到菜地边,瞪大了眼睛:“这是什么玩意儿?” 宋瑞峰趁机扶着苏明华站出来:“各位听我说,前些日子我们四个都做了同样的梦,一位白胡子老神仙说咱们南迁路上有劫难,就赐了这个洞天福地。” “对对。”苏明华接过话头,指着蹲在井台上的墨玉:“这位是仙家的灵宠墨玉大人,专门看管这片福地的。” 黑猫适时地昂起头,优雅地舔了舔爪子,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这作态还真让众人更加信服了几分。 柳文渊突然双手一拍:“妙啊!在下早就算到诸位有仙缘,没想到竟是如此大的造化!” 他整了整破烂的道袍,朝墨玉恭敬地作了个揖。 那虔诚的模样让宋安沐忍不住抽了抽眼角,她深吸口气,用木瓢舀了一瓢井水递给宋金秋:“这灵泉能缓解伤痛,二叔快洗洗伤口。” 宋金秋将信将疑地接过水瓢,往腿上一浇,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嘶——凉飕飕的,还真不那么疼了!” 听着外面的寻人声,赵氏不放心的问道:“那...那些歹人进不来吧?” “娘放心。”苏明华安慰道:“这地方只有我们能进来,外人根本找不到入口。” 听到这话赵氏才安心,她突然扑通跪下,朝着墨玉连磕了三个响头。 宋老头把扁担往地上一杵:“既是仙缘,咱们就安心待着,老大,你带着大伙去疗伤,女人们照看孩子,别碰坏仙家的东西。” 众人纷纷应声,苏明华已经扶着赵氏在井台边坐下,老太太的念经声渐渐低下去。 墨玉在宋安沐怀里团成个黑毛球,只有尾巴尖还一勾一勾的,她摸着猫脑袋,心想这关总算糊弄过去了。 第60章 仙家之物好神奇 宋安沐抱着墨玉坐在井台边,手指无意识地梳理着猫毛,黑猫眯起眼睛,喉咙里发出舒适的呼噜声,尾巴尖轻轻摆动。 井台边传来水声,苏明华正用木瓢舀水,清亮的泉水顺着瓢沿流进陶碗里。 她手腕一转,将碗递给坐在旁边的赵氏,老太太接过碗时手指还在发抖,衣襟上沾着泥点子,发髻也散了一半。 “娘先喝口水压压惊。”苏明华声音放得轻,像是怕惊着谁似的。 捧着碗没动,赵氏眼睛直愣愣盯着水面,直到宋老头咳嗽一声,她才猛地仰头灌下去。 宋安宇蹲在井台另一侧,把袖子卷到手肘处,胳膊上的两道红痕格外扎眼。 他舀了半瓢水,慢慢往胳膊上的伤口浇去,水流过的地方皮肤立刻舒展了些。 元序扒着他膝盖探头看,鼻尖上还挂着灰:“宇哥儿,这个真不疼啦?” “本来也没多疼。”宋安宇把瓢递过去:“给你后脖子擦擦,我看你那也蹭破皮了。” 墨玉从宋安沐怀里跳下来,尾巴扫过井台湿润的边缘。 黑猫踱到柳文渊跟前,那人正捧着被扯破的袖子发愣,衣摆上全是泥浆干涸后的硬块。 “仙宠见谅,在下实在失礼。”柳文渊刚要作揖,墨玉已经用爪子拍翻了他放在地上的水瓢。 井水泼在青布鞋面上,那些顽固的泥印子眨眼就消融了。 盘腿坐在地上的陈三罐哎哟直叫唤,这人刚才混战时不知怎么摔进了泥坑,现在活像个泥塑的弥勒佛。 吴氏拎着水桶过来,舀起一瓢兜头浇下去,惊得他差点蹦起来。 “陈小哥别动。”孙氏拿着块粗布过来帮忙:“这水金贵着呢,可别浪费了。” 宋金秋正给元冬擦脸,小孩后脑勺磕了个包,哭得直打嗝。 灵泉水抹上去没多久,小娃娃就止了哭声,抓着父亲衣角开始玩水瓢。 宋青阳见状松了口气,转身去帮白露拧干湿透的衣角,小丫头坐在井沿,两只脚悬空晃悠,绣花鞋上沾的烂泥早被泉水涤净了。 那边苏老头在挨个查看小辈们的伤处,老爷子行医多年,这会儿却对着灵泉啧啧称奇:“这水比金疮药还灵。” 众人处理完伤口后,宋老头蹲到田埂边,粗糙的手指轻轻拨弄着一株西瓜藤的叶子。 那叶片肥厚油亮,藤蔓粗壮,显然长势极好。 他震惊道:“这瓜秧子倒是稀奇,叶子比我看到过的三白瓜还大些。” “爷爷,这叫西瓜。”宋安沐抱着墨玉走过来:“等成熟了切开,里头是红瓤黑籽,甜得很。” 赵氏正在查看白菜的长势,听完立刻扭头:“瓜里头还能是红的?莫不是妖精变的?” 她说着就要去拔那瓜藤,被宋瑞峰拦住了。 “娘,墨玉说这是西域的种子,咱们中原少见罢了。”宋瑞峰顺手从旁边的筐里拿出个西红柿:“您看这个,炖肉吃可香了,我们叫它番茄,生吃炒菜都行。” 孙氏抱着白露往后缩了缩:“这果子红得渗人,怕是有毒。” “三弟妹放心。”苏明华擦着手走过来:“这个没毒,墨玉说这能吃,我们也都吃过的。” 黑猫正趴在井沿上舔爪子,闻言瞥了她一眼。 柳文渊忽然抚掌大笑:“妙哉!诸位果然是天选之人,连西域奇珍都识得!” 另一边,宋青阳蹲在黄瓜架旁,指尖轻触嫩绿的小刺,眼中满是惊奇。 “这西域的黄瓜,长得可真奇怪。”他转头对两个侄子招手:“元冬元序,快过来瞧瞧。” 元冬拉着弟弟的手,小心翼翼地靠近,他的鼻尖几乎贴到黄瓜上:“三叔,这瓜上长着好多小疙瘩,摸着扎手。” “我看看!”元序挤到前面来,伸出小手指想戳,被宋青阳轻轻拦住。 “轻些,别碰掉了花。”宋青阳托起一朵嫩黄的黄瓜花:“你们闻闻看,还带有清香呢。” 元序深吸一口气,眼睛顿时亮晶晶:“真的!比三婶晒的干花还香!” 陈三罐早蹲在黄瓜架下啃上了,清脆的咀嚼声引得两个小子直咽口水。 苏老头快步走过来,照着他后脑勺就是一巴掌:“你个贪吃鬼,没洗就吃!” “苏大夫别打!”陈三罐护着脑袋蹿到宋青阳身后:“这黄瓜水灵,比我在山里吃的野果子可好吃太多了,您也来尝尝啊!” 宋金秋正在一旁研究土豆秧子,他指着泥土里露出的块茎惊呼:“这土里怎么还结瘤子?” 他站起身,抄起锄头就要往下砸,被宋安沐一把抱住胳膊。 “二叔千万别动!”小姑娘急得额头冒汗:“那是土豆,就是埋土里长的,能吃的!” 宋金秋的锄头悬在半空,粗糙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瞪大眼睛看着抱住自己胳膊的小侄女:“安沐,你说这土疙瘩能吃?” “二叔,这是墨玉教我们种的!”宋安沐松开手,蹲下身小心拨开泥土,露出几个圆滚滚的土豆:“你看,仙宠说这种作物埋在土里生长,煮熟了又香又顶饱。” 赵氏移动到这边,眯眼打量着那些土豆:“仙宠教的?” 墨玉适时地踱步过来,尾巴高高翘起:“喵~此物名唤土豆,最是养人,本仙宠亲自指点种植,岂会有错?” 赵氏一听是仙宠所言,立刻恭恭敬敬地朝墨玉行了个礼:“仙宠大人恕罪,老婆子见识短浅,差点让儿子坏了仙家的宝贝。” 她转身对着儿孙厉声道:“都听见没有?这是仙宠指点种的仙家作物,谁也不许乱碰!” 柳文渊整了整衣冠,郑重其事地对着土豆秧子作了个揖:“仙家之物果然非同凡响,诸位请看这叶片形态,暗合八卦之象,块茎圆润,应和天地至理。” 他转向众人,语气严肃:“既是仙宠指点,我等自当悉心照料,万不可随意触碰,以免损了仙家灵气。” 参观完各类蔬菜,苏明华将袖子挽至手肘,从竹筐里取出几样这个时代尚未普及的蔬菜。 她动作麻利,将番茄放在案板上,刀锋斜切,薄厚均匀的红色果片整齐排列。 “这果子真能生吃?”赵氏捏起一片,对着光线端详,鲜红的汁水顺着她的指尖滑落。 “不仅能生吃,还能煮汤、炒菜。”苏明华笑着回答,顺手将黄瓜切成细丝,刀工又快又稳,每一根都粗细均匀。 孙氏看得惊讶,忍不住赞叹:“大嫂这手艺,怕是连县里的厨娘都比不上。” “这没什么,都是切多了练出来的。”苏明华谦虚道。 手上却没停,将焯过水的西蓝花掰成小朵,又取出一小罐油,放了几滴进碗里,再淋上些醋,撒上一点细盐,搅拌均匀。 灶台边,吴氏已经生好了火,铁锅烧热后,苏明华倒入少许油,将蒜末煸香。 随后加入切好的番茄翻炒,番茄受热后迅速软化,汁水渗出,浓郁的酸甜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赵氏闭着眼睛深吸一口气,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这味道,闻着就开胃!” 苏明华又舀了一瓢灵泉水倒入锅中,水滚后加入西蓝花,最后又撒上一小把细盐调味。 一锅鲜香的番茄西蓝花汤很快完成,橙红色的汤汁上浮着翠绿的菜花,色泽鲜艳,令人食指大动。 凉拌黄瓜丝也已经拌好,调料的香气混合着黄瓜的清爽,光是闻着就让人口舌生津。 吴氏忍不住先尝了一口,眼睛一亮:“这黄瓜竟能这么脆嫩?比咱们地里种的嫩多了!” “灵泉水浇灌的,自然不一样。”苏明华笑着解释,顺手又烙了几张薄饼,准备让大家卷着菜吃。 墨玉蹲在田垄上,尾巴尖轻轻点地,指挥着众人干活。 “东边第三畦有蚜虫,得喷药。”它伸出爪子,精准地指向一片叶背。 宋金秋和宋青阳立刻提着竹筒过去,小心翼翼地翻开叶片,果然发现密密麻麻的蚜虫附着在嫩芽上。 他们按照墨玉的指点,将除虫剂兑入灵泉水,用竹筒喷洒在叶片上。 第61章 交给我们吧! 药水刚沾到蚜虫,那些小虫子便纷纷蜷缩掉落,效果立竿见影。 “仙家手段,果然厉害。”两人感叹着仙药就是好用。 陈三罐蹲在旁边,饶有兴趣地观察着药水的效果,甚至用手指沾了一点闻了闻:“这药里怕是有苦艾和白鲜皮的味道,但比寻常草药精纯得多。” 田垄的东边,元冬和元序两个小子正提着水桶,一瓢一瓢地给菜地浇水。 白露也跟在后面,小手捧着一把小木勺,学着哥哥们的样子,认真地把水浇在萝卜苗旁边。 “不能浇太多,墨玉说了,灵泉水浇过量,菜长得快但不好吃。”元冬一本正经地教育弟弟。 元序噘着嘴唇:“可我看这萝卜苗长得太慢了,要啥时候才能吃上啊?” “急什么,仙家的东西,自然要慢慢长。”元冬老气横秋地回答,惹得旁边的柳文渊哈哈大笑。 墨玉巡视全场,尾巴一甩:“今日的活干得不错,再等几日,这些菜就能收成了。” 空间里弥漫着新翻泥土的气息,宋安沐倚在灵泉井台边,指尖一卷一卷地绕着垂落的发丝。 不远处,苏明华正带着赵氏和两个弟妹在揉面,三个孩子追着墨玉在田埂间疯跑,黑猫尾巴高高翘起,故意在孩子们即将抓住时灵巧跳开。 “姐。”宋安宇站在她身后,手里抛接着两颗从菜畦里摘的番茄:“爹他们在那边都商量快半个时辰了,还没出结果。” 顺着他示意的方向望去,田垄旁边三个身影格外醒目,宋老头在说着什么,做儿子的就用树枝在泥地上写写写。 苏老头则时不时从腰间皮囊里掏出些晒干的草药捻碎,撒在几人周围,老人家坚持说这能提神醒脑。 “走,咱们也去加入。”宋安沐接过弟弟抛来的番茄,两人踩着刚冒出嫩芽的菜垄穿行而过。 宋老头眉头紧锁,手里的扁担在地上划出一道道痕迹,显然在思索对策,宋瑞峰抬头见儿女过来,招手示意他们坐下。 “爹。”宋安沐蹲下身:“咱们总不能一直在这儿待着,得想法子出去。” 宋瑞峰揉了揉太阳穴:“墨玉说空间有个限制,从哪里进来就得从哪里出去,现在外面那些人把厢房围得水泄不通,咱们一露头就会被发现。” “那也不能干等着啊。”宋安宇握着番茄咬了一口:“姐,咱能从别的地方出去吗?” 宋安沐摇头:“不行,墨玉说规则就是规则,嘶…我忽然想到一个绝妙的方法——” 她顿了顿,眼睛微亮:“我们可以分几次移动,趁外面没人的时候出去跑一段路,再进空间,这样一点点挪,总能离开村子。” 宋安宇立刻接话:“咱们这些人里只有爹娘我和姐姐能出去,爹娘是成年人,目标太大容易被发现,这种工作适合我和姐姐,就让我们两人出去接力。” 宋安沐点头:“这个提议好,就这么办,我们个子小,动作灵活,最适合这种任务。” “你们两个娃娃出去太危险,那些歹人可不会手下留情。”宋老头的眉头皱得死紧。 苏老头也带着满脸担忧:“是啊,万一有个闪失就不好了。” “爷爷外公。”宋安宇放下番茄,神情认真:“我们虽然看起来是孩子,但头脑不输大人,放心吧,我们会小心的。” 宋瑞峰虽然也担心,但再怎么说这两个孩子摸内里都是成年人,是懂得分寸,不会乱来的。 所以他也跟着劝到:“爹,岳父,我相信他们,我们一家四口中,确实他们两个更适合藏匿,而且墨玉说过,空间是可以随进随出的,这点可以放心。” 看着两个孩子坚定的眼神,苏老头捻着胡须点头:“竟然如此,那让你们去试试也无妨,但有个问题,就是外头必须有人盯着动静才行。” “墨玉可以。”宋安沐举手,她指了指不远处正被孩子们追逐的黑猫:“它能感知外面的情况,可以提醒我们什么时候安全。” 宋老头沉默片刻,终于将扁担往地上一杵:“那就这么办,等外面那些人松懈了,咱们再行动,你们两个必须答应我,一有危险就立刻退回空间。” 姐弟两人同时看了宋瑞峰一眼,然后相视一笑,异口同声道:“保证完成任务!” 晚饭时分,空间里飘满了诱人的香气,凉拌黄瓜、蒜泥白肉、韭菜炒蛋、西红柿汤等。 一道道新奇的菜肴摆满了临时拼凑的餐桌,苏明华将最后一道韭菜炒蛋端上来。 元冬已经迫不及待地踮起脚,脸蛋几乎要碰到盘沿。 “娘,这黄黄的是什么呀?”元序指着炒蛋问道,小手不安分地想去戳一戳。 “规矩点!”吴氏拍开小儿子的手,自己却也忍不住好奇:“大嫂,这蛋怎的炒得这般松软?” 苏明华笑着将盘子往中间推了推:“打蛋时加了些灵泉水。” 她拿起公筷给每个人碗里都夹了一筷子:“都来尝尝看。” 宋安沐看着这群古代亲戚小心翼翼品尝现代家常菜的样子,心里既好笑又温暖。 她夹起一片蒜泥白肉,肥瘦相间的肉片薄得透光,上面均匀地裹着蒜泥和酱汁。 “三婶,你试试这个。” 孙氏接过,刚入口眼睛就瞪大了:“这肉,怎的一点腥味都没有?” “用灵泉水焯过。”宋安宇解释道,他正用薄饼卷着黄瓜丝和炒蛋,动作娴熟得像是在吃北京烤鸭。 宋老头尝了口土豆片,粗糙的手指捏着那片金黄色的薄片反复端详:“这土疙瘩...不,这土豆,竟能切得这般薄还不碎?” “爹,您再尝尝沾这个。”宋树峰递过一个小碟,里面是妻子刚调制的番茄酱。 宋老头犹豫着蘸了一点送进嘴里,顿时胡须都翘了起来:“酸甜适口!比蜜饯还妙!” 赵氏原本板着的脸也松动了,她小口啜饮着番茄汤,汤匙在碗里搅了又搅:“这红果子,西什么来着?” “西红柿,奶奶。”宋安沐接话:“也可以叫番茄,我们试过,用糖拌着也好吃的紧。” 说完她示范着将白糖撒在番茄片上,递给赵氏。 老太太将信将疑地尝了一口,皱纹舒展开来:“甜中带酸,生津止渴!果然不愧是仙家之物,确实是好吃!” 正在舔汤的墨玉抬起头,绿眼睛在空间恒久的光线下闪烁着神秘的光芒:“这个你们凡间也有,只是这个国家的人尚未发现罢了。” “墨玉大人说得对。”柳文渊正用筷子与黄瓜丝搏斗:“我之前看过一本书上写着昆仑之虚有草焉,其状如葵,其味如葱,食之已劳,这灵泉蔬菜,想必也是此类仙品。” 陈三罐已经闷头干了三张卷饼,他虽然听不懂柳先生巴啦啦巴啦啦说的是个啥,但还是很给面子的连连点头赞同。 “对对对,你们看这黄瓜,脆嫩非常,齿间留香,在下行走江湖多年,从未尝过如此之美味!” 刚说完,他就又往嘴里塞了一口卷饼。 餐桌的另一边,宋青阳细心地将鱼肉挑去刺,喂到女儿的嘴里:“慢点吃。” 小姑娘吃得满嘴油光,却还不知饱,伸着小手要:“爹爹,还要红果果汤!” “这叫番茄汤。”宋安宇纠正道,顺手给堂妹擦了擦嘴。 他注意到苏老头一直没怎么动筷,便盛了碗汤递过去:“外公,您尝尝这个,对脾胃好。” 苏老头接过碗,却没急着喝:“老夫行医数十载,从未见过如此鲜艳的食材而无毒。” “外公您就尽管放心吧。”宋安沐笑道:“这些都是墨玉验证过的,您看它吃得比谁都欢。” 黑猫正把脸埋在自己的碗里狂炫,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第62章 接力赛 吃完饭后,也没别的事可干,大伙在空间里消食,聊天聊地,聊到啥就说啥。 趴在井台上的墨玉耳朵突然竖了起来:“外头的人走了两个,现在门口只剩一个在打瞌睡。” 宋瑞峰立刻放下手里啃一半的黄瓜:“机会来了,安沐安宇,按照计划行动,记住,一旦发现不对就立刻回到空间。” 姐弟俩对视点头,宋安沐深吸一口气,随着意念一动,眼前的景象瞬间转换。 潮湿的厢房里弥漫着霉味,门外传来粗重的鼾声,她踮起脚尖,轻轻推开门缝。 门外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正靠着墙根打盹,腰间的砍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我去引开他,姐你往院门跑。”宋安宇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轻得几乎听不见。 还没等她反对,弟弟已经弯腰捡起一块碎瓦片,手腕一抖,瓦片划过一道弧线落在远处的草丛中。 瓦片落地的脆响在寂静的院子里格外刺耳,靠在厢房门上的壮汉猛地惊醒,骂了句粗话就朝声源处踉跄走去。 宋安沐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借着月光,她看见弟弟像只灵巧的山猫般贴着墙根移动,途中又故意碰倒了一个陶罐。 当壮汉的注意力完全被引开时,她深吸一口气,猫着腰冲向院门,夜风刮过耳畔。 背后传来壮汉的叫骂声和弟弟刻意制造的响动,她的心跳快得几乎要蹦出胸膛。 直到躲进柴堆后才敢喘气,她蜷缩着身子,确认四周无人,才再次进入空间。 “怎么样?”刚进入空间,苏明华就冲了上来,手里的湿布巾直接按在女儿汗湿的额头上。 宋安沐这才发现自己的中衣已经湿透,黏腻地贴在背上。 宋老头蹲在田埂边抽烟袋,火星在昏暗的空间里明明灭灭,见孙女进来,他立刻在地上敲掉烟灰:“外面情况如何?” “院门没人守着。”宋安沐接过外公递来的陶碗,灵泉水滑过喉咙的清凉感让她打了个颤:“但村里还有巡逻的。” 井台边传来窸窣的响动,吴氏把两个儿子搂在怀里,元序正用草茎编着什么,听到强盗还在巡逻,小手一抖把草茎扯断了。 孙氏怀里的白露突然哭闹起来,被她赶紧用衣襟掩住嘴。 “安宇呢?”苏明华抓着女儿的手腕,指甲几乎要陷进肉里。 仿佛回应她的询问,宋安宇的身影突兀地出现在田埂另一端,他手里攥着几根野草,裤脚沾满泥浆。 陈三罐一个箭步跑过去,夺过野草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这是断肠草,还好你手上没伤口。” 这人说着说着,就要把草往嘴里塞,被跟在身后的柳文渊用折扇狠狠敲了下手背。 旁边传来咣当作响的声音,宋金秋手里捏着铁锅,脸涨得通红:“让两个娃娃去冒险算怎么回事?我出去引开他们!” “老二!别莽撞!”宋老头一声低喝:“让他们两个去是权衡利弊后的决定!” 吴氏拽住丈夫的胳膊,粗布衣袖被扯得变了形:“当家的你别犯浑!那些强盗手里可都拿着家伙什!” “二哥。”宋青阳上前按住他颤抖的肩膀:“安沐和安宇都能随时躲进空间,比我们出去可安全多了。” 赵氏粗糙的手掌在孙女手背上重重一按:“都机灵点,见势不对就撤,不要逞强。” 宋安宇先是冲担忧的家人们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然后才对着姐姐喊道:“他们往东边搜去了,趁这机会我们再挪一段。” 宋安沐喝完剩下的半碗水,用袖子抹了把嘴:“安宇你休息一下,这次换我出去。” 她重新出现在柴堆后,竖起耳朵听着远处的动静,几个举着火把的身影正在村道尽头晃动。 她屏住呼吸,等那些人拐进另一条岔路,立刻闪身钻出柴堆,贴着土墙快速移动。 经过一处低矮的院墙时,听见墙内有醉醺醺的说话声,她蹲下身,从墙根的狗洞往里看,只见三个男人围坐在火堆旁,正传递着一个酒坛。 她悄悄退开,绕到更远的一处草垛后面才进入空间。 “村西头有三个人在喝酒。”她喘着气报告:“但再往前有个碾坊,旁边堆着草料,可以藏身。” 宋安宇立刻点头:“我去确认碾坊的情况。” 男孩的身影消失后,宋安沐才发现自己的小腿在发抖,墨玉蹭到她脚边。 “别担心。”黑猫仰起头:“碾坊那边很安全。” 果然,不到半刻钟,宋安宇就带回了好消息:“碾坊后面有条小路,直通村外的林子,路上只有两个醉汉,躺在路边睡着了。” 就这样,姐弟俩开始了漫长的接力,宋安沐先摸到碾坊,确认小路安全后。 宋安宇就往前探到林子边缘,等姐姐赶到林子后,弟弟又继续往深处探路。 墨玉在空间里实时转述着两人的进度给大伙知晓,偶尔会提醒姐弟俩避开巡逻的村民。 有次宋安沐刚踏出空间,就听见不远处传来咳嗽声,她立刻缩回一棵老榆树后,看见个佝偻身影提着灯笼从田埂上走过。 等那人走远,她才继续猫腰前进,靴底小心避开地上的枯枝。 最危险的一次是在穿过一片菜地时,宋安宇差点撞上两个扛着锄头回村的汉子。 他及时滚进灌溉渠里,整个人浸在泥水中,直到那两人的说笑声完全消失才敢动弹。 每次两人出去都提心吊胆,生怕被人发现,喊来更多的人围堵他们,宋安沐第三次出去时,就差点撞上早起拾粪的老农。 她紧贴着树干,听着老人哼着小调从身边经过,还好他没扭头往后看,否则就要被发现了。 空间里,赵氏跪在灵泉边念念有词,粗糙的手指不停拨弄着从不离身的桃木佛珠。 吴氏正把最后一块麦芽糖塞给元序,小男孩舔着糖块含混不清地问:“娘,沐姐儿和宇哥儿会不会被坏人给抓走?” “胡说什么!”吴氏一巴掌拍在儿子背上,力道却轻得像拂去灰尘,她偷眼看向抱着女儿的孙氏,发现对方在偷偷抹眼角。 经过漫长的时间和接力,两人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终于挪到了村外的林子里。 宋安沐瘫坐在空间的地上,手指不受控制地发抖,墨玉轻轻蹭着她的手腕,毛茸茸的尾巴圈住她的胳膊。 “还...还没完。”宋安宇气喘吁吁地趴着进来,裤腿上全是泥浆:得...得到官道才安全……” 宋瑞峰赶紧递来灵泉水:“先歇会儿,不差这一时半刻。” 姐弟俩灌了几口水,又开始新一轮的移动。 这次要穿过开阔的麦田,晨雾虽然提供了掩护,但也增加了被早起的农人发现的危险。 宋安宇想了个法子,每次出去都匍匐前进。 有次他刚爬出几步,就听见田埂上传来脚步声,只好整个人埋进麦丛里,冰凉的露水浸透衣衫,麦穗扎得脸颊生疼。 晌午时分,他们终于挪到了官道附近的林子里。 宋安沐最后一次从空间出来时,双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远处传来铃铛声,一队商旅正慢悠悠地经过。 “总算到了...”她几乎是和弟弟一样趴着回到空间的,一进去就瘫在地上动弹不得。 宋青阳急忙上前,脱下外衫垫在侄女头下,这向来寡言少语的三叔此刻手抖得厉害。 一旁的宋安宇情况更糟,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脸色苍白如纸,苏明华赶紧用灵泉水给他擦脸,心疼得直掉眼泪。 墨玉从灵泉井台跃下,尾巴高高翘起,优雅地绕过众人:“方圆二里没有追兵。” 黑猫的金色竖瞳在昏暗空间里闪闪发亮。 众人看这两个孩子的狼狈样都心疼得紧,宋老头长舒一口气,烟袋锅里的火星彻底熄灭。 他接过苏老头递过来的薄被,轻轻盖在两个精疲力尽的孩子身上。 “你们做得很好,先睡会吧,其他的等醒了再说。”他脸上露出从未有过的温柔神色。 第63章 商量对策 宋安沐迷迷糊糊感觉有人托起她的头,往她嘴里喂了水,灵泉水的甘甜在舌尖绽放,顺着喉咙流进胃里,像一条清凉的小溪冲刷过灼热的身体。 再次睁开眼睛时,空间里飘着韭菜炒蛋的香气,宋安沐撑着身子坐起来。 看见宋安宇正在不远处喝粥,三个小孩蹲在对面,眼睛一眨不眨的瞅着他。 “醒了?”苏明华立刻端来一碗热腾腾的菜粥:“你们睡了一天了,饿坏了吧,赶紧来吃点。” 金黄的蛋花浮在米汤上,翠绿的韭菜切得细细的,让人看着就特别有食欲。 赵氏盘腿坐在灵泉边,见孙女醒了,立刻从怀里掏出油纸包:“安沐,这是奶奶存的芝麻糖,快吃了补补力气。” 她布满皱纹的手心躺着三块已经有些融化的糖块,显然是贴身揣了很久。 “没想到我们睡了这么久,村里那些人没发现我们的踪迹吧?”宋安沐舔着嘴角的糖渣问道。 宋瑞峰走过来,脸上带着几分轻松:“墨玉说那些强盗还在村子附近打转。” 他接过女儿的空碗,又盛了满满一勺粥:“再吃点吧。” 苏老头从竹筐里取出两个粗布包走过来:“安沐安宇,这是外公配的安神茶,等会喝点。” 老人停顿了一会,声音有些发颤的说:“你们都还小,以后...别这么拼命了。” 宋安沐看着外公布满皱纹的脸,她接过药包,闻到一股淡淡的草药香:“外公别担心,我们没事的,更何况空间还有灵泉呢,喝几口体力就都恢复了。” 她将药包收进袖袋,刚洗完手甩着水珠的宋安宇走过来问:“爹,现在咱们在官道附近了,接下来怎么办?继续南迁?” 正帮女儿整理衣角的苏明华抬起头:“咱们的行李全落在板车上,光靠空间里这些吃的喝的,根本不可能进行长途跋涉。” “要不打回去?”宋金秋攥着拳头从田埂上站起来,裤腿还沾着泥点:“板车上不止有被褥干粮,还有我们的钱财呢,可不能便宜了那帮龟孙!” 宋青阳按住二哥的肩膀:“他们那么多号人,咱们老的老小的小,靠咱们几个男人打不过的。” “报官吧。”宋瑞峰用树枝在地上划了条线:“这儿离县城不到三十里,我和三罐脚程快,晌午前就能到县衙。” 孙氏弱弱的举手提问:“大哥,要是官府问起咱们怎么逃出来的,该怎么回呢?” “就说翻后窗跑了。”吴氏麻利地扯着元冬的衣领,掸掉他啃红薯掉的渣:“那屋子后头本来就有扇破窗。” 柳文渊扇着折扇摇头:“不妥,那伙人发现厢房没人,定会去后窗查探足迹,咱们一伙这么多人,半个脚印都没留下,反倒惹人生疑。” 陈三罐正嚼着最后一口烙饼,含混不清地插话:“那就说咱们挖了地洞跑的,反正那屋子泥地松软,好挖的很。” “地洞能通到官道?”宋老头敲了敲旱烟杆:“县太爷又不是三岁娃娃,会信你这话。” 一直没说话的赵氏突然开口:“要不让墨玉大人显个灵?” 蹲在菜畦边的黑猫耳朵动了动,尾巴尖卷成个问号。 宋安宇噗嗤笑出声:“奶,您当县太爷会信”黑猫大仙把十七个大活人变没了”这种话?” “那你说咋办?”宋金秋急得直搓后脖颈:“总不能说是咱们会遁地术吧?” 这时柳文渊抚掌道:“诸位,在下倒有个主意,三罐兄不是会用毒吗?咱们可以说用毒迷惑了那些贼人,趁机逃出来的,有些毒物本就无色无味,官府要查也查不出来。” 陈三罐闻言立即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巧了,我这儿还真有这效果的,叫醉仙散,这玩意儿能让闻到的人昏昏沉沉,半个时辰内都看不清东西,以前我用它迷晕过一头野猪呢!” 宋安宇皱着小脸问:“这东西能解释我们是怎么逃出来的?” “太能了!”陈三罐兴奋地解释:“就说我们撒了毒粉,那些强盗头晕眼花,我们趁机逃走,等他们清醒过来,我们早跑远了。” 宋瑞峰摸着下巴思索:“这说法是比刚才说的几个更可信,毕竟用毒解释了我们为何能全身而退,又不会留下痕迹。” “可是...”孙氏抱着白露,忧心忡忡地问:“官府会不会追究我们用毒的事?” 柳文渊胸有成竹地摇着手指:“无妨,咱们就说这是苏大夫配的防身药粉,专门对付野兽用的,谁想那些歹人先遭了殃。” 苏老头捋着胡子配合的点头:“对,老夫行医多年,配些防身的药粉合情合理。” 众人一时安静下来,这个方法说的他们自己都要信了,墨玉忽然蹿上宋安沐的肩头,尾巴轻轻扫过她的脸颊。 宋老头咳嗽一声:“去报官的人选得先定下来,老大是个童生肯定得去,柳先生会说道,能帮着圆上几分说辞,三罐...三罐脚程快,也是个人选,人不能去太多,嗯……就你们三个去吧。” “我也去。”苏明华挽起袖子:“妇道人家哭诉遭遇更能取信于人,再说我记性好,强盗的样貌特征都记得清。” 宋安沐刚要开口,被父亲一个眼神按住:“其他人就在空间里呆着,等我的通知再出来。” 宋老头敲了敲烟袋锅子:“那就这么定了,瑞峰、明华、三罐和文渊去报官,我们在这里等着,你们四人记住,到了县衙...” “知道啦爹。”宋瑞峰笑着打断:“就说我们用了苏大夫配的防身药粉,趁强盗中毒时逃脱,细节都记着呢。” 赵氏握住苏明华的手叮嘱:“老大媳妇,报了官后记得在县衙哭得真切些,那些官老爷最爱看妇人哭诉了。” 白露从母亲怀里探出头:“奶奶,为什么要大伯娘哭呀?” “因为...”孙氏轻轻拍着女儿的背,一时语塞。 宋安沐蹲下来,平视着小堂妹:“因为这样官老爷就会更用力打坏人屁股呀。” 小姑娘恍然大悟地点点头,逗得众人都笑了起来,紧张的气氛顿时缓和了不少。 墨玉在宋安沐脚边打了个滚,露出肚皮,她弯腰挠了挠它的下巴,抬头对众人说:“既然计划定了,那是不是该出发了?” 宋瑞峰看了看天色:“再等等,现在天刚亮,等日头再高些,路上行人多了更安全。” “那我去准备些干粮。”苏明华说着往储物区走去:“报官要走三十里路呢。” 宋安宇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三罐叔,你那毒粉真的有效吗?别到时候官府要演示了出岔子。” 这怎么能难倒陈三罐,他得意地掏出一个更小的纸包:“放心,我这儿还有“清风散”,效果差不多但无害,专门用来应付检查的。” 柳文渊大笑着拍他肩膀:“三罐兄果然思虑周全!这下连最后破绽都补上了。” 事情议定后,众人都去做自己的事了,宋安沐注意到外公一直盯着种满西瓜的田垄,便凑过去问:“外公,在想什么呢?” 苏老头长叹了口气:“之前晒好的药材都放在板车上,就怕被那群人搜出来弄坏了,唉罢了,人没事就好。” “等这事完了,我帮您种药田。”宋安沐碰碰老人粗糙的手背:“空间里种药长得快,药效说不定还会更好呢。” 墨玉突然从菜地窜过来,尾巴毛炸成鸡毛掸子,宋安沐会意,对众人道:“爹,外头天亮了,大伙该动身了。” 宋瑞峰把最后半块饼塞进怀里,环视众人:“记住咱们的说辞,到了县衙我和柳先生主说,三罐和明华帮腔。其余人就…” “知道知道。”吴氏把两个孩子往身边拢了拢:“咱们就在这儿等着,绝不乱跑。” 众人纷纷点头,随着一道道身影消失在原地,空间里只剩下几个老弱妇孺。 宋安沐看着种满蔬菜的田垄,轻声对墨玉说:“希望爹他们一切顺利。” 黑猫蹭了蹭她的脸颊,尾巴尖轻轻摆动,像在说一定会的。 第64章 报官之路 四人从空间出来,宋瑞峰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确认装着干粮的布袋还在,这才松了口气。 三十多里路,若是空着肚子走,怕是要去掉半条命。 “这路比想象的难走。”苏明华踩过一截横在地上的枯枝,裙角沾上了泥土,她皱了皱眉,但很快又舒展了眉头,反正灵泉能解决这个问题。 陈三罐走在最前面,手里捏着一根不知名的草茎,时不时咬上一口。 “这草酸得很,但能提神。”他回头解释,见没人感兴趣,也不在意,自顾自地继续嚼。 柳文渊落在最后,手里拿着他那根算命幡子,嘴里念念有词:“东南方向有贵人相助,此行必定顺顺利利。” “柳先生。”宋瑞峰打断他:“第一次遇到你的时候,你说林子里有贵人,结果自己饿晕了。” 柳文渊面不改色:“那是时辰未到,贵人自然不能现身。” 林子里的蝉鸣吵得人耳朵发麻,宋瑞峰扒开灌木丛,裤腿已经沾满了苍耳。 “咱们真就只带吃的喝的?”苏明华低声问:“连个防身的都没有?” 宋瑞峰摸了摸怀里的路引和简易地图:“带多了反而惹眼,咱们现在得装成普通赶路的。” 他展开地图,指着上面歪歪扭扭的线条:“按空间里商量的,往南走三十里就是县城。” 四人很快穿过林子,刚走上官道,就被尘土呛得直咳嗽。 路上挤满了南迁的百姓,推车的、挑担的、背着包袱的,像条疲惫的长蛇蜿蜒在烈日下。 他们四人两手空空,混在人群里反倒显得格格不入。 “南迁的人真不少。”苏明华低声说,她街道办主任的职业病又犯了,对人口流动格外敏感。 宋瑞峰点点头:“朝廷鼓励北人南迁,又给田又给地的,自然有人愿意去冒这个险,早知道我们应该带点包袱出来的,现在手上这样空,真的太扎眼了。” 正说着,前方传来推动板车的声音,四人看过去,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汉正费力地推着独轮车,车上堆着高高的柴火,车轮陷在泥坑里打滑。 “老伯,我们帮您一把?”苏明华上前扶住车把。 老汉抬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警惕,但看到是几个面善的外乡人,又松了口气。 “多谢几位,老朽腿脚不便,这车柴是要推到前头村子卖的。” 四人合力把车推出泥坑,宋瑞峰借机搭话:“老伯,这一带可还太平?我们路上听说有些不太平的事…” 老汉脸色一变,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几位是外乡人,老朽劝你们一句,前头岔路口别往西拐,那边…” 他忽然闭了嘴,摇摇头不再多说,陈三罐从包袱里摸出块饼子递过去:“老伯尝尝,自家做的。” 老汉接过饼,犹豫了一下,声音更低了:“西边几个村子,近来常有过路人失踪,官府来人查过,没查出什么,可村里人都知道。” 他指了指自己眼睛:“有伙人专盯着过路人。” 柳文渊装作不经意地问:“老伯可听说附近有强盗出没?” “嘘!”老汉差点把饼掉地上:“这话可不敢乱说。” 他匆匆推起车:“几位要是去县城,就沿着官道直走,千万别拐进小路。” 目送老汉走远,四人交换了个眼神,宋瑞峰严肃道:“看来这附近都不太平,咱们抓紧赶路吧。” 四人继续向前走,八月底的日头还是毒辣得很,他们的额头上都沁出了汗珠。 官道两旁的树荫也稀少,想躲一下太阳都没地,陈三罐从怀里掏出小布袋,从里面倒出几粒黑乎乎的药丸。 “可以解暑,我自制的。”他分给每人一粒:“这还是苏大夫的方子,我改良了一下。” 柳文渊接过药丸,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加了薄荷和甘草?” “还有一点陈皮。”陈三罐表情嘚瑟地说:“要是有点蜂蜜就更好了。” 药丸入口,一股清凉从喉咙直冲脑门,确实解乏,四人继续赶路,脚步轻快了些。 又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四人喉咙都快冒烟了,水囊里的水所剩无几,陈三罐的干粮也消耗大半。 官道旁出现个茶摊,柳文渊提议去歇脚,顺便打听消息。 茶摊老板是个精瘦的中年汉子,见四人衣着普通又没行李,爱答不理地甩过来一壶粗茶:“两文钱。” 宋瑞峰付了钱,状似随意地问:“老板,听说前头有些村子不太平?” 老板擦碗的手一顿,抬眼打量他们:“几位是?” “我们原本是南迁的队伍,路上遇到点事,和家人走散了。”苏明华接过话头,眼圈说红就红:“现在家里老小也不知在何处。” 老板神色缓和了些,压低声音:“要是找同伴,可以到县衙问问,近来确实有些过路人失踪,县令大人都贴告示了。” 这时路边传来马蹄声,两个穿皂衣的衙役骑马而过,为首的方脸大汉瞥见茶摊,突然勒住缰绳:“老周,可见过生面孔往西去?” 茶摊老板连忙摆手:“没有没有,都是走官道的。” 衙役狐疑地看了看宋瑞峰四人:“这几位是?” “走散的南迁客。”老板抢着回答:“正要去县城找同伴呢。” 衙役哼了一声,甩鞭离去,等马蹄声远了,老板才擦了把汗:“几位别见怪,因为失踪的事,近来差爷查得严。” 他犹豫了一下,从柜台下摸出个水囊:“这个你们带着吧,前头十里就再没水源了。” 四人道谢离开,又赶了一会路,终于在不久后看到了县城的城墙,城门口排着长队,守门兵丁挨个检查路引。 轮到四人时,兵丁盯着他们空荡荡的行装直皱眉:“为何没有带东西,你们进城干什么的?” “差爷,我们路上遭了劫。”宋瑞峰递上路引,按照商量好的说辞:“东西都弄丢了。” 兵丁将信将疑,正要细问,后面队伍突然骚动起来,一队官兵押着几个戴枷犯人走来,领头的正是那络腮胡的王校尉。 “官差办案,行人都让开,别挡了押解的路!”王校尉粗声粗气地吆喝着,目光扫过人群,突然在宋瑞峰脸上停住了。 宋瑞峰心里哎呦一声,这不碰见熟人了吗,正想着要不要上前去寒暄两句。 却见王校尉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押着犯人径直进城。 倒是他身后那个穿褐色短打的少年,在经过他们身边时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进去吧。”守门兵丁见他们认识王校尉,态度立刻好了不少,连路引都没细看就放行了。 县城比想象中热闹,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叫卖声不绝于耳,墙根处蹲着许多的南迁百姓,一个个面黄肌瘦,眼神茫然。 四人按照路边老汉指的路往县衙走,路过布告栏时,苏明华突然拽住宋瑞峰袖子。 布告栏上贴着几张海捕文书,有一张上面画着的刀疤脸,正是那日官道上袭击他们的歹徒,下面的文字写着黑水帮。 宋瑞峰低声说:“也不知道这群人和那些强盗有没有关系,我们走吧,报官要紧。” 县城不大,四人很快找到了县衙所在,衙门前的广场上或站或坐着不少人,有的拿着状纸,有的只是呆坐着。 县衙门口,一个瘦师爷正在训斥衙役,见四人靠近,不耐烦地挥手:“今日不收状纸了,明日请早!” 柳文渊上前一步,拱手道:“这位先生,小民有急案禀报县令大人,事关重大,还请通禀。” “急案?”师爷冷笑:“每天都有十个八个急案,你看那边坐着的人,全都说是急案的。” 宋瑞峰摸出几个铜钱,小声耳语:“我们真是急案,跟强盗有关的,还请先生行个方便。” 师爷拈了拈铜钱,沉思了一刻,又上下看了他们好几眼,最后把钱收进袖袋说道:“等着吧,我去通报。” 说完他转身进了衙门,在等待的间隙,陈三罐小声嘀咕:“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家里人还在空间里等着呢。” “别急。”苏明华说:“县衙办事都是有章程的,我们老实等着就是。” 约莫一刻钟后,师爷回来:“县令大人正在审案,让你们先写个状子递上去。” 宋瑞峰立刻道:“我来写。” 师爷领着四人进了县衙侧门,来到一间小屋子,提供了笔墨纸砚,宋瑞峰提笔蘸墨,略一思索,笔走龙蛇。 柳文渊在一旁补充细节,另外两人则负责回忆强盗窝的具体位置和人数。 状子写好后,师爷拿去呈递,又过了半个时辰,衙门侧门打开,走出个熟悉的身影——萧姓少年。 第65章 误打误撞 “宋童生。”少年微微颔首:“可是为强盗之事?” 宋瑞峰挑了下眉头:“萧郎君如何知道?” 少年不答,侧身让出路来:“王校尉在里面,进去说吧。” 县衙二堂,王校尉正对着个山羊胡县官说话,见四人进来,粗声笑道:“正说着你们呢!萧老弟眼尖,在城门口就瞧见了。” 县令眯着眼打量四人:“就是你们要报强盗案?” 宋瑞峰上前一步,拱手行礼:“是的大人,我们一家老小路过那村子,被一妇人骗入家中,后院藏着十几个持刀的汉子,若不是我们随身带着防身的药粉,趁他们晕眩时逃脱,恐怕已经遭了毒手。” “药粉?”县令眯起眼睛:“什么药粉能一下子迷倒十几个人?” 陈三罐连忙解释:“是宋童生岳父配的,他本来就是个大夫,这次南迁专门配了许多防身的药,用来防山中野兽。” 县令显然不信:“你们老弱妇孺,如何从一村子的人手中逃脱?莫不是在编造故事?” 苏明华突然跪倒在地,声泪俱下:“青天大老爷明鉴啊!我们一家老小差点命丧黄泉,我们家不止有三个老人家,还有三个不满十岁的孩子,行李全都落在那家人的后院里,若不是走投无路,怎敢来麻烦大人…” 县令被这突如其来的哭声弄得有些尴尬,连忙挥手示意宋瑞峰把媳妇扶起来。 柳文渊趁机上前:“大人,那村子离此不过三十余里,大人派几个差役一探便知,若小民有半句虚言,甘受责罚。” 堂上气氛骤然紧张,王校尉猛地拍案而起:“老子作证!这几位前日还用松针放倒了黑水帮的杂碎!” 他转向县令:“大人,末将追查多日的案子,与这伙贼人有关!” 萧郎君轻咳一声:“王校尉,证据。” 王校尉立即从怀中掏出一叠文书:“这是黑水帮余党的供词,他们盘踞在李家村一带已久。” 县令翻看文书,山羊胡直翘:“如此说来,这几位倒是立功了?” “正是!”王校尉嗓门震天响:“萧老弟早说了,这案子缺的就是活证人!” 宋瑞峰这才明白,他们误打误撞竟成了关键证人,县令的态度也立刻转变:“既然有王校尉和这位萧郎君作保,那这案定是要追查到底,本官即刻派人查办。” 王校尉拍拍胸膛:“大人若人手不够,我这边也可以抽调几个弟兄来帮忙。” 宋瑞峰四人面面相觑,没想到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柳文渊最先反应过来,向王校尉和萧郎君深深一揖:“多谢二位仗义相助。” 萧郎君微微颔首,目光却若有所思地落在宋瑞峰身上:“宋童生,你们一家老小现在何处?” 宋瑞峰心头一紧,面上不显:“暂在官道茶摊附近的林中隐蔽处等候。” 宋瑞峰心头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只略一拱手道:“在下的家眷们,暂在官道茶摊后头的林中隐蔽处等候。” “林中不安全。”王校尉粗声道:“不如先接到县城来。” 苏明华连忙道:“多谢王校尉关系,只是我们家人多,进城不便,他们藏身之处颇为隐蔽,寻常人难以发觉,况且大伙受了惊吓,此时挪动只怕徒增慌乱,不如就让他们暂且安顿在那儿,反倒稳妥些。” 萧郎君点点头,没再多问,县令大人已经命师爷起草文书,准备派兵前往那个村子。 离开县衙时,夕阳已经西斜,王校尉坚持要送四人出城,一路上详细询问了强盗窝的情况。 萧郎君话不多,但每次开口都切中要害。 “你们用的什么药粉,能给我看看吗?”走到城门口时,萧郎君突然问道。 陈三罐早有准备,从怀里掏出小纸包:“就剩这些了,药性不强,只能让人头晕目眩片刻。” 萧郎君接过纸包,轻轻嗅了嗅,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配方精妙。” 他将纸包还给陈三罐:“你们一家…很不寻常。” 宋瑞峰心脏怦怦跳,正不知如何回应,媳妇已经笑着接话:“萧郎君过奖了,我们不过是些寻常的百姓,侥幸学了点防身本事,才显得与众不同了些。” 萧郎君点头,让他们明日辰时在茶摊上汇合,给官兵们带路后,便不再多言。 王校尉则拍着胸膛保证,明日一早就带人去剿匪,让他们放心,几人在城门口与两人告别。 回程的路上,四人脚步轻快了许多,有了官府的介入,事情总算有了着落。 “这萧郎君到底是什么来头,感觉王校尉对他言听计从的…”苏明华欲言又止。 宋瑞峰摇摇头,示意她别多说,陈三罐嚼着一根新采的草茎,吧唧着嘴说:“管他是谁,能帮忙就是好人。” 柳文渊摇着幡子,笑呵呵的:“我说什么来着?东南方向有贵人相助。” “别贵人不贵人的了,先想想明天我们要怎么带路吧。”苏明华揉着酸痛的腿。 四人准备先找个隐蔽的地方回空间,里头还有一大家子人等着他们的好消息呢。 他们刚闪进空间,就被团团围住,元序举着根萝卜蹦过来:“大伯!县令大人信了吗?” 宋瑞峰顺手把小家伙夹在腋下转了个圈:“那当然,明天官府就派人去端贼窝!” “我就说有大哥出马准成。”宋金秋搓着手过来,被吴氏揪着耳朵拽回去:“显着你了?赶紧帮我给大哥他们拿水来。” 宋瑞峰放下元序,跟众人说道:“官府已经立案了,明日辰时和官差在茶摊上汇合,由我们带路去剿匪。” 他环视一圈:“那个少年询问的细,为了不暴露,今晚要兵分两路行动,我们四人走回程路到茶摊附近,其余人沿着官道继续走,茶摊在官道中间,寅时三刻我们就能碰上面。” “这安排不妥。”苏老头皱着眉道:“夜里赶路,老弱妇孺如何使得?” 宋安宇正拿着父亲给他的路线图看:“外公放心,一有不对我和姐姐就带你们进空间。” 赵氏麻利地拎出四个包袱,挨个递给四人:“老大,这是给你们备的干粮,每个包袱里都装足了吃的喝的,都仔细拿好了。” 苏明华掂了掂包袱笑道:“还是娘想得周到,连三罐爱吃的黄豆酱都备上了。” 陈三罐闻言立刻解开包袱,掏出个小陶罐闻了闻:“赵大娘手艺就是好!这黄豆酱配炊饼,赶夜路都有劲。” 柳文渊抱着包袱作揖:“在下定当妥善保管,绝不辜负。” “得了吧。”去拿水的吴氏回来刚好听到这话,她打断道:“上回给你的干粮,半路都被你喂了野狗去。” 跟在媳妇身后,手上拿着两碗水的宋金秋插嘴:“那狗后来不是给他引了条近路嘛!” 众人哄笑间,宋老头咳嗽一声:“大伙儿莫要耽搁了,趁着月色清明好赶路,老大,包袱最底层都放了艾草,防蛇虫的。” 宋瑞峰拍了拍腰间鼓鼓囊囊的包袱,温声道:“知道了爹,你们路上也多保重,慢些走都不碍事的。” 白露突然从人堆里钻出来,举着小铲子脆生生地问:“我能带着这个吗?” 孙氏拢了拢鬓发,笑问:“带铲子做什么使?” “挖陷阱呀!”小姑娘蹦跳着比划:“就照上回宇哥儿教的那样,挖个坑,铺上树枝…” 宋安宇连忙摆手:“有官差老爷们在前头开路呢,咱们用不着这个的。” 众人又笑了起来,宋安沐轻抚怀中黑猫的背脊,低语道:“墨玉,路上若有个风吹草动,记得及时报信。” 黑猫懒洋洋甩尾巴:“本猫要在空间睡觉。” “事成之后给你三条烤鱼。” “睡觉多好…” “给五条。” “成交。” 夜色渐浓,两拨人在空间里短暂道别,出了空间后,宋安沐往元冬手心塞了块芝麻糖:“盯着点你弟弟,这山道草丛密,可别让他半路又去逮蛐蛐误了时辰。” “安沐姐!”元序梗着脖子反驳:“我早不玩那个了!” “噢?”宋安沐眉眼一挑,似笑非笑地指着他鼓鼓囊囊的袖口:“那这袖里藏着的蛐蛐笼子是怎么回事?” 小家伙顿时涨红了脸,从袖中掏出个竹编的小笼:“我是瞧这编的好看才带着的!” 第66章 夜行赶路 南边官道上—— 宋瑞峰走在最前面,手里攥着一把艾草,时不时往路边草丛里甩两下。 夜风一吹,艾草苦涩的气味就散开来,驱散了蚊虫的嗡嗡声。 “宋大哥,艾草被你甩得跟撒纸钱似的,”陈三罐跟在后头,嘴里嚼着炊饼:“这要让人瞧见了,还以为咱们半夜送葬呢。” “少贫。”宋瑞峰头也不回:“待会儿若真踩到了蛇,你可别蹦我背上。” 苏明华走在中间,包袱里装着黄豆酱的陶罐随着步伐轻轻碰撞,发出闷响。 她时不时回头看一眼落在最后的柳文渊:“柳先生跟紧些,这路上坑多。” 柳文渊提着衣摆,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泥路,闻言苦笑道:“苏大嫂,在下这双布鞋实在不适合走夜路。” “谁让你穿缎面鞋出来的?”陈三罐回头瞥他一眼:“这荒郊野岭的,你当是去诗会呢?” 柳文渊刚要反驳,脚下突然一滑:“哎哟!” 苏明华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他袖子,这才没让他摔进泥坑里,柳文渊惊魂未定地站稳,低头一看,鞋面上已经沾满了泥浆。 “完了,”他哀叹:“这鞋可是苏州的货。” “闭嘴。”宋瑞峰突然停下脚步,举起艾草示意众人安静。 远处官道上,隐约有灯笼的光晃动着靠近,四人立刻蹲进路边的灌木丛里,陈三罐顺手又从包袱里摸出块炊饼塞进嘴里,被苏明华狠狠瞪了一眼。 “这批药材必须寅时送到县衙,”灯笼的光越来越近,说话声也清晰起来:“耽误了刘大人的药引子,咱们都得吃挂落。” 等脚步声远去,柳文渊长舒一口气:“幸好只是过路人。” “柳先生,”陈三罐呱唧呱唧嚼着炊饼:“你肚子叫得好大声,比蛙鸣还响。” 苏明华从包袱里掏出炊饼:“先吃点垫垫肚子,这里离茶摊还有三里地,别饿晕了。” 四人就着月光啃干粮,宋瑞峰吃着吃着皱起了眉:“这炊饼怎么有股黄豆酱味?” “啊呀,”苏明华一拍额头:“陶罐盖子松了,漏了一点出来,就说没有抹酱,怎么有味呢。” 陈三罐却吃得津津有味,还不停地往上面涂黄豆酱:“挺好,咸香咸香的,好吃!” 说着还舔了舔手指。 吃完后四人重新上路,柳文渊的鞋已经彻底被泥浆糊住,走起路来吧唧吧唧直响。 宋瑞峰忍无可忍:“柳先生,你再这么响,咱们不用撒艾草了,蛇都能被你吓跑。” “宋兄此言差矣,”柳文渊一本正经:“蛇虫畏人声,是不会接近咱们的。” 陈三罐突然嗷一嗓子跳起来:“有东西摸我脚脖子!” 众人吓得一激灵,苏明华抄起包袱就往他脚下抽,结果抽出来一截枯藤。 “出息!”宋瑞峰气得直磨牙:“再乱叫唤,把你扔这儿得了。” “别别别,”陈三罐讪笑着往前蹭:“我这不是紧张嘛。” 月亮渐渐西沉,路边的杂草上开始凝结露水。 柳文渊的衣摆很快被打湿,走起路来沉甸甸的。 他忍不住嘟囔:“早知如此,该算一卦再出发的。” 远处隐约出现茶摊的轮廓,宋瑞峰精神一振:“快到了!” 北边官道上—— 宋安沐手里攥着艾草,边走边往两边的草丛里甩,夜风带着露水的湿气,把艾草苦涩的味道吹得四处飘散。 “姐,你甩艾草的架势跟洒圣水似的。”宋安宇跟在她身后,忍不住小声说着。 “闭嘴。”宋安沐头也不回:“待会儿谁被蛇咬了,可别哭爹喊娘的。” 赵氏紧紧攥着白露的小手,另一只手扶着肩上的包袱,里面装满了口粮和水。 “奶奶,我脚疼...”白露仰着小脸,声音带着困意。 “再忍忍,乖。”赵氏摸了摸孙女的头:“等到了茶摊,让你安沐姐给变糖吃。” 宋金秋和吴氏走在最后,一人牵着一个儿子,元冬困得东倒西歪,差点一头栽进路边的水沟里,被宋金秋一把拎住后领子。 “爹...”元冬迷迷糊糊地嘟囔:“我想睡觉...” “睡个屁!”宋金秋瞪了一眼儿子:“这荒郊野岭的,你当是家里炕头呢?” 宋安宇停下脚步,蹲下身摸了摸地面:“二叔,你小点声,前面有马蹄印,还很新鲜。” 众人立刻安静下来,赵氏把白露往身边搂了搂,吴氏则把元序抱了起来。 宋老头拨开前面的草丛,月光下,官道上的马蹄印清晰可见。 他数了数:“至少三匹马,往茶摊的方向去了。” “要命。”吴氏紧张地抓住丈夫的胳膊:“不会是那些强盗出来了吧?” 宋青阳压着声音说:“咱们绕路吧,从林子里穿过去。” “不行。”苏老头摇头:“林子里太黑,容易走散,再说孩子们都困了,万一有空洞,不小心踩空摔下去可不好。” 元序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爹,有东西咬我脚!” 吴氏赶紧捂住儿子的嘴,宋金秋紧张的蹲下身查看,结果从他脚边拎起一只青蛙。 “就这?”宋金秋翻了个白眼:“你小子胆子比跳蚤还小。” 宋安沐从包袱里掏出吃食分给大家:“都吃点东西提提神吧,咱们离茶摊还有段路呢。” 众人短暂的停下吃干粮,白露拿着吃的困得直点头,小脑袋一下一下往赵氏怀里栽。 “要不...”孙氏看到女儿的样子不忍心了,她犹豫着开口:“咱们歇会儿?” “不行。”宋安宇坚决摇头:“爹他们肯定已经在茶摊等着了,咱们天亮前必须赶到才行。” 大家重新上路时,宋家兄弟和吴氏的背上都多了一个娃,元序小朋友一沾到背就睡着了,口水把父亲后颈的衣领都打湿了。 “这小子。”宋金秋无奈地摇头,却把儿子往上托了托,让他睡得更舒服些。 草丛里的露水越来越重,吴氏的裙摆都被打湿了,走起路来哗啦啦响。 “二婶,”宋安沐回头提醒:“您这动静,十里外的兔子都能听见。” 吴氏气得直瞪眼,却不得不提起裙摆,结果一脚踩进泥坑里,溅了宋金秋一裤腿泥。 “作死啊!”宋金秋转头骂道:“怎么走路的!” “嘘!”宋青阳打断二哥:“看,前面有光!” 众人立刻蹲下身,远处,一盏孤零零的灯笼在官道上方摇晃,隐约能看见茶摊的轮廓。 “是茶摊!”宋安沐松了口气:“总算到了。” 赵氏却皱起眉头:“怎么有灯笼?不是说茶摊半夜不开张吗?” 宋安宇眯起眼睛看了一会儿:“可能是给行人照明的吧。” 众人小心翼翼地靠近,离茶摊还有百步远时,树下突然传来一声猫叫—— “喵~” 宋安沐放松下来:“是墨玉!” 黑猫从树影里蹿出来,嘴里叼着块肉干,冲他们甩了甩尾巴,又钻回黑暗中。 “是安全的。”宋安宇长舒一口气:“走吧,爹他们肯定等急了。” 白露突然从父亲的背上醒来,揉着眼睛问:“奶奶,到地方了吗?糖呢?” 宋安沐笑着捏了捏堂妹的脸:“待会儿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仙家蜜糖。” 十二个人影摸向茶摊,一旁的树影子投在地上,像一把撑开的大伞,正好遮住了他们疲惫却欣喜的身影。 走近后,他们终于看清了茶摊,茅草棚里静悄悄的。 “到了。”宋安沐对家人们低声道,回头看去,大家都困得东倒西歪的站着。 宋安沐刚要再说话,弟弟突然拉住她的胳膊:“姐,林子里有人。” 听到宋安宇说的话,大家往林子里看过去,茶摊后的林子里,四个模糊的人影正朝他们招手,是宋树峰他们。 “可算来了。” 终于接到家人,宋瑞峰担忧的心也放了下来,他轻声道:“咱们进林子回空间休息。” 第67章 茶摊汇合 他们的脚步声惊起了早起的几只山雀,刚走进林子深处,宋瑞峰就停下脚步:“就这里吧。” 宋安沐四人挨个把家人们带进空间,墨玉正趴在灵泉边上打盹,听到动静只是抬了抬眼皮。 “都睡会儿吧。”苏明华和两个弟妹装了点灵泉水分给大家:“等天亮了再出去。” 众人喝完灵泉水,体力恢复了不少,宋瑞峰靠着井台坐下,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 苏明华将儿女拢在身边,姐弟俩一个蜷成小小一团,发间沾着草屑,一个仰面躺着,胸口规律地起伏。 角落里,苏福星的白胡子随着鼾声轻轻颤动,两个老夫妻则是背对背侧卧。 宋金秋四仰八叉地躺着,吴氏的泼辣劲儿全化作了绵长的呼吸,两个儿子像小兽般窝在她臂弯里。 宋青阳夫妇把女儿护在中间,白露已经沉沉的陷入睡梦中,脸上带着可爱的笑容。 井台另一头,陈三罐肚皮朝天,嘴角淌着口水,时不时咂摸着嘴。 柳文渊的道袍皱成一团,罗盘从袖口滑出半截,卦签散落在手边。 灵泉泛着微光,雾气轻柔地笼罩着这群人的睡姿,只有墨玉的耳朵偶尔转动,听着此起彼伏的鼾声在空间里回荡。 众人睡得不知天地为何物,直到墨玉轻盈地跃到宋瑞峰胸前,尾巴在他下巴上扫了扫。 见他不醒,抬起前爪,不轻不重地在他脸颊上拍了两下。 宋瑞峰才迷迷糊糊睁开眼,对上墨玉那双泛着幽光的竖瞳。 它见人醒了,尾巴一甩,示意天已大亮,你们可以出去了。 宋瑞峰揉了揉酸胀的脖颈,撑起身子,先推了推身旁的妻子:“明华天亮了,该起来了。” 苏明华蹙了蹙眉,含糊地应了一声,缓缓睁开眼,宋瑞峰又俯身去摇儿女:“安沐安宇,醒醒,准备出去了。” 姐姐睡得正香,被叫醒时下意识蜷缩了一下,嘴里嘟囔道:“再睡五分钟…” 弟弟倒是醒得快,一骨碌爬起来,揉了揉眼睛,脸上还带着压出的红印子。 “去把其他人也叫醒吧。”宋瑞峰低声嘱咐妻子和儿女。 众人陆续醒来,打着哈欠,伸着懒腰,空间里渐渐热闹起来,墨玉蹲坐在一旁,催促他们动作快些。 等他们再次回到林子里,林间的鸟雀叽叽喳喳地叫着,昨晚大家在空间里睡得不错,这会儿精神头都十足。 “走,去官道上等着。”宋老头背着手走在前面,赵氏手里攥着块帕子跟上。 茶摊老板正支起桌椅,抬头看见树林里呼啦啦出来十几号人,吓得手里的椅子掉在地上。 “你们这是?”老板瞪大眼睛,尤其是看到宋瑞峰四人时更惊讶:“几位是找到家人了?” 宋瑞峰笑着点头:“是啊,运气好,昨晚在林子里碰上了。” 老板将信将疑地打量他们,这群人虽然衣服有些皱,但气色都挺好,怎么看都不像在林子里过夜的。 不过他也懒得深究,把椅子捡起扶正,转身去忙活了。 “来来来,都坐下歇会儿。”苏明华招呼着众人,特意选了离茶摊稍远的位置,免得说话被听去。 元冬和元序两个小子一坐下就开始东张西望,白露则乖乖挨着孙氏,小手揪着母亲的衣角。 “待会儿官兵来了,你们几个小的记得装得像一点。”宋青阳小声地嘱咐孩子们。 元冬挺起胸膛:“爹,我晓得的,就像上次装病不练字那样!” 吴氏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还敢提这事!” 众人正说笑,墨玉突然从宋安沐身后钻出来,金瞳微缩:“有大队人马接近,是官兵。” 整了整衣服,宋安沐坏笑着说:“大家,该我们上场了。” 宋金秋揪住儿子的衣领往地上蹭:“先抹点土!哪有逃难的还光鲜亮丽的?” 元冬被按在地上摩擦得嗷嗷叫:“爹!我自己来!” 一片鸡飞狗跳中,众人迅速进入状态,赵氏往脸上抹了把灰,苏老头则把头发扯乱了些。 茶摊老板看得那叫一个目瞪口呆,手里的抹布都忘了放下。 晨光中,官道尽头尘土飞扬,王校尉一马当先,身后跟着一对官兵,萧郎君骑着匹黑马,身姿挺拔如松。 “青天大老爷啊——”赵氏一嗓子嚎得树上的鸟都飞了。 王校尉惊得差点从马上掉下来:“这、这是得遭了多大的罪啊!” 萧郎君利落地翻身下马,目光扫过众人,宋安沐正抱着墨玉假装抽泣,肩膀一耸一耸的,看着好不可怜。 “诸位受苦了。”萧郎君拱手,声音清朗:“不知可有人受伤?” 宋老头颤巍巍站起来行礼:“老朽一家只是受了点惊吓,还要感谢各位官爷愿意出马,为咱们老百姓讨回一些公道。” 王校尉大步走过来,络腮胡一抖一抖的:“老人家别怕,有我们在,定叫那帮贼人吃不了兜着走!” 茶摊老板这会儿终于回过神,小跑过来:“官爷,可要喝茶?” 萧郎君点头:“有劳了。” 趁着官兵们喝茶歇息的功夫,宋瑞峰走到王校尉和萧郎君跟前商议。 他斟酌着说道:“王校尉,萧郎君,这次带路恐怕要费些功夫,家眷们跟着恐有不便,不如让老弱妇孺留在茶摊等候?” 萧郎君微微颔首:“宋先生顾虑得是,只是那伙贼人狡猾,若留在此处,恐怖也不安全。” 王校尉摸着络腮胡大笑:“这里是官道,往来行人又多,应当是安全的,嗯…这样吧,我让两个弟兄留下保护宋先生的家人,这样就不用担心了。” “多谢王校尉。”宋瑞峰对两人行了个抱拳礼,又说道:“这次带路的人选,我想让我和内子同去,还有我二弟金秋,他力气大,遇到情况也能自保,另外陈三罐也一起去,他用毒的本事,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萧郎君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确实,对付那些歹人,多些手段总是好的。” “还有…”宋瑞峰略显犹豫:“我想让小女和犬子也一同前往。那日脱险时,就是他们俩把路线记得最清楚。” 王校尉爽快地应道:“没问题!小孩子眼尖,记路最准,不过可得跟紧我们,别乱跑。” 茶摊的粗瓷碗里飘着几片粗茶叶,宋瑞峰趁机将之前卖车柴老汉说的话转述给两人听。 王校尉手指轻叩桌面:“我带主力直奔李家村,李队正负责周家屯,赵队正去瓦窑村…” 这边在商讨,那边苏明华则带着女眷们照顾几个孩子,元冬和元序这会儿正卖力表演受惊过度,缩在吴氏怀里瑟瑟发抖。 “演技不错啊。”宋安沐小声对弟弟说着。 宋安宇挑眉:“那是,也不看咱哪里来的。” 墨玉蹲在宋安沐肩头,尾巴一甩一甩的:“那个萧郎君不简单,他身上有股特别的气息。” “什么气息?”宋安沐好奇地问。 “说不上来,像是…薄荷混着铁锈味。”墨玉歪着头:“反正不是普通人。” 这时王校尉的大嗓门传了过来:“都休息好了没?准备出发!” 官兵们迅速列队,兵分几路出发,萧郎君翻身上马,对宋瑞峰道:“还请宋先生带路。” 宋老头带着全家向官兵们道谢,赵氏还抹了把并不存在的眼泪,一行人浩浩荡荡向强盗窝进发,留下来的人和茶摊老板站在路边目送他们远去。 茶摊老板摇摇头:“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路上,宋安沐悄悄问墨玉:“你说我们这次能顺利解决那些强盗吗?” 墨玉舔了舔爪子:“有本猫在怕什么?大不了再躲空间里去。” “可别,当众消失会被当妖怪的。”宋安沐叹气:“到时候那些官兵就不是除强盗,而是除我们了。” “你们人类就是多想,空间里有吃有喝,你们就是在里面呆一辈子都行。”墨玉眨眨眼。 宋安沐正要反驳,前头传来王校尉的喊声:“都停下!前面就是李家村了!” 第68章 战斗一触即发 墨玉从宋安沐的肩上跳下来跑走了,估计不是去玩就是进空间了,她踮起脚往远处张望,手指悄悄在袖子里比划着路线。 她记得村口那棵歪斜着的树特别显眼,墨玉说过树底下还堆着几个伪装成草垛的陷阱。 “那个方向。”宋安宇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喊着,“村口看着平静,其实树丛里藏着人。” 王校尉闻言勒住马缰,不动声色地扫视四周,宋安沐趁机凑到他的马旁:“那妇人带我们走的是西边小路,一路直达她家。” 她边说边用树枝在地上画了个简图,“有很多人家的后院墙根下都埋着捕兽夹,我们逃出来时差点就踩到一个。” “小姑娘记性不错。”王校尉转头对少年道:“萧老弟,派两个机灵的先去探探路。” 萧郎君立即点了两个精瘦的兵卒,陈三罐从怀里掏出个小布袋:“把这个撒在陷阱附近,能让铁器生锈。” 不一会,探路的兵卒回来禀报:“村口确实有埋伏,不过都叫我们放倒了!” 王校尉哈哈大笑:“干得好!走,去会会那群龟孙子!” 队伍刚进村,七八个扛着锄头的村民就围了上来,领头的老汉堆着笑脸:“官爷们这是?” “少装蒜!”王校尉一鞭子抽在地上,“说!黑水帮的人都在哪儿?” 老汉脸色骤变,抄起锄头就朝最近的官兵砸去,刹那间,站在附近的村民纷纷从稻草堆里抽出各类的武器。 “保护孩子!”宋瑞峰一把将儿女护在身后。 苏明华迅速从腰间解下个布包,扬手撒出一把粉末,对面冲在最前面的人顿时咳嗽不止,眼睛红得像兔子。 宋金秋早已按捺不住,举起碗口粗的枣木棍就冲了上去:”狗娘养的,吃你爷爷一棍!” 木棍带着破空声横扫而过,两个村民的膝盖同时被敲中,惨叫着滚进沟渠。 其中一个还想爬起,宋金秋腾空跃起,落地时用脚踩碎了那人的手腕,他反身又是一脚正中后面人的下巴,踢得那人口吐鲜血昏死过去。 官兵队伍中喊杀震天,王校尉带着五个兵卒结成刀阵,雪亮的腰刀组成一道银色旋风。 有个满脸横肉,看起来就是强盗的人刚举起九环大刀,就被三把腰刀同时架住。 王校尉趁机一个突刺,刀尖从强盗肋下穿出,带出一蓬血雨。 “痛快!”宋金秋大喝一声,木棍舞得密不透风。 使双刀的强盗左右夹击,他一个矮身,棍头戳中左侧强盗的丹田,棍尾顺势上挑。 木棍击中右侧强盗下巴,两颗带血的牙齿飞过众人头顶,落在混战的地上。 宋安沐拉着弟弟躲到后方的大树后面,她看见萧郎君从马背上轻盈跃下,剑鞘精准地敲在一个村民的手腕上。 那人的钢刀当啷落地,萧郎君动作行云流水,剑鞘翻飞间,已有三四个村民倒地不起。 “姐,还记得那招吗?”宋安宇暗戳戳地问道。 宋安沐从荷包里摸出几颗圆溜溜的石头,分给弟弟几颗,姐弟俩同时发力。 石子精准地打在几个村民的膝盖上,疼得他们嗷嗷直叫。 “啊!我的眼睛!”陈三罐蹲在茅屋顶上,大把大把的往敌对阵营的方向撒着紫色粉末。 沾到粉末的人疯狂抓挠着脸,有个瘦高个甚至把自己的眼皮都撕破了。 王校尉趁机抡起厚背砍刀,刀光如匹练般划过,三个村民的武器齐齐断成两截。 有个光头汉子还要顽抗,被王校尉一个盾击撞得胸骨凹陷,口喷鲜血飞出丈远。 混乱中,先前那个骗人的妇人突然从巷子口窜出来,举着菜刀直奔苏明华。 宋安沐和宋安宇急得一起大喊:“娘!小心右边!” 不远处的宋瑞峰听到喊声猛地回头,目眦欲裂的喊着:“明华!” 他想往这边过来,却被两个村民缠住一时脱不开身。 千钧一发之际,萧郎君闪身挡在苏明华面前,剑鞘一挑就把菜刀击飞了。 那妇人还要扑上来,宋金秋赶过来凌空一棍劈在她肩胛骨上,直接将她打翻在地。 “多谢萧郎君!”苏明华惊魂未定地道谢,又转头对宋金秋说:“二弟,也谢谢你。” 宋金秋擦了擦额头的汗,咧嘴一笑:“大嫂客气啥,这些杂碎还不够我热身的!” 这时宋瑞峰终于解决掉那两人,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来,他一把抓住妻子的肩膀,声音都在发抖:“明华!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伤着?” 苏明华摇摇头,勉强笑了笑:“我没事,多亏了萧郎君和二弟及时过来。” 宋瑞峰这才长舒一口气:“萧郎君救命之恩,宋某没齿难忘!” 说着就要弯腰做揖,萧郎君扶住他的手臂:“宋先生不必如此,举手之劳罢了。” 姐弟俩也挤了过来,一左一右抱住母亲,宋安沐眼眶通红,声音哽咽:“娘,吓死我们了。” 宋安宇死死攥着母亲的衣角,小拳头握得发白:“我心脏都差点吓停了,还好你没事。” 萧郎君目光警觉地扫视四周,右手始终按在剑柄上:“你们先往后退些,别冲太前,这些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萧郎君说的是。”宋瑞峰点头,将妻儿护在身后,“我们会注意安全。” 见他们都已退到安全距离,萧郎君这才转身离去,衣袂翻飞间重新加入了战局。 官兵们越战越勇,刀光剑影间,敌对阵营的人一个接一个的倒下,王校尉挥刀如风,厉声喝道:“降者不杀!” 听到这声喝令,一些村民如蒙大赦,慌忙扔下手中的锄头或镰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然而有几个村民却充耳不闻,反而面露狰狞,挥舞着武器更加凶狠地扑上来。 其中一个壮汉嘶吼着道:“乡亲们可千万别听他的!落在官府手里也是死路一条!横竖都是死,不如拼个鱼死网破!” 但其实更多的村民们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他们本就是被黑水帮胁迫的庄稼汉。 此刻见官兵杀红了眼,更是惊恐万状,有的抱头蹲在墙角发抖,有的瘫软在地动弹不得。 一个白发老农颤巍巍地举着双手,哭喊道:“军爷们饶命啊!我们都是被逼的!” 王校尉见状,连忙喝止手下:“别伤无辜!” 几个冲得太猛的官兵这才收住刀势,转而用刀背敲打那些仍在顽抗的黑水帮匪徒。 还在抗争的带头人见大多数村民已经投降,他们黑水帮的人倒了大半,官兵却越战越勇。 眼中终于闪过一丝慌乱,他猛地吹了声口哨,剩下的人立刻开始边打边退。 “想跑?”王校尉大喝一声,提着砍刀就要追上去。 一个强盗见状,从怀里掏出一包石灰粉撒了过来,在后方追的王校尉急忙用袖子挡住眼睛,那强盗趁机翻墙逃走。 “呸!下三滥的手段!”王校尉气得挥了一下砍刀。 另一边的强盗听到哨声,立刻往村后逃窜,其中一个边跑边喊:“风紧扯呼!” 陈三罐站在屋顶上看得真切,大声提醒道:“他们要往林子里跑!” 王校尉收到提醒,正要带人去追,耳边突然传来嗖的一声,一支响箭冲天而起,在半空中炸开一团红色的烟雾。 “不好,他们在放信号烟!”萧郎君皱眉看向远处,“这是在给同伙报信!” 果然,村中央升起一股浓烟,一些强盗在往后撤,王校尉骂了句粗话。 指挥官兵分成三队包抄,他自己往这边靠:“萧老弟,我带人去追那些狗东西!这里交给你!” 萧郎君沉声道:“且慢追击,这烟雾颜色发青,怕是调虎离山之计。” 他指向另一侧,耳朵微动:“你们听,东边有声音,他们真正的退路应该是在这边。” 听了他的话,众人屏息凝神,果然听见东边隐约传来金属碰撞的声响。 第69章 这个村子陷阱真多 萧郎君嘴角微扬:“他们故意制造动静引我们往西追,其实主力却在往东边撤了。” “王校尉,你带人处理这里的残局。”萧郎君当机立断,“我带人去追。” 说完,他带着几名官兵迅速向东边追去,宋安沐想起那边路上的陷阱,连忙喊到:“萧郎君,那边有很多陷阱!” 不等其他人的反应,她已经追了出去,宋安宇也二话不说就跟着跑:“姐!等等我!” 宋瑞峰脸色大变:“这两个孩子!”他急忙对家人说道:“我们跟上去!” 转眼间,宋家几人全都追了上去,陈三罐边从茅草屋下来边喊:“哎呦我的天,慢点跑啊!” 王校尉在后面狂喊:“宋老弟!你们回来啊!” 但为时已晚,没人理会他,一行人全部消失在村道拐角处, 穿过几间茅草屋后,远远地看到萧郎君的队伍停在前方,宋安沐终于追上他们。 “别过去!”她一把拉住萧郎君的衣袖,指着前方看似平整的土路:“这条路不能走!” 萧郎君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确实已经察觉到前方的异常,正打算示意官兵停下处理。 没想到这个小姑娘竟然还记得这里的陷阱,甚至冒险追上来提醒他们。 在少年的注视下,宋安沐弯腰捡起一块石头,用力抛向前方三丈处,石头落地的瞬间,地面突然塌陷,露出一个丈余宽的深坑,坑底插满削尖的竹刺。 “好险!”旁边的官兵们惊呼出声,纷纷后退几步。 刚追上来的宋家人惊讶的看着前方,宋金秋倒吸一口冷气:“嘶,这是猎野猪的陷阱!” 萧郎君郑重地向宋安沐拱手:“多谢提醒,若非姑娘及时拦阻,我们恐怕要吃亏。” 他转头对众人道:“看来得绕路了,大家跟紧些。” 随后萧郎君带着他们换了一条路追,结果刚转到新的路口,宋安宇一个急刹,张开双臂拦住众人:“都停下!” 他指着前方看似寻常的土路:“你们看路中间那几块石头,摆放得太整齐了。” 说着他捡起一块土疙瘩用力扔过去,土块砸中石头的瞬间,两侧树丛里弹出十几支削尖的竹枪,交叉封死了整条道路。 大家人都麻了,这村子里陷阱是真多,宋金秋又倒吸一口凉气说道:“好阴毒的机关!” “不止这个。”宋安宇靠近路旁一棵老槐树,指着树干上几道新鲜的刻痕:“这个应该就是他们留的暗号。” 他顺着刻痕方向望去,突然脸色大变:“不好!快退后!” 众人刚后撤几步,就听轰的一声,一棵被锯断大半的枯树轰然倒下,砸在他们刚才站立的位置,扬起漫天尘土。 萧郎君眼中闪过赞许,语气带着几分欣赏:“宋小弟小小年纪就如此机警,将来必成大器。” 这把夸,宋安宇欣然接受,他嘴角扬起一抹自信的笑容:“萧大哥过奖了,这种简单的机关我在书里见过不少,这些人的手段算不得高明。” 没时间给他们继续聊天,众人又重新换了一条路追,沿着茅草屋的小路跑,转过一处草垛时,宋安沐又叫停了众人。 她指着路边一处看似普通的柴堆:“这里有机关!” 大伙定睛一看,柴堆缝隙里果然闪着金属冷光。 “让我来。”这会轮到陈三罐表演了,他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往柴堆缝隙滴了几滴液体。 片刻后,机关发出咔哒咔哒的响声,居然自己解体了。 在官兵惊叹他的毒药声中,众人继续追击,宋家姐弟“偶尔”会“发现”陷阱,然后出声提醒。 “左边草丛有绊索!” “小心右边那堆柴火,下面埋着捕兽夹!” 官兵们听完后不得不放慢脚步,时刻关注着路上不时会出现的陷阱,好在远处还能看见几个仓皇逃窜的身影。 众人跟着那些人冲进一间院子,却发现院内已经空无一人。 “搜!”萧郎君一声令下,官兵们立即分散开来。 宋家人也跟着搜索起来,宋金秋踹开房门冲进屋内,只见桌上还摆着半碗没喝完的粥,他挠着头疑惑:“见鬼了,人呢?” 灶台边处,陈三罐在转悠,他掀开锅盖看了看,伸手拿了里面一块饼子边吃边搜。 苏明华带着两个孩子检查了后院,几个官兵把院子翻了个底朝天,连草垛都捅了好几遍,却一无所获。 “怪了,”宋瑞峰龇着牙,“难不成还能飞了?” 萧郎君站在院子中央,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每一寸地面。 他突然蹲下身,修长的手指轻抚地面,然后停在了某处:“不用找了,这里有暗道。” 众人闻言围过来,看着萧郎君拨开杂草,露出一个隐蔽的井口,大家这才恍然大悟。 宋金秋提着木棍就要往下跳,被萧郎君拦住:“且慢,你们呆在这里,我带人去下面追。”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火折子,率先钻了进去。 暗道里阴冷潮湿,萧郎君举着火折子走在最前,前方忽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他立即熄灭火光,示意跟着的官兵屏息。 黑暗中,萧郎君从怀里掏出个东西,往地上撒了把会发光的粉末,微弱的荧光里,三个持刀人影正鬼鬼祟祟地摸过来。 “闭气!”陈三罐的声音突然从头顶传来,紧接着一团白雾在暗道里炸开。 黑水帮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软绵绵地倒下了,等他们抓着这群人回到原来的地方。 王校尉正指挥官兵在捆人,见到他们就嚷嚷:“萧老弟,村民全抓了,还抓了十几个强盗,但还是被三人给跑掉了。” 萧郎君点点头,示意官兵把新抓到的人也绑好:“无妨,抓到这些人也够了。” 两人又低声交谈了几句,萧郎君的目光不时扫向四周,确保没有漏网之鱼。 另一边,宋家人终于松了口气,坐在墙根处休息,宋金秋擦着汗道:“可算完事了,这帮龟孙子真能跑,差点没给我追岔气!” 苏明华搂着两个孩子,心有余悸:“唉,下次这种事咱们还是不要凑热闹的好。” 宋瑞峰拍拍妻子的肩膀:“后续的事就交给官兵了,还好我们一家没出什么意外,都好好的。” 就在众人放松闲聊时,陈三罐正蹲在墙角研究一株野草,突然就被什么味道吸引了注意力。 他皱了皱鼻子,像只觅食的野狗般左嗅右嗅,不知不觉就晃到了一间破旧的柴房前。 “咦?这味道...”他伸手推了推门,发现上了锁。 正想转身离开,突然听见里面传来微弱的咳嗽声。 “有人!”陈三罐惊呼一声,抬脚就踹。 门板应声而倒,扬起一片灰尘,待尘埃落定,只见柴房里横七竖八躺着几十个面黄肌瘦的人,手脚都被麻绳捆着。 “老天开眼啊!”一个老汉激动得直哆嗦,“快帮我们解开!” 陈三罐赶紧上前给他们松绑,最先挣脱的老汉一骨碌爬起来,指着外面破口大骂:“那群挨千刀的畜生!把我们关在这里半个月,每天就给喝一点米汤!” “可不是!”一个中年妇人揉着发红的手腕,声音嘶哑,“我亲眼看见他们把我家老头子打晕拖走,到现在生死不知!” 角落里一个年轻书生模样的人咬牙切齿:“他们逼着我们学他们的口音,教我们怎么骗过路人,谁要是不从,就往死里打!” “最可恨的是刘大娘!”一个瘦得皮包骨的小媳妇抹着眼泪,“她装得那么和善,把过路人都往这火坑里引。” “还有李二狗那个叛徒!”老汉气得跺脚,“为了口吃的就帮着强盗祸害乡亲!” 陈三罐听得目瞪口呆,赶紧招呼官兵过来帮忙。 第70章 他们回来了 获救的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的把那些人犯下的恶行说了个底朝天。 “他们把我们的粮食都抢走了!” “我闺女被他们关在别处。” “他们还在井里下药!” 骂声越来越大,连外面押着的犯人都缩了缩脖子,一个被捆着的村民突然哭喊起来:“我也是被逼的啊!他们要杀我全家!” “放屁!”老汉冲过去就要打他,“你明明吃得油光满面!” 王校尉赶紧喊人把两拨人分开,陈三罐擦了擦额头的汗,心想这可比他尝过的任何毒草都让人难受。 这时,被解救的村民们纷纷跪倒在地,朝着王校尉和官兵们连连磕头。 “多谢军爷的救命之恩啊!”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泪流满面,“老身被关了整整半个月,还以为要死在这里了。” 几个过路的商旅更是激动不已,其中一位穿着绸缎衣裳的中年男子颤声道:“我原是青州布商,被劫了货物不说,差点连命都丢了,多亏各位官爷的相救,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王校尉连忙摆手:“都起来都起来!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他转头对萧郎君低声道:“萧老弟,你看这些人?” 萧郎君微微点头,上前一步温声道:“诸位受苦了,稍后我们会派人彻底搜查各处,务必让所有受困百姓重获自由。” 他声音清朗有力,却带着令人安心的沉稳:“至于诸位被劫的财物,我们会一一登记造册,待查清后原物奉还。” 王校尉虎目圆睁,指着那些被五花大绑的人,声如洪钟:“这些目无王法的恶徒,我们会全部押回县衙,请县令大人依律严惩,还诸位一个公道。” 说罢,他转身对官兵们厉声喝道:“都给老子听好了!立即提审这些人,问出其他被关押的百姓下落!还有,必须找到他们藏赃物的地方!” 官兵们齐声应诺,立即分头行动,不一会儿,就有士兵跑来禀报:“校尉,问出来了!北面的地窖里还关着许多人,赃物都堆在西头柴房!” 王校尉大手一挥:“快去救人!把赃物都给我搬出来!” 他又对萧郎君道:“萧老弟,咱们去柴房看看?” 萧郎君点头,转头对宋家人道:“诸位不如一同前往?或许能找回丢失的物件。” 一听这话,宋家众人同意纷纷跟随,官兵带领他们到了一间木屋前,里头扑面而来的是混杂着霉味和尘土的气息。 房间里堆满了各式物品,从锅碗瓢盆到布匹箱笼,杂乱无章地摞在一起,甚至还有几辆板车。 “好家伙!”王校尉瞪大眼睛,“这帮人可真是没少抢啊!” 萧郎君环顾四周,对宋瑞峰道:“宋先生,你们仔细找找,看可有你们的东西,这些人抢来的物件虽多,但各家东西应该都还在一处。” 宋瑞峰的目光在堆积如山的物品中搜寻:“萧郎君说得是。” 他们的板车因为加工了车轴比较明显,一眼就看到了,但是行李很多已不在上面。 几人只能挽起袖子,在一堆赃物里翻找,终于在不久后找回了他们的行李。 “还好,东西都在。”苏明华松了口气,拍了拍包袱上的灰。 姐弟两人则蹲在一旁,翻看着一本的账本。 宋安宇指着其中一页:“姐你看,他们还记了抢过哪些商队,连人家带的货都写得清清楚楚。” 探头过去看了眼,宋安沐勾起唇角:“写的这么仔细,这帮人还挺有生意头脑的嘛。” 王校尉大步走过来,抽走了两人手里的账本,粗粗翻了几页,脸色越来越难看:“好家伙,这帮龟孙子连抢了几头牛都记得明明白白!” 他转头朝手下喊道:“来人!把这账本好生收着,这可是重要物证!” 这时,一个衣衫褴褛的年轻书生走过来,朝王校尉深深作揖,声音细若蚊蝇:“那个...学生...学生有个不情之请...” “有话直说!”王校尉大手一挥,粗声粗气地应道,“大老爷们别吞吞吐吐的!” 那书生被这大嗓门吓得一哆嗦,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道:“学、学生的书箱...里面装着很多书籍,还有...还有这些年写的心得文章...” 他越说声音越小:“若是丢了...学生这十年的心血就...” 王校尉立即朝正在清点赃物的官兵喊道:“都仔细着点!把读书人的书箱都找出来!” 不一会儿,官兵们就从角落里翻出几个书箱,书生激动地扑上去,小心翼翼地检查着里面的书籍,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都在...都还在...” 宋安宇好奇地凑过去看,发现书箱里除了四书五经,还有几本手抄的笔记。 书生见状,抹了把眼泪道:“这是学生这些年写的心得,若是丢了...” “我懂我懂。”宋安宇点点头,“就跟我的游戏存档一样重要。” “游...游戏?”书生一脸茫然。 “啊不是。”察觉到说漏嘴了,宋安宇赶紧改口,“我是说,就跟我的习字本一样重要。” 另一边,宋安沐帮着母亲整理行李,突然从包袱里摸出个小布包:“娘,这是什么?” 苏明华接过来一看,立马变了脸色:“这不是咱们的东西!”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布包,里面竟是几块银锭。 “这...”宋瑞峰皱起眉头,“定是那帮强盗偷偷塞进来的。” “得赶紧交给王校尉才行。”苏明华正要起身,却见萧郎君站在他们的身后。 “不必了。”萧郎君轻声道:“这些银子你们自己收着便是。” 宋瑞峰惊讶地抬头:“这如何使得?” “收下吧。”萧郎君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这一路南迁,处处都要用钱,况且你们之前带路有功,又受了惊吓,这些就当是我们给的报酬。” 几人你看我我看你,终于点了点头,苏明华将银锭重新包好,小心地藏进了贴身衣物里。 “多谢萧郎君。”宋瑞峰郑重地拱手致谢。 “不必言谢。”萧郎君朝他们摆摆手,说完这句转身就走了,留给他们一个背影。 宋安沐看着少年离去,小声的在弟弟耳旁说:”这位萧郎君,倒是挺会做人的。” 宋安宇深以为然的点点头:“那肯定的,不然不会这么年轻就干到这个位置。” 就在这时,王校尉的大嗓门传了过来:“都收拾好了没?咱们准备回县衙了!” 宋安沐赶紧拉着弟弟跟上大部队,官兵们押着那些犯人,浩浩荡荡地往回走。 路上,王校尉和萧郎君低声交谈了几句,随后少年翻身上马,先行一步去县衙报信了。 茶摊那头,宋老头背着手来回踱步,鞋底都快把地上的土磨平了,赵氏手里捻着佛珠,嘴里不停地念叨着神仙保佑。 两个小子蹲在地上,用树枝画着想象中的战场,时不时还争论着谁的爹能打更多。 白露趴在孙氏怀里,小手紧紧攥着母亲的衣襟,眼巴巴地望着路口。 “回来了!回来了!”元序突然蹦起来,手里的树枝都扔了。 众人齐刷刷抬头,只见尘土飞扬中,王校尉那魁梧的身影出现在最前头。 宋金秋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边走边比划着:“你们是没看见,我一棍子就撂倒三个!” 从他们出发就开始担心的吴氏赶紧迎了上去,又是心疼又是骄傲地拍打着丈夫身上的尘土。 宋老头也不恐多让,冲在了第二个,他粗糙的大手在宋瑞峰肩上重重一拍:“好!好!” 第71章 杀了这群畜生 留在茶摊的苏老头放下了提着的心,他捋着胡子直点头,眼角却悄悄湿润了。 赵氏一把拉过儿媳妇左看右看,嘴里说着:“这一趟可遭罪了吧,有没有哪里受了伤?” 宋安沐被两个堂弟缠着问东问西,宋安宇则被三叔高高的举起,惹得堂妹在咯咯直笑。 孙氏忙着给众人递水,柳文渊站在一旁,摇着折扇感叹:“吉人自有天相啊。” 茶摊老板探头一看,张着嘴惊道:“哎呦我的老天爷!这抓了多少人啊?” 他伸长脖子数着被官兵押着的人,手指头都不够用了。 “看!咱们的行李都找回来了!”陈三罐指着后面的板车喊道。 众人顿时欢呼起来,七手八脚地去翻找自己的家当。 赵氏最着急,小脚跑得飞快,在行李堆里翻来翻去:“我的寿星公呢?我的寿星公…哎呀在这儿!还好没丢!” 她捧着那个竹根雕刻的寿星,用袖子擦了又擦,笑得见牙不见眼:“安沐的手艺就是好,一点都没磕着。” 王校尉看着这一大家子热热闹闹的样子,大笑着拍了拍宋瑞峰的肩:“宋老弟,你们这一家子可真是...” 话没说完,就被赵氏塞了个热乎乎的炊饼在手里。 萧郎君站在一旁,也被硬塞了满满一包刚出锅的糖糕。 他刚要推辞,苏明华便笑着劝说:“萧郎君别客气,这一路多亏有你照顾。” 少年只好接过油纸包,指尖触及温热的糕点时,嘴角不自觉地越扬越高。 宋家人热情地给每个官兵都塞了吃食,待众人用完了简餐,队伍重新整装出发。 官兵们押着俘虏浩浩荡荡地往县城方向行进,沿途的百姓看到这阵仗,纷纷驻足观望,交头接耳着。 “哎哟,这是抓了多少人啊?”一个挎着菜篮的大婶伸长脖子张望。 旁边卖糖人的小贩踮着脚数:“一二三四...乖乖,少说也有三四十个!” 几个孩童追着队伍跑,被自家大人赶紧拽了回去,一个拄着拐杖的老者颤巍巍地问:“官爷,这些都是什么人啊?” 骑在马上的王校尉微微低头回道:“大爷,这些都是黑水帮的人,还有一些帮着他们祸害百姓的刁民!” “黑水帮!”这个词一出,人群中顿时炸开了锅。 “就是之前劫了好多商队的那个?” “我表兄就是被他们害的!” “老天开眼啊,总算把这帮祸害抓了!” 百姓们越聚越多,有人甚至朝俘虏扔起了烂菜叶。 一个商人挤出了人群,朝王校尉深深作揖:“多谢官爷为民除害!小人是做香料生意的,上月差点就被他们劫了。” 萧郎君策马靠近宋家人,低声道:“你们都跟紧些,别被人群给冲散了。” 宋家众人闻言,立即互相搀扶着往路中央靠拢,虽然围观百姓越来越多,熙熙攘攘的人群还是自觉地让出一条通路。 路边摆摊的小贩们格外热情,一个卖糖葫芦的老汉踮着脚,硬是把几串糖葫芦塞进官兵手里:“官爷们辛苦了!尝尝老汉的手艺!” 旁边卖炊饼的妇人也不甘示弱,用油纸包了好几个热乎乎的饼子往官兵怀里送。 王校尉被这阵势弄得哭笑不得,一边推辞一边喊道:“乡亲们别这样!咱们还得赶路呢!” 可百姓们哪里肯听,依旧热情地往官兵手里塞着各种吃食。 “官爷们吃吧!” “真是要谢谢各位官爷!” “这下可算能睡个安稳觉!” 百姓们的感谢声此起彼伏,白露仰头问父亲:“爹,他们为什么这么高兴啊?” 宋青阳摸了摸女儿的头:“因为坏人被抓了,他们就不用再提心吊胆,可以安心生活了。” 队伍行进到城门口时,守城的士兵赶紧让开道路。 领头的士兵朝王校尉抱拳:“王校尉辛苦了!县令大人已经在县衙里等着了。” 进了城,街道两旁的百姓更多了,有人甚至放起了鞭炮,噼里啪啦的声音吓得俘虏们直缩脖子。 “让让!让让!”几个衙役在前面开路,“都别挤!让官爷们过去!” 终于,县衙的大门近在眼前,县令大人早已得了衙役通报,正襟危坐在公堂之上。 一见他们押着这么多人,县令惊得山羊胡都翘了起来,手中惊堂木啪地掉在桌上:“这...这...怎么抓了这许多人回来?!” 他扶着桌案站起身,眯着眼睛数了数堂下跪着的犯人,又看了看后面站着的获救村民,声音都变了调:“本官任职这些年,还从未见过如此大规模的抓捕!王校尉,你这是把整个村子都搬来了不成?” 王校尉抱拳行礼:“大人,李家村只是其中一处,还有几个村子也被他们祸害了,不过我已经派人去肃清,很快就会有消息!” 县令闻言,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站在一旁的萧郎君,见他微微颔首,这才擦了擦额角的冷汗,重新坐回椅子上:“既...既然如此,那就审理吧。” 他正了正神色,平复了下心情后,看向那些被救出来的村民:“你们来说说是怎么回事?” 一个老汉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大人明鉴啊!这帮人占了咱们的村子,把不服他们的全关起来,还逼咱们骗过路人到村里,咱们也是被逼无奈啊!” “放屁!”一个被捆着的强盗突然挣扎着喊道,“刘老汉你少装蒜!上个月分银子时,就数你拿得最多!” 围观的百姓顿时哗然,有人大声骂道:“狗强盗还敢狡辩!” 被救的村民中一个年轻后生立刻反驳:“大人,这人胡说!我亲眼看见他们把刘叔的儿子吊在树上打,逼着刘叔去骗人!” “就是就是!”其他村民纷纷附和,“他们还在井里下药,谁要是不听话就不给解药!” 一个被捆的强盗冷笑:“装得倒像!李二狗,你上个月不是还主动献计说要怎么骗商队吗?” 被点名的村民脸色煞白,扑通一声跪下:“大人饶命啊!小的...小的是一时糊涂...” 围观的百姓再也忍不住了,纷纷痛骂起来。 “丧尽天良的东西!” “该千刀万剐!” “把他们碎尸万段!” 有个妇人甚至冲上前要打那些强盗,被衙役急忙拦住,县令连拍惊堂木才让公堂安静下来。 “肃静!肃静!”县令喝道,转向那些村民,“你们可有证据证明是被胁迫的?” 先前的老汉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一块染血的布条:“大人,这是小老儿儿子写的血书...他...他没能熬过去...” 说着老泪纵横,围观的百姓见状,不少人也都红了眼眶,有人小声啜泣,有人咬牙切齿地瞪着那些强盗。 县令沉吟片刻,一拍惊堂木:“来人!把这些强盗押下去,严加审问!至于这些村民。” 他深吸了口气,重新开口:“暂且收监,待查清是否真被胁迫,再做定夺!” 退堂时,百姓们在附近不肯离去,还在议论纷纷。 “总算抓到这帮天杀的!” “县令大人英明!” “多亏了有这些官兵!” 退堂后,王校尉和萧郎君留在二堂,与县令商议着,他们隐约还能听见外面百姓的欢呼声。 “大人,逃走的几个强盗,十有八九是回黑水帮报信去了。”萧郎君沉声道。 王校尉手握着刀柄:“现在各处都抓了人,黑水帮肯定已经知道风声,咱们得趁他们没防备,直接端了他们的老窝!” 县令皱眉:“可黑水帮盘踞多年,地势险要,贸然去剿,只怕会有危险。” 萧郎君微微一笑:“大人放心,这事我们自有对策。” 第72章 这个西瓜好甜 商议过后,王校尉大步流星地从屋里出来,对等着的宋家人道:“宋老弟,黑水帮那些人狡猾得很,你们这次帮了我们,他们要是知道,肯定会记恨,说不定会找你们麻烦。” 他拍了拍腰间的刀,继续道:“我和萧老弟商量好了,你们先在县衙附近的驿站住下,我派两个能干的弟兄轮流守着,等我们把黑水帮的老窝端了,你们再走不迟。” 宋瑞峰闻言抱拳回道:“王校尉想得周到,那我们就先住下。” 苏明华皱着眉头,有些担心:“那个黑水帮,是不是很难对付?” 站在王校尉后面的少年上前一步开口:“夫人不用担心,黑水帮虽然有些势力,但都是些乌合之众,王校尉剿匪经验丰富,一定能把他们一举歼灭。” 王校尉挺起胸膛,信心十足:“可不是嘛!我剿过的土匪窝比他们吃过的盐还多!你们就在驿站安心住着,等着好消息吧。” 听到这番保证,大家神色放松了些,但苏明华还是不太放心:“那...要等多久?” 萧郎君略一思索,温和地说:“快的话三五天,慢的话七八天,驿站那边我已经安排好了,所有开销都记在县衙账上。” “这怎么好意思,我们...”宋瑞峰连忙推辞。 还说等他说完,王校尉豪爽的打断:“宋老弟别客气!你们帮我们破了这么大案子,这点招待算什么?” 他们在那里怎么好意思,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来来回回,宋安宇拉了拉少年的衣袖,仰着小脸问他:“萧大哥,我们能去街上逛逛吗?” 萧郎君低头看了他一眼,微微笑道:“当然可以,不过出门的话必须让弟兄们跟着。” 两人的对话被赵氏听到了,她赶忙把孙子往身边拉,紧张地说:“可不能乱跑!万一碰上那些人的同伙多危险!” “老夫人放心。”萧郎君语气温和的安抚道,“县城里戒备森严,那些宵小不敢来。” 他眼神一下子变得犀利起来:“而且这几天我们会加强巡查,保证城里百姓的安全。” 那边还在客气来客气去,最后还是宋老头拍手叫停:“既然两位大人都这么说了,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吧。” 萧郎君又叮嘱道:“驿站离县衙就两条街,有什么需要尽管去找主簿。” 众人纷纷道谢,王校尉笑着说:“时候不早了,我让人带你们去驿站安顿,萧老弟,咱们也该去准备明天的行动了。” 当晚,众人把驿站最大的客房挤得满满当当。 宋老头坐在上首,摸着胡子感叹:“真没想到咱们这一路,还能碰上这种事。” “要我说,咱们也应该一起去剿匪!”宋金秋拍案而起,被吴氏一把拽回凳子上,“你消停点吧!今天还没打够?” 陈三罐正在帮苏老头包扎手上的伤,笑着说:“宋二哥今天那几棍子可真够狠的,我在屋顶上都看呆了。” 柳文渊摇着折扇接话:“宋二爷勇武过人,实乃...” “得得得,别拽文了!”宋金秋不想听的摆摆手,脸上却遮掩不住得意之色。 苏明华轻咳一声,从怀中取出布包:“那个,有件事得跟大家说一下。” 她小心地打开布包,露出里面的银锭:“这是萧郎君让我们收下的,我也不好藏着不拿出来。” “哎呦我的天!”赵氏一把抓过银锭,她在手里掂了掂,“这得有二十两吧?” 元冬和元序挤过来想摸,被吴氏拦住:“别毛手毛脚的!” 宋瑞峰喝了一口茶水后给家人解答:“他说咱们带路有功,又受了惊吓,就给一些报酬。” 众人了然的“噢”了一声,赵氏突然起身,跑到门口处不知道在干嘛,大家看着她偷摸的样子摸不着头脑。 过了几秒钟后,她回过头压着声音说:“你们听我说,这个银锭和寿星公,还有各房的值钱东西,都该放进老大家那个洞天福地里,这样老婆子我才能安心。” “娘!我也是这么想的!”吴氏立刻跟随,一双眼睛布灵布灵,亮得吓人。 空间里确实是个放宝贝的好地方,宋安沐笑着说:“这个时间正好空间的西瓜可以摘了,你们要进去看看吗?” 两个小子瞬间兴奋的蹦了起来,围着宋安沐边转圈,嘴里边喊着:“要去要去!” 就连白露都拽着孙氏的衣角,奶声奶气地说:“去!” 吴氏搓着手,满脸期待:“哎呀,一天过去了,也不知道那畦韭菜现在该长多高了。” 馋鬼陈三罐,咽着口水想象:“那圆滚滚的西瓜里面到底是个什么味?好想快点吃上啊!” 柳文渊虽然强装镇定,扇子却摇得比平时快多了。 两个老头互相看了看,虽然心里都在呐喊着想去,但还是稳住了,没说出来。 房间里一片混乱,女眷们叽叽喳喳,地板要被小孩跳塌,宋青阳不得不出面制止:“孩子们别闹,听大人的安排。” 而宋金秋是个行动派,他直接动手按住两个蹦蹦跳跳的没完的儿子,并且给了他们屁股一人一个爱的巴掌。 宋瑞峰望了眼窗外:“大家一起进去,外面没人守着不行,这样,我和爹,还有岳父,二弟,三弟先在外面守着,等你们出来了,我们再进去。” 赵氏已经迫不及待地站起来,到包袱前收拾她要带进空间的东西,其他人也开始行动。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宋安沐抓着奶奶和二婶的手,赵氏抱着她的宝贝寿星公和包袱,吴氏拿着整理好的家当。 随着苏明华和姐弟俩的意念一动,几人的身影消失,出现在空间之中。 “喵~”听到他们出现的动静,墨玉从菜畦间优雅地踱步而来,尾巴高高翘起。 “墨玉大人安好!”远远的,赵氏就对着踱步过来的黑猫恭敬行礼,身后的两个媳妇也赶紧跟着福了福身。 陈三罐更是夸张地作了个揖:“墨玉大人,小的又来叨扰了。” 柳文渊收起折扇,也郑重其事地拱手作揖:“墨玉上仙,在下冒昧来访,还望海涵,这洞天福地灵气充盈,每次进来都令在下叹为观止。” “都说了不用这样...”宋安沐看着他们小声嘀咕。 墨玉慵懒地甩了甩尾巴,领着众人往菜地走,碧绿的西瓜藤铺满了一角,十几个圆滚滚的西瓜藏在叶间。 “这西瓜长得真好!”苏明华欣喜地蹲下身,轻轻拍了拍其中一个,“听声音就知道熟透了。” 宋安沐摘下一个递给她:“娘,这个带出去给爹他们吃。” 苏明华利落地接过:“那我先送出去给他们尝尝。” 说完她便消失在原地。 到了外面,宋青阳见到大嫂怀里抱着的西瓜,眼睛都看直了:“好家伙,这么大个!” “快让我看看!”宋瑞峰赶紧上前接过西瓜,在手里掂了掂,“这分量,少说也有二十斤!” 宋金秋已经找来了菜刀:“大哥快让开,让我来切!” 西瓜切开后,红瓤黑籽,清香四溢,宋老头咬了一口,眯起眼睛:“甜!真甜!第一次吃到这么甜的瓜!” “这瓜肉细腻无渣,连瓜皮都是甜的。”宋青阳也赞不绝口。 宋金秋狼吞虎咽地啃完一大块,抹着嘴道:“我的老天爷!这瓜甜得能把牙粘住!”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宋瑞峰笑着摇头,自己也尝了一口,顿时眼前一亮,“唔!这瓜瓤沙脆汁水足,好吃!” 苏老头细细品味:“还带着股特别的清香,怕是沾了仙气。” 宋金秋已经伸手去拿第三块:“就冲这西瓜,天天让我进空间干活都成!” 第73章 全家一起玩游戏 空间里,众人也围坐在地头开吃,赵氏小口尝着:“哎呦,这瓜甜得跟蜜似的!” “墨玉大人要不要尝尝?”吴氏恭敬地递上一块。 黑猫优雅地凑过来嗅了嗅,小口小口的吃了起来,孙氏在给女儿擦着嘴角蹭到的汁水:“慢点吃,别给噎着了。” 小姑娘却听不见似的,继续吃得满脸都是西瓜汁。 双手捧着一大块西瓜,好吃的柳文渊不由望天感叹:“此瓜只应天上有啊!” 陈三罐的耳朵里听不到别人在说什么了,他已经啃完三块,正伸手去拿第四块:“这要是配上梅子酒,肯定很好吃!” 看着他们这狂炫的模样,苏明华笑着摇头:“你们别吃的这么急,田里还有很多呢,安沐,再去给墨玉切一块。” 宋安沐切着西瓜,跟弟弟小声说道:“不愧是空间出品,比我们在现代吃的,不要好吃太多。” 宋安宇嘴里塞得满满的,含糊不清地回:“可不是嘛!又甜又脆籽也少,我还能再吃三块!” 约莫一刻钟后,苏明华带着吃饱的众人回到外面,赵氏还意犹未尽:“老头子,该你们了!” 男人们进去后,立刻撸起袖子干活,三兄弟分工合作,两个搬西瓜,一个收番茄,两个老头则蹲在地里挖土豆。 墨玉在田埂边上监工,时不时地喵几声,像是在指点他们哪里漏摘了。 当他们出来之后,宋老头抹着汗:“这仙家福地就是不一样,干活累了只要喝点灵泉水就立马恢复体力!” 他们在空间忙碌的时候,县衙后院里,萧郎君正在灯下查看地图,王校尉匆匆进来:“萧...世子,都安排好了。” 萧郎君…不,是萧钰逸头也不抬:“驿站那边呢?” “派了六个好手,轮流值守。”王校尉犹豫了一下,“不过属下想不明白,为何世子要派人监视宋家?” 萧钰逸终于抬眼,眸光深邃:“你觉得,两个小孩子,是如何在短短的时间内记住村子里那么多机关布置的?” 这点王校尉也疑惑过,但当时的他没多想,现在一经世子提醒,也觉得奇怪。 他皱着眉:“这确实蹊跷。” 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这一夜,注定有些人睡得安稳,有些人难以入眠。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进驿站客房,墨玉踩着优雅的猫步跳到宋安沐枕边,催命一样:“今日该还债了,之前欠的游戏。” 正在梳头的苏明华手一抖,木梳差点落地:“现在?外头还有王校尉派的人在呢。” “娘放心,”宋安宇盘腿坐在床榻上,小脸上满是认真,“咱们和昨晚一样分批进去,留些人在外头打掩护就行。” 宋瑞峰摸着下巴点头:“确实可行,反正这几天咱们也没别的事干,就照安宇说的来吧。” 空间内,墨玉优雅地蹲坐在井台边,尾巴尖轻轻一甩:“这次的游戏是协作闯关,通关后他们就可以自由进出了。 陈三罐立即搓着手跑到最前面:“终于能自己进来了!上回那葡萄我还没吃够呢!西瓜也可以随时随地,多多的吃了!” “你们仔细听规则。”墨玉抬起前爪在空中一挥,顿时浮现出一片光幕。 “本次游戏需要三人指挥三人执行,指挥者可以看到全局,执行者身处迷宫内部,错一步就得重来,必须完美配合才能通关。” 听了游戏规则,宋安沐一个拍手说道:“这不就是现实版的迷宫大冒险吗?” 见众人疑惑地看过来,她赶紧改口:“额,我是说,就像小时候玩的捉迷藏一样。” 游戏正式开始,第一组由宋安宇、宋瑞峰和柳文渊担任指挥,宋金秋、陈三罐和苏明华进入迷宫。 “二叔!往左转!是画面的左边!”宋安宇急得直跳脚,小手指着光幕上闪烁的箭头。 迷宫里的宋金秋一脸茫然,对着四面完全相同的墙壁转圈:“这破画里的路咋还会动?刚才这面墙不是还在前面吗?” “左边!左边啊!”宋安宇恨不得钻进光幕里,“就是您拿筷子的那只手的方向!” 宋金秋举起右手看了看,又举起左手,终于恍然大悟:“哦!这边!” 结果一头撞上突然移动的墙壁,疼得龇牙咧嘴。 另一组也好不到哪去,柳文渊对着变幻的迷宫通道掐指乱算:“奇门遁甲!这定是奇门遁甲!乾为天,坤为地...应该走震位!” 执行者陈三罐听得云里雾里:“柳先生,您能说人话不?到底是往前还是拐弯?” 苏明华尝试用更直白的指令:“三罐,看到前面那个发光的蘑菇没?往那边走三步,然后...” 话音未落,陈三罐已经欢快地冲向蘑菇,结果触发陷阱,整个人被突然升起的地板弹到了半空,惊得他哇哇大叫。 “重来!”墨玉懒洋洋地宣布,爪子一挥,迷宫又恢复原状。 第二轮换人,由宋安沐、赵氏和宋青阳指挥,孙氏、吴氏和宋安宇进入迷宫。 “三婶,先直走五步,然后右转。”宋安沐盯着光幕认真指挥。 孙氏小心翼翼地迈步,结果吴氏突然从旁边冲出来:“三弟妹你让让!我瞅见那边有个宝箱!” “别过去!那是陷阱!”赵氏急得直拍腿,可惜为时已晚。 吴氏刚碰到宝箱,就被喷了一脸彩色粉末,呛得直打喷嚏。 年纪最小的宋安宇倒是表现最好,他仔细观察着墙壁上的纹路:“这些花纹有规律...每七次变化一个循环。” 凭借超强的记忆力,他很快就找到了一条捷径。 “还挺聪明。”墨玉难得赞赏了一句,“看来你很有当职业游戏玩家的潜质。” 第三轮,众人总结经验,决定由最聪明的宋安宇和记忆力最好的宋安沐一起指挥,搭配柳文渊的玄学指导。 “二叔,现在向前走三步,然后原地跳一下。”宋安宇全神贯注地盯着光幕。 宋金秋依言而行,恰好躲过了地面突然下陷的陷阱。 “三罐叔,接下来请触摸右侧墙壁从下往上数第三块砖。”宋安沐补充道。 陈三罐伸手一按,原本封闭的通道顿时打开。 “柳先生,接下来该走哪个方位?”宋安宇虚心求教。 柳文渊掐指一算:“坎位主水,应该走有水声的方向!” 就这样,在三人完美的配合下,执行者们一路过关斩将,当最后一道机关被破解时,整个空间响起了音乐。 “恭喜通关!”墨玉宣布道。 陈三罐开心地手舞足蹈:“太好了!以后半夜饿了也能进来找吃的了!” 宋安沐拍着手道:“正好趁着这次机会,我们把“家人能自由拿取空间原有物品”的权限游戏也做了吧!” 墨玉甩了甩尾巴:“可以是可以,不过建议你先出去问问其他人的意见。” 众人回到现实世界,四人将想法告诉了大家。 宋老头抽着旱烟,沉思片刻后摇摇头:“这终归是仙人赐给老大家的福分,我们这些外人能进去看看已是天大的恩惠,哪还能随便拿里面的东西?” “爹说得对,”宋青阳点头赞同,“咱们庄稼人该懂得知足,能自由进出就够用了。” 赵氏搂着白露,语重心长地说:“安沐,奶奶知道你是好心,但这仙家宝贝还是你们自家人掌管最妥当。” 其他人也纷纷表示不需要这个权限。 吴氏更是直接道:“咱们进去帮忙种种地干干活就成,东西还是让大哥他们收着好,免得孩子们乱拿,还有…” 她说着瞄了下陈三罐和柳文渊两人一眼,眼神里充分的表示了这还有两个外人呢。 第74章 短暂的悠闲时光 众人的头一齐转向他们,两人瞬间正襟危坐。 陈三罐立刻挺直腰板,竖起三根手指:“我可以对天起誓,能进出空间吃吃喝喝我就心满意足了,哪还敢贪心别的!” 柳文渊也赶紧正了正衣襟,郑重其事道:“在下以个人名誉担保,能让在下进出空间就是莫大的恩赐了,就是给了这个权限,在下也是不敢在仙人赐予的地盘上造次的,况且空间里还有墨玉大人坐镇呢。” 见众人态度坚决,宋瑞峰尊重大家的意见:“既然如此,就我们四个再进去一趟。” 回到空间后,墨玉蹲在灵泉边上,它尾巴尖轻轻摆动:“第二个游戏是物品管理挑战,规则很简单,我会随机隐藏空间里的物品,你们要在规定时间内找出来并分类。” 它说完后,空间里的景象就开始变幻,原本整齐的菜地变得杂乱无章,各种物品散落各处。 “计时开始!”墨玉宣布着。 四人立即分头行动起来,宋安宇那双明亮的眼睛快速扫视着杂乱的物品,小脸上露出专注的神情:“食物类大多在东边,工具类在西边!这个分布规律很明显嘛!” 他蹲下身,手指轻轻点着地面:“你们看,从灵泉为中心,物品是按照使用频率呈放射状分布的,常用的在近处,稀有的在远处。” 一边说着,他一边手脚麻利地将几包种子按季节分类,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宋安沐则展现了她手工达人的天赋,她轻巧地穿梭在各种材料之间,指尖触碰布料就能准确判断材质:“那块棉布要放在材料区,这匹丝绸属于空间的,得单独放。” 在摸到一块丝线时,她惊喜喊着:“哇!这里居然有绣线!还是在现代已经绝版的渐变色!好想拥有!” 苏明华充分发挥了她街道办主任的组织才能,站在一处稍高的地方统筹指挥:“老宋,你去收拢西边的农具,按大小排列,安沐,食材区需要再细分,把容易腐坏的和耐放的分开,安宇,种子要按播种季节和生长周期双重分类。” 她边说边快速的整理着日用品区域,将锅碗瓢盆按材质和用途摆放得井井有条。 偶尔还会提醒丈夫:“那个铁锹要和其他长柄工具放在一起,对,就是这样。” 宋瑞峰收拾着农具,摇头感叹道:“这比调试机器复杂多了。” 他拿起一个造型奇特的犁具仔细端详:“这东西的设计比咱们现代的犁具还精巧,要是拿来用,耕地效率至少能提高三成。” 游戏进行到一半时,突然出现了一个有趣的插曲,宋安沐兴冲冲地抱着一筐新鲜白菜准备放到食材区,墨玉却拦住了她,提醒到:“慢着!这个不行,属于空间原有物品。” “啊?”宋安沐愣住了,“这不是我们带进来的种子种的吗?” 墨玉蹲坐在地上,尾巴一甩一甩地解释:“你们可以仔细看,空间原有物品都带着特殊标记。” 四人凑近观察,发现白菜筐底部有一个淡淡的光纹,而旁边用自家种子种出来的茄子就没有这个标记。 “原来如此!”宋安宇恍然大悟,“刚才我们竟然没有发现这个bug。” 四人继续进行游戏,随着时间的推移,游戏难度也在逐渐增加,物品开始会自动变换位置了,有些还会伪装成其他的东西。 宋安沐差点就把一块上好的绸缎当成抹布,幸亏弟弟及时出声阻止。 墨玉在一边梳理着毛发,给他们报时:“还剩最后五分钟!” 四人马上加快速度,宋安宇发挥他游戏高手的反应能力,几乎是用跑的收集各处散落的种子。 宋安沐则展现了她手工达人的精准,快速辨别各种材料的用途,苏明华的统筹能力此刻发挥到极致,指挥着丈夫将最后几件工具归位。 “时间到!”墨玉的声音再次响起。 四人气喘吁吁地站在整理一新的空间里,看着眼前井然有序的景象,都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墨玉踱步检查了一圈,满意地点点头:“嗯不错,恭喜通关!现在你们三人不需要宋安沐的同意,也能随便带空间的东西出去了。” “太好了,终于不用那么麻烦,每个东西都要经过我的同意,才能带出去了!”宋安沐欢呼一声。 宋瑞峰擦了擦额头的汗:“哎,这游戏比干农活还累,不过也算值得。” 四人出了空间,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等待着的众人,赵氏高兴得直拍手:“这可真是太好了。” 午饭的时候,驿卒给他们送来了简单的餐食,白米饭,清炒时蔬和一碗炖肉。 众人围坐在一起,边吃边小声讨论着空间的妙用。 “我觉得,”吴氏往嘴里扒着饭,“以后咱们多存点粮食在里头,再遇上荒年也不用怕了。” 宋金秋嚼着肉块含糊道:“嗯对,还能存点私房钱…” 话没说完就被他媳妇拧了一把耳朵,疼得他直咧嘴,逗乐了众人。 …… 午休过后,众人精神饱满。 宋老头吸着旱烟提议:“既然咱们好事连连,不如趁这个时间去街上逛逛,也当是个小庆祝。” “好耶好耶!去去去!”小子们立刻蹦了起来,白露也学着哥哥们的样子拍着小手蹦跳。 赵氏左手握着装铜钱的袋子:“去是可以,但不能买太贵的。咱们这些钱可不能再乱花了。” 苏明华笑着挽住婆婆的手臂:“娘你放心,咱们就逛逛,买些小零嘴。” 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驿站,身后远远跟着两个穿着便装的官兵,那是王校尉安排来保护他们的。 县城的街道比乡下热闹多了,两旁店铺林立,叫卖声不绝于耳。 “刚出炉的肉包子!皮薄馅大的肉包子!”一个小贩掀开蒸笼,热气腾腾的包子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孩子们立刻走不动道了,眼巴巴地望着那白胖胖的包子,宋老头掏出几个铜钱:“一人一个,不许争抢。” 苏老头则被药铺门口晒着的草药吸引,蹲下身仔细翻看着:“这黄芪成色不错。” 宋家两兄弟站在铁匠铺前,对着新打的农具评头论足,宋瑞峰在不远处的杂货摊前挑挑拣拣。 陈三罐鼻子抽动,循着香味找到烧饼摊:“这饼子闻着可真香!” 他掏出铜板就要买。 柳文渊摇着扇子跟在他身后,眼睛却盯着不远处的算命摊子,嘴里说着:“啧啧啧,那卦旗都挂得不对。” 姐弟两人走在一起,宋安沐拉着弟弟的手,在一个卖首饰的摊前驻足,她拿起一支木簪仔细端详:“这雕工不错,给娘买支吧?” 宋安宇则对旁边卖木雕的摊子更感兴趣,他拿起一个小马驹:“姐,你看这个怎么样?要不你也雕个给我吧,要个造型比这好的。” 布庄店里,苏明华正和两个弟妹在挑看着布料,掌柜的给他们热情介绍:“夫人,这可是新到的杭绸,做夏衣最是凉快,要买点不?” 赵氏走过去摸了摸料子,又看了看价格,摇摇头:“这也太贵了,我们之前已经买过足够穿的布料了,走走走,去别的摊子看看。” 众人逛得正欢时,突然听到前方一阵骚动,只见几个衙役押着几个戴枷锁的犯人经过,为首的正是那个骗他们进村的妇人。 “活该!”吴氏啐了一口,“看她还敢不敢害人!” 那妇人抬头看见宋家人,眼中闪过一丝怨毒,吓得白露直往娘亲的怀里钻,孙氏也赶紧遮住女儿的眼睛。 第75章 宋家人的痛苦 围观完这些犯人的下场,众人吃饱喝足的回到驿站,宋安沐把新买的木簪给苏明华戴上:“娘,好看吗?” 苏明华对着铜镜照了照,笑着道:“好看,我闺女挑的能不好看吗?不过你买的这个多钱啊?” 他们在驿站谈天说地,说今天有多高兴时,这个时候的县衙书房内,萧钰逸正听着侍卫的汇报。 “禀世子,宋家今日上午一直待在房中,用过早膳后便闲话家常,午后他们去了集市采买,约莫申时返回驿站,回来后要了热水沐浴,闲谈片刻便各自安歇了,属下并未发现他们有任何异常的举动。” 少年面前摆满了文书,他的指尖轻叩着桌面:“嗯,继续盯着。”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宋家人过上了难得的悠闲生活。 每天清晨,赵氏都会带着媳妇们去集市采购新鲜的食材,回来后就在驿站的院子里支起小炉灶,做些家常小菜。 “娘,您尝尝这个。”苏明华将刚出锅的韭菜盒子递给赵氏,“我特意多放了鸡蛋。” 赵氏咬了一口细细品味:“嗯!香!比街口那家铺子卖的还好吃!” 吴氏在一旁和面,闻言笑道:“大嫂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要不是大哥说暂时不做生意了,咱们都能在驿站门口支个摊子,保准生意红火。” 孙氏正摘着菜叶,抬头温婉一笑:“二嫂说得是呢,昨儿个还有人探头探脑地问咱们做什么这么香,说是在街上都没闻过这么诱人的香味。” 这话逗得三人哈哈大笑,不远处的树荫下,宋老头正带着几个孙子玩石子棋,宋家两兄弟在一旁指挥。 两个便衣官兵坐在驿站门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眼睛时不时地往宋家人这边瞥一眼。 午后的时光最为惬意,宋安沐常常带着弟弟妹妹们在院子里玩耍,这天,她正教两个堂弟玩跳格子。 “不对不对,”宋安沐指着地上的格子,“要单脚跳,不能双脚着地。” 白露在一旁看得着急,奶声奶气地喊:“哥哥笨!” 惹得众人忍俊不禁。 宋安宇则更喜欢拉着柳文渊下棋,这位算命先生虽然棋艺不精,但每下一步都要掐指算半天,把围观的陈三罐急得直跳脚。 “柳先生,你这步棋都算了有一炷香的时间了!” 柳文渊轻轻摇着折扇,摇头晃脑道:“棋局如人生,需三思而后行,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得了吧!”陈三罐一把抢过棋子,“我替你下!输了算我的!” 两个人每天都吵吵闹闹的,不过当然啦,这样的日子也不全是欢声笑语,每天上午,驿站的小院里都会准时上演一出文化大戏——认字课。 一日清晨,宋安沐刚揉着眼睛醒来,就听见窗子外传来柳文渊抑扬顿挫的诵读声:“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驿站后院里,柳文渊手持一卷三字经蹲在地上,摇头晃脑地领读。 底下坐着的一众学生却形态各异,宋金秋打着哈欠,吴氏在纳鞋底,两个小子在偷偷玩石子。 宋老头眯眼细听,赵氏却听着听着就容易走神,要说在认真听讲的,还得数宋青阳一家,他们三人都乖乖坐着,手上没有在做其他的事。 “诸位请看这个天字,”柳文渊用木棍指着地上写的字,“一横一撇一捺,便是天。” 宋金秋举起了手:“先生,这天字跟房梁上的蜘蛛网挺像!” 众人哄堂大笑,柳文渊并不存在的胡子都要气歪:“荒唐!此乃圣人之字,岂能与蜘蛛网相提并论!” 凑个人数的苏明华赶紧打圆场:“二弟别打岔,柳先生您继续。” 认字课过后,轮到算术时间了,这个由宋瑞峰和苏老头负责,今天他们要教的是简单的加减法。 “大家看,”宋瑞峰在地上画了几个圈,“三个梨子加两个梨子,一共是几个?” 赵氏抢答:“五个!这老婆子我懂!” “娘真聪明!”孙氏拍手称赞。 吴氏不以为意的小声bb:“买菜谁不会算这个,我来我也行。” 宋瑞峰笑着加大难度:“那如果三文钱一斤的米,买五斤要多少钱?” 这下可把众人难住了,宋金秋掰着手指头数了半天:“一二三...五六七...啊呀,手指不够算了!” 陈三罐唰的一下站了起来:“我知道!十五文!”他得意地解释,“我买酒时经常算这个!” 宋青阳温声笑道:“三罐买酒算账的本事,倒是比读书写字强多了。” 算数题还只是小困难,真真痛苦的是每天过了午休后,轮到写字课开始了,宋安沐和宋安宇作为助教,负责纠正大家的握笔姿势。 “奶奶,笔要这样拿。”宋安沐耐心地调整赵氏的手指。 赵氏却愁眉苦脸:“这比缝缝补补难拿多了!” 宋老头那边更是热闹,老人家跟毛笔较上了劲,不是墨蘸多了滴得到处都是,就是用力过猛把纸戳破。 他气得直吹胡子:“这劳什子比锄头还难使唤!” 宋青阳虽然坐姿端正,神情专注,可写出来的字却像被风吹歪的麦苗,东倒西歪。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看来拿惯了锄头的手,确实不好使这细巧物件。” 另一边,宋金秋的惨状也是令人不忍直视,他粗壮的手指捏着纤细的毛笔,活像熊瞎子拿绣花针,写出来的字歪七扭八,墨汁甩得到处都是。 “二叔,”宋安宇强忍笑意,“您这笔画的一字,怎么跟蚯蚓似的?” 吴氏毫不留情地补刀:“他那是一字啊?我还以为是地里爬出来的泥鳅呢,我写的都比他好看!” 最让人头疼的要数元冬和元序这两个皮小子,他们不但不好好写字,还偷偷用墨汁在对方脸上画胡子。 白露倒是学得认真,虽然小手还握不稳笔,但一笔一划都尽力模仿。 “露露写得真好!”孙氏骄傲地展示着女儿的作品,虽然那只是一堆歪歪扭扭的线条。 和白露相比之下,陈三罐的表现就令人啼笑皆非了,他每写一个字就要蘸一次墨,结果纸上全是墨疙瘩,根本看不出写的是什么。 “三罐啊,”宋老头眯着眼看了半天,“你这写的怕不是天书吧?” 陈三罐理直气壮:“老爷子,我这是在练墨宝!您不懂!” 赵氏一把夺过陈三罐的毛笔,气得直戳他脑门:“什么狗屁墨宝!糟践东西!这墨多贵你知道吗,老婆子我都舍不得用,你倒是拿来胡乱涂抹!” 她指着纸上那一团团墨疙瘩,手都在发抖:“你看看!这哪是写字?分明是鸡爪子蘸了墨在纸上蹦跶!” 陈三罐缩着脖子辩解:“老夫人你别气,我这不是在练习嘛。” “练习?”赵氏更来气了,抄起一旁的笤帚就要打,“我让你练习!让你糟蹋墨!这一两墨值二十文钱呢!” 陈三罐抱头鼠窜,在院子里兜着圈子跑:“哎呦!老夫人饶命!我好好写还不行吗!” 众人笑得前仰后合,这样在教学过程中发生的趣事还有不少。 比如有一次,苏老头教大家认药材名,在写到茯苓的时候,宋金秋突然大喊:“这不是茯令吗?怎么变成茯苓了?” 众人凑前一看,原来他是把苓字认成了令,这又把大家给逗笑了。 还有一次,柳文渊教大家写福字,赵氏写得特别认真。 结果第二天,宋安沐发现奶奶把写好的福字倒了过来,她还振振有词的说:“福到嘛!就是要反着的!” 一天傍晚,宋安沐正在检查大家的作业,院子里突然传来争吵声。 第76章 黑水帮覆灭 “我写的就是宋金秋!”宋金秋举着一张皱巴巴的纸嚷嚷,脸上写满了不服气。 吴氏一把抢过纸片,叉着腰反驳:“胡说!这明明三个字都挤成一团了!你当是揉面疙瘩呢?” 宋安沐凑近一看,差点笑出声来,纸上确实有三个字,但全都叠在一起,活像一团被猫抓过的毛线。 她笑得肩膀直抖:“二叔,您怎么把字全写在一处了,写字要一个字一个字分开写才行。” 宋金秋挠挠头,理直气壮地说:“我这不是寻思着能省点纸吗!” 一旁的宋老头看不下去了,敲着烟袋锅教训道:“老二啊,你当这是种地呢?字挤在一块能长出好庄稼来?” 苏明华连忙上前劝阻:“都别笑话二弟了,他也是想给家里省些开销。” 尽管宋家人学习过程困难重重,但他们的进步也是有目共睹的,在日复一日,持续不断的练习下。 宋老头和赵氏已经能认出全家人的名字,粗糙的手指也能勉强握稳毛笔写出还看得过去的字了。 宋家两兄弟不仅会算简单的账目,还能记下日常开销,吴氏的字迹虽然潦草,但记账的本事倒是练出来了,把家里的收支列得明明白白。 而孙氏则是展现出女子特有的细致,写出来的字清秀工整,常常得到教学老师们的称赞。 就连平日里最坐不住的陈三罐也大有长进,虽然字形依旧歪歪扭扭,像被风吹歪的麦秆,但好歹能完整写下陈三罐三个大字了。 最令人惊喜的是三个小的,两个小子不再调皮捣蛋的玩纸笔了,两人都能认真写下自己的名字。 白露的小手虽然还握不稳笔,但已经能模仿出像模像样的笔画来。 就这样,在欢声笑语中,宋家人的文化水平一点点提高,到了每天晚上,他们都会轮流进入空间,或是打理菜地,或是采摘成熟的瓜果。 除了劳作外,他们还会用树枝在地上练习白天学的字,墨玉偶尔也会凑热闹,用爪子在地上划拉几下。 美其名曰猫体书法,赵氏等一众墨玉大人的信徒,各个拍手叫好。 在这段日子里,还发生了件令四人组都感到无奈的事,那就是赵氏用灵泉给蔬菜狂浇水。 四人组有劝过别这样,但没劝动,赵氏说她想知道这样的蔬菜吃起来有什么不同。 墨玉呢,它倒是没管这个,反正对空间没影响,爱怎么试就怎么试呗,它都摆了这个态度出来,四人组也不劝了,直接一个躺平。 一天浇八百遍水的蔬菜长得巨快,几个时辰的时间就能收成了,采摘完后他们烹饪试吃过。 宋家人吃了觉得没啥不同,还是一样的好吃,四人组则是觉得自己种的更好吃。 宋安沐猜测应该是他们现代人吃的好东西比较多,所以口味更刁,吃这个才觉得不好吃。 对了,他们因为放进空间的东西越来越多,询问了墨玉后,说是能解锁空间仓库。 所以他们又玩了一个游戏后,拥有了仓库,以后再也不用担心东西太多,没处落脚了。 讲真,要不是因为怕被人看出不妥,他们甚至想把全部板车都放进去,就随身带个包袱走。 时间很快就来到第五天,这一天的清晨,众人正在用早膳,忽然听到外面传来熟悉的粗犷嗓音。 “宋老弟!好消息!” 王校尉大步地从外面走进来,络腮胡子上还沾着晨露,显然是一大早就赶来了。 “黑水帮的事解决了!”他整个人都显得很高兴,“昨儿个夜里,咱们端了他们的老巢,一个没跑掉!” 众人纷纷放下手中的碗筷围了上去,宋瑞峰给王校尉倒了杯热茶:“辛苦了,快坐下歇歇。” 王校尉一饮而尽,抹了把胡子上的水珠:“你们不知道,那帮龟孙藏得可严实了,要不是探子探到他们的活动规律,还真不好抓。” 苏明华关切地问:“可有人员伤亡?” “嗨!”王校尉摆摆手,“就几个弟兄受了点轻伤,不算什么,光是萧老弟一个人就能放倒他们七八个好手!” 说人人到,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众人回头,只见萧钰逸带着两个官兵走了进来,少年今日换了一身靛青色长衫,更衬得面如冠玉。 “诸位安好,”他拱手行礼,声音清朗,“黑水帮一事已了,诸位可以安心继续南迁了。” 宋老头连忙起身还礼:“多亏萧郎君和王校尉为民除害。” 萧钰逸的目光在院内扫视一圈,最后落在宋安沐怀里的黑猫身上,墨玉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假装没注意到他的视线。 正午时分的驿站里,宋家人终于有时间设宴感谢王校尉和萧钰逸。 虽然只是些家常菜,但胜在量足味美,陈三罐还特意贡献出他藏的梅子酒,把王校尉喝得满面红光。 “宋老弟啊,”他拍着宋瑞峰的肩膀大着舌头说,“等你们安顿下来,一定要给我捎个信!老子...嗝...等老子有空了,就去找你们!” 他喝的烂醉,倒是萧钰逸只是浅尝辄止,没有喝太多。 散伙后,还是他扶着王校尉回去的,不过宋家人并不知道,这两人只是在他们面前演戏。 回到县衙后,醉酒的那位立刻收敛了醉态,恭敬地将手臂从萧钰逸肩上放下:“世子,这几天监视下来,宋家确实没什么可疑之处,除了那个算命先生总爱在门上贴些符纸,其他都再正常不过。” 萧钰逸站在窗前,月光勾勒出他修长的身影,他沉思片刻,轻声道:“也许是我多虑了,明日他们就要启程,把人都撤了吧。” “那临安那边?” “我自有安排。”少年转过身,烛光在他俊秀的脸上投下淡淡阴影,“让张龙赵虎准备一下,明日暗中护送他们出城即可。” 王校尉抱拳应下,随后退出房间,吩咐人去撤回所有的暗哨。 当晚,宋家人早早歇下,为明天的启程做准备,他们谁也不知道,那些暗中监视的眼睛已经悄然撤去。 第二天,告别了驿站的人和王校尉派来的两个官兵后,宋家人推着轻便的板车重新踏上南迁之路。 由于他们大部分行李都收进了空间,板车上只放着些掩人耳目的轻便物件,行进速度比往日快了许多。 “嘿,这下可轻松多了!”宋金秋推着几乎空了的板车,健步如飞,“早知道就该把那些坛坛罐罐都收起来!” 宋老头叼着烟袋笑骂:“你个憨货,要不是老大一家有仙缘,咱们还得跟以前一样累死累活!” 众人浑然不觉,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张龙和赵虎二人正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暗中护送着。 直到目送宋家一行人安全出了城门,两人才转身回去复命。 宋家人无行李一身轻,他们说说笑笑着赶路,走了几日后,沿途的风景渐渐从北方的苍茫变得秀丽起来。 又过了两日,他们进入了荆州地界,这里的官道宽阔平整,路旁的村落也比之前经过的地方富庶许多。 田间的庄稼长势喜人,村舍的砖瓦都比北方的齐整,连路边的茶棚都支着崭新的青布篷子。 “老头子,你看这地方多热闹。”赵氏的眼睛不住往路边的菜摊上瞟。 她和宋老头小声耳语:“你看看,那摊子上的白菜长得还没咱空间里的水灵呢!” 说到空间里的菜,那可真是堆积如山,那些他们收割起来的,堆在空间仓库里的,满满当当的,一家人每天狂炫都炫不完的,那些蔬菜。 没错,罪魁祸首就是赵氏。 自从这位老太太发现多浇点灵泉水菜能长得快快的,她就跟着了魔似的种种种,浇浇浇,收收收三部曲。 导致他们现在的空间仓库里,蔬菜多得够他们一家吃上三个月。 第77章 流动菜摊 陈三罐推着板车,望着远处巍峨的城墙忍不住感叹:“乖乖,这城墙比咱们县衙还高!上头还插着旗子呢!” 柳文渊摇着折扇:“荆州自古繁华地,商贾云集。” “对,这荆州城可是南北要道。”宋瑞峰笑着点头,目光扫过城门口熙熙攘攘的人群,“正好可以在这里赚点路费。”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赵氏一眼,慢条斯理地补充道:“毕竟咱们空间里那些菜啊,要是再不卖出去,怕是连下脚的地儿都没了。” 赵氏听完后,立刻心虚地别过脸去,假装对路边一棵平平无奇的树产生了浓厚兴趣,嘴里还说着:“哎呀…这树长得可真别致...” “奶奶种菜简直是种魔怔了。”宋安宇小声跟姐姐嘀咕。 宋安沐忍俊不禁:“可不是,连墨玉都抱怨说菜多得没地方下脚了。” 走在前头的苏明华听到姐弟俩的对话,抿嘴笑道:“你们奶奶也是好心,想让咱们有多点吃的。” 旁边推着另一辆板车的宋青阳听了,忍不住说道:“大嫂说得对,就是娘这好心的有点过了头。” 两个小家伙早就按捺不住,从板车上跳下来你追我赶,被宋金秋一声喝住:“两个皮猴子,给我回来!撞着人可怎么好!” 随着人流缓缓前行,一行人终于挪到了城门前,守城士兵简单查验了路引和行李后,就放他们进去了。 一进城,扑面而来的繁华景象让众人看花了眼,他们找了家干净实惠的悦来客栈住下。 “掌柜的,打听一下,城里的集市在哪里?”宋瑞峰一边登记一边问道。 留着山羊胡的掌柜笑眯眯地回答:“从这儿往西走两条街就是。” 安顿下来后,一家人躲在客房里,悄悄从空间往外倒腾要卖的蔬菜,水灵灵的茄子、翠绿的豆角、鲜嫩的白菜等。 不一会儿就堆满了半个房间。 “哎呦我的天!”苏老头看着满屋子的菜直摇头,“这么多得卖到猴年马月去?” 孙氏温声开口道:“苏大伯您别急,咱们这菜水灵着呢,保管一会儿就能卖完。” 一家人兴冲冲地来到西市,交了摊位费后,他们刚把水灵灵的蔬菜摆出来,就引来不少人围观。 “这萝卜真水灵!” “白菜看着就鲜嫩!” “怎么卖的?给我称两斤!” 就在生意最红火的时候,五个本地摊主气势汹汹地围了过来,为首的胖子一脚踹翻了他们的菜筐:“外乡佬,谁准你们在这儿抢生意的?” 宋金秋撸起袖子就要上前理论,被宋瑞峰死死拽住胳膊。 “几位大哥,”宋瑞峰陪着笑脸,“我们初来乍到,不懂规矩。” “少废话!”旁边一个瘦高个唾沫横飞,“这条街的菜摊都是我们兄弟的,识相的就赶紧滚蛋!” 赵氏气得浑身发抖:“这集市又不是你们家开的!” 胖子阴笑着抓起一把青菜,当众碾碎:“再啰嗦,信不信我把你们的菜全毁了?” 就在双方推搡之际,一队巡逻的官兵闻声赶来,混乱中,陈三罐腰间的布袋被人群给撞掉。 只听啪嗒一声,布袋掉落在地,系带松散,药包被人踩的稀巴烂,一股刺鼻的黄色粉末随风飘散。 “啊!什么东西?” “我的眼睛!” “呸呸呸!” 看热闹的人群像炸开的马蜂窝,推搡着四散奔逃,菜筐被踢翻,摊位被撞倒,叫骂声、哭喊声混作一团, 宋家人趁机收拾起没被毁掉的蔬菜,在混乱中悄悄撤离,几个摊主揉着通红的眼睛,在原地打转。 官兵们大声呵斥着维持秩序,却怎么也找不到始作俑者,街角处,一个脏兮兮的布袋静静躺着。 回到客栈时,众人还惊魂未定,宋安沐拍着胸口直喘气:“吓死我了,还以为要被抓去见官呢!” 陈三罐不好意思地掏出一个药包:“还好掉的是这个,是一些胡椒粉掺了姜黄粉,最多让人打几个喷嚏。” 宋老头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抄起烟袋锅就要往陈三罐头上敲:“你这混小子!早跟你说这些毒啊药的要收好,怎的还能出这种岔子!” 烟袋锅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陈三罐缩着脖子直躲。 “还好那些人不晓得是咱们弄的,”宋老头继续骂道,烟袋锅敲得梆梆响,“要是害得全家被抓去吃牢饭,看我不打断你的狗腿!” 赵氏也在一旁帮腔:“就是!你这惹祸精,也亏得不是要人命的毒!” 陈三罐抱着脑袋讨饶:“老爷子息怒!我这不是没料到会撞掉嘛,那药包平时都系得死死的。” 就在众人七嘴八舌数落陈三罐时,宋安宇拉了拉父亲的衣袖:“爹,咱们的菜还卖不卖了?” “卖!当然要卖!”宋瑞峰露出狡黠的笑容,“不过咱们得换个法子,既然不能摆摊,那就走街串巷地卖。” 然后荆州城的大街小巷里,出现了一支奇特的流动菜摊。 宋金秋挑着担子走在前头,扁担两头挂着竹篮,扯着嗓子吆喝。 “新鲜水灵的蔬菜咯!” “青菜不新鲜不要钱!”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他的大嗓门引来不少路人侧目,有个挎着菜篮的大娘拦下他,捏了捏篮子里的菜,惊讶道:“这才九月,你家秋菜就长这么水灵了?” 宋金秋得意地挺起胸膛:“那是,咱家有祖传的种菜秘方!” 另一边,赵氏带着三个媳妇,臂弯上挎着精致的竹篮,专门往大户人家的后门凑。 苏明华最是机灵,见到厨娘就亲热地喊那人姐姐,三言两语就把人哄得眉开眼笑。 “这位姐姐,您摸摸这茄子,是不是嫩得能掐出水来!” “您看看这白菜,只要烫一下就能吃,甜滋滋的!” 最绝的要数陈三罐,他穿了一身半旧的青色长衫,打眼一瞧倒有几分读书人的模样。 他专挑那些讲究的茶楼酒肆,把白菜说成是玉田良种,萝卜称作参汤补品,还说得头头是道。 “这位公子您看,这白菜帮子雪白如玉,叶片翠似翡翠,乃是北方玉田县的良种。”他煞有介事地介绍着,“用高汤一煨,那叫一个鲜甜爽口。” 几个路过的书生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其中一位蓝衣公子仔细端详着菜筐:“听你这么一说,这菜看着确实与众不同,不知这萝卜又有何讲究?” 陈三罐立刻来了精神,拿起一根长相极好的萝卜:“这萝卜甘甜多汁,冬日里炖汤最是滋补。” 他压着声音小声道:“不瞒您说,城南李员外家的小少爷,前些日子食欲不振,就是吃了这个才开胃的。” 陈三罐这番说辞既不失体面,又不会太过夸张惹人怀疑,就连路过的柳文渊听了,都忍不住点头暗赞:“三罐兄这番说辞,倒是深得中庸之道。” 宋家两姐弟则带着堂弟堂妹找茶楼的酒肆进行推销,白露抱着一个菜心,奶声奶气地问:“叔叔要买菜吗?我家的菜可好吃啦!” 这么一下午,蔬菜不仅卖了大半,还收获了不少趣事。 柳文渊本想给人算命赚外快,结果反被个老赌棍忽悠,把卖菜的钱都输光了。 宋老头跟个街头卖艺的老头较上劲,非要跟人家比试劈砖,结果把人家吃饭的家伙给劈断了,只好买下他全部蔬菜作为赔偿。 傍晚众人回到客栈,围坐在一起数铜板,吴氏笑得合不拢嘴:“早知道这么卖更有意思,咱还摆什么摊啊!” 夜深人静时,宋安沐抱着墨玉在窗前乘凉,黑猫乖巧地趴着被顺毛。 第二天他们如法炮制,不仅卖完了剩下的菜,还接到了几家酒楼长期供货的意向,醉仙楼的掌柜甚至追到客栈,非要跟他们签订长期契约。 离开荆州时,一家人的钱袋比来时鼓了不少。 板车上看似没有多少东西,实则空间里装满了新添置的米面粮油和布料针线。 宋金秋哼着小曲推车,宋老头叼着新买的烟袋,女眷们讨论着下一站的风景如何,一家人继续向南进发。 路上,宋安宇问姐姐:“你说,咱们这算不算是开创了新零售模式?” 宋安沐深以为然:“在古代搞地推,咱们可能是头一份。” 第78章 与众不同的济贫 他们开开心心的出发,但是谁也没想到,五日后踏入江州地界时,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傻了眼。 “咳咳咳...”赵氏被扑面而来的黄沙呛得直咳嗽,“这地方怎么比北边还荒凉?之前不是还风景秀丽的吗?” 放眼望去,官道两旁寸草不生,龟裂的田地像一张张干渴的大嘴,远处几个佝偻的身影在田间蠕动,不知是在挖野菜还是刨树根。 宋安宇扯了扯姐姐的袖子,努嘴让她看远处:“姐,你看那边...” 只见官道旁蜷缩着个瘦骨嶙峋的孩子,身上的衣服破得跟渔网似的,一个妇人跪在旁边,正用破碗从干涸的水沟里舀着混浊的泥水。 “嘶…天呐…”苏明华眼圈一红,赶紧别过脸去不再看。 就在这时,一个衣衫褴褛的老汉突然扑到宋金秋的板车前:“老爷行行好,给口吃的吧!” 宋金秋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就要掏干粮,被父亲一把按住:“别动!” 还好没拿出粮食,官道两旁又有十几个饥民围了上来,个个眼冒绿光地盯着他们的板车,宋瑞峰赶紧把妻儿护在身后,额头渗出冷汗。 “都让开!”宋家男丁抄起扁担挡在前头,“再靠近别怪我们不客气!” 看宋家人气势汹汹的样子,饥民们这才畏缩着退开,但那一双双凹陷的眼睛仍死死盯着他们。 当晚投宿时,客栈掌柜看着他们欲言又止:“客官们,额…你们最好是把行李看紧了。” 到了半夜,宋安沐在木床上翻滚来翻滚去都睡不着,她悄悄把弟弟摇醒:“走,咱们去空间摘点菜。” 姐弟俩摸黑起来,刚闪进空间,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他们的奶奶赵氏,正蹲在菜地里疯狂收割! “奶奶?!” 赵氏头也不抬:“进来了就赶紧来帮忙!明儿一早给那些可怜人分点。” 三人忙活到半夜,偷偷把几十斤时蔬塞进了板车夹层,第二天天不亮,宋安沐就“偶然发现”了几筐“被遗忘”的蔬菜。 “哎呀!这一定是上回没卖完的!”她故意大声嚷嚷,“都放蔫了,不如就扔了吧!” 宋老头在桌上敲着烟袋锅:“蔫了也是吃食!都给我收好了!” 话是这么说,但等他们经过一个破败的村落时,宋老头却突然说扭到腰,非要停下来歇脚。 结果趁四下无人时,几筐蔬菜神奇地出现在村口枯井旁。 就这样走走停停,他们用各种蹩脚的理由掉了不少的菜,最离谱的一次是宋金秋非说看见只兔子,追进林子里后不小心掉了一筐刚摘的芥菜。 在某天夜里,宋安沐被一阵窸窣声惊醒,她悄悄撩开帐篷,借着月光看见爷爷和奶奶正偷偷摸摸往官道上的草丛里塞腌好的雪里蕻。 “老头子你快点!” “嘘,我这不是怕人听见吗!” 宋安沐捂着嘴偷笑,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动静,一回头,发现全家人不知什么时候都醒了,正扒着帐篷缝偷看老两口的秘密行动。 第二天早饭时,宋老头严肃地清点干粮:“怪了,咱们的腌菜怎么少了这么多?” 全家人低头扒饭,假装没听见,可各个肩膀都抖得跟筛糠似的。 “咳咳,”宋安宇抬头答道,“爷爷,可能是被老鼠叼走了。” “对对对,”陈三罐一本正经地附和,“好大的老鼠呢,我昨晚还看见两只,一胖一瘦的大老鼠。” 这番话说出来,让宋老头一烟袋锅敲在他脑门上:“就你话多!” 众人终于憋不住,笑作一团,宋老头自己也忍不住笑了,笑着笑着却红了眼眶:“这世道不好过啊。” 远处这时传来一阵喧哗,他们看见一队官兵押着几辆粮车缓缓而行,周围跪满了哭嚎的灾民。 “那是...”宋瑞峰眯起眼睛。 路过的货郎哭着道:“是太守大人的亲兵,听说朝廷的赈灾粮终于到了。” 可当粮车经过时,众人却清楚地看见,麻袋里漏出的根本不是粮食,而是喂马的麸皮! “混账东西!”一向稳重的宋瑞峰突然一拳砸在车辕上。 当晚,宋安沐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夜深人静时,她带着全家人摸进空间,疯狂收割了所有能吃的作物。 第二天,一个惊人的消息在灾民间传开,城隍庙显灵了!庙后的枯井里突然有了清泉水,旁边还堆着成山的新鲜时蔬! 城隍庙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似的,不到半日就传遍了江州城,宋家人混在围观的人群里,听着周围灾民激动的议论声。 “真是神仙显灵啊!”一个拄着拐杖的老汉跪在地上给天磕头。 旁边挎着篮子的妇人连连点头:“可不是嘛,我家那口子今早去城隍庙上香,回来说那井水甜得很,喝下去浑身都有劲儿!” 宋安沐和弟弟交换了个眼神,悄悄退到人群外围,她捏了捏藏在袖子里的灵泉水瓶,瓶里还剩小半壶。 “姐,咱们是不是玩太大了?”宋安宇左右看看,不安地道,“听说太守都派人来查了。” “怕什么,又没人看见是我们干的。”宋安沐嘴上这么说,手心却有点出汗。 昨晚他们全家在空间里忙到后半夜,把多余的蔬菜全收了,又用灵泉水灌满了那口枯井。 现在空间里还留着够他们一家吃三个月的作物,灵泉水虽然用了一半,但还能维持日常使用。 远处传来铜锣声,几个衙役开道,簇拥着个穿绸缎长衫的瘦高男子往庙里走,那人手里摇着把折扇,眼睛却像钩子似的往人群里扫。 “听说那是太守府的师爷。”陈三嘴里嚼着根草茎靠近姐弟两人,“专管钱粮的,精得很。” 宋安沐心里咯噔一下。 她正想拉着家人溜走,那师爷的目光却已经扫了过来。 “几位看着很面生啊。”师爷踱步到他们跟前,折扇一合,“从哪儿来的?” 宋瑞峰赶紧上前一步,把儿女挡在身后:“回大人的话,我们是从北边迁来的,路过此地。” 师爷眯着眼打量他们的板车,突然用扇子挑起盖在车上的粗布,下面空空如也,只有几件破衣裳。 “听说昨儿有伙外乡人,在城南散菜?”师爷似笑非笑,“该不会就是你们吧?” 宋安沐感觉后背一阵发凉。 昨天他们确实在城南放过几筐白菜,当时明明没看见有官差啊! “大人说笑了。”苏明华上前福了福身,“我们自家菜都不够吃,哪还有余力往外散菜呢。” 师爷正要再问,庙里突然跑出个衙役,满脸惊惶:“大人不好了!那些刁民在抢水了!” 师爷脸色一变,顾不上再盘问,急匆匆往庙里赶,宋家人趁机溜出人群,回到暂住的破院子里。 一关上门,赵氏就拍着胸口直喘气:“吓死个人!那师爷眼睛跟刀子似的,我差点以为要露馅!” “现在怎么办?”宋青阳忧心忡忡地看向父亲,“官府肯定要严查了。” 宋老头蹲在墙根,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半晌才开口:“今晚都别出门了,咱们明天一早就走。” 第二天天没亮,宋家人就收拾行装准备出发,刚出城门,就听见后面有人喊:“等等!恩人等等!” 一个背着包袱的年轻人气喘吁吁追上来,扑通跪下就磕头。 这举动吓了众人一跳,宋瑞峰赶紧上前扶他起来:“这位小哥,你是认错人了吧?” “不会错!”年轻人激动地说,“昨晚神仙托梦给我,说今日卯时出城的善人就是恩人!我娘喝了城隍庙的仙水,病都好了一半!” 宋安沐差点被口水呛到。 什么神仙托梦?这误会可大了! 年轻人不由分说把包袱塞给他们:“我家没什么值钱东西,就这些草药还请收下,我娘说,好人一定有好报!真的谢谢各位恩人!” 包袱里是晒干的草药,有些连陈三罐都叫不上名字,苏老头如获至宝,当场就研究起来。 大家在年轻人的感谢声中,机械的继续前行,宋安沐总觉得有人在后面一直跟着。 她假装弯腰捡东西,偷眼往后瞄,看见有几个衣衫褴褛的孩子远远辍着。 “爹...”她刚想开口,宋瑞峰就轻轻摇头:“别声张。” 中午休息时,宋安沐故意掉了几片菜叶,等再上路时,那几个孩子已经不见了,地上只剩下一点菜渣。 第79章 解锁新区域 傍晚的营地里,篝火噼啪作响,全家人围坐成一圈,火光在每个人脸上跳动。 “这样下去不行。”宋瑞峰往火堆里添了根柴,火星子啪地炸开,“灾民太多,咱们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 宋安沐正摸着墨玉顺滑的皮毛,突然感觉手下的猫耳朵警觉地竖起。 黑猫轻盈地跃下她的膝盖,一溜烟钻进了空间,她连忙起身跟上,留下其他人面面相觑。 空间里,墨玉已经跑到那片从未涉足的白雾边缘。 宋安沐好奇地伸手,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挡住,黑猫回头看她,绿眼睛在昏暗的空间里像两盏小灯笼。 “喵~”它轻叫一声,“把你们今日收到的草药拿过来试试。” “好,我这就去。”宋安沐连忙跑向仓库。 等她翻出那包袱回来时,墨的尾巴尖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地面,活像个等得不耐烦的小祖宗。 “喏,拿来了。”她晃了晃手里的包袱。 墨玉的胡须抖了抖:“靠近些,再靠近些...对,就是这样。” 随着药包贴近屏障,白雾开始像被风吹散般微微波动,隐约露出后面整齐的药田垄沟。 “大家快来看!”她冲出空间,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 众人被她吓了一跳。 宋老头最先反应过来,旱烟杆往地上一磕:“走,瞧瞧去!” 空间里,白雾已经重新合拢。 墨玉端坐在屏障前,尾巴尖有节奏地摆动,绿眼睛直勾勾盯着宋安沐手里的草药。 她蹲下身,试探着把草药往前递,那雾气竟像活物般往后缩了缩,露出更多药田的轮廓。 “乖乖。”陈三罐鼻子都快贴到屏障上,“这雾气还挑食呢?” 苏老头激动得直搓手:“仙家药田!这定是仙家药田!” 宋安宇挤到最前面,从姐姐手里接过草药,小心翼翼地往前探。 白雾又退开些许,隐约露出后面一片泛着微光的土地。 “这像游戏里解锁新地图一样,”宋安宇眼睛发亮,“姐,这肯定要触发什么条件才能完全开放。” 全家人顿时来了精神,苏老头最是心急,他跑到仓库里,找出草药包袱回来递给外孙女:“试试这些?” 宋安沐接过包袱,从里面抓了一把晒干的药草,刚靠近白雾边缘,雾气剧烈翻涌起来,墨玉忽然一溜烟窜进雾中,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墨玉!”宋安沐正要追进去,却被父亲一把拽住:“别莽撞!” 正僵持着,雾气突然散开一条通道,墨玉叼着个亮晶晶的东西跑回来,往宋安沐脚下一放,是枚刻着草药图案的玉牌。 “喵~看看我找到了什么?”黑猫得意地甩着尾巴,“这东西在发光呢。” “这是...个啥玩意儿?”宋安沐捡起玉牌,突然感觉手心一热。 玉牌上的草药图案逐个亮起,最后汇聚成一束光指向白雾深处。 宋安宇握着双拳大喊:“我懂了!这是收集类任务!咱们得找齐所有图案对应的草药!” 陈三罐立刻翻起自己的百宝袋:“我这儿有黄芩、柴胡...” 他每报一个名字,玉牌上对应的图案就亮一下,但还差着四五种没反应。 柳文渊哎呀一声:“这不就是五行相生之理吗?诸位请看,已亮的药草皆属木性,所缺者当为火性药材。” “火性?”苏明华猛的想起来,“咱们路上不是采过些红景天?” 这话提醒了宋安沐。 她飞奔到仓库角落,从杂物堆里翻出个小布包,是半个月前在山上随手采的野药,当红景天碰到玉牌时,又一道图案亮了起来。 “还差三种!”宋安宇兴奋地数着,“咱们明天一早就去采药!” 第二天全家破天荒没赶路,男人们分头去附近山上找药,女眷们带着孩子在官道两旁搜寻。 宋安沐和弟弟跟着苏老头,专往背阴潮湿处钻。 “外公,这个是不是?”宋安沐指着一丛开紫花的植物。 苏老头眯着眼看了看,摇头:“这是普通紫苏,不是我们要的。” 忽然宋安宇从坡上滑下来,手里攥着把叶子:“快看这个!” 玉牌接触到叶子的瞬间,又一道光闪过,是半夏! 陈三罐采到了最后一味药引子,他得意洋洋地举着一株开黄花的植物:“火焰草!长在向阳的悬崖上,我爬了三十丈高的石头才...” 话说到一半,墨玉已经蹿上来一口叼走药草,然后唰的消失。 众人急忙跟着它一起进入空间,刚进去就看见屏障处的白雾轰然散开,露出半亩见方的药田。 田里整齐划分着九宫格,每个格子上方悬浮着不同的草药虚影,墨玉轻盈地跃上中央的石碑,爪子拍了拍上面浮现的文字:“药田规则。” 宋安沐凑近细看,跟着念出声:“一、种植需以灵泉浇灌;二、成熟药材可带出;三、集齐九种稀有药材可解锁...” 后面的字迹突然模糊起来,无论她怎么擦拭都看不清楚。 墨玉歪着头看她,金色的猫眼里闪过一丝狡黠,嘴角微微翘起,一副我知道但我不说的模样。 “它肯定知道内情,”宋安宇凑到姐姐耳旁说,“姐,你试试看用游戏思维的跟它交流?” 宋安沐微一点头,蹲下身平视墨玉,认真问道:“是不是要完成种植,才会解锁后面的规则?” 黑猫的尾巴尖儿愉悦地翘了翘,耳朵也跟着动了动,显然很满意她的理解。 “那现在能种什么?”宋安沐继续问。 墨玉轻盈地跳下石碑,迈着优雅的猫步走到第一个格子前蹲坐。 空气中浮现出一道淡淡的虚影,显示出一株普通的金银花图案。 苏老头见状,激动得胡子直颤,拍手道:“金银花好啊!清热解暑!” “金银花种子怎么来?”宋安宇蹲在药田边缘戳了戳泥土,被墨玉狠狠一爪子拍在手背上。 黑猫尾巴一甩,空中浮现出个投壶游戏的虚影。 宋安沐无奈叹气:“果然还是要玩游戏啊!”她抄起一旁装黄豆的篮子,“这个当箭壶,咱们用筷子当箭。” “这游戏简单,让我来试试!”宋瑞峰捋着袖子就要上阵。 “大哥你行不行啊?”宋金秋扛着锄头过来看热闹,“小时候玩弹弓你连树叶子都打不着。” 这把宋瑞峰气的,不服气的说能连中三根,结果机械工程师准头奇差,筷子全飞到了药田外的白雾里。 墨玉嫌弃地甩尾巴,空中浮现一个大大的零字。 吴氏笑得直拍大腿:“你们快看啊!大哥这准头还不如咱们元冬!” “看我的!”宋安沐把筷子在手里转了个花,结果用力过猛直接越过布袋,墨玉这回连分数都懒得显示,直接在她脚边画了个叉。 “姐姐真笨!”元冬和元序异口同声地嘲笑,被赵氏一手一个拎着耳朵:“说什么呢!没大没小的!” 宋安宇默默接过姐姐递来的筷子,随着咚咚咚三声,他帅气的甩了甩刘海,摆出一个帅气的poss:“游戏专业必修课,抛物线计算。” 布袋里整整齐齐插着三根筷子,墨玉的尾巴尖愉快地竖的直直的,药田里啪嗒掉出个青布包。 “金银花种子!”苏老头扑过去像捡金子似的捧起来,打开看过后咦了一声:“怎么里头还有决明子?” 墨玉蹲在石碑上舔爪子:“游戏满分的隐藏奖励。” 全家齐刷刷的看向刚才完美完成游戏的人,宋安沐撞了下弟弟肩膀:“嘿,不愧是游戏达人!” 第80章 不能再散菜了 “咱们分头行动。”宋瑞峰拍了拍手上的泥土,“二弟三弟,你们去外头守着营地,有人来了就通知我们。” 兄弟俩都表示没问题,他们的耳朵都灵着呢,保准周围一有动静就能发现,及时进来报信。 宋家媳妇除了苏明华在药田帮忙,另外两人就负责带小孩。 吴氏叉着腰朝远处吆喝:“你们叫人过来!跟娘练字去!” 两个皮小子刚要抗议,就听他们的娘亲又说道:“只要写满了十张纸,娘给你们做芝麻糖吃。” 俩孩子像小马驹一样蹿了出去,孙氏拉着女儿的手,轻轻摇着头,淡笑着一起跟上。 药田这边,墨玉蹲在石碑上居高临下地指挥着,宋安沐拿着小铲子挖坑,苏老头往每个坑里数种子。 “安沐,三粒就够,多了抢养分” “外公您歇会儿。”宋安宇扶老人坐在边上,转头对姐姐挤眼睛,“姐,你挖的坑跟狗刨的似的。” “找打!”宋安沐扬起铲子。 墨玉喵的一声跳过来,爪子按在铲面上:“专注度-100”。 苏明华笑得直揉肚子:“哎呦安沐,连猫都嫌你闹腾!” 种田区那边,宋老头正带着人热火朝天地干活,赵氏把菜苗分门别类排好,嘴里不停的念着:“茄子苗怕冷,得种在朝阳处。” “老夫人高见!”柳文渊装模作样地掐指一算,“此乃顺应天时,地利,人和之举,您看这茄子苗朝阳而种,正合了向阳花木易为春的道理。” 陈三罐往嘴里塞了根黄瓜:“柳先生你别念经了,快来搭把手!” 然后把水瓢塞给他:“浇水的活归你,我负责吃...不是,负责试吃!” 宋瑞峰挽着裤腿在田里穿梭忙碌着,但他走的急,一个没站稳,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前踉跄了几步。 “当心!”赵氏惊呼。 只见宋瑞峰手忙脚乱地挥舞着双臂,两只手里攥着的秧苗,哗啦一下被他全撒了出去。 那些嫩绿的秧苗在半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不偏不倚地落在了规划好的垄沟里,间距还均匀的过分。 “妙啊!”宋老头猛吸了一口旱烟,烟杆在田埂上咚咚敲了两下,笑得胡子都翘了起来:“老大使的这手天女散花播种法,比老夫年轻时还利索!这准头,这力道,啧啧啧。” 宋瑞峰狼狈地站在田里,裤腿上沾满了泥浆,脸上还挂着几道泥印子,心想自己明明是出了个洋相,怎么转眼就在老爹嘴里成了种田高手? 种田区和药田两方人马分工合作,锄头翻土的声音和说笑声此起彼伏,赵氏把最后一把菜苗塞进土里。 之后众人陆续退出空间,回到夜色笼罩的营地,篝火噼啪作响,映得几个帐篷像趴在地上的蘑菇。 苏明华从空间里拿出几个陶罐,给每人倒了半碗用灵泉水煮的薄荷茶,陈三罐捧着碗猛吸一口气:“这味儿,比我路过醉仙楼闻到的茶还香!” “三罐叔你这嘴可真会说。”宋安沐盘腿坐在草垫上,顺手把偷喝她茶的墨玉捞进怀里,“上次吃我烤糊的饼子,都能夸出花来。” 柳文渊手拿折扇摇头晃脑:“非也非也,此乃灵泉涤荡肺腑之效。” “说人话。”赵氏往他后脑勺拍了一掌。 “就是好喝。”算命先生缩着脖子改口,惹得大家哈哈笑。 白露小朋友已经窝在孙氏怀里睡得打小呼噜了,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芝麻糖。 宋老头磕着烟袋锅,火星子溅在泥地上:“行了,都来说说正事。” 众人立刻安静下来,连墨玉都支棱起耳朵默默听着。 “今儿城隍庙那出,是能帮助到很多灾民,但还是太危险了。”老爷子目光扫过全家,“而且咱们到底是赶路人,不能见天儿的当散菜童子。” 宋瑞峰点头:“爹说得对,从这儿到目的地,少说还有两个月路程。” “可那些灾民...”宋安宇被姐姐踩了一脚。 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后半句咽了回去,他们现代人的道德观在饥荒面前实在憋得慌。 赵氏恰了一口热茶,热气氤氲中她的神色显得格外从容:“咱们空间里的存粮还有不少,今晚新种下的菜,依着空间的生长速度和灵泉水,过个几天就能收一茬。” 她轻轻晃了晃茶碗:“咱们吃喝这块儿,倒是不用太操心。” “老夫人说得在理。”陈三罐难得收起平日的嬉皮笑脸,正经道,“今儿官道上有马队往南去,我猜怕是朝廷要查赈灾粮被调包的事,这风口浪尖的,咱们还是低调些好。” 苏老头这个时候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估摸着是被口水呛到了,宋安沐连忙过去给他顺背。 没成想老大夫缓过气来后,却心不在焉的开口道:“也不知道空间里的药材长得如何了。” 众人露出汗颜之色,得了,这位老大夫一心惦记着他的药田,估计连他们现在讨论的是什么都没认真听。 不打扰他继续神游,大伙重新讨论起来,最后宋老头一锤定音:“那就这么定了,明儿卯时出发。” “睡觉!”老爷子豪迈的掀开帐篷,手里的烟袋锅却不小心勾住了布料,扯出个巴掌大的豁口。 赵氏骂骂咧咧去找针线,其他人憋着笑各自钻回帐篷。 帐篷里,宋安沐躺在中间,隔着一层布都能听见陈三罐在打呼噜。 她小声问:“咱们真不管了?” “不管了,咱们确实是管不了那么多,”苏明华给她掖了掖被角,“就像你爷爷说的那样,要量力而行。” 外头传来柳文渊神神叨叨的说话声:“天罡北斗,紫气东来...” 大概又是在算明天路上的卦象,在他的叨逼叨叨逼叨中,外头传来咚的一声,又是被吴氏扔鞋子的一晚。 墨玉在半夜的时候出现在宋安沐的帐篷里,蜷在她脚边闭上了眼睛。 夜半时分,墨玉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帐篷里,它在宋安沐的脚边转了两圈,选了个舒适的位置蜷成一团。 宋安沐感觉到脚边的温暖,微微睁开眼,看见墨玉已经闭上眼睛,小肚子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她轻轻扯了扯毯子给它盖上一角,又沉沉睡去。 一夜无眠,第二天天刚亮,宋家人就已经收拾好行装,继续赶路。 “大哥,这青州怎么这么大?”宋青阳揉了揉发酸的肩膀,望着前方蜿蜒的官道叹气,“咱们都走了七八天了,都还没走出去。” 宋瑞峰抬头看了看四周:“按地图算,应该快出青州了,不过这地方灾民比咱们想象的多,官道上还全都是拖家带口往南走的。” 走在最前面的宋老头,用烟袋锅往远处一指:“看,前头瞧着有个驿站,咱们今晚就住那儿吧。” 众人精神一振,加快脚步。 驿站不大,大门吱呀作响,门轴像是十年没上过油,但好歹也是个房子,比他们睡帐篷强多了。 众人跨过门槛,扑面而来的是一股霉味混着尘土的气息,驿站大堂里摆着几张歪歪斜斜地瘸腿桌子,其中一张还用砖头垫着缺的那条腿。 “这地方也比咱们路上搭的帐篷强不到哪去啊。”宋安宇用手抹了把桌面,指尖立刻沾了一层灰。 “有瓦遮头就不错了,总比半夜被露水打湿强。”宋老头朝柜台上的驿丞拱手,“劳驾,我们要四间通铺。” 驿丞是个四十来岁的瘦高个,瞧见他们进来,脸上堆起职业性的笑容:“客官们来得巧,正好还剩四间,一间六十文,先付钱后入住。” “六十文?!”赵氏眉毛差点飞出发际线,“官驿通铺不是二十文吗?” 驿丞笑容不变:“客官有所不知,青州是靖王的封地物价自然不同,若有官凭倒可以便宜些,你们有吗?” 哇!他们像是有官凭的人吗?这人虽然脸上笑容很灿烂,但说出口的话,侮辱性不是一般的强啊! 不过再气,也不能在这发作,苏明华悄悄拽了拽婆婆的袖子。 赵氏努力控制自己的暴脾气,吸气呼气的把这口气顺了,才摸出钱袋,从里面数出二百四十文。 铜钱落在桌上的声音格外清脆。 “铁子!带几位客人去客房!”驿丞朝里屋喊了一嗓子,转头又堆起笑容,“后院有地方可以停车,这个不收钱,各位尽管用。” 宋安沐眼珠一转,凑到柜台前:“大人,我们有些新鲜瓠瓜,两文钱一个,您要吗?” 驿丞那双绿豆似的小眼睛一下子瞪得溜圆:“都这时候了哪还有瓠瓜?你们哪来的?” 第81章 猹等着吃瓜 “路上捡的,”宋安沐面不改色的胡诌,“从这里往北五十里地,也不知道是谁家的竹筐翻了,当时好多人都在捡呢,咱家也跟着捡了些。” 正在搬行李的陈三罐差点笑出声,反应过来后赶紧假装咳嗽,那些瓠瓜明明是空间里种的,浇了灵泉长得特别快,就是味道淡了点。 看她说的跟真的似的,是不是捡的这事也没法求证,他们这地方现在多缺粮啊,遇到不能错过。 驿丞也不想去探索他们哪来的了,直接买下五个。 宋安沐脸上堆起甜甜的笑容,得寸进尺道:“您看,咱们都没藏着掖着自己吃,还卖了些给大人呢,所以能再给每间房送壶热水吗?” “热水十文一壶...”驿丞说到一半,看见小姑娘失望的眼神,改口道,“罢了,每间房送一碗吧。” “多谢大人!”宋安沐笑得眼睛弯成月牙,转身朝弟弟眨眨眼。 宋安宇偷偷给她比了个大拇指。 进了客房,里面环境比大堂还破,墙皮剥落得像得了皮肤病。 宋安沐一家分到最里面那间,推开门时一只老鼠嗖地钻进了墙洞。 “至少有个房间。”苏明华安慰道,把包袱放在破了个小洞的木板床上。 宋安宇已经麻利地掏出纸笔摆在唯一完好的桌子上:“姐,今天还教大家学习吗?” “教,怎么不教。”宋安沐从包袱里抽出树枝,这是她当教鞭用的,“去把人都叫来,一个都不能少。” 不一会儿,房间里挤满了人。 老夫妻虽然嘴上说着老骨头学不动了,却还是挨着坐在了最前排。 宋老头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上的毛笔,赵氏则把空白纸张小心地铺平后又铺平。 “今天咱们来复习这几个字。”宋安沐在纸上写下米面油盐,然后冷不防的点名:“二叔,你来念念。” 被点到名字的宋金秋也不怯,他挺直腰板,一字一顿地读出来。 坐在他旁边的宋青阳迫不及待地开始临摹起来,字迹虽不如孙氏娟秀,却也开始工整有力。 桌子上摊着吴氏的记账本,此时她正手忙脚乱的在本子上翻找着,想找到之前记下的这几个字。 孙氏在轻声指点女儿握笔的姿势,小女孩的手指虽然还不太灵活,但写出的字已经像模像样了。 角落里坐着陈三罐,他认真地描画着每一个笔画,写出的字虽然还是东倒西歪,但比之前已经端正多了。 两个小子坐在他旁边,握着特制的小毛笔,一笔一画地跟着学。 “三罐叔进步真大。”宋安宇凑过来看了看,由衷赞叹道。 陈三罐老脸一红,挠头笑道:“还不是你们教得好,我这把年纪还能识字,做梦都想不到啊!” 有了宋家姐弟两人的辅导,教学老师们的任务都轻松了不少,苏明华被父亲拉进空间看他的宝贝药田。 宋瑞峰被柳先生拉着到另一间房里,说是陪他练习下棋的技术,下回和宋安宇对垒时一定要赢。 看着家人们努力学习的一幕,宋安沐感觉心里暖暖的。 他们从最开始连笔都拿不稳,到现在全家老小都能读写记账,这一路的进步,比什么都珍贵。 …… 晚饭他们是在大堂吃的,驿站的饭菜贵得离谱,一碗稀粥就要五文,宋家人默契地只点了最便宜的两样,吃完后就说要回房休息了。 这群人刚走到楼梯口,就听见驿站门口传来一阵喧哗,有瓜不吃是傻子,他们赶忙回身看热闹去。 驿卒扯着嗓子喊道:“你这人怎么回事?说了要住宿必须有文碟或者银子!你两样都没有还妄想住驿站?!” “文碟是真的没有了,银子也被抢了,但是我还有文书啊!” 一个穿着皱巴巴长衫的中年男子正和驿卒堵在门口理论,他身后跟着个短褂打扮的仆从,两人身上都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 宋安沐捏着鼻子往后退了两步,正好撞上从后面跟上来的弟弟。 “姐,这味儿比三罐叔上次煮的那锅草药还冲。”宋安宇做了个鬼脸。 大堂里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 那长衫男见众人围观,声音更大了:“本官奉旨前往临安上任,路上遇到刁民,行李不慎掉入...掉入…” 他涨红了脸,嘴唇哆嗦着,迟迟说不出后面的话,后头的仆从上前一步,拦在主子前面。 “大人别急!让我来说!”仆从对着众人抱拳行礼:“诸位见谅!我家老爷初到贵地就遭此大难,实在难以启齿,咱们这路上遭遇刁民抢劫,那些人不光抢了马车和行李,还把大人重要的物件都扔进了茅坑之中。” 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仆从面不改色,继续道:“文碟和官印找不着了,文书虽经打捞了起来,却已污损不堪,如今我家老爷要赴任临安,却在这路上连个落脚之地都没有,大家说说这还有王法吗?”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沾着可疑污渍的铜牌,高高举起:“还好我这里还带着能证明身份的物件,你们看!这是我家老爷的腰牌,上面临安府三个字没有脏,还看得清楚!” 围观众人闻言纷纷后退,那仆从却浑然不觉,继续愤愤道:“我家老爷心善,见那些灾民可怜,还分了他们干粮,谁成想他们趁老爷不备,竟然做出恩将仇报的事!” 他说到激动处,猛地一拍大腿:“我呸!这些没良心的东西!” 长衫男急忙喝止道:“胖虎!要注意体统!” 那叫胖虎的仆从这才悻悻住口,却还梗着脖子小声说:“本来就是,老爷您就是太仁厚!” 他边说边用袖子擦了擦那块铜牌,结果反倒把上面的污渍抹得更匀了,围观的众人看的龇牙咧嘴。 而听到“胖虎”两字的宋安沐,实在没控制住自己,笑喷了。 她连忙咬紧下嘴唇,肩膀却还是止不住地抖动,以为是笑他手上物件的胖虎立刻瞪圆了眼睛:“笑什么笑!这可是正经官凭!” 驿卒捏着鼻子往后躲:“行行行,你快把这...这物件收起来再说。” 宋安宇扯了扯父亲的衣角,踮起脚尖在他耳旁说:“爹,若这人真是去临安上任的官老爷,保不齐往后就是咱们头顶上的青天大老爷。” 他眼睛往那长衫男身上瞟了瞟:“你看这事,咱们要不要搭把手结个善缘,以后到了临安能过得好点。” 宋瑞峰皱了皱眉,没立即答话。 他打量着长衫男,心里直打鼓,衣服料子确实不错,可皱巴巴的还沾着可疑污渍,靴子上也破了个洞。 这要是官老爷的做派,未免也太寒碜了些,可他转念又一想,这遭遇了打劫的人确实会是这幅惨样,而且万一他是真的呢? 像他们这些平头百姓,能攀上官府关系的机缘可不多,要是错过这次机会,往后在临安地界上遇到什么事,连个能说得上话的人都没有。 但若是骗子...宋瑞峰又盯着那人腰间的玉佩看了又看,成色倒是上乘,可那绳结都磨得起毛了。 就,挺让人拿不准主意的。 那位自称官爷的长衫男正和驿卒据理力争:“本官的文书确实是吏部颁发的!不信我给你看看这印章!” 他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卷泛黄的纸,小心翼翼地展开一角,那纸上确实盖着模糊的红色印迹,但字迹被某种褐色物质糊得几乎看不清。 更可怕的是,随着纸张展开,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弥漫开来,站在前排的几个客人顿时作鸟兽散。 “呕——”驿卒直接干呕起来。 宋金秋捂着口鼻直往后退:“我的亲娘哎,这味儿够地道的!” “你们要相信我啊!”长衫男很激动拿着文书往前站了一步,“本官可以发誓,若有半句虚言则天打雷劈!” 话音刚落,外面突然响起一声闷雷,大堂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长衫男的身上。 那人干笑两声:“呵呵呵…巧合…纯属巧合...真的是真的…信我…” 第82章 一起走呗 在气氛僵持着时,驿丞终于从外面回来了,他大步地踏进驿站大门,走到大堂中央,目光在众人脸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长衫男身上。 “就是你在冒充朝廷命官?”驿丞捏着鼻子后退半步,“这味儿...你掉粪坑里了?” 长衫男气得胡子直抖:“本官乃新任临安县令!官印虽遗失,但还有文书在,你看。” 他又举起那卷被屎糊了的文书,驿丞嫌弃的看了眼:“拿走拿走!就这玩意儿,给我擦屁股都嫌脏!” 宋安沐在后面使劲掐自己大腿才没笑出声,宋安宇已经憋得满脸通红,把脸埋在姐姐肩膀上直抖。 “粗鄙!”长衫男怒喝,“本官要上奏朝廷,参你们一个藐视上官之罪!” 驿丞的冷笑中带着不屑:“行啊,等你真当了官再说,现在,要么交钱住店,要么滚蛋!” 他朝旁边两个驿卒使了个眼色:“还愣着干什么?赶人!” 两个驿卒抄起棍子就要动手,宋瑞峰也不纠结是不是骗子了,先把人保下来才能说以后的事。 他赶紧上前一步阻止:“慢着!” 驿丞斜眼看他:“怎么,你要替这骗子出头不成?” “不是...”宋瑞峰斟酌着词句,“大人不妨三思,若这位真是朝廷命官,赶人之事恐怕不妥,不如让他们暂住后院,房钱由我来付。” 驿丞眼珠转了转,伸出五根手指:“行,不过住后院也要五十文钱,爱住不住。” “三十文。”宋安沐清脆的声音突然插入,“后院连墙都没有,三十文已是高价。” 驿丞被这突如其来的砍价弄得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宋安宇又补一刀:“我觉得十五文更合适,他们住后院还能帮着防贼。” “成交!”驿丞像是怕他们反悔似的,立刻拍板定案,“十五文就十五文,但只准住后院,不准进大堂!” 围观的人群见没有热闹可看,渐渐散去,周正整了整衣襟,郑重地向宋瑞峰拱手行礼:“在下周正,多谢这位兄台的仗义相助。” 宋瑞峰回礼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在下宋瑞峰。”说罢,他微微侧身,抬手示意身旁众人,温言介绍道:“这些都是宋某的家眷。” 周正微一点头,姿态优雅得体,若非身上异味和狼狈模样,倒真有几分官家气派。 才刚觉得他有官家风范,他的腹部却不合时宜的发出一声响亮的抗议,站在他身后的胖虎肚子也跟着应和,声音更为夸张。 “老爷,我好饿啊。”胖虎愁眉苦脸地揉着肚子,“那些可恶的刁民,连一点干粮都没给我们留下。” 众人不忍直视,苏明华等笑够了才说道:“二位先去后院安顿吧,稍后送些吃食过去。” 后院说是住处,实则只是驿站后面一块搭了茅草棚的空地,宋瑞峰帮着把帐篷给他们搭上,周正感激道:“宋兄大恩,周某铭记于心。” “周大人客气了。”宋瑞峰试探着问,“不知大人接下来有何打算?” 周正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怒意:“先去县城找都督讨个说法!这地方灾民如此严重,他这个父母官是怎么当的?”他看向宋瑞峰,“不知宋兄一家往何处去?” “咱们家是往南走。”宋瑞峰含糊其辞,没提南迁的事。 “那可巧了!”周正没有深究,只是惊喜道:“我们也是往南,不如咱们结伴同行?” 宋瑞峰还在犹豫,他的儿女就端着吃食走了过来。 “爹,娘让我送饭来。”宋安沐把碗递给胖虎,里面是几个杂粮饼子和咸菜。 胖虎接过碗,狼吞虎咽地就吃起来,一边说着真香,一边让自家老爷也快来吃。 两姐弟早就听见周正的话,宋安宇拽着父亲的袖子,把他拉到一边小声说:“爹,咱们跟着去看看,若他真是官老爷,往后在临安也有个照应。” 柳文渊从角落中走出来,手里还捏着几枚铜钱。 他神秘兮兮地凑到宋瑞峰耳边:“宋大哥,我刚才算了一卦,此人命格贵重,官星高照,绝对是官老爷没错。若能结交,对咱们大有裨益。” 宋瑞峰刚要说话,宋安沐已经接茬:“是啊爹,人多安全嘛。” 在儿女和柳文渊的劝说下,宋瑞峰吞吐着道:“也…不是不行?” “太好了!”周正喜形于色,“宋兄放心,周某绝非忘恩负义之人。” 宋安沐看着埋头苦吃的胖虎,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那个问题:“虎哥,你是不是有个兄弟叫阿福?” 别问她为什么叫一个瘦小的人为虎哥,主要是胖虎这名,她怕自己还没叫出口,就先笑死。 在狂炫的胖虎猛地噎住,咳了好几下后才瞪大眼睛问:“小姑娘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哥就叫阿福!” 宋安沐强忍着笑意,鼻孔都撑大了:“我就是随口猜的。” 说完她就拉着弟弟快步离开,一回到房间,两人就笑倒在床上。 “我的天!这不就是哆啦A梦吗!”宋安宇捂着肚子,“就是这胖虎也太瘦小了,跟动画片里完全不一样!” “就是啊,这巧合也太绝了!”宋安沐笑得直捶床板。 两人正笑得欢,苏明华朝儿女翻白眼:“你们两个,适可而止啊,人家名字有什么好笑的?” 外面传来脚步声,两人赶紧端正神色,宋瑞峰一进门,就看见他的两个孩子一本正经的样子,狐疑道:“你们刚才在笑什么呢?” “没什么。”宋安沐正色回答,“爹,带那两人一起走的事,你和爷爷他们说了吗?” 宋瑞峰奇怪的看了儿女一眼,没看出什么,他摇摇头道:“正要去说呢,走,找他们去。” “没什么。”宋安沐神色一敛,正色道:“爹,带那两人一起走的事,和爷爷他们说了吗?” 宋瑞峰奇怪地扫了儿女好几眼,见他们神色如常,便摇头道:“正要去说呢,走吧,一道去。” 四人将宋家人聚在一起,宋瑞峰把这个事一说,家人们议论了起来。 苏老头坐在角落里,手里无意识地搓着一把草药,眼神飘忽,显然心思早飞到空间的药田去了。 “若真是官老爷同行,对咱们自然是件好事。”赵氏眉头微蹙:“只是他们身份真假先不说,就身上那股子味道,实在是难闻。” 柳文渊抚掌道:“在下刚才算过,此人确是县令无疑,卦象显示官星入命,贵人相助,正应了此事。” 陈三罐立刻点头如捣蒜:“柳先生算得准!我早就说过,柳先生的卦象从不出错!” 他往嘴里塞了块糖糕,口齿不清的补充道:“而且我刚才去灶房时,还听见他们在议论什么,今年吏部考核,通判职责之类的话,说得头头是道的,寻常骗子哪懂这些官场门道。” 宋金秋搓着下巴:“那让他们走在后面些就是了,横竖咱们推着板车也走不快。” 吴氏却不以为然:我看还不如多一事少一事,谁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官老爷?咱们还是自己走自己的好。” “你懂什么就瞎逼逼,”宋金秋瞪了媳妇一眼,“要真是官老爷,往后在临安咱们也算有个靠山。” 孙氏心里没底,她小声的发问:“可他们若是骗子呢?” “那也不怕,”宋青阳轻笑了下,温声安抚道,“咱们一大家子人,还怕他们两人作怪不成?再者说…” 他摊了摊手:“咱们不过是寻常百姓,既无万贯家财,又无官身爵位,他们能图咱们什么?” 苏明华端来茶水分给大家:“先带着吧,到了县城再看看什么情况。” 她瞥了眼还在发呆的父亲,无奈地摇摇头:“爹,您别琢磨了,待会我陪你进空间里去看看。” 苏老头这才回过神来,呵呵笑了笑:“啊?哦...你们说带着就带着吧。” 好吧,他根本就没有听女儿在说什么,否则应该立马就想拉着苏明华进空间的。 最终宋老头拍板:“那就这么定了,带着他们一起走。” 第83章 探听消息 事情定下后,宋家人各自回屋收拾行李,宋安沐整理包袱时,听见院里传来胖虎的声音:“老爷,这饼子可真香啊!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 “慢点吃,别噎着了,”周正的声音里带着笑意,“等到了县城,老爷我给你买肉包子吃。” 宋安沐透过窗缝往外看,只见胖虎捧着杂粮饼子吃得正香,周正则站在一旁,虽然衣衫破旧,但举手投足间确实有几分官家气派。 “姐,在看什么呢?”宋安宇凑过来探头,也往窗外瞧。 “我在想,这个周大人到底什么来头。”宋安沐啧了一声,“你说他会不会真是个大官?” 宋安宇摇摇头:“看那身打扮不像,不过说话做事倒是有模有样的。” 第二天一早,宋家人整装待发。 周正和胖虎已经换上了宋家给的干净衣裳,虽然穿着不合身,但总算没那么邋遢了,不过他们身上还是若有若无的有股味。 “多谢诸位的帮助。”周正郑重地向宋家人行礼,“此番恩情,等周某到了临安,定有重谢。” 宋老头摆摆手:“周大人就别客气了,路上互相照应就是。” 队伍缓缓出发,主仆两人依言走在最后,宋安沐故意放慢脚步,很快就和胖虎保持着距离并排走。 “虎哥,你们是从哪儿来的呀?”宋安沐装作随意地问,顺手递给他一块浸过灵泉水的帕子擦汗。 胖虎接过帕子擦了擦脸,顿时觉得神清气爽:“从京城来的呀,我们老爷原本在礼部当差,这次是奉命去临安当都督。” 宋安沐皱眉,这京城官被外放做都督,明显是降职了,她故作天真地追问:“那周大人在礼部的时候是几品官呀?因为什么被外放的?” “这个...”胖虎挠头:“老爷不让我乱说。” 走在前面的周正听见了,回头笑道:“小姑娘对周某的官职感兴趣?” 宋安沐被抓个正着,脸颊微红的回:“哈哈哈是啊,就是随便问问。” 周正倒不介意,苦笑着摇头:“周某在礼部任主事,正六品,至于外放...” 他叹了口气:“说来惭愧,只因在下性子耿直,不肯同流合污,去年冬祭时,有人要在祭品上做手脚,在下不肯为他们做事,结果...” 他耸耸肩,做了个下压的手势:“就被打发到临安去了。” 宋安宇不知什么时候也跑了过来:“那等到了县城,都督见过您吗?会相信您的话吗?” “这个嘛...”周正摸了摸下巴,自信道:“等见了都督,周某自有办法可以证明身份。” 前面传来宋金秋的喊声:“安沐安宇,你们别磨蹭了,快跟上!” 两个孩子赶紧跑回自家队伍,宋安沐小声对弟弟说:“虽然得罪人被外放了,不过都督也是个不小的官职,在临安还是有用的。” 宋安宇点头:“要是他真能帮上忙,咱们在临安落户就方便多了。” 队伍继续向南行进,官道两旁田野渐稀,取而代之的是起伏的山丘。 胖虎的肚子发出一声响亮的咕噜声,引得走在前面的元冬和元序频频回头,宋安沐看见两个堂弟捂着嘴偷笑,自己也差点没绷住。 “老爷,我饿。”胖虎揉着肚子,眼巴巴地看着周正。 周正无奈地叹气:“再忍忍,等到了县城...” “到县城还有两个时辰呢。”宋安沐实在看不下去,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给,先垫垫肚子。” 胖虎接过油纸包,里面是两个杂粮馒头,他感激地看了宋安沐一眼,三口两口就吞下一个。 “不用吃的这么急,”宋安宇递过水囊,“你们几天没吃东西了?” 周正苦笑道:“实不相瞒,自从被抢后,我们两天时间只吃了些野果。” 走在后面的赵氏听见这话,眉头皱得死紧,她快步赶上苏明华:”老大媳妇啊,这两人也太能吃了,照这么下去,咱们明面上的粮食就快没了。” 苏明华也同意这点:“娘说得是,那等晚上安顿下来,咱们去空间拿些蔬菜出来。” “待会休息时就去拿出来吧,放在板车上。”赵氏忧心忡忡地看着前方,“这样我才安心。” 苏明华正要拒绝,宋老头先开口了:“老婆子你急什么?现在路上这么多人,万一被人瞧见怎么办?” “是啊娘,”宋青阳也劝道,“咱们带的吃食还够大伙吃两天的,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孙氏递了水囊给赵氏:“娘,您先喝口水缓缓,当家的说的对,咱们不差这几个时辰的。” 赵氏接过水碗,叹了口气:“我也知道不该着急,可这心里总不踏实。” 她摇摇头,自言自语道:“罢了罢了,是我心急了,这人多眼杂的确实不合适,还是等晚上再说吧。” 正午时分,队伍在一处树荫下休息,宋家人围坐在一起,拿出干粮分食,主仆在稍远的地方坐着。 周正还能忍住,但胖虎却眼巴巴地望着这边,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给他们送点去吧。”宋老头看不下去了,“出门在外都不容易。” 赵氏不情不愿地拿了两块饼子递过去,嘴里嘟囔着:“再这么吃下去,咱们就真要暴露了。” 宋安沐看着奶奶心疼粮食的样子,悄悄对弟弟说:”晚上咱们多拿点出来,让奶奶能放心。” “我看行。”宋安宇点头,“不过得小心点,别让那两人发现异常。” 休息过后他们继续赶路,远远已经能看见县城的轮廓。 宋安沐本以为和之前的县城一样,这里也会是个热闹的地方,结果走近才发现城门处冷冷清清,只有两个懒散的衙役在站岗。 “这县城怎么这么萧条?”宋安宇皱着眉头四处张望。 周正脸色也不好看:“看来此地民生艰难啊。” 进城后的景象更令人心惊,街道两旁的店铺大多关门歇业,偶尔有行人也是行色匆匆。 几个衣衫褴褛的人蜷缩在墙角,眼神空洞地望着过往行人。 “老爷,我害怕。”胖虎往周正身边缩了缩,“这些人怎么跟鬼似的...” “别胡说。”周正呵斥道,但自己也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宋家人警惕地聚在一起,孩子们被护在中间,宋老头低声嘱咐:“都跟紧点,别走散了。” “爹,要不咱们先找家客栈安顿下来吧。”宋瑞峰提议道,“然后再陪周大人去衙门。” 周正却推辞:“不必麻烦,宋兄先找住处,我和胖虎自己去衙门就行。” “那怎么行?”宋瑞峰坚持道,“既然一起进城了,自然要送佛送到西。” 这边在说着,那边却突然有一个瘦骨嶙峋的小孩冲到宋安沐面前,伸出脏兮兮的小手:“小姐行行好,给点吃的吧!” 宋安沐被这突如其来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那孩子见她要躲,竟然扑上来抱住她的腿:“求求你了,我妹妹就快饿死了!” “放开我姐!”宋安宇上前推那孩子,却被他瘦得硌手的骨头惊到了。 宋瑞峰赶紧把两个孩子护在身后,从包袱里摸出一个饼子递过去:“给你,快放开我女儿。” 那孩子抢过饼子,转身就跑,眨眼间消失在巷子里。 “这地方怎么这样,”宋安沐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官府都不管吗?” 周正脸色铁青:“岂有此理!百姓饿成这样,都督是干什么吃的?” 他怒气冲冲地大步向前,胖虎小跑着跟上:“老爷您慢点,等等我!” 宋家人面面相觑,只好加快脚步跟上,转过两条街,终于看到县衙大门,门口两个衙役正靠着墙打盹,听见脚步声才懒洋洋地抬头。 第84章 证明身份失败 “站住!衙门重地,闲人免进!”其中一个衙役喝道。 周正挺直腰板:“本官乃即将上任临安县令的周正,要见你们县令。” 两个衙役对视一眼,突然哈哈大笑:“又一个冒充官老爷的!这月都第三个了!” “放肆!”周正怒喝,“本官有文书为证!” 胖虎赶紧从包袱里掏出那卷沾了污渍的文书,衙役嫌弃地后退一步:“这什么东西?臭死了!” “这是...”周正一时语塞,总不能说是掉粪坑里弄脏的吧? 宋瑞峰赶紧上前解围:“两位差爷,这位大人确实是在路上遭遇点事情,文书不慎污损,不如通禀一声,请都督大人定夺?” “都督大人忙着呢,没空见闲杂人等。”衙役不耐烦地挥手,“赶紧走,再不走把你们当闹事的抓起来!” 周正气得脸色发白:“好,很好!本官倒要看看,你们都督有多忙!” 他说完,竟然直接往衙门里冲,两个衙役慌忙阻拦,却被他灵活地闪开,胖虎见状也跟了上去,嘴里喊着:“老爷等等我!” 宋家人站在衙门外,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咱们...要不要跟进去?”宋青阳迟疑道。 宋老头摇摇头:“别掺和官家的事,先找住处吧。” 就在他们准备离开时,衙门里突然传来一阵喧哗,紧接着,主仆两人被几个衙役推搡着赶了出来,胖虎的裤子上还有个明显的脚印。 “再敢硬闯衙门,打断你们的腿!”衙役恶狠狠地威胁道。 周正整了整被扯乱的衣襟,咬牙切齿道:“好一个无法无天的都督!本官定要上奏朝廷,参他个渎职之罪!” 宋瑞峰上前劝道:“周大人消消气,不如先找个地方从长计议?” 周正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怒火:“让宋兄见笑了,也罢,先安顿下来再说。” 找客栈的路上,宋安宇小声对姐姐说:“我看这周大人八成真是官老爷,一般人哪有胆子闯衙门?” “可衙役不信啊。”宋安沐皱眉,“这下麻烦了,没有官府帮助,他怎么证明身份?” 柳文渊突然停下脚步,指着一家门店说:“诸位,这家来福客栈看着不错,就住这里吧?” 客栈门面不大,但还算整洁,掌柜见有客人上门,热情地迎了出来。 “客官要住店吗?本店干净舒适,价格绝对公道!” 宋老头上前问价,谈妥后众人开始卸行李,周正和胖虎因为身份特殊,被单独安排在一间偏房。 安顿好后,宋家人聚在大通铺里商量对策。 “这县城情况不妙啊。”宋老头忧心忡忡地说,“街上那么多饿肚子的,保不齐会有人抢粮食。” 赵氏赶紧道:“老大媳妇,今晚咱们得去多拿些粮食出来,放到板车隔层里。” “娘放心,我记着呢。”苏明华点头,“不过得等夜深人静再去。” 晚饭时,掌柜的端来几碗稀粥和咸菜,歉然道:“对不住各位,如今县里粮食紧缺,只有这些了。” 宋金秋不满道:“就这点东西还要二十文钱?抢钱呢?” 掌柜的苦笑道:“客官有所不知,现在粮价飞涨,我这已经是赔本买卖了。” 周正闻言,放下筷子问道:“为何会闹粮荒?可是遭了天灾?” ”哪有什么天灾。”掌柜的压低声音,”是都督大人把官仓的粮食都运去临安卖了,说是要筹钱修什么园子...” ”什么?”周正拍案而起,“私卖官粮?这是杀头的大罪!” 掌柜的吓得连连摆手:“客官慎言!这话传出去要掉脑袋的!” 说完匆匆退了出去,屋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看向周正。 “周大人,这事你觉得是真的吗?”宋老头小心翼翼地问。 周正沉着脸点头:“看这县城百姓的样子,八成是真的,官粮乃百姓救命之物,私自贩卖形同谋财害命!” “那咱们怎么办?”吴氏紧张地问,“要不明天一早就走吧?” “走?”周正冷笑,“本官既然撞见了,就不能坐视不理!” 胖虎弱弱地插嘴:“可是老爷,衙门的人不信咱们啊...” “只要能见到都督就行!”周正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宋瑞峰他们很疑惑啊,这个周大人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而且他现在还身份不明,该不会是想玩阴的吧? 等见了都督拿到证明,再翻脸不认人?这也太冒险了,可看周正那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又不像在开玩笑。 吃完饭,周正早早回房休息,说是要养精蓄锐,留下懵逼的他们,所有人都不懂,他的自信来源于何处。 到了晚上休息的时间,宋家人悄悄行动起来,赵氏把油灯捻到最小,昏暗的光线下十几张脸凑在一起,活像一群密谋造反的土匪。 “老大,你带着大伙进去。”赵氏一边整理包袱一边说,“我和你爹在屋里说说话,外人听着热闹就行。” 宋瑞峰点头,消失在了原地,其他人也陆续进入空间,只剩下老两口坐在床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家常。 空间里,苏老头一进来就直奔药田,脚步快得把陈三罐撞个跟头。 “苏大夫您慢点!”陈三罐揉着肩膀追上去,看到药田后瞪大了眼睛,“哎哟!三七都长这么大了!” 药田里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 苏老头激动得双手直抖:“好!好啊!这灵泉养出来的药材,品相比外头强十倍不止!” 他蹲下身小心地挖出一株人参,手指都在发抖:“瞧瞧这须子,这芦头,少说也有五十年份了!” 陈三罐已经扑到另一片药草前:“苏大夫!这边的金银花可以摘了!” 宋安宇好奇地跑过来:“外公,这些药材能卖多少钱?” “傻小子,”苏老头笑得见牙不见眼,“这些可都是救命的东西,有钱都买不着!” 另一边,宋安沐正带着堂弟堂妹在摘菜,三个小家伙抱着比自己脑袋还大的白菜,摇摇晃晃地往仓库走,活像搬粮食的小仓鼠。 “轻点放!”宋安沐指挥着,“对,码整齐...哎哟元序你别坐在白菜上!” 吴氏和孙氏在摘茄子,一边干活一边聊家常,柳文渊挽起袖子加入采收队伍:“在下虽不精通农事,但摘个菜还是没问题的。” “那你把这边的白菜收了。”宋安沐塞给他一个竹筐,“记得留两棵给我弟腌泡菜。” “得令!”柳文渊文绉绉地作了个揖,逗得众人直乐。 宋瑞峰和宋青阳兄弟俩负责搬运,来来回回跑了十几趟,宋金秋偷懒躲在角落里啃黄瓜,被进来的视察的赵氏抓个正着。 “就知道吃!”赵氏揪着他耳朵,“去帮你大哥他们搬东西!” 忙活了近一个时辰,仓库里堆满了新鲜蔬菜和药材,柳文渊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很是满意:“想不到在下也有务农的天分。” “墨玉,”宋安沐摸着黑猫的脑袋,“说说外头的情况。” 墨玉甩了甩尾巴:“掌柜的在楼下打算盘,小二在后院喂马,安全得很。” 众人分批回到房间,宋老头见人都齐了,拍拍手道:“咱们赶紧把东西搬出去,动作要快。” 十几个大人小孩排成一队,像蚂蚁搬家似的往后院溜,月光下,四辆板车静静地停在那里。 “老大老二去门口守着。”宋老头指挥道,“其他人赶紧装车。” 宋安宇和元冬负责望风,两个小脑袋从墙角探出来,警惕地左右张望,女眷们把蔬菜藏在板车底层的暗格里,上面盖上稻草和杂物。 第85章 做贼心虚 “这茄子得轻点放,”吴氏小声说,“别压坏了。” “药材放我这车。”苏老头把包袱塞进最隐蔽的角落,“这些可金贵着呢。” 柳文渊和陈三罐抬着一袋米,往板车方向挪动,月光下,两人的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长。 “柳先生,”陈三罐用下巴指了指他的左袖,“您这袖口沾上泥了。” 柳文渊低头一看,果然见自己的青布衣袖上蹭了一大块泥印子。 他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无妨无妨,大丈夫不拘小节,倒是这米袋子可得抬稳了,别撒了粮食。” 两人正要把米袋往车底下塞,突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元冬猫着腰从墙角窜过来,小脸绷得紧紧的:“有人来了!” 所有人瞬间僵住,陈三罐手一抖,差点把米袋摔在地上。 柳文渊及时托住袋底,两人顺势蹲下,借着板车的阴影藏住身形。 远处传来店小二哼着小曲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那调子忽高忽低,伴随着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正朝后院这边靠近。 “躲起来!”宋瑞峰急道,众人如惊弓之鸟,纷纷就近寻找掩体。 宋青阳一把拉住元冬,两人滚到最近的一辆板车底下。 “屏住呼吸,别出声。”宋青阳贴着侄子的耳朵用气音说道,同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聪明的小家伙立刻会意,像只小鹌鹑似的蜷缩在车底阴影处,连衣角都掖得严严实实。 店小二哼着荒腔走板的小调晃进后院,手里提着的灯笼在石板地上投下摇晃的光斑。 那光斑越来越近,眼看就要照到藏粮的板车附近。 宋安沐死死捂住嘴,感觉自己的心跳声大得仿佛能震破耳膜。 “哟,这马今儿怎么吃这么多。”店小二嘟囔着,随手往马槽里添了把草料。 马儿打了个响鼻,喷了他一脸唾沫星子:“呸!不识好歹的畜生!” 众人屏息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出,宋瑞峰蹲在角落里,额头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在地上砸出小水印。 终于,店小二骂骂咧咧地走远了,脚步声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过了好一会儿,确认危险解除,大家才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 “吓死我了。”孙氏拍着胸口,“还以为被发现了。” “我的亲娘诶,”宋金秋瘫坐在地上,抹了把冷汗,“差点没把老子吓出病来。” “嘘——小点声!”宋老头瞪了他一眼,“那小子说不定还没走远呢!” 元冬从车底钻出来,小脸煞白,但眼睛却亮晶晶的:“三叔!我刚才连气都不敢喘!” 宋青阳揉了揉他的脑袋:“好小子,表现不错,”他从怀里摸出块麦芽糖塞给侄子,“奖励你的。” “赶紧的,还剩最后一点了。”赵氏催促道,“再磨蹭天都要亮了。” 终于装完所有东西,宋安沐突然想起什么:“等等,咱们是不是忘了给周大人他们准备?” “早备好了。”苏明华指着最边上那辆车,“单独给他们装了一袋米和菜,藏在座位底下。” 月光洒在小院里,十几个黑影蹑手蹑脚地溜回房间。 宋老头数了数人头:“都齐了?那咱们商量正事,老大,你觉得周大人这事怎么办?” 宋瑞峰搓了搓手:“我觉得吧,周大人要是明天真去闹事,咱们这一大家子怕是跑不掉。” “可不是嘛!”吴氏急得直搓衣角,“咱们要不趁天还没亮赶紧溜,管他什么官不官的。” 宋青阳皱眉:“这不太好吧?万一周大人真是好官,咱们这样做岂不是不道义。” “好官也不能拉着咱们送死啊!”宋金秋嗓门大了些,被赵氏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上。 “小点声!”赵氏瞪眼,“你当这是在咱家炕头上呢?” 苏老头摸着胡子出主意:“要不...给那主仆俩下点药?带着他们开溜?我这儿有安神的方子。” “这主意可以有,不过外公你的药太温和了,”宋安宇眼睛转啊转,“三罐叔不是有那种吃了就睡的迷药吗?” 蹲在角落啃黄瓜的陈三罐差点噎住:“咳咳...你小子怎么知道的?” “上回你给药田除虫,往自己手上倒错药粉,睡了一整天,”宋安沐揭他老底,“醒来还说梦到自己在御膳房偷吃,这事你该不会忘了吧?” 柳文渊摇着扇子点头:“此计甚妙,依在下看,那胖虎仆从也担心他主子惹上麻烦,或可说服。” “那我去说!”宋安宇自告奋勇,“保证把虎哥给策反过来。” 大伙都觉得这是个好办法,宋瑞峰看向角落:“三罐,你那药?” 陈三罐从怀里掏出个小纸包:“我还剩的不多,你们省着点用。” 计划敲定,众人分头行动。 宋安宇端着水壶站在周正房门外,深吸一口气,轻轻叩了三下门。 “谁啊?”里面传来胖虎的问话。 “是我,宋安宇。”他镇定自若地答道,“我娘让我送热水来。” 门吱呀一声开了,胖虎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脸上堆满感激的笑容接过水壶:“哎呀,这么晚了还麻烦小公子跑一趟。” 宋安宇往屋里瞥了一眼,看见周正坐在桌前看父亲借的书,他和善地笑了笑:“安宇来了?进来坐会儿?” “不了不了,”宋安宇连忙摆手,又朝胖虎使了个眼色,“虎哥,能借一步说话吗?我有些...呃...针线活想请教你。” 胖虎一脸茫然:“针线活?我?” 周正也露出困惑的表情:“胖虎会针线?我怎么不知道?” “就是...就是补袜子!”宋安宇急中生智,“我见虎哥的袜子补得特别平整,想请教请讲。” 胖虎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上破了个洞的袜子,更加困惑了,周正忍俊不禁:“胖虎,没想到你还有这手艺?那你去吧,别耽搁太久。” “是,老爷。”胖虎挠着头跟宋安宇出了门。 两人来到拐角处,宋安宇确认四下无人后,才问道:“虎哥,你们明天真要去找都督?” “那当然!”胖虎挺起胸膛,“我家老爷最恨贪官污吏。” “可你们现在没身份证明,万一被当成闹事的抓起来,连都督的面都没见上就进牢里了可怎么办?” 胖虎脸色变了变:“这...” 房间里,周正重新拿起书,却忍不住往门口张望,自言自语道:“补袜子?这孩子怎么奇奇怪怪的?” 此时走廊上,宋安宇凑近胖虎:“虎哥,要不这样,我们有个安神的方子,让周大人好好睡一觉,等到了其他的县城,你们再想办法证明身份。” 胖虎纠结地搓着手:“这...这不是欺主吗?我不敢…” “你想想,要是周大人真在路上出点什么事,你怎么和主家交代?”宋安宇使出杀手锏。 这话戳中了胖虎软肋,犹豫半晌,他终于点头:“那...那行吧,不过药我来下,你们别经手。” 两人回到房间前,胖虎在门口做足了心里建设后,才轻轻推门进去。 听到推门的声音,周正放下书好奇地问:“这么快就补好了?” “回老爷,”胖虎支支吾吾地说,“小公子就是...就是问了个针法...” 周正笑着摇摇头:“这孩子,大晚上的跑来问针线。” 看着桌子上的茶壶,胖虎深吸口气,拿起来给周正倒了杯茶,手却抖得差点洒出来。 “老爷,喝口茶润润喉吧。” 周正不疑有他,接过来一饮而尽:“奇怪,这茶怎么有点...” 话没说完,人就歪倒在床上,胖虎赶紧扶住,眼泪都快出来了:“老爷啊,我对不住您啊!” 宋安宇在门外听到了动静,长舒口气,进房间里帮着把周正安置好。 第86章 大人你病糊涂了 次日天蒙蒙亮,宋家人就收拾妥当,胖虎红着眼眶出来,声音沙哑地对掌柜说自家老爷突发急病。 掌柜闻言一惊,连忙跟着胖虎进屋查看,只见周正面色潮红地躺在榻上,额头上敷着湿布巾,呼吸粗重,确实一副病得不轻的模样。 “这可如何是好!”掌柜搓着手,一脸担忧,“这病...该不会是瘟症吧?” 宋金秋立刻高声接话:“胡说什么呢!我们这儿可有正经大夫!” 他指了指正在整理药箱的苏老头:“看见没,这位可是行医三十年的老大夫!” 掌柜眼珠一转,赔着笑脸道:“既然有大夫,不如多住几日将养?这病着赶路,怕是不妥啊。” “正因有大夫才更要走,”苏老头捋着胡子,一脸严肃,“这病需要几味特殊药材,得赶紧去下个城里寻找。” 掌柜一听要少赚不少房钱,脸上顿时显出几分失落。 但看周正那副病容,又怕真是什么传染病,只好帮忙张罗着腾出一辆板车,还特意多垫了几层褥子。 “多谢掌柜照应。”胖虎抹着眼泪,和宋瑞峰一起把周正抬上车。 掌柜站在门口目送他们离去,嘴里还不住念叨:“有大夫还走这么急,该不会是…”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摇了摇头转身回屋。 等他们一伙出了城门,悬着的心才放下一半,宋金秋的板车上,周正盖着棉被睡得正香,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别人的口中已经成了个“病号”。 走到晌午,胖虎突然惊呼:“三罐兄!老爷的手指动了!” “让开!我来了!”陈三罐一个大跨步,撒了一把药粉到周正脸上。 周大人迷迷糊糊地刚要睁开眼,被这把药粉一撒,又昏睡了过去。 这场景把元冬元序看呆了。 “大伯,周大人是不是要死了?”元序天真地问。 “别乱说!”宋瑞峰赶紧捂住孩子的嘴,把人拖远了,生怕胖虎心里压力承受不住会暴走。 他们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第三天傍晚出了这个县城。 周大人这次是真要醒了,胖虎急得直转圈:“怎么办怎么办...” “慌什么,”苏明华从容地递过水囊,“让他醒,待会儿就说他病糊涂了,咱们为了给他找药材,带着他赶路,现在已经快到下个县城了。” 周大人迷迷瞪瞪坐起来,看见周围一片又一片的荒山野岭,顿时瞪大眼睛:“啊?这是哪儿啊?” “官道上啊。”宋安沐面不改色地扯着谎,“大人您染了风寒昏睡不醒,我外公说你这个病需要特殊药材,必须尽快赶到下个县城寻找,咱们这都走了有三天了。” 周正揉着太阳穴:“是吗?可本官怎么觉得只是睡了一觉呢?” “这个病是这样的,”苏老头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我有个病人得了这个病后,连自己媳妇都不认得了。” 周正狐疑地环视众人,目光忽然停在仆从红肿的眼睛上:“嗯?胖虎,你眼睛怎么了?” “啊?”胖虎一激灵,手上的水囊差点掉了,“可能是…可能是被蚊子叮的!我就说怎么这么痒!” 宋安宇立刻接话:“昨儿夜里虎哥非说要守着大人,结果被山蚊子围攻了,”他还比划了个夸张的手势,“那蚊子有指甲盖那么大!” 周正将信将疑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忽然板车一个颠簸,他连忙抓住车辕。 宋金秋在后头吆喝:“大人坐稳喽!可别给颠下去了!” 这一打岔,周正也顾不上多问,只得老老实实坐好。 他望着远处隐约可见的城墙轮廓,喃喃自语:“当真是病了?怎么半点印象都没有?” 胖虎悄悄抹了把汗,冲宋安宇投去感激的眼神,赵氏趁机给周大人递上一竹筒灵泉水:“大人喝点水,我亲家公说多喝水好得快。” 周正接过竹筒,清甜的泉水入喉,他舒服地叹了口气,暂时把疑惑抛到了脑后。 车轮碾过碎石的声音里,墨玉在空间里笑得打滚:“这群人编瞎话的本事,可比种地强多了!” 当晚住进客栈时,周大人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而宋家人此时正聚在房里偷乐。 吴氏捂着嘴笑:“你们看周大人那表情,跟做梦似的。” “咱们这算不算绑架朝廷命官?”宋金秋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 “这叫战略性转移。”宋安沐振振有词,“再说了咱们还有虎哥帮忙。” 正聊着,门猛的被推开,周正阴沉着脸站在门口:“本官都听见了!” 屋内瞬间鸦雀无声,宋安宇手里的地瓜干掉到了地上。 “大人您听我解释。”他身后的胖虎扑通跪下,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周正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跪在地上的人:“好你个胖虎,跟了本官这么多年,如今倒学会吃里扒外了?” 胖虎额头抵在地上直发抖:“小的该死!可宋家小公子说得在理,小的实在是怕您...” “怕本官送死?”周正冷笑一声,“那你可知背主是何等罪过?” 宋家人紧张起来。 宋瑞峰硬着头皮上前:“周大人,这事是我们出的主意,别怪胖虎。” “本官没问你,”周正一摆手,眼睛仍盯着胖虎,“你说说!本官平日待你如何?” 胖虎抬起泪眼:“大人自然是待小的极好,有什么好吃的东西,都会给小的一份。” “那你就是这么报答的?”周正提高嗓门,“帮着外人给本官下药?!” 这一嗓子把隔壁屋的掌柜都惊动了,探头看了一眼又赶紧缩回去,胖虎哭得直打嗝,一个劲磕头。 宋安沐看不过去了,上前劝说:“大人,虎哥这不都是为了你好。” “小姑娘别插嘴,”周正瞪她一眼,“本官今日非要好好教训这个背主的人不可!” 说着竟真拿出一根竹条要抽人。 宋老头赶紧拦住:“大人息怒啊!胖虎也是一片忠心。” “忠心?”周正气得手抖,“忠心就是帮着外人算计主子?” 苏明华实话实说:“周大人,胖虎明知道您会生气还要这么做,不就是怕您出事吗?这才是真忠心啊。” 周正举着竹条的手僵在半空,屋里安静得能听见胖虎抽鼻子的声音。 “哼!”周正突然把竹条往地上一摔,“起来吧!下不为例!” 胖虎傻愣愣地抬头,鼻涕泡还挂在鼻尖上。 “还跪着干什么?”周正嫌弃地别过脸去,“难道等着本官扶你不成?” 宋安宇机灵地递上手帕:“虎哥快擦擦。” 周正背着手在屋里转了两圈,最后停在陈三罐面前:“你那迷药...” 刚才他发火的模样实在过于吓人,这会忽然问到陈三罐,他忍不住哆嗦起来:“大、大人...” “还有剩的吗?” “啊?” “本官问你还剩多少!”周正不耐烦道,“这么好的东西不早说?下回遇见歹人用得着!” 这转折把所有人都整不会了。 胖虎刚爬起来又差点跪下:“老爷您不罚小的了?” “罚!怎么不罚?”周正恶狠狠地说,“罚你接下来一个月不许吃肉!” 胖虎顿时哭丧着脸:“这比打板子还狠啊。” 虽是这么说,但就他们这落魄的样子,要是没有宋家的接济,本来也是吃不上肉的。 宋金秋小声媳妇说:“这官老爷的脾气来得快消得也快。” 哪知周正耳朵尖听见了,转头瞪他:“本官还没跟你们算账呢!” 宋家人又紧张起来。 “说吧,”周正板着脸,“是谁出的主意?本官要好好感谢他。” 几十根手指同时指向陈三罐。 第87章 深夜加餐 陈三罐瞪大眼睛跳起来:“哎?不是!你们!我只是提供了药粉而已!” “三罐兄别慌,”柳文渊摇着扇子,“周大人这是要谢你。” “谢个屁!”陈三罐躲到苏老头身后,“你看他那样像是要谢我吗?” 周正呵呵笑了起来:“确实要谢你,要不是你这迷药,本官现在可能已经在大牢里了。” 他说着竟真的拱手行了一礼,把陈三罐吓得直摆手:“不用不用...” “不过,”周正站直身子,又板起脸,“下回再要给本官下药...” 大家都屏住了呼吸。 “里面记得加点甘草,太苦了。” 屋里笑成一片,墨玉在空间里翻白眼:“这官老爷怕不是个戏精?” “咕——” 不知是谁的肚子突然叫了一声,笑声戛然而止,众人面面相觑,宋安沐的耳朵尖悄悄红了。 宋老头清了清嗓子:“要不...咱们下点面条吃?” “好!”十几个人异口同声。 灶房热闹了起来,苏明华麻利地和面,吴氏负责烧水,宋安沐去包袱里找出晒干的菜。 陈三罐蹲在灶台边看着,被柳文渊用扇子敲了下脑袋:“注意口水。” “我这不是饿了嘛!”陈三罐揉着脑袋,“再说了,苏大嫂做的面条多香啊!我已经等不及要吃了!” 周正背着手站在门口,冷不丁插话:“本官倒要看看这面条有多好吃,以至于把胖虎都骗得敢背主。” 胖虎委屈地缩了缩脖子:“老爷,小的真的知错了。” “闭嘴。”周正瞪他一眼,“罚你今晚不许吃面条。” 胖虎的脸顿时垮了下来,可怜巴巴地望向宋安沐,小姑娘心软,偷偷比了个放心的口型。 陈三罐搓着手问:“那个...面条里能加点荤腥不?” “不行!”赵氏瞪他,“大晚上的吃面条下什么荤腥,想得倒是挺美!” 柳文渊摇着扇子:“诸位,在下可以贡献一包虾米。” “真的?”被训了一顿的陈三罐瞬间眼睛发亮,“多谢柳先生了!” 苏明华利落地揉好了面团,孙氏往锅里舀水,宋青阳抱着柴火进来。 “奶,”宋安宇凑到赵氏身边,“待会儿能给我多盛点汤吗?” 赵氏笑着揉孙子的脑袋:“你这孩子,跟小时候一样爱喝面汤。” “我小时候?”宋安宇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原身,“啊对...” 周正背着手在厨房门口踱步,胖虎望着锅里:“老爷,您说这面条...” “闭嘴。”周正瞪他,“说了罚你一个月不许吃肉,面汤也不行。” 胖虎委屈地缩到墙角。 宋安沐假装路过,偷摸塞给他一把花生:“虎哥先垫垫。” “这丫头...”周正瞥见了,却装作没看见,转头问宋瑞峰,“你们家孩子都这么爱管闲事?” 宋瑞峰正在帮苏明华切葱花,闻言笑道:“随她娘,热心肠。” 锅里的水开始冒泡,孙氏把擀好的面片切成细条,吴氏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苗呼地窜起来。 “小心别煮糊了。”赵氏站在门口指挥,“明华你去看看咸淡。” 苏明华舀了点汤,尝了一小口,吧唧吧唧嘴:“娘,淡了。” “那就加点盐吧,”赵氏急忙道,“别加多了啊,盐贵着呢。” 柳文渊适时递上他的虾米,陈三罐飞快抓了一小把扔进锅里:“香!” “你手洗没洗?”苏明华嫌弃地用筷子打他手背。 周正忽然开口:“本官...” 所有人都停下来看他。 “...也想尝尝加了虾米的面条。”周正说完,自己先红了耳朵。 吴氏忍不住笑出声,被周正瞪了一眼后,又赶紧捂住嘴。 面条出锅时,香气飘得满屋都是,元冬和元序两个小子早就端着碗等在锅边,白露被孙氏抱在怀里,小鼻子一抽一抽地闻着香味。 “排队排队!”赵氏拿着饭勺维持秩序,学着大儿媳之前喊过的话:“老人孩子先来。” 宋老头第一个接过碗,笑呵呵道:“都别急,管够。” 轮到周正时,他端着碗有些犹豫:“要不本官还是不吃了。” “大人快趁热吃,”宋安沐给他夹了一筷子干菜,“这菜泡发得正好。” 周正低头尝了一口,眼睛微微睁大:“确实好吃的紧。” “对吧!”宋安宇得意道,“我娘揉面的手艺可是一绝。” 胖虎眨着无辜的双眼站在角落。 宋安沐趁周正不注意,飞快塞给他一碗:“快吃,别让周大人看见。” 结果刚转身就撞上周正探究的目光,小姑娘干笑两声:“那个...虎哥帮我搬柴火来着...” 周正哼了一声,却也没说什么,自顾自端着碗坐到院子里去了。 陈三罐已经呼噜呼噜吃完一碗,举着空碗嚷嚷:“再来点!” “你慢点吃,”柳文渊优雅地夹着面条,“又没人跟你抢。” “你懂什么,”陈三罐抹了把嘴,“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这话把大家都逗笑了,周正差点被面条呛到,胖虎赶紧给他拍背。 “老爷您慢点。” “闭嘴!”周正耳朵更红了,“本官才不用你伺候!” 苏老头在门槛处安静地吃着。 宋安沐坐过去:“外公,够吗?” “够了,”苏老头慈爱地看着她,“你们忙活半天,自己赶紧吃吧。” 墨玉在空间里甩着尾巴:“这群人类吃个面也能这么热闹。” 吃饱喝足后,众人满足地摸着肚子,宋金秋打了个哈欠:“该睡了,明天还得赶路。” “我去收拾碗筷。”孙氏站起来。 吴氏拦住她:“哎三弟妹,今晚我来收拾,你带孩子们先去睡。” 周正起身整理衣袍:“本官...” 所有人都看向他。 “也该休息了。”周正说完,带着胖虎往门外走,到门口又停下,“面条...挺好吃。” 等他们走了,宋安宇小声说:“周大人还挺可爱的。” 众人陆续回房。 宋安沐躺在床上时,还能听见隔壁屋两个堂弟在小声嬉闹的声音。 月光从窗缝漏进来,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狗叫,很快又归于寂静。 第二天队伍继续赶路,板车上的锅碗瓢盆叮当作响,两个小子跑前跑后,把路边的小石子踢得老远。 周正还是对胖虎爱答不理,连水囊都不让他拿,胖虎像只被抛弃的大狗,蔫头耷脑地跟在后面。 “老爷...”他第无数次试图搭话。 “本官忙着看路。”周正头也不回。 苏明华递给他一个水囊:“别伤心,来喝点水,等会吃午饭了,婶子给你碗里多加点吃的。” “谢谢夫人。”胖虎接过水囊,总算露出点笑容。 走在前头的周正忽然停下脚步,皱着眉头看地图,宋瑞峰凑过去:“大人,有什么问题吗?” “本官怎么觉得这路越走越荒凉?”周正指着地图,“按理说这个方向应该有个村子。” 宋瑞峰接过地图仔细看:“没错啊,咱们一直沿着官道走。” “你确定没带错路?”周正狐疑地看着他。 “绝对没有。”宋瑞峰信誓旦旦,“我昨晚还特意核对过。” 跟在后面的宋金秋说道:“大哥,要不咱们歇会儿?白露走不动了。” 宋青阳背着女儿走过来:“孩子的脚底磨破了。” “那就歇一刻钟。”宋老头发话,“老三家的,给孩子上点药。” 孙氏连忙从包袱里找出药膏,白露坐在板车上,小脸皱成一团,要哭不哭的昂着头:“娘,疼...” “乖,抹上药就不疼了。”孙氏心疼的轻轻给她涂药。 周正皱着眉头又拿过那张皱巴巴的地图,手指在上面来回比划:“本官再确认一遍,确定是往这个方向走?” “千真万确,”宋瑞峰凑近,指着地图上一条细线:“大人您看,这条官道确实是往南的,咱们从早上出发就一直沿着这条路走,肯定没错。” 看着确实是这样,周正把地图还给宋瑞峰:“那就继续走吧。” 第88章 咱们走错路了! 重新上路后,胖虎渐渐落在队伍末尾,宋安沐放慢脚步,不动声色地退到他身旁,从袖中摸出一块糖。 “虎哥,这个给你。” 胖虎开心的伸手去拿,手指刚要碰到糖块又猛地缩回,连连摇头:“不行不行,老爷不许我偷吃。” “周大人又看不见,”宋安沐不由分说将糖塞进他掌心,“快些吃,别让他发现了。” 胖虎小心地将糖含进嘴里,甜味在舌尖化开的瞬间,他眯起眼睛,黝黑的脸庞舒展开来:“真甜。” “胖虎!”前方传来周正的喝声。 “在!”胖虎一个激灵,糖块直接滑入喉中,他慌忙用袖子抹了抹嘴角,小跑着上前,“老爷有何吩咐?” “过来帮本官拿水囊,”周正看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偷吃什么了?” “没、没有啊。”胖虎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喉结不自觉地滚动着。 宋安宇适时指向远处:“大人,前面有条小溪,咱们停下补充点水。” 周正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嗯,正好本官水囊的水也要见底了。” 溪水清冽,映着天光云影。 宋家媳妇们在青石边洗菜,赵氏指挥两个儿子去上游打水:“小心点,别把鞋弄湿了。” 宋老头蹲在溪边洗手:“这水挺清,比昨儿客栈的井水好。” “那咱们多装点带着。”宋瑞峰拿出几个水囊,“安宇,来帮忙。” 宋安沐溜到周正身旁,递上一个素纸小包:“大人,您尝尝这个。” 周正打开一看,是几颗蜜饯。 “我在县城里买的。”她眨了眨眼,“快吃吧,可甜了。” 周正捻起一颗放入口中,紧绷的面容稍稍舒展:“嗯,尚可。” “大人要不要给胖虎也尝尝?”宋安沐趁机试探道,“我看他刚才走路都打晃,怕是饿的。” 周正轻哼一声:“饿一顿无妨。” 话虽如此,他却将剩余的蜜饯收入袖中,未再品尝。 继续赶路后,太阳渐渐毒辣起来,元序扯着娘亲的衣角,小脸通红:“娘,我走不动了...” “再坚持会儿。”吴氏抹去额间汗珠,“你爹推着车呢,没法背你。” 宋安宇指着前方:“看!那边有片树林,咱们可以去那儿歇脚。” 众人精神一振,加快脚步往树林走去,树荫下凉快许多,大家顿觉清凉,赵氏立刻张罗着生火做饭。 宋金秋放下板车,歇了口气后说道:“我去拾些柴来。” “二哥,我跟你一起去。”宋青阳将女儿交给孙氏。 周正坐在青石上揉着腿脚:“哎,这官靴穿着徒步可真遭罪。” 紧紧跟在他身后的胖虎立刻蹲下身:“老爷,我给您捏捏?” “不必,本官自己来。”周正别过脸去,还是不愿看他。 宋安沐从板车上取出软布鞋垫,让过来递给他:“大人,这是我们自己做的鞋垫,您穿上试试?” 周正接过鞋垫,指腹抚过细密的针脚:“...多谢。” 趁着做饭的功夫,宋瑞峰又拿出地图研究,周正凑近细看:“我还是觉得不对劲,按理说早该见着村落了。” “可能是咱们走得慢。”宋瑞峰指着图上蜿蜒的墨线,“您看,这条路确实是往南的官道。” “这地方和本官看过的地图不符。”周正眉头深锁,“在礼部时本官阅图无数,断不会记错。” 苏明华端着碗走过来:“你们先过来吃饭吧,等吃完了再去琢磨。” 野菜汤的香气在林中飘散开来,胖虎捧着碗蹲在主子身侧,巴巴的望着锅中的几片肉。 “老爷...”他小声唤道。 没得到主子的回答,胖虎可怜兮兮的看着肉被其他人夹走,宋安宇瞧见这两人的互动,他忍着笑,借着衣袖的遮掩,悄悄给胖虎夹了块肉。 “这怎好意思。”胖虎嘴上推拒,手却诚实地将肉塞入嘴里偷吃。 吃完饭休息了会又继续上路,走了约莫半个时辰。 周正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突然停下来叹了口气,然后脱了靴子,从鞋垫底下抽出一张皱巴巴的纸。 “看看这个。” 众人围上去,发现是一张更详细的舆图,图上两条墨线并行蜿蜒。 周正指向其中一道:“我就说哪里不对,我等走的旧道,新道在这里。” 他指向左侧远处的山坡。 “那咱们路上怎么没看见路?”宋安宇好奇地问。 周正面无表情:“没钱修。” “......” 他没好气地补充道:“所以朝廷就铲平了杂草算完事。” “……” 众人沉默了半晌,陈三罐第一个跳起来:“我真的服了!那我们现在岂不是走错路了?” 苏明华算了下大概时辰:“那今晚咱们怕是赶不到驿站了。” “这荒郊野岭的也没个房子。”吴氏搂紧昏昏欲睡的元序,愁容满面。 “那就往回走,”周正果断决定,“之前我们路过一个废弃的屋子,今晚可以在那儿将就一宿。” 宋金秋开嗓嚷嚷道:“那屋子破得都快塌了!” “可这地也不适合搭帐篷。”孙氏也愁眉苦脸的。 周正收起舆图:”就这么定了。” 宋家人互相交换眼神,要不是有这对主仆在,他们今晚完全可以进空间里舒舒服服的过夜。 “还愣着干什么?快走啊!这天都要黑了!”周正已经转身往回走。 胖虎赶紧撵上,讨好地问:“老爷,要不要小的背您?” “一边去,本官还没累到走不动路!”周正甩袖。 回到那间破屋时,天已经擦黑,说是屋子,其实就剩三面墙,屋顶塌了大半,宋老头带着男人们收拾出一块能躺的地方,女人们在准备晚饭。 吴氏从板车隔层取出一把水灵灵的菘菜,嘴里还在称奇:“这菜都拿出来好几天了,叶子还是脆生生的。” “可不是,”孙氏接过菜蹲到地上择起来,“用这菜煮汤,孩子们每次连喝三碗都不够。” 苏明华往陶罐中注水,笑道:“那待会儿多煮些,管够,”她转头看见自家闺女蹲在板车边鼓捣什么,“安沐,别玩你那荷包了,来帮娘剥蒜。” “都说了这叫香囊!”宋安沐举起绣着缠枝纹的布袋子,艾草清香隐隐浮动。 她将香囊系在弟弟腰间:“给咱们的智力担当戴上,省得今天晚上被蚊子咬得算不清数。” 宋安宇正用树枝在地上勾画,回怼到:“姐,你上次说要做干花标本,结果糟蹋了三筐外公晒的草药。” “臭小子!”宋安沐作势要拧他耳朵,被苏明华用蒜头轻敲了后脑。 赵氏手里麻利地揉着面团,朝正在生火的宋老头喊:“老头子,面引子你给放到哪辆车上了?” “在青阳车上。”宋老汉往火堆添了根柴,“老三啊,把你媳妇装酸浆的罐子拿来。” 宋青阳应了声,刚起身就撞见周县令主仆走过来,胖虎耷拉着脑袋,手里攥着半块硬得像石头的馍。 “周大人。”宋青阳喊住两人,问道,“灶上煮着菘菜汤,待会儿给你们盛一碗?” 周正想着不能老吃宋家的饭,毕竟还是要脸的,所以他摆摆手,大义凛然的回了两个字:“不用…” 结果,他肚子响亮地叫了一声。 正被赵氏抓去切菜的柳文渊手一顿,险些笑出声,被陈三罐肘击肋下,算命先生立即板起脸,假装研究天上星象:“今夜紫微星明亮,想必…” “想必能喝上热汤,”陈三罐截过话头,从怀里摸出油纸包,“胖虎兄弟来尝尝这甘草梅子,开胃。” 胖虎道了句谢后,接过梅子塞进嘴里,忽然眼眶发红,哽咽道:“从前我阿娘也会腌这个给我。” 他说着转身就往林子里走,脚步略显凌乱:“我、我去拾点柴火。” 宋金秋抓起搭在板车上的外衫追上去:“等等,我陪你去。” “我也去!”陈三罐把最后两颗梅子塞进柳文渊手心,“夜里林中毒虫多,我认得驱虫的草药。” 他跑出门外两步又折返了回来,顺手抄起吴氏放在案板上的白菜梗子,边吃边又追了出去。 第89章 捡完一个捡两个 周正望着三人消失在暮色里,攥紧的拳头松了又紧。 苏老头拿着药草经过,瞧见他脸上的担忧,意味深长道:“大人若是不放心,老朽这有安神的茶。” “本官很好,”周正硬邦邦地甩下一句,却在火堆旁坐下后,目光不自觉地往林子里飘。 宋安宇凑到姐姐耳边,热气呵得她耳根发痒:“赌五个铜板,周大人待会儿要往林子里张望七次。” “那我赌十个铜板,他坚持不到五次。”宋安沐刚说完,就见周正霍然起身望向林子。 两人同时叹气:“第三次。” 热汤的香气在暮色中氤氲开来,吴氏在绘声绘色讲着往事:“那会儿当家的翻墙偷枣,被看园子的狗追得蹿上树,结果裤腰带勾在树杈上。” 宋金秋急得直咳嗽:“媳妇!孩子们都在呢!说这个干嘛!” 两个小子竖着耳朵,眼睛亮得像星子:“娘,后来呢后来呢?” “后来他光着腚...” 吴氏的话被林子里一声嚎叫打断,胖虎撕心裂肺的喊声惊飞一群宿鸟:“苏大夫!救命啊苏大夫!” 一直心不在焉的周正像离弦之箭冲出,衣摆带翻了汤碗。苏老头也背起药箱健步如飞跟了出去。 宋家人呼啦啦全站了起来,白露被吓得哇哇大哭。 “抄家伙!”宋老头拎起烧火棍就往冲出屋子,宋瑞峰抓起板车上的麻绳紧随其后,女人们将孩子们护在中间,形成一道人墙。 他们刚到门外,左侧的树丛就哗啦作响,胖虎率先钻了出来,他的背上还驮着一个人。 陈三罐和宋金秋一左一右架着个人,三人身上都沾着泥浆草屑。 “快!腾块地方!”陈三罐嗓子都喊劈了,“这小子腿上挨了一箭!” 宋瑞峰急忙上前,宽厚的手掌稳稳托住胖虎背上的少年,他打眼一看,吼!是萧郎君! 少年脸色不太好,看来伤的挺严重,宋瑞峰眉头一皱,把人打横抱了起来,转头朝破屋疾走。 周正一把拽住胖虎的胳膊,将他从头到脚扫视三遍,手指都在轻微发颤:“有没有伤着哪里?” “老爷我没事!”胖虎抹了把脸上的汗,指着被宋瑞峰抱进破屋的身影,“有事的是那位。” “没事就好。”周正松了口气,这才注意到周围传来的杂乱脚步声,他定了定神问道:“说说是怎么回事?” 胖虎想了下用词:“捡柴火碰上那二位被追,那箭嗖嗖的——” “说重点!” “哦哦,那个小的...”胖虎突然压低嗓门,“是萧世子!” “萧世子?”周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想了一刻钟后,他如遭雷击,一把抓住胖虎,声音都变调了,“难道是京城的那个萧钰逸?你确定没看错?” “那哪能看错啊!”胖虎激动地比划,“去年元宵节在尚书府,萧郎君还夸您写的治河策...” 周正赶紧捂了他的嘴,左右张望后松开手,从袖中掏出宋安沐给他的蜜饯塞过去。 “给你压压惊。” 胖虎捏着蜜饯愣住了,眼圈慢慢红了起来:“老爷...” “吃你的!”周正转身就往屋里冲,在门口被宋金秋拦住:“大人别进去添乱,苏伯正在屋里处理伤口呢。” 破屋内,潮湿的霉味混合着新鲜的血腥气在空气中弥漫。 萧钰逸被安置在临时拼凑的木板床上,身下垫着宋家人从板车上取来的粗布被褥,少年的脸色苍白如纸。 王校尉坐在一旁的矮凳上,粗壮的胳膊青筋暴起。 他龇牙咧嘴地倒吸着凉气,却仍挺直腰板,任由陈三罐为他包扎胳膊上那道狰狞的伤口。 烛火摇曳间,可以看见他额角渗出的冷汗顺着络腮胡往下淌。 “轻些!你这江湖游医...”王校尉话音未落,又是一阵抽气声。 陈三罐不紧不慢地将捣碎的草药敷在伤口上,草药清新的气息暂时盖过了血腥味:“省些力气吧,校尉大人,这要是再深半寸,您这胳膊怕是要改行当独臂侠客了。” 屋外,周正如热锅上的蚂蚁,几次三番要往里闯:“你让开!本官进去看一眼就出来!” 宋安沐拿着两个水囊经过,故意扬声道:“外公说伤者最忌惊扰。” 说完就进了屋里,独留被噎得直瞪眼的周正,他原地转了两圈,突然揪住胖虎:“当真是萧世子?” “老爷您都问八遍了。”胖虎被晃得头晕,“那通身气度,错不了!去年的元宵节…!” “好了,不许再说了。” 破屋内突然爆发出王校尉的嚎叫声:“等会!你往老子伤口上撒的什么鬼东西?嘶…!” 陈三罐手里攥着青瓷小瓶,瓶中药粉泛着诡异的荧光绿:“校尉大人,这可是我特制的金疮药,疼是疼了点,但保证伤口七天内就能结痂。” 王校尉疼得直抽气,额头青筋暴起,正要破口大骂,却见宋安沐捧着两个水囊走过来,少女手腕一翻,水囊里的灵泉水发出清越的叮咚声。 “王大人,来喝点水缓缓。”宋安沐将水囊递给他。 王校尉拿过水囊猛灌几口,突然瞪圆了眼睛:“这什么水?清甜得跟琼浆玉液似的!而且喝完之后感觉伤口的灼烧感都消了不少。” 说完他又举起水囊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最后意犹未尽地咂了咂嘴。 “这是山泉水。”宋安宇从门缝里探进脑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我们在一处山洞里发现的。” 一直沉默着的萧钰逸抬眼,目光如刀在姐弟俩身上刮过,宋安沐感觉后颈发毛,赶紧递上另一个水囊:“你也来喝点吧。” 少年指尖冰凉,接过水囊时与宋安沐的手一触即分,他浅抿两口,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动。 “好喝吧?”宋安沐凑过来问道,“伤口是不是没那么疼了?” 萧钰逸不语,只是将水囊递还,他右腿上的箭杆已被苏老头截断,半截箭头还埋在血肉中。 苏老头将银刀在烛火上反复灼烧,刀尖泛着冷光,他一张老脸少见的严肃:“小子,这箭头卡在骨缝里,拔的时候能疼得你见祖宗,让三罐给你灌碗麻沸散,睡一觉就好。” 陈三罐立即从腰间褡裢里摸出个油纸包,纸包展开时里面飘出一缕幽香:“只要把这睡美人喝下去,保证你什么痛都察觉不到,一觉到天明。” “不必。”萧钰逸拒绝喝药,他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虽轻却斩钉截铁:“直接拔就行。” 满屋人齐齐倒抽凉气,王校尉手里的水囊啪嗒掉在地上,清水汩汩流出,宋安沐看见少年垂在床沿的手攥得指节发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萧钰逸已经咬住了准备好的木棍,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浸湿,他朝老大夫微微点头,棕色眼瞳里凝着一抹决绝,像一头被逼到悬崖边的幼狼。 “胡闹!”苏老头银刀往案几上一拍,“这箭头带倒钩,你是要活活疼死不成?” 陈三罐表示有自己的想法,他猫腰凑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药粉拍进少年嘴里:“萧郎君对不住啦!” “你!”萧钰逸猝不及防被呛进半口药粉,瞳孔骤然紧缩成针尖大小。 他挣扎着要起身,却见眼前骤然天旋地转,少年绷直的脊背随即像被抽了筋骨般软下去,最后映入眼帘的是宋安沐错愕的脸。 屋外,正扒着门缝的周正听到动静,差点一头栽进来,奈何有宋金秋强力的手臂拦着,他只能扯着嗓子喊道:“你们把他怎么了?!” “就一点安眠散而已,死不了人的,”苏老头淡定地挽起袖子,“瑞峰,过来按住他的腿。 宋瑞峰赶紧过去帮忙,看着萧钰逸苍白的脸,心里挺不是滋味,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这小子时,他多么精神,现在却蔫巴巴地躺在这里。 苏老头没有犹豫,一气呵成地剜出箭头,被堵住的黑血汩汩涌出,陈三罐递上捣好的草药。 “完事儿,”他擦了擦手,“今晚守着点,看他发不发烧。” 第90章 一闪一闪亮晶晶 宋安沐刚从屋里出来,看到白露蹲在墙角在玩泥巴,一双小手红彤彤的,她心里咯噔一下,蹲下来抓住小姑娘的手:“白露受伤了?” 小丫头仰起脸,鼻尖上还沾着泥点:“没受伤呀,是玩泥巴沾到的。” 她指着地上那摊暗红色:“用这个和的泥,可好看啦!” 宋安沐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地上蜿蜒的血迹一直延伸到树林深处,她头皮一炸,转身就去找宋瑞峰。 “爹!林子里有血迹,追杀王校尉他们的人看到痕迹会找来的!”她拉着父亲,语气中透着几分急切。 宋瑞峰闻言脸色骤变,眉头瞬间拧成一个结,他快步走到宋老头身边,俯身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只见老爷子握着烟袋的手一紧,烟锅里的火星都跟着跳了几下。 “老大媳妇,”宋老头用烟袋锅重重敲了敲板车,发出咚咚的闷响,“去给周大人他们煮点姜汤驱驱寒。” 苏明华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但她还是点点头,朝婆婆和两个妯娌使了个眼色,几个妇人立刻忙活起来。 铁锅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林间显得格外清脆,果然很快就吸引了周正主仆的注意力。 宋安沐不动声色地带着三个孩子坐到不远处的石头上。 “元冬,别玩泥巴了,”她按住小男孩的手,从怀里掏出几颗野枣,“过来来吃这个。” 白露跑过来,脏兮兮的小手扒拉着堂姐的衣襟:“安沐姐,我也要!” “别抢,都有份。”宋安沐也不在意衣服脏了,她把枣子分成三份,眼睛却一直瞟向父亲那边。 趁着没人注意到这边的功夫,男丁们聚集在一起开小会。 宋安宇首先发言:“对方有武器,硬拼肯定不行,我有个想法,咱们可以利用三罐叔的药粉搞偷袭。” 宋金秋焦急地不行,走来走去的:“那也得靠近才能撒药粉啊!” “二哥别急。”宋青阳按住他肩膀,让他停了下来,“安宇说了是偷袭,应该是引他们进陷阱区的意思。” 陈三罐的褡裢叮当作响,他掏出五六个小瓶子摊开:“痒痒粉见效快但范围小,迷魂散要半刻钟才起效,三步倒最适合撒在必经之路上…” 宋老头抽着旱烟,用烟杆点了点地面:“安宇,你具体说说。” 宋安宇在地上画出三条线:“这是林子里的主路,咱们可以在这里挖浅坑埋药粉,再在树杈上挂几个药包,等人经过时,就砍断绳子!” “妙啊!”宋金秋自拍大腿,“这就像是打猎时设的吊脚套!” “这样不妥,”宋瑞峰摇头,“挖坑呢动静太大,容易被发现。” “那用这个,”宋安宇从板车隔层摸出几张晒干的芭蕉叶,“铺在药粉上,再撒层薄土。” 柳文渊突然从板车底下露出个头,把正在讨论的众人吓了一跳:“在下夜观天象——” “观你个大头鬼!”宋金秋按住他的头,把人塞回板车底下,但他还挺灵活,一下子就从的魔爪里挣脱了。 他从板车下哼哧哼哧的钻出来,手臂一挥,指向树林里面:“东南方有煞气,若设伏,当避开此方位。” 众人一愣,这算命先生大多数时候算的都不准,但有时候算的又老准,总之不能全听。 大家讨论来讨论去,最后还是决定采用宋安宇提出来的方案,不用硬碰硬的方法,只有这一个最保险。 宋老头烟锅敲在车辕上:“老二老三带三罐去布置陷阱,留在这里的人换岗巡逻,一有情况就通知大伙。” 另一边,元序正试图跑进林子里,被宋安沐拎住后领拽回来:“再乱跑就把你塞进腌菜坛子。” “安沐姐骗人,”元序吐舌头,“咱家坛子都装粮食了。” 宋安沐挑眉,从地上拔了几根草,手指翻飞间编出只兔子。 三个孩子立刻被吸引,白露抢着要第一个:“安沐姐看看我!” 大人们那边传来响动,宋安沐抬头,看见父亲和叔叔们正分头行动,陈三罐往怀里塞了七八个纸包,宋青阳则在试绳索的松紧度。 “安宇,过来。”宋瑞峰招手,小男孩跑过去时,父子俩低声交谈。 宋安沐看见弟弟从板车夹层取出几个竹筒,又指了指树林方向。 墨玉的黑影一闪而过,蹿到了弟弟肩上,宋安沐懂了,他们这是要借用空间能力,她收回视线,发现元冬正偷偷往林子里瞟。 “看什么呢?”她捏住小男孩的耳朵。 元冬缩着脖子:“有、有松鼠...” “松鼠会咬小孩脚趾头,”宋安沐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吓得白露立刻把脚缩回裙子里。 宋金秋把麻绳缠在腰间,陈三罐往鞋底抹着防滑的药膏,宋安宇路过时,冲姐姐眨了眨眼。 “要开始了?”宋安沐低声问。 宋安宇点头,做了个撒粉的动作:“陈叔改良了配方,见效更快。” “啊!”白露突然一声尖叫。 两人看过去,原来元冬把蚂蚱扔进了她衣领,宋安沐眼疾手快拎起小姑娘抖了抖,草编蚱蜢掉在地上。 “宋元冬!”她揪住男孩的衣领,“再捣乱就把你绑在板车上当旗子!” 调皮的小男孩立刻老实了,宋安宇憋着笑,抖着肩,蹬蹬蹬的跑走。 宋老头最后检查了装备,烟袋锅一挥:“行动,都注意安全。” 被选中的三个男人没入树林。 宋安沐把孩子们拢到身边,从板车上取下装针线的篮子:“来来来,安沐姐我教你们编蜘蛛网。” 树林里,陈三罐边往树杈上挂药包边念叨着:“这痒痒粉沾上能让人把皮挠破,可以配合迷魂散使用…” “嘘!”宋青阳突然竖起手指,四人竖起耳朵一听,立刻闪进空间。 不远处的灌木丛传来密集的脚步声,至少二十名身着皮甲的官兵正在推进,为首的人挥刀劈开荆棘:“仔细搜!那两人都受了伤跑不远!” 空间里,墨玉蹲在灵泉井沿上,尾巴尖不停的在抖动着:“十人小队在前,八人呈扇形包抄,还有五个弓箭手在制高点。” 它的胡须动了两下,提着建议:“你们可以先解决弓箭手。” “那我去,”宋瑞峰抓起陈三罐递来的药粉包,“三弟负责东侧包抄的,三罐去解决西面的人。” 宋金秋正往裤腰带上别麻绳,闻言急道:“那我呢?” “二弟你负责...”宋瑞峰从仓库里翻出几个竹筒,“把痒痒粉装进这里,咱们等会从树上往下倒。” 外面,一名弓箭手正警惕地扫视树林,突然头顶传来一声轻响,还没等他抬头,药粉就簌簌落下。 “阿嚏!”他刚打了个喷嚏,然后发现自己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开始挠脸,痒得直接把弓都扔了。 “有埋伏!”另一名弓箭手刚喊出声,脚踝突然被绳索套住,整个人倒吊起来,他在空中晃荡时,看见个麻袋精准确罩住了第三名同伴的脑袋。 为首的头儿听到动静立刻带人赶来,却发现三个弓箭手以各种滑稽的姿势挂在树上,一个在狂笑,一个在挠痒,还有个正用树叶给自己敷脸。 “见鬼了?”有一人刚俯身检查同伴,后颈突然一凉,他反手去抓,只摸到几片飘落的树叶,但整条胳膊已经不听使唤地垂下来。 空间里,墨玉的爪子在地上划出新的路线:“他们的主力小队正往南移动,你们可以逐个击破。” 宋青阳的身影突兀地出现在某棵橡树后,两个官兵正背靠背警戒,其中一人的裤带被树枝勾到,自动解开了,裤子直接滑到脚踝。 “我裤子!”他手忙脚乱时,另一名同伴的后颈被弹了团药粉,立刻开始原地转圈跳舞。 “妖、妖怪啊!”目睹全程的年轻士兵扭头就跑,结果一头撞进突然出现的人怀里。 陈三罐亲切地拍拍他肩膀:“年轻人走路注意看道。” 说完往他衣领里塞了把笑春风。 头儿带着剩余人马赶到时,看到的场景堪称魔幻:他的手下有的在解裤腰带跳秧歌,有的抱着树狂笑,还有个正用佩刀给自己挠背。 “结圆阵!”头儿刚下令,突然脚下一空。 他低头看见自己站在个新鲜出炉的土坑里,坑底铺满可疑的绿色粉末,头顶传来宋金秋的声音:“送您个三日醉当见面礼!” 那头儿从坑里爬了出来,然后看到了这辈子见过最可怕的事,他看到有个人在他面前一闪一闪的。 消失出现,出现消失—— 第91章 计划完美执行 “撤!快撤!”那人终于崩溃了,他大声呼喊着,却发现自己的部下,能站着的人已经不足五个。 这群人吓得背靠背围成圈,刀尖对着空气胡乱挥舞,很像电视剧里演的,在跳某种驱邪仪式舞。 空间内,陈三罐正往竹筒里装新配的药粉:“墨玉大人,还剩几个?” “东南角五个,西北方三个,”黑猫突然耳朵一转,“等等,西北方那个穿锁子甲的正在发信号烟。” 众人脸色一变,宋瑞峰当机立断:“全部放倒,速战速决。” 接下来的场面堪称单方面碾压。 每当官兵们以为抓到偷袭者时,对方就会像泡沫般消失在空气中,而他们每次眨眼,就会有新的同伴以奇怪的姿势失去战斗力。 最惨的是个胖士兵,他刚举起盾牌防御正面,后腰突然被人拍了下。 转身时身体被绳子绑住,紧接着一捧药粉从头顶浇下,等他终于解开绳子,已经笑得瘫在地上直抽抽。 “搞定!”宋金秋把最后一个挣扎的官兵捆成粽子,顺手往对方嘴里塞了把树叶,“陈三罐,你这个三日醉靠谱吗?” 陈三罐正在给昏迷的人把脉:“放心,够他们睡到后天晌午的。” 他摸不着头脑,疑惑道:“不过这些人怎么穿的是正规军的皮甲。” 四人沉默下来…… 破屋里,主仆终于被允许进入破屋,周正拉着王校尉说话,胖虎在一旁期待的看着。 “王校尉,你还记得去年元宵节在尚书府,”周正激动地说,“下官当时就在——” “不好!”苏老头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萧郎君发烧了!” 王校尉立刻甩开周正过去看。 宋安沐正用竹筒给萧钰逸灌灵泉水,少年摸脸色潮红,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嘴唇也干裂得厉害。 “小姑娘为什么一直给他喝水?”王校尉急道,“他现在需要的是药!” 宋安沐手一抖,竹筒里的水洒在少年呢衣襟上:“额...” 她还没想好说辞,还好有弟弟在,宋安宇紧急补上:“多喝水对身体好,我外公说的。” 苏老头正拿着干布沾水,准备用来给萧钰逸擦身,闻言后懵逼了一下才回道:“啊对,没错,我说的。” 周正皱眉:“嗯?这话怎么听着那么耳熟?” 经胖虎在一旁的提醒,他终于想起是他被迷晕醒来后,苏嫂子说过同样的话,而且也说是苏大夫说的。 但眼下情况紧急,他没再多想。 那边王校尉见少年的呼吸确实平稳了些,便没再追问,宋安沐悄悄松了口气,继续小心地喂着水。 竹筒里的灵泉水一滴不漏地喂进萧钰逸嘴里,少年的喉结滚动了几下,眉头微微舒展开。 “让让!”王校尉粗壮的胳膊突然横插过来,动作大的差点打翻竹筒。 他粗糙的手掌贴上萧钰逸额头,脸色立刻变了:“烫得能烙饼了!苏大夫,您得想个法子!” 苏老头过来把脉,花白的眉毛拧成一团:“外伤发热,邪毒内侵,安沐,去把我那包晒干的黄芩拿来。” 宋安沐秒懂,快步走向帐篷。 经过板车时,她娘正在整理野菜,借着递篮子的机会在她手心捏了捏,两人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确认帐帘严实后,她闪身进了空间,墨玉正趴在药田边上打盹,见她进来立刻伸了个懒腰,迈着优雅的猫步走到她脚边蹭了蹭。 “找什么呢?”黑猫仰起脑袋问。 “黄芩,还有消炎的。”她蹲在仓库里专门存放药材的地方翻找,手指在各类药包间快速翻检着。 “墨玉,我爹他们怎么样了?” 黑猫甩了甩尾巴,得意的说:“有我在,当然是大获全胜!” 它骄傲地昂起头:“你爹那招声东击西用得妙极了,先用痒痒粉引开主力,再让陈三罐从侧翼包抄...” 说得兴起,它还用爪子在空中比划着战术路线:“最精彩的是你二叔那一棍子,直接把领头的打懵了!那家伙还想拔刀,结果踩到你三叔布置的绊索,摔了个狗吃屎...” 宋安沐忍不住笑出声,墨玉这才意犹未尽地停下讲述,轻巧地跃上药材架子:“放心,他们连皮都没蹭破,这会儿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听到这个好消息,宋安沐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她长舒一口气,开始专心寻找需要的药材。 手指拂过一个个麻布袋,终于在最底层找到了晒干的黄芩,又仔细翻找了一会儿,找出几包消炎效果最好的金银花和蒲公英。 “这些应该够了。”她将药材小心地包好,又顺手从旁边的架子上取了块干净的棉布。 终于找齐需要用到的药材,宋安沐出了空间,先快步走到正在忙碌的家人身边,把好消息告知他们。 正在帮奶奶揉面的宋安宇手上动作不停,嘴角却微微上扬:“我就说分批次用痒痒粉和麻绳的组合最有效,陈叔的三步倒用在弓箭手身上了吧?” 赵氏瞥了孙子一眼,手上揉面的力道加重了几分:“就你鬼点子多。” 说是这么说,但她语气里毫不掩饰对孙子聪慧表现的骄傲,而她的另外两个孙子正蹲在旁边。 两双眼睛紧紧地盯着面团看,元序还偷偷伸手想揪一小块,被赵氏一擀面杖敲在手背上:“急什么,等你们爹回来了一起吃!” 苏明华将洗好的菜码放整齐放到一旁,轻声问女儿:“计划进行的顺利就好,你爹他们没受伤吧?” “肯定伤不了,”宋安宇接过话头,“他们走之前我特意嘱咐过,打不过就进空间,让墨玉指挥,找机会给那帮人撒药。” 他转向姐姐:“姐,二叔有没有用我教他的那招绊索加麻袋?” 宋安沐点点头:“嗯,墨玉说效果不错,那个领头的被二叔一棍子放倒时,整个人都是懵的。” 两人皮小子学着大人模样比划起来,互相喊着:“我爹最厉害了!我爹一棍子能打十个!” 声音之大,看来是想挨揍了,宋老头用烟袋锅一人给了一棍。 柳文渊摆弄着他的算命签筒,笑着说:“安宇小友的计策确实精妙,因地制宜,以智取胜。” 十分担忧丈夫的吴氏,悄悄拍了拍胸脯,继续切青菜问:“安沐,那你二叔三叔呢?” 她手里的刀飞快地剁着,案板旁已经堆起小山似的菜末,两个小子又跑到这边来偷吃,被他们的娘亲瞪了一眼也不怕。 “都好着呢,就是二叔的袖子被树枝刮破了。”宋安沐说完,又转向正在整理板车的宋老头,“爷爷,墨玉说爹他们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吴氏听到丈夫的袖子破了,菜都不切了,立刻从放在板车上的针线筐里翻出针线和一块补丁布备着:“当家的真是,总这么毛毛躁躁的。” 一直默默听着的孙氏则往灶里添了把柴,从装蛋的框里拿了个鸡蛋放着,准备一会给宋青阳加个荷包蛋。 白露立刻扒着灶台问:“娘,我的面里也能加蛋吗?” 交代完情况,宋安沐这才返回到原来的地方,把小筐递给外公。 苏老头接过筐子,手法娴熟地挑拣着药材,并且小声地询问道:“安沐,你爹没逞能吧?” “没呢,”宋安沐抿嘴一笑,小声回:“墨玉说大获全胜,他们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苏老头点了下头,心情愉快起来,手上的动作也轻快了几分,熟练地把各类药材撕成小片投入陶罐中。 而被王校尉冷落了的周正,只能左看看右看看,他好奇地凑过来:“这黄芩品相真好,是野生的?” “嗯,山里采的,”苏老头淡定自然,“放了三年了,药性正足。” 王校尉蹲在旁边添柴火,满脸着急:“苏大夫,您可得救活萧郎君,这孩子不能出任何的意外!” “放心,”苏老头搅动着陶罐,“我给他用的都是好药。” 第92章 那些人像官兵 陶罐里的药汁开始冒泡,苦涩气味弥漫开来,萧钰逸睡得很不安,眉头紧锁着。 宋安沐注意到他右手始终按在左腹,即使昏迷也没松开。 “他这里是不是受伤了?”她小声问王校尉。 络腮胡汉子叹气:“箭伤,那帮龟孙子在箭头上抹了脏东西。” 苏老头立刻掀开萧钰逸的衣襟,少年精瘦的腰腹间缠着布条,渗出的血迹已经发暗,宋安沐倒吸一口凉气,这伤势放在现代都得进ICU。 “难怪会发烧了,这伤口处理的不好,得重新清创,”苏老头转头朝板车那边喊,“明华啊,煮点盐水来!” 苏明华听到喊话,放下了正在洗着的菜,麻利地架起小锅。 还没下盐,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是宋瑞峰他们回来了,几人的裤腿上还沾着草屑。 “爹!” “三罐!” “当家的!” 破屋里的女眷孩子立刻围了上去,赵氏一把拽住宋瑞峰的袖子上下打量:“没伤着吧?那些人呢?” “没事没事,”宋瑞峰拍拍娘的手,“都扔在树林里睡大觉呢。” 吴氏揪着丈夫的耳朵:“说好的半个时辰就回来,这都过去多久了。” 说着说着,她声音开始哽咽。 另一个宋家媳妇孙氏抱着女儿,也红着眼眶站在一旁,白露从娘亲怀里挣出来,扑向宋青阳:“爹爹抱!” 门口处一片混乱,宋老头敲了敲烟袋锅:“行了行了,都别围着,让老大他们把事说清楚。” 众人这才散开些,但眼睛都紧盯着刚回来的几人。 宋安沐递上几碗温水:“爹,二叔,三叔,先喝口水。” 宋瑞峰喝了口水,简单说了经过,当听到他们把人放倒时,赵氏担忧的道:“乖乖!那药粉不会毒死人吧?” “娘放心,”宋青阳笑着安慰,“三罐的药粉只是让人睡着,不伤人的。” 苏明华拉着丈夫的手不放:“老宋,那些人不会再追来吧?” “肯定不会,”宋金秋大大咧咧地说,“我们捆得结结实实的,他们啊,要睡到三天后才会醒来。” “哟,这是在煮什么好东西?” 安置伤患处,陈三罐抽着鼻子找到这里,刚要去看陶罐里的是什么东西,就被苏老头敲了一下头:“三罐你消停点,没看见在救人吗?” 一旁的王校尉看着宋家人热闹的样,他抬头问:“你们是去哪了?” 陈三罐龇牙咧嘴的揉着额头回答:“去找药材啊,我们路上还碰见几个穿皮甲的,在林子里到处转悠。” 说到这他故意顿了顿,假装不经意的说:“看打扮像是官兵。” 王校尉听完后脸色一变,拳头攥得咯咯响:“然后呢?” “然后啊,”陈三罐得意地拍拍褡裢,“我就请他们尝了特制的安神散,这会儿都睡得香着呢。” 王校尉的表情像是吞了只活青蛙:“你们...把那些人放倒了?” “是啊,谁让他们先动手的,”宋金秋走过来,大咧咧地往地上一坐,扯到伤口又龇牙咧嘴地站起来,“哎哟我的腰...那些人二话不说就拔刀,我们总不能站着挨砍吧?” 宋瑞峰也过来了,他看着眼前脸色变了又变的人问道:“王校尉,那些人为什么要追杀你们?” “这事说来话长,”王校尉揉了揉太阳穴,“我们是办案的时候发现了些重要线索,结果被人发现追杀至此。” 他看了眼昏迷的萧钰逸:“此时事关重大,恕我不能详说。” 牵扯到官兵的事,宋瑞峰也不好多问,点点头表示理解,顺手接过媳妇递来的湿布擦了把脸。 一刻钟后,盐水煮好了,苏老头给萧钰逸清理伤口,宋安沐在旁边看着那狰狞的箭伤直皱眉。 “这伤处理得...”苏老头摇摇头,“跟闹着玩似的。” 王校尉脸一红:“当时情况紧急…” “得亏你们遇见我们,”陈三罐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来,试试这个金疮散,保证药到病除。” “打住!”苏老头一把抢过瓷瓶,凑近闻了闻,眉毛差点飞出发际线,“三罐,你管这叫金疮散?这分明是…” “改良版!改良版!”陈三罐急忙打断,疯狂使眼色,“加了点独家配方。” 独家配方也不能乱用,苏老头让他收好,别又到处乱撒,这里可都是友军,经不起他的毒粉折腾。 过了半个时辰,药也熬好了,黑褐色的汤汁散发着浓重的苦涩气味。 王校尉皱着眉头闻了闻:“苏大夫,这药真能有效?” “你就放心吧。”苏老头稳稳地端着药碗,在萧钰逸身边坐下,他轻轻托起少年的头,动作娴熟地将药碗凑到唇边。 宋安沐看着外公小心地掰开萧钰逸的牙关,一勺一勺将药喂进去,少年本能地抗拒着苦味,眉头紧锁。 “安沐,拿条布过来。”苏老头头也不抬地说着。 宋安沐连忙递上棉布,趁外公不注意时,悄悄从袖中摸出一小块糖,快速地在萧钰逸唇上抹了一下。 王校尉全程紧张地盯着,见苏老头喂完药,连忙问道:“怎么样?” “药喂下去了,”苏老头用干净的棉布擦了擦手,“让他再睡会儿,等药效上来了就好了。”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萧钰逸的烧就退了不少,王校尉摸着少年不再滚烫的额头,眼睛瞪得像铜铃:“神了!苏大夫,您这药方这么有效。” “祖传秘方。”苏老头面不改色地胡扯,“加了几味山里的特殊药材。” 周正若有所思地看着药渣:“这配伍,看着有点像千金方里记载的。” “大人眼力真不错,”苏明华及时插话,递上一碗热粥,“我爹最爱研究古方了,您快点尝尝这个,我加了山茱萸,补气血的。” 周正的注意力立刻被粥吸引走了,胖虎也屁颠屁颠的去端了一碗。 板车那边,宋金秋正给几个孩子讲智擒歹徒的故事,说到激动处时还比划起来:“然后我这么一棍子!那家伙就...” “就怎么样?”几个孩子的眼睛瞪得溜圆。 宋金秋及时刹车,瞥了眼正在瞪他的赵氏:“就睡着了。” 亥时左右,苏老头给萧钰逸把完脉,捋着胡子道:“嗯,脉象平稳多了,箭伤处的红肿也消了些,再服几剂药,好好将养几日就无碍了。” 王校尉长舒一口气,紧绷着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他一屁股坐到萧钰逸的旁边:“多谢苏大夫了。” 一直在等待机会的周正见他们说完话,立刻整了整衣冠,抓紧上前搭话:“王校尉,你可还记得下官?” 王校尉正给萧郎君擦着额头上的汗,闻言抬头皱眉:“你是?” “周正啊!”周正激动地又往前凑了凑,“认出来了吗?我是原礼部主事周正,周家的那个周正!” 王校尉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眼前这个衣衫褴褛,满脸尘土的男子,半晌才道:“一点都不像啊。” “哎呀!”周正一拍大腿,差点跳起来,“你再仔细看看!我就是周正啊!下官就是周正啊!” 王校尉往后仰了仰身子,狐疑地看着他:“周大人?您怎么…” 话没说完,目光在他破旧的衣衫上扫了一圈,意思不言而喻。 “大人明鉴!”胖虎赶紧上前一步,“我家老爷确实是周大人,您看这眉眼,这气度,不可能有第二个人!” “气度?”王校尉忍不住笑出声,指着周正沾满草屑的衣襟,“周大人可最是讲究,怎会穿成你这样。” “下官有证据!”周正急得跳脚,转身对胖虎道:“快把本官的文书取来!” 胖虎手忙脚乱地解开包袱,从最底层掏出一个油纸包,刚打开一角,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就飘了出来。 第93章 气度不凡的周大人 王校尉立刻捂住鼻子往后挪了两步:“这什么玩意儿?” “大人请看!”周正浑然不觉,小心翼翼地展开那团发黄的纸,“这是下官的任职文书,虽然...呃...有些污损,但勉强还是能看的。” 王校尉捏着鼻子凑近看了一眼,立刻别过脸去:“这能看出什么?都糊成一团了!” “这里!这里还能看清!”周正急切地指着文书一角,“您看这印鉴,还有这里,都能看出来的!” “好了好了,”王校尉连连摆手,“你先收起来吧。” 他狐疑地看着周正:“你说你是周大人,那你说说,去年春猎时,周大人穿的是什么颜色的骑装?” “墨绿色!”周正不假思索,“袖口还绣着竹叶纹,是家母亲手绣的!” 王校尉眉毛一挑,又问:“那周大人最讨厌吃什么?” “芫荽!”胖虎抢着回答,“我家老爷一闻到芫荽味就犯恶心,上次在...” “胖虎你闭嘴!”周正红着脸喝止,转过头了时又换上了笑脸,“王校尉,下官确实是因为...” “等等,”王校尉突然想起什么,“周大人左耳后是不是有颗痣?” 周正立刻眼睛闪亮亮,下一秒就侧过脑袋,伸手扒开被头发盖住的耳朵:“对对对!您看!就在这里!” 王校尉凑近前看了两眼,随后拱手道:“还真是周大人!你这是...” 说到一半他实在受不了了,又被那股味道熏得后退了一步:“你这是怎么弄成这的?” 周正顿时红了眼眶,一把抓住王校尉的手:“大人啊,你不知道,下官这一路可遭大罪了!” 胖虎赶紧给自家大人递上水囊,周大人咕咚咕咚灌了几口,开始倒苦水:“下官奉命去临安任职,路上瞧着百姓疾苦,就分了些干粮,没想到…” “没想到被抢粮?”王校尉挑眉。 “何止抢粮!”周正捶胸顿足,“他们把下官的官服都扒了!官印文书全扔进了茅坑!” 他声音都带上了哭腔:“连下官...下官也被扔了进去啊!” 破屋里瞬间安静得可怕。 宋家人憋笑憋得脸都紫了,大家的肩膀都一抖一抖的,就连昏迷中的萧钰逸都似是听到了般,皱了皱眉。 “这个...”王校尉也在努力着维持严肃的表情,“周大人受苦了。” 周正宝贝似的把文书重新包好,继续诉苦:“下官和胖虎好不容易走到县城,却因没有身份凭证,连驿站都住不进去。” 他说着朝宋家人感激地拱手:“还多亏了有宋兄一家的收留,否则真要露宿街头了。” 宋老头摆摆手,烟袋锅在手里转了个圈:“周大人客气了,咱们就是举手之劳罢了。” “就是就是,”苏明华一边搅着碗里的粥一边笑道,“咱们路上遇见就是缘分。” 王校尉也郑重地抱拳:“说起来,我和萧郎君也是多亏有你们相救,这份恩情我一定会还的!” “哎呦,王校尉您这就见外了,”赵氏笑得见牙不见眼,“咱们庄稼人别的没有,就是热心肠。” 宋金秋挤过来,一把揽住胖虎的肩膀:“这位兄弟也是条好汉!昨儿个还帮我扛了两捆柴呢!” 胖虎被夸得满脸通红,挠着头傻笑:“应该的应该的。” “我就说周大人这通身气派,就不应该是普通人!”吴氏拍着马屁,“这眉眼和谈吐,一看就是当官的!” 孙氏喝了一口粥,也跟着凑热闹:“可不是嘛!那天在驿站门口,我就觉得这位大人不一样。” “咳咳!”周正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赶紧打断,“诸位过誉了。” 宋安宇机灵地又递上一碗热粥:“周大人,来多吃点,这么说,您真是临安县令?” “千真万确!”胖虎挺起胸膛,“我家老爷可是正经的朝廷命官!” 宋安宇扭头看向姐姐,两人交换了个眼神,他惊喜的喊道:“那可巧了,我们正要往临安去呢。” “真的?”周正接过碗时差点打翻,一点粥汤溅在袖口也顾不上擦,一样惊讶的道,“那可太好了!” 宋金秋拉着胖虎,勾肩搭背啃起饼子来,那饼子硬得能砸核桃,两人却啃得津津有味。 “大人尝尝这个。”苏明华递来油纸包。 周正揭开一看,竟是几块金黄的栗子糕,香甜气息直往鼻子里钻,陈三罐的鼻子像猎犬似的抽动了两下。 宋安沐憋着笑解释:“这是我娘用半斤白面做的,路上一直没舍得吃,”她故意瞟了眼正在咽口水的陈三罐,“某人偷瞄好几天了。” “胡说!”陈三罐跳起来,腰间挂的草药袋子哗啦作响,“我是在研究这糕点的药理,柳先生可以作证!” 被点名的算命先生正仰着头看星星,闻言一个踉跄,罗盘差点掉进火堆:“三罐兄此言差矣,在下观星象时最忌打扰。” “得了吧您呐!”吴氏拍掉小儿子偷摸糕点的手,“天天都在夜观天象,你也歇歇吧!咱不算也挺好!” 众人七嘴八舌中,胖虎这个机灵鬼,凑到主子耳边小声嘀咕。 听的周正连连点头,然后他转身对宋老头说:“宋老丈,既然咱们要同去临安,不如结伴而行如何?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宋老头还没说话,赵氏已经抢着应下:“那敢情好!有几位大人同行,咱们这一路可就踏实多了!” 收到邀请的王校尉却面露难色:“这...我和萧郎君还有事…” “哎呀!”赵氏一拍大腿,“萧郎君这伤还没好利索呢,哪能急着赶路?” 她指着躺在木板床上的萧钰逸:“您看看,这孩子脸色还白着呢!” 苏明华也赶紧帮腔:“是啊王校尉,这箭伤最怕颠簸,咱们板车铺得软和,慢慢走着养伤正好。” “我外公医术可好了,”宋安宇发出致命一击,“路上还能随时照看萧郎君的伤势。” 王校尉转头看向萧郎君,看着少年额头上不断冒着的虚汗,显然状态很是不佳。 他皱着眉头沉思片刻,终于点头:“那就...叨扰各位了。” 宋家人顿时喜笑颜开。 宋青阳站起来道:“那太好了!我这就去把板车再加床棉被!” 他边说边卷起袖子,动作迅速地开始整理车上的铺盖。 宋家媳妇聚在一起商量:“得给萧郎君多备些吃食,病人要吃好些。” 看着高兴的家人,宋瑞峰正色道:“先别高兴的太早,树林的那些人,不知道还有没有同伙。” 他环顾众人:“为安全起见,明早天一亮咱们就上路,越早离开这里越好,今晚都早点睡吧。” 王校尉神色一凛:“宋兄说得对,那些人...”他欲言又止,最后只道,“确实不宜久留。” 主仆两人也积极,一个让仆从今晚别睡了,帮着守夜,一个挺直腰板让大人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宋安宇靠近姐姐,拽了拽她的袖子:“姐,咱们这就抱上大腿了?” “瞎说什么大实话。”宋安沐白了他一眼。 那边胖虎已经和宋金秋称兄道弟起来:“宋二哥,你这弹弓使得真溜!改天教教我呗?” “好说好说!”宋金秋拍着胸脯,“不是我吹,就我这手艺,杠杠的。” “咳咳!”宋老头咳嗽两声,瞪了宋金秋一眼,转头对周正笑道:“周大人别见怪,我家老二就是话多。” 周正连连摆手:“哈哈哈,无妨无妨,这才热闹。” 王校尉看着这其乐融融的场面,忍不住感慨:“周大人,您这还没到任呢,就先收服了一家人的民心啊。” 这话说的,周正觉得听着舒心,他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哪里哪里,这都是宋家人心善。” 破败不堪的屋子里十分热闹,大伙收拾的收拾,打包的打包,连胖虎都在学着怎么捆行李更结实。 夜深了,宋家人却还在忙碌。 第94章 跟着我走准没错 宋青阳和宋金秋忙着加固板车,把拆下来的门板垫在车厢底,再铺上家里最厚实的几床棉被,力求让受伤的萧郎君躺得舒服些。 “外公,给!”宋安沐抱着一个鼓囊囊的粗布包袱,递给苏老头。 包袱皮微微敞开一角,露出里面几株带着新鲜泥土气息的草药根茎,叶片还水灵灵的。 “您要的金银花和车前草,还有这个,”她指了指其中一株叶片肥厚,边缘带锯齿的植物,“按您说的采出来了,长得特别好。” 苏老头接过包袱仔细看了看,满意地点头:“好好,品相上佳,有这些,路上换药就不用愁了。” 他小心地把包袱收好,放到自己随身背着的药箱旁边。 另一头,宋安宇拿着根烧黑的木炭,在一块相对平整的土地上画着简图,宋瑞峰和苏明华蹲在旁边看。 “爹娘,你们看,”宋安宇指着地上的一根线条,“我总觉得,咱们之前绕的那个大弯子,其实有近道可以切回来,明早往回走一段,遇到一棵大树,就往东插过去,应该能更快接上另一条官道。” 他顿了顿,补充道:“爹,你之前带咱们走的那条老官道,好些地方都被水冲毁了,坑坑洼洼的,难怪周大人会觉得不对。” 宋瑞峰凑近了细看,手指顺着儿子画的线移动:“嗯,有道理,避开那片洼地是对的,要是咱们的板车陷进去就麻烦了,明华,你看呢?” 苏明华仔细辨认着炭笔画的标记:“安宇这图画的好,咱们就按儿子说的,走这条近道。” “行!”宋瑞峰拍板,顺手揉了揉儿子的脑袋,“你小子的这聪明劲,随我。” “啧,这娃儿脑袋瓜灵光,"宋老头不知什么时候背着手站在后面,眯着眼看地上的图,“比老大强多了,他小时候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 宋瑞峰干咳一声:“爹,您这话说的,您还夸过我聪明呢。” 这就是孙子比儿子香吗? 宋老头重重哼了一声,弯腰拍了拍孙子的肩膀:“安宇啊,明儿个你来带路,爷爷信你。” 哎!得到了爷爷的全力支持,宋安宇咧嘴一笑,带着点小得意。 帐篷里,三个小的早就睡得东倒西歪,元冬和元序兄弟俩头挨着头,白露安静的躺着,都睡得喷香。 赵氏和两个媳妇围着一堆锅碗瓢盆和干粮袋子,正手脚麻利地打包,胖虎跟在宋金秋屁股后面,认真地学着怎么把行李捆得更紧实。 “宋二哥,你这绳结打得真牢靠!”胖虎看着面前人三下五除二就把一个硕大的包袱固定在板车架子上,纹丝不动,由衷赞叹。 “嘿,小意思!”宋金秋抹了把汗,挺起胸膛,“咱庄户人家,这点活计手拿把掐,来,胖虎兄弟,你看好喽,这叫猪蹄扣,越拽越紧!” 陈三罐则凑在苏老头旁边,看着他整理草药包。 老头子撇了他一眼,从刚收好的包袱里捻出一小片晒干的,带着奇异香气的草叶递给他:“喏,知道你惦记这个,甘草片,嚼着玩去吧。” 如愿以偿的陈三罐立刻眉开眼笑,接过来小心地含进嘴里,满足地眯起眼,腮帮子一鼓一鼓。 稍远些的角落坐着柳文渊,就着微弱的火光,慢条斯理地整理那几枚磨得油亮的铜钱和一本破旧的卦书。 偶尔瞥一眼热闹的众人,摇头晃脑地说一句:“人声鼎沸,阳气汇聚,大吉之兆啊。” 周大人周正也没闲着,或者说,他显得有点无所适从。 他的行李早在那次施粮中被抢得一干二净,现在身上除了这套洗完后还有味的官服,和那份宝贝又埋汰的文书外,完全是身无长物。 他只能站在旁边,看着胖虎和宋金秋忙活,想帮忙又有点插不上手,最后只能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守在病人旁边的王大人聊着天。 “王校尉,看这宋家人,真是勤快实在。”周正看着忙碌的身影感慨。 “嗯,是难得的良善人家。”王校尉目光扫过众人,低声应和。 “也不知临安那边情形如何了,下官这降职去赴任,免不得要被看轻。”周正语气里带着忧虑。 “周大人心系百姓,清廉刚正,无论身处何地,皆为朝廷柱石。”王校尉回答得颇为官方,但也带着一丝对周正人品的认可。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官场见闻和地方风物,声音压得很低,在忙碌的声响中并不显眼。 直到丑时,破屋里才渐渐安静下来,大家囫囵着找个地方靠着躺着,抓紧时间休息。 守夜的任务由宋瑞峰和胖虎主动承担了前半夜,宋金秋和宋青阳则是负责后半夜。 天亮时,破屋里便窸窸窣窣地响动起来,没有人高声喧哗,但所有人都像上了发条一样迅速起身。 苏明华和孙氏手脚麻利地生火,用小陶罐熬了一大锅稠稠的粟米粥,又把几块硬邦邦的杂粮饼子烤软。 赵氏则变戏法似的从板车最底层的藤筐里,翻出一小罐腌渍得发白的脆白菜,切成细丝分给大家佐粥。 “娘,您这腌菜藏得可真严实!”宋金秋吸溜着热粥,夹了一大筷子菜丝塞进嘴里,满足地嚼着。 “那是,好东西得用在刀刃上,”赵氏小口喝着粥,眼睛扫视着众人,“都快点吃,吃完好上路。” 周正主仆俩捧着热粥,吃得格外香甜,胖虎一边唏哩呼噜的吃,一边忍不住赞叹:“赵大娘,您家这粥熬得真香!这腌菜也脆生!” 赵氏骄傲的笑了笑:“哎呀,路上简陋,这些就是凑合垫垫肚子。” 匆匆用过简单的早食,众人立刻行动,最艰巨的任务是转移还在昏迷的萧郎君。 宋金秋和宋青阳轻手轻脚地将人抬上那辆铺得最厚实的板车,苏老头紧跟在一旁,仔细检查了萧钰逸伤处敷料,确认没有渗血,才松了口气。 “外公,药包放在您手边这个篮子里了。”宋安沐轻声提醒,指了指板车边一个盖着布的竹篮。 “好孩子,知道了。”苏老头应道。 四辆板车依次被推出破败的院落,宋老头走在最前面,手里拄着一根结实的木棍。 他的身边跟着宋安宇,小男孩的脸上一片专注,时不时抬头看看天色,时不时又看看周围的地形。 走在第二个的是宋瑞峰,他推着自家那辆重新被堆得满满的板车,苏明华在旁边搭着手。 宋家二房的夫妻俩轮着推一辆,等轮到吴氏推车时,两个半大小子懂事地在旁边扶着车帮忙。 宋青阳负责推躺着伤员的那辆板车,孙氏抱着女儿跟在旁边,苏老头则坐在车尾,方便随时照看着。 而周正主仆和柳文渊走在队伍中间靠后的位置,王校尉和陈三罐留在最后面压阵。 一行人按照宋安宇昨晚画的路线,先沿着来时的痕迹往回走了一段,清晨的空气带着凉意,官道旁的草木上还挂着露珠。 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领路的人停住了脚步,指着路边一棵形态虬结,枝叶稀疏的老树。 “爷爷,爹,就是这儿!”他声音不大,但很清晰,“往这里,东边。” 宋老头眯着眼看了看那棵歪七扭八地老树,又看了看孙子指的方向。 那根本算不上路,只是一片长着低矮灌木和杂草的缓坡,隐约能看到人踩踏过的痕迹。 “安宇,你确定是这儿?” “错不了,爷爷,”宋安宇语气笃定,“舆图上这条近道画得细,就在这树附近,从这儿插过去,能省下至少半天的脚程。” 第95章 睡美人醒了 周正赶紧从怀里摸出一份折叠得有些磨损的舆图,展开来仔细对照。 他皱着眉头看了半天,又抬头看看四周,脸上露出恍然:“安宇小友观察入微,心思缜密!按舆图上标的,往这边走没错。” 宋安宇谦虚道:“哪里哪里,周大人过奖了,是您舆图上标的清楚。” “还是安宇看的仔细,既然舆图对得上,那咱们就走这边,省点力气也是好的。”宋瑞峰开口道,语气里带着对儿子的肯定。 王校尉走过来看了看舆图和那条隐没在草丛中的小径,点头道:“走这边确实是没错,宋小兄弟,有劳你继续在前头带路了。” “好嘞!”宋安宇得了信任,劲头更足,跑在前头开路。 这条小路可比官道难走许多,坑洼不平,有些地方还需要几人合力才能把载重的板车推过去。 好在宋家都是做惯了农活的,周正和胖虎也肯下力气,王校尉的身上虽受了点伤,但身手矫健,遇到陡坡或沟坎,他总能及时搭把手。 宋安宇像个真正的向导,不时提醒着:“前面有个小坎,慢点!右边草深,可能有碎石,靠左走!” 周正和王校尉跟在队伍中段,继续着他们之前的闲聊,前者谈起一些地方治理的难处,后者则偶尔插几句关于兵营或路途见闻的话。 胖虎听着,有时也插嘴问些他感兴趣的事,这闲聊在枯燥的赶路中,倒也增添了几分生气。 走了约一个多时辰,眼前豁然开朗,一条虽不宽阔但明显平整许多的道路出现在眼前,蜿蜒伸向远方。 虽然依旧没有路牌,但路面的车辙印和马粪痕迹清晰可见。 “看!接上了!”宋安宇高兴地指着前方,“这就是周大人说的那条新官道!” 众人都松了口气,脸上露出喜色。赵氏擦了把汗:“可算走上好道了!安宇这孩子,真顶用!” “小宇哥真厉害!”元冬和元序也崇拜地看着宋安宇。 队伍重新在官道上排好,行进速度明显快了不少,太阳渐渐升高,温度也上来了。 苏老头一直关注着板车上的萧钰逸,见他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便用干净的布巾沾了水囊里的水,轻轻替他擦拭。 那水囊里的水,是苏明华早上悄悄掺了一点灵泉水的,虽不能治伤,但能帮助恢复体力。 中午时分,队伍在一片有树荫的平坦处停下歇脚上,板车围成一圈,既能挡风,也方便看顾。 女人们开始张罗午饭,依旧是粟米粥和烤饼,赵氏又从她那神奇的板车底层,掏出了几个水灵灵的大萝卜和一小捆碧绿的菘菜。 “哎呀,娘,您这藏东西的本事,真绝了!”吴氏笑着接过萝卜,在衣服上蹭了蹭泥就开始切片。 “路上遇到个小集,顺手买的,压在底下差点忘了。”赵氏解释着,手上不停地把菘菜掰开清洗。 两人一唱一和,目的就是为了让外人知晓,他们这些新鲜的蔬菜是哪来的,问就是买的,山里摘的。 很快,一锅热腾腾的萝卜菘菜汤就煮好了,虽然里面没什么油水,但胜在新鲜清甜,就着热汤啃烤饼,比干吃舒服多了。 胖虎喝了一大碗汤,满足地打了个嗝:“舒坦!这汤真鲜!” 柳文渊捧着碗,慢悠悠地喝了一口,闭着眼咂摸了一下滋味:“菘菜清心,萝卜顺气,此汤暗合养生之道,甚妙,甚妙。” 惹得旁边的宋金秋直翻白眼,小声嘀咕:“掉书袋,好吃不就完了。” 周大人吃得也很满意,他再次向宋安宇确认了接下来的路线,心中更觉安稳了几分。 他们歇息了约半个时辰,队伍继续上路,下午的路程显得格外漫长和安静,主要是疲惫。 连最爱说话的两个皮小子都蔫蔫地,宋家姐弟俩交换了个眼神,宋安宇清了清嗓子,开始讲故事。 讲的不是什么才子佳人,而是他“以前听游方货郎说的”,一个关于聪明小铁匠智斗山匪的故事。 情节曲折,语言生动,他还模仿着不同人物的腔调,立刻吸引了三个蔫巴巴的小孩。 连大人们也听得津津有味,赶路的枯燥仿佛被驱散了不少。 王校尉听着故事,目光却不时落在前面宋青阳推着的那辆板车上,躺在厚厚被褥中的少年,眼睫似乎微微颤动了一下。 午后的日头正烈,队伍在一处背风的山坳处,找到合适的休息地。 这里地势平坦,旁边还有一条清澈的小溪流过,众人没有片刻歇息,四散行动,捡柴生火取水煮水。 苏老头第一时间是去查看萧钰逸的情况,他轻轻掀开少年的衣襟和裤腿,检查着伤口。 敷料很干净,没有明显的红肿和渗液,只有一点点淡黄色的组织液渗出,这在苏老头看来,伤口恢复得相当不错。 他小心地拆下旧药,重新清洗伤口,清洗用的水,是宋安沐偷渡出来的灵泉水,煮沸后放凉的。 苏老头用干净的布巾蘸着温水,仔细地擦拭伤口周围,待清洗完毕,他拿出药包。 里面的药粉和捣烂的新鲜草药散发出浓郁的混合药香,他熟练地将新药敷在伤口上,再用干净的细麻布重新包扎好,做完了这一切。 苏老头低头收拾药包,忽然感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一抬头,正对上板车上少年睁开的眼睛。 那眼神初时带着刚醒的迷茫和虚弱,但几乎瞬间就变得清明,锐利,如同刚刚磨砺出锋芒的短刃。 他先是飞快地扫了一眼周遭陌生的环境,简陋的板车,围着车忙碌的人,跳跃的篝火,远处的小溪… 目光最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落在了离他最近,手里还拿着药包的苏老头脸上。 停留了片刻后,他的视线才越过老头子,准确地捕捉到了正蹲在溪边和周正低声说着什么的王校尉。 少年没有立刻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王校尉的背影,似乎在积攒力气,又似乎在无声地确认着什么。 他那过于沉静的眼神,完全不像一个十二岁的重伤初醒的孩子。 王校尉似乎心有所感,猛地转过头来,当看到板车上那双熟悉的,已然睁开的眼睛时。 他脸上的凝重瞬间被惊喜取代,霍地站起身,几步就跨到了板车边。 “萧郎君!你醒了!”王校尉的声音充满了激动和如释重负,他半跪在板车旁,仔细端详着少年的脸色,“感觉如何?伤口疼得厉害吗?” 萧钰逸的目光从王校尉脸上移开,再次掠过旁边拿着药包,神情关切的老人,最后回到王校尉身上。 他的嘴唇有些干裂,微微动了一下,声音沙哑微弱,却异常清晰地问出了醒来后的第一句话。 “王校尉…昨夜…可还安宁?” 王校尉立刻会意,声音压的极低,语速却快而清晰的说道:“萧郎君放心,昨夜一切安稳。 只是宋家几位兄弟出门采药遇见了那群人,但是不用担心,他们出手利落,用特制的迷香,放倒了追来的几个尾巴。 陈三罐兄弟说,那药劲儿足得很,没个三天醒不过来,人已经被他们绑了拖到远处林子里,用枯枝烂叶盖了,等闲发现不了。” 萧钰逸紧绷的下颌线似乎略微放松了一丝,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 他的目光再次扫向不远处忙碌着的宋家人,眼神里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 虽然知道他们一家有本事,身上还有毒粉傍身,可几个寻常的庄户人家,真能把一队官兵都给解决? 第96章 你给我躺好喽 王校尉指着刚才和他说话的人,接着快速说道:“还有一事需禀告,那位是太傅的三儿子周正,赴任临安县令途中一时心善,施粮于流民,反被哄抢,连证明身份的文书都污损不堪,官服行李也尽失,幸得宋家人援手,约定一同前往临安,如今,我们也与他们同行。” 听到同行二字,萧钰逸的眉头瞬间紧锁,苍白的脸上浮现出强烈的不赞同。 他挣扎着坐起来,声音虽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不行,我们查到的东西牵扯太大,和宋家人一起走对他们来说太危险了,我们不能连累无辜百姓,扶我起来,现在就走。” “哎哟!别动别动!你可千万不能乱动!”苏老头一直紧张地盯着。 见少年要起身,吓得魂飞魄散,赶紧伸手虚按在他右肩上。 苏老头急声道:“这箭伤刚敷了新药,一动弹药散了是小事,再把伤口挣开可不得了!血要是再涌出来,神仙也难救!快躺好!躺好!” 他这情急之下的一声喊,声音不小,把周围人都给吸引了过来。 宋安沐正提着刚打来的溪水走近,闻言放下水桶,几步就冲了过来,小脸上满是严肃:“就是!你这伤才刚有起色,哪能乱动?外公说了,至少得躺三天,伤口才能初步长合!” 她语气斩钉截铁,完全是大夫家属的口吻。 宋安宇也走了过来,一脸我是专家的表情:“没错,根据…呃…根据我外公多年行医经验,剧烈运动会导致伤口撕裂,感染风险倍增,严重时危及生命,你现在唯一的任务就是躺着养伤,其他事交给王校尉和我们。” “可是…”萧钰逸还想说什么,声音却被淹没了。 宋金秋的大嗓门响了起来:“嘿!萧郎君,你这就不够意思了!苏大伯费劲巴拉的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咱们又是铺车又是熬药的,你伤没好利索就想跑?那可不成!咱宋家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他边说边大步走过来,大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力气轻柔,但坚定地按在少年胸口的上方,阻止他继续起身的动作。 “当家的说得对!”吴氏叉着腰,泼辣劲儿十足,“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可是扎了个窟窿!想走?门儿都没有!怎么也得等苏老伯说你能下地了才行!” 赵氏看着少年苍白的脸和倔强的眼神,语气难得放软了些,带着不容商量的长辈威严:“孩子,就听咱们的吧,安心躺着,把身子养好是正经,旁的事,自有大人操心。” 她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王校尉。 王校尉看着眼前这架势,板车前头有爷孙三人杵着,两人一左一右虎视眈眈,一人在旁边絮絮叨叨的讲道理。 宋二哥的手像铁钳子似的按着,女眷们更是堵在了两边,不让萧郎君下来,其他人也担忧地望着这边。 就连落难的主仆俩也围拢了过来,王校尉心里又是感动又是无奈。 他深知世子的顾虑,但也明白宋家人说得在理,此刻强行离开,对世子的伤势绝对是雪上加霜。 他只能对着萧钰逸轻轻摇了摇头,眼神传递着稍安勿躁的讯息,然后对宋家众人拱手道:“多谢各位关怀!萧郎君是忧心我们拖累大家,一时情急,还请苏老丈再看看伤口?” 苏老头这才松了口气,连忙俯身检查刚包扎好的地方,幸好没有渗血:“万幸万幸,药没散,伤口也没挣开,萧郎君啊,你可得听话,万万不能再动了!” 陈三罐在人群外踮着脚喊:“对对对!我那迷药的劲儿大,可治伤的草药也得时间!萧郎君你安心躺着,保管你过两天就活蹦乱跳了!” 柳文渊踱步过来,看着被众人镇压在板车上,一脸憋屈又无奈的萧钰逸,摇着头道:“少年意气,锐气过盛,然则,潜龙在渊,亦需静待其时,强行腾跃,恐有血光之…哎哟!” 逼逼叨了一半,就被旁边听不下去的陈三罐偷偷踩了一脚,疼得他把后半句之灾咽了回去,改成龇牙咧嘴的吸气。 萧钰逸被宋金秋那只铁钳般的大手按着,又被一圈人围着讲道理,听着耳边叽叽喳喳的关怀声。 看着王校尉那爱莫能助的眼神,再瞥见柳文渊那副神神叨叨又吃瘪的样子,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 他自小沉稳内敛,何曾经历过这等众志成城对付一个伤员的阵仗? 想动动不了,想说说不过,只能死死抿着苍白的嘴唇,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瞪着车顶简陋的棚布,胸膛因憋闷而微微起伏,额角的青筋都隐隐跳动。 王校尉看着自家世子这副想反抗又无力反抗,憋屈得快要炸毛的模样,心里又是心疼又是…咳,有点想笑。 他赶紧板起脸,再次对宋家众人诚恳道:“多谢各位!有劳各位!萧郎君他…只是怕给大家添麻烦,我们一定安心养伤,听苏老丈的安排。” 他这话既是说给宋家人听,更是说给萧郎君听。 宋金秋这才满意地哼了一声,松开了手,但人还是像座铁塔似的杵在板车边,大有一副你敢动我就再给你按回去的架势。 宋安沐拿了个水囊递到萧钰逸唇边,声音放柔,带着点哄劝:“萧郎君,来喝点水润润嗓子?里面加了点甘草,甜的。” 少年闭了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 再睁眼时,眼底的锐利和倔强收敛了许多,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和一丝认命般的无奈。 他知道,此刻强行离开已不可能,微微偏过头去,他避开了小姑娘的水囊,哑声道:“多谢,不必了。” 王校尉见状,连忙接过水囊:“宋姑娘,让我来吧。” 他小心地扶着萧钰逸的头,喂他喝了几小口温水。 宋老头一直站在稍远处看着,这时才走过来,语气沉稳:“好了,都别围着了,让萧郎君好好歇着,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众人这才散开,各忙各的。 只是宋安沐搬了个小马扎坐在板车不远处的篝火旁,一边帮孙氏择菜,一边拿眼角余光瞟着板车方向,像个小监工。 她的弟弟宋安宇,拿着根树枝,看似随意地在板车附近地上划拉着什么,实则也分了心神留意着。 宋金秋更是直接,他在离板车最近的树根下坐了,拿着块磨刀石,霍霍地磨着他那宝贝弹弓的皮筋,眼神时不时扫过车上的少年。 萧钰逸躺在柔软厚实的被褥里,感受着腿部中箭初传来的阵阵钝。 听着周围渐渐响起的,属于普通人家吵闹的声音,劈柴声,舀水声,女眷们准备吃食的轻声交谈、小孩偶尔的嬉闹…… 他闭上眼,长长地,无声地呼出一口气。 暂时…是走不掉了。 短暂的休整后,队伍重新启程。 下午的阳光比正午柔和了些,但依旧带着暖意,官道两旁的景色在车轮滚动中缓缓后退。 萧钰逸躺在板车上,身下垫着厚厚的棉被,随着车子的缓慢前进,微微的晃动着。 他闭着眼,似乎在养神,但王校尉知道,世子的耳朵一直留意着周围的动静,苏老头坐在车尾,隔一会儿就查看一下少年的脸色和伤处。 队伍行进的速度不快,力求平稳,宋安宇依旧走在最前面,时不时对照一下周正那份磨损的舆图,确保方向无误。 宋安沐跟在自家车旁,留意着路况,宋家人低声交谈着琐事,周正和王校尉也偶尔聊几句风土人情,气氛比上午轻松些许。 走了约莫一个多时辰,日头稍稍偏西,前方官道出现了一个岔路口,地势相对开阔。 远远望去,只见路口处聚集了不少人,排起了不算短的队伍,还隐约能看到穿着统一服色的人影在晃动。 第97章 捕捉江洋大盗 远远望去,只见路口处聚集了不少人,排起了不算短的队伍,还隐约能看到穿着统一服色的人影在晃动。 “前面怎么了?”宋金秋眼尖,最先喊了出来,推车的动作慢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前方,宋老头眉头微蹙:“像是…设了卡子?” 队伍渐渐靠近,看得更清楚了。 路口被几根粗木桩拦着,七八个穿着制式皮甲,腰挎长刀的兵卒守在那里,正挨个盘查经过的行人和车辆。 他们神情冷肃,动作粗鲁,翻检行李毫不客气,惹得排队的百姓敢怒不敢言。 其中一个头目模样的人,坐在旁边一块大石上,手里把玩着一把匕首,眼神锐利地扫视着人群。 他们的甲胄制式和王校尉他们之前穿的明显不同,领口和护臂处似乎有个小小的特殊徽记。 “是靖王府的兵!”王校尉的声音压得极低,瞬间绷紧了身体,眼神锐利如刀,他不动声色地靠近了萧钰逸所在的板车,一只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短刀柄上。 萧钰逸不知何时也已睁开了眼,黑眸中一片沉冷,没有任何惊讶,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 宋家人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赵氏紧张地攥紧了衣角,大人们下意识地护住了各自的孩子,宋瑞峰和媳妇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 “靖王府?”周正有些茫然地重复,显然不太了解其中的关节,“他们在此设卡作甚?盘查流民?” 队伍前面一个挑着担子的老汉回头,叹了口气,压着嗓子道:“说是缉拿什么江洋大盗,要查路引,搜行李,唉,这阵仗,比官府的还吓人!我们村老刘头就为了一小袋黍米说不清,被他们好一顿盘问,差点给扣下!这都堵了大半天了!” 另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插嘴,声音带着不满:“什么江洋大盗,我看就是找由头!还不是想看看有没有油水可捞!搜得可仔细了,连干粮袋子都要抖开看看!” 宋家人的不安更甚了。 靖王府的兵缉拿江洋大盗?联想到昨夜树林里那些被迷晕的官兵和萧钰逸身上的箭伤。 宋家人心里都咯噔一下,这哪是查什么大盗,分明是冲着王校尉他们来的! 周正听着百姓的议论,看着前方兵卒蛮横的举动,眉头越皱越紧。 他身为朝廷命官,虽然现在证明有点困难,但看到地方藩王麾下兵卒如此行事,一股正气涌了上来。 他整了整身上那件宋家借给他,洗得发白的旧袍子,挺直腰板,对众人道:“大家不必惊慌!本官乃朝廷新任命的临安县令!待我上前与他们分说!如此盘查滋扰百姓,成何体统!” 他说着就要往前挤。 “周大人!且慢!”宋老头赶紧伸手拦住,语气急切。 “周大人,使不得!”苏明华也急忙开口,“您…您那身份文书不是看不清了吗,这样上去如何自证身份?” “是啊大人!”胖虎更是吓得脸都白了,一把拽住自家老爷的胳膊,“您忘了咱的东西都没了?就凭您一张嘴去说,他们能信吗?那些兵看着可不像讲理的!” 宋瑞峰也上前一步,挡在周正前面,语速飞快:“周大人息怒!您看那些兵卒的架势,分明是得了严令不认人的!您现在没有官凭印信,贸然上前,万一他们不信,反说您冒充朝廷命官,岂不是更糟?” “没错没错!”吴氏急得直搓手,“周大人,您是好心,可这节骨眼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啊!咱们就排排队,让他们查查行李呗?咱都是老实本分的庄稼人,行李里也没啥见不得人的,顶多费点时间。” 她嘴上这么说,眼神却瞟向自家板车隔层,那里可藏着新鲜的蔬菜和药材,要是被查到也够呛能说清。 本来遇见这事就闹心的赵氏,这会又跑出来一个想去闹事的,她觉得心好累,但也只能劝道:“大人要听劝啊,咱们强龙不压地头蛇,该低头时就低头,平安过去要紧。” 孙氏拉着女儿,也走近了小声劝着:“是啊大人,您身份贵重,更要保重自己,临安的百姓还在等着你呢,您可不能栽在这地方啊。” 周正被众人你一嘴我一嘴地劝说,自己的胳膊还被胖虎死死的拽着,再看看宋家人脸上真切的担忧和前方兵卒冷硬的面孔,满腔的义愤像是被戳了个洞,渐渐泄了气。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朝廷威严,为民做主的话,可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和身上这件借来的旧袍子,那些话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他神情颓然地放下了挺直的腰背,长长叹了口气,脸上满是不甘:“罢了罢了!是本官考虑不周。” “排队!排队吧!”周正烦躁地挥了挥衣袖,率先朝着队伍末尾走去。 胖虎赶紧跟上,像护卫小鸡崽似的紧紧挨着自家老爷。 要去说道说道的人劝回去了,可宋家人的心却依旧悬在半空,不上不下,忐忑不安。 几个女眷互相交换着忧心忡忡的眼神,她们的目光都不自觉地瞟向自家的几辆板车上。 宋老头眉头拧成了疙瘩,趁着队伍缓慢前移,人群有些喧杂的当口,不动声色地凑近自己的大儿子。 他说话的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几乎只剩气音:“老大,咱们夹层里的那些水灵的菜和药材,可经不起翻啊!” 宋瑞峰推车的动作顿了一下,眼神飞快地扫过前方那些正粗暴翻检行李的靖王府兵卒,又迅速收回。 他同样用极低的声音回应:“爹,这个事我也想过,现在的办法只能让几个小的帮忙,把东西挪进那里。” 宋老头浑浊的眼睛猛地一缩,随即明白了儿子的意思。 他沉默了一瞬,目光扫过自己的孙子们,老大家两个孩子眼神清明,显然也想到了这点。 而两个皮小子则没心没肺,正踮着脚好奇地往前张望,小孙女一直紧紧拉着三儿媳的手。 宋老头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声音沉得几乎听不见:“只能如此了,务必要小心!安宇,你去跟你二叔三叔也通个气,让他们看好孩子,安沐,你去告诉你奶他们一声,让她们稳住别慌,该干嘛干嘛,别露怯。” 宋瑞峰立刻给儿女打了个手势,两个孩子心领神会,宋安宇像只灵活的小泥鳅,借着人缝,走了几步溜到两位叔叔身边,飞快地耳语了几句。 听了大哥的这个方法,宋金秋眼睛一瞪,刚要开口多问几句,却被宋青阳一把按住肩膀。 他回头看去,三弟在朝他使眼色,宋金秋马上就把话咽了回去,只是用力地点点头。 蒲扇般的大手顺势按在了两个儿子的头顶上,把他们好奇张望的脑袋给按了下来,并且威胁说不听话的今晚没肉吃,把两个孩子吓得噤声了。 宋安沐不动声色地靠近女眷们,借着帮堂妹整理小褂子的动作,嘴里快速和她们低语了几句。 赵氏听完后只是眼神闪了闪,随后便恢复如常,但她握着板车边缘的手微微收紧了些。 老太太转头朝路过的人说道:“这位大姐啊,要换点针线不?” 弓着腰听的吴氏深吸一口气,转眼就和隔壁歇脚的妇人唠上了:“哎呀你说说,这南边的日头怎么比北边还毒呢?这也没个能遮挡的…” 她边说边用衣角扇风,活像个寻常的碎嘴媳妇。 孙氏跟侄女点点头后,把脸贴在女儿的小脸蛋上,轻声哼起了不成调的儿歌,仿佛在安抚孩子。 苏明华倒是淡定许多,自家男人和两个孩子办事,她向来放心。 第98章 来玩个游戏 宋瑞峰见大家都有了准备,这才装作整理车上绳索的样子,微微弯下腰,对围拢过来的孩子们说:“你们听好喽,现在要玩一个非常非常安静,不能让人发现的藏宝游戏。 看到车上这些盖着布的地方了吗?里面有咱们家重要的宝贝,不能被前面那些穿盔甲的叔叔们看见。 你们要帮大人们一个忙,像最厉害的小老鼠一样,悄悄地把这些宝贝一件一件地,藏到只有咱们自己知道的秘密小洞里去。 记住!不能出声!不能跑跳!动作要快,更要轻!就像这样——”他做了个屏住呼吸,蹑手蹑脚的动作,“元冬元序,你们能做到吗?能不能保证像木头人一样安静?” 两个小子虽然平时皮实,但此刻感受到大伯用异常严肃的表情看着他们,也明白事情不一般。 他们绷着小脸,用力地,无声地点点头,两双眼睛瞪得溜圆,表示自己绝对不说话。 宋安沐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带着安抚:“白露最乖了,姐姐抱着你,咱们就坐在车边,看着哥哥们藏宝好不好?你也帮忙看着,要是有人过来,就轻轻捏捏姐姐的手,好不好?” 白露似懂非懂,但看着堂姐温柔又认真的眼神,也乖乖地点头,奶声奶气地学舌:“好,捏捏。” “好孩子!”宋瑞峰赞许地看了孩子们一眼不再多说,“那就开始吧!” 行动迅速展开,借着缓慢前移的队伍和周围人群的掩护,几个孩子像投入水中的小石子,悄无声息地沉到了板车旁边。 宋安宇负责指挥协调,他快速掀开自家板车隔层的一块盖板,里面是码放整齐,水灵碧绿的菘菜和几个沾着新鲜泥土的大萝卜。 他朝女儿打了个手势,宋安沐抱起一颗菘菜,身体微微一侧,用自己和板车形成一个视觉死角,意念一动,人带着手里的菘菜瞬间消失。 她动作不停,又飞快的出来抱起另一个菘菜,而宋安宇则负责萝卜,同样动作麻利而隐蔽。 宋家老二的两个小子,在父亲的盯梢下,也学着堂哥堂姐的样子,溜到自家板车前。 宋金秋早就装作整理车上的行李,挡住了大部分视线,吴氏则提高了嗓门,跟旁边一个妇人抱怨着官道难走,吸引了附近几个人的注意。 元冬的动作虽然笨拙,但还是努力地掀开板车隔层的一角,里面露出的是几捆用草绳扎好的新鲜药草。 他憋着气,小脸涨得有点红,偷偷摸摸地拿起一捆,紧紧抱在怀里。 然后学着堂姐的样子,小身子努力往板车边缩,心里拼命想着:“藏起来!藏到秘密小洞里去!” 元序在旁边看得新奇又紧张,也赶紧拿起一捆,有样学样。 第三辆板车由孙氏和女儿掩护,白露被娘亲抱着坐在车辕上,正好挡住了隔层的入口。 宋安沐转移完自家车上的东西,立刻溜过来帮忙,她动作更快,掀盖,取物,转移,一气呵成。 白露看堂姐带着菜叶子消失,小嘴刚想张开“哇”,孙氏轻轻捏了捏她的小手,柔声在她耳边说:“嘘,小草回家睡觉觉了,不能吵哦。” 小姑娘立刻用小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脑袋一点一点的,两只卡姿兰大眼睛骨碌碌的转啊转。 整个过程紧张而高效,几个孩子像训练有素的小特工。 动作又快又轻,除了偶尔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和压抑的呼吸声,没有发出任何引人注意的动静。 大人们看似在各忙各的,整理绳索的啊,哄孩子的啊,和旁人搭讪的啊,捶捶腰腿的啊。 实则所有的注意力都高度集中在孩子们的身上,他们用身体和言语巧妙地构筑着掩护。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队伍缓慢地向前蠕动着,离检查卡口越来越近。 当最后一捆药材从第三辆板车的隔层里消失,宋安宇迅速将隔层盖板恢复原状,轻轻拍了拍手。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家人们和陈三罐柳文渊两人,他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紧绷的小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 宋安沐也悄悄松了口气,轻轻捏了捏堂妹的小手,对她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 小子们刚才紧张得后背都汗湿了,此刻也偷偷地,无声地长舒一口气,还煞有介事地抬手抹了抹并不存在的汗。 惹得跟前一直绷着神经的宋金秋差点笑出来,赶紧用咳嗽掩饰过去。 宋老头捻着下巴上的胡须,眼神里是藏不住的赞许,他拍了拍孙子孙女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宝贝们安全转移完毕,接下来,就看如何应对盘查了,队伍缓慢地向前挪动,空气里弥漫着紧张和沉默。 萧钰逸躺在板车上,目光锐利地扫过前方盘查的靖王府兵卒,也留意着宋家人的动静。 方才那几个孩子围着板车不知在忙碌什么,虽然动作隐蔽,却没能完全逃过他的眼睛。 他眉头微蹙,只当是孩子们在玩什么藏东西的游戏,毕竟那两个孩子强装镇定的模样,实在稚气。 只是看到宋家姐弟明显沉稳许多的孩子,也参与到其中,甚至隐隐有指挥之态,让他心中掠过一丝异样。 这两人,似乎过于机敏了。 眼看离卡口越来越近,甚至能看清兵卒翻检行李时粗鲁的动作和脸上不耐的神情。 萧钰逸深吸一口气,强撑着双臂试图支起身体,声音虽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王校尉,扶我起来吧,我们不能连累无辜了。” 他目光扫过围在车旁的宋家人,脸上带着歉意和坚决。 王校尉立刻伸手扶住他,脸上同样凝重:“萧郎君说得是,宋老丈,宋兄,各位恩情王某铭记,但眼下…” 他话没说完,意思已明。 宋家人面面相觑,一时语塞,宋老头嘴唇动了动,赵氏脸上也显出挣扎,他们确实怕被牵连。 可看着车上少年苍白却倔强的脸,又觉不忍,可是直接开口挽留,似乎也说不过去。 就在这短暂的僵持间,宋安沐突然上前一步,小手一把按住了萧钰逸的胳膊,阻止他起身的动作。 她眼睛亮得惊人,压低声音却异常清晰的说:“萧郎君,王校尉,你们别着急!我有办法!” 她的小手指飞快地点过几个人:“你们看,萧郎君你和我弟弟的身形最像!王校尉和我二叔的个头胖瘦也差不多!周大人身量像柳先生!胖虎哥嘛…跟三罐叔差不多敦实!” 大家听了她的话后,来回望着几人的身形比对起来。 宋安沐的目光扫过被点名的几人,最后又落回萧钰逸的身上:“咱们可以来个换人!” “换人?”被点到名的人都愣住了,宋家人也诧异地看过来。 “对!”宋安沐用力点头,思路清晰,“让萧郎君你扮成安宇,王校尉扮成二叔!周大人扮柳先生,胖虎哥扮陈叔!这样你们四个就能混在我们队伍里过卡子!” 她指向官道旁那片不算茂密但足以藏人的小树林:“至于安宇和二叔,还有三罐叔和柳先生,要委屈他们四位,先悄悄进林子里躲一阵子! 等咱们过了关卡,在前面找个安全地方等着,晚上天黑了,他们再偷偷过来跟咱们汇合!这样兵卒查的是我们宋家和外公,还有三罐叔和柳先生的路引,查不到另外四人的头上!” 她这番话又快又急,信息量巨大,却条理分明,宋家众人先是愕然,随即眼睛都亮了起来。 宋老头捻着胡须的手猛地一顿,低声道:“这能行吗?” “我看行!”宋安宇立刻接口,他脑子转得同样快,“姐说得对!身形都对得上!现在最要紧的是混过去!躲进林子,等晚上汇合,比现在分开安全多了!” 他看向另外三人:“二叔,三罐叔柳先生,你们觉得如何?” 第99章 难以言喻的味道 宋金秋是个爽快人,虽然觉得钻林子有点憋屈,但为了大局,他拍着胸脯表示:“没问题!不就是躲一会儿嘛!包在我身上!” 他随即指了指王校尉那标志性的络腮胡,又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下巴,咧嘴对他一笑:“就是老王兄弟你这胡子,啧啧啧,我宋老二这张脸可干净得很!为了让你扮得像,老王兄弟你得剃了它!刀我这有!” 他倒是一点不在意自己形象被模仿,反而觉得挺乐呵。 另一个被扮演的陈三罐也反应了过来,他拍了拍自己比胖虎还胖乎一点的肚子,嘿嘿一笑:“兄弟,扮我老陈行啊!咱俩身量差不多,就是这个肚子,你得憋着气挺鼓一点,再学学我走路晃悠的劲儿,保管像!” 柳文渊则捋了捋自己的胡子,又看看需要扮演自己的周正,无奈地叹道:“周大人清气朗朗,文渊形貌鄙陋,恐有辱大人风仪,罢了罢了,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大人委屈了。” 主仆两人对视一眼,胖虎觉得总比自家老爷去硬碰硬强,周正也觉得这法子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最后他们点点头,都表示同意。 众人的目光最后集中到了萧钰逸的身上,他苍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黑眸沉沉地看着宋安沐,又看看王校尉,最后目光落在自己盖着薄被的身体上。 他的伤,尤其是新处理好的腿上的箭伤,一动就是钻心的痛。 宋安沐看懂了他的沉默,小脸上带着恳切,声音放得更轻了些,却不容拒绝:“萧郎君,我知道你身上有伤很痛,但为了大家都能平安过去。 只能请你暂时忍一忍,装成没事人一样,跟着我们走几步路,过了卡口就好,安宇平时走路什么样,你就学什么样,放松点就行,王校尉会扶着你,我们都在旁边看着。” 王校尉也看向自家世子,眼神里带着询问和担忧。 萧钰逸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那丝犹豫已消失不见,只剩下冰冷的决断。他轻轻吸了口气,压下伤口传来的尖锐痛楚,声音沙哑却坚定:“……好。我忍得住。” 王校尉和萧钰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强烈的反对。 “这还是太冒险了!”王校尉眉头紧锁,目光扫过宋家老小,“万一被识破,岂不是要连累宋家满门?我们不能做这种会恩将仇报的事。” 萧钰逸也微微摇头,苍白的脸上是深深的忧虑和坚决:“不可,那些人手段狠辣,宁可错杀绝不放过,我们不能将无辜者卷入。” “哎呀!都什么时候了!听孩子们的!”赵氏突然出声打断,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家长威严,“咱们宋家既然救了人,就没有半道扔下的道理! 老大老二老三动手!小子们去弄点泥来!王校尉,快!先把你这胡子给拾掇了!”她指向那浓密的络腮胡。 “这…”王校尉还想说什么。 “老王兄弟,别磨蹭了!”宋金秋动作更快,已经从随身包袱里摸出一把锋利的剃头小刀,这是平时用来修整工具或是偶尔给孩子们剃头用的。 他不由分说地塞进王校尉的手里,又递过去一个水囊:“赶紧的!你这胡子太显眼,得剃干净了才像我!” 与此同时,宋家老大和老三也抓起了路边的湿泥混着枯草屑。 宋瑞峰往王校尉的胳膊上和身上胡乱的抹着,而宋青阳的动作则更轻柔,但也毫不含糊,将泥巴仔细抹在萧钰逸的手上身上,就连头发都故意给揉乱了,然后沾上点草叶。 “你们四个也别磨蹭,趁官兵们的视线不在这边,赶紧的进树林里去!”宋老头低喝一声,眼睛时不时扫向前方捜査的官兵和小树林里。 宋安宇反应最快,一把拉起还有些懵的柳文渊:“柳先生,跟我来!” 两人猫着腰,借着缓慢前移的队伍和前面一辆大车的遮挡,飞快地钻进了路边的灌木丛,身影瞬间消失。 宋金秋也推了陈三罐一把:“三罐,走!”两人动作麻利,紧随其后,也迅速消失在树林边缘的阴影里。 整个过程快如脱兔,在人群的喧杂和官兵的目光都在前方卡口时,几乎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王校尉被宋瑞峰抹泥抹得猝不及防,又被催着剃胡子,眼看被扮演者四人已成功躲入树林,心知事已至此,再争论只会误事。 他咬咬牙不再犹豫,拿起那把锋利的小刀,往上面淋了一点水,对着自己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唰唰唰地刮了起来。 动作又快又狠,仿佛刮的不是自己的胡子,而是什么累赘,浓密的胡须纷纷落下,露出一张略显陌生,但线条刚毅的下巴和脸颊。 萧钰逸看着王校尉剃须,看着四人消失在树林里,再看看围着自己忙碌,脸上带着决绝的宋家人,知道他们已铁了心要保自己。 他闭上了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冰冷的决断和一丝认命般的无奈。 他不再言语,只是任由宋青阳继续往身上涂抹着泥巴,任由那脏兮兮的伪装覆盖全身。 这时,苏老头拿着两个小陶罐过来,一个里面是深褐色,质地粘稠,散发着一股难以形容的,类似…嗯…某种发酵物的特殊气味的药膏。 这是他特制的有轻微镇痛和促进愈合作用的伤药,只是颜色和气味不太能让人接受。 另一个小罐子里则装着陈三罐贡献的一小撮灰扑扑的药粉。 苏老头刚一打开,一股混合着霉味,土腥气和某种刺鼻草根味的怪异气息就飘散出来,离得近的几人都忍不住皱起了鼻子。 “快!”苏老头也是个狠人,他脸色不变,手上更是毫不犹豫。 用小木片挖了一大坨深褐色的药膏,直接抹在了王校尉和萧钰逸伤口处包扎布的外层。 又在他们伤口附近的衣料上也厚厚涂了一层,让那可疑的颜色和气味更加明显。 紧接着捏起另一个罐子里的怪味药粉,像撒盐似的,一点点的,均匀地撒在两人身上各处,那股难以言喻的混合怪味瞬间浓烈了好几倍。 “呕!”离得近的人没忍住,一个个的干呕了起来。 王校尉被那药膏和药粉混合的味道熏得直翻白眼,感觉自己像是刚从腐烂的沼泽里爬出来。 萧钰逸也是脸色发青,紧闭着嘴,强忍着胃里的翻腾,额头上因为忍耐和疼痛冒出细密的冷汗。 “好了!”赵氏叉着腰,看着眼前两个被精心装扮过,浑身散发着不可描述气息的泥人。 她满意地点点头,清了清嗓子:“待会儿兵爷问起,就说我这大孙子和他二叔路上内急,找地方方便,结果一个没站稳,另一个想去拉。 俩人都栽进路边那个积了不知多久雨水的臭水坑里了!刚爬出来,还没来得及找河沟洗洗,就赶上排队了!真是晦气死了!”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附近几个排队的百姓也能隐约听到。 吴氏立刻配合地拍着大腿,其实只是虚拍了一下空气,她一脸嫌弃地抱怨:“可不是嘛!臭死了!熏得人脑仁疼!待会儿过了卡子,非得找个河沟把他俩涮涮不可!” 苏明华也皱着眉,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风:“唉就是啊,他们身上这味儿,可真是一言难尽啊!” 周围的百姓一听,再看看那两人身上可疑的深褐色污渍和扑鼻的怪味,脸上都露出了了然和极度嫌弃的表情,纷纷离宋家队伍远了几步。 有人小声嘀咕:“掉粪坑了?啧,真够倒霉的!”“怪不得味儿这么大呢!离远点离远点!” 周正和胖虎在一旁围观,看着被改造得面目全非,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两人,再看看宋家人煞有介事的表演,他们嘴角抽搐,想笑又不敢笑,只能拼命憋着。 心里都在想着,终于不是只有他们因为那个啥的味道被人嫌弃了!而且还庆幸自己不用再受一次这个苦! 王校尉:“……” 内心:这牺牲太大了! 萧钰逸:“……” 内心:我忍! 两人闭上眼睛,努力把自己想象成一块没有嗅觉的石头。 宋安沐看着他们生无可恋的表情,忍着笑,小声对萧钰逸说:“萧郎君,坚持住,就几步路!想想我弟平时走路啥样,放松,别绷着。” 队伍终于排到了卡口。 第100章 臭气熏天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泥腥,腐烂植物和某种刺鼻草药发酵物的浓烈芬芳,随着宋家板车的靠近,霸道地钻进了守卡兵卒的鼻腔。 “呕…”离得最近的一个年轻兵卒没忍住,干呕了一声。 他赶紧捂住口鼻,脸都绿了,连连后退好几步,嫌弃地挥着手:“我的娘咧!什么味儿?熏死老子了!” 坐在大石上的小头目也皱紧了眉头,用手在鼻子前使劲扇着风,眼神扫向宋家队伍,最后精准地锁定在队伍中间两个泥人身上。 一个半大少年被一个妇人半搀半扶着,蔫头耷脑的,另一个壮年汉子则被另一个泼辣些的妇人嫌弃地推搡着,离人群远点站。 赵氏立刻上前一步,脸上堆满了无奈和晦气的表情,指着两个泥人,嗓门洪亮地抱怨开了:“哎哟喂!官爷们可别见怪!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我家这俩不省心的玩意儿! 路上内急,找个犄角旮旯方便,结果一个踩滑了脚,另一个想拉没拉住,俩人噗通就栽进路边那积了不知道多少年雨水烂叶子的臭水坑里了! 好家伙!那坑深的!捞上来就成这德行了!臭气熏天啊!这不,刚爬出来,还没来得及找河沟涮涮呢,就赶上您这儿盘查了! 您看看,您看看,这味儿!真是对不住官爷们了!熏着各位了!” 她一边说,一边还用力在鼻子前扇着风,那嫌弃的表情比兵卒还夸张。 吴氏配合得天衣无缝,叉着腰,指着王校尉的鼻子就骂:“你个走路不长眼的!自己掉就掉吧,还连累了侄子!看把孩子给摔的,脸都白了!这一身臭烘烘的,晚上别想上老娘的板车睡!” 苏明华则一脸心疼地扶着“儿子”,小声劝慰:“安宇啊,你忍忍,过了这儿,娘给你找水洗洗啊。” 她巧妙地用身体遮挡着萧钰逸因强忍疼痛,而有些微微颤抖的胳膊和额角的冷汗。 那股混合怪味实在太过真实,再加上宋家人绘声绘色、细节满满的描述,比如臭水坑和多年积水烂叶。 以及两个当事人那生无可恋,蔫了吧唧的倒霉相,瞬间就让兵卒们信了九分九。 剩下的零点一分,是实在难以想象有人为了过关,能豁出去把自己弄成这副尊容。 小头目捂着鼻子,皱着眉头,远远地打量了一下两个泥人。 王校尉剃光了络腮胡的脸虽然刚毅,但此刻糊满了泥巴确实和深褐色的可疑污渍,头发乱糟糟沾着草屑。 配合着吴氏的推搡骂骂咧咧,活脱脱一个失足掉坑的莽汉。 萧钰逸身形本就清瘦,被泥巴和苏明华有意无意地遮挡着,只露出半张惨白的少年脸。 他眼神空洞,整个人蔫蔫地靠在孙氏身上,确实像个被吓坏又摔惨了的孩子。 “晦气!”小头目厌恶地啐了一口,实在不想靠近那俩污染源,更不想亲自去翻检他们身上那散发着生化武器气息的行李。 他挥了挥手,不耐烦地命令手下:“行了行了!别磨蹭!赶紧查查其他人的!离那俩远点查!快点!臭死了!” 几个兵卒如蒙大赦,赶紧绕开两人,奔向宋家的板车和行李,翻检的动作虽然依旧粗鲁,但显然带着几分急于完成任务逃离毒气区的急躁。 行李被粗暴地打开,抖落,宋家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尤其是看到兵卒的手伸向那些原本藏着新鲜蔬菜和药材,此刻空空如也的隔层时。 “空的?啥也没有?”一个兵卒翻着板车的隔层,嘟囔了一句。 “穷鬼!”另一个翻着宋老头车上行李的兵卒,只抖落出几件破旧衣服和半袋杂粮,鄙夷地骂了一声。 板车上放着柳文渊那装着铜钱和破卦书的包袱被倒在地上,铜钱散落一地。 周正努力模仿着柳先生的神态,立刻心疼地蹲下去捡,嘴里还不停地念叨:“哎呀呀,我的卦钱!天机,天机不可乱啊!” 另一侧的胖虎则缩着脖子,努力模仿着有点畏缩又带着点馋相的表情,看着兵卒翻他那个装着几块干饼子和一小包甘草片的破包袱。 本人要是在场,估计会为胖虎这模仿不到位而跳脚。 因为他缩脖子实在缩得太刻意了,像只受惊的鹌鹑,少了陈三罐那种我就这样你爱咋咋地的混不吝。 兵卒们草草地翻检了一遍,除了些破旧衣物,少量干粮,锅碗瓢盆等乱七八糟的物品,确实没发现什么值钱的东西,更没有他们奉命要搜查的可疑人物的踪迹。 加上那无处不在的臭气攻击实在让人难以忍受。 小头目早就退到了上风口,捂着鼻子催促:“好了没有?查完没有?没问题就赶紧滚蛋!别在这儿熏人!” “好了好了!官爷,没问题!”宋老头赶紧应声,招呼着家人,“快快快,把东西收好,赶紧走!别在这儿碍官爷的眼!” 宋家人如释重负,手忙脚乱地收拾着被翻乱的行李,动作快得像一阵风,两个被嫌弃的人,几乎是被架着推着往前走,远离这个是非之地的。 周正还在心疼地捡他的卦钱,被胖虎一把拽起来拖着走,宋安沐则机灵地帮忙把散落的东西往车上划拉。 一行人逃离般通过了卡口,将那令人窒息的盘查点和嫌弃的目光甩在了身后。 走出去老远,直到拐过一个弯,彻底看不见卡口了,众人才敢大口喘气。 “我的老天爷!可算是过来了!”孙氏拍着胸口,心有余悸。 几个孩子松开捂着鼻子的手,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感觉重获新生。 周正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在刚才慌乱中,他的卦钱只捡回来一小半,他一脸肉痛:“我的铜钱啊…” 王校尉停下脚步,抹了一把脸上的泥巴,露出底下那张光溜溜的脸,表情复杂地看向宋瑞峰。 后者知道他大概是在想什么,估计是想他女儿为什么会有这么奇妙的想法,和他老丈人为什么会制作这种奇怪的膏药。 嗯,因为不知道怎么解释,干脆就不解释了,自己想去吧。 萧钰逸被宋家媳妇小心地扶着重新躺回板车上。 刚才强撑着走了几步,伤口处传来撕裂般的疼痛,让他额头上布满了冷汗,嘴唇更是毫无血色。 苏老头立刻上前查看,幸好伤口包扎没散,只是牵动得厉害,他赶紧拿出水囊,喂少年喝了几口。 “外公的药膏,还有三罐叔的那药粉真是立了大功了!”宋安沐心里想着她弟弟要是知道现场效果,肯定得兴奋的不得了。 “是啊,也多亏了安沐你机灵,想到这个办法!今晚奶奶给你加餐!”赵氏摸了摸孙女的脑袋。 宋安沐小脸微红,这还是她第一次被赵奶奶摸头呢,感觉,还不错! …… 就在宋家队伍紧张通过盘查的同时,官道旁那片不算特别茂密的小树林里。 “快快快!这边!”宋安宇拉着还有些气喘的柳文渊,确认周围没人注意后,低声道:“咱们进空间吧!” 三人虽然早就知道神仙洞府的存在,但每次进出还是觉得无比神奇,他们屏住呼吸,心里默念。 下一秒,天旋地转的轻微失重感传来,眼前的树林景象瞬间被一片柔和的光芒取代。 四人已经稳稳地站在了空间的土地上,清新的空气带着泥土和植物的芬芳,与外界那紧张压抑和残留的怪味截然不同。 一只油光水滑的大黑猫,正慵懒地趴在井沿上晒太阳。 第101章 不一样的劳作模式 看到他们进来,只是抬了下眼皮,金色的猫瞳懒洋洋地扫了他们一眼,又惬意地闭上了。 “喵呜~”墨玉甩了甩尾巴,算是打招呼了。 “呼,可算是安全了!”宋金秋一进来就大咧咧地往地上一坐,他抹了把额头的汗,“外面那官兵检查的阵仗,真他娘的吓人!” “可不是嘛!那些兵的眼神跟刀子似的!”陈三罐也心有余悸,随即他鼻子抽了抽,“诶?咱那茬紫苏是不是该收了?闻着味儿更冲了!” 他惦记着他的调味宝贝。 柳文渊整理了一下在树林里被树枝刮得有些凌乱的衣襟,环顾着这片生机勃勃的空间:“福地洞天,钟灵毓秀,实乃避祸之佳所啊!” 宋安宇没空感叹,他迅速走到灵泉边,用挂在井沿的木桶打了一桶清澈的泉水上来。 “大家先喝口水,歇口气。”他自己也舀了一瓢,咕咚咕咚灌下去。 清凉甘甜的泉水下肚,一股暖流瞬间涌向四肢百骸,驱散了赶路的疲惫和刚才的紧张。 三人也纷纷过来喝水,灵泉水的神奇效果他们早已体会过,几口下肚,精神顿时为之一振,刚才在林子里钻来钻去的疲惫感消了大半。 “墨玉,”宋安宇放下水瓢,看向井沿上的黑猫,“外面现在什么情况?官兵还在查吗?我们家人过去了吗?” 墨玉睁开一只眼,金色的瞳孔似乎闪过一道微不可查的光,它歪了歪脑袋,像是在接收什么信息,几秒钟后,才慢悠悠地开口。 “那些官兵还在翻东西,吵得很,你们家的人…嗯,过去了,走远了,那两个臭烘烘的家伙演得不错,四周的人和官兵都躲得远远的。” 听到外面的人安全通过,四人齐齐松了口气。 “太好了!”宋安宇脸上露出笑容,“墨玉,麻烦你继续留意着外面,要是附近没人,或者比较安全的时候,就提醒我们一声,我们得出去赶路,不能落下太远。” “知道了。”墨玉应了一声,又闭上了眼睛,尾巴尖儿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摆动,显然在持续监控着外界。 危机暂时解除,空间里恢复了宁静祥和,但四人知道,他们不能在这里干等着。 “二叔,三罐叔,柳先生,”宋安宇撸起袖子,指了指药田和种田区,“咱们不能白进来一趟,药田里的三七看着快能采了,得松松土追点肥,种田区那边有几垄菘菜叶子有点黄,得看看是不是缺水或者有虫,咱们边干活边等墨玉消息吧?这样也不耽误时间。” “行啊!干活!”宋金秋是个闲不住的,立刻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安宇,你说干啥就干啥!你二叔我别的没有,力气管够!” “好嘞!我去看看那几株党参!”这次陈三罐对药材更感兴趣,立刻奔向药田,动作麻利得像换了个人。 柳文渊也捋起袖子,虽然动作慢条斯理,但也跟着走向种田区:“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亲身力行,方知农事之艰也。” 空间里没有真正的日当午,这里的光线恒定而柔和,四人分工合作,很快忙碌起来。 宋安宇仔细检查着蔬菜的叶片,发现确实有些蚜虫的迹象,马上用装了驱虫草药的小喷壶细心地喷洒着。 他的屁股后面是宋金秋,这豪爽的男人正挥舞着锄头,给几垄需要松土的豆角地翻土,他的力气大,动作又快,干得虎虎生风。 陈三罐在药田里如鱼得水,他给几株即将成熟的三七根部培土,嘴里还念念有词:“宝贝啊宝贝,快快长,长得壮实好入药,到时候卖给药店,我们就能赚很多的钱钱了…” 另一处田地里,柳文渊被分到了相对轻松但需要耐心的活,那就是给刚冒芽不久的几畦小葱间苗除草。 他蹲在地头,动作慢吞吞的,但干活却一丝不苟,神情专注得仿佛在雕琢美玉。 墨玉趴在井沿上,像一尊优雅的黑色雕塑,只有尾巴尖偶尔的摆动和耳朵细微的转动,显示它正履行着监控的职责。 不知过了多久,墨玉的声音再次响起:“外面路上暂时没人,林子这边也很安静,可以出去走一段了。” “好!”宋安宇立刻放下喷壶,“大家收拾一下,准备出去!” 四人迅速聚拢到一起,宋安宇嘱咐道:“咱们出去后别停留,沿着林子边缘走,尽量隐蔽点,感觉累了或者外面情况不对,我们就再进来。” “明白!” “走!” 意念一动,轻微的失重感再次传来,眼前景象变换,四人已经回到了小树林的边缘。 官道上空空荡荡,之前的盘查点和排队的百姓都已不见踪影,确认安全后,四人沿着树林的阴影,朝着往南的方向快步走去。 走了一段路,宋金秋摸了摸肚子:“嘿,别说,在里头干会儿活,再喝点灵泉水,出来走这路还感觉浑身是劲!一点都不感觉累!” “那是!仙人的水,能一样嘛!”陈三罐得意地接口,仿佛那灵泉是他家挖的。 柳文渊也点头:“步履轻盈,气息绵长,确非凡水可比。” 宋安宇笑了笑,提醒道:“大家还是留点神,注意听墨玉的提醒,咱们不急着赶路,要是累了就说。” 就这样,他们开始了奇特的赶路模式,墨玉像最忠实的哨兵,时刻感知着外界的动静。 当它提醒安全时,四人就离开空间,在树林边缘或僻静处快速赶路。 一旦感觉疲惫,或者墨玉出来预警前方或后方可能有情况,比如有马蹄声或者零星行人靠近,四人就立刻意念一动,躲回安全的神仙洞府。 回到空间里,他们也没闲着。 挥舞着锄头的宋金秋,把种田区几块硬地翻得松松软软,还顺便给几棵爬藤的豆角搭好了架子。 陈三罐在小心又小心地采收了几株成熟的三七,又把药田里几种需要分株的草药处理好,忙得不亦乐乎。 轻松干活的柳文渊慢工出细活,他不仅把葱苗间得整整齐齐,还把空间里一小块空地的杂草拔得干干净净,甚至颇有闲情逸致地用树枝在松软的土地上画了幅简易的山水图。 宋安宇则像个全能管家,检查作物虫害,用灵泉水稀释后给长势稍弱的菜苗追肥,把陈三罐采收的药材摊开在仓库里阴干,还顺手把仓库里之前存放的一些干菜整理归类。 他们渴了就喝甘甜的灵泉水,饿了就啃几口他们之前烤好,放在仓库里储存的杂粮饼子。 累了呢,就在柔软的草地上躺一会儿,听着空间里静谧的风声,看着上方柔和的光晕,疲惫感很快就能消散。 这种奇特的劳作和赶路的模式,效率竟然出奇的高,虽然每次在外面赶路的时间并不算长。 但因为喝了灵泉水后体力充沛,精神也饱满,他们行进的速度一点不慢,甚至比同时出发的百姓都要快。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暮色四合。 墨玉再次出来提醒:“天快黑了,外面路上没什么人,宋家队伍应该也快追上来了,你们可以出去等。” “好!那我们出去,找个显眼的地方等他们!”宋安宇立刻决定。 四人最后一次离开空间,出现在一片地势略高,视野开阔的土坡旁。 这里离官道还有段距离,土坡被几块大石头挡着,很隐蔽,但又能看到官道的方向。 他们用仓库里存的干柴和打火石升起一小堆篝火,火光在渐浓的暮色中跳跃,像一盏小小的信号灯。 第102章 毫无倦意的四人 那簇跳跃的篝火,在沉沉的暮色里果真成了最显眼的灯塔。 不过小半个时辰,官道的方向便隐约传来车轮碾过砂石的轱辘声,夹杂着人语。 宋安宇第一个跳起来,踮脚张望,火光映亮了他毫无疲惫的小脸。 “来了来了!这边!”他挥舞着手臂,声音在寂静的旷野里格外清亮。 宋家的队伍循着火光靠了过来。四辆板车吱呀作响,王校尉虽手臂裹着布条,但步伐稳健的推着板车。 板车上裹着薄被的萧钰逸半靠着行李,他的脸色在火光映照下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很是清明。 胖虎推着另一辆板车,他的主子周正跟在队伍旁,赵氏走在最前头,目光扫过篝火旁精神奕奕的四人。 一个,两个,三个,还有她的宝贝小孙子宋安宇,嗯很好,一个没少的都在这里了。 “可算找着了!”苏明华松了口气,快步上前,她摸了摸宋安宇的额头,“路上没磕着碰着吧?” “娘,我好着呢!”宋安宇咧嘴一笑,露出几颗白牙。 后头的板车刚停稳,车上的皮小子们就迫不及待地跳了下来,他们的小鼻子挤在一起,皱成了一团。 元冬指着两人泥人,捏着鼻子瓮声瓮气地叫嚷:“爹!娘!臭!好臭!比咱家的茅坑还臭!” 元序也跟着学舌,小手在鼻子前拼命扇风:“就是就是!臭臭!熏死啦!臭哥哥和臭叔叔!” 他们俩绕着板车转圈圈,想靠近吧,又不敢,最后只敢躲在父亲宋金秋身后探头探脑的偷看。 “闭嘴!小兔崽子!”吴氏利落地给一人后脑勺一个不轻不重的巴掌。 随即自己也忍不住皱了皱鼻子,但嘴上却训斥道:“没大没小的!要不是王校尉和萧郎君身上这味儿,咱们能囫囵个儿地躲过那帮兵痞子的盘查?早被扒掉一层皮了!这是功臣的味儿!懂不懂?” 话虽如此,她还是下意识地拉着两个孩子往旁边避了避风头。 小白露一张软乎乎,肉嘟嘟的小脸早就皱成了包子褶,她的小脑袋深深埋在娘亲的大腿处,只露出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怯生生又嫌弃地看着散发出异味的方向。 将板车停好,宋老头抹了把额头的汗,沉声道:“咱们能顺顺当当过了那卡口,比什么都强,这点子气味算个甚?忍忍就过去了。” 萧钰逸的目光从宋安宇红润的脸颊,扫过宋金秋撸起袖子露出的,毫无酸软迹象的胳膊上。 再到柳文渊和陈三罐那副气定神闲,仿佛只是去邻村串了个门的模样,最后落在篝火旁那堆显然刚捡来不久,还带着潮气的干柴上。 他心中疑窦丛生,这四人在树林里赶路赶了大半天,此刻不仅毫无长途跋涉的疲态,精神头竟比他们这些在官道上正经赶路的人还要足几分? 更奇的是,这荒郊野岭,天色已暗,他们哪来的闲情逸致,捡来如此干燥好烧的柴禾,还生起了这么旺的一堆火?那篝火跳跃的光,映得他眼底的探究也明明灭灭。 王校尉对两个孩子的童言童语倒是不以为意,反而哈哈一笑,只是这笑声扯动了手臂上的伤处,让他龇起了牙。 自己身上那股子刻意为之的味儿虽被夜风吹散了些,但靠近了依旧刺鼻,他粗着嗓子抱怨:“他娘的,这味儿,老子这辈子没这么招人嫌过!路上那些个百姓,跟躲瘟神似的,隔老远就捂鼻子绕道走!” 他话虽糙,却也留意着宋金秋几人的状态,粗犷的脸上同样掠过一丝不解,这四人怎地像是吃了仙丹? 周正倒是心宽体胖,在火堆旁找了块大石头坐下,喘着气笑道:“王校尉莫恼,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若非此计,那卡口岂能轻易混过?只是苦了你和萧郎君了。” 他转向宋安沐,满是赞许,“宋小姐这法子实在是不错,虽气味独特了些,却着实管用!聪慧!” 胖虎用力点头附和,肚子适时地咕噜叫了一声,他揉着肚子,眼巴巴地看着正在卸锅碗瓢盆的女眷们:“嗯嗯!能过卡口就是好法子!就是咱们啥时候能开饭啊?赶了一天路,前胸贴后背了!” 宋瑞峰放下车辕,笑着安慰两个怪味人:“你们且再忍忍,方才路过时,我瞧见前方百十步外似有溪流声,待会儿去寻个僻静处,好好洗刷一番,去了这身腌臜气。” 他招呼着男丁们:“二弟三弟,还有三罐和柳先生,你们也来搭把手,赶紧把帐篷支起来,灶坑挖好。” “好嘞!”宋家兄弟应声动手,两个被点名的也赶紧起身帮忙,动作麻利,毫无滞涩,仿佛白日里的辛劳对他们而言不过是热身。 宋金秋从板车上卸下捆扎帐篷的油布,冲胖虎道:“胖虎兄弟别急,保管让你吃上热乎的!咱家带的肉干菜干,还有今早烙的杂粮饼,管够!” 他嗓门洪亮,中气十足。 萧钰逸半闭着眼靠在行李上,听着周遭的忙碌声,鼻端是驱不散的异味,伤口在颠簸后隐隐作痛,但心头那点疑惑却如藤蔓般悄然滋长。 这宋老二,声音洪亮,动作有力,哪里像赶了一天路的人? 还有那用毒的和算命先生,方才他们帮忙卸车时,分明手臂沉稳,脚步轻快。 他不动声色地将目光投向正蹲在火边,用小树枝拨弄火苗的宋安宇。那孩子侧脸被火光照亮,神情专注,脸颊饱满,不见一丝饥色与倦容。 宋安沐像只小蝴蝶似的在人群里穿梭,一会儿帮着娘亲和婶婶们从板车暗格里摸出装粮食的布袋,一会儿又跑去给外公递他捣药的小石臼。 火堆旁一块平坦的石头上,苏老头正借着火光,检查着受伤两人换下的,带着血污和药渍的旧布条,眉头微锁,似乎在思索换药的事宜。 宋安沐小手偷偷从自己怀里摸出一个小布袋塞给他,低声道:“外公,里面有干净的细棉布,还有一小瓶上次您说好用的药粉,我都带着呢。” 她眨眨眼,带着点小得意。 苏老头接过,入手干燥柔软,他点点头,收进了自己随身的药箱里,口中道:“不错,安沐有心了。” 很快,两顶简陋的帐篷在背风处支了起来,男人们合力,将行动不便的萧钰逸抬进其中一个帐篷安置好。 王校尉则活动了一下受伤的手臂,对众人摆摆手:“这点小伤,不碍事,老子自己去洗!” 他跟着宋安宇去寻水源洗漱,溪水冰凉刺骨,但对于饱受异味折磨的王校尉来说,不啻于琼浆玉液。 脱了那身染着药膏的破烂外衫,他只着里裤,站在及膝深的溪水里,用宋安宇递来的布巾,狠狠擦洗着身上残留的褐色痕迹。 冰水激得他伤口一抽,忍不住嘶了一声。 “王校尉,您慢点,伤口不能沾太多生水。”宋安宇在岸上提醒,手里还抱着一套干净衣物。 “小子,懂得不少嘛!”王校尉一边搓洗一边道,“今天可多亏了你姐的主意,还有你外公的药膏,不然那关还真不好过,就是这味道不太好闻。” 他又嫌弃地皱了皱鼻子:“你姐这以臭掩形的法子,真是绝了!不过话说回来,你们几人在林子里钻了大半天,没遇到什么蛇虫鼠蚁吗?我看你们一个个精神头倒比我们还足。” 宋安宇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笑嘻嘻,信口胡诌道:“我外公厉害着呢!进林子前给我们身上都撒了驱虫避蛇的药粉! 第103章 心知肚明的奖励 而且我们走得慢,边走边找路,还挖到些能吃的野山药根,烤着吃了,可顶饿了!就是林子密,绕了些路。” 他把空间劳作巧妙地替换成了挖野山药根,又把墨玉预警带来的高效赶路,说成了绕路。 王校尉不疑有他,哈哈一笑:“有口福!行,你小子有本事!” 他甩了甩身上的水珠,接过干净衣物换上,顿觉浑身清爽,连伤口似乎都不那么疼了。 只是看着宋安宇那张毫无疲态,甚至有些容光焕发的小脸,再对比自己身上的酸痛,心里那点异样感又冒了出来,只当是小孩子精力旺盛,没往深处想。 他快速地套好衣服,余光瞥见胖虎正用木桶往营地提水,便大步走过去,一把拎起另一个空桶,哗啦一声灌满了清澈的溪水。 “小子,待会你和胖虎慢慢回,我先给萧郎君送桶水去擦擦身,他身上那味儿也够呛。” 说着,也不等两人回话,便提着沉重的水桶,步履稳健地朝营地的方向走去。 帐篷里,萧钰逸正半倚着行李闭目养神,听到脚步声便睁开了眼。 王校尉放下水桶,声音刻意放低了些:“萧郎君,水来了,是干净的溪水,您擦洗一下,去去味儿。” 萧钰逸微微颔首,撑着身子想坐直些,王校尉连忙上前扶了一把,又手脚麻利地将布巾浸湿拧干递过去。 看着少年郎略显苍白的脸上沾着污迹,他粗犷的眉宇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嘴上却只是道:“您慢点,伤口仔细些。” 两人正说着,帐篷帘子被掀开,苏老头佝偻着背,拎着他的宝贝药箱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探头探脑的陈三罐。 “苏大夫,陈兄弟?”王校尉有些意外。 苏老头笑眯眯地点点头:“趁着水送来了,正好给二位换药,白日里仓促,药膏也沾了脏污,得重新清理包扎。” 他示意王校尉坐下,小心地解开臂上裹着的布条,伤口被水浸润过有些发白,边缘微微泛红。 苏老头仔细看了看,松了口气:“还好,没见红肿流脓,只是沾了生水,需得重新上药,仔细包好。” 他一边说,一边从药箱里取出干净的布条和一个陶罐。 陈三罐很有眼力见地帮忙打着下手,递东西倒水,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那陶罐里黑乎乎的药膏。 他鼻子使劲地嗅着:“苏大夫,您这药里加了啥?闻着有股子,嗯…紫珠草?还有点三七根的味儿?好东西啊!” 苏老头瞥他一眼,哼道:“你这鼻子倒灵,比狗还强些,别惦记就,这药金贵,专治外伤止血生肌的。” 帐篷外不远处,柳文渊盘腿坐在篝火旁一块还算平整的石头上,面前铺着一小块磨损严重的粗布。 上面散落着几枚边缘磨得发亮的铜钱和一个乌漆嘛黑的小龟壳,他嘴里念念有词,手指掐算着什么。 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最后拈起铜钱往龟壳里一丢,哗啦作响。 他凑近火光仔细看了半晌铜钱排列的方位,低语道:“坎水生木,离火退散,此卦象遇水则吉,逢林有助,怪哉怪哉…” 后边宋金秋正好抱着几根粗柴火路过,见他这副神神叨叨的模样,嗤笑一声:“柳半仙,又在算啥呢?算算咱们啥时候能吃上热乎饭?” 思绪被打断,柳文渊也不恼,他笑着说道:“宋二兄莫急,在下正推演我等此行吉凶,观此卦象,似有转机,只是尚需静待时机。” 宋金秋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径直把柴火丢到灶边。 另一边,营地里的晚饭也张罗开了,孙氏和吴氏手脚麻利地用石块垒了个简易灶,架上铁锅。 苏明华将肉干切碎,和着洗净的野菜干和豆子一起倒进锅里熬煮。赵氏则负责分发杂粮饼子。 食物的香气很快弥漫开来,驱散了夜的寒意和残余的异味。 众人围坐在篝火旁,捧着热腾腾的菜粥,啃着扎实的饼子。火光跳跃,映着一张张或疲惫或满足的脸。 赵氏拿着长柄木勺,先从锅里舀起一大勺带着不少肉干的浓稠菜粥,稳稳地倒进孙子的粗陶碗里:“来,安宇,多吃点肉,今儿在林子里赶路辛苦了!” 她把辛苦二字咬得略重,眼神扫过另外三人,被扫过的人挺直了腰板,做出一副确实累坏了的模样。 柳文渊还装模作样地捶了捶自己的老腰:“唉,在下这把骨头,许久不曾走山林了,着实费了些脚力。” 陈三罐则大口咬饼,含糊着:“嗯…饿死我了!这吃着可真香啊!” 这反应不错,赵氏满意地点点头,又给他们的碗里各添了些肉干, 轮到陈三罐时,那勺里的肉干格外扎实,几乎要堆出来,喜得他眼角的褶子都笑开了花。 那副馋相,惹得旁边的胖虎喉头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他瞅着锅里翻滚的肉星子,手里的大饼都忘了啃。 坐在火堆旁主位的宋老头,看了一眼正望着锅里肉干的元冬和元序,两人捧着碗,脖子伸得老长。 宋老头清了清嗓子,对媳妇道:“老婆子,给孩子们都添点肉,娃娃们现在长身子,都要多吃点。” 这话像是寻常的叮嘱,但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他的眼神扫过众人,带着点心照不宣的意味。 这额外的肉食,哪里是白给的?不过是白日里这几个孩子,帮着把隔层里那些不该有的东西,顺顺当当的藏进了空间里。 竟然立了功,又不好明着夸,那就只能在这吃食上找补了,知情人的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赵氏应了一声,拿着勺子给元冬碗里添了一勺带着肉的粥,那肉干的分量,竟不比宋安宇的少多少。 “谢谢奶奶!”元冬喜得眉开眼笑,立刻就要伸手去抓碗里的肉干,被旁边的吴氏轻轻拍了下手背:“用勺子吃!这么大了还没规矩!” 元冬嘿嘿一笑,赶紧拿起筷子。 “奶奶!到我了到我了!”元序早就等不及了,小身子几乎要扑到赵氏腿上,双手把碗举得高高的,生怕奶奶会漏了他。 赵氏又好气又好笑,同样给他添了满满一勺:“少不了你的,皮猴子,你可要端稳了!” “噢!有肉吃喽!”元序高兴得原地蹦了一下,差点把粥洒出来,惹得吴氏又是一阵低斥。 然后是依偎在孙氏旁边的白露,小丫头捧着个小小的木碗,一脸懵懂地看着奶奶。 赵氏特意从锅里捞起几块炖得软烂些的肉干,小心地放进孙女的小碗里,还轻轻搅了搅粥:“露露也吃,香香的。” “肉肉香!”白**声奶气地学舌,用小勺笨拙地去舀。 几个得了肉的孩子顿时叽叽喳喳起来,两个皮小子更是凑在一起,你戳戳我的碗,我看看你的肉。 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元序正试图用油乎乎的手去戳白露的脸蛋,被孙氏笑着给拦住了。 赵氏走到宋安沐面前,给她碗里加了一大勺肉,语气温和:“小丫头片子,鬼主意倒多,这片最大的肉给你了,下次有好办法也要多多说出来。” 宋安沐喜滋滋地捧着碗,小脸笑开了花:“谢谢奶奶!” 那副馋猫样,配上旁边几个同样捧着加餐碗,吃得小嘴油光光的弟堂弟堂妹们,还有陈三罐那边传来的,十分之夸张的咀嚼声。 他正埋头猛扒,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仿佛要把碗底都舔穿,一副此生足矣的爽快模样。 这场景,惹得围坐的众人都忍不住笑,喜悦冲淡了他们跋涉的疲惫,篝火旁的气氛更添了几分暖意。 第104章 这家人有古怪 宋瑞峰咽下嘴里的饼,就着火光展开一张略显陈旧的皮纸,正是周正提供的南迁舆图。 他用手指点着图上一处标记:“周大人您看,按舆图所示,我们今日过了那卡口,已算彻底远离了靖王势力盘查最严的地界。 再往前走约莫三四十里,应有个岔路,一条继续走官道,稍远但平坦,一条是抄近的小路,能省下近一日的脚程,只是要翻过一座矮山,路况不明。” 周正凑近细看,又抬头望了望星空辨位,沉吟道:“宋兄所言不错,依我看官道虽稳,但恐仍有零星盘查,且绕远,不如咱们走小路,翻山虽辛苦些,却能更快抵达临安县境。 那山我早年游历时似乎路过,名为野狐岭,不算险峻,只是听闻岭上偶尔有些不甚太平,有些不成气候的毛贼出没,专劫落单行商,不过我们人多,不怕被抢。” 一直安静喝粥的萧钰逸闻言,抬眼看向周正,声音虽轻却清晰:“周大人不必顾虑,些许毛贼不足为惧,走小路,早日抵达临安为上。” 他需要尽快养好伤,与王校尉联络上京中的人手,处理被追杀的后续,时间拖得越久,变数就越大。 王校尉正抱着碗狼吞虎咽,闻言一拍大腿:“对!怕他个鸟!有老子在,管他野狐野狗,敢伸爪子,统统剁了!” 他豪气干云,引得胖虎也挥舞着拳头:“对!剁了!” 宋老头扒了口饭,浑浊却精明的眼睛扫过众人,最终落在舆图上:“几位大人说得在理,那明日就走小路,翻野狐岭!只是要辛苦大家伙儿了。 今晚都吃饱些,早些歇息养足精神,老大啊,你和老二老二值上半夜,下半夜换我和柳先生,还有陈三罐。” 等公爹安排完,苏明华接口道:“还有一桩要紧事,咱们今日用了那瞒天过海的法子过了卡口,但两位大人的身份终究是个隐患。 为免夜长梦多,这两日,我看咱们就先不进城了,反正干粮和饮水都还充足,等彻底远离了这是非之地,到了临安地界再寻集镇补给休整,大家觉得如何?” 众人纷纷点头赞同,萧钰逸和王校尉更是暗自松了口气,他们此刻最怕的就是身份暴露,连累这一大家子。 “好,就这么定了!”宋瑞峰一锤定音,“大家快些吃,吃完收拾好,值夜的警醒些,其他人抓紧睡觉!” 篝火渐渐暗淡下去,只余下暗红的炭火在夜风中明明灭灭。 吃饱喝足的众人,带着满身疲惫和明日翻山的隐忧,陆续钻进帐篷或裹着薄被躺在了篝火旁铺开的干草上。 鼾声很快此起彼伏地响起,夹杂着夜虫的鸣叫,荒野陷入了沉沉的睡意。 值夜的宋家三兄弟裹紧了身上的夹袄,围着将熄的炭火,低声交谈着明日翻山的细节,警惕的目光不时扫向四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约莫过了子时,营地彻底寂静下来,就在这时,几个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狸猫,悄无声息地从帐篷和干草铺上溜了出来。 是宋家年轻一辈和赵氏,还有陈三罐和柳文渊,他们借着天上微弱的星光,分成了几组,正蹑手蹑脚地摸向停放板车的角落。 两个老头年纪大了,白日劳累,并没有加入,此刻睡得正沉,赵氏则是因为不放心,硬是要一起。 吴氏和孙氏留在了帐篷里,分别照看着他们熟睡着的孩子。 宋家人为了应付白日的盘查,不仅把两个大人打扮了一番,更是将那些容易被发现的菜蔬和药材,给转移进了空间。 如今危机暂时解除,这些东西必须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回隔层里,以备不时之需。 尤其是那些药材,苏老头后续给受伤的人换药可少不了这些。 宋家两兄弟和陈三罐负责力气活,他们将压在最上面的沉重行李卷和杂物挪开。 两姐弟个子小,动作也灵巧,被分配到的任务是在最靠近帐篷的板车旁望风,他们的小耳朵竖起,捕捉着任何细微的响动。 老太太守在另一顶帐篷附近,警惕着里面的动静,柳文渊则帮忙传递物品,并留意营地外围。 宋瑞峰和苏明华负责核心操作,把东西从空间里带出来,他们的动作极轻,如同在进行一场无声的仪式。 两人将东西迅速而安静地塞进板车夹层的空隙里,宋家两兄弟搬完车上的物品后,也加入了运送队伍。 夜风呜咽,吹得帐篷的帆布簌簌作响,掩盖了他们动作的细微声响,月光越发黯淡,只能勉强视物,更增加了这份紧张感。 汗水从宋瑞峰的额角渗出,他抬手抹去,不敢发出一点喘息,赵氏紧紧盯着萧钰逸所在的帐篷,手心也捏了一把汗。 就在他们即将处理完一切时,意外发生了。 宋安沐只顾着紧张地盯着帐篷方向,脚下没留意,被一块凸起的石头绊了一下,小小的身体失去平衡。 “咚”一声轻响。 肩膀撞在了板车的车辕上! 这声音在寂静的深夜里,不啻于一声闷雷! “唔!”宋安沐吓得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大眼睛里满是惊恐。 帐篷里,原本因为伤口不适而睡得并不踏实的萧钰逸,几乎是瞬间就睁开了眼睛! 那声闷响清晰地传入耳中。 他眼神一厉,手已下意识地摸向枕边藏着的短匕。 深更半夜,营地边缘,异响… 难道是追兵摸上来了?还是… 他白日就觉得蹊跷的宋家人,在做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他强忍着腹部和腿部的疼痛,屏住呼吸,侧耳倾听,外面似乎又安静了下来,只有风声。 但他敏锐的耳力,似乎捕捉到一丝极力压抑的,粗重些的呼吸声? 还有非常轻的非常轻的,木板摩擦的窸窣声? 萧钰逸的心沉了下去。 他轻轻掀开身上薄被的一角,手肘撑起身体,动作牵扯到伤口,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让他闷哼一声,额上渗出冷汗。 但他顾不得了,必须弄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他咬着牙一点点挪向帐篷的出口,手指悄无声息地搭上了帘布的边缘,准备掀开一条缝隙查看。 帐篷外,所有人的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宋安沐撞出的那一声响,在寂静中太过突兀! “糟了!”苏明华脸色煞白,手下动作僵住。 宋瑞峰反应极快,一把按住妻子和女儿,示意她们别动别出声,自己则猛地趴低身体,几乎贴在地面上,同时对着儿子也使了个眼色。 宋安宇瞬间get,小小的身子如同离弦之箭,无声地蹿向营地另一头。那边是胖虎打鼾的方向。 帐篷帘布被掀开一条缝隙的刹那,稚嫩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睡意和迷糊,在营地里响了起来,不大不小,刚好能传入萧钰逸耳中。 “喵……” 紧接着,是胖虎那响亮的呼噜声猛地一顿,然后含混不清地嘟囔了一句:“唔…谁…谁踩我…呼……” “喵呜……” 胖虎翻了个身,鼾声又惊天动地的在帐篷里响起。 这一连串的声音,完美地解释了刚才的声音,是野猫踩到了人,然后被睡梦中的胖虎嘟囔着赶跑了。 萧钰逸的手指停在帘布边缘,动作顿住了,他蹙紧眉头,透过缝隙望去。 星光下,营地一片沉寂,只有篝火的余烬散发着微弱的光。 胖虎那边传来响亮的鼾声,周正在另一侧睡得呼吸平稳,刚才那声异响之后,再无任何可疑动静。 难道真是野猫?自己因为受伤和连日紧张,太过疑神疑鬼了? 第105章 翻山越岭 萧钰逸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腹部的伤口传来阵阵抽痛,提醒着他此刻的虚弱。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缓缓放下帘布,重新躺了回去。 只是那双在黑暗中睁开的眼睛,锐利如鹰隼,再无半分睡意。 他总觉得,这看似寻常的荒野之夜,处处透着说不出的诡异,那声猫叫未免也太过及时了,真是巧合吗? 帐篷外,众人趴在冰冷的泥地上或僵在原地,大气不敢出,直到听到萧钰逸躺回去的细微声响,才感觉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里衣。 宋安沐捂着嘴,小身子一动不敢动,去学猫叫的宋安宇溜了回来,他小脸严肃,对着大家点了点头。 一场虚惊,却让众人如同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大家再不敢有丝毫的耽搁,用最快的速度,将最后几样东西塞进隔层,宋家兄弟将木板复位,又将挪开的沉重行李重新搬了上去。 终于搞完了,众人如同褪去重壳的蝉,守夜的继续守夜,回帐篷的悄无声息地回帐篷。 躺回铺位里,大家裹好被子,闭上眼睛,极力让呼吸变得平稳悠长,仿佛从未离开过。 夜,重新归于寂静。 只有篝火的灰烬彻底熄灭,一缕青烟袅袅消散在冰凉的空气中。 野狐岭的方向,黑黢黢的山影在星幕下沉默地矗立着,像一头蛰伏的巨兽,等待着黎明的到来和即将踏上它脊背的旅人。 萧钰逸躺在帐篷里,听着外面再无异常的呼吸声和鼾声,心中的疑云却愈发浓重。 他闭上眼,白日里的一幕幕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回放,树林里赶路后,精神状态过于饱满的四人,还有那堆突兀出现的干柴篝火。 以及刚才那声及时的猫叫声。 这些零散的碎片,像散落的珠子,似乎缺少一根关键的线将它们串联起来,他隐隐觉得,自己正被一张无形的,名为宋家的迷雾笼罩着。 这家人,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那深藏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他翻了个身,伤口的疼痛让他思绪更加清醒,也更加警惕,这趟同行之路,希望别再出什么岔子。 而营地另一边,看似熟睡的宋安宇,在薄被下悄悄握紧了拳头,萧郎君太敏锐了!刚才那一瞬间的危机感,让他后背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以后他们必须要更加小心了,空间的存在,是他们一家安身立命的根本,更是最大的秘密,绝不能让任何人发现一丝端倪,明日翻山,看来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疲惫的旅人们沉入梦乡,为即将到来的跋涉积蓄着力量。 只有夜空中稀疏的寒星,冷冷地注视着这片荒野营地上,那隐藏在平静表象下的波澜暗涌。 野狐岭的轮廓在东方天际渐渐显露出一丝模糊的剪影。 黎明,悄然迫近。 东方天际刚泛起鱼肚白,荒野营地便已苏醒,篝火的余烬被彻底踩灭,带着草木灰的清冷气息。 众人沉默而快速地收拾着行囊,将薄被卷好,拆卸帐篷,重新将行李捆扎上吱呀作响的板车。 空气里弥漫着干粮碎屑的味道和露水的湿气,一种大战前的凝重笼罩着队伍。 宋老头用力磕了磕从不离手的烟袋锅子,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都警醒着点,野狐岭不是坦途,手脚麻利些,互相照应着,一根筷子容易折,一把筷子硬如铁!” 萧钰逸被小心地抬回板车,铺上了更厚实的干草以减轻颠簸。 他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沉静,默默观察着周围。 王校尉活动了一下裹着布条的手臂,咧嘴道:“皮肉伤,碍不着老子挥刀!今日定要会会那岭上的野狐!” 边上的胖虎忙前忙后,帮着固定板车上的行李,确保稳妥。 周正对照着舆图,指向远处逐渐清晰起来的黛色山峦:“各位,野狐岭已近在眼前,按图所指,应该从西侧小径翻越。” 队伍在熹微晨光中再次启程,沉重的板车轮碾过碎石和枯草,发出单调而吃力的声响,朝着那沉默耸立的野狐岭进发。 初入山林的小径尚算平缓,只是杂草丛生,需有人在前用柴刀开路。 宋金秋性子急,抢过柴刀走在最前,奋力劈砍着纠缠的藤蔓和灌木。 其他男丁轮流推拉着四辆板车,坡度渐陡,脚下的路变成了松动的碎石和裸露的树根,行进异常艰难。 每一次车轮陷入坑洼或碾上石块,都需要几人同时发力,手臂和肩背的肌肉贲张,汗水迅速浸透了单薄的衣衫,在微凉的林间蒸腾起白气。 “嘿哟!加把劲!” “这边!这边!轮子卡住了!” 粗重的喘息和短促的号子声在林间回荡。 女眷们也没闲着,她们紧紧跟在板车旁,或用力帮扶推车,或在车轮打滑时迅速垫上石块。 还要分心照看三个懵懂的孩子,两个小子出发前被大人们叮嘱过别调皮,否则就没肉吃了,所以他们特别乖的紧跟着吴氏。 白露被娘亲牵着走,她的眼睛好奇又带着点不安地打量着幽深的林子,小手又抓紧了些。 另外两个小辈身形灵活,像小鹿在队伍前后穿梭,清理着路上绊脚的小石块或断枝,或是将灌满水的水囊递给汗流浃背的大人们。 水囊里悄悄掺了微量的灵泉水,虽不能立竿见影消除疲惫,却能让人精神稍振,喉咙里的干渴灼烧感也减轻不少。 萧钰逸躺在颠簸的板车上,身体随着每一次剧烈的晃动而牵扯着伤口,带来阵阵钝痛。 他紧抿着唇,忍受着不适,目光却锐利地扫视着两侧茂密的林木和头顶交织的枝桠,侧耳倾听着林间的一切异响。 风声,鸟鸣,虫嘶,以及队伍沉重的脚步声和喘息声。 他的警觉如同绷紧的弓弦。 行至半山腰一处稍微开阔些的缓坡,日头已近中天。 宋老头喘着粗气,喝了几口水:“歇歇脚!吃点东西,缓缓劲儿!” 众人如蒙大赦,纷纷瘫坐在地,他们背靠着大树或板车,拿出干硬的杂粮饼就着凉水,便是简单的午餐。 苏老头走到板车边说:“萧郎君,老夫来看看伤口的情况,还有王校尉你也过来。” 三人聚集在一起,王校尉手臂上的布条被解开,伤口有些红肿,好在没有明显的恶化。 苏老头又检查了萧钰逸的箭伤,伤口愈合的不错,他点点头,重新清理上药,孙女适时地递过来一卷干净雪白的细棉布条,他接过后熟练地包扎着。 王校尉看着那崭新的布条,只当是行医讲究,并未多想,萧钰逸的目光在布条上停留了一瞬,又若无其事地移开,望向远处层叠的山峦。 “他娘的,这路真不是人走的!”王校尉啃着饼,瓮声瓮气地抱怨,活动了一下依旧酸痛的手臂。 宋金秋也苦着脸揉着小腿肚,他灌了一大口水,虽也疲惫,但喘息已平复许多,接口道:“快了快了,翻过前面那道梁,下山路就好走多了!王校尉您这伤可得仔细着。” 趁着众人歇息,宋安宇“眼尖”地指着不远处一丛不起眼的植物:“娘,快看!是灰灰菜和马齿苋!能吃!” 陈三罐立刻来了精神,他凑过去辨认:“哟,还有几株车前草和蒲公英,都是好东西!” 新鲜的野菜很快被采摘回来,洗净后丢进锅里,和剩下的肉干,以及豆子一起熬煮,给单调的午餐增添了一抹难得的绿意和鲜气。 休整完毕,队伍再次出发。 第106章 此树是我栽 此路是… 越往上,林木越发茂密,山路也愈发狭窄崎岖,如同一条扭曲的带子缠绕在山脊上。 光线被浓密的树冠切割得支离破碎,林间弥漫着潮湿的腐叶气息和一种无形的压力。 就在队伍艰难地通过一段两侧都是陡峭石壁,仅容一车通过的狭窄路段时,异变陡生! “轰隆!”几块脸盆大小的石头毫无征兆地从上方陡坡滚落下来,带着雷霆之势,重重砸在队伍前方几步远的地方,碎石飞溅,尘土飞扬!瞬间阻断了去路! “啊——!”女眷们的惊叫和孩子惊恐的哭声同时炸响! “抄家伙!有埋伏!”王校尉反应最快,暴喝一声,不顾手臂伤势,猛地抽出腰间佩刀,一个箭步挡在了队伍最前方,将推车的胖虎和周正护在身后。 几乎同时,两侧浓密的灌木丛和嶙峋怪石后,呼啦啦窜出七八条人影!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中却闪烁着贪婪与凶光,手中挥舞着削尖的木棍,豁口的柴刀甚至锈迹斑斑的锄头! “站住!留下粮食和值钱东西!饶你们不死!”为首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汉子,恶狠狠地吼道,目光死死盯住板车上鼓鼓囊囊的行李。 队伍被堵死在这狭窄的险地,陷入混乱,板车无法掉头,后退无路。 女眷们惊恐地把孩子们搂紧,一起缩向板车内侧,男丁们则迅速的收缩,自发地形成一道屏障,将老弱妇孺护在身后。 “狗日的毛贼!敢挡爷爷的路!”王校尉怒火中烧,独臂挥刀便向那刀疤脸汉子劈去!刀光凛冽,带着战场搏杀的血腥气。 刀疤脸显然没料到这受伤的军汉如此悍勇,仓促举棍格挡。 “铛!”一声脆响,木棍被削去一截!但王校尉毕竟独臂,力量分散,未能一击建功,反被旁边一个持柴刀的瘦子趁机偷袭,刀锋划向他肋下! “小心!”胖虎目眦欲裂,大吼一声,抓起推车用的粗木棍,狠狠抡向那偷袭的瘦子!木棍带着风声,逼得瘦子慌忙回刀格挡。 “二弟!护住你嫂子她们!”宋瑞峰厉声喝道,同时抄起板车上备用的扁担,与宋青阳和陈三罐一起挡在另一侧涌上来的两个毛贼面前。 宋金秋本想冲上去,闻言立刻收住脚步,和柳文渊一起,护在女眷和孩子们身前,他双眼圆睁,手中的柴刀横在自己前方。 刀光棍影,呼喝怒骂,狭窄的山道上瞬间陷入混战。 王校尉独臂舞刀,左支右绌,虽勇猛无比,接连逼退两人,但手臂的伤口显然牵制了他的发挥,动作稍显滞涩,被刀疤脸和另一个持锄头的汉子缠住,险象环生。 胖虎胡乱的挥舞着木棍,暂时逼开了眼前的敌人,但也被另一个毛贼从侧面骚扰,身上挨了几下。 混乱中,一个獐头鼠目的毛贼,觑见孙氏抱着白露惊恐后退时露出的空隙,眼中凶光一闪,挺着削尖的木棍就朝她后背狠狠刺去! “三婶!”宋安沐离得最近,小脸煞白,惊叫出声!她几乎是本能地抓起地上一把混着沙土的碎石枯叶,用尽全身力气朝那毛贼脸上扬去! “噗!”沙土迷眼!那毛贼猝不及防,惨叫一声,动作顿时一滞,刺出的木棍也偏了方向。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带着破风声,“砰”地一声,精准无比地砸在另一个正举着锈锄头扑向宋青阳的毛贼膝盖上! “嗷——!”那毛贼惨叫一声,扑倒在地,抱着膝盖翻滚。 掷出石头的是宋安宇,他眼神冷静得不像个孩子,看石头击中了人,又弯腰捡起了一块。 姐弟俩一人扬沙,一人扔飞石,虽未能直接伤敌,却如同投入沸油中的冷水,瞬间打乱了毛贼的进攻节奏! 王校尉压力骤减,觑准刀疤脸一个破绽,怒吼一声,腰刀划出一道寒光,狠狠劈在刀疤脸匆忙格挡的木棍上! “咔嚓!”木棍应声而断!刀疤脸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后退。 “大哥!”旁边持锄头的汉子见势不妙,心生胆寒:“他们人太多了,咱们打不过!撤退吧!” 七八个毛贼如同受惊的兔子,也顾不上抢东西了,连滚带爬地钻进茂密的林子深处,只留下几声惊恐的叫骂和掉落的一小袋被撕破的粗粮。 战斗来得快,去得也快,狭窄的山道上,只剩下众人粗重的喘息和劫后余生的心悸。 王校尉拄着刀,大口喘着气,手臂上的布条已被鲜血浸透,胖虎脸上被划了一道血口子,火辣辣地疼。 其他人虽无大碍,但都吓得够呛,女眷们还在发抖,三个孩子也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清点一下,少了什么?”宋老头声音沉稳,率先打破沉默。 一番检查,除了边缘那袋被毛贼慌乱中扯破洒落大半的粗粮,其他行李和人员都算完好。 算不幸中的万幸。 “周大人所言不虚,这野狐岭,果然不太平。”宋瑞峰心有余悸,看向周正。 周正亦是脸色发白,点头道:“幸赖王校尉神勇,还有各位的同心协力,咱们才能脱险。” 王校尉撕下衣襟草草裹住再次崩裂的伤口,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呸!一群乌合之众!若老子双臂完好,定叫他们一个也跑不了!” 他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宋安沐和宋安宇身上,带着赞许,“你们两个临危不乱,有胆色!刚才那一下沙子,那一下石头,扔得是时候!” 萧钰逸躺在板车上,将方才的一切尽收眼底,他看向宋安宇的目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那石头的准头和时机,绝非普通孩童慌乱所为,但他此刻更关心的是“上司”的伤势:“王校尉,你的伤…” “皮外伤!死不了!”王校尉浑不在意地摆摆手。 苏老头已拿着药箱过来:“莫要逞强,伤口需重新处理。” 他熟练地解开染血的布条,清洗伤口,再次抹上药膏,然后用干净的布条仔细包扎。 药膏的清凉感缓解疼痛的伤口,王校尉忍不住赞道:“苏大夫这药真是神了!比军中的还好使!” 苏老头捋着胡子,淡然道:“祖传的方子,也就这点安身立命的本事了。” 他的语气平常,毫无破绽。 短暂的混乱平息,队伍不敢再耽搁,男丁们合力将拦路的大石推到一旁,清理出通道。 经历了这场惊吓,众人更是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推着板车,咬紧牙关,继续向山顶攀爬。 当夕阳的金辉洒满山顶时,筋疲力尽的队伍终于登上了野狐岭的最高处。 视野豁然开朗,连绵的群山在脚下铺展,极目远眺,依稀可见平原的轮廓,一条玉带般的河流蜿蜒其中。 “看!那边!周大人,那是不是就是临安方向?”宋青阳指着远方,语气带着激动。 周正极目远望,对照着舆图,疲惫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不错!正是!我们已经越过最艰难之处,下山路会好走许多!临安,指日可待!” 胜利在望的喜悦冲淡了疲惫和惊惧,众人瘫坐在山顶的草地上,贪婪地呼吸着带着清香的空气。 萧钰逸也被扶着坐起,靠在一块大石旁,他望着远方的平原,眼神深邃,山风吹拂着他略显凌乱的发丝,也吹动着心底的思绪。 方才的战斗,宋家人的反应,两个孩子恰到好处的小动作,这些片段在他脑中盘旋。 他微微蹙眉,似在思索什么,又似乎只是被山风吹得伤口不适,这细微的表情落入一直暗中留意他的宋安宇眼中,让小家伙的心又提了起来。 夕阳沉入远山,队伍不敢在山顶久留,趁着最后的天光开始下山,下山的路果然平缓不少,但众人依旧不敢掉以轻心,速度并不快。 天彻底黑透前,他们终于在半山腰找到了一处理想的宿营地。 背靠着一面巨大的,向内凹陷的石壁,前方地势相对平坦,不远处还能听到潺潺的溪水声。 石壁如同天然的屏障,能挡风遮露,易守难攻。 “就在此处扎营!”宋老头一锤定音。 众人立刻行动起来,疲惫的身体仿佛又被注入了一丝力气。 清理地面的碎石枯枝,支起两顶帐篷,男人们在石壁凹处外侧升起两堆篝火,既能取暖照明,也能驱赶野兽。 火光跳跃,映照着众人疲惫却带着庆幸的脸庞。 晚饭依旧是简单的肉干野菜粥和杂粮饼,气氛却比昨夜在山脚时沉闷许多。 白日的惊吓尚未完全平复,尤其是三个孩子,他们眼睛还红红的,依偎在母亲怀里。 第107章 各有各的心思 夜色渐深,今晚宋老头特意增加了值夜的人手,王校尉也不顾劝阻,坚持要加入上半夜。 营地里除了值夜的人,其余人早早的裹紧薄被沉沉睡去,鼾声很快在石壁下响起,与溪水声和篝火的噼啪声交织在一起。 然而,在篝火光芒照不到的阴影里,宋家的核心成员悄然聚集在离营地稍远,靠近溪水的一小片空地上。 他们围成一圈坐着,气氛凝重。 宋安宇脸上满是严肃:“之前在山顶,我看到萧郎君一直皱着眉头盯着咱们,尤其是看我和姐姐,他肯定是起疑心了!” 此言一出,众人心头皆是一凛。 赵氏紧张地攥紧了衣角:“这可如何是好?萧郎君心思深沉,又是上位者,万一被发现了对咱们不是好事。” 众人沉默了片刻,宋老头低沉而严厉的声音响起:“以后咱们要进出那地方,或者是取用里面的东西必须要慎之又慎,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避开几位大人的视线,宁可不取!” 家里最好发言人发话了,宋瑞峰重重点头:“没错!除了添水之外,暂时就不要拿东西出来了,灵泉水掺入大家的水囊时,也要加倍小心,量要控制得更少,不能让人察觉出异常。” 他看向一对儿女,语气格外严肃:“你们俩更要谨言慎行,不能表现的太过出众,引起不必要的关注!” 两人用力点头,脸上的表情带着郑重,像在完成一项重大的使命。 一直默默听着的苏老头叹了口气:“萧郎君的伤势不轻,心思却如此缜密,以后我给他换药会格外留意,绝不让他瞧出布条等物的不妥。” 陈三罐挠了挠头,主动请缨道:“要不这样吧,明日赶路时我借口去探路或者寻摸点草药,或者是野味,在队伍前后多跑动跑动,一来能看看路况,二来也多少能吸引点他们的注意,减少对你们的关注。” 他虽不通谋略,但这朴实的想法倒不失为一个办法。 柳文渊点头补充:“三罐兄此计甚善,在下亦可借观山势,辨风水之名,在歇息时与几位大人攀谈一二,或也能分散其心神。” 他虽算命常不准,但口才尚可。 宋老头沉吟后拍板:“好,就这么办,大家要记住我们就是一户普普通通,响应朝廷南迁的百姓,最大的愿望就是平安抵达临安,开荒种地,安身立命!别的,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不知道!都给我记牢了!” “是!”众人神情凝重的应诺。 短暂的密议结束,众人迅速散开,如同水滴融入夜色,悄无声息地回到各自的铺位。 石壁凹处,篝火静静燃烧,守夜的汉子们抱着手臂,警惕地注视着沉沉的黑暗。 野狐岭的夜风,带着山林特有的凉意和草木的气息,轻轻拂过营地,也拂动着每个人心底潜藏的波澜。 临安在望,但抵达之前的路,似乎依旧布满未知的迷雾。 …… 清晨湿冷的空气裹着草木清气钻进鼻孔,苏明华将杂粮饼子塞进女儿手里,顺势捏了捏她冰凉的小手。 不远处的板车上,苏老头正小心翼翼揭开萧钰逸腿部的布条,露出底下新生的粉嫩皮肉。 “恢复得尚可,”苏老头检查着伤口说道,“但箭簇入肉太深,牵动了筋络,萧郎君切不可用力,板车还得再躺几日。” 他手上动作麻利,换了干净布条重新包扎好后,又去查看王校尉肩头那道浅些的刀伤。 宋金秋回头望了一眼,被身旁的吴氏用胳膊肘捅了一下:“看什么看!推你的车!别招眼!” 宋安沐小口啃着饼子,眼角的余光却黏在萧钰逸身上,少年闭着眼,仿佛仍在沉睡,晨光落在他略显苍白的侧脸上,沉静得如同山涧深潭。 可她总觉得,那眼皮底下藏着一双过于清醒锐利的眼睛,正无声地扫视着宋家每一个人。 昨夜偷摸搬东西时的猫叫和胖虎的嘟囔,真的完全糊弄过去了吗?她心里像揣了只兔子,突突直跳。 队伍在沉默中收拾停当,重新上路,陈三罐一马当先,履行着他探路的承诺,像只精力过剩的野山羊。 在崎岖的山路上窜前窜后,时不时弯腰揪起一把草叶,凑到鼻子下嗅嗅,或是拔起一株不知名的植物,对着初升的日头仔细端详。 “三罐兄你悠着点!”柳文渊在他身后不远处扬声喊道,手里托着磨得发亮的黄铜罗盘。 他对着两侧山势煞有介事地比划着,宽大的道袍被山风吹得鼓起:“此乃回龙顾祖之局,藏风聚气,歇脚处必在前方山坳平缓之地,诸位不必心急!” 萧钰逸躺在板车上,身下垫着宋家匀出来的薄褥,随着颠簸微微晃动,他眼帘低垂,呼吸平稳,一副沉睡未醒的模样。 然而,那看似放松搭在薄被上的手指,指尖却在极其细微地,有节奏地轻点着布料。 每一次停顿,都对应着一次对周遭信息的无声捕捉,宋家老大夫妻交换的那个忧心忡忡的眼神。 宋家小子状似无意地踢着路边石子,耳朵却分明竖着朝向队伍后方。 苏大夫替王校尉包扎时,手指那微不可察的停顿,这家人平静的躯壳下,涌动着某种极力压抑的暗流。 野狐岭的山路陡峭难行,队伍花了小半日才艰难下到山脚。 绕过最后一道布满嶙峋怪石的山梁,一条明显被踩踏出来的小径出现在眼前,蜿蜒着汇入远方那条更宽阔,尘土飞扬的官道。 官道上,人流如浑浊的溪水,缓慢地向着南方涌动。 推着独轮车的汉子汗流浃背,挑着沉重担子的妇人步履蹒跚,白发苍苍的老人拄着木棍,每一步都走得摇摇欲坠。 孩童的啼哭,牲畜的嘶鸣,疲惫的喘息,压抑的抱怨,混杂着飞扬的尘土,构成了一幅沉重而焦灼的流民图。 “总算绕出来了!”宋金秋看着官道上密密麻麻的人头,松了口气。 宋老头的眉头却锁得更紧:“人越多,越招眼,都警醒着些!” 路边几处被遗弃的简陋拒马和熄灭不久,还冒着缕缕青烟的火堆灰烬,无声诉说着这里不久前还盘踞着设卡搜查的官兵。 关卡虽撤,留下的紧张空气却并未消散,队伍汇入官道的人流,速度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 正午时分,日头毒辣,众人寻了路边一片稀疏的杂木林歇脚。 人一歇下,话语便如同开了闸的水。 “呸!那帮杀千刀的兵痞!”一个推着破旧独轮车的汉子狠狠啐了一口,指着路旁拒马的残骸,“过个卡子,比剥皮还狠!半袋救命的粮种,硬生生给搜刮了去!说什么查验违禁,查验他姥姥!” “谁说不是呢!”旁边一个挽着包袱的老妇人唉声叹气,枯槁的手拍着怀里哭累了睡着的孙子,“我这把老骨头,连头上的木簪子都差点给撸了去!这世道,还让不让人活了!” 抱怨卡口盘剥,路途艰辛的声音此起彼伏。 宋家的四辆板车挤在一处稍大的树荫下,轮子深深陷进松软的腐叶土里。 苏明华接过丈夫递来的水囊,仰头灌下一口,冰凉的水线滑过火烧火燎的喉咙,带来片刻清明。 宋家姐弟并排坐在板车边缘,两人的两条小腿悬空晃荡着,小脸上也沾了灰。 苏老头蹲在一旁,默不作声地整理着他那个磨得发亮的旧药箱,将几卷干净的布带仔细叠放整齐。 他们沉默地分着水囊,宋安沐举着水囊喝水,耳朵却竖得老高。 突然,一个带着浓重地方口音,充满惊惧的沙哑男声插了进来,瞬间压低了周围的嘈杂。 “都小声点!你们还不知道吧?出大事了!天大的祸事!” 第108章 瘟疫的消息 人群的目光唰地集中过去。 说话的是个满脸风霜,衣衫褴褛的中年汉子,他紧张地左右张望,仿佛怕被什么东西听见。 “啥祸事?比那些兵痞还狠?”有人追问。 那汉子咽了口唾沫,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传播噩耗的诡秘:“永昌府!永昌城…闹瘟疫了!瘟神爷下凡了!” “瘟疫?!”这个词像一块冰砸进滚油锅,瞬间炸开一片惊恐的抽气声。 周围的百姓哗啦一下围拢过来,连稍远处的周正,王校尉等人也被惊动,目光投了过来。 宋瑞峰正要拧紧水囊的塞子,手腕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苏明华放下水囊的手指,指尖微微发凉。 苏老头叠布带的动作骤然停滞,那佝偻的脊背似乎更僵硬了几分,仿佛被无形的重物压住。 板车上的姐弟俩同时抬起头,两张小脸唰地一下褪尽了血色,四只眼睛瞪得溜圆,里面盛满了惊骇,和一种被瞬间勾起的,沉甸甸的后怕。 宋家所有人的目光,也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庆幸,与劫后余生的复杂,无声地,沉重地聚焦在苏老头那骤然显得格外单薄的背影上。 那汉子见成功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唾沫星子飞得更起劲了:“千真万确!听说祸头子是永昌城里顶顶有钱的柳大户!他家有个儿子平日里斗鸡走狗,是个游手好闲的主儿!几个月前不知去哪处野地里疯玩,回来后就不对劲了!” 他绘声绘色,仿佛亲眼所见:“那公子哥先是说肚子疼,疼得满地打滚,抱着肚子叫唤肠子要被绞断了!紧接着就犯恶心,想吐又吐不出东西来,憋得脸膛发青发紫!手脚冰凉得像个死人!肚子胀得跟鼓似的硬邦邦!水米半点都进不去!人眼瞅着就干瘪脱形了!听说那模样…啧啧,比鬼还吓人!” 人群里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夹杂着低低的惊呼。 苏老头死死攥着手里刚叠好的布带,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手背上松弛的皮肤绷紧了。 “柳家就这一根独苗啊!那柳老爷急疯了眼!”汉子一拍大腿,脸上是混杂的恐惧和一丝病态的兴奋,“仗着家大业大,竟派了如狼似虎的家丁,把城里有点名气的大夫,甭管是坐堂的还是走方的,一个不落,全给请到他那高门大宅里去了!大门一关,落了重锁!跟关犯人似的!就逼着大夫们给他儿子救命!” 愤怒的低骂声嗡嗡响起,像被惊扰的蜂群,苏老头攥着布带的手,指节捏得咯咯作响。 “造孽啊!”汉子重重叹息,声音里带了真实的恐惧,“那些大夫被关在柳家大宅里,没日没夜地围着那柳公子转!可那瘟病邪乎得很!根本不是寻常方子能压住的! 没两天功夫,就有大夫自己也染上了!一样的痛,一样的吐,一样的吃不进东西!听说…听说被关在柳府里的好几位大夫,连带着那柳公子和府里的好几个人都没挺过去…唉!” 他长长地,带着无尽后怕地叹了口气,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阿弥陀佛!菩萨保佑!”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颤巍巍地双手合十,声音抖得不成调子,“可…可千万别有那染了瘟病的跑出来啊!这官道上,这么多人挤在一起,要是…” 后面的话,她哆嗦着嘴唇怎么也说不出来,但那未尽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每个人的心头。 恐慌,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 刚才还挤在一起歇息的百姓们,像是被无形的鞭子抽打,下意识地拉开了彼此的距离。 咳嗽声变得格外刺耳,有人慌忙用袖子死死捂住口鼻,警惕地扫视着身边的人,仿佛每一个面黄肌瘦,风尘仆仆的同伴,都可能突然化身为索命的瘟神。 宋家人这边,陷入了一片死寂。 没有交头接耳,没有窃窃私语。 只有一片沉重的, 几乎令人窒息的沉默。 那沉默里翻滚着巨大的后怕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庆幸。 宋瑞峰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梁骨窜上来,耳朵里嗡嗡作响,汉子后面关于城门如何盘查,城内如何恐慌的叙述都变得模糊不清。 只有永昌,柳家,大夫,扣留,死这几个词,如同烧红的烙铁,反复烫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他僵硬地转动脖子,视线掠过妻子同样苍白的脸,最终落在岳父那微微颤抖的,竭力挺直的脊背上。 老人背对着所有人,那背影透着一股刚从地狱边缘爬回来,心有余悸的沉重。 宋老头和赵氏飞快地对视了一眼,那眼神里没有疑问,只有一种心照不宣的,堆满内心的万幸! 若非当时当机立断,连夜收拾家当带着全家老小仓惶出城,此刻他们这一大家子人,恐怕也会被卷入那座名为柳府的人间炼狱! 赵氏下意识地抬手,用力按了按自己怦怦直跳的心口,嘴唇无声地翕动着。 坐在大树下休息的吴氏和孙氏脸色也白得吓人,不约而同地将身边的自家孩子搂得更紧了些。 二房家的大儿子平日再调皮,年龄也有七岁了,他似乎是听懂了些,一张小脸上露出害怕的神色。 二儿子还是懵懵懂懂的,只感觉自己被娘亲抱得很紧,他不舒服地扭了扭身子。 白露在孙氏怀里,睁着懵懂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周围突然变得很安静的大人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宋家兄弟握紧了拳头,手背上的青筋暴起,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手心里全是冰凉的冷汗。 不远处,几人聚在一处树下,也被这骇人的消息震住了。 周正面色铁青,眉毛拧成一个疙瘩,胸膛起伏着,显然是气得不轻。 他沉声开口,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岂有此理!那柳家竟敢如此无法无天,私扣大夫,视人命如草芥!永昌府衙是干什么吃的?!竟容此等豪强横行无忌!” 他语气激愤:“离京前兵部邸报只含糊提及永昌有疫,需沿途严加防范,未料根源竟是如此惨烈的人祸!” 王校尉黝黑的脸膛绷得紧紧的,他狠狠啐了一口,粗声道:“他奶奶的!瘟疫这鬼东西,沾上了比挨十刀还麻烦!软刀子割肉,死得憋屈!” 他忧心忡忡的目光投向旁边板车上闭目养神的萧钰逸,少年郎君腿上裹着布带的地方还隐隐透出血色,伤口远未痊愈。 若是在这种时候撞上瘟疫…王校尉不敢深想,他瓮声道:“接下来咱们得小心了,饮水吃食务必干净!萧郎君这伤,也最怕沾上脏东西。” 他说着,目光扫过不远处的宋家人,看到他们一家子木头人似的沉默杵在那里,个个脸色发白,连孩子都吓呆了。 王校尉心里嘀咕了一句乡下人胆子小,便移开了目光,只当这是寻常百姓听到这等恐怖消息的正常反应,半点没往深处想。 胖虎在一旁心有余悸地大力拍着自己的胸口,发出砰砰的闷响,嘴里连珠炮似的念叨:“哎呦我的老天爷!吓死我了!吓死我了!这听着就让人腿肚子转筋!瘟病啊!幸好咱们没往那永昌府的地界扎! 也幸好周大人您心善归心善,咱们跑得快啊!要是还在那附近磨蹭…不敢想不敢想!老天爷保佑,柳府里那些倒霉的没跑出来,永昌城里头也封严实了,可千万别有带病的漏网之鱼跑官道上来祸害人!” 他的庆幸直白而热烈,纯粹是对那无形瘟神的恐惧和对自家队伍安全的满足。 第109章 沉默的庆幸 陈三罐那张平日里总惦记着吃食的圆脸,此刻也吓得失了血色,小眼睛里满是惊惧,连咂摸嘴里最后一点干粮渣滓的心思都没了。 他搓着手,声音都带着颤儿:“瘟…瘟病…听着就…就腿软!这玩意儿沾上可真是阎王爷下帖子,没跑儿了!” 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一把扯住旁边柳文渊的袖子:“柳先生柳先生!您快给算算!咱们这趟南去临安,前头路还长着呢,能平平安安顺顺当当不?可千万别撞上那晦气啊!您给指条明路!” 柳文渊被扯得一个趔趄,他稳住身形,努力维持着那份世外高人的气度。 他眯缝着眼,手指无意识地捻着下巴上几根稀疏的胡须,目光飘向远处的山峦和流动的云气,拖长了调子,带着一种玄之又玄的味道。 “嗯…天意高远,凡人难窥其全豹,然则——”他话锋一转,手臂一抬,指向周遭起伏的山势,“诸位请看,此间山势回环,流水相抱,藏风聚气,实乃一方难得的吉地。 观诸位面相,眉宇之间虽有奔波劳顿之尘灰,然印堂之下,隐有吉星高照之瑞气升腾。 只要我等持身以正,避秽远浊,口不言恶语,心存善念仁德…”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仿佛在宣布神谕:“此行,必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终抵福泽绵长之临安宝地!” 一番话说得云山雾罩,既给了人希望,又给自己留足了转圜的余地。 陈三罐听得连连点头,仿佛吃了颗定心丸,脸上的惧色稍退,胖虎则半信半疑地撇了撇嘴,小声嘟囔:“说得比唱的好听。” 板车上,一直闭目假寐的萧钰逸,在流民汉子开口讲述永昌和柳家时,那双沉静的眼眸便已悄然睁开了一条缝隙。 他看似随意地躺着,实则不动声色地将周围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包括不远处宋家那一片突兀的死寂。 他的目光扫过宋家人,苏老头整理药箱时骤然停顿,继而用力到指节发白的手。 宋瑞峰拧水囊时那极其短暂,几乎难以察觉的僵硬,还有两个孩子瞬间煞白的小脸,以及瞪大充满惊骇与害怕的眼睛。 还有其他人那如同被冻住的沉默姿态,这一切在周围人因恐惧而愈发嘈杂的议论和骚动声中,显得格外突兀,像一幅凝固的剪影。 萧钰逸的视线在苏老头那略显佝偻,透着沉重庆幸的背影上停留了片刻,又掠过宋家众人紧绷的侧脸和强自镇定的面容。 少年郎君深邃的眼眸里掠过一丝了然,随即归于平静。 他在心中轻轻下了个判断,小门小户的寻常百姓,骤然听闻家乡发生如此骇人听闻的惨剧,又是瘟疫又是豪强草菅人命,被吓懵了。 这沉默里,或许还夹杂着对故乡遭难的悲悯,以及对自己能及时逃离那险地的复杂情绪。 庆幸,后怕,甚至可能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愧疚?萧钰逸觉得这反应虽有些过度,却也情有可原。 毕竟,瘟疫和死亡,对升斗小民的冲击是巨大的。 他将宋家人这瞬间的剧烈情绪波动,归入了没见过大场面的普通百姓,受惊后的正常懵圈这一类别,并未深究,只默默记下了这一观察。 目光扫过苏老头放在板车旁的那只旧药箱时,也仅停留一瞬,认为那不过是老人作为医者,听闻同行惨死后的本能悲悯和后怕罢了。 宋家人这边,自始至终笼罩在那片沉重的,庆幸的死寂里。 他们如同泥塑木雕,只默默听着周正他们的愤怒,胖虎的后怕,陈三罐的恐惧和柳文渊的玄言。 当周围百姓惊恐警惕的目光扫过他们,或是周正,王校尉话语中再次蹦出永昌,大夫,柳家这些字眼时,他们才像是被无形的针扎了一下,极其被动地,僵硬地做出些微反应。 宋老头喉头滚动了一下,极其含糊地,低沉地应和了一声:“…是…太…太吓人了…” 那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 在他旁边的赵氏双手合十,嘴唇无声地快速念着佛号,只有离得最近的人能听到一点气音。 吴氏搂着元序,把孩子的脸按在自己怀里,像是怕他听到更多可怕的字眼,自己则对着空气,发出一声短促而沉重的叹息:“唉…” 板车旁,苏明华下意识紧张的握住女儿和儿子的手,三人手心都是一片的冰凉潮湿。 宋瑞峰只是更用力地抿紧了唇,目光垂落在地上翻滚的尘埃里。 他们避开彼此的眼神交流,尤其不敢去看苏老头,更不敢与萧钰逸等人有任何目光接触,生怕那深埋心底,关乎生死存亡的秘密会从自己眼中泄露出去。 这种沉默,是巨大的惊吓后心有余悸的本能保护,也是对那段不愿再触碰的恐怖经历最深的恐惧。 巨大的庆幸感沉甸甸地压在心头,让他们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 “哥,”元序小声地问旁边的元冬,“肠子被绞断了是不是很疼?”他稚嫩的声音在大人沉重的沉默里显得格外清晰。 元冬脸上带着惧色,他比弟弟懂得多一些,小声地回:“别问了!娘说离生人远点就没事!”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苏外公的背影看起来那么沉重,只以为是老人家累了。 苏老头背对着所有人,终于将最后一卷布带塞进了药箱,他枯瘦的手指抚过药箱磨损的边角,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 柳府那高墙深院里令人窒息的绝望气息,同僚医者痛苦的面容和最终死寂的躯体,还有挥之不去的,混杂着药味和死亡腐朽的气味。 这些想象中的画面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冲破了他竭力筑起的堤坝,汹涌而来。 他猛地闭上眼,用力吸了一口混杂着尘土和树叶气息的空气,胸腔剧烈起伏了几下。 心底一个声音如同洪钟般反复敲响,压下了那些恐怖的回忆:“出来了!全家都出来了!都活着!都好好的!” 这劫后余生的庆幸,是支撑他脊梁的唯一力量。 他默默扣上药箱的铜扣,那一声轻微的咔哒声,仿佛是他将那种噩梦重新锁回心底的信号。 短暂的,被瘟疫阴影笼罩的歇息结束了。 领头的宋老头沙哑着嗓子喊了一声:“走了!趁着日头还高,多赶些路!” 众人如同提线木偶般动了起来,沉默地整理着板车上的绳索和零碎家当。 宋金秋和宋青阳率先用力,板车的轮子碾过地上的枯枝败叶,发出沉闷的声响。 宋家人推着,拉着各自的板车,重新汇入官道上那滚滚南迁的洪流。 他们的动作比之前更显沉重,每一步踏在厚厚的尘土里,都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乏和挥之不去的忧虑。 宋老头和宋瑞峰偶尔低声交谈两句,话题仅限于前方路况和预估的扎营地点,他们都避开了那几个词,仿佛那是一个不能触碰的诅咒。 苏明华搂着女儿的肩膀,母女俩依偎着走在板车旁,宋安宇紧挨着姐姐,小手不自觉地抓着姐姐的衣角。 两个孩子都异常安静,眼睛里还残留着惊魂未定。 板车的另一侧,吴氏和孙氏一左一右看紧了孩子,不让他们离开自己的身边,去到处乱跑乱摸。 苏老头跟在女婿身后,他低垂着头,目光似乎落在自己沾满泥灰的鞋尖上,又似乎穿透了脚下的尘土,落入了某个旁人看不见的深渊。 他一步一步地走着,仿佛要将所有翻腾的思绪和沉重的庆幸,都深深踩进这南迁的漫漫长路里。 官道上,尘土愈发飞扬。 人流如织,却没了之前的喧嚣,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闷热。 咳嗽声,婴儿无力的啼哭声,催促牲口的吆喝声,板车吱呀的呻吟声… 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却驱不散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无形恐惧。 头顶的太阳依旧炙烤着大地,投下晃动的树影,却丝毫温暖不了人们心头那被瘟疫传闻浸透的寒意。 第110章 破庙惊魂 日头沉沉西坠,将官道旁一座半塌的破庙影子拉得老长,像只疲惫巨兽匍匐在荒草里。 宋家一行拖着板车,吱吱呀呀地拐了进去,庙里断壁残垣,蛛网横结,泥塑的神像缺胳膊少腿,蒙着厚厚的灰。 空气里弥漫着尘土和腐朽木头的气味,混合着众人身上长途跋涉的汗味。气氛沉闷得如同庙顶漏下的最后一点天光,灰蒙蒙的。 没人高声言语。 卸板车,搬行李,拢干柴,架陶釜生火,所有动作都带着一种刻意放轻的谨慎。 连宋金秋那急性子,搬柴禾时也抿着嘴,只发出沉闷的磕碰声。 火苗舔舐着干燥的枝桠,噼啪作响,映照着苏老头沟壑纵横的脸。 他坐在火堆旁,用石臼捣着几味干燥的草药,动作缓慢,带着一种劫后余生,心有余悸的凝滞。 捣杵落下的声音,一下又一下的,敲在众人心头。 宋老头和宋瑞峰蹲在火边,父子俩低声商议着明日的路径和可能的扎营点,他们的声音很小,避开了那几个字眼,仿佛那是沾着晦气的咒语。 女眷们沉默地揉着杂粮面团,准备烙饼,火光在她们紧抿的嘴角跳跃。 孩子们依偎在大人身边,宋安沐和宋安宇的小脸上褪去了平日的跳脱,只余下沉甸甸的后怕。 元冬元序挨着父亲身边,白露缩在母亲怀里,大眼睛里映着火光,大人间的气氛让她很不安。 整个破庙里,只有火焰燃烧的哔剥声和远处官道上隐约传来的车马声,那沉默里翻滚着巨大的庆幸。 幸亏跑得快!若是晚了一步… 苏老头捣药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他离那炼狱,曾经只隔着一个柳府的门槛! 忽地,庙门外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和男人粗声大气的交谈,由远及近。 七八条精壮汉子闯了进来,个个短打束腰,裤腿上溅满泥点,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风霜和一股子说不出的彪悍气。 领头的是个方脸阔嘴的汉子,眼神锐利如鹰,扫视一圈,见庙内已有人,便闷哼一声,带着手下径直占据了另一处还算完整的角落,与宋家这边泾渭分明。 “晦气!这破地儿也有人!”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低声抱怨,声音像砂纸磨过石头。 “少废话,生火!凑合一晚,明儿还得进山!”方脸汉子沉声下令。 他们动作麻利地拢起一堆火,掏出干硬的饼子烤着。 火光映照下,其中一人从怀里摸出一块黄褐色,带着金属光泽的碎石,在火光下反复端详。 他嘴里还嘟嘟囔囔着:“东家催命似的,这玩意儿看着像,敲开又不对路,白费老子几天力气!” 然后随手把石头丢在了脚边,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细微的动作和只言片语,让倚在板车旁闭目养神的萧钰逸,眼皮几不可察地掀开一丝缝隙。 他目光在那块石头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又阖上,手指在身侧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一直按着腰刀的王校尉,背脊几不可察地挺直了些,周正也微微蹙眉,眼睛瞄了那群人好几眼。 没过多久,破庙里的寂静又被马蹄踏碎石子和车辕碾过地面的声音骤然打破。 那声音停在庙门口,随即两个同样风尘仆仆却身形矫健,腰佩长刀的汉子大步流星走了进来。 张龙目光如电,瞬间锁定角落里的的主子身上,脸上紧绷的神色一松,几步抢上前,抱拳沉声道:“王校尉!萧郎君!总算寻着了!伤势可有大碍?” 赵虎紧随其后,他鹰隼般的目光扫过庙内的所有人,尤其在角落里那群汉子身上多停留了些,后一秒手已按上了刀柄。 看到是两人来,王校尉如释重负地咧了咧嘴,撑着板车边缘起身粗声应道:“好小子!总算来了!萧郎君伤得重些,我的伤都是皮肉伤无大碍!” 张龙闻言脸色大变,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萧钰逸的板车前,几乎要扑上去,声音都劈了叉:“萧郎君您…你伤到哪儿了?!快让我瞧瞧!” 他一边说,一边就要小心地去掀萧钰逸盖着的薄毯衣角,查看伤势,动作急切又带着不敢触碰的惶恐。 赵虎也紧跟着上前,一双虎目焦灼地在萧钰逸身上扫视着,他拳头攥得死紧,声音低沉却难掩痛心:“王头儿说伤得重…这…这怎么伤成这样!路上可还撑得住?” 两人那份发自肺腑的忧急之情,全然是对同生共死袍泽兄弟的关切,看不出半点逾矩。 萧钰逸面色平静,对上两人焦灼的目光,微微抬手虚按了一下,示意他们稍安勿躁。 他的声音虽有些中气不足,却带着安抚人心的沉稳:“无妨,幸得苏大夫妙手,箭已取出,伤口也妥帖处理过了,静养些时日便好,查案遇险,在所难免,不必如此惊惶。” 简短的几句话,既肯定了苏老头的功劳,也点明了伤势可控,更是将遇险归于公务常态,巧妙地安抚了在外人面前显得过于激动的手下。 然而就是几人的这几句对话,让破庙变故陡生,那群汉子见突然闯入两个带刀的精锐护卫,且明显与庙里那群人是一伙的。 领头的方脸汉子脸色剧变,眼中凶光一闪,猛地低吼:“鹰爪子!是冲着咱们来的!动手!一个不留!” 他话音一落,七八条汉子如同被惊起的饿狼,猛地从行囊里抽出藏匿的短刀铁锹,凶神恶煞地直扑过来。 目标赫然是王校尉几人! “保护大人!”张龙赵虎反应快如闪电,“锵啷”一声长刀出鞘,寒光乍现,迎头便砍! 王校尉也抽出腰刀,一个箭步护在萧钰逸身前,刀锋划破空气,发出锐啸,金铁交鸣之声瞬间在破庙里炸响! “嘿!送上门试药的!”陈三罐非但不惧,反而兴奋地怪叫一声,小眼睛贼亮。 他动作快得惊人,一手捂着口鼻,一手已从怀里掏出几个油纸包,瞅准歹人最密集处,手腕一抖,一蓬灰白色的粉末如烟雾般兜头罩去。 “尝尝爷的神仙倒!” 同时,他脚下不停,飞快地将另外几包塞给站在旁边的人:“这个给你们!闭气!照脸招呼!甭客气!” 大伙一一接过纸包,宋金秋第一个出手,他闭着气,瞅准冲在最前满脸横肉的家伙,劈头盖脸就把粉末扬了过去:“去你的!” 柳文渊也咬牙闭眼,依葫芦画瓢把打开的纸包撒过去,一时间,白的,黄的,绿的粉末在火光映照下纷纷扬扬,场面煞是壮观。 “咳咳!什么东西!” “阿嚏!阿嚏!阿嚏阿嚏——!” “哎哟我的眼睛!痒死老子了!” “手…手怎么没劲儿了…” 冲在前头的歹人首当其冲,瞬间涕泪横流,喷嚏打得惊天动地,浑身奇痒难耐,手脚发软,攻势瞬间溃不成军,乱作一团。 场面既惊险又透着几分滑稽。 张龙赵虎武艺精湛,趁此良机,刀光如匹练翻飞,拳脚并用,刀背猛拍,如虎入羊群,转眼放倒三四个。 他们背后,王校尉也一刀鞘砸翻一个试图偷袭的歹人。 陈三罐在毒雾边缘灵活地蹦跶,一边躲闪飞溅的刀光,一边兴奋地指挥:“对!撒他!那个拿铁锹的!哎哟笨,说了闭气!闭紧点!” 在他这“毒”领风骚的战术和众人的“闭气神功”的配合下,战斗结束得比预想快得多。 七八个凶悍的歹人,此刻全被捆成了粽子,瘫在地上兀自喷嚏连连,眼泪汪汪,浑身扭动蹭痒痒,狼狈不堪。 陈三罐踢了踢脚边一个还在打喷嚏的家伙,哼道:“就这点本事,也学人灭口?” 王校尉上前一步,如铁塔般矗立,目光如刀锋刮过地上捆着的方脸汉子,声若洪钟:“说!尔等受何人指使?鬼鬼祟祟在此地作甚?” 他的声音在破庙里回荡,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 第111章 柳文渊的卦象 那方脸汉子被神仙倒弄得浑身无力,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又被王校尉气势所慑,哪里还敢隐瞒。 他带着浓重的鼻音断断续续交代:“是靖王府的管事,让我们在这附近找…找金脉,找到了重重有赏,还说不能走漏半点风声。” 张龙已从他贴身衣袋里搜出一块折叠整齐的油布,展开一看,赫然是一幅简陋的山势地形图,上面用朱砂标着几个可疑的圈点。 “金矿?!靖王?!”这消息如同平地惊雷,炸得众人目瞪口呆。 周正倒吸一口凉气,眉头拧成了疙瘩,胖虎嘴巴张得能塞进个鸡蛋。 宋家人面面相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一丝对权贵秘辛的畏惧,这可比路上劫道的小贼劲爆多了! 几位官兵爷也很震惊,萧钰逸低声对王校尉说了几句,他脸带凝重的点点头,起身转向周正粗声道:“周大人,此间事涉重大非比寻常,我等需即刻押送这些人回去,您与胖虎兄弟行囊尽失,身份文书亦无,滞留于此恐多生枝节,不如随我们一道?” 萧钰逸在一旁,适时地,仿佛只是提醒般补充了一句,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王校尉所言甚是,我们沿途能助大人拿到新的文书等物,您也好早日赴任临安,方不负朝廷的托付。” 周正听完心潮澎湃,连日来的憋屈和困顿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他整了整破旧的衣袍,对着两人深深一揖到底,声音带着激动和感激的微颤:“周某多谢两位的援手!” 胖虎也激动地搓着手,咧开大嘴,连声道:“谢谢萧郎君!谢谢王校尉!谢谢两位好汉!” 两人心情久久不能平复,周正再次转向宋家人,目光扫过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他郑重地抱拳躬身,声音里带着承诺的分量:“各位的救命之恩和收留之德,周正铭感五内!咱们先就此别过,待你们抵达临安,务必要来县衙寻我!周正定当竭尽所能,为大伙寻一水土丰美,田亩平整之地落户安家!此话,天地可鉴!” 胖虎也憨厚地抱拳,嗓门洪亮:“宋家各位叔伯婶子,小哥儿小姐儿,我也谢谢大家了!等你们到了临安城,我请大家吃最地道的肉饼子管够!” 安家落户四个字,如同久旱甘霖,瞬间冲散了瘟疫带来的阴霾和方才搏杀的惊悸。 赵氏第一个拍着大腿笑出声,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哎哟!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周大人您可真是咱们宋家的贵人!” 孙氏也抿着嘴,眼中满是希冀的光,她身前的吴氏喜得眉开眼笑:“临安好地方!听说鱼米之乡呢!” 宋老头布满风霜的脸上绽开大大的笑容,连声道:“好好好!那老汉我待家人多谢两位大人了!” 气氛一活跃,孩子们更是欢呼雀跃起来,三个小孩跳着脚拍手:“有新家喽!有大房子住喽!” 穿越四人组左右转头,互相看了看,都从家人们的眼中看到了他们对水土丰美,田亩平整之地的无限憧憬和属于穿越者的基建雄心。 破庙外,马车早已备好。 张龙赵虎将那捆成粽子的歹人塞进一辆简陋的囚车,萧钰逸在王校尉的搀扶下,动作略显滞涩地上了马车,随后周正和胖虎也爬了上去。 车轮滚动,碾过庙前的碎石尘土,渐渐远去,消失在官道的拐弯处,只留下两道浅浅的车辙印。 直到那车轮声彻底听不见了,破庙里紧绷的空气才像被戳破的皮球,噗地一声松弛下来。 赵氏一屁股瘫坐在草堆上:“我的个乖乖…金矿哎!这帮人胆儿也太肥了吧!” 她抹了把脸,眼睛瞪得溜圆,指着柳文渊嚷嚷开来:“你今儿出门前是不是卜了一卦?这贵人临门,血光化吉应得也太准了!你平时那卦十次有九次半不灵,今儿是祖坟冒青烟了?” 柳文渊此刻脸上还带着点惊魂未定的苍白,闻言却下意识地挺了挺胸脯,努力做出高深莫测的样子,掐着手指头沉吟道:“唔…此乃天机,贫道观那伙人印堂发黑,煞气缠身,便知今日必有一劫,只是没算到应在这金矿和靖王的身上。” 你还别说,他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随即他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眉头猛地一皱,手指掐算的速度快了几分,脸色也渐渐凝重起来,目光转向坐在火堆旁沉默的苏老头。 “不对…不止于此…”柳文渊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疑,“苏大夫…你这…你这面相…” 他这欲言又止,神色大变的样子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刚刚还在兴奋议论靖王和金矿的众人,心一下子又提了起来。 “柳先生你算出啥了?快说啊!别卖关子!”陈三罐最是心急,本来就离得很近,他又凑近了些问。 柳文渊深吸一口气,眼神复杂地看着苏老头:“方才贫道为你卜了一卦,卦象显示你几个月前曾身陷绝境,血光隐现,九死一生! 那煞气之重几乎断绝生机!可奇就奇在,竟有一线生机从天而降,硬生生将你从鬼门关拽了回来! 这…这简直是死里逃生,逆天改命之相啊!苏大夫,能否告知在下,你是经历了什么吗?” 柳文渊这番话如同在平静的水面投下巨石!他平时算卦都不太准,大家当个乐子听! 可这次他描述的身陷绝境,九死一生,血光隐现,再联想到刚刚传开的永昌瘟疫和柳府拘禁大夫之事。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全都聚焦在苏老头身上,充满了震惊和好奇! “柳…柳先生,你…你算对了?”宋青阳的声音都变了调,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柳文渊,又看看苏老头。 穿越四人组也惊呼出声,虽然他们知道苏老头是从柳府偷跑出来,也隔离自查过,是没有感染的,但听到九死一生这样的词,心还是揪紧着。 宋老头猛地抓住苏老头的手:“亲家?柳府那事儿,真那么凶险?” 陈三罐更是彻底懵了,嘴巴张得老大,头不停摆动的来回看:“啥?啥绝境?啥九死一生?苏大夫不是好好的吗?柳先生你这次真算准了?” 苏老头在众人震惊和关切的目光注视下,长长地,沉重地叹了口气。 火光映照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那双平日里温和慈祥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深沉的恐惧和劫后余生的心悸。 “唉…柳先生这次,算对了。”苏老头的声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沙哑和疲惫,“永昌城柳府…那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阎罗殿啊!” 他环视一圈众人,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清晰地讲述起那段噩梦般的经历:“那柳家的小公子突发急症,腹中绞痛呕吐不止,府里派人满城的找大夫,我也是被请进了柳府,可说是请,实则是押! 进去了,就别想再出来!大门一关,高墙深院,外面有兵丁把守,里面是愁云惨雾,那小公子的病邪性得很!看着就不像寻常病症,我们轮流给他看诊,心里都犯嘀咕,但谁也不敢明说,后来…后来果然…” 苏老头的声音哽了一下,仿佛又看到了那人间地狱般的景象:“那小公子眼看着就不行了,紧接着伺候他的丫鬟和小厮,也开始一个接一个地倒下!症状一模一样! 肚痛,呕吐,吃不下饭,人就像被抽干了精气神,柳府彻底乱了!他们怕消息走漏,就把我们这些大夫看得更紧,连院子都不让出!说是要我们给找出病因,研制解药,其实就是想把我们困死在里面陪葬!” 破庙里一片死寂,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苏老头沉重而压抑的叙述,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仿佛能感受到那高墙之内弥漫的绝望气息。 第112章 未来的憧憬 “几十号人啊,就关在那几个院子里,到处都能听到哭声,那哪是府邸,分明是炼狱!”他的手微微颤抖着,“后来看守我们的一个年轻护院,他娘也在府里当差,也染了病,他偷偷找到我,跪着求我救命。 可那种病无药可医啊!我只能偷偷塞给他一点提神吊命的药丸子,他感激我,又知道留下必死无疑,趁着一次换防的混乱,他拼死打开了角门旁边一个废弃狗洞的锁,我…我就是从那个狗洞里爬出来的…” 苏老头闭上眼,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晃,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身后是吃人的柳府,身前是无尽的黑暗和逃亡之路。 “爬出来之后我连滚带爬,不敢走大路,专挑荒僻的小巷,一路躲躲藏藏跑回医馆。” 他睁开眼看向家人,眼中满是血丝,声音里带着无尽的庆幸和一丝颤抖:“后来的事你们也知道了,要不是瑞峰当机立断,立刻带着大伙远离永昌城,我们…我们恐怕也…” 后面的话他没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懂了,一股刺骨的寒意从每个人的脚底板直冲头顶! 他们距离那恐怖的炼狱,曾经如此之近!原来苏老头能逃出来,竟经历了如此惊心动魄的九死一生! 而他们全家能毫发无损地离开永昌,又是何等的幸运! “我的老天爷啊…”赵氏捂着心口,脸色煞白,“亲家…你…你这真是从阎王爷手里抢回了一条命啊!” “菩萨保佑!祖宗保佑!”宋老头也激动地喃喃道,紧紧握着亲家的手。 “外公…”宋安沐眼圈都红了,扑过去抱住苏老头的胳膊。 陈三罐此刻才彻底消化了这巨大的信息,他猛地一拍大腿,对着柳文渊竖起大拇指:“服了!柳先生!我陈三罐今天真服了你了!你这卦真是神了!苏大夫这经历可不就是九死一生逆天改命嘛!” 柳文渊自己也是一脸懵然加震撼,他刚才只是觉得苏大夫面相有异,心血来潮卜了一卦,没想到竟挖出如此惊心动魄的真相! 他努力维持着高人风范,但声音还有点飘忽:“咳…此乃天意,苏大夫福泽深厚,命不该绝。” “好了好了,”宋老头用力拍了拍手,声音响亮,既是压下心头的害怕,也是振奋精神,“过去的事,提起来心里堵得慌!这事儿咱们今晚睡一觉,就把它忘在脑后!多想无益!从今以后咱们得往前看!” 他目光炯炯地扫过众人:“咱们老老小小一个不少,都全须全尾地走到这儿了,这就是最大的福气!接下来到了临安,有周大人照应,咱们好好种地,好好过日子!那才是正经!” “爹说得对!”宋金秋大声附和,“晦气事儿不想了!想点高兴的!” “对对对!临安好!”吴氏也赶紧接口,试图驱散心头的阴霾,“周大人说了给咱找好地!水田!种稻子!” “还得有旱地,种麦子、高粱!力气活儿交给我!”宋青阳拍着结实的胸膛,黝黑的脸上满是憧憬。 “还得种点菜,养几只鸡鸭!”孙氏细声补充。 “菜园子我帮娘翻土浇水!”元冬大声的喊着。 “如果可以我想挖个鱼塘!”元冬兴奋的说着。 “那我要养好多好多的鱼!”白**声奶气的说着。 气氛终于被重新带动起来,虽然心底那丝惊悸犹存,但更多的是对新生活的憧憬。 破庙里再次充满了对临安落户之地的热烈讨论,描绘着未来的田园蓝图,连摇曳的火光都仿佛重新变得温暖而充满希望。 眼看时辰不早,明日还要赶路。 “行了,都别光顾着说,该干正事了!”赵氏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中气十足地指挥起来,“老二老三你俩守上半夜,警醒着点!其他人都进里头去!该收的收,该种的种,该收拾的收拾!老亲家,你今儿受了惊吓,进去先歇歇,喝点泉水定定神!” “哎,好。”苏老头确实感觉心力交瘁,点了点头。 “走了走了,干活去!”陈三罐也来了精神,摩拳擦掌,“好几天没进去看看我的宝贝草药了!” 众人再无多言,留下宋金秋和宋青阳抱着棍子,精神抖擞地守在庙门口,警惕地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 其余人进入空间。 破庙里一个接一个的人影,如同水波般晃动了一下,便凭空消失了,仿佛他们从未存在过。 只剩下地上铺开的草铺和几辆板车,证明着刚才的热闹。 空间内带着浓郁泥土芬芳和植物清香的空气瞬间涌入鼻腔,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柔和的光线不知从何处洒下,均匀地照亮着这片神奇的土地走灵泉汩汩流淌,清澈见底,水面上氤氲着淡淡的白色雾气。 “可算都进来了!”墨玉带着点抱怨的清越声音在所有人的耳边响起,带着一种熟稔的唠叨,“瞧瞧!瞧瞧这几畦菠菜!叶子都快抽薹抽成小树苗了!还有那水萝卜,再不吃就彻底糠心了!还有黄瓜…唉,不提也罢,顶花带刺的青春年华是彻底过去了!” 对于墨玉的抱怨,众人早已习以为常,非但不恼,反而觉得亲切。 “哎呀呀,墨玉小管家,知道啦知道啦!”宋安沐笑嘻嘻地应了一声,快速冲向菠菜地,“我的小菠菜,姐姐来拯救你们啦!” 她手脚飞快地开始收割那些长得过于旺盛,叶片边缘已有些发硬的菠菜。 “老黄瓜炖汤,老黄瓜腌咸菜,风味更足!”宋安宇不以为意,走向黄瓜架,熟练地摘下几根表皮略显粗糙,但依旧饱满的黄瓜。 “是啊是啊,墨玉大人你别急,我们这不就来了嘛!”陈三罐嘿嘿笑着,熟门熟路地奔向药田。 那片药田被打理得格外精细,几株年份不短的何首乌藤蔓缠绕,散发着淡淡的药香。 柳文渊是第一时间走到灵泉边,舀了甘甜的泉水美美地喝了一大口,他满足地喟叹一声:“沁人心脾啊!” 仿佛这几天的紧张和惊吓都随着这口水消散了。 老头子和老太太也没闲着,赵氏指挥着儿媳:“快!把那些长老的菠菜和莴笋叶子都收了!老的摘掉,嫩的留着!元冬元序你俩小子也别光看,去帮你们安沐姐搬筐子!白露乖,跟奶奶去摘点小青菜,晚上给你煮菜粥!” 她自己也挽起袖子,走向一片长势极好的白菜地。 “哎!娘!”两个媳妇应声,立刻行动起来,元冬元序也嗷嗷叫着跑去帮堂姐抬竹筐,白露乖巧地跟在他们身后。 宋老头背着手,像巡视自己领地的老农,走到种田区,看着那一片又一片青翠欲滴,长势喜人的蔬菜。 他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嗯,这么久没打理长得还是这么鲜嫩,空间里这地,真是宝地啊!” “三七长势很好,”苏明华小心地给一株三七除去杂草,又检查了下旁边几株板蓝根的叶子,“板蓝根叶子肥厚,药效应该不错,等到了临安,这些都是硬通货。” 宋瑞峰蹲在药田边,给药田浇水:“还好空间里种的这些东西不会坏掉,种的这些草药越久还越值钱。” 他抬头看向仓库方向:“还有仓库里存的那些粮食和药材,就是咱们以后安身立命的本钱。” “是啊,”苏明华点头,低声道,“到了临安,周大人若能给咱们划块好地,空间里的高产良种和优质药材苗,就是咱们扎根的底气,只是要拿出来种植的话,得想个稳妥的法子,不能太扎眼。” 第113章 又遇难题 “娘说得对,”宋安宇抱着几根老黄瓜走过来,放到仓库门口的竹筐里,“我看可以分批发现,比如在南迁途中偶然挖到几株野山参,或者发现能吃的果蔬,就留了种子,准备在落户后种植,咱们要一点点来,周大人是实在人,但也不能全指望别人。” 宋安沐正把一大捆菠菜塞进仓库,闻言接口道:“基建材料是大问题!咱们路上可以存着石头木头到空间里,到时候盖房子啊,修水渠啊都能用上!就是得想法子合理化来源,或者…等咱们有实力了,还可以买座山?” 她说着,自己都觉得有点远。 一家人,在空间里忙碌开来。 苏老头坐在灵泉边的一块光滑石头上,捧着一碗刚煮热放凉了的泉水小口喝着,温润的泉水下肚,驱散了心头的寒意,脸色也红润了些。 他看着眼前这生机勃勃的景象,茁壮的庄稼,茂盛的药草,堆满仓库的粮食,还有忙碌而充满希望的家人,脸上终于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之前的惊心动魄,仿佛被这空间里宁静祥和的气息渐渐抚平。 刚种下的小树苗枝叶在柔和的光线下轻轻摇曳,看着众人忙碌的身影,似乎也满意了,不再抱怨。 空间里弥漫着泥土,植物,药草混合的清新气息,伴随着锄头轻碰泥土的声音,收割蔬菜的嚓嚓声,孩子们偶尔的嬉笑声,以及大人们低声的商议。 仓库里堆放的粮食和药材散发着令人心安的气息,田地里茁壮的作物预示着未来的丰收。 这方小小的神奇天地,如同风暴中宁静的港湾,给了这群南迁者面对漫长前路最坚实的底气和温暖的慰藉。 夜还长,路也还长,但希望的种子,已在这片丰饶的土地和家人的笑语中,悄然生根发芽。 …… 大伙昨夜歇息得极好,起床时眼里的疲色已洗得干净,手脚都透着股轻快劲儿。 苏明华架起小陶罐,里面装了清冽的灵泉水,又将刚从空间菜畦里掐下的嫩青菜细细切了,一把撒入滚开的粥汤里。 那碧绿的菜叶甫一入锅,一股子清爽鲜香便猛地窜开,霸道地钻进周围人鼻子里。 一碗碗热腾腾,飘着翠绿菜叶的粥分到众人手中。 米粒煮得开花,裹着青菜的鲜甜,灵泉水熬煮更是让这普通的菜粥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清润回甘。 几口热粥下肚,暖流从喉咙直熨帖到四肢百骸,昨日赶路的沉郁一扫而空。 宋老头三两下扒完粥,抹了把嘴,站起身环视众人:“都打起精神!东西收拾利索,板车轱辘,绳子再查一遍!就快到临安了,周大人可等着咱们呢!咱们再加把劲,脚程快些,晌午兴许能到个好地方歇脚!” “好嘞!”众人齐声应和,手脚愈发麻利。 锅碗瓢盆叮当作响,行囊重新捆扎结实,四辆板车被仔细检查了轱辘和绳索。 宋安沐帮着娘亲把最后一点家当塞进自家板车下层的藤筐里。 “姐,你说临安城的房子,是不是都带小院子?”宋安宇仰起脸,“到时候咱们也弄一个!靠墙根种一排南瓜,藤蔓能爬上屋顶,秋天结老大老大的瓜!” 宋安沐把一捆麻绳塞好,拍拍手上的灰,兴致勃勃:“院子小了可不行!还得挖个小鱼塘,放些各种不同的鱼苗,再弄点水葫芦漂着,对了对了,塘边种几丛菖蒲,开花时香得很!” “鱼塘边上再搭个葡萄架子!”宋安宇比划着接话,“要青色的葡萄,那种的好吃!又大又甜!” “好,都依你们!”宋瑞峰笑着把女儿抱上板车坐好,又把儿子也托了上去,“坐稳了,咱们这就去临安,找那带有鱼塘和葡萄架的大院子!” 他招呼一声,和两个弟弟一起推动板车,媳妇扶着车辕,女眷跟在车旁,孩子们坐在车上。 车轮碾过湿软的泥地,留下深深浅浅的辙印,朝着南边,汇入官道上那一眼望不到头的迁徙人流。 晨风里带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众人的脚步踩在地上,竟有了几分轻快。 只是这轻快并未持续太久。 日头晒得人背上发烫,官道上的队伍挪动得越来越慢,最终像一条被扼住喉咙的长蛇,彻底停滞下来。 前方人声鼎沸,吵嚷抱怨混成一片,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焦躁不安的气息。 “怎么回事?前头堵死了?”宋金秋踮着脚往前张望,只看到黑压压的一片后脑勺。 “我去打听打听。”宋青阳说着,从板车旁挤进人缝。 过了好一阵,他才带着一脸无奈回来,额角都见了汗。 “麻烦了。”他对围拢过来的自家人道,“前面必经之路叫黑石滩,好几天前下暴雨,上游山洪冲下来,把官道路基给冲垮了一大截,泥浆裹着山上冲下来的大石头,堆得跟小山似的!听说官府的民夫在抢修,可那石头又大又硬,根本挪不动,进展慢得很。” 宋瑞峰的眉头拧成了疙瘩:“那绕路呢?” 宋青阳摇头:“打听过了,绕路得往西边钻山,全是没走过的野路,地图上看至少多出七八天路程,山里头什么情况谁也不知道,风险太大。” “等?”宋金秋嗓门拔高了,“咱们带的粮能等几天?耗不起啊爹!” 一股沉重的阴云瞬间笼罩在宋家众人心头。 宋老头沉默片刻,用力一挥手:“挤过去!到前头亲眼看看再说!” 他们的四辆板车在拥挤的人群中艰难地向前挪动,像逆流而上的小船。 越往前,道路越泥泞不堪,空气里的土腥味也越发浓重刺鼻。 终于,他们挤到了堵塞的源头。 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倒抽一口冷气。 原本还算平坦的官道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又狰狞的豁口。 浑浊粘稠的黄泥浆像凝固的脓疮,覆盖了数十丈宽的路面,泥浆里横七竖八地戳着无数棱角尖锐的黑色巨石。 这些石头有大有小,小的如磨盘,大的竟有半间屋子般骇人,表面湿漉漉的,在偏斜的日头下泛着冰冷坚硬的光泽,泥浆也深浅不一,有些地方还汪着浑浊的水洼。 几十个民夫和征调来的青壮如同渺小的蚂蚁,在那片泥泞与乱石间徒劳地挣扎着。 他们或用粗木杠撬,或用绳索拉,喊着号子,憋得面红耳赤,也只勉强将一些较小的石块挪开。 对那些庞然巨物,简陋的锄镐砸上去,只留下几道浅浅的白痕,震得人手臂发麻。 绝望的气息几乎凝成实质,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被堵在这里的流民心头,宋家人的脸色也难看到了极点。 “这…这如何过得去?”赵氏的声音带着颤,看着那陡峭泥泞的斜坡和狰狞的黑石,只觉得腿肚子发软。 宋安宇一直没说话,小小的眉头蹙得死紧,黑亮的眼珠像最精密的仪器,飞快地扫视着眼前的黑石滩。 他的目光在那些民夫撬动石头的位置,支点,和用力方向上来回移动,又落在泥泞不堪的路面和那些巨大黑石底部散落的小碎石上。 忽然他眼睛一亮,扯了扯宋瑞峰的衣角,用只有自家人能听清的声音急促道:“爹!硬撬不行,太费劲!得用杠杆!找支点!大的石头,还可以用滑轮组省力!可惜咱没滑轮。” 宋瑞峰心头猛地一跳,机械工程的本能瞬间被激活,他目光迅速扫过现场。 又想到空间仓库里,那些路上收集备用的材料,几根乌沉沉,入手极沉的硬木料,好几捆坚韧的老藤蔓,还有几截圆木段和几袋碎石。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脑中成型。 第114章 闲谈杂记 “有门儿!”宋瑞峰压着兴奋,目光灼灼地看向妻子和儿女,语速极快,“安宇说得对,可以用杠杆原理!咱们那几根硬木料就是最好的撬棍,还有老藤蔓足够结实,可以编成拖拽的绳索,甚至临时捆扎个简易的滑轮架,圆木段正好垫在石头底下当滚轮,碎石可以填那些最烂的泥坑!” 苏明华心领神会,她环顾四周萎靡的人群,低声道:“光靠咱家这点人不行,得把困在这里的人都发动起来,咱们就以曾在杂书上看过类似的土石方清理法子为名头,提议可以一起干!咱们家贡献出藤蔓木头和碎石,教大家方法?” “对!”宋安沐小脸激动得发红,她指着淤泥区,“撬石头的时候,底下垫上圆木就能滚着走,省大力气,烂泥地先铺一层碎石垫脚,再铺厚木板或者门板就能过板车!” 四人眼神交汇,瞬间达成共识。 事不宜迟,宋瑞峰跟大伙低声交代了几句,众人眼中精光一闪,用力点头表示这个方法不错。 他们寻了个稍显僻静,被几丛高大灌木半遮挡的角落,把板车停在这里。 女眷自然地围在板车外围,看似在整理行囊,实则挡住了外界的视线,男丁们借着板车的掩护,身影微微一晃消失在原地,进入了空间里。 空间里,几人动作飞快,直奔堆放杂物处,坚韧的藤蔓,乌沉的硬木料,打磨过的圆木段,装得鼓鼓囊囊的碎石袋子。 东西被迅速搬出空间堆放在板车上,掩盖在破旧的麻布和草席之下。 不过片刻功夫,板车似乎只是被重新整理了一下,上面却多了许多压车底的家当,他们重新现身,推着明显沉重了不少的板车回到人群前列。 宋瑞峰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迈步走向泥石流堆积区边缘,那里站着几个满面愁容,显然是领头人物的民夫头目和几个穿着体面些的行商。 “各位乡亲,各位管事的大哥!”宋瑞峰拱手,他声大而诚恳,瞬间吸引了周围不少目光,“在下宋瑞峰,携家带口也是南迁的,早年曾在一些杂书闲篇上,见过上面写有清理此类土石堰塞的法子。 虽记得不甚真切,但或可一试,我愿将家中路上收集的几根硬木,些许藤蔓,圆木碎石贡献出来,与各位青壮合力,共同清理出一条通路!不求回报,只盼能早日上路,抵达临安!不知大家的意下如何?” 他这话一出,人群先是一静,随即响起嗡嗡的议论声。 民夫头目是个黑脸汉子,他狐疑地打量着宋瑞峰:“你真有法子?这石头硬得很呐!” 旁边一个行商也摇头:“后生,心意是好的,可这不是儿戏啊!” 宋瑞峰也不多言,他转身对宋金秋喊道:“二弟,把咱们那根最沉的乌木杠子拿来!再找块趁手的垫石!” 宋金秋应了一声,和宋青阳一起,嘿呦一声,从自家板车上抬下一根足有成人手臂粗,木身乌沉沉,泛着金属般冷光的硬木杠子。 那木料入手之沉,让周围人看得眼皮直跳,宋瑞峰亲自上前,在民夫头目的指点下,选中了一块半人高,深陷在泥浆里的黑石。 他指挥着两个弟弟用碎石清理出石头底部一侧的淤泥,又寻了一块坚硬的石头楔入下方作为支点。 兄弟三人合力,将那根乌沉沉的硬木杠子一端深深插入巨石底部缝隙,长长的另一端则扛在肩上。 “一,二,三——起!”宋瑞峰一声暴喝! 三人同时发力,肩背肌肉虬结,额角青筋毕露!只听“嘎吱——”一声闷响。 那块在民夫眼中如同生根的巨石,底部竟真的被缓缓撬离了泥地! 虽然只抬起了一掌高的缝隙,但这已足够震撼! “三罐快!把圆木段塞进去!”宋老头在一旁急声喊着。 陈三罐早已抱着一段打磨光滑的圆木等在旁边,瞅准那撬开的缝隙,用尽吃奶的力气将圆木滚了进去,卡在巨石底部与硬实的路基之间。 宋家兄弟慢慢卸力,巨石轰然落下,稳稳地压在了那根圆木上。 宋瑞峰抹了把汗,对惊呆的民夫头目和行商道:“各位请看,撬动是其一,若是能将这巨石底部垫上几根圆木,再辅以藤蔓绳索拖拽,借助其滚动之力移动此石,是否比硬抬省力十倍?” “不错!真不错!”那黑脸民夫头目眼珠子瞪得溜圆,脸上涌着狂喜,“宋家兄弟,你这法子管用!管大用了!就是这硬木料,还有藤蔓,你们当真舍得拿出来?” “大家都是普通人,守望相助本是应当!”宋瑞峰说得掷地有声,“只盼能同心协力,共渡难关!” “好!好一个同心协力!”行商中一个老者激动地捋着胡子,“宋义士高义!老夫代大伙儿谢过了!需要怎么做,你尽管吩咐!” 百姓的疑虑顷刻间烟消云散,希望的火苗在人群中重新燃起。 人群里一个年轻后生忍不住好奇地大声问道:“宋家兄弟,你们南迁咋还带这么多藤蔓木头石头?这多压车啊!” 宋老头立刻笑呵呵地接过了话茬,声音里带着庄稼人特有的朴实:“嗐!后生仔,这你就不懂啦!咱们拖家带口奔南边去,是想着落地生根的!到了地方,搭个遮风挡雨的棚子要不要木头? 垒个做饭的灶台要不要石头?铺个平整的院子要不要碎石?路上瞧见合适的,结实的好料,顺手就捡了呗!压车是压车,可总比到了地方两眼一抹黑,啥都要现找抓瞎强啊!这叫有备无患!” 这番合情合理的解释,顿时引来一片恍然大悟的附和声。 民心可用! 苏明华立刻展现出街道办主任的组织天赋,声音清脆地开始调度:“各位乡亲!时间紧,咱们分头行事!青壮劳力都听我当家的和这位管事大哥调遣! 用这些硬木杠子,藤蔓绳索,按方才的法子撬石头,拖石头!老人,妇人还有半大的孩子们,劳烦清理搬运撬下来的小块碎石,堆到那边去! 手脚麻利的姑娘媳妇,跟着我家女儿,用这些圆木段和碎石,在撬开的路径上铺出能让板车滚动的硬道来!特别烂的泥坑,先用碎石填个底,再找些门板,木板铺上!咱们双管齐下,清理一段,垫平一段!” 她思路清晰,指令明确,人群立刻被调动起来。 宋安宇成了最忙碌的小小技术指导师,哪里有支点不稳,哪里有绳索缠绕不对的,他都能用最浅显的大白话及时指出。 “叔,杠子插深点!对,底下垫的石头要平!” “拉绳子的大哥们,别一起猛拽,听号子,一二三,同时用力!” 宋安沐则领着一群妇女和半大孩子,像只灵巧的燕子,在泥泞与乱石间穿梭指挥。 “阿,这块地方烂泥太深,先倒碎石!对,倒厚点!” “小翠姐,这根圆木放歪了,得跟前面那根对齐,不然车轮会卡住!” 她手脚并用,帮着搬运碎石,铺设圆木,小脸沾了泥点也浑不在意。 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瞬间铺开。 号子声此起彼伏。 “嘿哟——撬起来咯!” “一二三——拉呀!” 硬木杠子在壮汉们肩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巨大的黑石在圆木滚轴上艰难地移动,摩擦着碎石路面,发出轰隆哗啦的巨响。 碎石被一筐筐运走,新的碎石又填进泥坑,淤泥区渐渐被碎石和木板覆盖。 汗水混合着泥浆,在每个人的脸上,身上流淌,空气中弥漫着汗味,土腥味和一种昂扬的生机。 第115章 奇怪的黑石头 陈三罐贡献出自己的草药包,他找了个小陶罐熬煮提神解乏的药汤。 “诸位诸位,都来喝一碗!祖传的方子,提气醒神!”他热情地吆喝着,分汤时,趁着水汽蒸腾,手指极其隐蔽地往沸腾的药汤里弹入几滴无色无味的灵泉水。 药汤入口,一股温和却强劲的热流直冲四肢百骸,众人顿觉疲惫消减不少,手脚都更有力气了,纷纷夸赞陈大夫好方子。 陈三罐得意地摸着没几根胡子的下巴,小眼睛笑得眯成缝。 柳文渊则背着手,在忙碌的人群外围踱着方步,时而抬头望天,时而低头掐算,嘴里念念有词。 “此淤塞之地,乃山洪挟土煞气所聚,然众人合力,心念至诚,瞧这东南巽位,气息流转有松动之象!通路之期,应在今日酉时之前!大吉!” 他这番玄之又玄的望气之言,竟也神奇地鼓舞了不少人的士气,接下来干活更加的卖力。 场面上也少不了令人啼笑皆非的插曲,陈三罐看着一块特别顽固的巨石,他眼珠一转,偷偷从怀里摸出小纸包,凑到苏老头身边。 他压着声音神秘兮兮道:“苏大夫您瞧这石头忒硬!我这有化骨散,药性温和,专克金石!要不…撒点上去试试?保管它酥软如豆腐!” 说完他作势就要往巨石上撒。 “住手!”苏老头吓得魂飞魄散,一把攥住陈三罐的手腕,山羊胡子气得直翘,声音都变了调,“陈三罐你糊涂啊!你那化骨散可是毒药!沾上石头冒烟也就罢了,这毒气要是随风飘散熏倒了人,或者渗到泥里水里,这一片还活不活人?收起!赶紧收起!” 他这声音不小,周围几个正干活的百姓隐约听到毒药二字,再看陈三罐手里那可疑的纸包。 顿时惊恐地嗷了一声,纷纷扔下工具连滚带爬地退开好几步,看陈三罐的眼神如同看洪水猛兽。 这把陈三罐闹了个大红脸,他讪讪地收起纸包:“苏大夫您别急嘛,我就…就想想,想想而已…” 他灰溜溜地躲到一边熬药去了。 观天象的柳文渊看着众人干得热火朝天,也觉热血沸腾,他捋起袖子想去帮忙搬一块脸盆大小的碎石,也显显自己的身手。 他弯腰,气沉丹田,学着壮汉们的样子,嘿的一声发力。 石头纹丝不动。 他自己却猛地一僵,脸色瞬间煞白,一手死死捂住后腰,哎哟哎哟地叫唤起来:“嘶…闪…闪着了…在下这腰…这腰…” 最后还是宋青阳忍着笑把他扶到一旁坐下歇息。 柳文渊揉着腰,嘴里还兀自嘟囔:“此石煞气侵体…在下大意了…” 就在这片喧嚣与忙碌中,一块异常巨大,根部深陷的黑石成了拦路虎。 宋金秋带着十几个最强壮的汉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撬棍都险些折断,才终于将它底部撬开一道缝隙,泥土碎石簌簌落下。 当这块巨石的根基被撼动移开,露出下方被它长久压着的潮湿泥土时,几块散落的,颜色比寻常黑石更深沉。 如同凝固的墨汁,表面隐隐泛着一种暗哑金属光泽的碎石块,混在普通的黑石碎屑中显露出来。 它们毫不起眼,混杂在泥浆里,搬运碎石的人随手就将它们铲起,准备丢到一边的废料堆去。 谁也没注意到,一只通体漆黑,只有四爪雪白的猫儿,悄无声息地踱到了这片刚清理出来的区域附近。 在旁人眼中,这不过是只寻常的流浪黑猫,正机警地在石堆间嗅闻,寻找可能的食物。 然而,宋安沐等人的耳边,却清晰地响起了一个只有他们能听到的,带着明显嫌弃的声音:“喂!你们几个笨蛋!别光顾着搬那些没用的黑疙瘩!眼珠子往下瞅瞅! 瞅你们脚底下刚挖出来的那些小石头!虽然也是黑黢黢的,可内里有点不一样的东西! 看着比那些大蠢货顺眼多了!赶紧的,捡几块干净的收好,别弄脏了!等下拿进来给我瞧瞧!” 墨玉说完,尾巴尖不耐烦地甩了甩,哒哒哒地迈着优雅的步子,转眼又消失在乱石堆后。 他们心中不明所以,不过宋安宇反应很快,他正蹲在一旁清理碎石。 途中装作不经意被绊了一下,哎哟一声向前扑倒,小手顺势就在那潮湿的泥土里飞快地扒拉了几下。 精准地抓起三四块颜色最深,入手感觉分量格外沉甸甸,带着冰冷金属质感的黝黑碎石,看也不看就塞进了自己怀里的小布袋。 宋安沐也机灵,假装帮弟弟拍打身上的泥,弯腰时眼疾手快,从泥水里摸了两块同样沉手的黑石头,迅速揣进袖袋。 两人的动作在周围一片忙碌中,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 天边被夕阳染成一片橘红。 当最后一块碍事的巨石被众人用藤蔓绳索喊着号子拖离主道,当宋安沐带着人用碎石和木板铺设出一条虽然狭窄却足够坚实的通道时,整个黑石滩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通啦——!路通啦——!”人们挥舞着沾满泥浆的手臂,激动地拥抱,跳跃,泪水混着汗水流下。 那民夫头目大步走到宋瑞峰面前一揖到底,声音竟有些哽咽:“宋家兄弟!大恩不言谢!若非您一家高义,献物献策,组织大家,我等真不知要困到何年何月!请受我一拜!” “使不得!使不得!”宋瑞峰连忙扶起他,“是大家伙儿齐心协力的功劳!” 许多百姓围拢过来,争相拿出自己仅有的干粮,饮水,想要酬谢宋家人,吓得他们连连推拒。 宋老头站出来朗声道:“各位乡亲的心意我们宋家心领了!出门在外互相帮衬是应当应分的!若真要谢,给点干净的饮水,让我们补充一下路上消耗的就行!” 这番通情达理的话,更赢得了众人的敬佩,宋家只象征性地补充了几个水囊的清水。 疲惫像潮水般涌来,但心中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踏实与满足。 宋家人和众多百姓一起,在远离泥石流区域,地势稍高的干燥坡地上扎营,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每一张沾着泥污却洋溢着希望的脸庞。 人们围着火堆,谈论着白日的惊险与协作,言语间满是对宋瑞峰一家的感激,对他那杂书上看来的本事更是赞不绝口。 “宋大哥,你看的到底是啥书啊?这般管用!”有人忍不住问。 宋瑞峰一脸谦逊的摆着手:“嗐,都是些讲怎么营建和治水的闲篇杂记,我也是囫囵吞枣记了个大概,侥幸能用上罢了,实在不值一提!” 苏明华也在一旁微笑着应和,将功劳都推到那本子虚乌有的杂书上。 火光跳跃,映着他们眼底深处那抹旁人无法察觉的期待,墨玉说的那几块黑石头,到底有什么名堂? 夜色渐浓,营地里的喧嚣渐渐平息,只剩下守夜人偶尔走动的脚步声和篝火燃烧的噼啪声。 宋家人草草吃了些干粮,待营地彻底安静下来,安排了守夜的人后。 借着要睡觉了为由,一个个的钻进了自家的帐篷,懂得人都懂,他们没有睡觉,而是进了洞天福地。 空间里灵泉水依旧泛着柔和的微光,映着好几张焦急而期待的脸。 “安沐安宇,快拿出来看看!”赵氏催促道,每个人都好奇的张望着。 宋安宇从怀里掏出那个小布袋,解开绳结,将里面几块沾着泥污,颜色深黑如墨,沉甸甸的石头倒在灵泉边光滑的青石板上,宋安沐也把袖袋里的两块掏了出来。 “墨玉?”苏明华轻声呼唤。 第116章 铁矿 墨玉从远处跑来,蹲坐在地上,它伸出粉嫩的前爪,拨弄了一下其中一块石头,又凑近嗅了嗅,伸出舌头极其轻微地舔了一下石头的断面。 随即抬起头,那对异色的猫瞳在空间柔和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神秘。 猫嘴里发出一声带着了然与一丝不屑的轻哼:“品相粗糙,杂质颇多,不过嘛,”它用爪子点了点石头,“里面含铁的东西倒不少!就是你们人类常说的那个铁!” “铁…铁矿?!”宋瑞峰失声惊呼,眼睛猛地瞪大。 其他人也齐齐倒抽一口冷气,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宋安沐和宋安宇更是小嘴张成了O型。 “铁矿?我的老天爷!”陈三罐的声音都变了调。 柳文渊手指飞快掐算着,嘴里念念有词:“铁含有金戈之气,此乃兵戈之兆?还是天降横财之象?” 墨玉甩着尾巴,兜头泼下一盆冷水:“笨蛋们别高兴得太早!这玩意儿顶多算是零星被山洪冲下来的碎块,离能称得上矿脉还差十万八千里!而且埋得浅,杂质多得要命,就算你们能弄出来,想把它炼成能用的铁,费时费力费柴火,得不偿失!就这点东西价值不大。” 众人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 墨玉猫头微微偏向空间之外,南方那片莽莽群山的虚影方向,异色瞳孔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真正的好东西…哼,估计还深埋在后头那座山的肚子里! 那边地底深处,有点大硬疙瘩的气息,比这些碎块强多了!不过嘛,离得远又埋得太深,隔着厚厚的土石,本喵也只能感应到一点点模糊的影子,具体是啥,有多大,好不好弄出来,可说不准咯。” 这巨大的信息落差如同惊涛骇浪,狠狠冲击着每个人的心神。 宋瑞峰和苏明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感叹和无语。 后者揉了揉眉心:“这叫什么事儿?刚在破庙里撞破一伙要私自开金矿的亡命徒,王校尉和萧郎君他们带着周大人脱离队伍先走了,这才过去多久?转头咱们又碰上铁矿了?咱们家这是什么招财进矿的体质吗?” 宋安宇摸着下巴,他忽然有个想法:“娘,你说王校尉从那些歹人手里搜出来的所谓金矿地图,该不会…其实是这黑石滩后山的铁矿图吧?那些人找错地方了?” 疼爱孙子的宋老头破天荒的瞪了他一眼:“瞎琢磨啥!管它是金矿图还是什么铁矿图,那都是烫手的山芋!是咱们平头百姓能沾的吗?瞧瞧破庙里那些人的下场!” 他这话一出,众人想起那晚的凶险和歹徒的惨状,心头那点刚被铁矿勾起的涟漪瞬间被一盆冷水浇灭,只剩下无比的清醒。 “爹说得对!”宋瑞峰接口,语气斩钉截铁,“是金是铁都跟咱们没关系!咱们就是普通的庄稼人,安安稳稳到临安,有块地种,有口饭吃才是正经!这种事知道了本就是祸根!” 宋老头点头,眼中是庄稼汉特有的精明和谨慎:“等咱们到了地方安顿下来,就找个稳妥的机会,把这事…嗯,就说是在黑石滩的路上,偶然在洪水冲毁的地方捡到几块颜色特异的沉石头,老大说看着像杂书里提过的铁矿渣,咱们就收起来了,就把这线索交给周大人就行!” 他环视众人,语气不容置疑:“周大人是官身,有朝廷的力量去探查!也只有他能名正言顺地处理这事儿。 若真探出了什么,咱们也算报信有功,或许能得些实在的好处,在这之前你们都给我把嘴闭严实了!睡觉都给我警醒点!记住了吗?” “记住了!”众人凛然应诺。 空间里那几块黝黑的石头,此刻看去,再无半分惊喜,只剩下沉甸甸的麻烦二字。 灵泉升腾的淡淡雾气萦绕在它们周围,也无法驱散那份无形的沉重。 “行了行了,都杵在这儿做什么?”墨玉不耐烦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尾巴尖甩了甩,“该干嘛干嘛去!该浇水的浇水,该除草的除草!天塌下来也得吃饭!本喵的空间可不是让你们愁眉苦脸的地方!” 它的催促像一根针,戳破了那层紧绷的气氛。 宋老头第一个反应过来,他沉默地走到药田边,拿起木瓢舀起清亮的灵泉水,一瓢一瓢仔细地浇灌田地。 水流渗入泥土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苏明华深吸一口气,空间的清新气息涌入肺腑,她拉起还有些愣神的女儿和儿子:“走,跟娘去看看咱们的稻苗长多高了。” 空间里的劳作是无声的,却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弯腰侍弄熟悉的作物,指尖触碰温润的泥土,看着灵泉滋养下生机勃勃的绿意。 那份因铁矿而生的巨大波澜,在空间特有的宁静与日常中被缓缓熨平。 大家默契地不再谈论那几块石头和墨玉的提示,仿佛那股沉重的情绪也被暂且埋进了这片土地的深处,只等合适的时机再被挖出。 墨玉蜷在灵泉旁一块光滑的青石上,尾巴尖偶尔悠闲地甩动一下,异色瞳孔半眯着,仿佛白日里揭破铁矿秘密的紧张从未发生。 短暂的劳作像一剂温和的良药,将黑石滩的疲惫与惊悸悄然洗去。 退出空间后,外界微凉的夜风拂过脸颊,营地里篝火已小了许多,发出噼啪的轻响。 宋家人裹着薄毯,挨挤着躺在铺了干草的坡地上,仰望头顶那片无遮无拦,缀满钻石般星子的墨蓝天穹。 银河如练,横贯天际,清晰得仿佛触手可及,那浩瀚与静谧,让白日喧嚣彻底沉淀下来,却也放大了各自心底翻涌的思绪。 宋瑞峰与苏明华并排躺着,两人的手指在毯子下轻轻交握,掌心传来的温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 铁矿! 即便只是零星碎块,即便墨玉说价值不大,但铁这个字眼本身所蕴含的战略意义和财富力量。 那深埋山中的矿脉影子,更像一个充满诱惑又极度危险的巨大谜团。 如何在临安安稳扎根后,悄无声息地利用空间优势? 如何让未来可能出现的发现显得合情合理,不引人觊觎? 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慎之又慎,他们望着星空,眼神交汇处,尽是无声的筹谋与忧虑。 宋安宇枕着双臂,黑亮的眼珠映着星河,熠熠生辉。 他脑中飞速构建着矿脉的模型,可能的埋藏深度,古代的开采技术局限,还有墨玉那神奇的感应能力。 小家伙的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拳头在毯子下悄悄握紧着,一种混合着巨大好奇与挑战欲的兴奋感在血液里奔流。 宋安沐则安静许多,她侧身躺着,目光投向南方隐约可见的,比别处地势更低的暗沉天际线,那是临安的方向。 鱼塘,葡萄架,开满菖蒲花的小院,这些白日里的憧憬并未消散,只是此刻,它们被一层更复杂的情绪笼罩着,铁矿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了通往田园牧歌的道路中央。 不远处,宋家的老公公和老太太也沉默地望着天。 宋老头粗糙的大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身下的干草,白日里拍板决策时的果断早已褪去,只剩下深沉的庆幸。 他庆幸儿子一家有那个神奇的洞天福地作为最后的退路和依仗,更庆幸自己当机立断,将秘密死死捂住。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愈发坚定,那就是到了临安后,必须像最普通的百姓一样,勤勤恳恳,低头种地! 天大的秘密,也得等找到周大人,借官府的势,才能小心翼翼地递出去。 第117章 深夜的临安城 赵氏紧挨着他,平日里的精明算计此刻全化作了对未知的恐惧和对安稳的极度渴望。 她低声念叨着:“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到了地方,咱就关起门来过日子,啥闲事也别管…” 宋金秋翻了个身,蒲扇般的大手枕在脑后,发出轻微的鼾声。 他脑子直,没那么多弯弯绕绕。 铁矿? 那玩意儿离他太远。 他琢磨的是等报告了周大人,官府若真在那山里找到矿,总得给咱家点好处吧? 不要金子银子,就要几块好铁! 打两把锋利的犁头,一把趁手的猎叉,再给小子们打几把结实的小锄头… 他咂摸咂摸嘴,仿佛已经看到新农具在阳光下闪着光,鼾声更沉了些。 旁边的吴氏听着丈夫的鼾声,眼皮也渐渐沉重,脑子里模糊地勾勒着临安的田垄,鸡舍,菜园,嘴角带着一丝满足的弧度沉入梦乡。 孙氏搂着早已熟睡的女儿,望着丈夫安静的侧脸,心中一片宁静,只盼着脚下的路快点走完,好在那陌生的南地,扎下属于他们小家的根。 陈三罐离篝火稍远些,双手枕着头,小眼睛滴溜溜转着,嘴里无声地念念有词:“铁矿石,金石之性重镇安神?或是煅烧成灰收敛止血?好像听人提过铁矿砂…” 他越想越觉得有理,忍不住侧过身问身旁的苏老头:“苏大夫,您说这铁矿石,入药的话该走哪一经?是磨粉内服,还是煅淬外敷?或许…” 话没说完,后脑勺就挨了苏老头不轻不重的一巴掌。 “入你个头!”他没好气地低声斥道,“你当那是朱砂雄黄呢?那是顽石!硬邦邦的死物!吃了不怕肠穿肚烂?我看你那乱吃东西的毛病又犯了!再瞎琢磨,看老夫不给你扎两针醒醒脑!” 陈三罐捂着后脑勺,委屈地缩了缩脖子,不敢吱声了。 躺在最左侧的柳文渊显得格外安静,他盘膝坐着,手指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掐算着,目光投向墨玉白日里所指的那片黑沉沉的山峦轮廓。 夜风掠过林梢,发出沙沙的轻响,在他耳中却仿佛化作了某种玄奥的地脉低吟。 “山势起伏如龙盘卧,墨玉大人所指,恰在龙脊背阴之处,地气沉凝,金气暗藏,莫非…莫非真是潜龙在渊之局?”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的寻龙点穴之术并非全无道理,只是以往少了那一点灵犀指引。 若能勘破此局… 他枯瘦的脸上逐渐浮现出一丝近乎狂热的光彩,好像是看到了一条通往神算境界的崭新大道。 星河无声流转,璀璨依旧。 南方地平线上,临安的轮廓在夜色中似乎又清晰了一分,诱惑着疲惫的旅人。 然而,黑石滩下挖出的秘密,连同那深埋群山可能存在的巨大矿脉,已如一颗沉入地底的种子。 更如一份需要以性命相护,谨慎递出的情报,在宋家众人各自不同的心田深处悄然埋下。 夜露微凉,只有守夜人的身影在篝火下拉得很长。 远处,未知的临安城在黑暗中沉默,梆子声遥遥递进将军府高耸的墙垣,敲着三更天的寂寥。 城里早已陷入宵禁的死寂,唯余镇南将军府门前两尊石狮,在门檐下两盏幽暗风灯的映照里,吞吐着无声的威严。 狮目圆睁,仿佛能洞穿这沉沉的夜幕,车轮碾过青石板的辘辘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这份死寂,又迅速被浓夜吞没。 一辆半旧的青篷马车裹着寒气与尘土,在府门前稳稳停下。 车帘掀开,王校尉当先跃下,他落地后立刻转身,小心地伸手探入车厢内,紧接着萧钰逸在他的搀扶下,略显艰难地探身下车。 少年人依旧穿着一身不起眼的商旅棉袍,脸色在微弱灯光下显得尤为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行动间远不如平日利落,明显在强忍着痛苦。 在他后头下来的是周正,他虽面有长途跋涉的倦色,但腰板挺直,眼神清正,只是身上穿着普通百姓的衣服,浑身带着仆仆风尘。 最后钻出来的是胖虎,他此刻缩着脖子,怀里抱着空空瘪瘪的包袱,警惕又好奇地打量着威严的府门。 张龙赵虎两员悍卒从车辕跳下,随即从车厢后头拖出几个被牛筋绳捆得结结实实,嘴里塞着脏布的汉子。 正是那破庙中的歹徒。 沉重的府门无声地向内滑开,仿佛巨兽张开的口。 数名身着玄色劲装的亲卫如同暗影般悄然现身,沉默地牵过马匹,引着众人入内。 门内灯火骤然明亮许多,却依旧驱不散那份凝重的肃杀。 庭院深深,廊下偶有巡弋的甲士走过,步履轻捷如狸猫,目不斜视,刀鞘在行走间与甲叶发出极轻微的金属摩擦声。 空气里除了秋夜的清寒,还混杂着兵器库传来的淡淡铁腥,皮革鞣制的微膻,以及远处演武场上经年累月积淀下来的,若有似无的汗血气息。 萧钰逸的面色因失血和伤痛显得异常憔悴,他嘴唇紧抿,但那双眸子依旧沉静锐利,努力维持着仪态。 扶着他的王校尉则像一头绷紧弦的猎豹,眼风如刀,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暗影与光亮交界之处。 周正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襟,努力维持着官员的体面,胖虎紧紧跟在主子身后,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一名亲卫上前,对周正主仆抱拳道:“周大人和这位兄弟,府中已备好客院,请二位随我来先行安顿歇息。” 周正眼中闪过一丝感激,连忙拱手,声音带着疲惫却真诚:“有劳将军府挂怀,周某感激不尽,待安顿下来收拾一番后,定当亲自向将军叩谢!” 他深深一揖,目光转向脸色苍白的萧钰逸,眼中满是担忧:“萧郎君伤势沉重,还请千万保重。” 萧钰逸忍着伤痛,对周正微微颔首,声音虽弱却清晰:“只是些许小伤周大人不必挂怀,将军府周全,二位安心歇息便是。” 周正主仆走之前,胖虎还不忘躬身道谢:“多谢萧郎君!多谢王大哥!多谢这位大哥!” 谢着谢着,一声咕噜叫适时响起,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我有点饿了,就想喝口热汤…” 王校尉咧嘴一笑:“热汤可够,将军府里的饭食管够!快去吃吧!” 亲卫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侧身引路:“二位请随我来。” 周正再次向两人投去感激的一瞥,又担忧地看了看萧钰逸的伤处。 这才带着胖虎,跟着亲卫走向另一侧的廊道,三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重重院落之中。 萧钰逸几人穿过数重院落,最终停在一处僻静的书房外。 檀木门扉紧闭,窗纸上透出稳定的昏黄光晕,在这深夜里如同一座孤岛,王校尉上前一步,屈指在门上叩了三下,轻重有序。 “进来。”门内传出一个沉厚的声音,带着久居上位的威压穿透门板。 王校尉推开门,扶着萧钰逸步入书房,一股混合着墨锭清冽,陈旧皮革微膻以及一丝极淡药草苦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书房内,镇南将军段震霆背对着门口,负手而立。 他未着甲胄,只一身玄色云纹锦缎常服,却掩不住那如山岳般魁伟的身形。 墙上悬挂着一张巨大的南方诸道舆图,山川河流,城郭关隘皆以精细墨线勾勒。 段震霆正凝神望着舆图的某处,一双浓眉紧锁,如同在破解一个巨大的谜局。 宽大的紫檀书案上,军报文书堆叠如山,唯有一角空着,放置着一盏油灯,跳跃的灯焰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更添几分凝重。 听到门开的声音,段震霆缓缓转过身。 他的面容如同刀劈斧凿,线条刚硬,一双虎目开阖间精光四射,仿佛能穿透人心。 第118章 将军府的夜谈(1) 转身的第一眼就看到了外甥,见他脸色苍白需人搀扶,段震霆眉头紧锁,向前急迈两步,沉声道:“逸儿!伤得如此重?” “舅舅,我…”萧钰逸刚一开口,试图表示无碍。 “坐下说话!”段震霆不容分说地打断了他,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脸上却满是关切与急迫,“伤成这样还逞强!快坐稳了!” 萧钰逸只得将话咽了回去,在王校尉的帮助下坐稳,微微喘息了一下后,才抱拳道:“舅舅,让您担忧了,箭伤虽严重,但幸得途中一位懂医的苏姓老丈及时救治,止血包扎得当,性命无碍,只是行动尚有些不便。” 他语速不快,字字清晰:“当地最大的盐枭,诨号过江龙,其势已成疥癣之疾,远超先前预估,更棘手者是此人并非单打独斗,已与州府一位姓曹的盐铁判官勾连成奸,蛇鼠一窝,最令人心忧的是…” 萧钰逸顿了一下,目光沉凝:“在过江龙一处隐秘货栈附近,我们发现了疑似军中制式三棱透甲弩箭的箭镞残留,此等利器,绝非寻常盐枭所能持有。” 段震霆的眉头骤然拧紧,眼中厉色一闪:“军中弩箭?” “正是。”萧钰逸点头,继续道,“我等伪装成行商试图追踪弩箭的来源,潜入青石镇外一处可疑山谷,不料对方极其警觉狡诈,早已设下埋伏,我们一入谷,劲弩攒射便至,箭雨如蝗意在灭口,甥儿一时不慎,被一支弩箭射中腹部。” 他语气依旧平淡,但段震霆放在书案上的手已悄然握紧。 “他们训练有素,进退有据,绝非乌合之众,我们拼死杀出重围,寻了一处隐蔽山洞,由随行懂些医术的弟兄草草处理了伤处。” 萧钰逸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我恐对方转移太快,待伤口稍稳后,便留下两人看顾伤员,我与王校尉带其余几人,趁夜色再次摸回山谷附近探查。” “果然!”萧钰逸眼中寒光一闪,“对方虽大部撤离,却留了小股精锐死士在谷口及周边巡逻警戒,我们刚接近,便被其暗哨发现,对方悍不畏死凶悍异常,全然是搏命的打法!” “那帮龟孙子!”王校尉在一旁听得,猛然一拳砸在自己大腿上,脸上肌肉剧烈抽动,眼中是刻骨的愤怒与后怕,“全是不要命的疯子!下手狠辣招招致命!我们带去的弟兄…折损殆尽啊将军!” 他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悲愤。 萧钰逸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混战中,甥儿腿部又被流矢所伤,王校尉也挂了彩,眼见弟兄们一个个倒下,对方人数虽少却死战不退,更有增援闻讯赶来,我们仅以身免拼死突围,却仍被数名死士紧追不舍,如附骨之疽。” 他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疲惫与艰涩:“彼时甥儿与王校尉皆已力竭带伤,失血甚多,尤其是甥儿,意识已有些模糊,只能被王校尉背着逃入一片密林深处,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眼看就要难以脱身,命悬一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王校尉接口,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也顾不上插话的礼数了,“我们撞见了三个人!就是礼部主事周正的仆从胖虎,还有南迁百姓一家宋姓队伍的二子宋金秋和一个叫陈三罐的黑瘦汉子!胖虎那小子说是心里憋闷进林子散心,另外两人陪着他,没想到正撞上我们被追杀!” 萧钰逸微微颔首,接着道:“那陈三罐反应极快,二话不说扬手就撒出一把不知名的药粉!粉末无色无味,追得最近的两个死士吸入之后软倒在地人事不省,剩下的死士见状惊疑不定,一时不敢上前,陈三罐又撒了一把药粉,趁着这片刻的阻滞,胖虎和宋金秋上前将我们架起迅速撤离。” “他们把我们带到了队伍落脚地,”王校尉补充道,“那里离官道有点距离,还算隐蔽,那位懂医的苏大夫就是宋家的,他给我们清洗伤口,重新上药包扎,宋家三兄弟和三罐兄则说去附近寻些止血的草药。” 萧钰逸的声音带着冷厉:“他们寻药途中,竟又撞见了在附近搜索的死士!听说陈三罐事先给了宋家兄弟一些强力迷药,他们也是胆大心细,趁那些人不备将药粉撒出,竟一举将全部死士都尽数药倒!据陈三罐说,那药效猛烈,中者至少昏睡三日。” 王校尉眼中精光一闪,接口道:“将军,这可是重要人证!末将当时虽也伤得不轻,但脑子还算清醒,立刻用暗号联络上还留在山洞里的两名弟兄,让他们火速赶到树林,将那些被药倒的死士带走,先行押回临安。 我们本欲也立即启程,但世子伤势实在太重,加上宋家人极为热忱,苏大夫坚持要再观察几日,他们家的老爷子也发话说救人救到底,荒郊野外不能丢下我们不管,我们推辞不过,世子也着实需要有大夫看着,便一起同行。” “我们跟着队伍走了数日后,收到受伤的弟兄来信,信上说他们潜回青石镇附近打探时,过江龙与其巢穴早已人去楼空,所有重要的痕迹尽数销毁,线索彻底中断。” 萧钰逸接口道,语气平静,但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无奈:“我们跟着宋家队伍走了不过两日,就在官道上遇上了麻烦!靖王府的兵打着缉拿江洋大盗的幌子,在路上设了卡口盘查过往行人。 那些人查得极严,尤其是像我们这样青壮男子带伤的,更是重点关照对象,宋家人急智百出,他们想了个不太体面的障眼法…” 他顿了顿,显然不愿细说那不太体面的法子是什么。 王校尉干咳了一声,试图岔开这让他老脸微红的话题:“总之,我们用了那个方法成功躲过了盘查。” “嗯,是这样,咳…”萧钰逸的声音恢复清冷,却带着冰冷的锋锐,“我们又走了数日后,收到受伤弟兄来信,信上说他们潜回青石镇附近打探时,过江龙与其巢穴早已人去楼空,所有重要的痕迹尽数销毁,线索彻底中断,对方行事之周密狠辣,绝非寻常地方官员或盐枭所能为。” 他抬眼,目光如冷电般射向段震霆:“舅舅,虽然现场痕迹被毁,但种种迹象已昭然若揭,能与州府判官勾结如此之深,能豢养那般训练有素,悍不畏死的精锐死士,能让军中制式劲弩流出。 且在我等遇险后,反应如此迅速,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调动地方兵马设卡盘查,这背后的能量与手笔,除了靖王之外,甥儿实在想不出第二人! 如今,虽然青石镇的线索断了,但秘密押解回来的那些死士,便是我们手中能直指靖王的活口!撬开他们的嘴,拿到铁证,便是当务之急!” 听完两人的述说,段震霆没有说话,他的脸色在灯光下愈发阴沉,如同暴风雨前的阴云。 就在这时。 “咕噜噜——咕噜噜——” 一阵响亮的腹鸣声突兀地打破了书房的沉重寂静。 王校尉那张粗犷光滑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他尴尬地伸手捂住肚子。 段震霆如电般的目光猛地刺向他,带着一丝被打断思路的不悦。 王校尉头皮一麻,正要告罪,却见将军不耐地挥了下手,对着门外沉声道:“取些肉脯面饼来。” 门口侍立的亲卫应声而去,片刻便端来一个托盘,上面放着几块酱色肉干和几张冷硬的杂粮面饼。 王校尉如蒙大赦,嘿嘿干笑两声,也不客气,抓起一块肉干就狠狠撕咬起来,油光立时糊了满嘴。 第119章 将军府的夜谈(2) 他一边费力地咀嚼着干硬的肉脯,一边瓮声瓮气地补充着未尽的细节:“将军,您是不晓得那帮龟孙子有多狠!那弩箭射得跟马蜂窝似的!我和世子被堵在山谷窄道里。 前头是崖壁,后头是追兵,那箭矢擦着耳朵边飞过去,要不是世子硬生生用刀格开几支要命的,又替我挡了一下,恐怕现在也见不到将军了。” 他油乎乎的嘴配合着夸张的手势,描绘着凶险的伏击,那满不在乎的吃相与口中所述的血腥场面形成一种荒诞的反差,倒冲淡了几分书房的压抑。 段震霆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紫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眼神却愈发幽深。 待王校尉狼吞虎咽地解决掉一块肉干,灌了几口亲卫递上的温水顺下去,萧钰逸才再次开口:“另外还有一件事,我们的队伍于一处破庙扎营时,意外和一伙人有了冲突。” 他目光看向了旁边,王校尉立刻会意,用袖子一抹嘴,从怀里掏出一个油布包,小心翼翼地在段震霆面前的书案上展开。 里面是两张折叠整齐的纸。 他先拿起上面那张质地粗糙,边缘磨损的纸,正是从方脸头领身上搜出的简易地图。 地图线条粗犷,只在临安与青州交界处一片险峻山岭区域,用醒目的朱砂圈出了一个点,旁边歪歪扭扭写着两个小字。 金矿。 “将军请看此地!”王校尉粗壮的手指重重戳在那个朱砂圈上,“这帮贼厮鸟,在挖金矿!” 接着,他拿起下面那张质地较好,折叠更仔细的纸,展开后是一幅相对精细得多的地形图。 上面同样在那个朱砂圈位置做了详细标注,甚至画出了几条隐蔽的进山路径和一处临时营地的位置。 王校尉指着几样东西,唾沫星子差点溅到舆图上:“那晚我们在破庙里刚安顿下,结果没多久,一伙人也进了庙里,本来井水不犯河水,谁料正好张龙和赵虎两个小子寻到我们。 好家伙,那群人做贼心虚,看到有当兵的来,以为被识破了秘密,当场就变了脸,二话不说直接亮刀子砍人!那叫一个凶悍,完全是要灭口的架势!” 萧钰逸待王校尉说完,声音冰寒地如同在宣判:“已对这群人的贼首及其他活口分开进行初步拷问,均已供认,乃靖王手下的人。” 他刻意加重了“靖王”两字,清晰无比地送入舅舅耳中。 段震霆瞳孔一缩:“又是靖王?” “是。”萧钰逸斩钉截铁,“奉靖王府一位姓刘的内管事密令,潜入此地勘探金矿已有一个半月余,此图…” 他指向那张精细地图:“正是那刘管事亲授,严令此事绝密,凡有窥探者,无论何人,格杀勿论!破庙之中他们便是要执行此令。” “靖王!刘管事!金矿!格杀勿论!”段震霆口中咀嚼着这几个词,每一个字都像淬了火的烙铁。 当“靖王”两字再次被萧钰逸清晰吐出时,段震霆眼中压抑的怒火如同火山般轰然喷发! “狼子野心!”一声雷霆般的怒吼震得书房梁柱似乎都在嗡嗡作响! 段震霆用手狠狠拍在厚重的紫檀书案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砚台里的墨汁猛地跳起,溅湿了旁边几份军报。 他须发皆张,怒目圆睁,宛如一尊被触怒的煞神:“私采金矿,他这是要干什么?翻天吗?!堂堂皇子,封邑富甲一方犹不知足,竟行此悖逆国法,动摇社稷根基之事!” 段震霆浑身颤抖,他猛地抬头,目光如两柄烧红的烙铁,在地图上那个刺目的朱砂圈与墙上巨大的南方舆图之间来回扫视。 手指无意识地在地图上敲击着,速度越来越快,显示出他内心的剧烈翻腾。 书房内死一般寂静,只有段震霆粗重的呼吸声和手指敲击桌面的笃笃声,油灯的火苗在他深不见底的瞳孔里跳动着,映出冰冷而复杂的算计。 半晌,那敲击声戛然而止。 “私盐案在青石镇,”段震霆的声音恢复了沉冷,如同淬火的铁,他指向舆图上青州境内的一个点,接着手指平移,重重落在临安与青州交界那片被朱砂圈出的山岭。 “可能的金矿在此处,两地相距不过百余里,快马一日可至,时间上,盐枭过江龙与州府曹判官勾结,其势渐大,与靖王府的人秘密勘探金矿,几乎是同时进行!” 他猛地盯住萧钰逸:“逸儿,你说在过江龙的巢穴附近发现了疑似军弩的痕迹?” “是,甥儿亲眼所见箭镞残骸形制。”萧钰逸肯定道。 “军弩…金矿…”段震霆的声音如同寒冰摩擦,“靖王要这么多钱做什么?养兵!私蓄甲兵!再配上这军中流出的劲弩…好,好得很!私盐暴利以充军资,金矿巨富以作根本!他这是处心积虑,所图非小啊!” 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结论在他胸中成形。 靖王,恐有不臣之心! 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铁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段震霆背着手,在舆图前缓缓踱步,魁梧的身影在墙壁上投下巨大的,不断晃动的阴影,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 每一步都踏在无声的惊雷之上。 王校尉早已停止了咀嚼,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粗犷的脸上只剩下全然的肃杀。 圈椅上的萧钰逸静立如松,唯有眼底深处,锐光如暗夜寒星。 “那就双管齐下!”段震霆骤然停步,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打破了沉重的寂静。 “人证,”他目光如电,扫过门外隐约能看到的人影,“严加看管!押入府内地牢最深处,增派三班心腹亲卫轮值看守,一只苍蝇也不许飞进去! 由铁面亲自审讯,撬开他们的嘴!我要知道靖王府那个刘管事的长相,口音,接头地点,时间,方式! 还有所有参与勘探人的名单,所有细节,一丝不漏!我要铁证,足以钉死靖王的铁证!” 铁面是他麾下最冷酷也最高效的刑讯官,其名足以令最硬的骨头颤抖。 “物证,”他指着桌上的地图和矿石,“地图复绘一份,原件用火漆封存,钥匙由我亲自保管,复绘地图…” 他沉吟一瞬:“由夜枭带队。” 话音刚落,书房角落的一片阴影似乎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一个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瘦削人影无声显现,抱拳躬身。 正是将军府最神秘,最精锐的斥候首领,代号夜枭。 “你亲自挑选五名最顶尖的好手,乔装成采药山民或猎户,”段震霆对着那片阴影下令,“携复绘地图,只做三件事,一,确认金矿存在及具体方位,二,估算大致规模,三,摸清进出路径及周边地形。 记住,只许看,不许动!不许惊动任何人!确认金矿位置后,守好了!此事绝密,若有半分泄露…” 后面的话不必再说,那冰冷的杀意已弥漫开来。 夜枭再次无声一礼,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悄然退入阴影。 “私盐和军弩案并行追查!”段震霆转向王校尉,“青石镇那边,过江龙和姓曹的判官,是死是活都要给我挖出来!动用我们在青州所有暗线。 撒网!悬赏!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特别是那个姓曹的,查他所有亲朋故旧和银钱往来!盐路断了,必有新路,给老子盯死了!” 说着他眼中寒光更盛:“军中制式劲弩流失,此乃心腹大患!王校尉,此事由你暗中牵头,挑选绝对可靠之人组成内查组,名单报我核准。 先从临安大营的军械库查起,近三年来的弩箭配给,损耗,报损记录,一笔笔给老子核对清楚!所有经手过军械的库吏,校尉,一个不漏地秘密甄别!范围…” 他手指在虚空中重重一点:“暂时限定在营尉以下,不可打草惊蛇,若发现任何蛛丝马迹指向更高层,立刻密报于我!宁可慢,不可错!” 王校尉神色凛然,抱拳沉声:“末将遵命!必不负将军所托!” 第120章 山雨欲来与百姓 处理完两桩大案,段震霆的思绪转向另一件事,他语气明显和缓了些,但依旧带着不容置喙的效率:“至于那位周正周县令…” 他看向侍立在门边的两人:“张龙赵虎!” “属下在!”两人跨前一步,抱拳听令。 “持本将军手令,”段震霆从案头取过一枚小巧的虎头铜符,飞快写下一行字,盖上自己的私印,“即刻前往府衙户曹寻李主事,就说本将军作保,为赴任途中遭劫的新任临安县令周正及其仆从补办身份文书,言明事急从权,一切程序从简,但务必合乎法度!天亮之前,我要看到盖着府衙大印的正式文书摆在这里!” “得令!”张龙双手接过手令和铜符,与赵虎对视一眼,毫不拖泥带水,转身大步流星而去,脚步声迅速消失在廊外夜色中。 段震霆又对门口另一名亲卫吩咐:“待文书办妥,即刻告知周大人赴任之期,不得延误,对其身份及周家背景,无需额外置喙,更不必设限,以礼相待即可。” 江南周家的清誉和左丞相的份量,足以让周正在他这里获得基本的信任和礼遇。 尤其是在对方落难之时。 待亲卫领命后退下,书房内只剩下段震霆三人。 短暂的沉默后,萧钰逸眉宇间带着凝重:“舅舅,靖王势大根深,党羽遍布朝野,此番调查金矿与军弩两案,皆直指其要害,恐难长久保密,若其狗急跳墙,铤而走险…” 段震霆霍然转身,虎目如电直刺萧钰逸,那股久经沙场的铁血气息瞬间弥漫开来,书房内的空气仿佛都沉重了几分。 男人的嘴角扯出一个冷硬的弧度,声音斩钉截铁,如同金铁交鸣:“逸儿!毒蛇盘踞不除必噬!既已窥其獠牙,岂能因惧其反扑而裹足不前?” 他向前逼近一步,魁伟的身影带来强大的压迫感:“暗查务求快准狠!如同剜疮剔骨,下手要稳,落刀要狠,务必连根拔起,不留一丝后患! 至于这将军府,哼,若连自家院子都守不严实,消息都能走漏出去,我这镇南将军也该趁早解甲归田,让贤于人了!你只管安心将养箭伤,外面的一切风浪,自有舅舅替你挡着!” 段震霆的目光在外甥的腹部与腿上停留片刻,眉头又习惯性地拧紧,语气带上了点长辈的絮叨:“伤处记得按时换药,莫要学那些匹夫逞强斗狠,若是让你娘知道了,我这耳朵怕是又要被她揪着念叨上三天三夜不得清净!” 想起自家那个看似温婉实则极有主见的妹妹,这位令敌人闻风丧胆的镇南将军,脸上竟罕见地掠过一丝类似头疼的表情。 萧钰逸被舅舅这突如其来的关怀弄得微微一怔,耳根似乎有些发热,面上却竭力维持着沉稳,略显窘迫地低声道:“舅舅放心,真无碍了。” 一旁的王校尉刚把最后的面饼渣子舔干净,正满足地咂咂嘴,他拍着胸脯保证:“将军您就放一百个心!那苏大夫的手艺好着呢!包扎得又稳当又利索,保管世子好得快!” 段震霆没好气地瞪了这吃货一眼,刚刚那点温情瞬间被冲散:“吃完了?吃完了就赶紧滚去地牢!跟着铁面,务必在天亮之前,撬开那贼首的嘴!我要知道靖王府那条线上的所有耗子洞!” “末将遵命!”王校尉脖子一缩,赶紧抱拳领命,不敢再啰嗦,转身就往外走,那架势仿佛怕走慢了将军会反悔再塞他几块肉干似的。 萧钰逸也欲起身告退,段震霆一摆手:“莫急,让他们扶着你走。” 门口两名亲卫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小心地搀扶住萧钰逸,三人一同缓缓离开了书房,沉重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廊道里回荡,渐渐远去。 书房内,重新恢复了寂静。 段震霆独自一人,再次踱到那巨大的舆图前。 昏黄的灯火将他如山般的身影投在墙上,随着火焰的跳跃而微微晃动,充满了无声的压迫感。 他的手指,带着千钧之力,重重按在舆图上那个被朱砂圈出的金矿位置,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然后,那根手指缓缓移动,带着冰冷的轨迹,划过青石镇所在,最终,停驻在舆图最上方,那象征着帝国权力中心的地方。 灯火映照着他刚毅而凝重的侧脸,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寒芒如冰河下的暗流,汹涌而慑人。 他凝视着地图,仿佛穿透了千里之遥的夜色与宫墙,看到了那位高高在上,野心勃勃的皇子。 “山雨欲来,”低沉的自语声在空旷的书房里响起,带着金戈铁马般的肃杀,“靖王,莫要自寻死路!” 窗外,更深露重。 偌大的临安城在宵禁中沉睡,万家灯火俱灭,唯有更夫那单调而悠远的梆子声,穿透寂静的街巷,一声声敲打着黑夜。 高耸的城墙上,戍卫军士的身影在清冷的月色下拉得老长,如同沉默的剪影。 一切都笼罩在一种看似寻常的平静之下。 然而,将军府书房的那盏油灯,却彻夜长明,如同暗夜中一只不肯瞑目的眼睛。 这平静的表象之下,一股足以搅动朝堂,倾覆王座的暗流,已在段震霆的低语与决断中,悄然汹涌奔腾。 隔天,空气中弥漫着露水和草木的气息。 营地里早已热闹起来,收拾行囊的窸窣声,孩童睡醒的嘟囔声,板车绳索收紧的吱呀声交织在一起,宣告着新一天的跋涉即将开始。 昨日一同铺路的百姓们,趁着启程前的间隙,纷纷过来道别。 一个身材敦实的汉子大步走到宋瑞峰面前,大手重重拍在他肩上,大声的喊到:“宋兄弟,好记性啊!亏得你记得那杂书上的巧法子,不然咱们这帮人,指不定要在这烂泥坑里打转多久!绕路?嘿,那更不知猴年马月才能摸到临安边儿!” 他脸上满是真诚的感激。 另一伙同样推着板车,拖家带口的队伍领头人,一个约莫四十岁,面容黝黑的汉子也走了过来。 他热情地拱手:“宋老哥,宋兄弟!你们一家子都是实诚能干人!咱们都是打北边来,奔临安去的乡亲,这一路山高水长,不如结个伴?人多力量大,遇上啥沟沟坎坎,也好互相搭把手,图个安稳!” 他身后几个同样推着车的汉子也纷纷点头附和,眼神热切。 宋瑞峰脸上堆起诚恳的笑容,拱手回礼:“多谢诸位老哥抬爱!这份心意,我们宋家心领了。” 他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只是眼瞅着临安就在前头不远了,我们家人多,东西也杂,就想着按自家的脚程,慢慢走,路上也顺道瞧瞧这南边的风物景致,若是结伴同行,怕是要迁就我们这慢腾腾的步子,反倒耽搁了大家赶路。” 他这话说得合情合理,既表达了谢意,又委婉地拒绝了邀请。 那邀请的汉子们听了,脸上虽有几分遗憾,却也爽快地表示理解:“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各有各的盘算,那成!咱们就有机会再见!咱在这祝宋老哥你们一路保重!早日到达临安!” 他们再次真诚地感谢了宋瑞峰昨日展现的聪明才智,让大家省时省力,避免了可能的危险和绕远的麻烦。 几句简单的祝福过后,便不再强求,各自招呼着自家人启程。 宋家男丁没言语,只是沉默地绕着自家的板车走了一圈,仔细检查着每一根绳索的捆扎和车轮的稳固。 赵氏和两个儿媳将昨夜晾在树枝上的几件粗布衣裳收拢叠好,塞进板车上的包袱里。 小辈们在堂哥堂姐的带领下,帮着大人递水囊,装干粮袋,他们的小脸上带着对新一天的期待。 苏老头背着磨得发亮的旧药箱,正小心地将几罐常用的药膏归置好。 第121章 必不可少的环节 刚刚熄灭的小灶台残留着米香,陈三罐的鼻子像装了雷达,循着就凑了过去,使劲地吸了两下。 惹得吴氏笑骂着用锅铲虚赶他:“去去去,馋猫儿,早饭早没了!” 柳文渊捻着几根稀疏的胡须,煞有介事地望着东方微红的天空,口中念念有词:“嗯…紫气东来,今日宜行路,午时前或有微雨,诸位切记寻处歇脚。” 嘴馋,还想再吃一餐的陈三罐立刻投去崇拜的目光,连连点头。 在初升朝阳的金辉里,宋家的队伍也吱吱呀呀地动了起来,四辆板车排成一溜,缓缓驶离了这片曾让他们齐心协力,留下汗水与成就感的黑石滩,重新碾上南下官道的尘土。 穿越四人组回头望了一眼那片被他们改造过的路面,心中那点小小的成就感很快被前方临安城勾起的,更强烈的兴奋所取代。 一辆由两匹健马拉着的,满载货物的马车嘚嘚地从官道另一侧快速驶过,带起一阵尘土。 吴氏的目光追着那远去的马车,语气里满是羡慕:“瞧瞧人家那高头大马,多威风!拉着那么重的车,跑得还跟风似的,人坐在上头,一点儿不用费咱这牛劲儿推!” 宋金秋一听这话,立刻就接上了茬,眼睛都亮了几分:“可不就是!咱家这板车,推起来真是要人命!要是咱家能有匹…不,哪怕有头驴也好啊!那得省多少力气!” 他越说越起劲,仿佛眼前已经看到了自家驴车的模样,转头就看向宋老头:“爹,您说是不是?等咱们到了临安,安顿下来,再做点小买卖,攒下点钱,第一件事就买头驴吧!到时候咱们要拉货赶集,多方便!” 宋老头闻言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汗水顺着深刻的皱纹滑落:“驴?想得倒美!饭得一口一口吃,路得一步一步走,到时候咱们最要紧的是把房子收拾齐整,把分到的田地好好规整出来种地,那才是正经的!” 他顿了顿,喘了口气,目光看向那远去的马车扬起的烟尘,语气缓和了些:“等真有了余钱,日子宽裕了,驴也好,牛也罢,都是顶顶好用的牲口,能顶上大用,也不是不能想。” 宋青阳在一旁温和地笑了,接口道:“二哥说得在理,有头牲口确实能省大力气,不过咱现在心里也算有底了,咱们不是还有周大人吗? 他为人正直,有他照应着,咱们落户安家的事儿,也算是有章可循,不用担心被人糊弄了去,只要肯下力气站稳脚跟,日子总能越过越红火。” 他语气里带着对周正的信任和对未来的笃定。 苏明华也笑着附和:“三弟说得对,周大人是咱们的父母官,只要有他在,落户开荒,买地建房这些大事,都按朝廷的规矩来,咱们心里也踏实,不用担心被人欺负蒙骗。” 她的话语里充满了对即将开始的新生活的安心与期待。 听了几人的对话,赵氏也精打细算起来:“落户买地是大事,这马虎不得,咱们得挑个好地方,最好能离河沟近些,到时候用水方便,还有地力也要肥的…” 一家人围绕着落户,分田分地,买牲口这些充满希望的话题,热烈地讨论起来。 仿佛那安定的新生活就在眼前,他们连推车的脚步都似乎轻快了些。 官道蜿蜒,尘土在车轮下飞扬。 推车的汉子们额角很快沁出细密的汗珠,肩膀被粗糙的绳索勒出深红的印子,路面依旧坑洼不平,板车颠簸着前行。 元冬和元序两个皮小子早没了刚出发时的精神,蔫蔫地跟在板车旁,偶尔捡根树枝互相戳戳打打。 白露照样被孙氏牵着小手,她眼睛还在好奇地打量着路边掠过的一草一木,小嘴不停地询问。 “娘,那是什么花?” “娘,小鸟飞去哪了?” 路程枯燥,为了解闷,宋安沐边走边拉开了话匣子。 “哎,小的们!阿姐给你们讲个故事!从前啊,有只天不怕地不怕的石猴子……” 她清了清嗓子,模仿着说书人的腔调,绘声绘色地讲起了西游记里,孙悟空大闹天宫的片段。 讲到孙悟空如何偷蟠桃,盗御酒,大闹兜率宫时,她手舞足蹈的学着猴子抓耳挠腮,挥舞金箍棒的模样。 逗得原本蔫蔫的元冬元序立刻来了精神,两人眼睛瞪得溜圆,紧紧跟在身旁,听她的讲述。 连白露也听得入了迷,奶声奶气地插话:“猴子…飞飞?” 宋安沐笑着点头,夸张地比划着:“对呀对呀,筋斗云!嗖地一下,一个跟头就是十万八千里!比咱们的板车快多啦!” 她清脆响亮的声音和生动活泼的演绎,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迅速荡开了涟漪。 不仅孩子们听得入神,就连推车赶路的大人们和官道上的其他人,也被这新奇有趣的故事牢牢吸引。 苏老头原本正眯着眼走着,听到什么蟠桃园,太上老君这些词,耳朵一下子就竖了起来。 他索性放慢了脚步,与板车并行,目光炯炯地盯着外孙女。 当听到九转金丹时,他下意识地捻着下巴上的胡子,嘴里无声地念叨着:“金丹可延寿,这等仙家宝贝不知是何等灵药配伍?若能得见丹方…” 职业病瞬间发作,思绪已然飘向了那虚无缥缈的仙家药圃。 陈三罐更是听得两眼放光,口水都快要流下来了。 他紧挨着板车旁走,宋安沐讲到猴子偷吃蟠桃时,他砸吧着嘴,仿佛那甘甜的汁液就在口中。 讲到偷喝御酒时,他喉结上下滚动,一脸馋相,尤其是听到仙丹像炒豆似的嚼了,更是激动了。 “乖乖!仙丹当炒豆吃!这猴子也太会享受了!那味儿得多香啊!”他恨不得自己能钻进故事里,也去尝尝那仙家滋味。 而柳文渊的反应最为奇特。 他原本习惯性地捻着胡须,踱着方步,眼神飘忽地望着远方,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 但当齐天大圣的名号一出,他捻胡须的手指猛地顿住。 随着故事展开,猴子搅乱蟠桃会,偷丹盗酒,对抗天兵天将,柳文渊的眼睛越瞪越大,嘴巴也无意识地微微张开。 他完全忘了周遭的环境,忘了自己“半仙”的风度,脚步不知不觉停了下来,整个人如同被钉在原地。 那双平时总带着点高深莫测的眼睛,此刻紧紧追随着宋安沐的身影和手势,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奇和深深的痴迷。 他手指无意识地用力捻着那几根宝贝胡须,几乎要把它们揪下来。 “嘶…”胡须被揪疼了,柳文渊才猛地回过神来,却顾不上疼痛,反而激动地喃喃自语:“妙!妙啊!石猴天生地养,无父无母,此乃应运而生!不服管束,不敬天地,大闹天宫,这…这分明是暗合天道,逆天改命之象!竟有如此奇书!如此奇事!” 他的声音不大,却充满了发现新大陆般的震撼和兴奋,看向宋安沐的眼神充满了探究和热切。 好像她口中吐出的不是故事,而是蕴含天地至理的无上箴言,他几次想开口追问细节,又怕打断了讲述,急得胡须都要揪秃了。 周围其他赶路的百姓也被这热闹吸引。 几个推着独轮车,扛着包袱的汉子不知不觉放慢了脚步,侧耳倾听。 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干脆停在路边歇脚,一边哄孩子一边津津有味地听着。 连前面不远处一个挑着沉重担子的老汉,也忍不住回头望了几眼,脸上露出好奇和难得一见的轻松笑意。 枯燥漫长的官道上,因为这绘声绘色的故事,被注入了一股奇异的活力,暂时驱散了疲惫。 第122章 全都挺会吃 又走了两天,官道两旁的景色渐渐有了变化。 虽然仍有荒芜的田地,但明显能看到人开垦的痕迹多了起来,零星的农舍也出现在视野里,空气中仿佛都多了一丝烟火气。 队伍在一个略感荒凉的林地边缘停下来短暂休息。 男人们忙着检查吱呀作响的车辆轮轴,敲敲打打。 女人们则赶紧寻了些枯枝,生起一小堆火,架上小锅准备做午食。 然而,空气中除了柴火的噼啪声和工具的敲击声,还隐隐飘荡着另一个声音,宋安沐清脆的讲述声。 她正坐在一块石头上,身边围坐着期待故事的孩儿们。 这一次,她讲的是唐僧的身世。 那状元父亲如何被水贼刘洪害死抛江,母亲殷温娇如何忍辱负重,将小玄奘放入江中木盆漂流,后被金山寺法明长老救起。 这情节比起大闹天宫和偷蟠桃盗仙丹,显然沉闷了许多,缺乏那些令人血脉偾张的动作和奇幻场面。 宋安沐虽然尽力讲得清晰,但语气也不由自主地平缓下来,少了之前的夸张比划。 干活的大人们,耳朵却都还支棱着。 检查车轮的汉子,手上的动作明显慢了下来,侧着头,生怕漏掉一句。 生火的女人,添柴的手迟疑了许多,目光也时不时飘向讲故事的小圈子。 苏老头整理着药篓,竖着耳朵捕捉着状元,金山寺这些字眼,眉头微蹙,似乎在思考这故事里的门道。 蹲在板车旁,提前啃干粮的陈三罐听到水贼,抛江这些词,虽然不如听到仙桃仙酒那么馋,却也听得入了神,忘了咀嚼。 而柳文渊,简直成了最忠实的听众。 他这两日简直着了魔,一有空就凑到宋安沐身边,追问那些仙神名号,天宫规制,法宝威能。 什么“太上老君住在第几重天”,“那金箍棒究竟多重”,“玉帝老儿真个如此昏聩”? 问题层出不穷,眼神热切得像要烧起来,完全抛却了他那装模作样“半仙”的风度和矜持。 此刻,他更是无事可做。 干脆就站在离宋安沐几步远的地方,背着手,身体微微前倾,眼神专注地锁在她身上。 听到唐僧父亲被害,母亲忍辱的情节,他捻着胡须频频点头,低声自语:“嗯,此乃劫数,亦是缘法,忍辱负重,心志弥坚,妙啊,其中大有深意…” 仿佛在这略显平淡的铺垫里,也品出了无上的玄机,那份痴迷劲儿比听大闹天宫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故事正讲到殷温娇生下小玄奘,被迫将他放入木盆顺江漂走,气氛压抑沉闷。 宋安沐的声音里也带着无奈和沉重,依偎在堂姐腿边,听得有些昏昏欲睡的白露,小脑袋一点一点的。 她的视线无意间扫过不远处挂满藤蔓的灌木丛,小脸带上了发现新大陆的惊奇。 随后她开口打断了堂姐的讲述:“安沐姐你看!花花衣服破破!” “花花衣服?”宋安沐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灌木丛深处,似乎有一抹与周围枯黄绿色截然不同的,鲜艳的布料颜色。 好奇心起,她起身小心地拨开缠绕的藤蔓和带刺的枝条。 “呀!”拨开枝叶的瞬间,宋安沐忍不住低呼出声。 草丛里,一个少年蜷缩着,一动不动。 他身上穿的料子一看就极为贵重,是上好的锦缎,纹样繁复,颜色是富贵的宝蓝配金线。 只是此刻沾满了污泥和草汁,还被荆棘勾破了好几处,显得狼狈不堪。 少年约莫十三四岁的年纪,脸色苍白得像纸,嘴唇干裂起皮,呼吸微弱。 他身边散落着一个被摔瘪了的皮质水囊,还有一个小巧却同样沾满泥土的包袱,包袱口散开,露出里面几件同样华贵但皱巴巴的衣物。 “快来人!这儿有人!”宋安沐的惊呼立刻引来了大人们。 苏老头反应最快,一个箭步冲了过来,蹲下身,先是用手指探了探少年的鼻息,又迅速搭上他的脉搏。 他果断地指挥道:“还有气!脉象虚浮无力,是饿晕累晕的!快来人给抬到树荫下去!” 众人七手八脚,抬起昏迷的少年,将他挪到一棵大树的荫凉下。 苏明华已经快步从自家的板车上拿来一个水囊和一小碗刚熬好,还温热的稀粥。 苏老头熟练地掐住少年的人中穴,用力按了几下。 “嗯…”少年喉间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眼皮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 他的眼神起初是涣散迷茫的,但当他模糊的视线聚焦到递到嘴边的那碗散发着食物香气的稀粥时。 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一切。 他猛地伸出手,几乎是抢一般抓过苏明华手里的碗和水囊,也顾不上烫,更顾不上什么仪态矜持。 少年抖着手将碗凑到嘴边,狼吞虎咽地喝起粥来,喉咙里发出咕咚咕咚的吞咽声。 喝得太急,粥水呛进了气管,引得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脸憋得通红,却依旧死死抓着碗,一边咳一边继续往嘴里塞。 那副饿极了,活似几辈子没吃过东西的狼狈模样,看得围观的众人目瞪口呆。 宋安宇扯了扯姐姐的衣角,凑到她耳边,用自以为很小声,其实周围人都能听到的音量嘀咕:“姐,算上这个,是第几个了? 三罐叔和柳先生,还有周大人和虎哥,王校尉和萧郎君…第七个了。” 他掰着手指头,数得一脸认真。 宋安沐看着少年那风卷残云般的吃相,又下意识地瞟了一眼旁边。 只见陈三罐正眼巴巴地盯着少年手里的粥碗,喉结上下滚动,使劲咽着口水。 柳先生虽然努力维持着算命先生的风度,但那眼神也不由自主地往粥碗上飘。 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接话道:“嗯,第七个了,而且除了吃的不多的萧郎君之外,咱家这一路上捡回来的…” 她故意拉长了调子,眼神在三人之间扫了个来回:“…好像个个都是冲着咱家锅里这点饭来的?” 这话一出,周围几个大人也忍不住乐了。 宋瑞峰和苏明华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无奈和一丝好笑。 苏明华压低了声音,带着点哭笑不得的意味对丈夫说:“咱们家这南迁路,我看真快成吃货收容所了。” 宋瑞峰看着那少年终于缓过气,捧着空碗意犹未尽地舔着碗边的样子,也只能无奈地摇头苦笑。 少年把救命的稀粥和水灌进了肚子,脸上恢复了一丝血色。 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举动有多么失态,尤其是在这么多人面前。 他努力坐直了身体,清了清干哑的嗓子,试图找回一点属于贵人的体面:“咳…咳咳…多谢各位救命之恩!” 说出的声音还有些虚弱,但他还在努力维持着镇定:“我姓萧,在家中行七,你们唤我萧七郎即可。” 少年隐瞒了皇子的身份,只报出了在宫中的排行。 他开始解释自己的处境,眼神带着点窘迫:“我此番本是随家中长辈出游,见识一番山水,不料途中竟不幸遭遇了一小股流寇劫掠…” 少年含糊地带过了自己是因为贪玩,脱离侍卫队伍导致迷路的真实原因,他脸上露着恰到好处的害怕。 “混乱之中我与家人们失散了,随身携带的行李包袱也被那起子贼人抢了去。”他指了指地上那个沾满泥污的破包袱,作为佐证。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围了一圈的人,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恳求:“我思来想去,这附近唯有我那在临安城的堂弟,是离我最近的亲人了。 能否请各位恩人们带我同行至临安城!待我寻到堂弟,定当重重酬谢你们的援手之恩!”他的眼底掩饰不住对找到依靠的渴望。 宋老头没立刻应声,只是皱着眉,眼神打量着眼前这个虽然狼狈但衣着不凡的少年。 后边的赵氏小声嘀咕:“又是姓萧?啧啧,这路上姓萧的贵人,跟咱们家倒真是有缘。” 她显然也联想到了刚和他们分开不久,气质沉稳的萧郎君。 苏老头再次上前查看了下少年的气色,又搭了搭脉,确认道:“无甚大碍,就是饿狠了,有些虚脱乏力,歇息一阵,再吃点东西就能缓过来。” 人群中沉默,都在探头探脑看里面被围着的少年,宋瑞峰和苏明华走到一旁,低声交换着意见。 “看着就是个贪玩走丢的富家小少爷,怪可怜的。” “嗯,目标也明确,就是去临安城找他堂弟,跟萧郎君他们的去向也对得上。” “而且就他一个人,这荒郊野岭的丢下不管,万一再遇上坏人或者野兽那就遭了。” …… 两人很快达成共识。 第123章 近在眼前 宋瑞峰走回来,代表全家表态,语气温和而朴实:“萧七郎言重了,什么酬谢不酬谢的,出门在外谁还没个难处?相逢即是缘,你既是要去临安寻亲,与我们同路便是,只是…” 他指了指自家慢吞吞的板车队和简陋的行装:“我们走得慢,路上也只有些粗茶淡饭,实在简陋,望你莫要嫌弃怠慢才好。” 萧景琰一听他们答应了,脸上绽放出如释重负的灿烂笑容,连忙摆着手,生怕对方反悔似的。 “不嫌弃不嫌弃!绝对不嫌弃!能有口热乎饭吃,不用露宿荒野,已是天大的好事了!我实在是感激不尽!” 他那急切又真诚的模样,倒显出几分少年人的单纯可爱。 队伍稍作休整,便重新启程。 萧景琰被安排在宋金秋的板车上坐着休息。 他好奇地打量着这支由老人,壮年,妇孺组成的平民队伍,感受着一种与他以往生活截然不同的氛围。 板车吱呀吱呀地行进在官道上。 也许是吃饱了肚子,又有了着落,少年萧景琰的活泼天性渐渐显露出来。 他坐在板车上,忍不住开始讲述他游历的见闻,虽然大部分是半真半假编造的,但也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夸张和向往。 “要说那飞流瀑,真是绝了!从那么高的山崖上冲下来,轰隆隆的,水花溅起老高,跟下大雨似的!站在旁边,说话都得扯着嗓子喊!” 他比划着,眼睛发亮。 “还有一次,我们在山里猎到一头小鹿,那鹿肉烤出来,撒上一点点盐巴,外焦里嫩,油脂滴到火里滋滋响,那味道十里飘香!是我这辈子吃过最鲜的野味!” 他咂咂嘴,一脸回味。 这些话勾起了陈三罐那肚子里的馋虫。 他不知不觉走到板车旁,听得两眼放光,口水都快流出来了,连连追问:“萧七郎,那飞流瀑在哪儿啊?离咱们远不远?还有那烤鹿肉,除了盐巴,还加别的香料不?火候怎么掌握?” 本人恨不得立刻就去尝试。 陈三罐这一打开话匣子,也收不住了,他开始吹嘘自己“走南闯北”的“丰富”经历。 “嘿,要说找吃的,我老陈可是行家!有一回在深山里,嘿,让我找到一片甜菌子!那菌子,白生生,胖乎乎,炖汤那叫一个鲜!比肉都香!” “还有更厉害的呢!有次我瞅见一种草,叶子长得油亮,结着红果子,看着就好吃!结果啃了一口,嚯!整个舌头都麻了!浑身跟过电似的!吓得我以为要交代在那儿了!” 他讲得唾沫横飞,手舞足蹈:“结果你猜怎么着?躺了大半天,嘿!我这老寒腿,折磨我多少年了,竟然不疼了!你说神不神?” 陈三罐添油加醋的,把误食毒草的经历说得惊险又神奇。 他拍着胸脯,一脸自得:“打那以后啊,我就留心了,认得了不少草药!有些看着不起眼,说不定就是救命的宝贝!” 后头跟着的苏老头,眉头却越皱越紧,尤其是听到陈三罐绘声绘色描述吃毒草那段。 终于忍不住了,出声打断:“三罐!莫要再胡言乱语!” 他语气严厉,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那毒草是能随便试的吗?你那是走了天大的狗屎运,阎王爷打盹没收你!萧七郎年纪轻轻,正是好奇心重的时候,若听你在这瞎咧咧,以为好玩,也学着你去乱尝野草,吃出个三长两短来,你担得起这份天大的干系吗?” 宋家人纷纷笑着帮腔:“说得对极了!你这张嘴啊,可得把把门儿,别带坏了萧七郎!” 宋安宇更是对着坐在板车上的萧景琰做了个极其夸张的双手交叉禁止的手势,配上挤眉弄眼的表情,他逗趣地说:“萧七郎,你千万别学他!乱吃东西会变丑八怪的!” 引得元冬元序也跟着起哄。 萧景琰看着这群人,看着被众人围攻的陈三罐挠着头嘿嘿傻笑的窘迫样子,他觉得这队人虽然贫苦,气氛却轻松有趣得很。 看着看着,忍不住就笑了出来,连日来的惊慌疲惫都消散了不少。 陈三罐见他笑了,又嘿嘿的笑着保证:“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苏大夫教训得是!萧七郎,你可千万别学我老陈这混不吝的劲儿!” 宋安宇安静地走在板车旁,目光却时不时落在板车上的少年身上。 他悄悄拉了拉姐姐的袖子,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姐,你有没有觉得这个萧七郎,有点怪?” 宋安沐疑惑地看向弟弟。 宋安宇小声道:“他刚才提到堂弟的时候,那语气好像理所当然他堂弟就在那儿等着他似的,还有他吃东西前虽然饿狠了,但拿碗的那个手势,好像跟萧郎君有点像?” 他努力回想着之前萧钰逸不经意流露出的仪态。 听弟弟这么一说,宋安沐也仔细打量了一下板车上正跟陈三罐说话的人:“嗯,好像是有点…不过管他呢,反正到了临安,找到他堂弟,就跟咱没关系啦!” …… 南迁队伍又走了两天。 脚下的路似乎越来越平坦,路旁荒芜的田地渐渐被开垦过的,虽然贫瘠但透着生机的土地取代。 零星的农舍变得密集了些,炊烟袅袅升起。 官道上往来的行人车马也明显多了起来,虽然大多依旧行色匆匆,带着风尘,但空气中那股接近人烟稠密之地的感觉越来越浓。 队伍的气氛也悄然变化,连日跋涉的沉重疲惫被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和期待所取代。 这天黄昏时分,夕阳将西边的天空染成一片绚烂的橘红。 队伍正沿着一个平缓的土坡向上行进,打头的宋金秋最急,他总是走在最前面探路。 这会他刚爬上坡顶,目光习惯性地向前方一扫,整个人猛地定住了。 下一秒,他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扯着嗓子大喊起来:“看!你们快来看前头!是城墙!是临安城!咱们到了!到临安城了!!” 这一声呼喊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在队伍中炸开了锅! “到了?!真到了?!”赵氏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她下意识紧紧抓住身边老伴的手臂。 宋老头布满深深皱纹的脸舒展开来,露出了长途跋涉后如释重负的,无比欣慰的笑容。 他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了一口气。 孩子们的反应最为直接热烈。 他们扔掉了手里玩着的树枝,蹦着,跳着,欢呼着,到处乱跑:“到喽!到喽!不用走路喽!” 吴氏和孙氏激动得眼圈泛红,用粗糙的手背抹去眼角渗出的泪花,那是辛酸与希望交织的泪水。 跑到最前边的陈三罐兴奋地搓着双手,一双眼睛布灵布灵:“临安城!哈哈!可算到了!听说这儿的鱼羹,醉虾,蟹黄包都是天下一绝!这回非得好好尝尝不可!” 柳文渊走到他身旁负手而立,维持着高人风范,捻须望着远方城墙的轮廓,沉吟道:“此城背山面水,地势开阔,隐隐有紫气环绕,端的是气运汇聚,人杰地灵之所!大吉之兆啊!” 这番高论引来了陈三罐崇拜的目光。 坐在板车上的萧景琰也直起了身子,望着远处暮色中那越来越清晰的灰黑色城墙轮廓,脸上带着欢喜。 终于到了!很快就可以见到钰逸堂弟了!不用再担惊受怕了! 他几乎要笑出声来。 穿越四人组此刻也终于停下了脚步,一同站在坡顶上,望着前方那座象征着全新开始的城池。 四人几乎是同时舒了一口气。 一路的艰辛,未知的忐忑,在这一刻都化作了尘埃落定般的踏实和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他们相视而笑,笑容里充满了对新家园的向往。 夕阳熔金,给临安城古老而略显斑驳的城墙镀上了一层温暖而神圣的金边。 它静静地矗立在暮色四合的大地上,像一位沉默而宽厚的长者,迎接着远道而来的疲惫旅人。 宋家的四辆板车,载着一路的风尘仆仆,数不清的故事,还有充满生机的希望,汇入了官道上同样涌向城门的人流车流之中。 车轮碾过尘土,发出单调而坚定的声音,向那座敞开的,象征着安定与未来的城门行去。 城门口,等待入城的队伍排成了长龙,人声和车马声交织成一片喧闹而充满生气的乐章。 新的生活画卷,就在这黄昏的喧嚣与期待中,徐徐拉开了帷幕。 第124章 “惊喜”连连 九月的日头依旧带着几分毒辣,晒得临安城青灰色的城墙有些晃眼。 城门外,蜿蜒如长蛇的队伍缓慢挪动着,空气中弥漫着汗味,尘土味,还有牲畜粪便的混合气息。 宋家的四辆板车夹杂其中,车轮在夯实的土路上发出沉闷的辘辘声。 众人望着近在咫尺的城门洞,脸上刻满了兴奋与期待。 终于,轮到他们了。 守门的兵丁甲胄在日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他面无表情查验着宋瑞峰递上来的路引和南迁文书。 粗糙的手指在名单上划过,又抬眼扫视了一下宋家这一大群形容憔悴,风尘仆仆的人。 他的目光又在推车上堆放的锅碗瓢盆和被褥上停留片刻,最终挥了挥手:“过!” 穿过阴凉却嘈杂不堪的城门洞,仿佛穿过一道无形的屏障。 震耳欲聋的喧嚣声浪猛地扑面而来,几乎要将人掀翻。 宽阔了许多的青石板街道两旁,店铺鳞次栉比,幌子招摇。 粮店的伙计吆喝着新米,布庄门口挂着鲜艳的绸缎,铁匠铺里叮当作响,茶楼里飘出若有似无的丝竹声,更多的是沿街叫卖的小食摊子,蒸腾的热气和食物的香气混在空气中。 街道上,各种味道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属于大城特有的,浓烈而喧嚣的烟火气。 “嚯,到底是府城,比路上那些小地方强多了。”宋金秋看着四周拥挤的人流,忍不住咋舌。 宋家姐弟跟在父母板车旁,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开始观察周围。 左右看看路边的小吃摊子,宋安沐心里盘算着自家能不能捣鼓点新花样在这里试试水。 宋安宇留意着街边玩耍的孩童和偶尔走过的货郎担子,小脑袋里转着做些简易玩具的可能性。 苏明华低声对旁边的丈夫说:“老宋你看这街上做吃食营生的不少,人流也足,等咱们安顿下来,也琢磨点小买卖来卖,光靠种地肯定不行。” “嗯,先安顿再细想,这城里机会是多,但花销也大。”宋瑞峰目光扫过一家挂着“悦来客栈”招牌的店,“去那看看,听说有大通铺。” 悦来客栈的后院专辟了一处安置南迁的百姓,名曰“栖身阁”。 说是阁,实则是几间打通的大屋子,里面密密麻麻排满了简陋的草席铺位,空气十分的浑浊。 混合着汗味,脚臭味和霉味,光线昏暗,人声嘈杂。 宋家这一大群人涌进来后,更是显得拥挤不堪。 “就这儿了,一人一天五文钱,铺位自己找,车马杂物统一放后院,丢了不管!”客栈伙计甩下话就走了。 众人也顾不上挑拣,赶紧卸下行囊,抢占相连的几个铺位。 宋瑞峰带着人把车推到后院拴好,又把要紧的东西随身带着,苏明华带着妯娌们把铺位归置起来。 这环境,宋安沐皱着鼻子,比她想象中的还糟,弟弟倒是平静,已经开始打量四周形形色色的同住者。 陈三罐一放下行李,就摸出路上摘的蔫巴巴野果啃了起来,眼睛滴溜溜转着,似乎在寻找什么。 老头老太们都找了个靠墙的位置坐着,柳文渊在慢条斯理地整理着他那个写着“铁口直断”的破布幡。 稍作安顿,留下宋老头等人在客栈休息,穿越四人组以及早就等不及的萧景琰,动身前往县衙。 穿行在喧嚣的街道上,萧景琰步履轻快,脸上带着终于要脱离苦海的轻松笑意,连带着看这嘈杂的市井都觉得顺眼了几分。 宋家四人则更多的是观察和评估:哪条街人流最旺?卖吃食的摊子哪个生意最好?价格几何?街面是否干净?有没有看到巡街的差役? 这些都是未来可能的生计来源和环境参考。 临安县衙坐落在相对清净的府前街上,青砖灰瓦,门前一对石狮子张牙舞爪,透着一股子肃穆威严。 门口站着两名腰挎朴刀的衙役,目光警惕地扫视着过往行人。 五人走近,萧景琰整了整身上的衣衫,昂首阔步的径直走向其中一位年长些,面相精明的衙役。 他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矜贵,压着嗓音道:“这位班头,我乃七皇子萧景琰,此番游历不慎与侍卫失散,来找我堂弟萧钰逸帮忙,你快快去通报一声,让他过来相见。”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枚温润的羊脂玉佩和一枚小巧精致的铜制私印,亮在那班头眼前。 徐班头本来听到有人竟敢到这来冒充七皇子,想赶人来着,结果眼前就出现了玉佩和私印。 那玉佩看着雕工繁复,隐有龙纹,私印虽小,篆刻的“琰”字却古朴大气,一看就不是俗物。 徐班头半信半疑的验看信物,皇子站在他面前,他未必认得出,但是这信物,无论是做工还是手感,都绝非寻常百姓,甚至普通富商能有的。 下一秒,他态度变得无比恭敬,微微躬着身道:“是小的眼拙,竟然没认出来是七皇子!还请您稍等片刻,小的这就进去通禀管事大人!” 他不敢有一丝怠慢,得到回应后,立刻转身跑进衙门内。 这边,宋瑞峰也走向门口另一位年轻些的衙役,他拱手道:“差爷辛苦,我是自北地南迁而来,过来打听后续安置事宜,烦请通禀一声县令大人,宋氏宋瑞峰携家人求见。” 李差役一听眼前人的自称,又看四人的容貌身形和大人交代的相似,他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哦!你们就是周大人特意交代过的宋家!稍等。” 他转身也进了衙门,不多时便拿着一张盖了鲜红官印的纸出来:“给,这是落户文书和地契凭证,周大人已在新城县留下镇太平村安排好了一切事宜,你们持此凭证,直接去村里找里正交割便是。” “太好了!”苏明华忍不住低呼出声,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 终于有根了! 宋瑞峰也是大喜,连连拱手:“多谢差爷!多谢差爷!大人的恩情宋家没齿难忘!不知周大人此刻可在衙内?我等想当面拜谢。” 李差役闻言,脸上露出一丝诧异:“周大人?他不在临安城啊,他是新城县的县令,自然是在新城县衙坐镇,这文书就是他前两日从新城县发来,交代我等转交的。” “啊?!”宋家四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如同被当头泼了一盆冰水。 新城县? 不是临安城?! 宋安宇反应最快,小眉头皱得死紧:“差爷,您的意思是…周大人,他不是临安城的县令?” “当然不是啊!”李差役觉得这家人有些奇怪,“新城县是隶属咱们临安府辖下的一个县,周大人是新城县的父母官,你们莫不是弄错了?” 他看着宋家人那副如遭雷击的样子,心里嘀咕:这周大人是怎么跟他们说的?能让人误会成这样? 就在这时,刚刚通禀完返回的徐班头,引着一位穿着青色吏员服饰,留着山羊胡的管事匆匆出来。 刘主簿一见到门外站着的翩翩少年郎,脸上堆起满溢的恭敬笑容,正要上前见礼说话。 萧景琰却摆摆手,示意他稍等。 他方才在等刘主簿出来时,就站在离宋家四人不远的地方,将李差役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此刻,看着宋家夫妻瞬间垮下来的脸,小姑娘下意识搓了搓胳膊的动作,小男孩一副眼神放空的表情。 再联想到那个地名——太平村。 一股强烈的反差感和荒诞感猛地冲上心头! “噗…”萧景琰差点笑出声来。 他连忙用拳头抵住嘴,强行压下喉咙里翻涌的笑意,肩膀却控制不住地微微抖动,脸也憋得有点泛红。 心中疯狂吐槽:“哈哈哈!这家人也太有意思了!周正啊周正,你这“临安城的县令”当得可真够“实诚”!太平村还有留下镇,哈哈哈!这名字配上他们现在的表情,不行!太好笑了!” 他努力深呼吸,试图平复心情,但嘴角还是不受控制地往上翘。 刘主簿不明所以,但见七皇子似乎对旁边那蔫头耷脑的一家子很感兴趣,他也不敢多问,只是更加恭敬地垂手侍立。 第125章 巨大的暴击 宋家四人此刻沉浸在巨大的失落和被文字游戏戏耍的憋屈感中,根本没注意到旁边皇子殿下的异样。 宋瑞峰强打起精神,再次向李差役道谢:“多…多谢差爷告知,我等明白了。” 他接过那张写着太平村三个字的凭证,感觉它有点烫手。 萧景琰终于勉强压下了笑意,清了清嗓子,走到宋家四人面前。 少年的脸上恢复了矜持,但眼底还残留着一丝笑意带来的亮光:“宋叔,苏婶。” 他语气温和中带着真诚的感激:“多谢你们一路上的照拂,尤其是那美味的饭食,七郎铭记于心,此番能顺利抵达临安,全赖贵家相助。” 说着他看了一眼旁边的刘主簿,随后又说道:“我这边还需在此稍作停留,等候家人消息,待诸事安顿,过些时日,七郎定当备上薄礼,亲往那…嗯,太平村拜访致谢!” 太平村三个字,差点又让他没绷住。 宋家四人正处于前途未卜的低气压中,听到萧景琰的道谢和承诺,心情复杂。 苏明华扯着嘴角勉强笑了笑:“七郎客气了,路上互相帮衬是应该的,祝你早日和家人团聚。” 宋瑞峰拱拱手,语气低沉:“七郎保重,后会有期。” 姐弟两人也不似来时的欢乐了,蔫蔫地挥了挥手表示回应。 看着宋家四人拿着凭证,背影有些萧索地汇入街道的人流。 萧景琰终于长长舒了口气,脸上的笑容再也抑制不住地绽放开来,带着点少年人的促狭。 他转身,对恭敬等候的刘主簿矜持地点点头:“有劳刘主簿了。” 七皇子殿下看完热闹,这才在刘主簿殷勤的引领下,昂首走进了那象征着权力与秩序的临安县衙大门。 悦来客栈,栖身阁。 嘈杂的人声如同闷雷在低矮的屋顶下滚动。 宋家四人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大通铺,脸上的表情比离开时更加灰败。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过来,带着期盼。 “怎么样?见到周大人了?给咱安排到哪儿了?”宋金秋的性子最急,人还没坐下,他就开口问上了。 宋瑞峰苦笑着,将那张薄薄的纸递给父亲:“爹,安排是有了,在新城县留下镇,太平村。” 他特意把太平村三字咬得很重。 “啥?太平村?”奶奶赵氏尖利的声音瞬间拔高,刺得人耳膜疼,“这名字听着就晦气!新城县?是哪个犄角旮旯?不是临安城吗?!” 苏明华疲惫地揉了揉额角:“娘,周大人他不是临安城的县令,他是新城县的县令,人现在就在新城县。” “啊?!” 这个消息一扔出,整个栖身阁宋家占据的角落瞬间炸开了。 宋老头拿着凭证的手顿住了,眉头拧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眼睛反复的看着纸上几个字。 他沉默了半晌,才长长叹了口气:“周大人有心了。” 语气里是说不出的复杂滋味。 是感激? 是无奈? 还是被这地名激起的凉意? “有心个啥啊!”赵氏拍着大腿,唾沫星子都快喷出来了,“搞了半天是个乡下破县!还是个叫什么太平村的鬼地方!还留下镇! 哎哟喂,听着就让人浑身发毛!这取的名字是生怕咱们路上太顺当了是吧?那周正当时拍着胸脯说临安城的劲儿呢?合着是拿咱们当猴耍呢!” 她越说越气,脸都涨红了。 宋金秋更是暴躁地跳了起来:“娘说的对!这太平村他娘的听着就像个乱葬岗!晦气!真晦气!白瞎了咱们一路给他们吃好喝好!” 吴氏也跟着帮腔,声音又尖又利:“就是就是!还临安城的大老爷呢,呸!原来是个乡下土县令!骗子!睡这破地方还花了冤枉钱!” 宋家三房的夫妻俩相对平和些,但脸上也满是忧虑。 宋青阳皱着眉:“新城县不知离这临安城多远?这太平村的名字…也确实不太吉利。” 大人们的情绪也影响到了小孩,孙氏搂着有些害怕的女儿,忧心忡忡的说着:“有地方落脚总是好的,只是这名字听着心里就发慌。” 角落里,陈三罐本来正美滋滋地回味着那顿加了特殊香料的杂粮饼,猛一听到未来的村名,手里拿着的半个野果啪嗒掉在了地上。 他一脸痛心疾首地捡起来擦了擦,咬了一口后哀嚎:“我的老天爷!这村名听着就不像能有啥好山好水好滋味的地方啊!周大人他…唉!” 吃货捶胸顿足着,好像已经看到了未来清汤寡水,食不甘味的日子。 柳文渊眯着眼睛,手指飞快地掐算着,嘴里念念有词。 半晌,他猛地睁大眼睛:“妙!甚妙啊!诸位稍安勿躁!听在下一言!”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压过周围的嘈杂声:“新城县太平村,此名大巧若拙,大音希声啊!太平这二字暗合天道,乃天下大同,海晏河清之吉兆! 看似平平无奇,实则内蕴乾坤!依在下推算,此乃否极泰来,破而后立之绝佳卦象! 诸位此行,必能于这太平之地,开创一片家业兴旺之太平盛世!” 他说得唾沫横飞,极力想把太平往吉利的方向掰扯。 陈三罐在一旁听得一愣一愣的,虽然不太懂,但觉得好像有点道理,附和道:“柳先生说得对啊!太平好!平安是福!有命在,还怕没好吃的?” 他试图说服自己。 宋安沐搓了搓胳膊,感觉那股从衙门口带回来的凉意还没散:“太平村这名字在古代杀伤力也这么大吗?感觉像被强制开启了困难模式新手村。” 她小声嘀咕。 宋安宇托着下巴,一脸冷静地分析:“信息差导致的认知偏差,周大人利用了临安城作为府级行政单位的概念模糊性,成功实现了预期引导,或者说预期管理失败,不过…” 他停顿了会,大拇指和食指比出了个打钩的手势放在下巴处:“有固定坐标点,总比随机刷怪强,太平是目标,不是现状。” 苏老头一直没怎么说话,此刻才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嗯,地名吉凶皆由心生,新城新土万物初萌,未必不是一方福地。” 他慢悠悠捻着胡须,目光平和。 众人七嘴八舌,围绕着“周大人的文字陷阱”,“太平村的诡异名字”,“新城县到底有多偏多远”。 还有陈三罐对伙食的深切忧虑,柳文渊强行算出的“上上吉”卦。 展开了一场充满怨念,荒诞感和一丝认命的大讨论。 赵氏的尖刻。 宋金秋的暴躁。 吴氏的添油加醋。 穿越小辈的现代吐槽。 苏老头的豁达。 陈三罐的吃货逻辑。 还有… 柳文渊的玄学安慰… 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让这拥挤浑浊的大通铺角落,充满了市井的鲜活与无奈。 “够了!” 宋老头猛地咳嗽一声,浑浊却锐利的目光扫过众人,嘈杂声渐渐平息下来。 他拿起那张承载着太平村命运的凭证,扬了扬,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木已成舟,说破了天去也得认!周大人的情分咱们也要记着!这太平村的田宅,也是实打实的安排!新城县太平村,从今儿起就是咱宋家扎根的地界!是龙是虫,是太平还是不太平,到了地头,得靠咱们自己这双手挣出来!” 他看着大伙:“明日一早,咱们收拾东西,备好干粮,尽早动身!” 众人面面相觑,赵氏还想嘟囔,被老伴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陈三罐看着又掉地上的果子,叹了口气,默默捡起来擦了擦。 疲惫和茫然笼罩着众人,但宋老头的话像根定海神针,将那点被激起的凉意,强行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认命后必须向前闯的韧劲。 栖身阁里,只剩下收拾行囊的窸窣声和远处其他铺位传来的,模糊不清的鼾声与呓语。 第126章 三多一少 栖身阁里弥漫的怨气与凉意,被宋老头一番话强行按了下去,大家安静了下来,但他们心里依旧夹杂着对未知的忐忑。 此刻天色尚早,距离日落还有段时辰,大通铺里闷热嘈杂,实在不是个舒心待的地方。 孩子们坐不住,站在窗边,望着外面街道上人来人往的人群。 “爹,”苏明华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蔫巴巴的众人,提议道,“左右现在无事,这临安城是咱们落脚的最大府城,离那太平村也不知多远。 往后怕是难得再来,不如趁这会儿,大伙都出去转转?一来松快松快筋骨,二来也瞧瞧这城里的营生,看看日后能做点啥贴补家用,顺道再打听打听新城县和那太平村的情况?” 宋老头觉得这个提议好,总比大伙窝在这闹哄哄的地方胡思乱想好。 下决定很快,一家人又倾巢而出,涌出了憋闷的客栈,汇入了临安城黄昏前最热闹的人流中。 空气依旧浑浊,但开阔的街道和琳琅的店铺,还是让他们压抑的心情稍稍有所舒展。 街道上的人比他们南迁途中经过的任何一座小城都要多得多,摩肩接踵,各色人等混杂。 吆喝声,讨价还价声,车马声,小孩的哭笑声混成一片巨大的声浪。 这活力是饱受灾害的北方城市难以企及的,也比路上那些暮气沉沉的小镇鲜活百倍。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湿润的水腥气,混杂着河泥的味道。 宋瑞峰抬眼望去,能看到远处有石桥横跨,桥下船只穿梭。 “有运河?”他低声道。 临河的地方,能看到不少吊脚楼似的建筑,底下是水,上面住人,一派水乡风光,这与北方方正,厚重的院落风格迥异。 不过,在这繁华之下,角落里的脏污和乞丐蜷缩的阴影,也揭示着这个时代无法避免的另一面。 街道上的小食摊子有很多,密密麻麻的排成一排,香气霸道多样,苏明华做主掏钱买了几样分给大家。 一人一个热腾腾,表皮焦脆的烤炊饼,孩子们和老人多分了一小包用油纸裹着的,炸得喷香的蚕豆。 陈三罐捧着烤炊饼,感动得几乎要落泪,他张嘴咬了一口,麦香混合着炭火的焦香在口中弥漫。 他满足地眯起了眼:“唔…好吃!府城的炊饼都比别处香!” 宋安沐和宋安宇领着三个小的,一边啃着炊饼,一边好奇地东张西望,蚕豆嚼得嘎嘣脆。 周边店铺里的货物种类繁多,一家人走走停停,目标明确。 男丁们主要留意铁匠铺,木匠铺跟杂货铺,有人在翻看木工工具和结实耐用的麻绳,有人在留意篾刀和竹子原料的价格。 宋瑞峰看着铁匠铺里的农具的价钱,他眉头微皱:“比咱们老家贵了三成不止,开荒的家伙什少不了。” 女眷们则重点考察各色小吃摊,苏明华仔细观察那些生意好的摊子,看他们是卖什么的,是怎么吆喝的,多久能卖出去一份。 她低声和赵氏讨论:“娘,您看那卖汤饼的,一锅汤能下几十碗,撒点葱花咸菜,一文钱一碗,咱们的腌菜若是切细了拌点香油,或者炸点菜丸子,说不定也能行。” 赵氏虽嘟囔着费劲,眼睛却忍不住跟着乱瞟,另外两个媳妇也跟着偷学经验。 苏老头的目标就更明确了。 城里的医馆药铺。 他脱离队伍,踱步到一家名为仁济堂的医馆门口,然而并没有进去,只是站在街对面观察。 看那进出的病人神色,看伙计抓药的速度和药柜的规模,看坐堂大夫的年纪和气质。 看完这一家,然后又走到另一家稍小的回春堂,同样驻足片刻。 他捻着胡须,目光在那些悬挂的的牌匾上扫过,又落在门口晒药的大笸箩里那些药材上,脸上露出一种专业性的审视和兴奋。 南方的药材种类果然比北方丰富许多,不知可不可以弄些种子到药田里种植。 他如是想着。 宋安沐一手牵着堂妹,一手拿着炊饼,眼睛像雷达似的扫视着各种摊位,尤其是卖零碎小玩意的,她的脑子里在飞快运转着。 宋安宇照顾着两个堂弟,分蚕豆给他们吃,还要回答他们层出不穷的“这是什么?”“那是什么?”的问题。 饶是如此,他的目光还时不时的飘向告示栏和人群聚集处,捕捉着零碎的信息。 他们这次出来的重重点,是打听太平村的信息,宋瑞峰和苏明华选择了个看起来比较面善,生意不算太忙的卖茶水兼卖些简单糕点的摊子。 “掌柜的劳驾,两碗凉茶。”宋瑞峰掏出几文钱。 摊主是个五十来岁的干瘦老头,麻利地倒了两碗颜色浑浊的凉茶递过来:“客官慢用。” 苏明华喝了一口,味道寡淡,远不如自己煮的,但解渴。 她脸上堆起笑容闲聊般问道:“掌柜的生意兴隆啊,跟你打听个地儿,你可知道新城县留下镇的太平村?” “太平村?”老刘头愣了一下,脸上露出一种古怪的神情,像是有点惊讶,“你们打听那儿做什么?” 宋瑞峰接口道:“哦,是这样的,我们是北边迁来的,官府给安排到那儿落户,这人生地不熟的,想先打听打听情况。” “哦…落户啊…”老刘头拖长了音调,眼神在宋家几人风尘仆仆的脸上扫过,带着点同情,“那地方在留下镇的最西头,靠着老林子边了,离这临安城可不近,走旱路的话,脚程快的也得四五天。” “四五天旱路?还靠着林子?”苏明华心头一紧,“那会不会有野兽?” “野兽倒还好,这些年林子边上的村子都防得紧,大虫啥的少了,”老刘头摆着手,“主要是那地方吧,名字叫太平,可…啧。” 他咂了下嘴,似乎觉得不太好说:“早年间…咳,算了算了,都是老黄历了,反正那村子地广人稀,地呢不能说不好,就是林子边上的地石头多,树根草根也盘得结实,开荒的话要费老鼻子劲!而且那地儿离镇子有点远,赶个集都得起大早,买卖东西也都不方便,官府把你们安排在那儿,也是地多人少好安置吧。” 他语气里带着一丝理解,但更多的是对宋家未来生活的担忧。 旁边一个等着买茶水的中年汉子,听到了他们谈话的内容,插嘴道:“太平村?嘿,老刘头说得实在!那地方是出了名的三多一少!” 宋家几人的心又提了起来:“敢问这位兄弟,是哪三多一少?” 汉子灌了口茶,抹抹嘴:“石头多!林子里的野物多!早年开荒不易撂下的荒地多!人嘛,少得可怜!年轻力壮的都嫌路远地贫往外跑,留在村里的多是老弱,你们这拖家带口的去那儿落户?新城县地界就那儿荒地最多最便宜,去那儿可有得熬喽!” 他说完摇摇头,丢下茶钱走了。 这三多一少像冰冷的大石头,重重砸在宋家人的心上,刚刚逛街带来的一点轻松感瞬间荡然无存。 陈三罐哀嚎一声:“到这里要四五天?!我的腿哟!荒地多的话那得刨到啥时候才能种出好吃的?” 柳文渊赶紧掐指:“非也非也!荒地多乃厚积薄发,野物多乃生机勃勃!大吉!大吉之兆!” 虽是这么说着,但他的声音显得十分的无力,明显是在安慰众人。 宋家姐弟对视上,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担忧,看来困难模式新手村的远和荒,有了更具体的丈量。 那片名为太平的土地,笼罩在浓重的迷雾之中。 夕阳的金辉洒在临安城喧嚣的街道上,宋家人默默付了茶钱,汇入归巢般的人流。 手中的炊饼早已凉透,蚕豆也嚼完了,孩子们不再雀跃,只是默默地跟着大人走。 前方四五天的旱路,以及旱路尽头那片石头多,荒地多,人少的太平之地,像一道沉重的阴影,覆盖了刚刚逛街时短暂的新奇与轻松。 他们朝着那弥漫着汗臭和叹息的悦来客栈走去,每一步都仿佛踏在通往未知艰难的路上。 第127章 全都是宋家 临安城当晚,县衙后院的听竹轩里,烛火跳动着,把萧景琰的影子拉得老长,在墙上晃来晃去。 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在屋里来回踱步,像只热锅上的蚂蚁。 桌上摆着刘主簿让人送来的几碟精致点心和一壶热茶,香气扑鼻,可他一点胃口都没有,眼睛时不时就往门口瞟。 “怎么还不来啊?”他嘟囔着,心里又是期待见到堂弟的激动,又是这些天积攒下来的委屈,两种心情搅和在一起,让他心焦火燎的。 吱呀一声,院门被轻轻推开。 萧景琰听到开门声,猛地转过身,脸上瞬间笑开了花:“钰逸!你可算来了!” 他张开胳膊就想扑过去给堂弟一个熊抱,可他的动作和笑容,在看到门口景象的瞬间,僵在了脸上。 先进来的是总是跟着堂弟的王校尉,只不过他那标志性的络腮胡竟然破天荒的剃掉了。 萧景琰的眼睛只是在王校尉身上停留了一瞬,然后就越过了他,死死盯在他推着的东西上。 那是一架木制轮椅。 轮椅上坐着的少年,不是他堂弟萧钰逸是谁?! 萧景琰的狂喜被泼了盆凉水,唰地一下凉透了,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惊吓和恐慌。 他一个箭步冲过去,差点被门槛绊倒,扑到轮椅前,声音都劈叉了:“钰逸?!你的腿?!你…你怎么了?!受伤了?!严不严重?!” 没等萧钰逸回话,他蹲下来,想去碰那盖着薄毯的腿,手伸到一半又不敢,抬头看着堂弟明显比上次见面苍白了些的脸,眼圈唰地就红了。 他声音都带了点哭腔:“是谁干的?!疼不疼啊?!” 萧钰逸看着堂哥急得快哭出来的样子,眼神温和了些。 他抬手拍了拍萧景琰的手背,出口的声音平静,甚至带着点安抚的笑意:“七皇兄别慌,看着唬人罢了。” 带着点少年人少有的沉稳劲,他语气轻松,让人不由自主地相信:“伤口已经妥善处理过了,养些日子就能下地活蹦乱跳,保证不耽误你以后拉着我满山跑。” 为了让堂哥放心,他还故意动了下毯子里的腿,虽然动作牵扯到伤处,让他眉头极快地皱了一下,但脸上还是那副真没事的表情。 萧景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脸,见他眼神清亮,说话也有力气,不像是快不行的样子,那颗提到嗓子眼的心才落回肚子里。 他长长地呼出一大口气,使劲拍着自己胸口:“真是吓死我了!真没事吗?你可别骗我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祖母非哭死不可!” 确认堂弟死不了,萧景琰这几天积压的委屈就像开了闸的洪水,哗啦一下全涌出来了。 他也不嫌脏,干脆坐在地上,一把抓住萧钰逸放在扶手上的手,开始了声情并茂的诉苦大会。 “钰逸你是不知道啊!我跟那几个蠢侍卫就走散了一小会儿!真的!就在那林子边上!结果那林子,我的天,跟个吃人的迷宫似的!我转啊转啊,喊破了嗓子也没人应!差点就喂了狼了!”他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 “身上就剩几块点心,早啃没了!饿得我前胸贴后背,眼冒金星!看见只兔子都追不上,跑两步就喘!那些野果子花花绿绿的,我也不敢吃,怕有毒啊!你是不知道那滋味儿。”他咂着嘴,一脸痛苦回忆。 “就在我饿得眼发黑,腿发软,感觉快要一头栽倒再也醒不过来的时候,老天爷开眼了!”萧景琰猛地提高了音量,带着点劫后余生的激动,“我终于跌跌撞撞走出了那鬼林子,到了官道边上!结果!结果一口气没上来,眼前一黑,直接晕死过去了!” 他喘了口气,随后脸上充满了感激:“等我再睁眼,你猜怎么着?嘿!让我遇上了一户南迁的好心人!姓宋!宋家人真是大善人啊!他们拖家带口的推着破板车,看我倒在路边,二话不说就给我吃的,给我水喝!要不是他们,你七皇兄我这会儿指不定在哪晃悠呢!” 他用力拍了拍萧钰逸的手背,强调着宋家的救命之恩。 接着他脸一垮,又开始了诉苦下半场:“可跟着他们走,那真是遭老罪了!顿顿不是粗粮饼子,就是一些糊糊!就点咸菜疙瘩下饭! 晚上蜷在凉嗖嗖的帐篷里,草地硌得浑身骨头疼!那路又破又颠,走得我脚底板全是水泡!疼得钻心!要不是想着到了临安就能找到你,我都坚持不下来!” 他说到动情处,还真挤出了两滴眼泪,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但其实宋家一行人算是南迁百姓里吃的最好的了,而且还有空间蔬菜开小灶,大概是七皇子未落难之前的生活质量太好,实在看不上吧。 萧钰逸一直安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眼神沉静如水。 当堂哥提到宋家时,那双平静的眼眸深处,才漾开一圈细微的涟漪,搭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指,也微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宋家,推板车,好心收留… 这描述听着可真耳熟啊。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自己被王校尉拼死救出险境后,在树林中同样濒临绝境时,被救起来的画面。 难道收留了他这娇气包堂哥的宋家,和救了自己以及王校尉的宋家,是同一家?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进萧钰逸的脑海,带来一种极其荒谬又无比清晰的认知,这世上竟有如此巧合? 想到这,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他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还在喋喋不休,抱怨粗粮饼子太硬的堂哥,陷入了沉默。 一直像铁塔一样站在轮椅后面的王校尉,在听到宋家时,粗犷的脸上肌肉也明显抽动了一下,显然也是想到了宋家人。 他微微弯下腰,凑近萧钰逸耳边问道:“世子,七殿下说的宋家,会不会是我们认识的宋家?他们还救了七殿下?这也太巧了!听说他们住在悦来客栈,我们要不要备点实在东西,当面好好谢谢人家?” 他语气里带着急切和一种必须立刻报恩的冲动。 萧钰逸的眼睛从还在诉苦的萧景琰身上移开,像是穿透了墙壁,看到了远处的悦来客栈。 他缓缓地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超越年龄的通透和长远打算:“不急,他们今天才刚到临安城,我们半夜三更突然找上门去不合适,这恩情也不是送点东西吃顿饭就能还清的,让他们今晚好好睡一觉吧,来日方长。”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很轻,却像一颗种子,悄然落在了心底。 王校尉看着世子平静却坚定的眼神,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重重地点了下头,不再多言,重新直起身,像根标枪一样站好。 一直站在身后的张龙和赵虎也微微颔首,表示领会。 萧景琰终于把自己这几天的悲惨遭遇和宋家的大恩大德倾诉完了,感觉心里舒坦了不少。 他接过张龙递过来的温茶,咕咚咕咚灌下去大半杯,抹了抹嘴后,悠长地啊了一声,把郁气都吐了出来。 萧钰逸看对面人的情绪稳定了,这才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点不容反驳:“七皇兄你也累了,先去歇着吧,我们今晚会在县衙住下。” 萧景琰看看这清雅安静的客院,再想想宋家那个闹哄哄的大通铺,又看看堂弟坐在轮椅上的样子,心里百味杂陈。 有找到靠山的安心感,也有对堂弟伤势的担心,还有一点点对宋家那简陋生活的感叹。 他乖乖地点点头:“行,那你也早点歇着,好好养伤。” 在门外刘主簿的引导下,萧景琰一步三回头地往自己的房间去了。 王校尉推着轮椅,身后跟着张龙赵虎两人,也跟着离开了听竹轩。 轮椅上,萧钰逸靠着椅背,闭着眼,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扶手,不知在想些什么。 寂静的院落里,只剩下夏夜虫鸣的窸窣声。 第128章 旱路迢迢向太平 一大早,悦来客栈就已经有一片又一片的忙碌声响。 空气里带着清晨的凉意,却驱不散笼罩在宋家人心头的沉重。 昨日打听来的消息,他们睡了一晚还是没调节过来。 赵氏一边捆扎着行李,一边嘴里还在碎碎念:“太平村听着就晦气,周正那老小子,真是坑人不浅!” 吴氏也在旁边帮腔,声音里带着疲惫的怨气。 其余人沉默地检查着四辆板车,得益于穿越一家人的奇思妙想。 在板车上方都搭着简陋却实用的竹木框架,蒙着厚厚的油布,既能遮阳也能挡雨。 一路上省了不少的日晒之苦。 就是推车的人比较累点。 板车上堆放的行李看起来依旧不少,但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清楚,真正重要的东西早就收进了空间。 剩下的多是铺盖卷,锅碗瓢盆,以及一些体积大但分量轻用来掩人耳目的杂物。 饶是如此,连续推车上路,对体力的消耗也是巨大的。 “行了!都打起精神来!”宋老头一声低喝,浑浊的目光扫过众人,“太平村再不好,那也是咱家往后扎根的地界!是龙是虫,到了地头再说!收拾利索,上路!” 随着宋老头一声令下,四辆带着遮阳雨棚的板车再次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碾过客栈后院的土地。 汇入临安城西门外,那永远川流不息的人流中。 道路两旁和他们一样推着板车,或是挑着担子,扶老携幼的百姓络绎不绝。 有的满面风霜继续南行,有的则是像宋家一样,带着官府文书,奔向临安府下辖的各个安置点。 人挨着人,车挤着车。 空气里弥漫着尘土的味道。 宋家人推着四辆板车,夹杂在缓慢挪动的人流里。 宋安沐回望渐渐远去的临安城墙,心里没有多少留恋,只有一种终于离开暂歇点的茫然。 宋安宇像个小雷达,默默观察着周围的人群和地形。 苏明华对丈夫说:“路上这么多人盯着,咱们的水得省着点用了。” 她指的是灵泉水。 宋瑞峰沉重地点点头。 灵泉水虽好,但每日能饮用的量不能过多,且必须在绝对无人的时候才能进入空间里取用。 如今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他们也不敢随意进出空间。 出了城,宽阔的官道很快变成了尘土飞扬的土路,白晃晃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远处的景物在热浪中扭曲变形。 车轮碾过干燥松软的浮土,扬起漫天黄尘,无孔不入。 灰尘糊在脸上,钻进鼻孔,呛得人直咳嗽,连嘴里都是沙沙的颗粒感。 “快!把口罩戴上!”宋安沐赶紧提醒家人。 之前担心路上染病,用多层细棉布做的简易口罩,此时正好派上了用场。 众人连忙用布条蒙住口鼻,虽然闷热,但总算隔绝了大部分尘土,呼吸顺畅了些。 反观其他百姓,没有口罩的只能用袖子死死掩住口鼻,或者用早已灰扑扑的头巾勉强包着脸部。 他们在黄尘中艰难前行,官道上的咳嗽声此起彼伏。 道路艰难。 然而,干渴才是真正的恶魔。 众人携带的水消耗得飞快。 喉咙里跟着火似的干得发疼,嘴唇裂开一道道口子,渗出点点血丝。 汗水不停地淌下,浸透粗布衣裳,黏腻地贴在身上,又被热浪烤干,留下一圈圈白色的盐渍。 推车的男人们手臂上的肌肉贲张,青筋凸起,汗水顺着下巴滴落在滚烫的土地上,瞬间就消失不见。 每一步都沉重无比,板车仿佛有千斤重。 途中偶遇的小溪,要么只剩下浑浊的泥汤,要么早已干涸见底。 苏老头凭借经验,带着陈三罐在路旁背阴处寻找湿润的植物根部,或者收集某些阔叶上残留的可怜露滴。 这点水分,对于一大群干渴的人来说,简直是杯水车薪。 许多百姓没有苏老头辨识这些的本事,只能徒劳地舔着干裂的嘴唇,不停地咽着口水。 揪下路边看起来没毒的叶子塞进嘴里使劲嚼着,试图榨出一点点苦涩的汁液来缓解喉咙的灼烧感。 路旁稀疏的树荫下,挤满了疲惫不堪,停下来歇脚的百姓,他们个个大汗淋漓,沉默地扇着风。 陈三罐渴得眼睛发绿,看着苏老头挖出的那点湿泥巴似的茅根,实在忍不住,趁着众人不注意,偷偷把叶子给塞进嘴里嚼了。 那清凉甘苦的汁水瞬间滋润了干涸的喉咙,让他舒服得差点哼出来。 然而好景不长。 没过半个时辰,他就觉得肚子隐隐作痛,肠子咕噜噜乱叫。 “哎哟…哎哟…”他捂着肚子,脸色发白,额头上冒出冷汗。 苏老头一看就明白了,又好气又好笑:“让你贪嘴!那叶子是能吃的吗?当是青菜呢?” 说完苏老头赶紧给他找了些能止泻的草药吃。 陈三罐这尝百草没尝到好吃的,反而尝到了苦头,成了众人疲惫旅途中的一点黑色幽默。 虽然他自己笑不出来。 孙氏本就体弱,在烈日和干渴的双重煎熬下,脸色越来越白,脚步虚浮,眼前阵阵发黑。 苏明华赶紧扶她到板车边阴凉处坐下,用珍贵的清水浸湿布巾敷在她额头,又熟练地掐按她手上的穴位。 短暂的休整不仅没能缓解疲惫,反而让等待的人更加焦灼。 赵氏看着日头,又看看前方望不见尽头的黄土路,急得直搓手。 …… 第二天下午,天空毫无征兆地阴沉下来。 刚才还炙烤大地的烈日被厚厚的乌云吞噬,狂风平地而起,卷起比之前更猛烈的沙尘,打得人脸颊生疼。 空气闷热得让人窒息,像被一块湿热的布捂住了口鼻。 “要下大雨了!快把车棚的边角都扎紧!”宋瑞峰大声喊道。 众人井然有序地加固板车上油布棚子的边角,用麻绳紧紧绑在车架上。 刚弄好没多久,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砸了下来,瞬间连成了线,变成了倾盆暴雨! 天地间一片白茫茫的水幕,能见度急剧下降,土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烂泥塘。 宋老头大声指挥着:“都躲到车棚底下去!” 四辆板车的油布棚子,成了荒野中唯一的庇护所,大人和孩子全都拼命的往车棚底下挤。 空间狭小,人挨着人,伸个手都困难,雨水疯狂地敲打着油布棚顶,发出噼里啪啦的嘭嘭声。 油布虽然防水,但在如此狂暴的雨势下,边缘连接处和车棚的缝隙处,开始有雨水顽强地渗漏进来。 冰冷的雨水滴在头上和脖子里,激得人一哆嗦。 更糟糕的是,泥泞的道路让车轮深深陷入,每前进一步都需要几人喊着号子,使出吃奶的力气去推去抬。 泥浆飞溅,糊满了裤腿和鞋子。 车棚底下拥挤不堪,空气混浊闷热,混合着汗味,湿衣服的霉味和泥土的腥气。 孩子们被这阵势吓坏了,白露小声啜泣着,元冬元序也紧紧抓着母亲的衣角。 赵氏狼狈地擦着脸上溅到的泥水抱怨:“这该死的雨!这该死的路!还有那该死的太平村!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柳文渊捋着湿漉漉的稀疏胡子,试图继续维持高人风范,掐指念叨:“此乃…呃…涤荡污浊,焕然新生之象!雨过必天晴,否极泰来!泰来!” 一阵狂风卷着雨水从侧面灌进来,浇了他一头一脸,引得陈三罐忍不住爆笑出声。 虽然某人的肚子还在疼着。 路上的其他人,可没有宋家这样的移动堡垒,在暴雨的突袭之下,荒野中一片混乱。 没有遮雨工具的,只能惊叫着在雨中拼命奔跑,徒劳地寻找着能避雨的岩石或凹地。 有些人慌不择路地跑到树下躲雨,树冠在狂风骤雨中疯狂摇摆,提供的遮蔽极其有限。 冰冷的雨水依旧无情地浇透他们全身,更别提在树下躲避,还伴随着会被雷击的危险。 一些带着简陋斗笠或披着破旧蓑衣的,也很快被这瓢泼大雨打得形同虚设,雨水顺着缝隙流进去,浑身湿透,冻得瑟瑟发抖。 孩童的哭喊,大人的呼喝,在泥地里滑倒的痛呼,混杂在震耳的雨声中,场面一片狼藉。 相比之下,能挤在车棚下,哪怕拥挤渗漏,也已是难得的幸运。 第129章 最后的路程 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但留下的烂摊子却让百姓寸步难行。 泥泞的道路彻底吞噬了车轮,天色却迅速暗了下来,预想中能落脚的小村落或驿站,还遥遥无期。 “不行了!不能再走了!得找个地方过夜!”宋金秋累得直喘粗气,一屁股坐在泥地里,也顾不得脏了。 众人环顾四周,旷野茫茫。 只有一处地势稍高的土坡还算干燥,别无选择,只能在此露宿。 新的困境接踵而至。 准备用来露营的厚布帐篷,在之前的暴雨中被打湿了,湿漉漉地全都卷在了一起。 宋家人赶紧把它抖开,摊在板车顶上,希望能借助夜风晾干一些。 篝火也成了大问题。 所有捡来的柴禾都湿透了,冒着青烟,就是不起火苗。 宋瑞峰从板车底下,没被雨水浸湿的包袱里,翻出用油纸包着的一小撮干燥木屑和火绒。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点燃了一簇微弱的火苗。 大家小心翼翼地添加着能找到的相对干一点的枯枝,火堆才勉强维持着,散发着可怜的热量。 众人围着这微弱的希望之火,瑟瑟发抖,湿透的衣服紧贴在身上,冰冷的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 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 苏明华用被雨水浸得半软的干粮和蔬菜,熬了一锅菜多粥少的糊糊。 一人分一碗,喝下去让冰冷的身体有了点微弱的暖意。 陈三罐捧着碗,看着清汤寡水的糊糊,再想想空间里那些存着的好东西,他悲从中来,长叹一声。 宋家人还算好了,其他一同露宿荒野的百姓处境更加凄惨。 许多人根本生不起火,只能三五成群地挤在一起,裹着湿冷的衣服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徒劳地汲取彼此那点可怜的体温。 有聪明些的,看到宋家这边有火光,便壮着胆子过来,低声下气地借个火种,小心地护着那点珍贵的火苗回到自己的小圈子里。 很多百姓的粮食也在暴雨中被彻底泡烂,他们只能忍着心疼和反胃。 囫囵吞下那些发粘发馊的糊状物,好歹让肚子不那么空得发慌。 最最惨的是那些连块遮雨布都没有的,只能蜷缩在冰冷潮湿的地上,用身体硬抗的那些人。 他们祈祷着漫漫长夜快点过去。 黑暗如同浓墨般化开,笼罩四野,疲惫不堪的众人挤在好不容易才半干的帐篷底下昏昏欲睡。 然而,危险悄然而至。 “呜嗷——” 远处不知是狼还是什么野兽的悠长嚎叫,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紧接着,更多低沉的,充满野性的呼应声从不同的方向传来。 “有狼!”宋金秋一个激灵跳起来,顺手抄起旁边的柴刀,声音都变了调。 守夜的人我立刻警觉起来,紧握着最近的武器,紧张地扫视着黑暗。 孩子们吓得缩成一团,女眷们紧紧搂着自家孩子,大气不敢出。 这恐怖的嚎叫声如同死亡的号角,撕裂了整个荒野的寂静! 恐惧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 各处歇息的百姓人群里,此起彼伏地响起孩童尖锐的哭喊,女人压抑的尖叫和男人粗重的喘息,甚至隐约能闻到空气中弥漫开的尿骚味。 那是有人被吓得失禁了。 所有人都被这几声嚎叫的威胁攫住了心脏。 黑暗中,几对绿莹莹,闪烁着幽冷光芒的眼睛,在不远处的灌木丛后亮起,如同鬼火般漂浮着。 缓缓移动,越来越近! 贪婪而危险的气息仿佛穿透了黑暗,扑面而来。 “点…点火!野兽怕火!”宋安宇强自镇定,声音急促但清晰。 “火不够旺!去找点湿柴,那种带松脂或者味道冲的!”苏老头紧跟着喊道。 宋家人手忙脚乱地将一些气味浓烈的湿树枝,甚至带着刺激性气味的野草扔进火堆。 火苗被压得差点熄灭,冒起浓烈呛人的白烟,这浓烟带着特殊的气味弥漫开来。 看到宋家人的动作,旁边一些勉强点着火堆的百姓也如梦初醒,纷纷效仿,混乱地往自己家的火堆里添加湿柴野草,试图制造出更多的浓烟。 一时间,荒野上好几处都冒起了呛人的白烟,或许是这浓烟和持续燃烧的火堆起了作用,或许是野兽也在评估这群两脚兽的数量和防御。 那些绿莹莹的眼睛在黑暗中徘徊了一阵,最终缓缓退去,消失在更深的夜色里。 危机暂时解除,但所有人都惊出了一身冷汗,后怕不已。 这一夜,在潮湿的帐篷里,在篝火的噼啪声和远处隐约的兽吼中,无人能够安眠。 守夜的男人眼睛熬得通红,神经始终紧绷。 太平村的野物多这个信息,以一种极其惊悚的方式,提前给宋家人来了个下马威。 第三天和第四天的旅程,是在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中进行的。 众人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罢工,脚底板磨出的血泡破了又起,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 太平村这个名字,在极度的疲惫和一路的磨难中,早已失去了任何美好的联想,只剩下无尽的沉重。 赵氏和吴氏连抱怨的力气都没有了,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 就连对食物充满渴望的陈三罐,都被极度的疲惫感给压了下去。 柳文渊也不再掐算吉卦了,只是拄着他那根破幡,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嘴里喃喃着谁也听不清的话。 环境在悄然变化。 土路两旁的植被渐渐茂密起来,出现了更多的树木和灌木丛。 石头多的信息也开始显现。 路面上的碎石越来越多,大小不一,板车碾过时颠簸得更加厉害,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伴随着众人沉重的喘息声,成了荒野中最单调的背景音。 在这片麻木的跋涉中,并非全无微光,苏老头沿途目光如炬,总能发现一些有用的草药。 宋安宇也像个沉默的绘图员,默默的在脑海中记录着道路方向,河流走向,山形地貌, 为未来可能的建设积累数据。 柳文渊指着远处一片山坳,又开始念叨什么“山环水抱,藏风聚气,必是福地”。 这次连赵氏都懒得怼他了,只是翻了个白眼。 第五天的傍晚,夕阳如同一个巨大的咸蛋黄,缓缓沉向西边的山峦,晚霞将天边染成一片凄艳的橙红。 翻过一个长满低矮灌木,异常费力的长土坡后,走在最前面的宋老头猛地停下了脚步。 他佝偻着腰,手扶着板车辕,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喘着气。 他抬起手指向土坡下方,手臂因为脱力和激动而微微颤抖,嘶哑的声音像是破旧的风箱。 “看…看前面…有…有炊烟…那边…界碑…” 疲惫到快失去知觉的宋家众人,如同被注入了最后一剂强心针。 他们猛地抬起头,顺着宋老头颤抖的手指望去,土坡之下,是一片地势相对平缓的谷地。 谷地里散落着大片明显开垦得极其粗糙,夹杂着无数石块和顽强杂草的荒地。 在荒地的尽头,依着一片稀疏但茂密的林子边缘,稀稀拉拉地分布着十几处低矮破旧的茅草屋。 几缕细弱得仿佛随时会断掉的灰白色炊烟,从其中几间茅屋的顶上袅袅升起,在晚风中飘散。 就在离他们最近的一片荒地的边缘,一块半截埋在土里,字迹有些模糊不清,上面布满青苔的灰褐色石碑,歪歪斜斜地立在那里。 夕阳的余晖恰好落在石碑上,勉强照亮了上面两个被岁月和风雨侵蚀得难以辨认,却足以让所有人心脏骤停的三个大字。 太平村。 没有欢呼,没有雀跃。 只有一片死寂的沉默。 众人望着那片破败又荒凉,像被世界遗忘的太平之地。 望着那几缕象征人烟的,却更显萧索的炊烟。 望着那如同墓碑般矗立的界碑。 一路上的疲惫,所有的苦难在这一刻汹涌回潮,几乎要将他们淹没。 板车沉重的吱呀声终于彻底停歇,只剩下荒野的风,吹过荒草和石碑,发出呜呜的声响。 仿佛是在为这支历尽万般艰辛,吃尽万般苦头而抵达家园的队伍,奏响一曲苍凉的序章。 第130章 这是能住的地方? 那破败的茅屋,那荒芜的田地,那几缕细弱得随时会断掉的炊烟,将他们一路积攒的最后气力浇灭了。 一片死寂的沉默,沉重的喘息声在风里显得格外清晰。 “爹…”宋金秋的声音干涩嘶哑,打破了这片令人窒息的寂静,“这…这就是太平村?” 他望着那一片萧索,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失望和茫然。 宋老头佝偻的腰背挺直了些,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片村落,浑浊的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失望。 沉重。 但最终被一股坚毅取代。 他深吸一口气,那带着泥土和荒草气息的空气灌入肺腑,带着凉意。 “是,到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甭管它啥样,往后这就是咱的家!走,进村!” 一声令下,疲惫到极点的身体又被强行注入了动力。 四辆沾满泥泞的板车再次艰难地向前挪动,碾过界碑旁丛生的荒草,正式踏入了这片名为太平的土地。 通往村子的路,不过是田埂间稍宽一点的土埂,同样坑洼不平,布满了碎石和顽固的草根。 板车颠簸得厉害,推车的男人们咬紧牙关,手臂上的青筋再次凸起。 越靠近村子,空气中那股淡淡的炊烟气息就越发清晰,村口几棵老树叶子稀疏,被风吹的嗖嗖响。 他们的到来打破了村子的沉寂。 第一间低矮茅屋的破木门开了条缝,露出一双警惕的眼睛。 紧接着,旁边土坯房的窗户后,也探出几张或好奇,或麻木,或带着明显戒备的脸。 这些人里大多数是老人,妇人和面黄肌瘦的孩子。 他们衣衫褴褛,补丁摞着补丁,眼神里透着长期困顿生活磨砺出的木然和对外来者的疏离。 “看!是新来的!” “又是逃荒的?” “啧,拖家带口,这么多张嘴。” “听说是官府安排来的?” “安排到咱这鬼地方?造孽哦…” 细碎的议论声如同蚊蚋般嗡嗡响起,从各处传来,他们的目光在宋家每个人身上扫过,带着审视和估量。 几个光着脚丫子,流着大鼻涕的半大孩子远远地跟在板车后面跑,脏兮兮的小脸上满是好奇。 赵氏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她忍不住低声嘀咕:“看什么看!没见过人咋的?” 声音不大,却引来更多不加掩饰的打量,吴氏下意识地把自家孩子往身边拉了拉。 苏明华努力的挺直脊背,脸上挤出一丝温和的笑容,试图向那些目光传递善意,但收效甚微。 宋家姐弟默默的观察着村民,心里也感觉不太舒服,这里的人气,比荒凉的土地更让人感到压抑。 “请问,里正家怎么走?”宋瑞峰停下脚步,对着离得最近的一个倚在门框上,叼着旱烟袋的干瘦老头拱了拱手,尽量让语气显得平和。 老头慢悠悠地吐出一口烟圈,眼睛上下打量着宋瑞峰和他身后的人,半晌才用烟杆指了指村子深处:“喏,顺着这条道往里走,门口有棵枣树,土墙最高的那家就是。” “多谢老丈。”宋瑞峰道了谢,招呼家人继续前行。 背后那嗡嗡的议论声更响了些。 在无数道目光的“护送”下,他们终于找到了里正家。 确实如那干瘦老头所说,土坯垒的院墙在村里算是最高最齐整的了,门口一棵老枣树虬枝盘结。 院门半开着,能看到里面还算宽敞的土院子,收拾得倒也干净。 宋老头亲自上前,叩响了院门上的铁环。 不多时,一个穿着半旧但干净棉布褂子,约莫五十多岁,面容精瘦,眼珠灵活的男人走了出来。 他便是太平村的里正,姓李,人称李老抠。 李里正的目光飞快地在宋家众人和他们的板车上扫了一圈,尤其在几辆板车自制的棚子上多停留了一瞬,脸上堆起一种介于热情和疏离之间的笑容。 “哎呀,几位就是官府文书上说的,新落户的宋家吧?一路辛苦,一路辛苦!快请进,请进!”李里正侧身让开院门,语气倒是热情,但那眼神里的打量和算计,却瞒不过历经世事的宋家人。 众人将板车暂时停在院外,随着李里正进了院子。 堂屋里光线有些昏暗,摆着几张粗糙的木凳。 李里正招呼众人坐下,又让自家婆娘端了好几碗看着就不怎么干净的水上来。 “文书和地契都带了吧?”李里正搓着手,直奔主题。 宋老头从怀里掏出那张被汗水浸得有些发软的凭证递过去。 李里正接过来,就着昏暗的光线仔细看了看,又抬眼看面前这一大群人,尤其是几个孩子,他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又展开笑容。 “嗯,没错没错,是周大人安排过来的,按文书上说的,给你们划了村西头靠林子边那块荒地,足有十五亩地!还有一处废弃的院子,虽然破败些,但收拾收拾也能住人。”李里正指着文书上模糊的草图,“地方是好地方,就是…额,就是荒得久了点,离村子中心也远了点,清净!” 清净二字,他说得意味深长。 宋家人心里都明白,这清净意味着偏僻,意味着离人群远,意味着安全系数可能更低。 “那…劳烦里正带我们去看看?”宋老头沉声道。 “好说好说!”李里正站起身,“地方有点偏,路也不好走,你们东西不少,要不先安置下老弱妇孺,我带当家的和壮劳力过去认认门?” 宋老头点头同意,安排赵氏带着女眷孩子和其他人留在这里稍候,他自己则带着三个儿子,跟着李里正的步伐,往村西头走去。 越往西走房屋越稀疏,道路越崎岖,荒草越高,空气中那股老林子带着腐叶和湿气的味道也越来越浓。 终于,在一大片明显撂荒多年,杂草丛生,石块嶙峋的坡地边缘,李里正停下了脚步,指着前方。 “喏,就是这儿了,地界嘛,以那几棵大树为东头,西边到林子边,北边是那道土坎,南边…咳,差不多就到这了。”他含糊地比划着,范围极大,但一眼望去,除了荒草就是石头,根本看不出田地的样子。 而在坡地稍高一点,靠近林子边缘的地方,孤零零地矗立着一个破败的院落。 几间低矮的土坯茅草屋围成一个不规则的院子,院墙早已坍塌了大半,只剩下几段残垣断壁。 茅草屋顶多处塌陷,露出黑黢黢的窟窿,院门歪斜地耷拉着,只剩下一扇,门轴断裂。 院子里长满了半人高的荒草,一片狼藉,散发着荒废已久的气息。 宋家父子看着眼前这片家园,饶是早有心理准备,也被这远超预期的破败和荒凉震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哪里是能住人的地方?简直比他们路上露宿的荒野好不了多少! 李里正仿佛没看见他们难看的脸色,自顾自地说:“地方是破了点,但胜在宽敞!收拾收拾大有可为!周大人给的地契就在这范围里,绝对够数!那啥,地方给你们带到了,钥匙…咳,也没啥钥匙,门都那样了,要不你们先收拾着?有啥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都是一个村的乡亲了!” 他话说得漂亮,但脚下却不着痕迹地往外挪,显然不想在这荒凉地方多待。 宋老头看着这片百废待兴的家业,再看看李里正那精明的眼神,心知多说无益。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对李里正拱了拱手:“有劳里正了,往后还请里正和乡亲们多照应。” 第131章 以后的家 “好说好说!”李里正敷衍着,脚底抹油般溜了。 夕阳的余晖将父子四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投射在这片荒芜破败的土地上,显得格外渺小和孤独。 宋金秋狠狠踢飞脚边一块石头,骂道:“这他娘的叫什么事儿!” 宋青阳没说话,只是看着坍塌的院墙,眉头紧锁。 宋瑞峰沉默地走到那扇歪斜的破门前,用力推了推,门板发出痛苦的呻吟,摇摇欲坠。 宋老头走到院子中央,环视着这片废墟,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燃烧着一簇不肯熄灭的火苗。 他弯腰,从荒草丛中捡起一块还算完整的土坯,在手里掂了掂,声音低沉却充满力量。 “地方是破,地是荒,但有墙基,有屋顶架子,有地!这就够了!老大,回去叫人来!今晚,就是睡草窝子,也得睡在咱们自己的地界上!” 父亲那斩钉截铁的话,像一针强心剂,暂时驱散了笼罩在他们心头上的阴霾。 是啊,再破再荒,这也是他们名正言顺的家了!总比露宿荒野,时时提防野兽强! 宋瑞峰立刻转身,大步流星地往回走,去接留在里正家的家人。 留下来的宋家儿郎,在宋老头的指挥下,开始清理院门口的障碍,至少要先弄出一条能推进板车的路来。 两人挥舞着带来的柴刀和锄头,砍伐着疯长的灌木和荆棘,汗水混着尘土,很快浸湿了后背。 当宋瑞峰带着大队人马,推着沉重的板车,在缓慢下降的夕阳中抵达这片废墟时。 他们已经勉强清理出了一小片空地,正好够四辆板车并排停放。 眼前的景象,依旧让刚刚燃起一丝希望的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尤其是女眷们。 赵氏看着那坍塌的院墙和屋顶的大洞,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我的天爷啊!这…这能住人?这比猪圈还不如!周正那个天杀的…” “闭嘴!”宋老头一声低喝,带着威严的吼声,硬生生把老妻的哭嚎给堵了回去,“不想住这荒郊野地喂狼,就赶紧动手收拾!天快黑了!” 他的目光扫过疲惫不堪,面露绝望的家人,声音缓了缓,却依旧坚定:“地方是破,但墙基还在,屋顶架子没全塌!今晚先找个不漏雨的角落安顿下来,明天天一亮就开工!咱们有手有脚的,还怕垒不起几间房?!” 当家人的威信和这务实的目标,让混乱的众人找到了主心骨。 众人立刻动了起来。 男人们举着火把,在探查那几间摇摇欲坠的茅屋。 最终,在院子的最东头,找到了一间相对完好的屋子。 这屋子屋顶的茅草虽然也稀疏发黑,但塌陷的窟窿较小,墙壁相对厚实,只有一扇破窗户,勉强能用木板暂时堵上。 最重要的是,地面还算干燥,没有明显的野兽巢穴痕迹。 “就这间了!”宋瑞峰拍板。 女人们将卸下来的铺盖卷,锅碗瓢盆等物往这间屋子里搬。 屋子里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和霉味,墙角挂着厚厚的蛛网,孙氏和吴氏忍着不适,用带来的破扫帚简单清扫了一下地面。 赵氏在一边嘟囔着,一边和大儿媳合力,在还算干燥的墙角铺开几张草席和被褥。 这就是今晚的床铺了。 地方狭小,这么多人挤在一起,只能勉强侧身躺下。 等将最紧要的睡觉地方和吃饭家伙什安置妥当,天色已经完全黑透。 荒野的风穿过坍塌的院墙和破败的门窗,发出呜呜的怪响。 远处老林子里隐约又传来几声不知名夜枭的啼叫,更添几分阴森。 孩子们又累又怕,白露紧紧抓着娘亲的衣角,元冬元序没精打采地靠在板车旁,闹不起来了。 “娘…我饿了…”元序小声哼哼着。 赶了一天的路,又折腾到现在,那点稀糊糊早就消化光了。 苏明华看着疲惫的家人,再看看这破败的环境,心里也堵得慌。 “我和安宇去拿点喝的吃的出来。”不等累瘫了的家人说话,宋安沐拉上弟弟到屋子里隐秘的地方。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空间里依旧温暖如春,生机盎然,两人一进来就贪婪地吸了几口这里纯净甘甜的空气,感觉一路上的疲惫和压抑都缓解了不少。 “快,装水!”两人不敢耽搁,拿出几个备用的竹筒,往里面灌水。 接着他们又跑到仓库,里面堆满了他们收集的各类物资。 新鲜的蔬菜拿点,晒干的腊肉拿点,成串的熏鱼拿点。 噢对了,还有最重要的大米。 也拿点! 这些在空间里保存完好的食物,此刻显得如此诱人。 两人咽着唾沫,强忍着马上就吃的冲动,找出那些想了好几天的食物,抱着就出了空间。 看到他们怀里抱着的东西,挤在破屋里的宋家众人眼睛都有神了! 陈三罐更是像打了鸡血,兴奋地搓着手:“快快快!苏嫂子,赶紧的!这肚子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小声点,别让村里人听了去,大家先喝点水。”苏明华赶紧示意,脸上也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众人接过分到的水囊,喝下清凉甘甜的灵泉水,一股奇异的暖流从喉咙滑入胃里,迅速扩散到四肢百骸。 连日奔波的疲惫感瞬间被冲刷掉了一层,干涸的身体像是久旱逢甘霖,精神都为之一振! 有了精气神,干活的力气都大了! 宋瑞峰在屋子中央清理出空地,然后用几块石头垒了个简易灶,宋青阳把白天砍下的灌木枝抱过来。 火很快生了起来,橘红色的火焰跳跃着,驱散着屋内的阴冷和黑暗,也带来了久违的暖意。 门板被宋金秋堵住缝隙,只留下必要的通风口。 苏明华熟练地淘米下锅,将肉类切成肉丁,又把蔬菜切碎,当猪油在瓦罐里化开,发出一声滋啦的声响,浓郁的肉香弥漫了整个破屋子! 这踏实熨帖的香气,在这一片破败荒凉之中,显得如此珍贵而温暖。 很快一大锅用灵泉水煮的饭就出锅了,热气腾腾,米粒开花,还有香味扑鼻的炒蔬菜和炒肉。 “好了,吃饭!”宋老头发话。 众人不再言语,捧着温热的碗,在温暖的房子里,就着诱人的香气,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米饭裹挟着咸香的肉和清爽的青菜,温暖熨帖着空乏的肠胃。 每一口下去,都是实实在在的满足感和力量感。 陈三罐吃得头都不抬,恨不得把碗都舔干净,连赵氏都捧着碗吃得格外香甜,暂时忘了对这地方的抱怨。 吃饱喝足,一股强烈的困倦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 紧绷了数日的神经一旦松弛,疲惫便排山倒海般涌上。 碗筷草草收拾了。 宋老头安排守夜的人,其他人挤在墙角铺开的草席和被褥上,蜷缩着身体,身下是硬邦邦的地面,鼻端是挥之不去的霉味,耳边是屋外呼啸的风声和远处林子里的夜枭啼鸣。 但是身体的疲惫和腹中的暖意,终究战胜了环境的恶劣。 孩子们几乎头一沾地就沉沉睡去,大人们也在极度的困倦中,听着彼此沉重的呼吸声,意识渐渐模糊。 在这片废墟之中,在这名为太平却一点也不太平的荒村边缘,宋家人终于迎来了南迁以来,第一个在“家”中度过的,疲惫却无比踏实的夜晚。 屋外,篝火的余烬在夜风中明明灭灭,守夜的宋金秋抱着柴刀,靠坐在门边的断墙上,他警惕的目光投向外面深沉无边的黑暗。 第132章 重整旗鼓 太平村村西头,宋家那破败不堪的院落轮廓,在微明的晨曦里显露出更清晰,也更令人心头发沉的景象。 昨夜的恐惧被光亮驱散了些,可取而代之的,是眼前这片断壁残垣带来的巨大压力。 鸟雀在远处林梢叽喳,衬得林子深处偶尔传来的不知名兽吼更加瘆人。 宋家人陆续从冰冷僵硬的地上坐起来,浑身的骨头像是被拆开又草草装回去,无处不酸,无处不痛。 铺盖卷下硌人的碎石瓦砾,提醒着他们昨夜的床铺有多糟糕。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复杂的味道。 潮湿的霉气,草木燃烧后的灰烬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勾人馋虫的昨日晚食的余香。 屋外,半人高的荒草叶尖上,露珠颤巍巍地挂着。 几个小的揉着惺忪睡眼,脸上还带着懵懂。 大人们虽然疲惫写在脸上,但眼神却比昨日多了几分韧劲儿。 肚子里有食,身体里那股喝了灵泉水后,暖融融的劲儿也还未散尽,支撑着他们面对现实。 赵氏看着屋顶那个能钻进人的大窟窿,还有墙根厚厚的积灰,嘴巴刚张开要抱怨,就被老伴一个沉沉的眼神给堵了回去。 陈三罐倒是精神头足,揉着瘪下去的肚子,眼珠子贼亮地四处踅摸,像是能从这废墟里闻出啥好吃的来。 宋老头咳嗽一声,清了清发紧的嗓子:“都醒了就动弹!光瞅着这房子也不会自己立起来!” 他目光扫过众人,开始分派活计:“老大老二老三,你们爷仨是主力,把这院子里的荒草,杂树杈子给清干净了,清出块能下脚,能转开身的地界,清的时候顺道仔细瞧瞧这破房子,哪堵墙裂得最吓人,哪片屋顶窟窿最多,心里好有个数!” 宋瑞峰沉稳点头,宋金秋已经弯腰去够脚边的柴刀,宋青阳温和地应了声“知道了爹”。 宋老头转头又对老妻道:“老婆子,你们几个女眷管住的地儿,把这破屋给彻底清扫一遍,蛛网和陈年老灰都清出去,再找找看有没有还能用的破木板,把这门窗上那些漏风的大缝子,能堵多少堵多少!” 赵氏心情不是太美丽的应着:“放心吧老头子,我们心里有数。” “安沐安宇,”宋老头看向两个小的,“你们负责看着弟弟妹妹们,不许带着他们到处乱跑!就在清出来的干净角落里好好的待着!” 宋安沐脆生生应道:“好嘞爷爷!交给我!” 宋安宇一副小大人模样,认真地点点头,他的眼睛在破败的院墙和远处的竹林间逡巡,像是在加载着游戏地图。 “至于三罐和柳先生…”宋老头看向那两位蹭饭的,“你二位随意搭把手,跟着老大他们砍砍草,或是看着孩子们,或是去附近找找吃食都成,柳先生要是得闲,给大家伙儿念个平安顺遂的卦,也是好的。” 陈三罐一听找吃食,立刻眉开眼笑:“宋老伯放心,这活儿我爱干!” 柳文渊一甩他那半旧的袍袖,装模作样地掐指:“在下观今日天象清朗,紫气东来,正是破土动工,重整家园之吉时!诸位但放宽心,近日必有贵人相助,遇难呈祥!” 这边还在安排,那边宋金秋已经提着柴刀,吭哧吭哧地砍向一丛半人高的坚韧茅草了。 一时间,破败的院子里热闹了起来。 男丁们成了开荒的主力。 柴刀挥舞,发出沉闷的嚓嚓声,坚韧的草茎应声而断。 锄头刨下去,碰到盘根错节的草根子,震得虎口发麻。 汗水很快浸透了他们单薄的粗布衣裳,顺着额角往下淌,在满是灰尘的脸上冲出几道沟壑。 清理出的碎石,断砖,朽木被堆放在院子一角。 宋瑞峰仔细检查着摇摇欲坠的院墙,发现倒塌处有些土坯还算完整,忙招呼道:“二弟三弟,把这些土坯捡出来留着,说不定糊墙能用!” 他又抬头仔细打量房屋主体,眉头紧锁:“西边这墙裂得太狠,得想法子赶紧加固,北屋的屋顶都快没了,先不管它,顾着咱们睡觉这间要紧!” 女眷们也在破屋里开辟“战场”。 扫帚挥舞,灰尘漫天飞扬,呛得人直咳嗽,赵氏一边扫一边嫌弃地用手帕捂着口鼻。 苏明华和孙氏找了块破布头沾湿水,用力擦洗着坑洼不平的泥土地面,试图弄出块干净地方。 吴氏趴在倒塌的灶台废墟里头翻找,发出一阵叮当哐啷的响声。 “嘿!还真有货!”她惊喜地叫了一声,从灰堆里扒拉出半口边缘裂了缝,但主体还算完整的破铁锅,“虽破了点,好歹能凑合煮东西!” 屋外,苏老头背着他的小药篓,像个老练的探子,在刚清理出来的院子边缘和林子交界处仔细搜寻。 他用一根小木棍拨开茂密的草丛,眼睛锐利地扫过每一寸土地。 “嗯,刺儿菜,止血可以用,艾蒿,熏虫子顶好…”他边辨认着,边用小锄头连根挖起几株有用的草药。 他用小锄头轻轻拨开茂密的杂草,露出几株形态奇特的植物,那枝干上密布着尖刺,叶子呈掌状复叶。 “刺五加!是好东西啊!”苏老头惊喜地低呼一声。 这是南方山林里才有的好药材,能强筋健骨,祛风湿! 他小心的避开尖刺,将几株刺五加连根挖起,放进药篓。 刚直起腰,又闻到一股特别的辛香,他循着味儿找去,在一丛灌木后面,发现了一棵矮小的树,枝头上结着一簇簇绿豆大小的青绿色小果子。 “木姜子!”苏老头更乐了,这可是南方特有的好香料,果子有股子独特的姜和柠檬混合的清香,炖肉煮鱼放一点,能提味去腥,稀罕得很! 他赶紧采下几小串成熟的果子,用布包好,像得了什么宝贝似的揣进怀里。 转身时目光扫过一片低洼潮湿的角落时,他眉头一皱,那儿的草长得特别茂盛,地面也格外湿软。 他蹲下身看了看地面的痕迹和一些脱落的鳞片,提高声音提醒道:“这边角落湿气重,瞧着像是有长虫盘踞的窝子!大伙儿清理的时候留点神!” 宋安沐把孩儿们安置在一块清理干净,相对平整的石板边,给了他们几颗光滑的小石子玩。 看他们安分了,她便走到自家那辆板车旁,拿出装有灵泉水的竹筒,她拔开塞子,将水注入每个水囊,然后挨个递给干活的家人们。 大家接过水囊大口地喝起来,泉水下肚,驱散了部分酸痛和疲惫。 宋安沐自己也灌了几口,眼睛像雷达一样扫视着周围环境:那片竹林离院子大概百来步?土…她蹲下身抓了一把院子里的浮土捻了捻,沙土居多,有点散,不知道黏性够不够做土坯… 就在这时,一道漆黑油亮的影子悄无声息地从板车底下溜了出来。 是墨玉。 它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每一根毛发在晨光下都闪着缎子般的光泽,迈着优雅的猫步,走到院子中央。 金色的竖瞳带着一种近乎挑剔的审视,缓缓扫过破败的屋顶,倒塌的院墙,丛生的杂草。 以及挥汗如雨,灰头土脸的人。 “这地方比本喵想象的还要破败,”它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嫌弃,“灰尘大虫子多,房顶漏风墙体裂缝,风水格局看着也差劲得很,你们确定要在这儿安家?” 宋安沐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故意说了敬语:“墨玉大人,您就别挑三拣四的啦!这年头有片瓦遮头就不错了!您看看这不正收拾着呢嘛!” “哼,就这也知足,还不如住本喵的空间,”墨玉不屑地甩了甩尾巴,它轻盈地跃上一段半塌的矮墙,居高临下的看着宋安沐,“本喵去附近的山林里巡视一番。” 说完,它也不等回应,后腿一蹬,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几个起落就消失在院墙外茂密的林子里。 大伙热火朝天的干到快晌午头,院子里清理了大半,显露出原本的轮廓,虽然依旧破败,但总算有了点家的样子,不再是纯粹的荒草地。 众人累得汗流浃背,刚准备喘口气,一个慢悠悠的身影背着手,溜溜达达地出现在了院门口。 是李里正。 他脸上堆着惯常的假笑,像是来视察工作的。 “哟呵,宋老哥忙着呐?”李里正站在院门口,也不进来。 他眼睛在清理出来的空地上扫了一圈,在看到刚堆好的那摞还算完整的土坯上时,还停留了好一会儿:“你们手脚够麻利的啊!这才一上午就拾掇出这么大块地方啦?咋样,这地界儿还凑合吧?” 他这话问得,透着一股子明知故问的虚伪。 第133章 规矩给我一边去 宋老头停下手中的活计,抹了把顺着皱纹沟壑淌下的汗珠子,语气不卑不亢:“地方是够大,就是荒废久了草根子扎得深,石头瓦块也多,拾掇起来费老鼻子劲了。” 李里正嘿嘿笑了两声,眼珠子又在那堆土坯上打了个转,慢条斯理地说道:“那是那是!老哥你们辛苦!不过啊…” 他话锋一转,脸上笑容不变,语气却带上点敲打的意味,“咱村里有规矩啊,这房前屋后,虽说地契文书是划给你们了,可要动土修葺,尤其是想垒墙盖屋啥的,那得跟村里报备一声,得按章程来。 用土挖石头也有讲究,不能随便乱来,这地方的地气,风水,可都关乎咱整个太平村的运道,马虎不得!要是乱挖乱采,破坏了根基,那可担待不起哟!” 这话一出,正在喝水的宋瑞峰眉头都拧成了疙瘩,他放下水囊,上前一步:“里正,这房子破得不成样子,墙都快倒了,屋顶更是漏得像筛子,不修实在没法住人。 报备是应当应分的,我们肯定按规矩办,只是不知这规矩具体需要怎么个报备法?找谁办?用土挖石头又有什么章程?” 李里正像是没听见他的问题,把手一摆,直接打断了话头:“哎呀,不急不急!你们这才刚安顿下来,眼前的难关还没过呢!报备的事儿,回头再说!回头再说细的! 我就是来看看,有啥需要村里搭把手的,如今看你们干得还行,挺好挺好!你们先忙着啊!” 他说完,也不等宋家人再开口,像是完成了什么巡视任务,背着手,又溜溜达达地踱着方步走了。 院里的气氛瞬间就沉了下去。 大家都听出来了,这规矩就是卡在脖子上的枷锁,后面不知道有多少刁难等着呢! 宋老头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猛地一挥手里的柴刀,砍断一根顽固的草根,声音带着一股狠劲儿:“都听见了?先干能干的!把院子彻底清干净,把睡觉那屋的门窗给我堵死!屋顶是顶顶要紧的!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管不着咱修自家屋顶遮风挡雨!” 累得几乎散架的一家人用力点头,更卖力的干起来了。 到了晌午,他们挤在勉强拾掇过,门窗缝隙也被破木板和石块堵得严实了些的破屋里。 空气中飘散着一股勾人馋虫的香气,苏明华没像前两天那样,为了对付两口,只煮野菜糊糊了。 她用那口裂缝的破铁锅,煮了一锅绿豆咸菜饭,然后又把路上买的鸡蛋,用猪油渣在锅边煸得金黄焦香。 最后她还碾碎了苏老头刚采回来的木姜子果,往锅里撒了一点点。 顿时,一股难以形容的,带着姜的辛辣和柠檬般清爽的奇特辛香,混合着米香,豆香,油渣的荤香和煎蛋的焦香,猛地爆发开来,霸道地钻进每个人的鼻孔! “咕噜咕。”不知是谁的肚子先叫了一声,引得大家伙儿都笑了起来。 连一直绷着脸的宋老头,喉结都滚动了几下,一家人捧着碗,喝着掺了灵泉水,变得格外清甜解乏的汤水,吃着这顿难得丰盛的午餐。 绿豆的绵沙,咸菜的咸鲜,煎蛋的油香,木姜子那独特的提神辛香,还有糙米本身的谷物气息,在他们的口中交织。 破屋里的气氛,比清晨初醒面对废墟时,明显松快了许多。 宋老头吃完最后一口饭,把碗底刮得干干净净,他放下碗,看着屋里那一张张疲惫却带着满足的脸。 他沉声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力量:“这一早上没白累!院子总算清出了模样,睡觉的屋子也堵严实了,还白捡了口能用的锅,这头开得不孬!下午都给我铆足了劲儿!集中力气把咱们头顶上的大窟窿糊上!” 吃完了饭,稍作休息,宋家废墟里又响起了叮叮当当的动静。 管它什么规矩报备,那几个吓死人的大窟窿不堵上,夜里灌风不说,万一掉下块木头砸着人可不得了。 宋瑞峰和宋青阳兄弟俩,硬着头皮成了“上房揭瓦”的主力,宋金秋和宋老头在底下打下手。 他们用清理出来的几根还算粗壮的烂木头,加上卸下来的板车架子,七拼八凑搭了个摇摇晃晃的架子。 宋瑞峰深吸一口气,踩着那咯吱作响的架子,试探着把脚踩上房顶一根看着还算粗的房梁。 “嘎吱…”房梁发出一声岌岌可危的声响,带着整个屋顶框架都好像往下沉了沉。 底下仰头看着的女眷们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孙氏更是吓得捂住了嘴,差点叫出声。 宋青阳紧随其后,动作更轻,像只猫似的,也踩上了另一根房梁。 兄弟俩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紧张。 “递东西!”宋瑞峰稳住心神,朝下喊。 宋金秋赶紧把一捆捆割来的长茅草,勉强还能看出形状的旧草苫子用绳子系好,宋老头则把几根柔韧的藤条抛上去。 房顶上的两人小心翼翼地在未塌的房梁上移动,把旧草苫子尽量铺在窟窿大的地方,上面再厚厚地覆盖上新的长茅草。 然后用藤条当绳子,使出吃奶的劲儿把草苫子和茅草捆扎固定在房梁上。 这活儿看着简单,干起来险象环生,腐朽的房梁踩上去软绵绵的,随时可能断裂。 茅草不够用,宋金秋又急吼吼地跑去院子边上现割。 捆扎全靠蛮力和藤条的韧性,工艺粗糙得没法看,歪歪扭扭,只求能挡风遮雨。 每一次房梁的响声,每一次茅草的滑落,都引得底下观看的人一阵惊呼,他们的手心里全是冷汗。 这惊险又热闹的场面,引来了不少看客,几个村里的皮小子远远地蹲在断墙根下指指点点,嘻嘻哈哈。 两个穿着打补丁粗布衣裳的妇人,挎着篮子假装路过,眼睛却不住地往房顶上瞟,低声议论着什么。 还有一个头发花白,面容愁苦的老妇人,挎着个空篮子,犹犹豫豫地在稍近一点的地方站住了脚。 她仰头看着房顶上摇摇晃晃的人影,苍老的眼睛里满是同情和担忧。 苏明华瞧见有个人在看房顶,她放下手里正在整理的破木板,主动走过去打招呼:“大娘,您是找我们有什么事儿吗?” 王婆像是被吓了一跳,局促地搓了搓手:“没…没啥事,就是看看,你们修这房子可太不容易了,危险呐。” 她看着清理出来的院子,又担忧地看了一眼房顶:“这房子荒得太狠了,不好拾掇。” “可不是嘛,”苏明华叹口气,顺着她的话说,“破得不成样子,不修没法住人,慢慢来吧,总能收拾出来。” 王婆点点头,似乎想说什么,又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指了指东边:“那方向有个水塘,边上长的茅草杆子硬实,韧劲儿足,糊顶子比这边的好使,你们要是缺草,可以去那儿割。” “哎!谢谢大娘指点!”苏明华真心实意地道谢。 这信息太及时了。 王婆说家里还有事先走了,结果她走了没多久,这边糊墙的活计紧接着就卡壳了。 清理出来的土坯堆在一边,可要把它们糊上墙,缺趁手的家伙什! 抹泥的木板要平整,自家带来的那块又小又破豁口多。 捆扎固定需要更结实的绳子,路上带的麻绳又细又不经用。 宋老头看着那裂开大缝的西墙,想了很久才下决定:“老大媳妇,你带着安沐去村里转转,看能不能借点合用的工具回来,抹泥板,粗麻绳啥的都行,态度放好些。” “知道了爹。”苏明华应下,叫上正在研究废墟泥土的女儿,母女俩直接出了破院门,往村里那几户看着有人烟的房子走去。 第134章 借工具 第一家是个院子看着还算齐整的人家,门板厚实。 苏明华上前叩门。 门开了一条缝,露出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半张脸,眼神透着警惕和不耐烦。 “啥事?” “这位大哥打扰了,我们是新搬来村西头的宋家,”苏明华陪着笑脸,“家里修房子,缺块抹泥板和粗点的麻绳,想问问你家有没有多余的,能不能借我们用两天?用完了保证还,弄坏了我们赔。” 汉子上下打量了她们母女一眼,眉头一皱,语气生硬:“没有!自家还不够用呢!” 门被砰的一声关上了,震得门框上的灰都刷刷往下掉。 门外的两人碰了一鼻子灰。 第二家是个低矮的茅草屋,门板薄得透风。 苏明华再次叩门。 这次门只开了一条细细的缝,一个面色憔悴的中年妇人警惕地看着她们。 “谁啊?” “大妹子,我们是新搬来村西的宋家,想…” 话还没说完,那妇人就抢着说:“新来的?借东西?没有没有!谁知道你们还不还?使坏了咋算?快走吧!” 她像赶苍蝇似的挥挥手,也啪地一下把门关上了。 隔着薄薄的门板,还能听到她在和家人抱怨:“就是些新来的破落户,也敢来我们家借东西…” 母女俩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奈。 宋安沐小声嘀咕:“娘,这些人怎么都这样啊?” 苏明华摇摇头:“穷怕了,也怕生。” 她们抱着最后一点希望,走到了王婆家那间更破旧的小院外。 院门半掩着。 苏明华扬声:“大娘?在家吗?” 王婆从屋里探出头,见是她们愣了一下,随即有些局促地走出来:“是你们啊?是有什么事吗?” 苏明华把借工具的话又说了一遍,语气诚恳。 王婆听完,没像前两家那样直接拒绝,而是搓着手,脸上显出为难的神色,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 她看看面前妇人温和的脸,又看看小女娃乖巧的样子,最终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转身进了屋。 片刻后,她拿着半块边缘磨损严重,中间还有个豁口的旧木板,和一小卷颜色发黑,看起来也不太结实的旧麻绳走了出来。 “就这点破玩意儿了,”王婆把东西递过来,声音带着点不好意思,“抹泥板是坏的,绳子也旧了,不值当啥,你们先拿去使吧,不用急着还。” 她似乎怕对方嫌弃,又补充道:“我这实在找不着更好的了。” 经历了前两次村民的冷漠对待,苏明华哪还会嫌弃什么,她连忙接过工具:“谢谢大娘!太谢谢你了!这能帮大忙了!” 她从怀里掏出几个又大又红的野山楂,塞到王婆手里,“路上摘的野果子,你拿回去尝尝鲜,甜甜嘴儿。” 王婆看着手里红艳艳的山楂,想推辞:“这怎么好意思。” “你拿着!一点心意!”苏明华不由分说地又往她手心里塞了几颗野山楂,还连声道了谢,才带着女儿和借来的工具往回走。 王婆捏着那几个红果子,站在门口,望着她们的背影,眼睛里似乎多了点暖意。 陈三罐惦记着昨天那加了木姜子喷香的饭,为了口吃的他干劲十足。 别人在糊墙修屋顶,他像个探宝的,在刚清理出来的院子犄角旮旯和林子边缘瞎钻。 嘿,还真让他撞见了好东西! 在一片半阴湿的荒草地里,他发现了老大一片绿油油,叶片肥厚的车前草,旁边还有一片叶子带着特殊气味的鱼腥草! 陈三罐乐得见牙不见眼,也不管脏不脏,扑上去就薅,连根带叶抱了一大捧回来,献宝似的堆在苏老头面前。 “苏大夫!苏大夫!快瞧瞧!这玩意儿能吃吧?炖汤香不香?”陈三罐满眼期待。 苏老头正整理着他采回来的草药,看着被堆到他眼前的东西,眼睛微亮:“车前草和鱼腥草?都是好东西啊!车前草清热利尿,鱼腥草清热解毒,是常见又好用的草药!三罐可以啊,你这鼻子还挺有用!” 他仔细翻看了一下陈三罐的收获,品相居然还不错。 看着这些草药,苏老头心里一动,他想起刚才女儿回来说的借工具碰壁的事,又想起王婆那愁苦的面色和借工具的善意。 他挑了些品相好的车前草和鱼腥草,仔细清洗干净,简单晾了晾水汽,用一块干净的布包好。 “我出去一趟。”苏老头从女儿那打听到王婆家在哪后,对大伙说了一声,拿着那包草药出门了。 王婆还在门外,对着那几个红山楂发呆,见有个老头来了,有些手足无措:“是还需要什么吗?” 苏老头露出和善的笑容:“老嫂子,没啥大事,刚才来借工具的是我家女儿,多亏有你帮忙,这点东西算是一点心意,你别嫌弃。” 他把布包递过去。 王婆疑惑地打开布包,看到里面新鲜的草药,愣住了:“这…这是?” “哦,这是车前草和鱼腥草,”苏老头指着解释,“都是山野里常见的,之前我看老嫂子你面色发黄,舌苔微腻,怕是有些湿气郁结,脾胃也不太调畅,这车前草你拿回去洗净煮水当茶喝,能利湿通淋,人会舒坦些,鱼腥草捣烂了,外敷能对付热毒疮子,内服煎汤也行,有清热解毒的作用,都是山里采的,不值钱。” 王婆听着老头这内行的话,看着手里新鲜的草药,眼圈竟有些发红。 村里缺医少药,有个头疼脑热都是硬扛,这点草药在眼前老头的眼里不值钱,在她这儿却是实实在在的关心和帮助! “这…这怎么使得…太谢谢你了!”她声音都有些哽咽。 “甭客气,”苏老头摆摆手,“以后都是一个村子里的,要是有啥不舒服尽管吱声,老头子我懂点粗浅医术,能帮的肯定帮。” 他顺势在门口的石墩上坐下:“老嫂子,咱这太平村,以前挺太平的吧?现在瞧着,人丁不旺啊?” 王婆见苏老头和气,又感念他送药,戒备心放下了大半。 她叹了口气,絮絮叨叨地说开了:“唉,谁说不是呢!早些年还行,后来官府来招兵,许多年轻壮力都被招走了,留下些老弱妇孺,后来打完了,死的死伤的伤,回来的人也都是在熬苦日子,而且李里正他…” 王婆说到这里,像怕被人听见,声音压低了些,左右看看没人,才凑近点说,“他管着村里,规矩多着呢,大家伙用土用石都得报备,说是怕坏了风水,其实啊,唉…” 她摇摇头,没再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她又说了几家可能有闲置旧工具的人家,不过也提醒道,那些人脾气可能不太好,让苏老头他们多担待。 苏老头得了这些信息,心里有了底,宽慰了王婆几句,才告辞离开。 这包草药,算是为宋家撬开了与村里人沟通的第一道门缝。 宋安沐的心思一直没离开过那些废墟里的土,她总觉得这些土沙沙的黏性不够,直接糊墙怕是不牢靠。 趁着大人忙活,她找了个角落,开始玩起了泥巴。 她挖了一堆土,倒上掺了灵泉水的水,想试试看能不能增加黏性。 又学着以前看过的视频,把陈三罐割回来没用的干草切得碎碎的,拌进泥浆里。 然后像模像样地把和好的泥巴拍进一个用破木板做的简陋模子里,压实,再倒出来,一块四四方方的泥巴砖坯就成型了! “姐,你在做土坯?”宋安宇凑了过来,饶有兴趣地看着。 “嗯!”宋安沐抹了把脸上的泥点,“试试看能不能做的结实点,你看,加了草筋后,是不是能像混凝土里的钢筋?” 她把一块加了草末的湿泥坯和一块纯泥的放在一起比较。 第135章 这墙糊不上 宋安宇点点头,像个小研究员一样记录起来:“有意思,等我记一下,配方一,纯土加水,配方二,土加水加草末,比例约1:10,配方三,土加水加微量特殊溶剂加草末,观察干燥速度,硬度及抗裂性。” 他捡了根树枝蹲在一边,在泥地上划拉着只有自己懂的实验记录。 经过一整天的挥汗如雨和心惊肉跳,那间破屋的屋顶,最大的几个窟窿,总算被厚厚的茅草和藤条勉强盖住了,虽然看起来不太好看。 夕阳的金辉洒在刚刚披上新装的屋顶上,虽然依旧简陋丑陋,但至少能给人一点遮风挡雨的希望了。 累瘫的男人们从架子上爬下来,坐在地上直喘粗气,脸上却带着一丝完成艰巨任务的轻松。 暮色渐浓,该做晚饭了。 苏明华再次成了主角。 她先用借来的那半块破抹泥板当锅铲,用那口破铁锅,焖了一锅喷香的大锅饭。 又用空间生产的芋头,熬了一小锅浓稠滑糯的木姜子芋头羹,里头还撒了点肉末。 芋头羹的香味在热气中升腾起来,整个破院子都弥漫着一股勾魂摄魄的,充满生活气息的复杂香味! 这股混合着谷物,油脂,辛香料和肉香的诱人气息,顺着那刚刚被清理疏通了一点的破旧烟囱,袅袅娜娜地升腾起来。 夕阳的余晖中,一缕灰白色的,细弱却异常稳固的炊烟,笔直地升向渐渐变成深蓝色的天空。 它不像前两日那般断续飘摇,而是持续地,坚定地向上攀升,宣告着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 这片被遗忘的废墟里,新的人家,正式开火了! 这缕烟,是他们在太平村扎下第一道根系的无声宣言。 破屋里,一家人围坐在一起。 众人捧着粗陶碗,吃着焖得恰到好处的糙米饭,嚼着油渣炒蛋的香脆,喝着那碗滋味独特,暖人心脾的木姜子芋头羹。 门外,是他们一锹一镐清理出来的,初具雏形的家园,地上晾晒着宋安沐试验的几块泥巴砖坯。 远处,是或好奇张望或漠然走过的村民剪影。 …… 隔天,宋家废墟里没人赖床,全都早早的就起床了,昨儿个烟囱冒了烟,今儿个就得把灶台立起来,他们要把西边那堵破墙给糊结实了。 早上的任务刚分派完,一道黑影就无声无息地从断墙头跃了下来,是在外头浪了一夜的墨玉。 它抖了抖油光水滑的毛,迈着优雅的步子走到院子中央,瞳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 墨玉摇着猫头,带着它特有的慵懒感说着:“大清早的就折腾这些泥巴石头,还不如多到空间里去干活。” 宋安沐正帮着清理灶台废墟的碎砖,闻言抬头,笑嘻嘻地回嘴:“墨玉大人,您老回来啦?一夜没睡精神头还这么足?不帮忙就别泼冷水嘛!” 墨玉甩了甩尾巴,跳到一堆相对干净的土坯上趴下:“帮忙?本喵巡视领地,发现后山断崖那边有些灰白色的石头,一踩就碎成粉,呛死猫了!还有片洼地,那泥巴黏糊糊的,差点把本喵尊贵的爪子粘住!” 它像是抱怨,却又精准地抛出了信息,宋瑞峰正蹲在西墙根研究那道大裂缝,听到这话猛地抬头,和同样看过来的儿子对视一眼。 灰白易碎的石头?黏性极强的泥巴?父子俩眼中同时闪过一丝亮光。 “爹,墨玉说的那些东西也许有用。”宋瑞峰看向宋老头。 宋老头也听到了,沉声道:“记下!先把眼前的活儿干好!亲家公,三罐,你们待会出去也顺便留意下墨玉大人说的几个地方。” 苏老头和陈三罐应了一声,背上家伙什出门了。 垒灶台这边。 女眷们把废墟里扒拉出来的,还算规整的砖石垒起来做灶基。 难点在烟道。 苏明华皱着眉头回忆以前街道办组织参观节能灶的情形,用几块破陶片比划着,在灶基里搭出一个拐弯的通道,尽量让烟能顺着劲往烟囱走。 宋安沐成了后勤部长兼技术支援,她从空间里翻出几块相对平整,厚实的石板递给娘亲做灶面。 “娘,试试用这个!”宋安沐又递过来一小桶和得比较稠的黄泥,“用这个勾缝,可能结实点。” 她们吭哧吭哧的垒到一半,然后发现基座又有点晃。 赵氏马上抱怨道:“我就说费这劲干啥!随便弄弄能生火不就行了!” 苏明华让两个妯娌帮忙搬来几块大石头,牢牢地塞进晃动的缝隙里顶住,解释道:“娘您看,灶垒好了省柴火,饭熟得快,长远看是省事省力。” 赵氏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磕磕绊绊,终于把灶台的主体雏形垒起来了,虽然歪歪扭扭的。 苏明华试着点了把小火,塞进灶膛,火苗舔舐着,大部分烟顺着她们搭的简易烟道,被吸进了清理过的烟囱,只有少量从灶台缝隙逸出。 “成了!能用了!”孙氏很高兴,虽然不是很完美,但总算有了个像样的做饭地方。 全家人都松了口气,期待着晚上在新灶上开火。 糊西墙那边,气氛却没之前那么轻松,那道裂缝像张开的怪兽嘴巴,底下几块土坯已经松脱了。 宋瑞峰指挥着,先把松动的土坯小心拆下来,用几根粗木棍斜着顶住墙,防止它突然塌了。 关键在糊墙的泥浆,宋金秋在负责和泥,他用院子里的废墟土加水搅拌,和出来的泥浆稀汤寡水。 往墙上一糊,根本挂不住,顺着墙往下流,更别提把土坯粘回去了。 “这啥玩意儿!跟浆糊似的,能糊墙?”他气得把泥铲一扔。 宋安宇蹲在泥堆旁,用小树枝搅了搅,他眉头紧锁:“这土沙太多了,没黏性,得加点东西才行。” 他想起姐姐玩的那个泥巴:“爹,要不像姐姐那样,加点草筋试试?” 宋瑞峰觉得可以一试,他冲着里屋喊道:“安沐!把你捣鼓出的那些干草末子拿来!多拿点!” 屋里头听到喊话的宋安沐,很快就抱来了一大捧切得碎碎的干草。 宋金秋把草末子使劲拌进泥浆里,再和出来的泥浆果然稠了些,勉强能挂在垂直的墙上了。 宋青阳拿小木板往裂缝里填塞泥浆,再把拆下来的土坯小心地嵌回去,宋瑞峰在旁边扶着校正。 “姐,泥浆好像还是不够筋道,干了怕裂。”宋安宇用手指戳了戳刚糊上去的一块湿泥。 宋安沐看着,手工达人的劲头上来了,她蹲到泥堆旁,抓起一把加了草筋的泥巴在手里揉捏感受。 “爹,这泥巴太散了,光加草筋不够,得让它更黏合才能用。” 她想到以前玩超轻黏土时加胶水或白胶的感觉,灵泉水能促进植物生长,不知道对泥巴有没有点用? 宋安沐假装帮忙,趁二叔去搬土坯时,她飞快的倒了几滴灵泉水混进泥浆桶,又用木棍往里面搅了几下。 加了料的泥浆,手感似乎更柔韧了一点,宋安沐心里也没底。 大家伙儿干劲十足地糊了大半个上午,宋金秋累得呼哧带喘,宋青阳的胳膊都酸了。 宋安宇拿着小树枝,不停地戳那些糊上去的湿泥块,测试硬度。 然而,随着日头升高,泥浆里的水分慢慢蒸发,问题来了! 最先糊上去的几块地方,表面开始出现密密麻麻的细小裂纹!纯泥浆的地方更惨不忍睹,巴掌大的一块直接干裂脱落,啪嗒掉在地上摔碎了! 看着墙面上那些龟裂的痕迹和掉落的泥块,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一股沮丧的情绪弥漫开来。 这墙,根本糊不牢啊! 昨天清院子,修屋顶的劲头,仿佛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 第135章 全家上手试新泥 就在这时,墨玉溜达回来了。 它轻盈地跃过地上的碎石,走到西墙边,毫不客气地开口:“啧啧,看看这裂纹,跟老树皮似的,你们这泥巴连本喵刨坑埋东西的土都不如。” 去林子里寻摸的两人也正好回来,苏老头一看墙上的惨状和众人的脸色,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他放下药篓,走过来仔细看了看裂纹,又捻了捻地上的碎泥块:“唉,这土质太沙黏性不够,我年轻时见过老泥瓦匠,和这种沙土泥浆时,得加料才成,要么是熬得稠稠的糯米汤,要么就是上好的石灰粉,糯米咱们没有,石灰的话镇上药铺或者瓦窑有卖,可那价钱…” 他摇摇头,没再说下去。 意思很明白:贵! 而且李里正那关恐怕不好过。 宋老头脸色铁青。 糯米? 浪费粮食!想都别想! 买石灰? 太贵了!他们也买不起啊! 宋瑞峰父子却同时想起了墨玉早上的话和它那嫌弃的抱怨。 灰白易碎的石头? 不就是生石灰原料! 黏糊糊的泥巴? 那可能是优质的黏土! “爹!”宋瑞峰看向宋老头,眼神灼灼,“墨玉早上说后山有灰白石头和黏泥!岳父说的石灰兴许咱们自己能弄出来!就算不成,那黏泥肯定比这沙土强百倍!” 宋老头浑浊的眼睛猛地亮起,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毫不犹豫地一挥手:“你们几个抄上家伙去后山,看看墨玉大人说的地方。” 他看向趴在土坯堆上打哈欠的黑猫,有点谄媚的道:“墨玉大人,能劳烦您给带个路吗?” 墨玉懒洋洋地甩了下尾巴:“又要本喵带路?行吧,早点干完这里的活,空间里还一大堆活等着你们呢。” 它站起身,优雅地跳下土堆,朝院外走去,宋家三兄弟抄起家伙随后,宋安宇也小跑着跟上。 陈三罐一听可能有新发现,也嚷嚷着:“我也去!我眼神好!” 看着他们急匆匆离开的背影,再看看墙上刺眼的裂纹,宋老头深吸一口气,对剩下的人说:“接着干!把能糊的先糊上!等他们回来!” 日头偏西,去后山的人还没回来,灶台这边倒是彻底完工晾着了。 虽然墙没糊好,但新灶落成总是件喜事,苏明华决定在新灶上开火,给大家鼓鼓劲。 她从空间里拿出储存的糙米,焖了一大锅米饭,新灶省柴,火候好控制,饭焖得格外香。 然后又把咸菜疙瘩细细切成丝,用一点猪油炒了,咸香扑鼻。 苏老头采回来的新鲜野菜和几朵无毒的小野菌,也被她一起煮成一锅汤,只撒了点盐,却鲜得掉眉毛。 饭菜的香味很快飘满了小小的破屋,冲淡了些许糊墙失败的沮丧。 当去山里的人满身泥土,个个一脸兴奋地扛着麻袋回来时,正好赶上了饭点。 “爹!找到了!灰白石头一敲就碎!那黏泥,嘿,粘手得很!”宋金秋还没进门就嚷嚷开了。 宋老头看着他们鼓鼓囊囊的麻袋,紧锁的眉头终于松开一丝:“先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琢磨!” 一家人围坐在新垒的,还带着点潮气的灶台旁,新灶火力旺,饭熟得快,省柴的效果实实在在。 捧着热腾腾,散发着谷物香气的饭碗,就着咸香爽口的咸菜丝,喝着鲜美的野菜菌菇汤。 虽然简单,却比前些天的糊糊粥不知强了多少倍。 疲惫的身体被食物温暖着,希望又重新燃了起来。 宋老头扒拉完碗里的饭,看着角落里那几袋新弄回来的宝贝,重重放下碗:“吃好了就动起来,今晚就试试这新泥巴,到底能不能糊墙。” 他的这句“今晚就试”像根鞭子,抽得人困劲儿都没了。 新灶台的火刚熄,碗筷都顾不上收,宋家破屋里就点起了好几盏油灯,在昏黄的光线下,一家子人围着那几麻袋宝贝疙瘩。 黏糊糊的深褐色黏土和灰白色的石灰岩块,眼神都亮得跟灯似的。 宋瑞峰成了总教头。 他抓起一把黏土,又捻了捻敲碎的石灰岩粉末,清了清嗓子:“大伙儿听我说!这黏土粘性好,是糊墙的好料子!这灰白石头粉,叫生石灰,遇水能变熟石灰,会发热,粘性也会更大!咱们今晚就试试看怎么配比,糊墙最结实!” 他简单分了工:“安宇,你拿根炭笔记着!每种泥巴用了多少黏土,多少石灰粉,多少草筋,加多少水,都写清楚!回头干了再试试哪个最硬!” “安沐,和泥的活儿就归你了!带着弟弟妹妹多试试手感,看哪种泥巴最听话,抹墙上不爱掉!” “二弟三弟,你们和我把这石灰石头块子再砸碎点!娘,你带着几个女眷用破布头筛筛这黏土,把碎石渣子和草根子拣出来!其他人就把干草切碎点,越碎越好!” 墨玉跳到那堆黏土麻袋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众人忙活,舔了舔爪子:“大晚上的不睡觉,跟泥巴较劲,愚蠢的人类。” 众人纷纷行动起来,宋安宇找了块相对平整的破木板,用烧焦的树枝头在上面认真画格子,准备记录。 “姐,先试纯黏土!”宋安宇喊道。 宋安沐立刻动手,她挖了两勺筛好的黏土,慢慢加水,双手像揉面一样用力揉捏。 很快,一团深褐色,表面油光发亮,极其粘手的泥团在她手中成型。 “好黏!”她惊喜道,试着往旁边一块破木板上抹了一点,果然挂得很牢。 她点评:“就是太软了,干得可能会慢点。” “再试试加草筋的!”宋安宇记录下纯黏土的状态。 宋安沐又取等量黏土,加水,然后抓了一大把赵氏切好的草末子拌进去,揉捏后,泥团里多了纤维,感觉更筋道了些,抹上去也挂得住。 “这个感觉好点,干了应该不容易裂。”宋安沐感觉着手里的变化。 “关键来了!加石灰粉!”宋瑞峰声音带着期待。 他亲自用小木勺舀了一勺刚砸碎的生石灰粉,倒进新和的黏土泥里。 “小心点,慢慢加水!”他提醒。 宋安沐小心地滴着水,用木棍搅拌,刚开始没什么反应,等水加到一定量,泥浆里突然“嗤”地一声轻响,冒出丝丝白气,紧接着就感觉到一股明显的温热感从泥里透出来! 泥浆的颜色也从深褐变成了灰褐色,粘稠度肉眼可见地增加! “呀!热了!还变稠了!”宋安沐惊讶,几个娃也兴奋的举着脏手蹦跳着欢呼。 “这就是生石灰遇水变熟石灰的反应,”宋瑞峰解释,“现在这泥浆粘性更大,但是要小心别被烫到了。” 宋安沐赶紧把加了草筋的黏土石灰泥抹到木板上。 好家伙! 这泥浆像是有胶水一样,死死地巴在木板上,抹平都费劲,她又加了几滴灵泉水进去,感觉泥浆似乎更柔韧了一点,不那么死板了。 “这个粘性好强!”她下了结论。 宋安宇飞快记录:配方三:黏土+生石灰粉+草筋+水→强粘性,发热,塑性佳(疑似更柔韧?)。 大家兴致勃勃,又试了好几种比例,纯黏土加石灰,黏土石灰泥不加草筋,多加石灰少加水… 宋安沐凭着手感,不断调整着泥浆的状态,宋安宇一丝不苟地记录。 三个娃说是帮忙,其实是在玩泥巴,大人们也没管他们,不要捣乱就是最大的期待了。 结果捣乱的另有其人。 一直在旁边看热闹,负责递水的陈三罐,看着他们演示的那一小点生石灰遇水“嗤嗤”冒泡变粘稠的过程,觉得新奇又好玩。 他瞅着脚边那桶刚提来的清水,又看看旁边麻袋里白花花的生石灰粉,脑子一热,心想:“一点点就这么好玩,倒多点进去反应不是更大?” 趁着宋瑞峰转头跟宋老头说话的功夫,他抄起舀水的木瓢,狠狠舀了一大瓢生石灰粉! “嘿嘿,看我的!”陈三罐得意地喊了一声,手臂一扬,满满一瓢生石灰粉哗啦一下,全给他倒进了那半桶清水里! “别…”听到这死动静的宋瑞峰回头一看,就一眼,他魂儿都快吓飞了,只来得及喊出一个字。 第136章 终于把墙糊上了 “轰!!!” 一声闷响,那半桶水像是被投入了烧红的烙铁,瞬间剧烈沸腾翻滚,大量的白色热气如同爆炸般喷涌而出,灼热的石灰浆液像子弹一样四溅开来,整个桶都在剧烈震动! “啊呀!”离桶最近的宋金秋和柳文渊首当其冲,滚烫的水滴和石灰浆溅到他们裸露的手腕和小腿上,顿时火烧火燎地剧痛。 宋金秋痛得跳脚大骂:“陈三罐!你个憨货!” 柳文渊捂着烫红的手背,疼得龇牙咧嘴。 正蹲在桶边认真记录宋安宇没反应过来,眼看着一大片灼热的浆液就要劈头盖脸的浇下来! 千钧一发之际,旁边的苏明华眼疾手快,一把将他狠狠拽开! 滚烫的浆液“滋啦”一声泼在地上,冒起白烟! “我去!差点小命不保!”宋安宇后怕得小脸煞白。 “快!快拿清水来!”宋瑞峰反应最快,大吼一声,一个箭步冲过来。 吴氏和孙氏很快提来几桶清水。 “别愣着!快冲!”宋瑞峰抓住两人被烫伤的手脚,直接按进清水桶里反复冲洗。 剧烈的灼痛让两人嗷嗷直叫。 冲洗掉表面的石灰浆,露出手腕和小腿上几处明显的红肿,有的地方已经起了亮晶晶的水泡。 苏老头脸色难看,快速从药篓里翻出草药捣烂,嘴里厉声斥责道:“真是胡闹!这生石灰遇水如同火烧!是会要人命的!你怎么敢这么勇!” 闯祸的陈三罐吓傻了,脸也吓白了,他缩着脖子嗫嚅:“我…我就是想看看…没想到这么厉害…” 宋老头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道:“陈三罐,你给我听好了!往后但凡沾着这石灰粉的活儿,你一步都不准靠近!再敢胡来就给我滚蛋!” 陈三罐耷拉着脑袋,彻底蔫了,连连保证不敢了。 一通人仰马翻的急救之后,两人烫伤的地方被苏老头用捣烂的草药厚厚敷上,用干净布条包好,虽然伤处还疼着,但总算控制住伤势。 众人惊魂未定地看着那桶还在冒着丝丝热气的事故现场,半桶水已经变成了浑浊的石灰水,桶底沉淀着一层厚厚的,细腻的白色膏状物。 宋瑞峰走过去,用木棍小心搅动那膏状物,然后好像发现了什么,有点吃惊:“这…这是熟石灰膏?!” 他想起刚才自己只是用一点点生石灰粉就做出了一小团熟石灰膏,而陈三罐这一大瓢下去,直接造出了大半桶! “祸兮福所倚啊!”苏老头看着那桶膏状物,哭笑不得,“这莽撞的劲儿倒是歪打正着,省了咱们不少工夫!” 有了这意外得来的大半桶细腻熟石灰膏,试验立刻提速了。 宋安沐直接挖黏土,加入熟石灰膏,再拌入草筋,加水调整稠度。 省去了处理危险生石灰的步骤,安全又高效! 她很快找到了最佳手感,三份黏土加一份熟石灰膏,再加一小把草筋,水加到能顺畅抹开又不流淌的状态,然后抹在木板上,这样做出来的黏土又粘又平,手感极好。 “爹,爷爷,我看这个配比行!”宋安沐指着她刚糊好的一块泥巴。 宋瑞峰和宋老头仔细看了看,又用手按了按,都点点头。 “那还等啥!开干!”宋老头一锤定音,“趁着大伙儿都清醒,今晚就用这新泥巴把西墙给糊上!” 一声令下,全家再次动员起来,疲惫被危机后的庆幸和新希望冲淡。 宋瑞峰用新泥浆仔细填满裂缝深处,再把拆下来的土坯一块块的嵌回去,用新泥浆塞实缝隙,宋青阳就在旁边扶着,给大哥递材料。 破屋还需全面修补,宋老头带领其他人,把墙面上大大小小的裂缝和坑洼,用新泥浆仔细涂抹抹平。 女眷们成了和泥工,严格按照宋安沐和宋安宇试出的配比,轮番上阵,在大木盆里和出稠度一致的三合泥浆,一桶桶供应前线。 苏老头负责照看伤员和火堆照明,顺便提供一点热力烘干墙面。 他们还安排了机动支援,孩子们成了最忙的小工,穿梭在泥浆桶和墙面之间,递铲子,送泥桶,照看火堆不让它熄灭等工作。 灯火摇曳,人影在破败的墙壁上晃动,新和的泥浆散发着淡淡的土腥和石灰味,抹在墙上顺滑无比,粘附力强得惊人,不再往下流,裂缝也被这灰褐色的膏药一点点填满覆盖。 汗水混着泥点,沾满了每个人的脸和衣服,但没人喊累,陈三罐被罚去远处劈柴,时不时偷偷往这边看,眼神里满是愧疚和后怕。 墨玉跳上刚糊好一小块的墙头,爪子试探性地踩了踩湿漉漉的新泥,留下几个小小的梅花印。 “嗯,这次还算有点样子,勉强配得上本喵落脚。”它甩甩尾巴,找了个相对**的地方趴下监工。 时间在汗水和泥浆中流逝。 当东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时,西墙那道狰狞的裂缝终于消失了! 整个墙面被一层相对平整,厚实的新泥浆覆盖着,松脱的土坯也被牢牢地固定回了原位。 虽然颜色新旧不一,表面还湿漉漉的,但看上去已经稳固了许多。 天光大亮,众人累得几乎直不起腰,但看着眼前的成果,都露出了疲惫却欣慰的笑容。 宋安宇迫不及待地拿起他的小树枝,走到墙边,用力戳了戳一块已经有点发硬的泥浆。 “梆!”小树枝只在上面留下一个浅浅的白点。 “成了!你们看好硬!戳都戳不动!”他兴奋地喊道。 昨天那些糊上去就裂开掉渣的泥块,仿佛还在眼前。 这对比太鲜明了! 赵氏都忍不住嘀咕:“这新泥巴是有点门道。” 墨玉伸了个懒腰,优雅地跳下墙头:“总算能入眼了,虽然还是丑得像块破补丁。” 它金色的竖瞳瞥了一眼远处的屋檐下,那里,一个熟悉的人影正背着手站着,远远地望着宋家院子。 是李里正。 宋老头也看到了,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凝重,他走到墙边,手用力按了按新糊的墙面,确实坚硬结实。 他眼睛一一扫过杂乱的院子里,沾满特殊深褐色黏土的锄头,残留着白色石灰渍的木桶。 还有那堆砸石灰岩留下的碎屑… “墙暂时是糊住了,大伙儿也都累坏了,抓紧回屋歇会儿!”宋老头的声音带着疲惫,却异常沉稳。 他目光再次投向远处那个已经转身离开的身影:“不过晌午头怕是睡不安稳了,李里正要来了。” 最后几个字,让短暂的喜悦,被新的阴云笼罩。 …… 累!浑身骨头像是被拆散了又草草拼回去,眼皮沉得抬不起来。 熬了一宿的宋家人,直到日头爬得老高,才在浑身酸痛中陆续醒来。 院子里静悄悄的,苏明华强撑着爬起来,看着外面亮堂堂的天光,再看看西墙上那层已经干了大半,显得平整结实的灰褐色新皮,心里头那点疲惫被一股踏实劲儿冲淡了不少。 她走到新垒的灶台旁,伸手摸了摸灶膛口,凉透了。 “得开火了!”她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新灶落成,墙也糊好了,这顿开灶饭必须做得像样点,给全家提提神,也去去昨夜的晦气。 她从空间里拿出珍贵的白米,用水淘洗干净,新灶很好用,她只添了几根细柴就点着了火。 火苗舔舐着锅底,热力均匀,锅里的水很快就“咕嘟咕嘟”冒起了泡。 米下锅后盖上破锅盖,趁着焖饭的功夫,她又从行李里翻找出食材。 咸菜被她切成丝,腊肉被她切成小丁放进小碗里,昨天赵氏进空间采的菜鲜嫩欲滴,也洗干净了放一边。 锅里的米饭香气最先冒出来,清甜的米香混着柴火气,格外诱人。 接着是咸菜丝下锅,“刺啦”一声,咸香瞬间爆发! 最后,她把腊肉丁和蔬菜一起丢进锅里翻炒,腊肉的咸鲜油脂包裹着翠绿的菜,香气一路冲出院墙。 第137章 李里正找茬 她刚把热气腾腾的白米饭一碗一碗盛出来,摆放到临时搭建起来的桌子上,就听到院门口传来脚步声。 是王婆。 她挎着个小篮子,循着香味,犹犹豫豫地站在那儿。 看到焕然一新的西墙,王婆的眼睛瞪得老大:“哎哟喂!真…真糊好啦?昨儿个看着还裂那么大缝呢!这也太神速了!结实不?” 苏明华笑着招呼:“大娘,快进来!刚做好饭,您来得正好!” 王婆走进院子,眼神还在那墙上溜达,满是惊叹。 她把手里的小篮子往苏明华手里塞:“没啥好东西,家里攒的几个鸡蛋,还有一把干豆角,你们修房子辛苦了,拿去吃点补补身子。” 篮子里是十来个还带着母鸡体温的鸡蛋,和一包晒得黑黄的干豆角。 这份礼物,在贫穷的乡下,绝对算得上是厚礼了。 苏明华心里一暖,连忙推辞:“大娘,这太贵重了!我们哪能收!” “拿着拿着!”王婆很坚持,“远亲不如近邻,你们刚来不容易,我老婆子一个人也吃不了多少。” 她看着苏明华手里那碗香喷喷又油汪汪的饭,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苏明华看到了王婆的眼神,随即不由分说地把碗塞到她手里,又拿了个空碗,从锅里盛了一碗白米饭,上面铺上咸菜丝和显眼的腊肉丁炒菜。 “大娘,来试试我们新灶做的饭!这腊肉用了猪油炒过的,您尝尝味!” 王婆听到菜里还用上了猪油,想推辞来着,刚张开嘴要说话,就被苏明华用勺子塞了一口饭进嘴里。 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耳朵先听到对面人问她好吃吧,她下意识的嚼了两下,嗯,确实很香,好吃!太好吃了!还想多吃几口! 可再一想,这家人刚来这里安家,人口又这么多,他们自己家的人还不够吃呢。 王婆还想再挣扎一下,可那饭菜的香味实在是勾人,又有苏明华的劝说,最后还是半推半就地坐了下来。 她手里捧着热乎乎的碗,嘴里吃着香喷喷的米饭和带着肉味的咸鲜野菜,脸上的皱纹都舒展了不少。 一边大口扒饭,王婆一边分心说道:“真香啊!苏妹子你们可得留点神啊,早上我看见李里正在村里转悠,挨家挨户打听你们家的事呢!还询问大伙有没有人知道你们用了啥法子糊的墙,那眼神看着不太对劲。” 苏明华心中一凛,面上不动声色:“谢谢大娘提醒,我们就是运气好,挖到点黏土。” 王婆几口扒拉完饭,把碗递还给苏明华,抹了抹嘴,又叮嘱一句:“反正小心没大错。” 又道了谢后,她挎上空篮子匆匆走了,像是怕被人看见。 王婆前脚刚走没多久,宋家人一个个起床洗漱,准备吃早食了,院门口的光线就被几个身影挡住。 大伙探头看出去,瞧见李里正背着手,脸上挂着那副让人腻味的假笑,慢悠悠地踱进院子里。 他的身后还跟着村里两个有名的无赖,一个是歪戴着破帽子的张癞子,一个是一脸横肉的李二狗。 两人斜着眼,不怀好意地打量着院子,尤其在糊好的墙和角落里那个还残留着白色石灰渍的木桶上停留。 “嗬!宋老哥!好香的饭食!好手艺啊!”李里正吸着鼻子,声音拖得长长的,假得不能再假,“这才几天的功夫?破房子拾掇得像模像样了!这墙糊得,啧啧,比地主家新砌的也不差呢!日子过得红火啊!” 他边说边像是房子的主人一样,在院子里到处溜达。 看他这没边界感的模样,大家脸色都不太好看,从屋里走了出来,孩子们被女眷按着不让出门。 李里正溜达到墙角,用脚尖踢了踢那个石灰桶,又指着沾满深褐色黏土的锄头和铁锹。 他脸上的笑容猛地一收,换上一副痛心疾首,义正词严的表情:“不过宋老哥,你们这手脚也太快了点!快得,有点不合规矩啊!” 说着他声音陡然拔高,指着那些东西:“我听说你们可没少往后山跑啊?那后山的土!后山的石头!那是咱太平村祖祖辈辈留下的风水地脉!是能随随便便乱挖乱采的吗?!你们动了地脉,坏了太平村的风水根基,这是要祸害全村老少啊!” 他唾沫星子飞溅,帽子扣得又大又狠。 张癞子立刻帮腔:“就是!我们太平村这些年人丁不旺,就是风水被坏了!肯定是你们乱挖搞的!” 李二狗也撸袖子:“赔钱!要么把你们糊墙的好方子交出来抵罪!” 李里正满意地点点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宋老头:“宋老哥听见了?乡亲们也不答应啊!按村里的老规矩,动了地脉土石,要么…” “按数交钱。”他伸出三根手指晃了晃,意思至少三两银子。 “要么…” 他眼神变得阴鸷,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和威胁:“就用你们这糊墙的法子来抵!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全村的风水平安着想!你们总不想刚来,就成了全村的罪人吧?” 宋老头胸膛起伏,强压着怒火,声音低沉却清晰:“李里正!我们糊的是自家要塌的破墙,用的是后山无主的荒土烂石!咋就坏了风水?这规矩之前你可没说得这么细!怎么滴?是看我们把墙糊好了,眼红了?” 宋瑞峰上前一步挡在父亲身前,语气冷静的道:“里正,我们这法子就是普通的泥巴加草根子,没啥稀奇的,就是后山的土黏性好点罢了,村里谁去挖都行,至于钱,我们逃难至此,身无长物,实在拿不出。” “我大哥说的是!”宋金秋愤愤不平,他怒吼道,“这荒山野岭的土石头谁不可以用?你还要钱?还要方子?我看你就是想明抢!” “你这家伙!竟然敢这么跟里正说话!”李二狗想在里正面前出头,他往前冲,伸手就想推搡宋金秋。 张癞子也撸胳膊挽袖子,院子里的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喵嗷——!!!” 一声尖锐刺耳的猫叫陡然响起! 一道黑影如同闪电般从墙头上猛扑而下!是墨玉!它精准无比地落在李里正和张癞子中间。 那个装着生石灰粉的麻袋上! 只见它优雅地一抬前爪,锋利的爪尖在麻袋上看似不经意地一划拉! 嗤啦一声轻响,麻袋瞬间被划开一道大口子,里面白花花的生石灰粉漏了出来,撒了一地。 墨玉像是被这粉尘惊到了,“受惊”般猛地向后一跳,后爪“恰好”蹬在了旁边那半桶提来和泥的清水桶上! “哗啦——!” 半桶清水,不偏不倚,正好浇在了刚刚漏出的那摊生石灰粉上! “嗤啦——嘭!!!” 如同平地一声惊雷! 生石灰遇水剧烈反应! 大量的白色蒸汽如同爆炸般猛烈喷发,瞬间弥漫开来! 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伴随着刺耳的嗤嗤声和石灰块爆裂的噼啪声! 滚烫的石灰浆液四处飞溅! “啊呀!我的脸!” “烫死我了!” “这是什么东西!” 那来找事的三人被灼热的水汽和飞溅的滚烫颗粒吓得魂飞魄散! 李里正只觉得脸上一阵火辣辣的剧痛,他怪叫一声后连连后退,狼狈的一屁股坐倒在地! 张癞子抱着头蹲下,吓得哇哇乱叫,李二狗被那爆炸声和眼前弥漫的白雾吓得肝胆俱裂,连滚带爬地就往院外跑,嘴里胡乱喊着:“是山神发怒了!报应!报应啊!” 混乱中,墨玉的瞳孔冷冷地扫过地上狼狈不堪的三人:“一群蠢货!再敢来,下次泼你们嘴里!” 宋老头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猛地踏前一步,对着被白雾笼罩,惊魂未定的李里正厉声喝道:“李里正你也看见了!举头三尺有神明!我们宋家行得正坐得直,自有天佑!你们要是再敢无理取闹触怒神灵,若是遭了报应,可别怪宋某没提醒过你!” 第138章 这梁子是结下了 弥漫的白雾渐渐散去,露出李里正煞白的脸和惊恐未定的眼神,他脸上沾着石灰粉,衣服也湿了。 他看着地上还在嗤嗤作响的石灰浆,又对上宋老头那凌厉的目光,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好…好!算你们狠!”李里正色厉内荏地指着宋家人,声音都在发颤,“你们等着!这事没完!张癞子!李二狗!扶…扶我走!”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腿却软得像面条,张癞子也吓破了胆,和李二狗一起,连拖带拽地把魂不附体的李里正架了起来。 三人跌跌撞撞,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宋家院子,仿佛后面有鬼在追。 看着他们连滚爬爬消失的背影,院子里紧绷的气氛骤然一松,所有人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后背都惊出了一层冷汗。 苏明华腿一软,扶住了灶台,赵氏拍着胸口直念“阿弥陀佛”。 孩子们从大人身后探出头,小脸上满是不屑,觉得三人弱爆了。 “墨玉!我的大功臣!”宋安沐欢呼一声,冲过去想把墙头的黑猫抱下来。 墨玉却轻盈地一跃,避开了她的手,跳到更高的断墙处,优雅地舔着爪子,仿佛刚才那惊天动地的一击跟它毫无关系。 “哼,区区小事,也值得大惊小怪?脏死了,本喵要去洗洗。”它说完后迈着猫步,施施然的走开了。 危机暂时解除。 锅里的米饭焖得正好,咸菜腊肉炒菜的香气依旧诱人。 宋老头走到院子中央,看着那缕笔直上升的炊烟,又看看糊好的墙,再想想刚才三人惊恐逃窜的样子,布满皱纹的脸上却没有多少轻松。 “都进去吃饭吧。”宋老头招呼大家,声音带着疲惫后的沙哑。 一家人围坐在新灶旁,默默地吃着这顿来之不易的早食,饭菜很香,新灶的火力让米饭粒粒分明,炒的菜更是下饭。 但气氛却有些沉闷。 宋老头扒拉着碗里的饭,他放下碗,目光扫过众人,表情显得凝重:“刚才的事是墨玉大人有办法,暂时吓住了李里正那起子小人,但你们记住,这梁子,咱们是结死了!李里正丢了这么大的脸,绝不会善罢甘休,以后他不敢明着来硬的,背地里的阴招,怕是少不了!” 众人心头一凛,刚刚放松的心情又提了起来。 “咱们的脚跟,只是刚沾了点地皮,离站稳还远着呢!”宋老头沉声道,“墙是糊好了,灶是垒成了,但这院子还是破的,门也没有,经不起人惦记,往后,你们的眼睛都放亮点!那新泥巴光糊墙还不够,大家再琢磨琢磨能不能弄点别的用处?比如做点砖坯把院子围起来。” “还有,”他最后看向那缕炊烟,“饭要一口口吃,家要一点点垒,都打起精神来!只要咱们一家人齐心,有墨玉大人护佑,有手有脚肯干活,这太平村,咱就待定了!吃饭!” “是!”众人齐声应道,声音里透着一股被逼到墙角后反弹的韧劲儿。 他们捧起碗,继续吃饭。 炊烟依旧袅袅,带着一份面对未知风雨的决心,飘向湛蓝的天空。 李里正被“石灰惊雷”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跑走了,宋家院子总算安静了下来。 可这短暂的平静底下,是暗流涌动,谁都知道,那老狐狸吃了这么大亏,绝不会轻拿轻放。 宋老头心里跟明镜似的,与其坐等人家找上门,不如趁这空档,把自家的篱笆扎得更牢靠些。 他把全家男人叫到了刚刚糊得结实平整的西墙根下,指着那豁牙漏齿,只剩残垣断壁的院墙。 “咱们的墙是糊住了,能遮风挡雨了,可这院子没遮没拦的,跟大敞院有啥两样?这不行!咱得把这院墙也给垒起来,就用那糊墙的泥巴,做些土坯砖围上!” 目标钉死了,全家像上足了发条行动起来,宋金秋和宋青阳抄起麻袋和锄头,趁着薄雾未散,一溜烟钻进了后山洼地。 两人都是干活的一把好手,几趟下来,院子的角落就堆起了一座深褐色的小土山,散发着湿润的土腥气。 宋瑞峰蹲在黏土堆旁,用上次还没用完的大半桶细腻的熟石灰膏,混上新挖的黏土,再拌入切得碎碎的干草筋末子,加水调和。 挖土回来的宋金秋连汗都顾不上擦,光着膀子就加入了和泥的队伍。 沉重的木棍在他手里翻搅,粘稠的三合泥浆被反复捶打揉捏,渐渐变得油光发亮,筋道十足。 真正的核心在宋安沐那边。 她早用破木板钉好了几个方方正正的模子,此刻正蹲在泥堆旁,像对待稀世珍宝一样,抓起一大团和好的三合泥,用力摔打进模子里。 小木板刮过,泥面瞬间平整。 她屏住呼吸,手腕轻巧地一提,一块棱角分明,草筋均匀分布的土坯砖便脱胎而出,稳稳立在泥地上。 “泥要摔实!草筋搅匀!脱模轻点手!”她一边动作不停,一边不忘提醒来帮忙的人。 他们将这些湿漉漉的泥方块搬到清理干净的地面上,每一块都排列整齐,让晨风慢慢带走水分。 宋安宇拿着炭笔和小本子,像个严谨的账房先生,认真的记录着每一块土坯的诞生。 另外三个小娃也跟着玩泥巴,拿着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主打一个各干各的,互不干扰。 墨玉慢慢地踱了过来,在刚脱模的湿土坯砖之间优雅地穿梭,油亮的黑毛在晨光下泛着缎子般的光泽。 它伸出爪子,在一块土坯上按了一下,留下个清晰的梅花印。 “这泥巴块方头方脑的,比那破墙看着顺眼些,留个本喵的印记”,它爪子又按了按另一块:“这块心是虚的,泥没填满,干了准裂开。” 宋安沐凑近一看,果然那块泥料填得有点松,赶紧返工。 陈三罐在旁边看得直咂舌,对墨玉的火眼金睛佩服得五体投地。 刚忙活开,院门口就传来窸窣的动静,王婆探进头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拄着拐棍,脸色蜡黄的老妇人。 是村里的钱婆子。 “苏老哥在吗?”王婆的声音带着点局促。 苏老头放下切草筋的柴刀,迎了上去:“王老嫂子?可是有什么事?” 钱婆子咳了两声,声音虚弱得像蚊子哼哼:“苏老哥,听王婆说你懂点草药门道,我这老寒腿,还有这腰每日都疼得钻心剜骨,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能麻烦你给瞧瞧不?” 她眼睛里满是卑微的期盼,又怕被拒绝,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 “快进来坐!”苏老头连忙招呼,把两人让到一块干净的石头上,宋家人好奇地停下了手里的活计看过来。 苏老头仔细问了钱婆子的症状,听她说遇冷就钻心疼,酸麻得抬不起腿,又看了看她白腻的舌苔,在简易的平面石头上搭了下脉。 “老嫂子,你这是风寒湿气钻了筋骨,痹住了,叫痹症。”苏老头转身从随身小药篓里拿出祛风散寒的草药,又添了点活血通络的辅料,用一块干净的旧布仔细包好,递给钱婆子。 “这些拿回去,三碗水熬成一碗,早晚热热地喝下去,另外…”他又拿出些捣烂的新鲜草药泥,“这个晚上睡觉前敷在疼得最凶的地方,用布包严实了,先试试看能不能松快些。” 钱婆子捧着那包草药,双手抖得很厉害:“这…这…太谢谢你了!这得…多少钱?” 苏老头摆摆手:“都是山里采的,不值多少钱,你先用着,感觉松快点了再说,别的甭提。” 他没打包票,只是说先试试,就这样钱婆子还是激动的千恩万谢,然后颤颤巍巍的被王婆搀扶走了。 第139章 换个方式找茬 两个婆子走了之后,宋家人边聊着天边继续干活,但这份短暂的安宁时间没能持续到晌午。 去挑水的人空着手,带着一身冲天怒气回来,宋青阳的半边衣裳都湿透了,紧贴在身上。 宋金秋的脸黑得像锅底,他的额角青筋直跳,手里拎着破了个大洞的水桶,桶沿都瘪下去一块。 “爹!李里正那老王八羔子使阴招!”宋金秋气得胸膛剧烈起伏,呼哧呼哧的直喘粗气,他把破水桶狠狠往地上一掼,木桶发出哐当一声,桶身上的裂痕又多了几道。 宋青阳抹了把脸上的水渍泥点,平时一个温温和和,没说过半句重话的人,这次也被惹毛了。 他声音里都压着怒火:“我和二哥刚走到去水塘的路上,张癞子和李二狗就带着几个人堵在那儿,说我们这些外乡人脏,污了村里的水源! 我们上前去理论,结果还没说两句他们就故意撞上来,把水桶给撞翻了,还仗着人多对我们推推搡搡的,把咱们的桶给砸了,还放话说以后见咱宋家人挑一次水,就砸一次桶!” 他指着地上被砸的很惨,修复都修复不回来的破桶,拳头攥得死紧。 “什么?!”宋老头猛地从矮凳上站起身,脸上瞬间绷紧,铁青一片。 院子里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宋金秋粗重的喘息声。 李里正这是要断他们的命根子啊!家里那点存水,平日里喝用都得精打细算,更别说和泥做土坯了。 灵泉水倒是清冽甘甜,可那水喝多了人精神得睡不着,只能每次都兑着喝一点提神,不敢多喝。 “狗娘养的!真是欺人太甚!”宋金秋眼睛赤红,一拳砸在旁边半干的土坯堆上,震得土坯刷刷的掉灰。 “明着不敢来,就用这种下三滥的招数!真是有够无耻的!”赵氏看向等着和泥的水盆,急得声音都变了调。 就在这群情激愤,几乎要抄家伙去找人拼命的当口,角落里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柳文渊突然动了。 他慢吞吞地站起身,整了整身上那件半旧的青布长衫,又捋了捋下巴上几根稀疏的山羊胡。 几步走到院子中央,对着宋老众人团团一揖,声音带着江湖术士特有的,抑扬顿挫的韵律。 “诸位且慢动怒,且听在下一言!”他嗓音中气十足,一下子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平时他神神叨叨,大家只当个乐子,可此刻他这架势,倒真有几分仙风道骨,洞察天机的味道。 柳文渊甩了下宽大的袍袖,目光如电扫过院门,好像能看见李里正似的:“李里正此人以污浊水源,破坏风水为由发难,实乃荒谬绝伦,他懂什么风水?不过是装神弄鬼想讹钱。” 他走到院门口,身形站定,一手负后,一手指点江山般划过远处的山峦和近处的林子,然后一个帅气的回身,手指稳稳指向宋家这片院落。 “诸位请看,这院子坐北朝南,正南正北,后面有山稳稳靠着,像屏风挡在后方,前面又开阔,有气势,这分明是块风水宝地,李里正等人胡说八道,把好说成坏,此等行径简直天地不容,就是天打雷劈都不够!” 他字字铿锵,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院墙上,把李里正那套风水歪理批驳得体无完肤。 看到宋家人脸上的怒色被解气取代,柳文渊精神大振,他的声音激昂又肯定:“再者福人居福地,吉地涌甘泉,他李里正堵得了塘边小路,焉能堵得住地脉灵泉?宋家福缘深厚,得此吉宅庇佑,新水源必现,此乃天意昭昭,岂是魑魅魍魉能阻挡的!”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吼出来的,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这番话,如同醍醐灌顶! 用李里正最迷信的风水,把他扣的屎盆子砸了个稀巴烂,还反手给宋家扣了个福地吉宅的大帽子! 宋老头充满老态的眼睛都亮了几分,他胸膛起伏着,只觉得一股浊气都随着柳文渊的话吐了出去。 解气!太解气了! 这就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柳先生高见!”宋瑞峰立即高声响应,声援柳文渊,“咱们这地方风水旺得很!是李里正狗屁不通,还一派胡言!” 他迅速转向宋老头:“爹,当务之急是找水,他们白天堵路,咱们就夜里去更远的山涧取水!” 宋安沐像只小鹿般蹦了出来,声音清脆而充满力量:“爹说得太对了!咱们还可以自己存水!” “存水?拿啥存?桶都让人砸烂了!”宋金秋烦躁地挠着头,他踢了踢地上被砸了又砸的破桶。 “用泥巴烧啊!”宋安沐指着那堆黏土山,眼睛亮得像星星,“我会捏陶罐,用这些黏土就能烧出大水缸,咱们烧它十几个大缸存满水,看那些人还怎么断咱们的水!” 她兴奋地比划着:“咱们有现成的黏土,还有石灰,可以试试做釉或者加硬,搭个土窑就能烧!” “烧陶罐?!”一个激动得变了调,破了音的尖叫猛地炸响! 只见闯祸之后,一直像鹌鹑一样缩在角落,大气不敢出的陈三罐,像被雷劈了一样弹了起来! 他双眼瞪得溜圆,死死盯着那堆黏土,脸上是压抑了太久后喷涌而出的狂喜,声音都劈了叉:“安沐丫头!这个真能做陶罐?能烧出来?” 陈三罐像阵风似的冲到宋安沐面前,搓着粗糙的大手,激动得语无伦次,唾沫星子横飞:“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可以!安沐丫头,你可是答应过我要合伙做买卖的!咱要是烧出了好罐子,我保管给你卖出去!” 货郎的本能瞬间点燃了他所有的热情,之前的蔫样一扫而空,整个人都活泛了起来,陈三罐已经能想象到那些叮当作响的铜钱了。 宋安沐被他这夸张的反应逗笑了:“三罐叔,眼下烧水缸存水要紧,卖钱的事等咱们有空了再说。” “对对对!存水要紧!存水就是存命!烧!赶紧烧!”陈三罐的脑袋点得像啄米的小鸡,“要我干啥?挖土?和泥?我力气大着呢!都能干!” 他撸起袖子,一副随时准备大干一场的架势。 看着陈三罐这突如其来的干劲,再看看孙女眼中闪烁的自信光芒,宋老头的脸上露出了破开阴霾的笑容。 他猛地一拍大腿:“好!就这么定了!老二老三,你们夜里警醒点,去远点的山涧取水,安全第一!老大和柳先生,你们去附近看看,还有没有能挖出水的地儿。” 那边安排完,他又看向这边:“烧陶罐,烧水缸的事就交给安沐,三罐你全力帮衬着,需要帮忙的地方全家都可以顶上,咱们就烧它一批大缸出来,把水存得足足的!” “是!”院子里响起一片应和声。 宋安沐感受到责任感和前所未有的兴奋感同时压在肩头,从现代的手工爱好者,到肩负全家存水希望的“宋家窑厂总工程师”。 夜色浓得化不开,连星光都吝啬,宋家有两个大小伙,像两只夜行的狸猫,摸在崎岖的山道上。 宋金秋在前面探路,宋青阳挑着两个空桶紧随其后,每一步都踩得很小心,生怕弄出一点声响。 白天通往水塘的路被李里正的把守着,他们只能绕远路,钻到这更深的山涧里来取水。 冰冷的水流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两人心头却绷着一根弦。 他们匆匆灌满两桶水,又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往回溜。 水成了宋家人悬在心尖上的石头,每一次取水都像一次冒险。 第140章 休想打败我们 院子里,白日里热火朝天的景象被另一种紧张取代,宋安沐这一天都呆在为她临时搭起的简易“作坊”里。 在油灯的光晕下,她额上沾着泥点,正全神贯注地对付着一团油光发亮的深褐色黏土。 这泥已经被陈三罐的大木槌“伺候”过无数遍,又被她反复揉捏,此刻在她手中温顺得像块面团。 她取过家人们搓好的泥条,手指灵巧地盘旋,垒高,压实,抹平缝隙,一个大水缸的雏形在她手下渐渐丰满起来,肚子圆润,口沿微收。 陈三罐蹲在一边,眼珠子随着制作人的手指转动,大气都不敢喘。 自从宋安沐说要烧陶罐,这闯祸后蔫了许久的汉子就像换了个人,满眼都是压抑不住的亢奋。 此刻他看着那初具规模的泥缸,越看越激动,颤着声音再次问道:“安沐丫头,这缸真能成?” “三罐叔,你都问第八遍了!”宋安沐头也不抬,手指用力抹平一道接缝,“等把泥揉透了,阴干好了,火候到了,就能成,你就等着吧!” “好好好!”陈三罐实在是太高兴了,“上好的陶罐能换半斗米,我卖陶罐的时候就琢磨过,要是自己能烧,一定要多多的做,多多的卖!” 他货郎的本能,在泥巴的香气里彻底复苏:“丫头咱可说好了,等烧出了好玩意儿我帮你卖,你六我四!” “哼,一个泥巴缸也值得念叨?吵得本喵睡不好觉。”墨玉溜达到了草棚口,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微光。 它嫌弃地扫了一眼那灰扑扑的泥缸雏形:“这条缝都没抹平,烧出来了准漏水,白费柴火。” 说完,它优雅地一甩尾巴,又消失在夜色里。 宋安沐被它一提醒,赶紧凑近细细的检查起来,果然发现一处细微的缝隙,连忙展开补救措施。 陈三罐则对黑猫敬畏得很,觉得墨玉大人说得话准没错,也跟着瞪大了眼睛检查其他陶坯。 院子另一头,宋瑞峰正对着那个塌了半边,跟歪嘴怪兽一样的土窑发愁,白天他们垒到关键处塌方了。 这让众人泄气不已。 宋安宇蹲在塌方处,用小棍戳着散开的泥浆,他认真的建议道:“爹,泥浆还是太稀了,粘不住砖,得像糊墙那样,多加点草筋进去。” 宋瑞峰采纳了儿子的意见,重新和泥浆,这回掺入了大量的碎干草,湿泥马上变得粘稠筋道,韧性十足。 全家合力,像修补城墙一样,用泥浆把塌陷处仔细的糊上压实,又用找来的木棍在窑内做了临时支撑。 一个虽然坑坑洼洼,丑陋不堪,但总算结构完整的简易土窑,重新立了起来,在夜色里像个沉默的卫士。 王婆的援手总在半夜悄然而至,她挎着半桶清水,轻轻放在宋家院外的石头上,然后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这半桶水在存水缸彻底见底的夜里,是真正的救命甘霖,滋润着他们干渴的喉咙和焦虑的心田。 煎熬的等待终于结束。 陶坯在草棚里阴干得差不多了,用手掌掂上去轻飘飘的,敲击时也发出了沉闷的咚咚声。 土窑也干透了。 决定性的时刻到了! 连早早睡觉的三个小娃都醒了,屏息围在土窑边目光灼灼,窑膛里已经铺好了引火的干茅草和细柴。 宋老头神情肃穆,亲自将一支浸了油的火把凑近火膛口。 “呼啦——” 橘红色的火焰瞬间腾起,贪婪地舔舐着干燥的柴草,发出欢快的噼啪声,火光映亮了每个人紧张的脸庞。 漫长的煅烧开始了。 陈三罐往里头添加着细柴,浓密的灰白色烟雾从烟道口滚滚涌出,带着湿土的气息,熏得人睁不开眼。 墨玉早就嫌弃地跑进林子里了。 这一步至关重要,要让窑内残余的湿气缓慢排出,否则里面的陶坯会在高温下被炸得粉身碎骨。 浓烟持续了大半天,空气里弥漫着烟火与泥土混合的独特气味。 烟雾渐稀,火焰由红转黄,热浪扑面而来,宋青阳接替了陈三罐的位置,开始进入中火氧化阶段。 他投入更粗壮的硬木柴,火焰立刻蹿高,发出呼呼的声响,窑壁被烤得发红发烫。 宋青阳的额头汗珠滚滚,他紧盯着火焰的颜色和窑体的变化,均匀地添着柴,孙氏在一旁给他擦着汗。 宋安沐也守在旁边,凭借记忆中的经验和感觉,判断着窑内的温度。 炽热的空气灼烤着皮肤,时间仿佛被拉得无比漫长,窑口的火焰已经呈现出炽烈的白黄色,亮得刺眼,将小半个院子都照亮了。 窑体通红,像个巨大的,燃烧的心脏,向外辐射着惊人的热量。 这是最后的高温烧结。 宋家男子轮番上阵,将最耐烧的硬柴投入火膛,热浪逼人,汗水刚渗出皮肤就被烤干,留下白色的盐渍。 陈三罐也抢着帮忙,脸被烤得通红,眼睛熏得流泪也顾不上擦,只是机械地递着柴火。 空气在热浪中扭曲,每个人都像在蒸笼里搏斗,只为窑内那泥与火的蜕变能顺利完成。 终于,宋安沐感觉窑温达到了顶峰,那灼热的气息仿佛连空气都要点燃,她朝父亲用力点头。 宋瑞峰扯着嗓子大喊:“封窑!” 全家齐动! 用早就准备好的湿泥团,迅速而精准地封堵窑门,烟道也被死死堵住,巨大的热量被封存在窑内。 窑体发出低沉的嗡鸣,像一个被捂住了嘴巴的巨人。 接下来,是更煎熬的等待。 窑内的余热和缺氧的环境会让陶器在缓慢冷却中变得更加坚硬致密。 存水缸彻底空了,众人小口小口的喝着灵泉水润喉,围着不再喷吐火焰却依旧滚烫的窑体,焦躁地踱步。 陈三罐和赵氏围着土窑一圈圈地转,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老天保佑,一定要成啊,成了就有水缸了,有水缸就不怕没水喝了,保佑保佑…” 当黎明的第一缕微光驱散黑暗,窑体终于摸上去只是温热了。 紧张的气氛几乎凝成实质。 宋瑞峰拿起锄头,深吸一口气,开始敲击封门的硬泥块。 “噗…噗…哗啦…” 封泥碎裂剥落,一股积蓄已久的热气裹挟着灰尘猛地涌出,窑内光线昏暗,残余的温度依然灼人。 宋瑞峰屏住呼吸探身进去,小心地摸索着四周,将里面烧制的陶器一件件往外传递着。 一件,两件,三件…… 窑口的地面上,渐渐摆满了还带着窑火余温的陶器。 一阵短暂的寂静。 随即,压抑的欢呼声从宋家破屋里猛地爆发出来! “成了!真的成了!” 大部分陶器都完好无损! 尤其是宋安沐倾注最多心血,掺了灵泉水的那三个大水缸和几个大水罐,在晨光中呈现出均匀的灰褐色。 水缸的缸壁厚实,虽然表面看着很粗糙,布满了泥土的颗粒感,但器型十分稳固,敲击时发出当当当的脆响,如同金石之音。 宋安沐激动地走过去,抱起一个水罐,入手很沉,带着窑火的余温。 苏明华拿着竹筒上前,把灵泉水倾倒进去,清亮的水流注入缸中,稳稳当当,没有一丝渗漏。 “滴水不漏!真不漏!”她的声音中带着哭腔般的喜悦。 “水缸!大水缸啊!”陈三罐比谁都激动,他扑上去,粗糙的大手颤抖着抚摸着水缸的表面,像是在抚摸稀世珍宝,“咱们有容器存水了!安沐丫头!你是这个!” 他高高竖起大拇指,以示肯定。 几个女眷也走上前,伸手摸了摸水缸和水罐,感叹着宋安沐的聪慧手巧,三个娃手拉手围着堂姐绕圈。 就连宋安宇也被拉着一起… 柳文渊对着那三个在晨光中伫立的大水缸说道:“妙哉妙哉!水火既济,厚土载物!李里正那等魑魅魍魉妄图以邪法断我等生路,实乃螳臂当车,可笑不自量力!此窑火旺器成,更昭示我等根基深种,气运勃发!哈哈哈哈!这是大吉之兆啊!” 他这一通神神叨叨的吉祥话,宋家人听的不是很懂,但魑魅魍魉,大吉之兆这些词语,好歹他们也是学过几个字的,自然能理解其中的意思。 此刻柳文渊说的这些话,听在他们的耳中,是格外地提神醒脑。 墨玉迈着优雅的步子踱近,凑到一个水罐前嗅了嗅,伸出爪子,用肉垫不轻不重地敲了敲罐壁。 “叮!” 一声清脆的回响。 “嗯,烧硬了,装水马马虎虎,”它点评着,算是给了个及格分,随即又昂起头,露出那副欠揍的睥睨众生模样,“不过这离本喵装鱼羹的细瓷斗彩碗,还隔着十万八千里呢!” 嗯…众人太激动了,没理会墨玉大人的发言。 宋老头走到最大的那个水缸前,布满老茧的手掌用力拍在厚实的缸壁上,发出沉闷而有力的回响。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地上这一排粗糙却结实的储水家什,又望向远处村子的方向。 “好!有存水的物什,命根子就攥在咱自己手里了!”他脸上展开笑容:“李里正想掐断咱的水?下辈子吧!你们都挺好!这烧窑的手艺攥紧了!往后咱不光要烧水缸存水,还要烧碗烧盆!这都是能换钱粮的好手艺!” 他回身,目光落在院子里那一排排阴干待用的土坯砖上:“下一步就是给这院子砌上结结实实的墙!把咱们的根在这太平村里扎得更深!更牢!” 存水的危机,在这泥与火的淬炼中被打破。 袅袅炊烟再次从新灶的烟囱里升起,笔直地升向湛蓝的天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稳定,更加有力。 那烟雾里,仿佛也带上了一丝泥土的厚重与窑火的炽热。 宋家的根基,在这片曾被视为废墟的土地上,又向下,倔强而又沉稳的,扎深了一寸。 第141章 看似平静的日子 几口敦实的大水缸稳稳当当地立在墙角,里面储满了清水,宋家人心里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松了些。 连着赶工烧窑,提心吊胆的日子耗尽了力气,宋老头看着家人疲惫的脸,拍板决定:歇一天! 存水有了保障,院墙的事急也急不来,得养足精神后再干。 歇息的日子,宋老头把全家拢到一块开会,重新给大伙分了工,李里正阴魂不散,明枪暗箭都得防着。 宋老头手里敲击着几天没用的烟袋锅:“墙要垒,地也要种,两头都不能耽误,还得提防着有人使坏。” 最后宋家分成了五队,一队是垒墙主力,由宋瑞峰领头,带着两个弟弟,加上闲不住的陈三罐。 他们负责最重的体力活,用晾好的土坯砖垒院墙,这活计耗时长,不是一两天就能完成的,得慢慢来,还要确保垒得结实。 二队是选地播种,由宋老头亲自带着老妻和柳文渊。 朝廷分给他们的荒地就在废墟附近,得赶紧去看看,挑出最好的地块,准备播种。 这时节都到十月份了,得抢种些能过冬或开春早收的庄稼。 柳文渊那套风水本事,这时候正好用上,可以帮着看看哪块地气旺。 三队负责空间种田,这个活计安排给了吴氏和孙氏,自从他们到了这太平村后,神仙洞府里的种田区和药田区就一直没好好打理过。 现在他们新屋子收拾的差不多了,也该把空间的日常劳作给提上日程了,毕竟不能坐吃山空,收成就是老百姓的救命粮。 四队也是管理空间事物的,不过这次负责的是药田区那边,这个就只能交给懂药材的人来打理了。 陈三罐被拉去了一队,所以侍弄药田的工作就分派给了苏老头和苏明华,虽说草药生长不用怎么干扰吧,但浇水捉虫这些还是需要的。 五队的成员是宋安沐和宋安宇,他俩的年纪小,但长期住在城里,又有个童生爹和会医术的外公。 宋家人都觉得两人是随了苏氏的聪明又机灵,反正就是和别的小孩不同,所以给分到了机动人员的任务。 这个任务就是哪队忙不过来就去搭把手,没任务时,仨小的就归他俩照看,保证安全不捣乱。 “夜里取水不能停!”宋老头最后强调,“老大老二老三,你们轮着来,还是去远点的山涧,要小心再小心!水缸和水罐必须灌满了!” 分工明确,注意了一天的众人精神百倍,隔天就各司其职动了起来。 垒墙的一队进度不快,但很稳,他们在新划定的院墙基线上,一板一眼地干,挖浅沟做地基,用泥浆粘合土坯砖,一层层往上垒。 陈三罐再次分到和泥浆和搬砖的重活,干得倒挺卖力,嘴里还说着:“垒结实点!看那老狗还能使啥坏!” 墨玉偶尔溜达过来,在墙根下嗅嗅,或跳上矮墙头走两步,金色的竖瞳看着这三人工作。 二队的人在分到的几块荒地上转悠,那地是真荒,杂草丛生,土也贫瘠,总之不是好土地。 柳文渊拿着根树枝,煞有介事地东戳戳西点点,时而抬头望天掐算。 最后指着一块向阳,土质相对没那么沙的地说:“宋伯,在下观此地阳气充沛,地脉通达,最是适宜播种冬小麦,来年定有好收成!” 他又指着另一块稍低洼但土质更润的地:“此处水土调和,阴中带阳,种些油菜或蚕豆也是极好的。” 宋老头不管他是不是瞎掰,但看阳光水土是实在的,当下就决定向阳那块地播冬小麦,低洼湿润的地块种油菜和蚕豆,再匀点地出来种萝卜和菠菜这些耐寒的蔬菜。 赵氏这回没反驳柳文渊,只嘀咕着:“能长出来就好。” 空间里,吴氏和孙氏在种田区忙活开了,她们收了一茬能收成的水果蔬菜,然后又播种下去一批种子。 墨玉终于等到有人正经打理这片地了,踏着猫步走到田埂边:“你们总算是想起这地了?要再不管,草都长得比苗高了,种东西要疏密得当,你们撒那么密,挤在一起能长好?” 两人被它说得一愣,看看手里抓的一大把种子,再看看墨玉嫌弃的眼神,连忙少抓了点,播得稀疏了些。 是她们太着急了,总觉得不种的多一点,万一有什么事会挨饿,就像这次被使了阴招缺水一样。 隔壁的药田区倒是如鱼得水,父女两一个清理杂草,翻松土地,一个把精心挑选的草药根茎种下去。 苏老头一边种一边给女儿讲解着药性,墨玉溜达过来看了看,没发表评论,只趴在地头懒洋洋地晒太阳。 宋家人干活干的井然有条,风风火火,第五梯队的两个机动人员反而成了最忙的“救火队员”。 苏老头那边需要人帮忙提水浇灌刚种下的药苗,他们就带领着孩儿们急急忙忙地跑过去干活。 吴氏她们播种时需要递种子,拿工具,他们也带领着孩儿们搭把手。 垒墙那边泥浆不够了喊一声。 宋安宇就跑去帮忙提水和泥。 待空闲下来时,宋安沐也会带着孩儿们在开垦好的荒地里,帮着二队撒播萝卜和菠菜种子。 晚上取水成了和敌人打游击。 宋家三兄弟一人一桶轮换着开干,他们专挑夜深人静,月黑风高的时候,像做贼一样潜去远山涧。 路远难行,一人一次只能挑回一桶水,但积少成多,靠着每天夜里的这趟“偷水”,几个大水缸和水罐很快就被灌得满满当当。 看着那满的要溢出来的水,全家都觉得腰杆硬了不少。 王婆的接济虽然不再必需,但她那份心意依旧在深夜悄悄送达。 这晚,她又摸黑来了。 王婆拉着宋安沐到院墙根阴影里,和她说悄悄话:“丫头,跟你爷爷说,村里头不太平了。” 她语气带着忧虑:“李里正见你们水也存足了,墙也垒起来了,气得在家摔盆打碗,他那边的人最近在村里放话,说你们是灾星,占了村里的风水宝地,才招得山里的野物不安生,还说迟早要让你们滚蛋!” 王婆向身后四处张望着,见无人才继续说道:“村里人现在分成三拨,一拨是铁了心要跟着李里正的,指望着他手指缝里能漏点好处,一拨是墙头草,谁也不敢得罪,躲得远远的,只想过自己小日子,还有一拨…” 她指了指自己,又朝苏老头屋子那边努努嘴:“像老婆子我和钱婆子,还有村东头的老刘头这些,得了你外公好心看病的人,心里都是向着你们的,可我们人少力薄,只能偷偷给你们递个信儿,好让你们心里有个数,这几天可千万要小心啊!” 宋安沐心头一紧,连忙点头:“谢谢王婆!我们一定加倍小心!” 她让王婆等会,跑进屋里拿了一把空间里刚摘的菜塞过去,两人又是撕巴了一会,宋安沐才在“别被人发现了”的借口中,把菜给了王婆。 送走人后,她立刻回家,把这些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家人们。 宋老头听完,沉默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中看不清表情,他走到新垒起一小段的,厚实的院墙边,粗糙的手掌用力摩挲着冰冷的土坯砖。 墙外,是看不见的暗流涌动和分化的村庄。 “知道了。”他磕了磕烟锅,声音低沉,“墙接着垒,地抓紧种,眼睛都放亮点,耳朵都竖起来,咱们自己站稳了,才不怕他刮什么歪风!” 他望向那几块刚撒下种子的开荒地,眼神沉静而坚定,扎根的路,每一步都踩着荆棘,但他们没有退路。 院墙在一队的忙碌下,缓慢而坚定地向上增长着,厚实的土坯砖一层层垒上去,三合泥浆牢牢粘合。 虽然离完工还早,但那厚实的雏形已经给人带来了不少安全感。 荒地那边,二队也已经把选好的地块大致清理了出来,南迁路上存的各类种子都撒进了翻松的土里,就等着天降甘霖或者他们自己挑水浇灌。 空间里,吴氏和孙氏仔细照料着刚冒出嫩芽的作物,苏老头和苏明华在药田里移栽着草药幼苗。 墨玉偶尔走过去,挑剔地“喵~”几声,倒也算尽职的监工了。 在这忙碌的节奏里,陈三罐那颗想做生意的心却像野草一样疯长。 “安沐,”趁着垒墙搬砖歇口气的功夫,陈三罐凑到正在教三个孩子做手工的宋安沐身边,脸上堆满笑,“你看这墙一时半会儿也垒不完,要不你抽空捏俩盆?等做完了,我找个时间去趟附近的村子换点盐回来,怎么走我都打听好了!” 宋安沐手上不停,头也没抬:“三罐叔,这节骨眼上垒墙开荒才是正事,等忙过这阵儿再说吧。” 陈三罐碰了个软钉子,但他也不气馁,过了两天,大家在院子里吃饭时,又旧事重提:“安沐啊,你看这碗都豁口了,我瞅着都怕割着嘴,你就捏几个新碗坯子,费不了多少工夫,等烧出来,咱自己用着也舒坦不是?再说,多做几个,还能…” 他做了个换东西的手势,意思表达的很明显。 宋安沐还没说话,赵氏就先骂道:“还有没有完啊你,整天都在惦记着这事,咱家给你一副碗筷吃饭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的!” 陈三罐被骂了也不敢反驳,所以他明智的选择了闭嘴。 第142章 野猪突袭 结果又过了两日,宋安沐被娘亲叫去空间药田帮忙浇水,她提着水桶小心地浇灌着刚移栽的药苗。 这时刚好轮到陈三罐休息,他瞅准了机会进了空间,看着两个田地里长势喜人的粟米苗和绿油油的药草。 他咂咂嘴,又凑到宋安沐跟前:“丫头,你看这地方多好!土肥水足!要是能多种点…咳,我是说,你看咱那陶罐,要是在这里头烧,是不是能烧得更好?更值钱?” 他满眼都是对财富的渴望。 宋安沐被他锲而不舍的精神弄得哭笑不得:“三罐叔,空间就这么大,哪能拿来烧窑?烟熏火燎的把苗熏坏了咋办?再说了,烧窑得在外面搭土窑,你忘了?” 陈三罐挠挠头,也知道自己异想天开了,嘿嘿干笑两声。 最近他的念叨几乎成了背景音,穿插在宋家人干活的日常里。 直到一天下午,垒墙的进度暂时卡在需要等泥浆干固的阶段。 宋安沐刚给二队那边送完种子回来,就又被陈三罐堵住了。 这次他没嬉皮笑脸,而是愁眉苦脸地指着墙角一个刚发现裂了缝的旧瓦盆:“丫头,你看!这盆真不能用了!腌咸菜的坛子也不够使了!你就当帮我个忙,也当是给家里添置点家伙什吧,我保证不耽误你干正事!我还能帮你揉泥,看孩子都行!” 宋安沐看着他那几乎要赌咒发誓的样子,再看看那个确实快散架的瓦盆,又想到家里日益减少的盐,终于松了口:“…成吧,等我把安宇替下来看孩子,我去和点泥,捏几个盆和腌菜坛子试试,先说好就几个,而且得等阴干了,有空才能烧。” 陈三罐一听,喜得差点蹦起来,连声道:“好好好!几个就行!几个就行!丫头你真是活菩萨!揉泥的活儿交给我!保准给你揉得透透的!” 他瞬间充满了干劲,跑去卖力地挖黏土了,宋安沐无奈地摇摇头,跟弟弟交代看好孩子们,便去准备了。 陈三罐果然很给力,把黏土捶打得又匀又韧,宋安沐静下心来,开始盘筑陶盆和腌菜坛的坯子。 陈三罐就在一旁打下手,递泥条,端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仿佛看着金元宝在成型。 日子就在这垒墙,伺弄田地,提防李里正阴招,以及陈三罐对陶器生意的新期待中滑过。 夜里取水的队伍依旧像游击队员,在月色掩护下穿梭,水缸里的水始终保持着大半满,这是全家人对抗李里正等人刁难的底气。 这晚轮到宋青阳值守前半夜。 连着几日的劳作让他疲惫不堪,抱着柴刀靠在新垒的,厚实冰凉的院墙上,眼皮沉重得直打架。 夜很静,只有风吹过荒草的沙沙声。 墙头高处,一直假寐的墨玉,耳朵突然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随即猛地竖直,猫眼在黑暗中倏然睁开,死死锁定住远处黑沉沉的林莽方向。 它喉咙里滚动起一种极其压抑,充满警告意味的咕噜声,背脊上的毛也无声地炸了开来。 没有丝毫犹豫,墨玉轻盈却迅疾地跃下墙头,化作一道黑影,直扑宋瑞峰和苏明华睡觉的屋门。 它不再用爪子轻挠,而是用身体撞在门板上,同时发出前所未有的,短促而又尖厉的“喵嗷!喵嗷!”声。 一声紧过一声,穿透夜的寂静。 屋里的宋瑞峰瞬间惊醒,墨玉这叫声让他心头警铃大作! 他一把掀开被子跳下床,刚拉开门闩,墨玉就闪电般窜了进来,不靠近人,反而对着林子方向伏低身体。 它的背脊高高弓起,龇着两颗雪白的尖牙,从喉咙深处发出低沉而充满威胁的哈气声! “有情况!”宋瑞峰低吼一声,拿起随身携带的竹哨,凑到嘴边用尽全力一吹,尖锐刺耳的哨音撕裂了原本宁静的夜空! “大家快起来!都抄上家伙!”他的吼声紧随其后。 整个院子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瞬间炸开,男丁们反应最快,抓起手边的各类武器就冲出门外,女眷们则是慌忙护住吓哭的三个孩子。 众人刚冲到院子里,就被墙外传来的声音惊住了! 那是一股沉重的,令人心悸不已的“砰!砰!”撞击声,夹杂着粗野的哼哧声和土块簌簌掉落的声音! 微弱的月光下,几头体型庞大的黑影,正疯狂地用身体和粗壮的獠牙猛烈冲撞着他们新垒的土墙! 是野猪! 领头的那只公猪格外的庞大,那对弯曲的獠牙白森森的,透着凶光。 “畜生!”宋金秋目眦欲裂,隔着还没完全糊死的墙缝,将手中的柴刀狠狠捅了出去! 外面传来一声吃痛的嚎叫,撞击非但没停,反而更加疯狂暴烈!整段墙壁都被撞得颤抖! 宋青阳和宋老头当机立断,爬上垫脚的土堆,用削尖的长木棍从墙头上拼命往下戳刺! “火!点火把!”宋瑞峰急吼着。 苏明华和赵氏赶紧从灶膛抽出带火星的柴禾,点燃一直备着的干茅草捆,就见几支跳动着火焰的简陋火把在墙头处被四处挥舞着! 晃动的火光果然让野猪产生了一些畏惧,出现了瞬间的骚动,但发狂的那头公猪似乎被彻底激怒了。 它无视火焰的威胁,赤红着小眼睛,更加狂暴地埋头猛撞一处墙基! 这个时候墙头一道黑影快如闪电的窜过,墨玉灵巧地避开挥舞的棍棒和野猪的獠牙,锋利的爪子带着一丝寒光,精准地挠向那头公猪的鼻子! “嗷——!”公猪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嚎! 鼻子是野猪最敏感脆弱的地方之一,这一下肯定让它痛入骨髓,公猪疯狂地甩着头,庞大的身体因剧痛而失去了平衡,攻势顿时大乱。 墙内的人抓住机会,更加拼命地用棍棒戳刺,挥舞火把恐吓,在头猪受伤失控,火攻和戳刺的多重打击下,野猪群终于显露出退意。 领头的公猪痛嚎着,不甘地最后撞了一下墙壁,掉头就向林子深处逃去,其他野猪也紧随其后,沉重的脚步声和哼哧声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院子里一片死寂,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和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刚才的搏斗虽然短暂,却耗尽了力气,大家靠着墙,腿肚子直打颤。 “快!看看墙!看看人!”宋老头喘着粗气喊道。 众人举着火把仔细检查。 万幸,无人受伤。 但墙的损失不小。 被那头疯猪重点撞击的墙基处,外面的泥浆被撞掉了一大片,露出了里面的土坯砖。 甚至有两块砖被撞得松动了! 这要不是他们发现及时,全家人合力抵挡,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苏老头蹲在墙根被野猪獠牙刨得最深,泥浆脱落的最严重的地方,他捻起一点被翻搅出来的新鲜泥土,凑到火把下仔细看,又放在鼻子前深深嗅了嗅,眉头紧紧锁了起来。 “这不对!”他声音凝重,“野猪是莽撞,但新墙厚实,那气味又冲鼻,它们撞几下发现撞不开,多半就会走掉了,可刚才那头大的分明是疯了,不要命地撞墙!” 宋安宇也举着火把在附近查看,他眼尖的在一处被野猪獠牙深深划开的潮湿泥土里,发现了几缕深绿色,被揉烂了的草叶残渣,还有一些暗红色的粘稠污渍。 “外公!您看这个!” 苏老头连忙过去,用布包着捡起那几缕草叶和沾着污渍的泥土碎块,在指尖捻开,凑近火把仔细辨认,又放到鼻尖深深一嗅。 瞬间,他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愤怒取代了凝重:“是疯羊草!还是新鲜的!里面还添加有酒糟!这污渍就是疯羊草的汁液混着酒糟抹上去的!这东西味道冲得很,野猪闻了会发狂暴怒失去理智!这是有人故意抹在咱家墙根上,引野猪来发疯撞墙的!” 他的声音因愤怒而有些发抖。 冰冷的真相像一盆雪水,浇在每个人头上,也点燃了压抑的怒火! 宋老头握着柴刀的手捏得咯咯作响,手背上青筋像蚯蚓一样暴起。 他死死盯着墙根那点罪恶的残留物,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好毒的心肠!好狠的手段!这是要借畜生的力毁了咱们的家,还要咱们的命啊!” 宋老头说的这人是谁并不难猜,除了看着就不是好人,会搞小手段又不要脸的李里正,还能有谁! 柳文渊也被气得胡子直翘,指着村子方向,声音都劈了:“真是丧心病狂灭绝人性!此人行此阴毒诡计,不得被天打雷劈个百八十遍!” 陈三罐脸色发白,惊恐的摸着胸口,下意识地看向草棚方向,他那些还没烧制的宝贝陶坯可都在里头! “老天爷保佑…幸亏…幸亏墙没塌,野猪没冲进来!不然…不然陶坯不保不说,就连咱们也要全玩完了!” 这一向乐天派的人第一次觉得,比起生意,还是自己的小命更重要。 宋家人看着破损的墙基,看着家人们惊魂未定,尤带泪痕的脸,愤怒如同火山,在胸腔里翻腾。 李里正的行为已经彻底撕下了伪装,从刁难断水,直接升级成了赤裸裸要置人于死地的毒计! 宋老头的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咱们天一亮就补墙!往死里补!补得比铁还硬!” 他看向疲惫的家人们:“从今天起守夜的人再加一倍人手,咱们实行两班倒,值守的人必须保持时刻警醒,累了就换人,千万不能出打瞌睡误事的情况,都听清楚了吗!” 最后一句,他是吼出来的,带着刻骨的寒意和决绝。 夜色中,刚新垒不久,又变得伤痕累累的土墙沉默地伫立着。 第143章 重新分配任务 恐惧和愤怒在每个人的胸腔里烧灼,但更深的寒意是后怕。 差一点,家就没了。 “咱们不能等天亮!”宋老头的声音像砂纸磨过,嘶哑却斩钉截铁,“现在就补,趁那帮畜生没杀回马枪,要把墙给补的结结结实!” 没人有异议。 宋瑞峰第一个冲向角落抄起抹泥板,宋金秋和宋青阳咬牙抬起沉重的泥桶,里面是昨天和好的,加了更多草筋的三合土。 柳文渊也顾不上他那套风水说辞了,默默拿起另一把泥刀,陈三罐也把散落的土坯砖搬过来。 在微弱的火把光下,宋家的修补工作开始了,沉闷的刮泥声,泥浆拍上墙面的啪啪声,沉重的呼吸声,交织在寒冷的夜色里。 墨玉像个黑色的幽灵,无声地蹲在墙头上,冷冷扫视着黑暗的荒野。 天边终于撕开一丝灰白。 破损的墙基被紧急填补,松动的砖块被重新塞紧糊牢。 虽然新补的地方颜色斑驳难看,但总算堵住了最大的豁口。 一家人累得几乎虚脱,脸上手上全是泥浆和汗水。 天色渐亮,村中的鸡鸣声此起彼伏,宋家小院的异状,像投入死水的石子,引来了涟漪。 先是几个早起的皮小子,远远看到那修补过的痕迹和地上残留的巨大脚印,以及一片混乱的痕迹,惊讶地一溜烟跑开报信去了。 接着,挎着篮子装作路过的妇人多了起来,她们在院外探头探脑,窃窃私语。 “哎哟,真叫野猪拱了?” “可不是嘛!听那动静,吓死个人喽!” “啧啧,墙都撞坏了?这得多大的野猪啊?宋家这运气…啧啧…” “野猪没冲进去吧?人没事吧?” “谁知道呢,看这样子,墙是破了,幸好没去我家那边。” “李老抠不是说这地方风水不好么?看来是真邪性。” 村民们的议论声嗡嗡地钻进耳朵,带着好奇,事不关己的庆幸,还有不加掩饰的幸灾乐祸。 宋家人埋头清理院中的狼藉,只当没听见,宋金秋狠狠地把一块碎土坯踢飞,低声咒骂。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故作惊讶洪亮的声音响起:“哎呀呀,宋老哥!宋老哥在家吗?” 李里正来了! 他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绸布褂子,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关切”,身后跟着一脸谄笑的张癞子和李二狗,大摇大摆地出现在院门口。 “哟!都在呢!”李里正那三角眼扫过一片狼藉的院子和疲惫不堪的宋家人,尤其在修补过的墙基和新露出的土坯砖上停留了会,然后夸张地一拍大腿,“哎呀呀!昨夜都吓坏了吧?那野猪撞墙的动静,我在村东头都听得心惊肉跳!你们人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真是祖宗保佑啊!” 他啧啧摇头,语气充满了虚伪的同情:“这破地方荒僻得很,什么野猪啊,狼啊,就爱往这钻!看看这墙给撞的…啧啧,刚安顿下来就摊上这祸事,真是…太不容易了!” 话语里那股子“我早说过这地方不吉利”的幸灾乐祸,几乎要溢出来。 宋老头捏着土砖的手指关节发白,他强压下怒气,站起身,脸上没什么表情:“有劳里正挂心了,我们人没事,墙补补也还能用。” “能用就好,能用就好!”李里正假笑着点头,目光又扫过宋安沐之前捏好的陶器泥坯。 他的眼底快速闪过一丝算计,随即又换上那副“忧心忡忡”的表情。 “不过宋老哥啊,这野猪能来一次,保不齐就有第二次,你们这墙还是单薄了点,我看啊,当务之急是赶紧把这墙垒结实了,旁的啥事儿,都得往后放放,对吧?” 他这话,明着是关心,暗里却像根针,扎在某人的心上。 陈三罐一听就急了,他心心念念的烧陶大业啊! 他搓着手凑到宋安沐旁边,压低声音,带着哀求:“安沐丫头,你看…你那坯子都晾得差不多了,要不咱趁白天,赶紧把窑点起来?早烧出来早安心不是?我那卖陶器的路子…” “烧什么烧!”宋老头猛地打断。 他冷冷瞥了一眼李里正那虚伪的脸,又看向自家伤痕累累的院墙:“我们墙基不稳,野猪就在边上转悠,李里正也‘关心’着呢!点火烧窑烟熏火燎的,动静多大?你是怕引不来野猪,还是怕引不来别的‘祸事’?” 他特意加重了“祸事”两个字,目光如刀般扫过李里正,陈三罐像被戳破的皮球,瞬间蔫了,唉声叹气地蹲到一边,眼巴巴看着那些泥坯。 李里正被那眼神看得心头一跳,干笑两声:“宋老哥说得对,安全要紧,安全要紧!那你们先忙,我就不打扰了,有啥困难,尽管开口!” 他说完后就带着两个狗腿子,心满意足地转身走了,那背影都透着股看够了好戏的得意。 看着李里正走远,宋安宇叹了口气,走到苏老头身边:“外公您看,那老家伙就是来看咱们笑话的,他巴不得咱们被野猪吓跑,或者被这破墙给拖垮呢。” 苏老头捋着胡须,眉头紧锁:“是啊,光埋头修墙,防得住野猪,防不住人心叵测,他这‘灾星’的谣言,还在村里飘着呢。” 宋安宇低头沉思,没一会他抬头说道:“外公,您有一手医术的本事,咱们干嘛不主动点,给村里的人看看病什么的,帮他们也能让村里人知道咱们宋家不是灾星,是能帮上忙的好邻居,这不比干等着别人使坏强?” 听了儿子的提议,苏明华第一个点头附和:“没错爹,安宇说得在理,咱有这门手艺压根不用藏着掖着,与其等着别人上门找茬,还不如咱们主动出击,帮人也是帮己!” 苏老头没说话,他看向宋老头征求意见,后者眼里精光一闪,高兴地夸赞道:“好小子,这主意正!咱们光挨打不行,得还手,还得是软刀子!” 他立即重新分派任务:“一队还是老大你们三个,再加入柳先生,你们四个啥也别管,就给我死磕这堵墙!往厚了垒!往高了砌!用最好的三合土!把这墙弄成铜墙铁壁!安沐,你那些好泥料也优先供应这边!” 柳文渊点头,他本来也在帮一队干活,现在是正式被分到了一队。 “老婆子你加入到二队,和吴氏孙氏带上孩子们,伺候空间里的那些田地,弄完了就帮一队和泥搬砖。” 赵氏没有意见,去哪不是干,反正都是帮自家人干活,没差。 “三队改为义诊队,亲家和老大媳妇,还有安沐安宇,你们四人拿上药箱,背上水罐,在村里到处转转,看看有谁不舒服的就帮一把。” 四人表示收到,保证完成任务。 “四队…陈三罐!”宋老头看向蔫头耷脑的陈三罐,“别惦记你那陶坯了!现在有更要紧的!空间里那药田亲家公他们没空管了,就交给你来!可得给伺候仔细了!” 陈三罐虽然不情愿,但也知道轻重,苦着脸应下:“…知道了,宋伯。” …… 第二天,一队的男人们憋着一股狠劲,挥汗如雨地加固围墙,二队的宋老头脚步匆匆奔向田地,三队的女眷们和陈三罐,孩子们进了空间。 一直沉默蹲在墙头的墨玉,轻盈地跃下墙,悄无声息地溜到昨夜被野猪翻搅得最厉害的墙根泥土处。 它低下头,小巧的鼻翼快速等耸动,分辨着空气中混杂在泥土腥气和野猪臊味中的特殊气息。 墨玉的尾巴危险地低伏,循着那股微弱却清晰的气味痕迹,跃过倒塌了一小段的矮院墙,迅速消失在村道旁枯黄的草丛深处。 第144章 收拢人心 与此同时,苏老头背起一个装着简单药材和干净布条的旧包袱,苏明华提着一个装了清水的陶罐,宋安沐挎着一个空篮子,宋安宇拿着他自制的炭笔和小木板。 一队四人的义诊小队,向着充满希望的第一步,踏出了院门。 他们的第一目标,是苏老头给看诊过的两人,这也是用来撬动太平村这潭死水的第一块基石。 接下来的几天,宋家小院时常传出叮叮当当的敲打声,男人们的呼喝声也几乎没停过。 土坯砖一块块垒起,掺了灵泉水的三合土被大力拍上墙面。 新修补的墙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厚实,高大,甚至超过了原来的高度,修墙的四人个个灰头土脸,汗流浃背,眼里却憋着一股狠劲。 女眷忙完空间地里的活,就到一队干和泥搬砖的活,连三个小的有时也会帮着递点小东西。 陈三罐跟个勤劳的园丁一样,频繁的出入空间,精心照料着那片日益茂盛的药田,只是每次看到角落里那些晾着的陶坯,都忍不住唉声叹气。 另一边由苏老头带头,组成义诊小队的身影在村里渐渐活跃。 宋安沐清脆的声音时常在田埂边响起:“张大娘,您看这蒲公英,叶子揪下来煮水喝,清火的!您家小孙子嘴角起泡,用这个正好!” 她蹲下身示范采摘,引来一群妇人孩子围观学习。 “李爷爷,您这老寒腿,找点艾草晒干了,晚上泡泡脚,能舒坦点!”她指着路边的艾草讲解。 苏老头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耐心地为围拢过来的村民看诊。 一个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老妇。 一个抱着发烧哭闹孩子的妇人。 一个从战场退下来,断了右臂,伤口红肿流脓的年轻汉子… 苏明华用干净的布蘸着清水,动作轻柔地为患者清洗狰狞伤口。 宋安宇的小木板记得密密麻麻:张大山→断臂,伤口发炎,刘氏→喘症,孙小宝→积食发热… 甚至还有哪家妇人悄悄塞了两个鸡蛋,哪个老汉默默放下一捆柴禾,被他瞧见了也记录在册。 …… 墨玉这几日的行踪不定,它偶尔会在宋家的墙头出现,警惕地扫视四周,更多时候不见踪影。 无人知晓它循着那罪恶的气息,在村庄的阴影里追踪到了何处。 李里正那张虚伪的笑脸下,阴鸷一日深过一日,他派张癞子打探回来的消息,像一根根毒刺扎进他心里。 宋家的墙一天比一天高,一天比一天厚实,宋家人那义诊的名声像长了翅膀,连村东头那几个平时对他爱答不理的残废伤兵都念宋家的好! 甚至有人开始私下嘀咕他这个里正不公了! “好…好个宋家!好个悬壶济世!”李里正被气得在屋里团团转,一脚踹翻了凳子,“断水没弄垮你们,野猪没撞死你们,倒让你们踩着老子的脸往上爬了!想收买人心?做梦!” 他眼中凶光毕露,像一头被逼到墙角的恶狼:“老婆子!备驴!老子要去镇上!找赵书吏!我就不信了,还治不了这帮外来的泥腿子!” 日子像被野猪蹄子刨过的土墙,坑洼不平地向前滚动了几日。 宋家小院那堵新垒的墙,在四人豁出命去的捶打下,一天一个样。 掺了灵泉水的三合土异常黏韧,干透后呈现出一种坚硬的青灰色泽。 墙基被特意加厚,墙身高高耸起,比原先足足高出了半人多,厚实得如同微缩的堡垒。 最后一块土坯砖被柳文渊用力拍实,他扶着酸痛的腰,望着这凝聚了血汗的屏障,长长吁了口气,连日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疲惫的宽慰。 赵氏和两个媳妇也松了口气,她们和泥递砖,手上都磨出了新茧。 陈三罐从空间里出来,看着那堵高墙,又看看角落里依旧盖着破布的陶坯,叹了口气,认命地拿起水瓢去浇院子角落刚移栽出来几棵白菜苗。 而太平村中,苏老头带领的义诊小队,像一股无声的暖流,正悄然改变着村子的温度。 “看,这个就是马齿苋!”宋安沐的声音在村中的土坡边响起。 她蹲在地上,指着一丛贴着地皮生长,肥厚多汁的植物,周围站着五六个妇人,还有两个拄着拐的伤兵。 “马齿苋叶子肥厚,茎是红的,夏天拉肚子,或者身上长热疮了,采一把煮水喝,或捣烂了敷上都好使,咱们村水塘边,还有墙角根到处都有!” 一个抱着瘦弱孩子的妇人怯生生地问:“安沐丫头,这真能管用吗?” “管用!”宋安沐用力点头,“我外公说的,喝了这个,身上的症状比镇上的苦药汤子还利索呢,就是味道有点酸,得捏着鼻子灌!” 她夸张地做了个捏鼻子的动作,惹得大伙一阵低笑。 苏老头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坐诊,他面前排着三两个人,断臂的伤兵张大山坐在石头上。 苏明华正小心地解开他胳膊上缠着的,浸着黄脓和血水的破布条,那断口处红肿发亮,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气味,看得周围人直皱眉。 可拆布条的妇人却面不改色,她用干净的布蘸着清水,动作轻柔又仔细地擦拭着伤口边缘的污垢。 “嘶…”张大山疼得额头冒汗,牙关紧咬,一声不吭。 “忍着点,后生。”苏老头从旧包袱里拿出一个小陶罐,挖出一点黑绿色的药膏,散发着浓烈的草药苦香。 “这是拔毒生肌的,敷上会有点蜇,但好得快,”他将药膏均匀地抹在伤口上,对张大山说,“你这伤实在是拖得太久,里头都有腐肉了,光敷药不行,得想法子把腐肉清理掉,可惜我手头上没趁手的家伙式。” 他摇摇头,又拿出一包内服的药粉:“这个一天两次,温水送服,伤口千万别沾生水,布条要勤换,最好是用开水煮过晒干了的更卫生。” 张大山看着面前两人专注的神情和额头上的细汗,这个在战场上丢了条胳膊都没掉过泪的汉子,此刻眼眶有些发红。 他声音沙哑:“苏老伯,苏嫂子…谢…谢谢!这药钱…” “说什么钱!”苏老头摆摆手,打断他,“都是一个村里住着的,搭把手的事,你养好伤比啥都强。” 他拍拍大小伙的肩膀,目光扫过其他几个面带菜色的伤兵:“你们几个有啥不舒服的,也都过来瞧瞧,腰腿疼的,我这还有点祛风活络的膏药,虽不能断根,贴贴也能松快些。” 宋安宇蹲在旁边,小木板上又添了几笔:张大山→换药,需清腐,王铁柱→腰伤,赠膏药一张,李石头→胃痛,嘱饮食… 他的小板板上面,还记下了一个老阿婆,悄摸着往他娘挎着的篮子里塞了一把晒干的菌子。 义诊小队的效果是显而易见的,免费的诊治,实用的草药知识,以及那份不嫌弃脏污,耐心细致的关怀。 都像春风化雨,一点点渗透进这个被贫困和里正压榨笼罩的村庄里。 王婆和钱婆子更是成了他们的义务宣传员,走到哪儿夸到哪儿。 越来越多的人主动寻到苏老头的小“摊位”,不仅仅是老弱妇孺,还有那些饱受旧伤折磨的伤兵们也来了。 村民们看向宋家人的眼神也彻底变了,从最初的麻木警惕,变成了如今带着温度的感激和尊敬。 有人开始偷偷往宋家小院里送东西,几个鸡蛋,或是一小袋杂粮,或是一把带着露水的野菜,甚至是一捆扎得整整齐齐的干柴。 这些东西总是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们的院门口,赵氏每次发现,都会默默收好,心头五味杂陈。 人心,这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正悄然向着宋家汇聚。 李里正那“灾星”的谣言,在实实在在的恩惠面前,像阳光下的积雪,迅速消融瓦解。 私下里,村民们对李里正和他爪牙不满的议论,也开始在太平村里的各处悄悄蔓延开了。 第145章 民不与官斗 这天晌午,义诊小队刚看完一个咳嗽的老汉,准备去村西水塘边看看有没有新鲜的草药。 钱婆子隔壁的孙老汉,一个总爱蹲在自家门口晒太阳的干瘦老头,佝偻着腰,气喘吁吁地小跑过来,脸上带着惊惶。 “苏老哥!苏老哥!不好了!”孙老汉一把拉住苏老头的衣袖,急得直跺脚,“我刚…刚在村口树下打盹,看见…看见李里正了!他骑着家里那头驴,张癞子和李二狗在后头跟着,急赤白脸的往镇上那头去了!那脸色…黑得跟锅底!我瞧着…瞧着准没憋好屁!你们可得当心啊!” 苏老头心里咯噔一下,几人的脸色也瞬间凝重起来,那李老抠去了镇上?在这个节骨眼上? “多谢了!”苏老头强自镇定,拱手道谢,“你这消息太及时了!” 孙老汉摆摆手,忧心忡忡地看了看宋家小院的方向,叹着气走了。 这消息像块石头,压在三队的人心上,他们匆匆结束义诊赶回小院。 苏老头把孙老汉的话一说,院里的气氛顿时像绷紧的弓弦。 宋老头沉默地卷着烟丝,火星明明灭灭,映着脸上那一片冰冷的阴沉,他狠狠吸了一口烟袋锅,被辛辣的烟雾呛得咳嗽起来。 “该来的…躲不过!”他哑着嗓子,看着刚刚加固完毕,还散发着泥土湿气的厚实院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都打起精神该干啥干啥,天塌不下来!” 话虽如此,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笼罩了整个小院。 垒墙队的人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工具,墨玉蹲在墙头上,注视着村口的方向,尾巴尖烦躁地扫动着。 煎熬的一天在提心吊胆中过去。 第二天,日头刚升到树梢,村道上就传来了不同寻常的动静。 不是村民的脚步声,而是马蹄嘚嘚,还有车轮碾过土路的辘辘声,以及一种带着官家威势的,刻意加重步伐的脚步声。 来了! 李里正骑在瘦驴上,腰杆挺得笔直,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得意,怨毒和谄媚的复杂表情。 他旁边是一辆简陋的马车,车上坐着一个穿着藏青色衣服,留着两撇鼠须,三角眼透着倨傲的中年男子。 赶马车的两个差役膀大腰圆的,他们眼神凶悍地扫视着道路两旁探头探脑,面露惧色的村民。 这一行人,气势汹汹,直奔宋家小院! “宋老头!滚出来!”李里正勒住驴,人未到声先至,尖利刺耳。 宋家人早已闻声聚在院子里,宋老头站在最前面,男丁们分列两侧,个个面色沉凝,紧握拳头。 女眷和孩子们站在后面,苏明华紧紧搂着自家儿女,赵氏护着三个更小的孩子,脸上都带着惊惧。 院门本就没关严实,李里正一挥手,张癞子就狗腿地上前一脚踹开! “赵爷!您看!就是这家!”李里正跳下驴,指着宋家那堵崭新的,厚实高大的院墙,对赵书吏点头哈腰。 他的语言充满了煽动性:“这墙用的就是那秘方!您瞧瞧这硬度,比咱们镇上衙门的墙都不差了!可他们呢?得了这方子还藏着掖着,只顾着自己修墙圈地,一点没想着献出来孝敬官衙,孝敬像您这样为民操劳的官爷!这叫什么?这叫私藏秘技,藐视朝廷恩典!是没把官府放在眼里!赵爷您说,这等刁民该不该治?” 赵书吏慢条斯理地下了马车,三角眼像刀子一样刮过宋家众人,最后落在那堵新墙上。 他走上前,伸出留着长指甲的手指,在墙面上用力抠了抠,只留下几道浅浅的白印。 随即他眼中闪过惊讶和贪婪,脸色一沉,拉长了官腔:“嗯!好硬的墙!李里正所言不虚!” 他猛地转身,指着宋老头,厉声喝道:“宋家!你们好大的狗胆!朝廷念你们南迁不易,分田分地,准你们安家落户!你们不思感恩,得了此加固墙体的神妙方子,竟敢匿而不献!此等行径置朝廷法度于何地?置本吏于何地?分明是狼子野心,目无王法!来人啊!” 两个差役立刻上前一步,水火棍顿地,发出沉闷的“咚”声,凶神恶煞地应道:“在!” 赵书吏指着那堵新墙,厉声道:“给本吏将这私藏秘技,僭越礼制的罪证砸了!把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刁民统统绑了,押回镇上衙门,听候县令大人的发落!” “得令!”两个差役狞笑着,抡起沉重的包铁水火棍,毫不留情地狠狠砸向那凝聚了宋家无数血汗,刚刚立起的院墙! “住手!你们凭什么砸墙!”宋金秋目眦欲裂,怒吼着就要冲上去阻拦,宋青阳也红了眼。 “凭什么?”一个差役反手一棍,带着风声就朝人腿上扫去! 宋金秋躲闪不及,被棍梢扫中,痛呼一声踉跄倒地。 “就凭这个!”另一个差役恶狠狠地吼着,棍子重重砸在墙面上! “嘭!”一声闷响,刚糊好不久,还未完全干透的三合泥浆应声崩裂,脱落,露出里面青灰色的土坯砖,砖体也被震得松动! 紧接着,第二棍,第三棍又狠狠落下!泥块飞溅,墙面上瞬间出现触目惊心的凹坑和裂缝! “我们的墙!!”宋老头看着自家豁出命去垒起来的屏障被如此摧残,心痛如绞,眼前发黑,他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被宋瑞峰死死扶住。 柳文渊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赵书吏等人质问:“岂有此理!我等乃朝廷准迁之民,有官府发放的完整路引户籍文书为证!此地屋舍田地皆有县衙批文!我等合法建房,何来僭越?我们这也不过是和泥糊墙的土法子,何来秘方?你们不分青红皂白毁人家园,天理何在?王法何在?!” “王法?”赵书吏嗤笑一声,三角眼里满是轻蔑,“本吏就是王法!到了衙门,自有你跟县令大人讲理的地方!还愣着干什么?绑人!” 差役如狼似虎地扑上来,拿出粗糙的麻绳,粗暴地把宋家所有成年男女反剪住双手,死死捆住,麻绳深深勒进皮肉,痛得人直抽冷气。 女人们发出压抑的惊叫和哭泣。 “爹!娘!”宋安沐和宋安宇哭着想扑过去,被差役凶狠地推开。 “小崽子们滚开!再闹连你们也一起绑了!” 李里正和爪牙们站在一旁,他们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和恶毒的得意笑容。 见宋家人一个个的都被捆了起来,李里正凑到赵书吏身边,谄媚地低语:“赵爷英明!对付这等刁民,就该如此!” “行了,带走!”赵书吏大手一挥,率先上了车厢。 李里正得意洋洋地骑上他的瘦驴,两个差役把成了一串队伍的宋家人绑在车厢后头,然后也上了马车。 烈日灼烤着黄土路,扬起呛人的灰尘,宋家人手上被粗糙的麻绳勒得生疼,脚下是漫长到望不见头的屈辱之路。 狗仗人势的李里正拿着水火棍不时捅在走得慢的人背上,恶声恶气地呵斥:“快走!磨蹭什么!天黑前赶不到镇上,小心赵爷扒了你们的皮!” 他们的身后,是那堵被砸得坑坑洼洼,象征着一线希望又被无情摧毁的新院墙,是那尚未稳固便又变得满目疮痍的家园。 绝望和愤怒像沉重的枷锁,套在每个人的脖子上,压得人喘不过气。 村口处,王婆,钱婆子,孙老汉,还有拄着拐杖,脸色铁青的伤兵张大山等十几个受过宋家恩惠的村民,远远地望着这支被押解的队伍。 他们脸上充满了愤怒,同情和深深的无力感,王婆手里还紧紧攥着几个刚煮熟的鸡蛋,终究没能送出去。 就在队伍蹒跚着拐上通往镇上的大路时,路旁一棵枝叶茂密的树上,一道黑色的身影隐在树荫里。 墨玉金色的竖瞳,像两点冰冷的寒星,死死锁定着队伍最前面的马车上,又扫过李里正那张得意忘形的脸,最后落在被捆绑的宋家人身上。 它的爪子,深深抠进了树皮里。 第146章 烈日下的枷锁 日头像下了火,无情地炙烤着黄土官道,浮土被脚步和车轮碾起,呛人的灰尘弥漫在滚烫的空气里,在汗水和泪痕交织的脸上糊成泥道子。 宋家除了小孩幸免于难,其他人的双手被麻绳死死反绑在身后,勒进皮肉,连成一串绝望的人链。 他们每走一步,手腕处都传来钻心的刺痛,赵书吏坐着那辆简朴的马车,在队伍最前面闭着眼假寐,他的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轻蔑。 李里正骑着他的瘦驴,故意落在后面,与宋家人并行。 “宋老哥,”他的声音像毒蛇吐信,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毒,“这路啊,长着呢!慢慢走,好好品品!前几天不是挺能耐吗?又是修墙又是看病的,风光得很嘛!怎么着?以为巴结几个穷鬼老婆子和残废人,就能在太平村立住脚了?做梦!” 他啐了一口浓痰,差点吐到踉跄的宋金秋脚边:“你们就该认命!还想着翻天?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货色!修墙?给你修座金銮殿,你也住不踏实!” 宋金秋脖子上青筋暴起,被绳子捆住的手臂肌肉虬结,他猛地回头,赤红的眼睛死死瞪着李里正,像要喷出火来:“李老抠!你个老王八蛋!使阴招害人,不得好死!” 刚骂完这句,李里正就一棍子扫在他小腿肚子上! “啊!”宋金秋痛呼一声,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被绳索连着的宋青阳和柳文渊被带得也歪了一下。 “当家的!”吴氏在后面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叫。 “再敢咆哮,打断你的狗腿!”李里正恶狠狠地威胁道。 苏明华和孙氏眼中含泪,死死咬着嘴唇,不让哭声溢出来,赵氏也是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 孩子们紧跟在大人身旁,他们的小脸煞白,嘴唇干裂起皮,宋安宇的草鞋都磨破了,小脚趾露在外面,沾满了尘土,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但他死死咬着牙一声不吭,只是用袖子狠狠擦掉眼角不听话滚出来的泪珠。 更小的元冬被吴氏半抱着,小脸上全是泪痕和尘土,哭得直抽抽。 “哭什么哭!烦死了!再哭把你扔沟里喂狼!”一个差役被哭声吵得心烦,凶狠地瞪向元冬。 苏老头看得心如刀绞,又气又急,连日义诊的疲惫加上这屈辱的折磨,让他眼前阵阵发黑,脚步虚浮。 柳文渊也好不到哪去,他的脸色蜡黄,全靠一股气撑着。 陈三罐耷拉着脑袋,唉声叹气,嘴里念叨着:“我们的墙…我的陶坯…完了…全完了…” “看!那群人被绑着!犯啥事了这是?”路边田埂上,一个扛着锄头的老农停下脚步,好奇地打量着。 “啧啧,拖家带口的,连小娃子都绑着,造孽哦…”一个挎着篮子的妇人摇头叹息,但眼神里带着一丝事不关己的疏离。 “肯定是新来的流民不老实!偷东西了还是打架了?活该!”一个路过的行商赶着马车,语气笃定又鄙夷,“穷山恶水出刁民!就得这么治!” 这些或好奇,或怜悯,或鄙夷的风凉话,像无数根细针,密密麻麻地扎在宋家人早已伤痕累累的心上。 屈辱感如同沉重的枷锁,勒得人喘不过气,他们低着头,看着脚下被烈日晒得发白的土路,只盼着这漫长的折磨快点结束。 李里正听着路人的议论,更加的得意,脸上的笑容也越发的刺眼。 太阳从头顶渐渐偏西,毒辣的阳光威力稍减,但地面的暑气蒸腾上来,依旧闷热难当。 汗水流进被绳子磨破皮的手腕伤口里,火辣辣地疼,喉咙干得冒烟,嘴唇裂开渗出血丝,却连一滴水也讨不到,孩子们蔫蔫的,哭声都变得微弱沙哑,只剩下无声的抽噎。 不知走了多久,当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意识都有些模糊时,前方终于出现了不一样的光景。 低矮的土坯房变得密集,道路也宽阔了些,隐约能听到人声嘈杂。 留下镇到了! 镇口的木栅栏门敞开着,进出的行人,挑担的小贩,赶车的农夫明显多了起来。 宋家这一行被捆绑押解的队伍,瞬间成了最扎眼的焦点。 “哟!快看!绑了一串!这是抓了江洋大盗?”有人惊呼。 “不像啊,还有女人和孩子呢!看着像一家子?” “啧啧,连老娘们和小崽子都锁了,这是犯了多大的事儿啊?” “听说是新落户太平村的人,不老实,想藏什么好方子自己用,不给官家!”一个似乎认识李里正的镇民大声说道,语气里带着对“刁民”的鄙薄。 “活该!敢跟官家藏私?打断腿都算轻的!” “就是!这些外乡人,就没几个安分的!” 比路上更甚的议论声浪扑面而来,无数道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打在宋家人身上。 好奇的,冷漠的,鄙夷的,幸灾乐祸的… 如同一场公开的凌迟。 李里正骑在驴上,腰杆挺得更直了,享受着这种被瞩目的威风。 他清了清嗓子,故意大声对宋家人道:“都好好的走!可别又不小心冲撞了镇上的贵人!” 赵书吏也从马车上微微坐直了身体,三角眼扫过喧闹的人群,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傲慢。 长这么大,第一次当“犯人”的宋安沐感觉脸上像被火烧了一样烫,她死死低着头,恨不得把脸埋进土里。 宋安宇也是紧紧攥着娘亲的衣角,小身体微微发抖。 大人们更是屈辱地闭了闭眼,他们每个人都咬紧牙关,承受着这比烈日还更加灼人的目光洗礼。 宋老头的眼中闪过深切的悲凉和愤怒,但更多的是一种认命的麻木,他们就像砧板上的鱼肉,被剥光了尊严,在这陌生的镇口任人指点议论。 队伍在无数道目光的“护送”下,像游街示众般,艰难地穿过不算长的镇街,宋家人的每一步都伴随着围观人群的窃窃私语和指指点点。 最终,在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惨淡的橙红前,他们终于挪到了镇子中心,留下县衙所在的那条街道。 青灰色的高大围墙,紧闭的朱漆大门,门口蹲踞的石狮子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威严而冰冷。 门楣上写着“留下县衙”四个黑色的大字,队伍里压抑和绝望的气氛达到了顶点。 衙门口站着两个拄着水火棍,面无表情的衙役。 看到赵书吏押着这么一大串人过来,其中一个衙役上前一步,公事公办地问:“赵书吏?这是?” 赵书吏下了马车,掸了掸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带着一丝矜持的得意:“嗯,抓了几个藐视官法,私藏秘方的刁民,劳烦通报一声,押来听候周大人发落。” 他指了指身后狼狈不堪的宋家人,仿佛在展示自己的“功绩”。 那衙役瞥了一眼形容枯槁,被绑得结结实实的宋家人,在看到其中竟然还有几个哭泣的孩子。 他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但还是点了点头,转身准备去敲侧门。 就在此时—— “吱呀——” 县衙那扇沉重,象征着权力与威严的朱漆正门,缓缓地打开了。 一个穿着湛蓝色服饰,身材瘦高却显得很精神的年轻人,手里捏着一张公文,正一边低头看着,一边大步流星地从门内跨出来。 似乎是刚办完差事,脸上还带着一丝轻松,他习惯性地抬头,目光随意地扫向门外。 下一刻,他的目光猛地定住了! 脸上的轻松瞬间冻结,眼睛难以置信地瞪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手中的公文“啪嗒”一下,掉在了地上,沾上了尘土。 他死死地盯着那队被捆绑着的,无比熟悉的身影,目光从最前头形容憔悴的男丁,到后面满脸泪痕,头发散乱的女眷,再到小脸煞白,眼神惊恐,哭得几乎脱力的小娃娃… “啊?!这是怎么回事?!!”胖虎失声惊叫,那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而变了调。 尖锐的嗓音划破了衙门前沉闷的空气!他的恩人们?!怎么会被绑成这样出现在这里?!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窜遍胖虎全身,紧接着是火山爆发般的怒火! 第147章 你们好大的胆子 胖虎那声变了调的惊叫,像一颗炸雷,瞬间劈碎了衙门前凝固的,带着屈辱和绝望的空气。 赵书吏正准备对守门衙役再交代几句,被这突如其来的尖叫吓了一跳,不满地皱起眉头看向来人。 但当看清那人脸上一副活见鬼般的震惊表情,以及他死死盯着宋家人的眼神时,他的心里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猛地窜了上来。 还没等他想明白,那个和刚上任的县令一起来留下镇的得力仆从,已经几步就冲到了宋家人面前。 胖虎此刻真的是要气炸到天上去了,他和大人可是亲身经历过被暴民哄抢,身无分文,饥寒交迫的绝望! 是宋家人好心收留了他们,给他们好吃好喝,是这伙人的善良,让他和大人熬过了最艰难的时刻! 大人临走前,更是亲口承诺,要给他们找最好的安身之地! 可现在…现在他的恩人们,竟然被像牲口一样绑着,在烈日下走了几十里路,受尽了屈辱和折磨,还被押到了衙门口,这比当初抢他们行李的暴民更让他愤怒百倍! “谁?!谁干的?!谁让你们绑人的?!”胖虎猛地扭头,一双喷火的眼睛死死钉在离他最近的赵书吏脸上! 他瘦高的身体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声音也因为极度的暴怒而嘶哑低沉,完全没有了平日里的那份憨厚。 赵书吏被胖虎这要吃人般的眼神和气势吓得浑身一哆嗦,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结结巴巴地说:“胖…胖虎爷…息…息怒!他…他们是太平村的刁民!私藏加固墙体的秘方,不肯献出来,藐视官法…小的…小的这才…” “放你娘的狗臭屁!”胖虎根本不等他说完,一声怒吼直接打断,唾沫星子差点喷到赵书吏脸上! “什么狗屁秘方?!就因为这秘方,你们就敢把人全家老小绑了?!还走了几十里路?!” 他越说越气,声音越来越高,指着赵书吏的鼻子,手指几乎要戳到他脸上,“赵有德你好大的狗胆!我看你这书吏是当到头了!现在!立刻!马上!给老子把人松开!听见没有?!” 最后几个字,胖虎几乎是咆哮出来的,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守门的两个衙役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胖虎的怒火惊呆了,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赵书吏被吼得魂飞魄散,脸都白了,胖虎是周大人身边最亲近的人,他的话几乎就代表了大人的意思! 他哪里还敢有半点迟疑,慌忙地对旁边同样吓傻的两个押人差役吼道:“耳朵聋了?!没听见胖虎爷的话吗?!快!快给各位乡亲松绑!快拿刀割断绳子!快啊!” 两个差役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从腰间拔出短刀,哆哆嗦嗦地去割宋家人手腕上的绳索。 他们此刻哪里还有半分之前的凶狠,只剩下惶恐和后悔。 麻绳一断,紧绷的力道骤然消失,长时间的捆绑让血液循环不畅,剧烈的麻痛感瞬间袭来。 女眷们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全靠互相搀扶才勉强站稳。 男人们揉着红肿刺痛,甚至磨破流血的手腕,大口喘着气,看向胖虎的眼神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 有绝处逢生的感激,有受尽屈辱的辛酸,更有对太平村这个鬼地方和眼前这场无妄之灾的滔天怨气! 宋金秋揉着被勒得发紫的手腕,再也忍不住,冲着胖虎吼道:“就只是松绑就完了?!胖虎兄弟!你和大人口口声声说要给我们安排水土丰美,田亩平整的好地方安家落户! 结果呢?!把我们扔到太平村那鸟不拉屎的破地方!荒田石头比土还多!破屋漏得跟筛子似的!我们不要求要多好的房子,但刚垒好墙,就差点被野猪拱死不说! 转头又被这姓李的老狗和这狗屁书吏栽赃陷害绑到这儿来!受这活罪!这就是你们给的好安身地?!这他娘的是要我们的命啊!” 他吼得声嘶力竭,眼泪混着脸上的尘土流了下来。 其他宋家人虽没像宋金秋这样吼出来,但看向胖虎的目光里,也充满了同样的委屈,愤怒和无声的控诉! 宋老头重重地叹了口气,把头扭向一边,赵氏搂着还在抽噎的孙女,眼泪无声地流。 这份怨气,憋了太久太久! 胖虎被吼得脸上火辣辣的,又看到恩人们如此惨状,心中的愧疚和怒火交织翻腾,几乎要把他烧化! 他刚想开口解释什么,一个冰冷又威严,蕴含着雷霆之怒的声音,如同寒冰利剑,从衙门大门内传来。 “本官倒要听听,是谁给你们的狗胆子,敢如此对待本官的恩人!” 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门前的所有嘈杂,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官威和凛冽的寒意! 众人齐刷刷地循声望去! 只见县衙那扇洞开的朱漆大门内,一个身着七品青色鸂鶒补子官服,面容清癯,眼神锐利如鹰的中年官员,正负手而立。 他显然已经站了一会儿,将门外的一切尽收眼底,那张平日里显得沉稳甚至有些古板的脸上,此刻如同覆盖了一层寒霜! 看着宋家人狼狈不堪,伤痕累累的模样,看着孩子们惊恐未消的小脸和大人手腕上刺目的勒痕。 他身上那层寒霜瞬间化为实质般的怒火,一股无形的,沉重的压力以他为中心陡然扩散开来。 压得周围人几乎窒息! 周正的目光落在抖如筛糠的赵书吏身上,声音冰冷刺骨:“赵有德!谁来告诉本官,这些持有朝廷完整路引文书,由县衙正式批文落户的良善百姓,究竟是犯了何等的弥天大罪,被你们如押解十恶不赦之重犯般,捆绑驱驰数十里,受此非人之辱?嗯?!” 最后一声“嗯”如同九天惊雷,带着山崩地裂般的威势和滔天的怒火,狠狠砸在赵书吏和其他三人心上! “扑通!” “扑通!” “扑通!” “扑通!” 四声清脆的跪地声,赵书吏等人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像烂泥般重重跪倒在地,他们的额头磕在坚硬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大人息怒!大人息怒啊!!”赵书吏魂飞魄散,声音带着哭腔,磕头如捣蒜,“小的…小的该死!是小的瞎了眼!小的…小的被这李德贵蒙蔽了双眼!他说宋家私藏秘方,藐视官衙,小的一时糊涂,信了他的鬼话!小的该死!求大人饶命啊!” 两个赶车的差役跪在地上不敢说话,因为他们知道,就算嘴上说的再好听,也跳不过绑了宋家人的事实。 这阵仗把李里正吓得魂飞天外,话都说不利索了。 “大…大人!饶…饶命啊!小…小…小人是猪油蒙了心…嫉妒…嫉妒宋家得了人心…才…才诬告…小人该死!小人该死啊!求大人开恩!开恩啊!” 李里正涕泪横流,磕头磕得额头鲜血直流,哪里还有半分之前在太平村和路上那副得意洋洋的嘴脸? 看着地上磕头求饶,丑态百出的四人,再看看旁边形容枯槁,满身委屈的宋家人,周正心中的怒火更炽! 他强压下立刻处置他们的冲动,目光转向宋家人,那凛冽的寒意化为了深深的歉意和郑重。 周正整了整官袍,对着宋老头等人,竟是深深一揖! “宋老丈,还有各位,是周某驭下不严,失察之过,累及恩人受此天大委屈!我…愧对你们!” 他直起身,声音斩钉截铁:“请各位随本官入衙!此案,本官即刻升堂亲审!定要查他个水落石出,严惩宵小,还宋家一个清白公道!绝不让你们所受之屈辱,白受!” 第148章 无力的狡辩 “升堂!”周正转身,对门内沉声喝道,威严的声音在衙门前回荡。 衙役高声应和:“是!大人!” 沉重的堂鼓声“咚咚咚”地擂响,穿透暮色,宣告着周正的雷霆之怒! 胖虎上前搀扶起摇摇欲坠的宋老头,又招呼其他衙役:“快!扶他们进去!再去端些温水来!还有,给孩子们拿点吃的压压惊!” 他的声音充满了关切和愧疚。 宋家人互相搀扶着,在衙役的引导下,步履蹒跚地迈过那象征着权力与公正的县衙门槛。 赵书吏等人被衙役粗暴地从地上拖起来,一步步拖向了衙门内。 谁也没有注意到,一道迅捷如风的黑色影子,顺着墙角根浓重的阴影,悄悄地溜了进去。 那金色的瞳孔在昏暗的门廊下闪烁着冰冷的光芒,墨玉轻盈地跃上大堂一侧的廊柱,将自己完美地隐藏在梁柱的阴影里。 它的嘴里叼着一小撮不起眼的,带着些许湿泥的草叶残渣,那能刺激野猪发狂的疯羊草。 “威——武——” 水火棍沉闷地顿地声在大堂内回荡,肃杀的气氛压得人喘不过气。 周正端坐于“明镜高悬”匾额之下,青色官服衬得他面色愈发冷峻,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视着堂下。 胖虎侍立一旁,紧抿着嘴唇,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跪在地上的四人。 “啪!”惊堂木脆响,压下堂外百姓的嗡嗡议论。 “宋瑞峰,”周正看向衣衫狼狈,却脊背挺直的男子,“你身为童生,当知礼法,将你们宋家落户太平村后所历之事据实道来!不得有半句虚言!” “是,大人!”宋瑞峰深吸一口气,压下被绑后的屈辱与疲惫,向前一步,拱手行礼。 他声音沉稳清晰,带着读书人的条理,将前因后果娓娓道来。 从朝廷南迁文书,县衙批文落户太平村开始,说到分得的十五亩砾石荒地,倾颓破屋。 详细描述一家人如何自力更生,修补屋顶,试验糊墙土方,历经多次失败,终于摸索出三合土配方,解决了墙面开裂的问题。 “大人明鉴,”宋瑞峰语气转为沉重悲愤,“新墙刚建好,本以为能好好歇口气,却遭野猪夜袭!若非全家齐心以命相搏,墙毁人亡只在顷刻!野猪被我们击退后,小生的岳父于墙根处,发现残留疯羊草混合酒糟之物!此物气味刺鼻,会刺激野猪发狂暴怒!这一发现可确定此事绝非天灾,实乃人祸!是有人蓄意谋害!” 接着,他控诉李老抠如何多次刁难他们,先是断水,见他们自己解决了储水的问题,又开始在村里散布灾星的谣言,见他们义诊赢得部分村民好感,威胁其权威,便私自捏造私藏混合土秘方,藐视官法的罪名。 勾结赵书吏上门,不由分说的砸毁新墙,将宋家男女反绑,驱赶孩子,押解数十里,一路受尽烈日和饥渴,还有嘲讽和棍棒之辱! “大人!”苏明华忍不住含泪补充,“我们一路南迁,持的是朝廷正经路引,落户文书皆齐全!那三合土也不过是土,草筋,石灰,这三样寻常的东西混合,我们从未想过藏私!李里正他…他就是见不得我们好!见不得我们得乡亲们一点好脸色!” 宋金秋指着李老抠:“这老狗!还有他手下的张癞子,李二狗!砸我们的水桶,污蔑我们脏了水源的是他们!在村里散播谣言的是他们!引野猪撞墙的,也必定是他们!” “大人!”宋瑞峰出示着儿子从空间里拿的路引和落户文书,“我宋家持朝廷文书合法落户,所求不过一隅安身!小生一家愿当堂献出三合土的配方,以证无藏私之心!” 宋家人的陈述条理清晰,悲愤之情溢于言表,堂外围观的百姓听得一片哗然,议论声更大了。 “我的天!引野猪撞墙?这心得多毒啊!” “自己琢磨出好泥浆还要被诬告?没天理了!” “愿意献方子?这宋童生真仁义啊!” “怪不得是绑着来的,看着就遭了大罪!” “李老抠我知道,太平村一霸!没想到这么不是东西!” “那张癞子李二狗就是他的狗腿子!平日里就欺男霸女的!” “原来是这样!我就说这宋家不像坏人!” “看看把人家孩子折腾的…造孽啊!” 这些议论声清晰地传进大堂,让跪在地上的四人脸色更加难看。 周正听着宋兄条理清晰,证据完整的陈述,眼中赞许之色一闪而过。 他转向被告方,声音冰冷:“赵有德!宋童生所言可有不实?你身为书吏,行事之前不查文书户籍,不辨其真伪,仅凭李德贵一面诬告之词,便毁人房屋,锁拿良善之人,并驱驰数十里折磨!该当何罪?!” 赵书吏吓得一哆嗦,连忙磕头:“大人!大人息怒!卑职…卑职糊涂!是这李德贵巧舌如簧,言宋家得了神方却藐视官衙…卑职…卑职一时不察,又…又想着若真有奇方,献于大人也是功劳…这才铸成大错!卑职失察!卑职有罪!但绝无构陷之心啊大人!” 他拼命甩锅给李老抠。 绝口不提自己可能的贪婪。 “李德贵!”周正惊堂木再拍,目光如炬,“赵书吏指你构陷良民,煽风点火!宋家指控你多次刁难,散布谣言,更涉嫌引野猪毁屋伤人!你还有何话说?!” 李老抠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冷汗如雨,在听到疯羊草三个字时,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他眼神躲闪,强撑着狡辩:“大人!冤枉!天大的冤枉啊!小…小人身为里正,看到宋家墙异常坚固,疑心他们得了什么秘法,想着为官府着想才上报…绝无私心!说我断水更是误会!那是张癞子他们自作主张!野猪…那是山里的畜生发疯,跟小人无关!那什么草…小人听都没听过!宋家…宋家这是血口喷人!他们煽动村民,对抗里正,才是藐视官法!” 就在李老抠声嘶力竭狡辩之际,谁也没注意到,一道迅捷的黑影从大堂侧面的阴影里溜了进来。 “喵嗷!”一声略带尖锐的猫叫突兀地响起,打破了公堂的肃杀! 众人一惊,循声望去! 只见一只通体乌黑油亮,体态矫健的黑猫,端坐在公堂中央,它瞳孔冷冷地扫过抖抖抖的李老抠。 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它低下头,张开嘴,将一小撮沾着新鲜湿泥的深绿色草叶残渣,轻轻地,吐在了光洁的青石地板上。 那草叶的形状和颜色,赫然与宋瑞峰描述的疯羊草一模一样! “墨玉!”宋安沐低呼了一声。 这一刻宋瑞峰脑中灵光乍现! 他指着地上那撮草渣,大声道:“大人!此物正是疯羊草!我们家的猫颇具灵性,它此刻叼来的这草必是从那恶徒藏匿或丢弃之处取得!此乃铁证!大人只需派人循此猫踪迹,或搜查李德贵和张癞子,李二狗居所,以及常去之地,定能找到证据,到时人赃俱获,不容狡辩!请大人明察!” 墨玉的突然出现和这通人性的举动,让整个公堂一片哗然,堂外百姓也是炸开了锅! “神了!这猫成精了?” “会护主的猫耶,我也想拥有!” “天爷!它这是…这是把证据都叼来了?!” “这下证据确凿,李老抠完了!” 周正眼中也闪过一丝惊异,他看着地上那撮刺眼的草渣,再看看黑猫冷冽的金色瞳孔和宋兄笃定的神情。 他心中的决断已下。 第149章 判与罚 “好一个灵猫护主!天理昭昭!”周正断喝一声,目光锁定到面色惨白的李老抠身上,“李德贵!物证当前,你还有何话说?!” 李老抠看着那撮草渣,又看看黑猫冰冷的眼睛,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他瘫倒在地,裤裆处渐渐湿透,一股骚臭味弥漫开来,宋家人嫌弃的挪远了一点,围观群众也嘲笑起来。 周正不再看他,厉声道:“李德贵,单凭你勾结赵有德,诬告良善百姓,驱驰虐待,已是罪大恶极!如今更有引兽害人之重大嫌疑!来人!” “在!”衙役齐声应诺。 周正迅速写好两份手令,加盖县令大印:“一队!持本官拘捕令,速往太平村,将涉案从犯张癞子,李二狗锁拿归案!押解回衙!” “二队!持本官搜查令,随同前往!仔细搜查李德贵,张癞子,李二狗三人家宅,院落及常去之处!重点搜寻疯羊草,酒糟及可疑盛装涂抹器具!掘地三尺,务求人赃并获!不得有误!” 他示意一旁的衙役:“你们,将这四人暂押监牢!严加看管!” “是!”几名精干衙役如狼似虎扑上来,将瘫软在地的四人拖了下去。 另两队衙役则快步冲出衙门,翻身上马,直奔太平村方向而去! 尘埃虽未完全落定,但局势已然明朗,周正看向疲惫却眼神清亮的人,语气稍作缓和:“宋兄遭遇此事还能做到临危不乱,陈情清晰,并愿意献方利民,实乃良善之楷模,待此案人赃并获,审结清楚,本官定当严惩宵小,还你们清白!胖虎!” “小的在!”胖虎立刻上前。 “宋兄一家身心俱疲,更兼多有伤损,速引至后堂厢房安顿,请镇上最好的郎中前来,为众人诊治!备好热水,饭食,干净衣物,好生照料!一应所需,皆由我账上支应!” “是!大人!”胖虎响亮应道,脸上满是关切,他赶紧上前,小心地搀扶住脸色苍白的宋老头,“宋大哥,你们随我来!先歇下,大夫马上就到!” 宋家人紧绷的心弦,在周大人公正的处置和胖虎兄弟真诚的关怀下,终于缓缓松开。 劫后余生的庆幸感如潮水般涌来,女眷们低声啜泣,孩子们没精没神,男人们也长长吁了口气。 临走前,宋瑞峰再次对着周大人深深一揖,才带着家人们,步履沉重地离开了威严的公堂。 墨玉优雅地甩了甩尾巴,瞥了一眼被拖走的李老抠的方向,也轻盈地跟上了宋家人的脚步。 堂上,只剩下堂外百姓更加热烈的议论声,以及周正深邃的目光! 他知道,等衙役带着证据和人回来,这桩案子,才算真正的钉死。 县衙后堂的几间干净厢房,成了宋家人临时的避风港,胖虎跑前跑后,张罗得极为周到。 热水很快送来,洗去了一身的尘土,汗水和屈辱的痕迹,镇上最好的郎中也被请了来,仔细为众人诊治。 苏老头跟着一同处理小伤口,郎中开了些安神定惊,活血化瘀的汤药,胖虎拿了药方让人去抓药煎煮。 干净的热水饭食也送来了,虽然只是简单的米粥,馒头和几样清爽小菜,但对于饥渴交加,身心俱疲的宋家人来说,无异于琼浆玉液。 孩子们真的是饿坏了,全都捧着碗吃得狼吞虎咽,大人们也默默的吃着,滚烫的食物下肚,带来暖意和踏实感。 紧绷的神经,在这份难得的安宁中慢慢松弛下来。 宋安沐抱着趴在她膝上的黑猫,小手轻轻梳理着它的毛发,低声说:“谢谢你,墨玉。” 黑猫懒洋洋地“喵”了一声,算是回应,金色的眼睛半眯着,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宋瑞峰看着家人脸上渐渐恢复的血色和放松的神情,心中百感交集,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县衙院子里摇曳的树影,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这场无妄之灾,也快过去了。 约莫两个时辰后,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和马匹的嘶鸣声。 去太平村的衙役回来了,还押着两个垂头丧气的人,他们被五花大绑,推搡着进了县衙大院。 为首的衙役手里还捧着一个粗麻布包,里面似乎裹着什么东西,散发出一股刺鼻的草腥味和淡淡的酒气。 很快,公堂再次升堂。 这一次,人证物证齐全。 在县衙威严的公堂和周正锐利的目光下,被衙役们虎视眈眈包围着的张癞子和李二狗,早已吓破了胆。 没等周正多问,两人就如同竹筒倒豆子般,争先恐后地招供了。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都是李老抠指使的!全是他!”张癞子磕头如捣蒜。 李二狗也抖着嗓子说:“对对!是他!他给了小人一小袋疯羊草和一点酒糟,让小人天黑后偷偷抹在宋家的墙根底下!说…说这样野猪就会发疯去撞墙,把宋家连人带屋都拱平!” “哦…那没用完的药草呢?”周正沉声问。 “埋…埋了!埋在李老抠家后院墙角那棵树底下了!”张癞子连忙道。 “酒糟罐子呢?” “砸…砸碎扔村东头那个废弃草棚后面的臭水沟里了!”李二狗抢着答。 衙役立刻呈上那个粗麻布包。 打开一看,里面正是几捆新鲜的,还带着泥土的疯羊草和一个残留着浓烈酒糟味的破瓦罐碎片。 这草与黑猫叼来的草渣,宋家墙根的残留物,以及张李二人的供词完全吻合,铁证如山! 李老抠被再次拖上堂,他第一眼就看到那堆熟悉的草和罐子碎片。 还有张癞子李二狗像看死人一样看过来的眼神,他彻底瘫了,连狡辩的力气都没有,只剩下绝望的呜咽。 赵书吏也被提了上来,周正的目光扫过堂下,惊堂木重重拍下! “肃静!本案已查明!李德贵,身为里正,不思造福乡里,反因私怨妒恨,屡次刁难良善宋氏一门!先是断水源,造谣中伤,更丧心病狂的指使他人以疯羊草混酒糟引野猪撞墙,意图毁屋伤人!后又捏造私藏秘方之词,勾结书吏赵有德,毁人房屋,锁拿无辜百姓,驱驰折磨!其心可诛,其行恶毒!罪证确凿!” “赵有德!身为书吏,不察真伪,听信诬告,滥用职权,毁坏民宅,锁拿良善,纵容差役虐待妇孺!渎职枉法,罪责难逃!” “张癞子,李二狗!助纣为虐,为虎作伥!砸桶污蔑,散播谣言,引兽害人,皆系你们亲手所为!实属从犯罪首!” “现依律宣判!” 周正的声音如同洪钟,响彻公堂:“李德贵!革除里正之职!主谋引兽害人未遂,诬告良善,毁坏民宅,勾结构陷,数罪并罚,判杖八十,徒三年苦役!赔偿宋家三两银!” “赵有德!革除书吏之职!渎职,滥用职权,毁坏民宅,纵容虐待,判杖六十,徒二年苦役!赔偿宋家五两银!” “张癞子,李二狗!为恶爪牙,行凶作恶,判杖四十,徒一年苦役!” “跟着一同行事的两个差役!执法粗暴,虐待无辜,革除差役身份永不录用!各杖二十!” “宋氏一门所蒙冤屈,今已昭雪!太平村里正一职,由县衙另择公正乡老暂代,待考察后正式委任!” “宋瑞峰所献三合土配方,由县衙张榜公示,惠及全县百姓!” 这判决清晰有力,公正严明,堂外围观百姓爆发出嗡嗡的赞同声。 “判得好!” “青天大老爷啊!” “那个仗着有靠山目中无人的李老抠终于被判刑了!” “那三合土方子真要贴出来?这可是好事!” 第150章 尘埃落定 收到判罚的几人如同烂泥瘫倒在地,被衙役粗暴地拖了下去,等待他们的将是冰冷的牢狱和沉重的苦役。 退堂后,周正特意来到后堂厢房,宋家众人连忙起身相迎。 “你们受惊了!”周正看着宋家人精神稍振的模样,语气诚挚,“宵小已得严惩,望各位能稍解心中郁结,太平村确是本官失察,未能体察下情,致使胥吏横行,让你们受此磨难。” 宋老头代表全家鞠了一躬:“大人言重了!大人明察秋毫,秉公执法,为我等洗刷冤屈,严惩恶徒,已是天大的恩德!我等感激不尽!” 宋金秋脸上的戾气也消散了,跟着父亲诚心行礼,他们的怨气,在周正公正的判决和诚恳摸态度面前,全都化为了感激。 周正示意众人坐下,温言道:“太平村土地虽非上佳,但其地脉在方圆百里内,属安稳平顺之所,野物本都在深山,轻易不下平野,此番祸事实乃李德贵这等人心恶毒所致。” 他看向宋瑞峰:“宋兄,此案已了,太平村里正也已另委公正之人,本官亦会严令县衙,对其多加看顾督导,必不让宵小再有机会作乱,不知你们意下如何?可愿重返太平村?” 宋家人互相看了看,经历了这场风波,他们对太平村那破屋荒地感情复杂,但周正说得在理,那地方本身并无大恶,祸根是李老抠。 如今祸首已除,又有赔偿银子在手,可以好好修葺房屋,开垦荒地。 最重要的是,不用再背井离乡般的迁徙折腾了。 宋瑞峰与父亲交换了一个眼神,起身拱手:“大人安排周全,思虑深远!我等愿遵大人安排重返太平村。” “好!”周正欣慰地点点头,“胖虎!” “小的在!”胖虎立刻应声。 “明日一早,安排稳妥车马,护送宋兄一家返回太平村!路上所需饮食用度务必周全!另,那赔偿银两明日也一并交付宋老丈!” “是!大人!包在小的身上!”胖虎拍着胸脯保证,又憨厚地笑道:“宋大哥,今晚就好好歇着!明儿个一早我送你们回家!保管舒舒服服的!” 当夜,县衙厢房内烛光摇曳。 宋家众人虽疲惫,却因沉冤得雪和归家在即,精神放松了许多。 三个小孩吃了药,在赵氏的轻拍下沉沉入睡,小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但眉头已经舒展开。 宋家几人意念微动,进入了空间,清新的空气和熟悉的黑土地,让紧绷的神经彻底舒缓下来。 “总算…过去了。”宋瑞峰长叹一声,语气中带着深深的感慨。 “多亏了周大人明断!也多亏了墨玉!”苏明华心有余悸,感激地看着趴在灵泉井边慵懒舔爪子的黑猫。 猫主子甩了下尾巴,算是接受了她的谢意。 “墨玉,你今日在公堂上还挺出风头的。”宋安宇带着夸赞语气说到。 对于这等夸奖,墨玉欣然接受:“叼个草罢了,那老猢狲藏东西的地方臭气熏天,村东草棚后新翻的土下,除了那破罐子以外,还有别的东西埋着,味道更冲,本猫懒得挖出来。” 它又轻描淡写地抛出一个信息。 “还有东西?”宋老头一惊。 “明日回去,得仔细看看!”宋瑞峰眼神一凝。 李老抠还埋了什么?毒药?还是别的害人物事?这必须弄清楚! “先不管那个,”苏明华定了定神,“眼下最要紧的是回去怎么修房子!这次咱们有了银子,得把墙修得比铁还硬!屋顶也得换好的!” “对!还有我那土胚!”陈三罐立刻来了精神,“这回有周大人撑腰,我看谁敢捣乱我们烧窑!安沐丫头,咱们回去就烧起来!” “种地!开荒!”宋老头也来了劲儿,“那十五亩地得好好拾掇拾掇!再买点好种子种上!” “空间里的药田和粟米长得正正好,”苏明华提议,“可以移栽出来,再用灵泉水浇上,收成肯定好!”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讨论着回去后的重建计划。 基建种田的热情,在经历了这场劫难后,非但没有熄灭,反而像被淬炼过的钢铁,更加坚韧和炽热。 太平村,那个曾经带来噩梦的地方,如今成了他们即将大展拳脚,亲手建设美好家园的起点! 柳文渊看着眼前充满干劲的众人,又想想太平村的地势,点头微笑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经此一劫宵小尽除,咱们又有周大人的庇护,太平村确可称得上是否极泰来之地了,在下观之,生机已显,正是大兴土木,安居乐业之时!” 夜色渐深,空间里的讨论声也渐渐低了下去,疲惫的身体需要休息,但每个人心中都燃着一簇火苗。 明天,他们将带着清白,赔偿和官府的承诺,重返太平村。 这一次,他们将真正地,牢牢地,在那里扎下根来。 窗外,留下镇的灯火渐次熄灭。 县衙书房内,周正处理完宋家案的最后一笔文书,揉了揉眉心。 他走到窗边,望着东方天际隐约透出的鱼肚白,眼神沉静而坚定。 整肃吏治,安抚百姓,还有那隐约浮现在案牍间的“靖王”,“金矿”字样带来的阴霾… 千头万绪,都在这熹微的晨光中,等待着新的一天去应对。 而在宋家人暂居的厢房内,墨玉跃上窗台,金色的竖瞳映着天边那抹微光,静静地注视着太平村的方向。 阳光透过县衙厢房的窗棂,在地面投下几道暖融融的光带。 屋里弥漫着米粥和咸菜的朴素香气,宋家人围坐一圈,捧着粗瓷碗,吸溜吸溜地喝着热腾腾的稀粥。 比起昨日被押解时的狼狈,此刻众人脸上都有了血色,眼神也清亮许多,沉冤得雪,一夜安眠,肚子里有了食儿,精气神便回来了。 宋老头搁下碗,抹了把嘴,低声道:“都收拾利索了?” 众人应着,已经做好回乡的准备了,厢房外刚好传来胖虎的喊声:“宋大哥!车套好了,在外头候着呢,随时能走!” 宋瑞峰眼神一闪,对父亲低语:“爹,我去跟周大人道个别。” 宋老头颔首:“是该如此,早去早回,我们在这里等你。” 宋瑞峰起身整理了下衣服,然后走出厢房,胖虎正站在院中的树下,旁边停着一辆带篷的大马车。 见他从房子里出来,那憨厚的汉子咧嘴一笑,喊道:“宋大哥,要准备出发了吗?大嫂他们呢?” 说完他还朝房间的方向探头张望,疑惑怎么只有宋大哥一人出来,其他人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宋瑞峰快步上前笑着说:“胖虎兄弟,我这还有一事要跟周大人商量,能否给带个路?” 还在张望的胖虎楞了一下,随后咧开大嘴笑道:“哈哈哈当然可以,大人这会儿应该在后衙书房,我带宋大哥你过去,跟我来吧!” “有劳胖虎兄弟引路了。”宋瑞峰跟在他的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几道回廊,来到后衙一处僻静的院落,胖虎在垂花门外站定,示意宋瑞峰进去。 书房门虚掩着,宋瑞峰轻叩两下,里面传来沉稳的声音:“进来。” 他推门而入,只见周正身着常服,正站在书案后,提笔批阅公文。 周正见来人是宋瑞峰,放下笔,脸上露出些许温和:“收拾好了?胖虎送你们回去,路上安稳些。” 宋瑞峰深深一揖:“多谢大人昨日搭救之恩,又容我等歇息一晚,大人的恩德,我们宋家没齿难忘。” 周正摆摆手:“哎,这算什么,我落难时不也是你们伸援手搭救,况且这也是我分内之事,宋兄不必挂怀,回去安心重建家园便是。” 宋瑞峰却没有直起身,反而上前一步,声音压低,带着十二分的谨慎开口:“大人,还有一桩事,昨日事出突然,心绪纷乱,一时竟忘了禀报。” 周正眉峰微挑:“哦?何事?” 第151章 回家喽! “回大人,”宋瑞峰斟酌着字句,“那日,大人离开后,我们继续南迁,行至黑石滩附近,遇上山道坍塌,堵塞了道路,我等清理碎石,疏通道路时,发觉掘开的泥土里,混杂着几块颜色异常黝黑,入手极沉的碎石块。” 他抬眼,小心观察着周正的神色,“晚生曾在杂书上看过些记载,说是有种石块,色泽漆黑,质地细密,常伴生于铁矿脉里,当时心中惊疑,便捡了几块小的,想着若有机会,得带给大人瞧瞧,辨个真假。” “铁矿?”周正眼神猛地一凝,锐利如电,直射向宋瑞峰。 他心头翻起巨浪:又是矿?上次出现金矿的消息也有这宋家人在场,这家人…莫非是上辈子跟地底的矿脉结了缘不成? 周正面上不动声色,只沉声追问:“那石头呢?可曾带来?” 宋瑞峰苦笑摇头:“并没有,昨日被那起子混账突然绑来,挣扎都来不及,哪顾得上揣几块石头在身上?那几块碎石,如今还在我们太平村那破院子的角落里藏着呢。” 周正沉默片刻,手指无意识地在书案上敲了两下。 此事非同小可,铁矿乃朝廷命脉,远非找到金矿可比,若为真,就是泼天的功劳,更是泼天的风险! 他盯着宋瑞峰,语气异常郑重:“宋兄,此事关乎社稷,绝非儿戏,你且记住,回去之后,万不可再对旁人提起半字,你家人也需再三叮嘱,只当从未见过此物,更不知此事,本官自会派人暗中查探清楚。” 他随即提高声音,朝门外唤道:“胖虎!” 胖虎应声推门而入:“大人!” 他对进来的人吩咐着:“你护送宋家回去后,不必立刻返程,顺道去一趟黑石滩,在附近仔细搜寻,若有那种颜色特别黑沉,掂着格外压手的碎石头,不拘大小,统统给我捡回来!有多少捡多少!此事机密,只你一人知晓,手脚利落些。” 胖虎虽不明所以,但见大人神色凝重,立刻抱拳:“是!小的明白!” 宋瑞峰也深深一揖,语气恳切:“大人,我等明白其中利害,定当守口如瓶,绝不敢泄露分毫。” 心头悬着的那块大石,此刻才算是真正落了地。 辞别了周正,宋家人满怀轻松,在胖虎的招呼下,互相搀扶着,爬进了那辆宽敞的马车。 车帘放下,隔绝了县衙的高墙。 随着车夫一声轻叱,鞭梢脆响,车轮终于辘辘转动起来。 久违的,不用依靠双脚丈量大地的感觉,让车厢里顿时弥漫开一种近乎奢侈的松弛感。 三个小的挤在车帘掀起的一角,小脑袋挨挨挤挤地探出去。 “快看快看!车跑起来啦!比咱们走路快多啦!”元冬扒着车窗,脸兴奋得通红,指着外面飞快倒退的景物。 “你们快看啊!那棵树嗖的一下就跑到后面去啦!”元序指着一棵树,眼睛瞪得溜圆。 白露被娘亲抱在怀里,也学着哥哥们的样子,伸出小手指着外面,奶声奶气地说:“嗖!没啦!!!” 惹得大人一阵莞尔。 吴氏往后挪了挪,找了个合适的姿势靠着车厢板,长长地舒了口气:“唉,这马车坐着可真舒服啊,感觉骨头缝里都透着乏。” 孙氏揉着自己还有些酸胀的小腿肚,点头附和:“是啊,可比咱们自己腿着走舒服多了。” 其他人没说话,他们闭着眼,听车轮规律地碾过土路的声音,享受着马车,脸上是连日来难得的松快。 陈三罐坐在角落里,咂摸着嘴,眼神放空,显然心思已经飞回了太平村,琢磨着他那烧陶大业,盘算着怎么说服宋安沐多烧些碗盆坛罐。 而那被惦记上的人正抱着蜷在她腿上打盹的墨玉,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它光滑的皮毛。 宋安沐感受着马车行进时微微的颠簸,一种前所未有的新奇感涌上心头,她眼珠一转,忽然扭头看向坐在对面的父亲,嘴角弯起一个俏皮的弧度,声音脆生生的。 “爹!爹!你还记得不?” 宋瑞峰正看着窗外的田野出神,闻言转过头:“嗯?记得啥?” “就是咱们决定南迁的那天晚上…”宋安沐故意把声音拔高了些,让车厢里的人都听得见,“你可是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跟你闺女我保证过!说等到了南边有机会给咱家买辆大马车!我还等着当大小姐,舒舒服服坐车出门,再不用风吹日晒地走路呢!” 小姑娘拖长了调子,晃了晃脑袋,一脸惋惜:“哎呀,没想到哇,真是万万没想到!你这当爹的承诺还没捂热乎呢,我呀,就先一步蹭上虎哥安排的官家马车啦!” 众人就见她装模作样地摸摸身下的坐垫:“嗯…这滋味…” 又看她眯起眼睛,一副享受的模样:“真不赖!又稳当又软和!” 最后她冲着宋瑞峰眨眨眼睛:“不过爹呀,你这承诺可还在天上飞着呢!可得加把劲,好好琢磨琢磨怎么赚钱,咱自家那辆马车,啥时候能安排上呀?闺女我可等着呢!” 车厢里响起一片低低的笑声。 苏明华嗔怪地拍了下女儿的手臂:“没大没小的!” 可那眼里却也满是笑意。 宋瑞峰被女儿当众揭了“旧账”,先是老脸一红,随即也绷不住笑了。 他佯装板起脸,伸手作势要敲宋安沐的脑门:“臭丫头!倒学会挤兑你爹了!行,爹记着呢!忘不了!等咱家那破院子拾掇好了,荒地开出来,粟米收了,陶窑烧起来,赚了钱,头一桩就给你买马车!到时候让你坐个够,坐到你嫌屁股疼!” “这可是你说的!大家伙儿都听见了,给我作证啊!”宋安沐笑嘻嘻地躲开,抱着黑猫往苏明华怀里缩。 坐在车辕上赶车的胖虎,听着车厢里传来的欢声笑语,也忍不住扯着嗓门喊道:“安沐姑娘别急!等你们家的房子修得立立整整,院墙砌得结结实实,虎哥一准儿请你们下馆子! 就去镇上叫王记的店!那儿的肉饼子外皮焦脆,里头的肉馅香得流油,咬一口能香掉眉毛!到时候你们随便吃!管够! 还有那刘家馄饨,汤头是用大骨和老母鸡吊的,清亮亮的,撒上葱花虾皮,鲜得能让你把舌头都吞下去!” 胖虎描绘的美食引得车厢里响起一片吞咽口水的声音,尤其是几个小的,眼睛都亮了几分。 宋安沐笑着应道:“虎哥,那你可得说话算话啊!这肉饼子和馄饨,我们就真的记下啦!” 马车平稳地行驶在官道上,速度比之两条腿跋涉快了何止数倍。 窗外是深秋田野的景象,收割后的土地裸露着褐色的肌肤,残留的稻茬像一茬茬短须。 远处有疏落的村庄,升起袅袅炊烟,同样的风景,来时满心仓惶与沉重,此刻再看,心境却已大不相同。 车厢里,众人说说笑笑,胖虎心情也好,偶尔指着路过的村庄或远处起伏的山峦介绍两句。 墨玉在宋安沐怀里翻了个身,金色的眼睛懒洋洋地瞥了一眼窗外飞逝的景色,又缩回去继续打盹,仿佛这尘世的喧嚣与它无关。 晌午刚过,官道拐了个弯,熟悉的太平村村口便映入眼帘。 之前那衙役气势汹汹来抓人,又听说宋家今天会被青天大老爷亲自派的人送回来,前里正李老抠连同他那俩狗腿子都被下了大狱…… 这桩桩件件的消息,早已在小小的太平村传了个遍。 第152章 态度的转变 马车还未靠近,远远地,就能看到村口乌泱泱聚了不少人。 王婆,钱婆子,还有受过义诊小队恩惠的张大山等人站在最前面,他们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关切和欣喜。 不过这群人中,更多的是之前或冷眼旁观,或受李老抠威吓而不敢与他们有过多接触的普通村民,此刻他们的神情复杂许多。 其中有对官府的敬畏,也有对宋家的几分好奇,更多的是之前未能伸出援手而流露出的尴尬和惭愧。 马车刚一停稳,王婆就第一个冲了上来,那双颤巍巍的手一把拉住刚下车的苏明华。 她红着眼圈哽咽道:“苏家妹子!老天爷开眼,你们可算回来了!可把我们担心坏了!” 那粗糙的手指紧紧攥着苏明华的手,力道大得让她都感到些微疼痛。 钱婆子也挤了上来,脸上带着病后的苍白,但精神头还算好,她连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老婆子昨儿个听说你们被那起天杀的绑了去,急得心口疼都犯了,还多亏了有苏大哥留下的药。” 张大山不善言辞,只是用力地点头,眼神里满是真诚的关切。 其他一些受过宋家小恩小惠或本就心善的村民也围拢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表达着问候,他们话里话外都带着歉意,气氛一时颇为热络。 然而,在这股涌动的关切浪潮之外,人群的边缘地带,却弥漫着一股截然不同的阴冷气息。 那是李里正的老妻,一个干瘦阴沉的老妇人,带着她已成年的儿子和儿媳,像三尊石像般杵在那里。 老妇人一双眼睛死死的钉在宋家人身上,那目光像淬了毒,刻骨的怨毒几乎要化为实质。 她身边的儿子,脸上横肉抽动,眼神凶狠,儿媳则是低着头,但嘴角向下撇着,面上满是愤恨和不甘。 他们周围仿佛形成了一个无形的真空地带,其他村民都下意识地与他们拉开了距离。 胖虎利落地跳下车辕,站直身体,他环视了一圈聚集的村民,清了清嗓子,声音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太平村的父老乡亲们听着!奉县令周大人钧令!” 人群立刻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他的身上,带着敬畏。 胖虎官威十足的举起手中一卷盖着鲜红官印的文书:“前里正李德贵,诨名李老抠!伙同村中无赖张癞子和李二狗诬告良善,砸毁宋家房屋院墙,更引野猪害人,意图谋财害命,罪证确凿,现已革职查办,打入县衙大牢,等候发落!” 人群一片死寂,只有胖虎的声音在回荡:“周大人严令,太平村新任里正必须由村中公正厚道,深受众望之人担任,从今往后再有欺压良善,为非作歹之徒,一经查实,严惩不贷!板子伺候,牢饭管够!你们可都听明白了?” “听明白了!听明白了!”短暂的寂静后,人群中爆发出参差不齐却异常响亮的应和声。 敬畏,庆幸,快意,种种情绪交织在村民脸上,他们看向宋家人的眼神也彻底的变了,充满了实实在在的敬畏和一丝丝的讨好。 “青天大老爷啊!” “宋家是好人!好人有好报!” “该!李老抠活该!报应!” 新推举出来的里正,是村中一位向来公正,颇有威望的林姓老者。 他此刻也上前一步,代表村民开口:“宋老哥,你们回来了就好,周大人明察秋毫,还了你们清白,往后在咱们太平村,大家伙儿和和气气,互帮互助,定能把日子过好,乡亲们说是不是?” 林里正看向周围的村民。 “是!” “里正说得对!” “欢迎宋家回来!” 稀稀拉拉的附和声响起,虽然未必都是真心实意,但至少他们表面上的态度是彻底扭转了。 宋老头带着全家人,对着新里正和周围的村民,郑重地拱了拱手。 他脸上带着历经风波后的平静,声音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中:“多谢里正,多谢各位乡亲挂念,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都翻篇了,往后咱们都在一个村子里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们只求和乡亲们能和睦相处,互相帮衬,一起把咱们太平村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安安稳稳!” 这话说得敞亮,不卑不亢,又透着股让人心安的实在劲儿。 村民们纷纷点头应和,阳光穿过老槐树的枝叶缝隙,洒在宋家人虽疲惫却挺直的脊背上,也洒在村口这条尘土飞扬的路上。 马车的轱辘再次转动,载着归家的人,在众多复杂的注视下,缓缓驶向村西那座等待着重生的破败小院。 在村口众多人群的目光中,那几道如跗骨之蛆的阴冷怨毒,宋家人未回头,却也如芒在背。 行进了不久之后。 终于,车在村西那座熟悉的院落前停了下来,院门歪斜着,比离开时更显凄凉,众人下车,目光扫过院墙,心头不觉都是一紧。 昨日被差役砸过的地方,泥块大块大块地脱落下来,露出里面松松垮垮的土坯和坑坑洼洼,像生了恶疮。 新糊上去不久的三合土被硬生生剥离,留下犬牙交错的边缘,地上散落着碎土和砸断的草筋。 整个西墙,一片狼藉,比遭了野猪那次看着还要揪心。 “这帮天杀的混账东西!”胖虎两步冲到墙根下,看着那些刺目的伤痕,拳头捏得指节发白,牙齿咬得咯咯响。 他猛地转过身,对着宋家人,声音斩钉截铁的说道:“宋老丈,宋大哥你们放心,那些家伙的赔偿银子我都带来了,都是实打实的现银!” 胖虎拍了拍腰间一个沉甸甸的褡裢:“大人还特意交代了,光是赔钱不够,特地给了我一些银子,让我在镇上请最好的泥瓦匠工程队来,工钱料钱,全由大人出,青砖好瓦和上等的木料石灰膏,都备齐了!保准给你们修得比原来更厚实,更牢靠!看哪个王八蛋还敢来砸!” 宋家人听着,心里又热又酸。 宋老头脸上满是惶恐:“胖虎兄弟,这…这怎么使得!周大人替我们洗刷冤屈,已是天大的恩典!我们感激都来不及,哪能再让大人破费修房子?这万万使不得!使不得啊!” 宋瑞峰也上前一步,语气诚恳:“是啊,胖虎兄弟,修墙盖屋是我们自家的事,我们自己慢慢来总能弄好,这事实在不敢再劳烦大人了。” “哎呀!宋老丈!宋大哥!”胖虎急得跺脚,脖子都梗红了,“你们就别跟我推来让去的了!这是大人亲口下的令!大人都说了,你们宋家是遭了无妄之灾,他就该管到底! 再说了,请工程队人多手快,家伙什也齐全,三两下功夫就能弄好,不会耽误开春翻地播种,你们要是再推辞,那就是不领大人的情,我回去没法交差,非得挨一顿好骂不可!” 话都说到这份上,再推拒就显得矫情了,宋家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头那股暖流混着之前对周正误解的深深羞愧,滋味复杂。 宋老头长叹一声,不再坚持,声音带着些微哽咽:“如此…就多谢周大人和胖虎兄弟了!这份恩情,我们宋家记在心里,永世不忘!” 他们心里正感谢着周大人。 王婆等人已经过来默默拿起墙根散落的破扫帚,铁锹,开始清扫院子里四处散落的碎土烂砖和杂物。 新里正也招呼着旁边两个年轻后生:“柱子,铁蛋,过来搭把手,先把这烂摊子清开,好让匠人们干活!” 宋家人没好意思全让村子里的人收拾,他们收拾好心绪,一个两个的一起上去动手清理废墟。 第153章 重建家园 胖虎见他们应了,从褡裢里掏出几锭银子,和罚银一并交给宋老头。 而后一溜烟跑到院外解开拴在树上的马,腿一跨翻身上去,手上的鞭子一扬:“你们稍等!我去去就回!” 马蹄声嘚嘚,朝着镇子的方向疾驰而去,扬起一路烟尘。 胖虎办事很利索,不过两个时辰多点,村口处就传来了嘈杂的人声和牛车的吱呀声。 只见胖虎骑着马在前头,后面跟着十几个穿着粗布短褂,肩扛手提各种家伙什的汉子,有经验老道的泥瓦匠,也有壮实的力工。 更后面的,是三四辆牛车,车上堆满了整整齐齐的青砖,成捆的新瓦片,粗壮的木料和一桶桶用厚布盖着的石灰膏。 “宋大哥!人来了!”胖虎跳下马,指着身后一个领头模样的中年匠人,“这是镇上赵家班的赵大匠,手艺是这个!” 他翘起大拇指。 赵大匠皮肤黝黑,手掌看着很粗厚,他对着宋瑞峰抱了抱拳:“东家放心!胖虎大人都交代清楚了,这墙这屋就包在俺们身上,保准弄得结结实实,风吹不倒雨淋不塌!” 他身后的匠人们也纷纷点头,眼神透着股子自信和干练。 小院瞬间热闹起来,充满了久违的生气,赵大匠指挥若定,匠人们手脚麻利地开始干活。 几个壮劳力拿着大锤和撬棍,小心地拆除破损最严重,根基已经松动的土坯,其他人则清理着地基,用水平尺测量,麻利地拉线定位。 运送材料的牛车在院外排开,青砖被一摞摞卸下,新瓦片堆成小山,木料也码放整齐,石灰膏特有的,略带点刺鼻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这阵仗引得不少村民远远围观,啧啧称奇。 宋家的男人们也挽起袖子,跟着匠人打下手,帮忙搬砖递瓦,女眷们忙着在灶台边烧水,洗涮,准备给匠人和来帮工的村民做点简单的饭食。 宋老头和苏老头在清理出来的一块空地上,比划着商量。 “老大,”宋老头招手叫过儿子,指着残存的墙基,“跟赵师傅说说,这墙基脚,最好能用青砖砌上一尺高,再往上垒土坯,这样根基稳当,虫鼠也难钻。” 宋瑞峰点头:“是,爹,我跟赵师傅提过,他看过了,说咱家这地势砌个一尺半的青砖脚更稳妥,土坯也加厚些。” “好,好,”宋老头满意地点点头,又指着破败的主屋,“屋顶的烂草也全换了,瓦片铺密实点,墙里外都拿那结实的三合土抹平实了,屋里头看看能不能用木板隔一隔,多弄出两间小屋子来,咱家娃们以后长大了,总挤着也不像样。” “嗯,我跟赵师傅合计合计,看木料够不够。”宋瑞峰应着。 苏明华也插话道:“院子西边那片空地向阳,土看着还行,开出来当菜地正好,东边靠角落那块有点洼,等以后有点闲钱了给安沐挖个小鱼塘?她念叨好几回想要养鱼吃了,鸡舍就搭在屋后头,背风。” “行,这些都好说。”宋老头应承着,目光扫过院子,仿佛已经看到了菜畦青绿,鸡鸭成群的景象。 角落里,墨玉迈着优雅的步子,在刚清理出的,还有些湿漉漉的地面上巡视着。 它踱到宋瑞峰脚边,用尾巴尖扫了扫他的腿,人正搬着几块青砖,感觉到动静,低头看去。 墨玉仰着小脑袋,声音在宋家人耳边响起:“村东头那个塌了半边顶,底下埋着东西的破草棚子记得吧?” 它舔了舔前爪:“下面埋着的玩意儿,你们自己掂量着。” 说完墨玉轻盈地跳上墙头,蜷起身子,闭目养神去了。 宋家众人原本开心的脸上僵了一瞬,都在心里琢磨李老抠这老东西,还埋了不知什么的歹毒玩意儿,这疙瘩不除,他们心里总是不踏实。 可眼下院里院外人来人往的,实在不是探查的时候。 日头渐渐偏西,工程进展的很顺利,破损的旧墙基基本清理完毕了,新的青砖地基已经开始一层层地砌上来,看着就让人心里踏实。 胖虎看大局已定,工程队有条不紊,便走到宋瑞峰跟前:“宋大哥,这边赵师傅他们上手了,料也备得足足的,衙门里还有差事,我得赶回去给大人复命了。” 宋家人一听,都放下手里的活计围了过来。 宋老头紧紧握住他的手,粗糙的手掌传递着感激:“辛苦你跑前跑后了,回去一定代我们全家给周大人问好,等这房子修得立立整整,院墙结结实实,鸡鸭养起来,菜园子绿了,你和周大人一定得来尝尝咱们自家的菜,自家养的鸡!” 胖虎憨厚地笑着,拍着胸脯:“宋老丈放心!你的话我一定带到!等你们的房子修好了,我和大人准来!到时候咱们再好好吃一顿!” 他走到马车边,翻身上马,对着众人一抱拳:“各位留步!我走啦!有事随时让人捎信到县衙给我!” 说完,他一抖缰绳,马儿嘚嘚地跑远了,宋家众人送走了胖虎,小院的重建依旧热火朝天。 匠人们的号子声,瓦刀敲击砖块的脆响,搬运木料的吆喝混成一片。 新的青砖墙基在夕阳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一层层垒高,看着就无比坚固,帮忙的村民也陆续散了,院子里只剩下宋家人和忙碌的工匠。 陈三罐在院子一角,围着赵大匠指点预留出的新陶窑位置转悠,嘴里念念有词:“快了快了,墙好了,窑就能垒了,烧了就能赚钱了…” 另一边,宋瑞峰凑到父亲身边低声说:“爹,墨玉说的那东西,我寻思着等天擦黑,匠人们收了工回去歇息了,我和老三带上铁锹悄悄去挖开看看,不管底下埋的是啥,咱们得挖出来弄清楚了,心里才安稳,省得睡都睡不安稳,还要日夜提防着。” 宋老头沉着脸点头:“是该弄清楚才行,那老东西心肠歹毒,埋的东西也准不是个好的。” 苏明华也叮嘱:“带上火把,你们都小心点,别惊动了人。” 正说着,在帮忙递工具的宋青阳无意间抬起头,目光越过忙碌的人群和渐渐升高的院墙地基,投向远处。 只见李家那几口人,依旧站在他们自家破败院子的门口,像几道沉默的阴影,正朝着这边死死地张望。 老妇人那张干瘦的脸在暮色中显得格**沉,她儿子的眼神更是凶狠得像要吃人。 宋青阳心头没来由地一跳,一股寒意掠过,他低声提醒身边的人:“二哥,你看那边。” 宋金秋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也看到了李家那几道怨毒的目光,他啐了一口,恨恨道:“阴魂不散!” 夕阳的金辉洒满忙碌的小院,崭新的青砖在余晖中泛着沉稳的光,匠人们的身影在墙基上拉得长长的。 虽然远处那如毒蛇般的目光和草棚下未知的埋藏物,像两片小小的阴云压在他们心头。 但看着家园在众人的努力下一点点重塑,那份亲手重建的踏实感和对未来的希望,如同这夕阳的光,温暖而坚定地驱散着寒意。 日头彻底沉入西山,天边只余一抹暗红的残霞,匠人们收拾好工具,脚步声和低语声渐渐远去。 赵大匠临走前又交代了几句:“宋老哥,墙基已经砌到一尺半了,夯实得很,主屋的烂梁换好了,屋顶的烂草也扒拉干净,明儿就能铺新瓦,隔间的事儿,木料备好了,等明后日再动手,精细活儿急不得。” 宋家人连声道谢,送走了辛苦一天的匠人和帮工的村民。 喧嚣了一整日的小院终于沉静下来,空气中弥漫着青砖,新木料和石灰膏混合的独特气味。 第154章 挖出来的东西 简单的吃过晚饭,点上油灯,昏黄的光晕在尚未完全收拾干净的墙壁上跳跃,因着稍后的行动,屋里的气氛显得有些沉凝。 宋老头压低嗓音,目光扫过两个儿子:“老大老三,你俩都带上铁锹和火把,柴刀也备着以防万一,记得手脚要快,挖到东西就立刻回来,别耽搁了,也别让人瞧见。” 苏明华默默递上两个厚实的粗布口袋和火折子。 “喵。”窗台上传来一声轻叫。 墨玉蹲在那里,金色的竖瞳在昏暗中闪着微光,尾巴尖优雅地卷着。 “本猫闲着也是闲着,就跟你们走一趟吧,省得你们笨手笨脚的,惊动了人都不知道。”它跳下窗台,落在宋瑞峰的脚边。 夜色如墨,虫鸣唧唧。 宋瑞峰和宋青阳,加上脚步无声走在前头的墨玉,借着夜色的掩护,避开村中零星灯火和人声,贴着墙根阴影,快速向村东头摸去。 夜风吹过,带着微微的凉意。 村东头那间塌了半边的破草棚,在黑夜里静默着。 墨玉率先绕到后面,小巧的鼻子在空气中轻轻嗅了嗅,然后停在一处靠近墙根的阴影里,尾巴尖点了点地面:“这里,土味不对。” 借着清冷的月光,宋家兄弟蹲下身细细的查看着。 果然,在墨玉所指的地方,泥土颜色明显比周围深,湿漉漉的,寸草不生,一看就是被翻动过不久。 宋青阳握紧了柴刀,警惕地扫视四周的黑暗,宋瑞峰抡起铁锹,对准那块土地,小心地挖了下去。 泥土松软潮湿,带着凉意。 挖下去约莫一尺深,铁锹“哐”一声碰到了一个硬物。 “慢点。”墨玉嘱咐的声音在旁边响起,“轻点扒拉。” 宋瑞峰放轻动作,小心地拨开周围的泥土,露出来的,是一个粗糙的的陶罐,罐身完好,罐口用一块破布和泥巴勉强封着。 这罐子看着普通,但罐口缝隙里隐隐透出一股令人极其不适的腐朽气味,比刚才闻到的更清晰。 “就是这味儿!”宋青阳低声道,眉头紧锁。 宋瑞峰更加小心,用铁锹沿着罐子周围慢慢扩大挖掘范围,尽量不碰到罐子本身。 墨玉在一旁紧盯着,金色的瞳孔在黑暗中微微收缩,带着警惕。 很快整个陶罐就被完整地挖了出来,宋瑞峰用铁锹轻轻地将它从坑里托起,放到平地上。 罐子入手,那股阴冷的感觉更加明显,隔着铁锹木柄都透着一股寒意。 “别动它!”墨玉的声音带着少有的严肃,它绕着陶罐走了一圈,鼻子凑近罐口缝隙又迅速移开,“里头的东西,可比那疯羊草歹毒百倍,那股阴冷气儿都渗出来了,沾上就麻烦!” 两人闻言,心头都是一凛,不敢怠慢半分,宋青阳撑开厚实的粗布口袋,宋瑞峰用铁锹极其小心地将整个陶罐放进里面,尽量避免任何磕碰。 口袋一入手,那股阴冷感隔着厚布都透了过来,凉飕飕的。 两人迅速将挖开的坑填平,尽量恢复原状。 墨玉最后扫视了一眼现场:“行了走吧,这鬼地方多待一刻都晦气。” 两人一猫拎着散发诡异阴冷气的布袋,疾步如飞地返回家中,直到院门在身后被轻轻合拢,又插上门栓,他们才长长吁出一口气。 堂屋里,油灯挑得更亮了些。 全家人都围拢过来,紧张地看着地上那个粗布口袋。 苏老头神情异常凝重,他示意女婿将口袋里的陶罐整个取出来,放在屋子中央的空地上。 灯光下,那个粗糙的陶罐静静立着,罐口虽然被封着,但那股子气息却丝丝缕缕地弥漫开来,让闻到味道的人都感觉不舒服。 苏老头戴上外孙女递过来的粗布手套,用木棍轻轻刮开封口的泥巴,再一点点挑开破布。 他没有完全打开罐子,只是凑近罐口缝隙,借着灯光朝里看了看,又极其谨慎地嗅了嗅那逸散出的气味。 只一瞬间,他脸色就变得极其难看,眉头都紧锁成一个疙瘩。 “是乌头的根茎,而且是年份不小的老根。”苏老头的声音低沉而凝重,带着医者面对剧毒的本能敬畏,“这东西极是难寻,它生在背阴的山崖石缝里,其根茎剧毒无比!” 他放下木棍看着众人,语气异常严肃,“若是不慎误食,哪怕指甲盖那么一点,片刻间便会口舌发麻,继而浑身麻痹心跳紊乱,重则顷刻丧命,其汁液也碰不得,沾上皮肤会使人麻痹疼痛,若是有伤口,让毒质侵入,后果更加不堪设想!” 众人听得倒吸一口冷气,脸上都变了颜色。 宋瑞峰震惊地瞪大眼睛,苏明华下意识地捂住了嘴。 宋老头脸色铁青,拳头捏紧,低声骂了句:“好毒的心肠!” 赵氏拍着胸口,声音发颤:“老天爷!这…这李老抠把这要命的玩意儿埋那儿做啥?他想害谁?” 吴氏和孙氏也都吓得脸色发白,手上紧紧拉着身边的孩子,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宋金秋盯着那陶罐,又惊又怒:“这老狗!他打哪儿弄来这种毒物?” 宋青阳眉头紧锁,同样充满疑惑:“埋的位置离咱家墙根还远着呢,害咱家不像,害别人…村里谁跟他有这么大仇?” 柳文渊脸色也不好看,喃喃道:“此物大凶,不祥之兆啊…” 陈三罐虽然平时胆大,此刻也缩了缩脖子,看着那陶罐的眼神充满了忌惮,小声嘀咕:“乖乖,这玩意儿比毒蘑菇还厉害…” 宋家姐弟也感到事情的严重性,宋安沐紧张地搂紧了怀里的黑猫,宋安宇眼里充满了困惑。 三个小的虽然不太懂,但也被大人凝重的气氛吓住了,乖乖地靠在娘亲身边不敢出声。 一连串的疑问压在众人心头。 这剧毒的乌头根茎从何而来?李老抠将其深埋在那偏僻的破草棚后,目标是谁?这背后的缘由,透着说不出的诡异和凶险。 “这害人的东西,咱们赶紧处理了吧?”吴氏心有余悸地说。 “万万不可!”苏老头立刻制止,“此物剧毒,随意丢弃或焚烧,万一毒被人畜误触,岂不是害了他们!” 他沉吟片刻,看向女儿:“明华,你去空间仓库里划块地方出来,找口结实的小陶缸,把这罐子原封不动的放进去,缸口用油布和蜡仔细封死!再在外面套个木箱,牢牢锁上!放在那角落,绝不能动!” 宋老头目光严厉地扫过所有人,尤其是陈三罐和孩子们,“都听清楚了!那地方,谁也不许靠近!谁也不许碰!连看都不要多看!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三罐!特别是你,给我管住手了!孩子们也记好了,那可是毒药罐子,碰了会死人的!” 陈三罐被点名,脖子一缩,连连点头:“知道知道!宋老伯你放心!我就是再馋,也不至于去碰那要命的玩意儿!我保证绕着那角落走!” 孩子们也使劲的点头,并且保证不敢乱碰,因为赵氏用好吃的威胁他们,若是不听话以后就没得吃。 苏明华进了空间,在仓库最西侧清出一块空地,宋瑞峰找来一个厚实的小陶缸,两人将那个装着乌头根的陶罐整个放进缸里。 又仔细地用多层厚油布盖住缸口,边缘用融化的蜡油全部封死,确保密不透风。 最后将这封好的缸放进一个垫了干草的旧木箱里,锁上一把小铜锁。 箱子被安置在仓库最西侧那个阴凉,干燥,远离所有物品的角落,做完这一切,两人才觉得心头稍安。 第155章 不抽穗的原因 他们出了空间,宋瑞峰看着大家依旧紧绷的脸,开口提议道:“横竖咱们这会儿也睡不着,不如进去看看空间里的粟米?估摸着该抽穗了。” 这提议立刻得到了响应。 他们进入那片熟悉的土地,眼前的景象让人精神一振,两亩粟米田郁郁葱葱,让人看了心情都好。 挺拔的秸秆已有半人多高,顶端抽出了毛茸茸的穗子,大部分已褪去青涩,染上了一层温暖的金黄色。 在空间柔和的光线下微微低垂,预示着丰收在望。 药田里,苏老头种下的草药,叶片肥厚舒展,一片生机勃勃。 “哎呀!这粟米穗子!真喜人!”赵氏忍不住上前,托起一个饱满的穗子,脸上露出了舒心的笑容,“瞧瞧这粒儿,多鼓实!好兆头啊!” “好!”宋老头也露出了笑容,“这粟米不挑地,看来这宝地正合它!” 墨玉跳上一块田埂上的石头,看着一片金黄的粟米穗,评价道:“嗯,穗子勉强够看,磨出的米煮饭,应该能入口了。” 它又看向绿油油的菜畦上:“那些菜叶子,瞧着也还可以。” 这勉强的肯定,像一缕春风,瞬间吹散了笼罩在众人心头的阴霾。 看着这片舒心的景象,宋安沐心中欢喜,但一个困扰她许久的问题,又啵的一下冒了出来。 她扯了扯旁边宋青阳的衣角:“三叔,我一直想不明白一件事,之前在空间里,我和爹娘还有安宇也试着种过几回小麦,那种子撒下去后,等了好久都只长杆子不抽穗,最后没办法都给拔掉了,现在的粟米怎么就能抽穗了?是我们空间里的土地问题吗?” 她指着脚下肥沃的黑土地,很是不解,眼里全是想得到解惑的渴望。 宋青阳还没答话,宋老头先“嘿”了一声,带着过来人的了然:“傻丫头!不是地不好!是你们几个门外汉没伺候对!” 他走到粟米田边,指了指那饱满的穗子:“庄稼抽穗扬花那是要讲究时辰火候的!麦子这玩意儿尤其精贵!” 宋老头耐心的问道:“你们麦子是不是撒下去,水也浇了,肥也下了,看着长得挺快挺高的?” 穿越四人组点点头。 “问题就出在这儿!”宋老头拍了下大腿,“麦子抽穗得蹲苗!苗期不能光顾着让它疯长,得控水,保墒,让它把根扎扎实实往下扎,把劲儿憋足了!等根扎稳了,杆子壮实了,再遇上合适的温度和日头,它才肯把劲儿使出来,给你抽穗结籽!你们倒好,看着苗绿油油的欢喜,水给得足,它光顾着往上蹿个儿了,根没扎稳,力气都耗在长杆子上,哪还有劲儿抽穗?可不就空欢喜一场!” 宋青阳也笑着说:“爹说得对,就像咱老家伺候麦子,苗期要压要蹲,得耐着性子,你们呀,是太心急了,把它当菜种了。” 原来如此! 宋安沐恍然大悟,现代学的那点农业知识碎片瞬间对上了号,原来是操作不当,宋安宇也眨巴着眼睛,明白了之前失败的原因。 “等这茬粟米收了,”宋老头背着手,看着金黄的粟米田,脸上带着老农的自信,“我亲自给你们种一畦麦子瞧瞧!让你们看看,什么叫蹲苗,什么叫压茬!保管给种出麦穗来!” “好!”四人笑着应道。 空间里,金黄的粟浪仿佛在无声地涌动,散发着令人心安的醇香。 暂时抛开了外界的纷扰和那罐剧毒乌头带来的阴霾,一家人沉浸在这份实实在在的喜悦和对未来安稳生活的憧憬之中。 墨玉趴在灵泉边眯着眼,尾巴尖惬意地轻轻摆动,享受着这份宁静。 …… 日子在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和窑火的烟气中飞快滑过。 赵大匠领着的工程队手脚麻利,宋家小院几乎一天一个样。 青砖砌就的一尺半高墙基稳稳地托起加厚的新土坯墙,墙面抹上了光滑平整的三合土。 在秋日的阳光下泛着均匀的浅灰白色,看着就厚实牢靠。 主屋屋顶铺满了整齐的新瓦片,乌黑油亮的,再也不用担心漏雨。 屋内,赵大匠用结实的木板巧妙地隔出了两间小小的耳房。 虽然不大,但元冬元序兄弟俩终于有了自己的小天地,白露的小床也安在了孙氏屋里。 宋安沐也是拥有了一个独属于自己的独立小角落,她已经开始盘算着要怎么布置她的小地盘了。 院墙完全砌好,看着高大厚实,顶部按照宋安宇的小建议,嵌了些锋利的碎瓦片,防着宵小攀爬。 新做的厚重木门安上了结实的门闩,开关时发出沉闷的“吱呀”声,给人前所未有的心安感。 与此同时,院子东侧预留的空地上,另一场“工程”也热火朝天。 陈三罐像打了鸡血,围着刚垒起来的土窑转悠着,这窑比上次临时垒的可规整多了,有了赵大匠指点的基础,窑体看着很扎实。 宋安沐坐在小马扎上,面前堆着和好的细腻陶泥。 她手指灵巧地揉捏着,一只憨态可掬的胖兔子碗渐渐在她手中成型。 圆圆的肚子,长长的耳朵耷拉着,还捏了个小小的尾巴。 一个浅口的陶碟边缘被她捏成了起伏的莲叶状,看着就清爽雅致。 陈三罐帮忙搬弄阴干中的碗盆罐泥坯,眼睛直往那些精巧的小玩意儿上瞟,嘴里啧啧有声:“安沐你这手可真巧啊!这兔子碗,这荷叶碟子,拿出去卖,那些大姑娘小媳妇的还不得抢着要?肯定能卖上好价钱!” 宋安沐抿嘴一笑:“三罐叔,先看看能不能烧成吧,要是烧裂了,烧歪了,就白搭了。” “能成!肯定能成!”陈三罐信心满满,“等这批陶器烧出来,我就挑几个最周正的,再带上你这小玩意儿,去邻村试试水!保准开张!” 柳文渊也在一旁围观,看着窑口冒出的青烟,煞有介事地点评:“嗯,窑火纯青,烟直而上,此乃吉兆!窑内所出器皿,必是上品,家宅安稳兴旺之象也!” 这把陈三罐听的,更乐了。 新家的变化,像一块石头投进了太平村这潭沉寂已久的水里,激起了层层涟漪,路过的村民,眼神里是充满了掩饰不住的惊奇和羡慕。 “瞧瞧人宋家这院墙多厚实!还是青砖打的底呢!” “屋顶那瓦也乌亮乌亮的,遇上下雨天可享福喽!” “听说还是衙门出钱给修的…啧啧,这宋家,是有大运道啊!” 羡慕之外,更多了几分敬畏。 毕竟,能让前里正李老抠,栽那么大的跟头,还让县太爷如此看重的人家,绝不简单。 最先登门道贺的,还是那几个受过宋家恩惠的村民。 王婆挎着个小篮子,里面是新采的野菜,她脸上堆满了真诚的笑:“宋老哥!赵嫂子!贺新居啊!这一点野菜新鲜着呢!吃了好!” 钱婆子的身体也好了许多,她气色红润,拿来一小篮自家鸡下的蛋:“多亏了苏大夫的药,老婆子才能好利索!这几个鸡蛋给孩子们补补身子!” 还有几个小伙子默默扛来一大捆劈好的干柴,放在院角处。 张大山代表众小伙开口:“我们没什么能送出手的,这些柴烧窑做饭都用得上,你们可千万别嫌弃。” 宋家人热情地迎他们进来,赵氏拉着几个婆子的手连声道谢,宋老头和宋瑞峰招呼老汉和小伙子们喝茶。 他们的新院子还没完全收拾好,显得有些杂乱,但那份融洽亲近的气氛却真实而温暖。 第156章 还有几件大事 林里正也抽空过来看了看,他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摸着光滑的院墙,不住的点头:“这修得好啊,又结实又敞亮,这才像个过日子的样子!” 更多的村民是远远地看着,或在路上遇见宋家人时,客气地笑着打个招呼,态度比以前明显友善热络了许多,虽然还带着点谨慎和距离感,但那层无形的隔阂,似乎在慢慢消融。 李家那三口人,仿佛成了被遗忘的影子,缩在他们自己的院子里,一连几日都没什么动静。 村里人也自觉地不再提起他们,就跟那一家子从未存在过一样。 空间里,穗子压弯了秸秆,金黄的粟浪迎来了丰收的时刻。 全家人都沉浸在收获的喜悦里。 大人们挥着自制的木连枷,拍打着铺在油布上的粟米穗子,金黄的谷粒欢快地蹦跳着脱离穗头。 几个孩子也被安排了任务,他们负责将脱粒后的秸秆抱到一边堆好。 “这米粒真饱满啊!”赵氏捧起一把刚刚脱下的粟米,米粒颗颗圆润金黄,在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她脸上笑开了花:“比咱老家最好的年景收的米看着还亮堂!” “好米!真是好米!”宋老头抓起一把米,放在掌心捻了捻,又凑近闻了闻那新米特有的清香,满脸的褶子都舒展开,“这米用来熬粥,油性大,闻着香!煮饭也肯定筋道!” 脱粒、扬场、装袋…… 虽然工具简陋,但一家人齐心协力,干得井然有序。 看着堆起来的几个鼓鼓囊囊的大麻袋,每个人心里都充满了踏实感。 “这下好了!”吴氏擦着汗,笑容满面,“有这些粮打底,咱们都不用怕会饿肚子了!” “就是!”孙氏也笑着应和,“都是咱自家的粮!不用交租,不用纳粮!” 宋安宇蹲在米袋旁,小手抓起一把米,任由米粒从指缝滑落,听着那沙沙的声音,脸上都是满足。 宋安沐已经在琢磨着用新米做哪些好吃的点心了。 就连陈三罐看着金黄的米堆,都暂时忘了他的陶器,咽了口口水:“这新米煮饭,得有多香啊!” 药田里的第一批草药也成功采收了,柴胡、防风等常用药草被仔细地摊开在席子上阴干。 苏老头看着这些品相上佳的药材,眼中满是欣慰:“以后家里有头疼脑热风寒咳嗽的,心里也不慌了。” 有了粮食和药材打底,宋家人觉得腰杆都硬了许多。 这晚,一家人围坐在堂屋里新打的简陋木桌旁,就着油灯的光,吃着用新米煮的,粒粒分明的粟米饭,讨论着接下来的大事。 宋老头放下碗环视一圈,声音沉稳有力:“咱们现在房子有了,院墙有了,存水有了,如今最紧要的口粮也有了着落,脚跟算是站住了一半,接下来,还有几桩大事得紧着办。” 他开始一件件的梳理起来:“头一件是开荒!外面那十五亩荒地,是咱家安身立命的根本,得趁着地还没上大冻,赶紧把石块杂草给清干净,把地翻出来,等开了春,就能种春小麦和豆子,这是头等大事!” “第二件,”他指了指西边院子,“老大媳妇看中的那块菜地也得翻整出来,撒上菜籽,把长得快的给种上。” “第三件,”他看向孙女,脸上带了点笑意,“安沐念叨的小鱼塘,也给整上,先不急着挖多深多好,把轮廓挖出来蓄上水再慢慢弄,以后养点鱼虾,也能给饭桌上添点不一样的。” 墨玉趴在宋安沐膝头睡觉,闻言掀开眼皮说:“鱼塘的水干净点,本猫要洗澡,鸡仔挑肥的,毛色亮的。” 它这要求引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宋老头笑得过瘾了,又接着说事情:“第四件是养点活物,改天去镇上集市看看,买几只小鸡仔,小鸭仔回来,等鸡鸭养大了,能下蛋,逢年过节的还能开开荤。” “第五件,三罐心心念念的买卖,你去附近村子探探路,能换点油盐酱醋,针头线脑回来也是好的,赚多赚少不打紧,先去趟趟附近的路子。” 陈三罐一听最后这件,立刻拍着胸脯保证:“您放心!包在我身上!安沐的手艺,加上我这张跑惯了的嘴,保准给换回好东西来!” 新家温暖的灯火透过糊了新纸的窗户,映在光滑厚实的院墙上。 一家人围坐,吃着香浓的新米饭,讨论着开荒种菜,挖塘养鸡的计划,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切实的希望和干劲。 窗外的夜色宁静而深沉,太平村似乎真的迎来了久违的太平。 墨玉在宋安沐的新床上寻了个舒服的位置,整只猫蜷成一团,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咕噜声,安然睡去。 天刚蒙蒙亮,宋家小院便醒了。 东厢传来赵大匠带着匠人们开工的吆喝声和工具碰撞声,他们正忙着给主屋做最后的隔断和抹内墙。 西边,宋老头领着儿子们,推着跟他们一路南迁的板车,车上放着几把铁锹、锄头、耙子和绳索,走向村西那片属于他们的十五亩荒地。 深秋的晨风带着点凉意,吹过荒芜的土地。 眼前依旧是乱石狰狞地裸露在地表,枯黄的茅草和坚韧的荆棘丛生,半人高的灌木顽强地盘踞着,土壤板结发硬,踩上去硌脚。 几棵小树在风中萧瑟,更添几分这地方的荒凉。 “老二老三,”宋老头指着那些最碍事的大石头和根深蒂固的灌木丛,“你俩力气足,先把这些大家伙清走,老大,咱俩翻土,搂石头草根!” 两人应了一声,走到一块半人高的青石旁。 宋金秋将粗大的铁撬棍深深楔进石下的缝隙,宋青阳则抡起沉重的石锤,嘿哟嘿哟地砸在撬棍尾部。 汗水很快从两人额角滚落,砸在干燥的泥土上,几锤下去,大石终于松动,两人合力喊着号子,用尽力气将其撬翻,大石子滚到一旁。 接着是那些盘根错节的灌木,锄头砍下去,震得手臂发麻,深扎的根系需要费力地挖出来。 铁锹深深插入板结的硬土,需要脚用力蹬下去才能翻起一块。 翻起的土块里混杂着小石块和各种草根树根,需要用耙子仔细地搂出来,丢到板车上。 板车一趟趟地将清理出来的石块杂草运到荒地边缘堆放。 进展缓慢,没干多久汗水就浸透了里衣,在微凉的晨风中腾起淡淡热气,他们的手掌也被工具磨得发红。 荒地边缘的地块上,宋安宇像个小尾巴似的跟着二叔宋金秋。 他手里也拿了把小锄头,不过更多时候是在翻动石头草丛“寻宝”。 墨玉也跟在他身后,偶尔在相对干净的石头上趴下晒太阳,金色的竖瞳半眯着,像是在监工。 “二叔!你看!”宋安宇忽然兴奋地叫起来,从一丛枯草后面扒拉出几串紫黑色的小浆果,“是野葡萄!” 他献宝似的举起来。 宋金秋抹了把汗,走过来看了看,摘下一颗塞进嘴里,立刻被酸得龇牙咧嘴:“嚯!够酸!比咱…咳,比那好吃的差远了!” 他差点说漏嘴,赶紧改口。 墨玉也凑近嗅了嗅那葡萄串,然后嫌弃地用爪子拨开,鼻子里发出哼的一声,意思很明显:这种酸涩玩意儿,也配叫果子? 宋安宇倒不觉得太失望,笑嘻嘻地把葡萄串放进带来的小布袋里:“带回去给娘看看,说不定能做点啥呢!” 他知道空间里种的水果又大又甜,这古代的野葡萄自然比不了,但发现的过程本身就很有趣。 第157章 货郎重新开张 忙碌了一上午,只清理出不到半亩地,还累得人腰酸背痛。 午休回院吃饭时,众人看着那堆积如山的石块杂草,再看看才翻出来的一小片颜色依旧发灰发硬的薄土,都有些发愁。 这地力,种下去能有多少收成? 宋瑞峰扒拉着碗里的粟米饭,看着院角堆着的沤肥堆,想了片刻还是开口道:“爹,那片荒地咱能开多少算多少,种点耐瘠薄的杂粮豆子,收成差点就差点,咱们在空间里多种些精细粮食和菜补上些缺口,吃食方面不是大问题,外头这地咱就沤点肥精心伺候,慢慢养着吧?” 宋老头端着碗的手一顿,眼中的焦虑化开了些:“老大这话实在,是我想岔了,光想着外头的地多就能多收些粮,这地力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养肥的,行!就按你说的办,咱有多大劲使多大劲,开多少算多少!空间里的好地才是咱压箱底的宝贝,得好好利用,多种些顶饿的粮食和好菜!” “对,是这个理儿!”赵氏也点头赞同,“外头地薄咱就多费些心,勤除草多松土,水肥跟紧点,空间里的好地,咱也规划好精耕细作,日子总能过下去。” 她在心里盘算着空间的地下一茬该种什么更划算。 西院菜地里,几天前撒下的菜种子,在灵泉水的精心浇灌下,已经冒出了密密麻麻,嫩生生的绿芽。 王婆正好挎着篮子路过,她探头一看,惊讶地哎哟了一声:“苏家妹子,你家这菜苗出的真齐整!水灵灵的!瞧瞧这菠菜苗多壮实!都是咋伺候的?有诀窍吗?” 苏明华正在间苗,闻言笑了笑:“哪有什么诀窍,就是用心伺候,多松土,水跟上,再下点肥料罢了。” 两人聊到了沤肥的方法,王婆啧啧称奇,又夸了几句才走,走之前还说自己回去了也要试试。 苏明华汗颜。 下午,开荒继续。 男丁们每翻出一小块地,女眷们就推着小车,将沤好的肥料均匀地撒上一层薄薄的底肥,孩子们用耙子浅浅地翻进土里。 虽然只是薄薄一层,但看着它融入贫瘠的黄土,众人心里还是默默盼着它能起点作用。 院子里,另一处也热闹着。 陈三罐和柳文渊围着刚开窑的陶器,正在挑挑拣拣。 这次烧制很成功,大部分碗盆坛罐品相完好,捏的那几个造型独特的碗碟也烧制的完美,草木灰釉呈现出温润的浅褐色,看着别致可爱。 “这品相真不错!”陈三罐眼睛放光,看着陶器像看着宝藏,“柳先生你看!这陶碗厚实耐用,定两文一个,保准好卖!这腌菜坛子,口小肚子大,就定十文一个!还有安沐做的这些小玩意儿。” 他拿起一个莲叶碟:“瞧瞧这心思这手艺!五文一个我都觉得便宜了!” 柳文渊捋着胡子,拿起一个小兔子碗端详,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嗯,这陶碗造型灵动,釉色温润,颇有趣味,三罐兄所言甚是,此等精巧之物值当五文,不过初次试水,稳字当头,三罐兄是老行商,依你看,咱们今日先去哪个村子?” “去东边的赵家屯!”陈三罐毫不犹豫,“钱婆子说那里离咱村就五里地,路好走,人也厚道些,咱们带上几个陶碗,两个坛子,再带上这些,小兔子碗两个,莲叶碟两个,小鱼碟三个,够了!先试试深浅!” 两人很快收拾妥当。 陈三罐把挑选好的陶器用干草仔细裹好,装进他的旧背篓背在身上。 柳文渊换上了一件干净的道袍,手持一杆写着“铁口直断”的布幡,倒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 两人跟大伙打了招呼,在陈三罐兴奋的吆喝声中,朝着赵家屯的方向出发了。 赵家屯比太平村稍大些,村口有棵很大的树,树下是村民们常聚集闲聊的地方。 陈三罐寻了块空地,放下背篓,解开干草,把陶器一样样摆开。 柳文渊将布幡往旁边一插,气定神闲地站在一旁,捋着胡须,眼神深邃地扫视着来往村民。 “瞧一瞧,看一看咧!新出炉的陶器!厚实的大碗,腌菜的好坛子!还有精巧的小碗小碟子,给娃儿用,给媳妇添个新鲜!” 陈三罐亮开嗓门吆喝起来,带着货郎特有的热情和熟稔。 粗陶大碗和腌菜坛子很快吸引了几个干活的汉子和大娘围过来。 他们拿起碗敲敲打打,掂量着厚实度,询问着价格。 “大碗两文一个?嗯,倒是不贵,挺厚实。”一个汉子挑了两个。 “坛子十文?有点贵了,八文成不?”一个大娘讨价还价。 陈三罐笑着:“大娘您看这坛子,多周正!口小肚子大,腌菜不跑味!十文真不贵!这样,您若真想要,我给您搭个小鱼碟子,给娃儿盛点咸菜,可好?” 他拿起一个小鱼碟。 大娘看了看那精巧的小鱼碟,又看看厚实的坛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掏了十文钱:“行吧行吧,就冲这小鱼碟子挺招人稀罕的!” 小兔子碗和莲叶碟也吸引了一些带着孩子的媳妇和未嫁的姑娘们,她们爱不释手的拿在手里把玩。 “这兔子碗真可爱!眼睛活灵活现的!” “这碟子边儿像荷叶,真别致!” 但当陈三罐报出五文一个的价格时,她们都面露难色的犹豫了。 “五文?一个小泥碗要五文?也太贵了。” “是啊,够买半斤盐了。” “三文行不行?三文我就要一个!”一个年轻媳妇试探着问。 柳文渊适时地踱步过来,目光在问价的媳妇脸上停留片刻,捋须道:“这位娘子,在下观你面相眉宇开阔,是福厚之人,此小碗造型别致,你买回去置于家中,能添几分童趣喜气,亦能引福泽绵长,五文之数,取其圆满之意,实不为过。” 那媳妇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旁边人也听得新奇,七嘴八舌讨论着。 小媳妇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掏出五文钱,买下了一个小兔子碗,捧着碗喜滋滋地走了。 最终,粗陶大碗卖掉三个,腌菜坛子卖掉一个,小兔子碗卖掉一个,莲叶碟卖掉一个,小鱼碟卖掉两个。 总共卖了二十八文钱。 剩下一个小兔子碗、一个莲叶碟、一个小鱼碟和一个坛子没卖掉。 陈三罐数着手里叮当作响的铜钱,脸上笑容满面:“开张啦!二十八文!柳先生你这张嘴可真管用!” 柳文渊矜持地捋着胡须:“过奖了,此乃机缘巧合,顺势而为罢了。” 虽然离陈三罐预想的大卖还有点距离,但能开张,还卖出了宋安沐做的精品,两人都觉得这趟不虚此行。 傍晚,两人背着剩下的几件陶器回到宋家。 陈三罐把二十八文钱拿了出来,又把买卖的情况一五一十说了,尤其夸了柳文渊的神嘴功劳。 宋家人听着,都挺高兴。 宋老头看着那些钱:“头回试水就能卖出去,这是个好事,这下也知道啥好卖,啥价合适,这就值了!” 宋安沐听说她的小兔子碗真卖出了五文钱,一下子信心大增:“那我下回试试做点带盖子的盐罐糖罐?可能会更实用一点!” 宋安宇这个时候也献宝似的拿出了他采的野葡萄,洗了几颗给大家尝尝,酸得众人龇牙咧嘴。 苏明华笑道:“酸是酸了点,不过加点糖熬成酱,抹饼子吃应该不错。” 墨玉在一旁嫌弃地别过头,表示对这种酸果子毫无兴趣。 太阳的金辉洒在焕然一新的小院上,也洒在村西那片刚翻出,撒上了希望肥料的荒地上。 鸡舍鸭棚传来叽叽喳喳的叫声,菜地里的嫩苗在晚风中轻轻摇曳。 虽然开荒依旧辛苦,前路漫长,但这实实在在的二十八文钱,菜苗的生机,还有归巢鸡鸭的喧闹。 都让他们觉得这日子正一点点地朝着踏实和希望迈进。 第159章 新家最终落成 日头一天天滑过,赵大匠领着的工程队迎来了最后一块瓦片的铺设。 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和匠人们的吆喝声在小院上空持续了半个多月,终于渐渐平息。 崭新的主屋静静矗立,屋顶铺满了乌黑油亮的新瓦,雨水再也不能侵扰半分,墙壁内外抹着光滑平整的三合土,触手坚实温润。 高大厚实的院墙在阳光下投下巨大的阴影,顶部嵌着的锋利碎瓦片也在闪着微光。 新做的厚重木门开关时发出沉闷的吱呀声,门闩落下时那咔哒一声,是让人觉得心落定的声音。 “宋老哥,活计都妥了!你们瞅瞅还有啥地方不满意的不?”赵大匠黝黑的脸上带着完工的满足笑容,领着匠人们站在焕然一新的院子里。 宋家人看着眼前这几乎脱胎换骨的家,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踏实。 宋老头上前紧紧握住他的手,声音有些发哽:“赵师傅辛苦你们了!满意,可太满意了!比我们想的还好!” 收到满意的五星好评,赵大匠和匠人们心里也高兴,虽说他们的工钱早已结清,但有胖虎大人的叮嘱,工程队是十分卖力在干活的。 赵大匠刚想辞别,宋老头拦住了他们,就看宋家人从屋里端出刚蒸好的杂粮馍馍和一盆加了油盐的菜,热情地招呼着他们垫垫肚子再走。 香味四溢,干了一天活的赵大匠和匠人们早已肚子空空,他们也没客气,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吃完一餐,宋家人送走了“满载而归”的匠人,小院一下子就安静下来。 站在院子中央环顾四周,摸着光滑的墙壁,抬头看看结实的屋顶,宋家人脸上都洋溢着由衷的笑容。 连墨玉都跳到新砌好,平整的鸡舍顶上,居高临下地巡视着它的新领地,尾巴尖惬意地摆动。 “这下好了,总算有个家的样子了!”赵氏长长舒了口气。 “是啊,再也不怕刮风下雨了。”吴氏笑着应和。 宋安沐拉着弟弟跑进她的地盘,兴奋地比划着哪里放她的小陶罐,哪里挂她的小帘子。 屋后传来叽叽喳喳和嘎嘎的叫声,那是陈三罐在邻村买回的五只小黄鸡仔和三只小麻鸭仔,已经在后院竹篾茅草鸡舍鸭棚里安了家。 小家伙们毛茸茸的,挤在一起取暖,叫声稚嫩却充满活力,三个孩子蹲在竹篱笆外,看得目不转睛。 陈三罐乐呵呵地抓了一把碎粟米撒进去,引得它们一阵欢快的争抢。 墨玉蹲在稍远一点的墙头上,瞳孔紧紧盯着那些毛团,尾巴尖无意识地抖动着,被宋安沐瞪了一眼,才悻悻地扭开头,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鱼塘那边的水好像清了不少。” 苏明华走到东墙角,几天前挖出的那个一丈长,两尺深的土坑,如今蓄满了从水塘引来的水。 浑浊的泥水经过沉淀,上层已经变得清澈许多,倒映着蓝天白云。 虽然四壁和底部还是泥土,显得有些简陋,但雏形已成,宋安沐在计划着等水再清些了,就去买点小鱼小虾苗放进去养着试试。 柳文渊这几日常在村子的周围转悠,手里还拿着个小布袋,不时蹲下捏点土放在眼前细看。 这日傍晚,他兴冲冲地回到宋家,手里的小布袋装得鼓鼓囊囊。 “你们快来看看啊!”柳文渊气喘吁吁,顾不上喝水,将布袋里的东西倒在院中干净的石板上。 那是一小堆颜色发白,质地细腻的泥土,捏在手里滑腻中带着粘性,和常见的黄土或黑土都不同。 “这是?”宋瑞峰抓起一把捻了捻,感觉这土有点特别。 “在村后头那片坡地下面挖的!”柳文渊指着土堆,“依在下看,此土非比寻常!在下翻阅过一些杂书,记得有载,此类土质或可用来烧制更精细的陶器,甚至有古法记载,以此土入窑猛火烧之,可得石灰!” “石灰!” 宋家人听到这个都精神了起来,三合土的配方里面就掺和有石灰,不过这玩意儿在古代很稀有。 墨玉在后山找到的灰白石头,也早被他们挖完了,修房子用的那些石灰,还是胖虎硬给买的,金贵得很。 想到这里,宋安沐迫不及待的抓起一点白土研究:“这土摸着很细,要是能烧出更好的陶器,或者真能烧出石灰,那用处可大了!” 苏老头蹲下身,也抓了一把土在手里搓揉,又闻了闻:“嗯,这土是有点门道,柳先生你懂这个?” 柳文渊微微摇头:“惭愧惭愧,在下也只是从杂书上看过一鳞半爪,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具体该如何烧制,温度几何,还需尝试摸索。” “试!必须试!”陈三罐一听可能跟烧陶有关,马上来了精神,“咱那窑不是现成的吗?明天我就去挖几筐这白土回来,烧了试试看!” 宋瑞峰也点头:“对,值得一试,若真能烧出石灰,那用处就大了,就是这烧法…得琢磨琢磨。” 墨玉踱了过来,鼻子凑近那堆白土嗅了嗅,它眼里闪过警觉,喉咙里发出带着警告意味的“呜噜”声。 宋安沐离它最近,感受到了它的异样,低头轻声问:“墨玉,怎么了?这土有问题?” 墨玉甩了甩头,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用爪子轻轻扒拉了一下宋安沐的裤脚,示意她离那堆土远点。 然后跳上了一旁的石磨,继续趴着晒太阳,但那微微炸开的尾尖,显示它并未放松警惕。 宋安沐心中记下了墨玉的异常反应,但看大家热情高涨,便暂时按下没说,只是暗自留了个心眼。 第二天清晨,宋金秋和陈三罐早早就推着板车去了村后的坡地处。 那里很少有村里人过去,下面的土质也如柳文渊所说,整片地都是白色的,土挖下去细腻粘滑。 两人装了满满一车的白土回来。 宋安沐看着这车土,想着墨玉昨日的反应,提议道:“爹,咱们先用少量土试试?掺在普通陶泥里,看看烧出来有啥变化?直接烧这白土,万一窑受不了或者出啥岔子呢?” “安沐说得对!还是稳妥点好!”宋老头表示赞同。 于是,宋安沐取了一些白土,按不同的比例混入普通陶泥里,做了几个试验用的泥坯小碗,陈三罐在忙着清理窑膛,准备柴火。 下午,试验开始了。 窑火点燃,青烟袅袅升起。 柳文渊也在一旁紧张地看着,口中念念有词,在祈祷火候恰到好处。 宋安沐观察着窑火的颜色和烟气的浓淡,回忆着以前烧窑的经验,适时地指挥陈三罐添柴加火。 这一次的烧制时间比烧陶器还要长,窑温升得很慢,火焰的颜色也似乎有些不同,带着一种炽烈的白光。 众人耐心地等待着,直到窑温达到六七百的温度,窑膛口能看到微微发红的景象,宋安沐才下令封窑。 “成了!封窑!”陈三罐兴奋地用湿泥巴糊住窑门缝隙,再用土盖实。 接下来又是漫长的等待。 宋家人该忙啥忙啥,但心思总忍不住飘向院子东侧的土窑处。 新家安稳,荒地吐绿,鸡鸭喧闹,一切都在向好方向发展,而这窑中的试验,似乎又蕴藏着新的可能。 夕阳的余晖再次洒满小院,给新瓦,新墙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 墨玉趴在屋脊上,琉璃般的眼睛映着落日,它静静地望着那土窑,尾巴尖微微晃动,不知在想着什么。 宋安沐坐在院子里发呆,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棂上新糊的窗纸,目光也落在那土窑上。 第160章 寿星公再出场 宋家新居的清扫持续了好几日,角角落落的陈年积灰被彻底扫荡,连房梁上的蛛网都未能幸免。 那四架一路跋涉而来的板车也卸了重负,被宋金秋和宋青阳兄合力推到西厢房的檐下,拿油布仔细盖好。 赵氏瞅着那油布边角被风掀起,又亲自寻了石块来压牢实,嘴里念叨着:“吃饭的家伙什,可得护好了,往后说不准还用得上。” 如今家里收拾的齐齐整整,她想着该把那尊宝贝寿星公请出来才行。 趁着今日的日头正好,光线也亮堂,她独自进了空间,从仓库专门存放紧要物件的角落,捧出个包袱。 包袱一层层揭开,那尊紫竹雕就的寿星公便露了出来。 她取来一块干净的湿布,又换一块干软布,屏着呼吸,将那寿星公的额头、笑眼、长须、圆肚,乃至手中托着的仙桃和袖口那点紫红酒晕,都擦得纤尘不染。 末了,又对着光细瞧了半晌,这才心满意足,双手捧着稳稳地安放在堂屋正中央那张宽大条案的正位上。 “好了!”赵氏退后一步,端详着那笑容可掬的老寿星,脸上是少有的虔诚,“寿星公归位,镇着咱这新宅子,往后日子必定顺顺当当,平平安安!” 吴氏正拿着笤帚在门口扫浮土,闻言立刻探头进来,脸上堆满笑:“娘说得是!这寿星公往这一坐,瞧着就喜庆,心里都踏实不少!” 孙氏也放下手中擦拭窗棂的布,柔声应和:“保家宅安宁呢。” 蹲在门槛边歇息的陈三罐,正嗅闻着灶房飘出的饭食香气,听了这话,喉咙里忍不住咕哝了一句:“唉,白花花的银子,就换了块木头疙瘩坐这儿。” 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飘进了赵氏的耳朵里。 老太太眼风扫过来,刀子似的。 陈三罐脖子一缩,心里头剩下想说的话全都给咽了回去,赶紧起身假装去拾掇墙根的柴火。 恰在此时,端着个空茶碗的柳文渊便踱了进来,想找点热水喝。 他目光随意扫过堂屋,猛地定在条案中央那尊紫竹寿星公上! 脚步顿住,茶碗也忘了放下,他三步并作两步凑到近前,一双眼睛瞪得溜圆,发出嘶的一声吸气声。 “妙啊!妙极了!老夫人,你们竟然还有此等祥瑞之物镇宅?”柳文渊的声音带着发现珍宝般的惊喜。 他绕着条案细细端详,手指虚点着那紫竹天然的纹理和寿星袖口那抹独特的酒晕:“紫气东来,竹报平安!此乃天成地就的灵物啊!这紫竹纹理暗合北斗,尤其这点‘酒晕’,非是瑕疵,实乃紫气凝聚之兆,主增寿添福,福泽绵长!你们得此物,实乃天赐祥瑞,家宅安宁,指日可待!老夫人,此物万金不易,可千万珍重!” 柳文渊越说越激动,差点对那寿星公叩首,脸上是掩饰不住的赞叹。 赵氏原本因陈三罐的话有点不快,此刻听他说得头头是道,句句都搔到了痒处,尤其那“增寿添福”、“家宅安宁”,更是说到了心坎里。 她脸上的表情阴转晴,露出了极为受用的笑容,连皱纹都舒展开了几分,也难得地主动搭话:“柳先生也识得这宝贝?真有你说的这么好?” “千真万确!”柳文渊斩钉截铁,指着寿星公的细节侃侃而谈,“老夫人请看这开脸,笑中含慈,是真正的福相!再看这衣纹走势,如流水行云,暗藏生生不息之意!更别提这紫竹本身…啧啧,得天独厚啊!这宅子有它坐镇,邪祟退避,福气自生啊!” 一时间,堂屋里只剩下柳文渊抑扬顿挫的解说和赵氏连连点头,越听越欢喜的应和声。 院子里,宋安沐正和弟弟蹲在鸡笼鸭舍旁,往里面撒着谷粒菜叶,小鸡小鸭们叽叽喳喳地挤作一团抢食,毛茸茸的甚是可爱。 堂屋里传来的柳文渊那略显激动,又带着几分算命先生特有韵律的说话声,清晰地飘进了她的耳朵。 “增寿添福…福泽绵长…” 宋安沐下意识地抬起头,视线穿过敞开的堂屋门。 正午的阳光斜斜地照进去,恰好落在那尊被她亲手一刀一刀细心雕琢出来的紫竹寿星公上。 它被擦拭得光洁润泽,在阳光下仿佛流转着一层温润的光晕,端端正正地供奉在堂屋最尊贵的位置。 而她的奶奶正站在一旁,侧耳认真听着柳先生说话,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带着满足和虔诚的郑重神情。 听着那些玄乎其玄的溢美之词,宋安沐心里觉得有点好笑,那不过是一块她觉得颜色特殊的竹子罢了。 但看到奶奶如此珍重,如此相信它的力量,那份心意,那份郑重其事地将它请出来安放的姿态,像一股温热的暖流,缓缓淌过心田。 她不在乎这寿星公是不是真有柳先生说的那么神奇,她在乎的是奶奶把它当成了宝贝,当成了护佑一家平安的象征。 这份珍视,让她这个雕刻者心里暖融融的,像被冬日正午的阳光晒透了。 宋老头背着手踱步进来,瞅了瞅那被夸得天花乱坠的寿星公,又看看一脸严肃又带着点得意听柳文渊讲解的老伴,没说话,只微微点了点头。 宋瑞峰跟在父亲身后,对这什么镇宅,祥瑞之说自然是不信的,毕竟他是现代唯物主义者。 华国教育他要相信科学。 但见赵氏如此高兴,东西摆着也着实精神好看,便也只笑笑。 墨玉从条案下踱过,轻盈一跃上了案面,它绕着那紫竹寿星公转了小半圈,眼睛在那抹醒目的紫红酒晕上停留了片刻,鼻尖翕动,似乎嗅到了什么极淡的气息。 那毛茸茸的尾巴尖轻轻晃动着,既无亲近之意,也无厌恶之色,最后竟在寿星公旁边的空处伏卧下来。 它眯起了眼睛,算是默许了这尊新“住户”的存在。 …… 堂屋有了镇宅的寿星,院子里东侧的那座土窑,目前只有靠近了,才能从缝隙里隐隐透出的微弱红光和手掌贴上去感受到的持续余热,证明里面仍在发生着不为人知的变化。 窑口附近的地面,被散逸的高温烤得焦硬发白。 屋后头传来小鸡小鸭们叽喳嘎嘎的喧闹声,元冬元序和白露三个小的,几乎长在了那里。 他们蹲在围好的竹篱笆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些毛茸茸的小东西啄食,饮水,摇摇摆摆地走动,不时爆发出小小的惊呼或笑声。 宋青阳蹲在西院菜地边,手指熟练地在嫩生生的菠菜苗间穿梭,间掉那些挤在一处,过于瘦弱的小苗。 他动作轻巧又利落,随着指尖的飘过,菜地里只留下间距匀称,长势最好的苗子。 秋日的阳光暖融融地照在他专注的侧脸上,泥土气息混合着菠菜苗淡淡的青涩味,构成一幅安宁的画像。 “老三这手间苗的功夫真利索。”赵氏坐在堂屋门口,手里纳着鞋底,看着儿子的背影,脸上带着笑。 “可不,从小在地里泡大的,伺候苗儿比伺候自己还精细。”宋老头坐在她旁边抽着旱烟,也笑得满脸菊花。 趁着等窑的日子,陈三罐和宋安沐两人蹲在窑边不远处的空地上,面前摆着上次烧出来的几个粗陶碗碟,品相有好有坏。 “安沐,你看这碗,”陈三罐拿起一个碗口有些歪斜的,手指点着碗壁几处颜色深浅不一的斑块,“烧的时候怕是没放平,火候再匀些就好了,还有这釉,也是薄厚不大一样。” 宋安沐拿起一个边缘有细小裂纹的盘子,点点头:“嗯,泥坯干得可能急了点,裂了缝,下次得阴干久些。” 她琢磨着:“三罐叔,我想试试做些带木盖的罐子,用来放盐放糖,盖紧后在这南方就不容易受潮返湿了,肯定比敞口的好用的多。” “带盖的?”陈三罐眼睛一亮,“这主意好!实用!咱乡下地方,盐糖金贵,可不得好好存着?就这么办!我寻思着,下回再去哪个村子,就多带些这种实用的罐子,再捎上些厚实的大碗,那些精巧的小玩意儿,少带点当添头就成。” 第161章 开窑时间到了 柳文渊这几日也常在窑边转悠,他背着手,绕着那冒着丝丝缕缕余烟的土窑踱步,偶尔会停下,眯眼细看窑体被火燎出的青黑痕迹。 口中念念有词,吐字清晰:“窑炉虽小,内蕴乾坤,此方位甚佳,坐东面西,承朝阳初升之气,纳暮霭沉降之华,窑火通明,熔炼地脉之精粹,或有异宝将出,也未可知啊!” 他那一身洗得发白的道袍,配上这神叨的模样,给这等待开窑的寻常事,平添了几分玄乎其玄的意味。 日子在劳作、喂鸡、看鸭、听柳文渊“论道”中滑过。 终于到了预定开窑的时辰。 午后,阳光正好。 全家人都放下了手头的活计,带着几分好奇与期待,围拢到小小的土窑旁,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混合了泥土焦糊和奇异矿粉的味道。 陈三罐手里紧紧攥着一把长柄火钳和一块厚实的湿布,脸上是压不住的兴奋,又透着些微的紧张,额角处都冒了汗。 “时辰差不多了吧,爹?”宋金秋还是性子急,他忍不住开口问。 宋老头抬头看了看日头,又俯身把手掌贴在窑壁上试了试温度,沉稳地点点头:“嗯,开吧,小心热气!” 陈三罐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他用火钳末端小心地捅开窑门上封着的泥块,泥块簌簌落下,一股灼热的气浪猛地从缺口喷涌而出。 难以形容的尘土焦糊味也扑面而来,熏得围在最前的几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抬手遮挡。 “嗬!真够劲儿!”宋金秋被呛得咳嗽两声。 窑内红光隐现,温度依然极高,陈三罐不敢大意,用湿布裹住手,拿着火钳耐心等那股灼人的热气稍散。 好一会儿,他才小心翼翼地用火钳探入窑口,拨开覆盖在上层滚烫的灰烬和烧得通红的木炭残块。 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盯着他的动作,屏住了呼吸。 窑口的情形渐渐显露出来,却并非预想中一片陶器的景象,显得有些复杂。 最上面一层,是那些掺了少量白土烧制的试验陶碗。 大部分都已碎裂变形,有的歪扭如麻花,有的则裂成了几瓣,只有零星的几个还保持着碗的形状,但碗口也多有歪斜。 不过这几个幸存者,其表面那层草木灰釉,在窑火的煅烧下,似乎比之前烧的陶器显得更润泽些,透出一点温润的光,摸上去似乎也更坚硬瓷实些。 当然,这得等它们完全冷却后才能最终确认。 拨开这些残破的陶碗碎片,露出了窑底单独堆放的那一小堆东西。 那是陈三罐用纯白土捏的几个小泥块试验品。 它们倒是基本保持了当初捏制的简单方块或圆饼形状,没有碎裂。 然而,颜色却不再是当初那种干净的纯白,而是变成了灰扑扑的,毫无生气的灰白色。 陈三罐用火钳尖小心地夹起一块,那灰白色的泥块刚离开滚烫的窑底,接触到稍凉的空气,便发出极轻微的噼啪声。 “咦?这颜色…”苏老头皱起眉,往前凑近了些。 宋瑞峰也凝神细看。 陈三罐将夹出的灰白泥块轻轻放在旁边一块平整的石头上。 那泥块静静地躺着,表面布满了细小的孔隙。 他试探着伸出裹着湿布的手指,轻轻一碰—— 没有想象中陶器的坚硬感。 那灰白色的泥块竟异常酥松,指尖稍一用力,下一秒便塌陷下去,碎裂开来,化作一滩细腻的粉末。 陈三罐捻起一点粉末,指腹传来的触感是干涩的,滑腻的。 “这…”他愣住了。 苏老头用火钳夹起一块,待其稍凉,用手指小心地捻了一下,那灰白的硬块极其酥脆,应声碎成细腻的粉末,从指尖滑落到地上。 “像是咱们见过的生石灰粉…”苏老头捻着指尖的粉末,感受着那微涩的触感和残留的温热。 宋瑞峰蹲下身,也捻起一点粉末仔细查看,又闻了闻,那强烈的,带着碱性的特殊气味刺激着他的记忆。 “对!很像!”他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生石灰遇水则沸,生烟发热!快,去拿些水来试试!” 宋安宇反应最快,像只小兔子般蹿了出去,转眼就端来一小瓢清水,慢慢地捧到父亲面前。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目光紧紧锁定宋瑞峰的手。 宋瑞峰用指尖捻起一小撮灰白的粉末,动作极轻地撒入那瓢清水中。 嗤——! 一声清晰的,如同烧红烙铁淬入冷水般的锐响骤然响起! 只见那瓢中清水,如同被投入了烧红的石子,瞬间剧烈地翻滚沸腾起来,大量浓白的烟气混合着灼热的水汽,猛地升腾而起,迅速弥漫开来,带着一股强烈的,刺鼻的碱性气味。 “成了!是石灰!真是生石灰!”苏老头激动得胡须都在颤抖,指着那还在嗤嗤作响,冒着白烟的水瓢大喊。 “老天爷!真能烧出来!”赵氏也看傻了眼,惊讶的捂住嘴。 “哈哈哈!好!好!好!”宋老头高兴的连道了三个好字。 宋金秋和宋青阳兄弟俩也是又惊又喜,没想到他们真烧出石灰来了。 吴氏和孙氏捂着口鼻后退两步,又忍不住伸头去看,三个孩子则是兴奋地蹦跳起来。 尽管他们不知道大人们为什么这么高兴,但这不妨碍他们一起欢呼。 “妙哉!妙哉!”一直作壁上观的柳文渊此刻抚掌大笑,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果然不出在下所料!地火升腾,凝土成英,此乃地火凝英之象啊!天赐之物,必有大用!” 陈三罐乐得合不拢嘴了,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窑里剩下的那些灰白粉末:“石灰!真是石灰!这下可好了!真让咱给捣鼓出来了!” 小小的院子里,瞬间被巨大的惊喜和喧闹填满。 那瓢还在微弱沸腾,散发着刺鼻气味和热气的石灰水,仿佛成了此刻最珍贵的宝物。 全家人都围拢过来,目光灼灼地盯着宋瑞峰脚下那一小堆刚从窑里扒拉出来,还带着余温的珍贵生石灰粉末,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 “不错!干得漂亮!”宋老头很大声的喊着,带着庄稼人看到新农具般的喜爱,“有了这烧制石灰的能力,以后咱们需要用到石灰,再也不怕因为太贵而不敢买了!” 苏老头捻着胡须补充:“还可做消毒辟秽之用,撒在污秽之处祛病气,也可以在家里墙角根和牲口棚底下撒一层,虫子不敢来,地气也燥。” 村后坡的白土有很多,宋瑞峰想到了石灰更好的用处:“咳,书上似乎还提过,少量用于田地能改良土壤?中和过重的酸气?不过这法子得万分谨慎,用多了怕烧坏苗根,得先寻一小块地仔细试试才成。” 宋安沐看着那灰白的粉末,脑子里浮现的是现代的白墙黛瓦:“爹,那咱们赶紧再多烧些出来!咱家这院墙还能用灰浆再抹一遍,到时候又结实又好看!改天再想想怎么把这墙给刷白白,肯定非常的亮堂!”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兴奋,仿佛眼前这一小堆灰白粉末,已经化作了坚固的院墙,干净的棚舍,甚至未来丰饶的田地。 只有墨玉蹲在稍远些的柴堆上,远远地看着那被视若珍宝,还在冒烟的水瓢,又扫过在兴奋议论的众人。 黑猫的喉咙里又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警告声,站在外围的宋安沐注意到了它的反应,没有马上过去询问。 而是暗自记在了心里,等有机会了再详细的问问是什么情况。 第162章 石灰的妙用 石灰烧出来了,虽只有窑底那一小堆,却在宋家人心里点了把旺火。 确认了那白土就是烧石灰的料子,接下来的头等大事,自然是要烧出更多更多来! 宋老头当即拍板定下章程。 宋金秋和陈三罐成了挖土的主力,两人扛着锄头,挑着箩筐,直奔村后头那片白土坡。 那土坡看着不起眼,表层是些杂草碎石,刨开浅浅一层,底下就是细腻的白土了。 陈三罐挖得格外卖力,一锄头下去,带起一片白花花的土块,嘴里还念叨着:“多挖点!多挖点!这可都是宝贝疙瘩啊!” 宋金秋把挖松的土块敲碎装筐,两人配合着,一担担白土挑回了家,堆在院子东角,很快成了一座小山。 院子西边靠墙的空地上,宋青阳和宋瑞峰讨论着现在的窑太小,火力也不够集中,得再专门为烧石灰垒个新窑出来。 两人照着烧陶窑的样子,但简化了结构,不求好看,只求窑膛深,火道通畅,能把温度烧得更高更持久。 就地取材,用挖来的黄泥掺上碎石块,一层层垒砌拍实。 宋安宇也跟在父亲身边,递个泥块,洒点水,小脸显得很认真,像在做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挖回来的白土还不能直接用。女眷们和三个凑热闹的小尾巴,在院子里铺开几张破草席。 她们把大块的土疙瘩敲碎摊开,让秋日里尚算猛烈的阳光晒着,等土块晒得干透,再用木槌仔细敲成核桃大小的碎块。 这样处理过的白土块,才能均匀受热,烧得更透,新的石灰窑很快垒好,比原来的陶窑粗壮敦实不少。 点火的那天,宋老头亲自看着往窑膛里添柴,都是选好的硬木柴。 窑口一堵上,浓烟滚滚而起,夹杂着火焰舔舐窑壁的呼呼声,一股混合了泥土焦灼和奇异矿物气息的热浪在小院里弥漫开来。 这窑火一烧就是几天几夜,宋青阳和宋瑞峰轮换着值守,不断从窑顶预留的添柴口补充柴火,确保窑内保持高温。 开窑时依旧热气逼人,但有了上次经验,陈三罐动作麻利多了。 扒开窑门,拨开灰烬,窑底果然积了厚厚一层灰白色的生石灰粉末。 虽然比不上大窑的生产量,但这一窑出的石灰,也足够家里用上一阵子的了,看着那一堆灰白,全家人都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挖土、晒土、烧窑、出灰…这套活计渐渐成了宋家小院的新日常。 浓烟,热浪和那股特有的石灰味儿,也成了太平村东头宋家的标志。 石灰有了,便是它派上用场的时候,宋老头最惦记的还是土地。 他在自家开荒出的菜地最边角,用锄头仔细划出了一条窄窄的土垄,宽度刚够种几棵苗。 这便是他的“试验田”。 他取来一小捧生石灰粉,又找来一大捧沤好的农家肥,将两者在木盆里反复搅拌混合均匀,确保石灰粉被充分稀释,然后将这混合肥小心地深翻进试验田的土层里。 做完这一切,他直起腰,拍了拍手上的灰土,对旁边好奇看着的三儿子道:“开春了,就在这儿点上几窝甜菜疙瘩,这东西皮实,耐得住劲儿,先看看这石灰肥到底灵不灵,要是灵,往后咱的地就有指望了。” 苏老头那边把目光投向了卫生,他找出个破瓦罐,装了半罐的生石灰粉,一手端着罐子,一手抓一把粉末,像撒种子似的,撒在了鸡舍鸭棚的各个角落,院墙根潮湿背阴的地方,以及茅厕周围也撒了点。 那灰白的粉末一落下,立刻散发出一股强烈的,刺鼻的碱性气味。 赵氏看着他弯腰撒粉的动作,又看看那些撒过粉的地方,心里莫名觉得踏实,点头道:“撒了好!看着都干净利索,虫子怕是闻着味儿就跑了。” 这次的石灰量多,可以尝试着做石灰砂浆刷墙,宋瑞峰开始做起了实践,这要是成功,那可比他们做出来的三合土要耐用多了。 他在院里空地上铺开一块大石板,先倒上一堆筛过的细沙,又抓了几把剪得细细碎碎的麻刀,最后舀了几勺生石灰粉拌进去。 他回忆着现代刷视频,看到过石灰砂浆配比,估摸着加入清水,用一根粗木棍开始用力搅拌。 起初是干粉飞扬,随着他的搅拌,渐渐地水,灰,沙,还有麻刀逐渐混合成一团粘稠的泥浆。 宋瑞峰试着用瓦刀挑起一点抹在石板上,实验成功,那灰浆挂住了。 “成了!”他心中一喜,用这自制的石灰砂浆,先把鸡舍鸭棚原本泥巴糊的墙面,里里外外仔细抹了一遍。 湿漉漉的灰浆覆盖了原本粗糙的土黄色,呈现出一种湿润的灰白。 等过了一两天,那灰浆干透,颜色变得更浅淡些,墙上的质地就会变得异常坚硬光滑,手摸上去,完全不同于土墙的粗糙疏松。 自那天之后,宋家的院里开始日夜冒烟,还总飘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味,加上那灰白坚硬的新抹墙,自然瞒不过村民的眼睛。 这天下午,王婆提着一小篮子自家晒的萝卜干来了,她人未到,声先至:“赵嫂子在家不?” 赵氏正在院里给菜地浇水施肥,听到喊声迎了出来:“哎哟,王妹子来了,快进来坐!” 王婆一进门,目光就被那新抹过的鸡舍鸭棚给吸引住了。 她放下篮子,几步走过去,惊讶地摸着那坚硬光滑的灰白墙面:“哎呀呀!赵嫂子,你家这抹墙的是啥好东西?看着可真结实!摸着滑溜溜的,比泥巴糊的强百倍啊!这风吹雨打都不怕了吧?” 听她这么说,赵氏的脸上露出几分自豪,笑着解释:“嗨,就是家里瞎鼓捣,用点白土烧出来的石灰粉,和上沙子抹的,确实比泥巴墙硬实些,也干净。” “石灰?”王婆显然没听过这词,但摸着那坚硬的墙面,觉得挺神奇:“这抹得可真平!真结实!摸着跟石头似的!比咱糊的黄泥巴强百倍!” 赵氏笑着递过一个小竹筒,里面装着一点石灰粉:“王妹子,这个你拿回去试试,在鸡窝墙角撒薄薄一层,虫子全跑光,还去味呢。” 王婆如获至宝地接过来:“哎哟,那可太好了!我家那鸡窝味儿大,虫还多!我这就回去试试!” 她风风火火地走了,出了门还跟路过的钱婆子嚷嚷:“钱家妹子!快去看看宋家那神仙粉!抹墙结实,撒窝里防虫!可神了!” 很快,张大山和几个相熟的汉子也来了,他们围着宋家院墙新抹的地方看了又看。 张大山憨厚地问:“宋老大,这白灰粉…除了抹墙撒窝,还能干啥?我看你家菜地边上好像也撒了点儿?” 宋瑞峰正在翻晒新挖回来的白土块,闻言直起身:“张大哥,这石灰用处多着呢,我们也是刚弄出来,还在摸索中,目前用来抹墙和防虫消毒是顶顶好的,书上还说地太酸了撒点能改改土性,不过这个得特别小心操作,量大了能把苗烧死,我们也就试着撒了一丁点看看效果。” 他指了指荒地边上一小溜做了标记的地块。 “改土?”张大山和几个汉子眼睛都亮了,他们太平村的地普遍都偏酸瘠薄,所以收成总上不去。 “这…这东西真能管用?” “现在还说不好,得等开春看苗子。”宋青阳从菜地那边走过来,接过话头,他手里还沾着新鲜的泥土,“不过张大哥,要想庄稼好光指望一样东西那是不行的,地得勤伺候,肥得跟得上,就像我们家开那荒地,石头杂草清干净了得先养着,沤点肥,草皮烂叶,灶灰,牲口粪都攒起来,等捂透了再上地,慢慢的地才有劲儿。” “宋老三说得在理!”一个汉子点头,“咱就是没那耐心,老想着下种就能有收成。” “是啊,这沤肥的法子,你有空了给咱细说说?”另一个汉子也问。 宋青阳笑了笑:“行啊,这有啥难的,回头咱们在地里头碰见了,我告诉你们怎么弄。” 这石灰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最终传到了林里正的耳朵里。 第163章 全村的同心 没过两日,林里正便背着手,踱着方步,亲自登门了。 宋家人赶紧把人请进了屋,林里正也不客套,径直走到新抹的鸡舍墙边,伸出手指用力在那灰白坚硬的墙面上按了按,又屈指敲了敲,发出沉闷的实响。 他眼中精光闪烁,转头问宋老头:“宋老弟,这就是你们用那白土烧出来的石灰抹的?” “正是!”宋老头骄傲的回答到。 “听说还能杀虫辟秽?” “是,我们撒了些在污秽之处,这几日下来效果尚可。” 他仔仔细细,里里外外的看了宋家用石灰砂浆修补的院墙,又详细问了烧制过程和用途,尤其对杀虫消毒和可能改良土壤很感兴趣。 走到门口时他犹豫了一会,然后对宋老头说:“宋老弟啊,你们宋家总能琢磨出点对大伙儿有用的东西,这石灰也是个好东西,抹墙结实,防虫消毒,若真能对地力有点用,那可是惠及全村的大事! 你看这样行不行,村里人要是想用,让他们自己去村后坡挖那白土,然后…能不能请你们家帮忙给烧成这石灰粉?当然,不能白忙活,该给多少柴火钱辛苦钱,让大家伙儿凑!” 宋老头听了里正的话,心里想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是他们宋家融入村子,结好乡邻的好机会。 没多想,他爽快的点头:“林老哥说这话就见外了!都是乡里乡亲的,大家互相帮衬应该的!只要大伙儿不嫌慢,挖来的土晒干敲碎了送来,我们就帮着烧!至于柴火钱就看着给点就成,主要是费些柴火和工夫。” 林里正达成了这一趟的心愿,整个人都很高兴,谢过宋老头后,告辞说要回去通知村里人。 没多久这消息就传开了,太平村也一下子热闹了起来,村后那片平日人迹罕至的坡地,变得人来人往。 村民们扛着锄头,背着筐,按照宋家说的,把挖到的白色粘土块背回家晒干,再敲碎成小块。 然后,一筐筐处理好的白土块开始出现在宋家院门外,小院里迎来了前所未有地热闹起来。 宋家院子里的两口新石灰窑,日夜不停地吞吐着火焰与浓烟。 两口窑轮流烧,一口在煅烧,另一口就在冷却装窑。 宋瑞峰和宋金秋,还有陈三罐成了窑前的主力,脸上总沾着灰,身上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烟火气和碱味。 院角堆积着村民们送来的敲碎的白土块,都有小山般那么高了,这些土正肉眼可见地在减少。 “宋大哥!新一窑的土装好了!”陈三罐抹了把汗,指着刚封好窑门的新窑。 “好!点火!”宋瑞峰将一把引燃的松枝塞进灶口,火焰很快在窑膛内欢腾起来。 宋金秋忙着将另一口冷却得差不多的窑里的石灰块夹出来,那些灰白色的块状物,带着灼烧后的余温,被堆放在铺了油布的角落里。 院子里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苏妹子,这是我家新敲好的三筐土,晒得透透的!”王婆放下背篓,又掏出一个布包,“自家腌的咸菜,带了点给你们尝尝。” “哎哟,王婶子,您真是太客气了!”苏明华连忙接过,登记好土料,招呼吴氏帮忙把土倒进存放区。 张大山扛着两大筐土进来,放下后,又卸下一捆劈好的柴火:“宋老大,柴火不够了说一声,我去给你再劈点,这烧窑可真费柴!” “多谢张大哥!正缺着呢!”宋瑞峰笑着道谢。 钱婆子也挎着个小筐来了,里面装着十几个鸭蛋:“孙妹子,多亏了你们家的石灰粉,按照你们说的那个法子,石灰水一洒,再喂点药草,我那几只蔫头耷脑的鸭,这两天活蹦乱跳的,这鸭蛋给你们补补!都辛苦了!” 她脸上满是感激。 “钱婶子,鸭好了就好!这鸭蛋您拿回去…”孙氏推辞。 “拿着拿着!一点心意!”钱婆子硬是把鸡蛋塞进她手里。 宋青阳刚从村西的荒地回来,裤腿上还沾着新鲜的泥点。 他蹲在自家菜地边,细心地给刚冒头的萝卜苗松土,几个村民围在他身边,你一句我一句的询问。 “宋老三,你看我这沤肥的坑挖这么深够不够?” “青阳哥,这烂草叶子捂多久才能算沤熟了?” “青阳叔,撒石灰改土,离菜苗多远才不烧根啊?” 宋青阳耐心地一一解答,手上松土的动作却没停,娴熟而轻柔,那些脆弱的幼苗就像他精心呵护的孩子。 “坑深点好,捂得透,烂草叶子加上牲口粪和灶灰多翻翻,看到颜色发黑,没臭味了,就差不多能用了,撒石灰改土是精细活儿,离苗子至少得隔开一尺远,撒的量要少,薄薄一层拌进土里就行,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地也得慢慢的养。”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柔,十分的平和沉稳,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村民们听得连连点头。 院角的土料堆起起落落,敲击石灰的叮当声,添柴的噼啪声,村民的寒暄笑语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烟火人间的暖意。 林里正过来宋家小院观看情况,看着村民们热热闹闹,一派和谐的景象,他眼中都有了泪花:“好!好啊!大伙这互助互济,邻里相帮的样子,才是咱们太平村的太平气象!” 他对宋家这种只象征性收点柴火钱的厚道做法,真真是赞不绝口,在家里和自家人不知说了多少的好话。 堂屋里,那尊寿星公端坐在条案正中,赵氏每日清晨都会用干净的软布仔细拂拭,不让它沾染一丝灰尘。 在袅袅的烟火气和邻里热络的谈笑声中,寿星公脸上那抹紫草汁染就的酒晕似乎真的鲜活了起来,醉态可掬的笑容仿佛也带着满足的暖意。 墨玉时常跳上条案,蜷在寿星公脚边打盹,偶尔睁开金色的竖瞳,懒懒地瞥了一眼院子里忙碌的人。 尾巴尖惬意地晃动两下,似乎对这蒸腾的烟火气颇为受用。 石灰的妙用很快就在太平村里的各处铺开,张大山家的屋顶有几处漏雨,往年都是用黄泥糊了又糊,但总撑不过一场大雨。 这次他学着宋瑞峰的样子,用石灰拌上细沙和剪碎的麻刀调成灰浆,仔细地抹在漏雨处。 干固后的灰浆呈现出均匀的灰白色,摸着又硬又光滑。 “嘿!真神了!”张大山用力拍了拍修补好的地方,纹丝不动,“这玩意儿比黄泥巴顶用多了!以后下雨我这房子再也不怕漏了!” 来看效果的汉子们也高兴地围着看,直夸宋家的本事大。 王婆家的墙角撒了薄薄一层石灰粉后,那股子恼人的骚臭味终于淡了许多,爬来爬去的潮虫也少了大半。 她逢人便说宋家的石灰粉好。 连林里正家的茅厕周围都撒上了石灰粉,他背着手巡视了好几圈,满意地点点头:“嗯,是干净,没那么招苍蝇了,这石灰确实是个好东西!” 村西的荒地上,宋家种下的菠菜和小油菜苗在秋阳下舒展着叶片,绿意日渐浓郁,宋青阳几乎每天都要去转几趟,看看土质有没有变化,或拔拔新冒出来的小草。 宋老头按照大儿子说的,和自身的经验,在那块小小的石灰改良试验田边缘谨慎地撒了极少量的石灰粉,与自制的农家肥混合深翻,准备开春种点耐碱的甜菜试试。 空间的药田里,苏老头新种下的几味草药也萌发了嫩芽,在灵泉的滋养下长得格外的好。 菜畦也是一片的郁郁葱葱,各类蔬菜都处于可以采摘的状态。 第164章 安宁的表象 这天下午,陈三罐和柳文渊再次出发去邻村售卖新烧制的陶器。 这次的目标换成了更远些的李家村,板车上装的都是这些日子赶制出来的新一批陶器。 陈三罐也吸取了教训,车上带的陶器主打实用,一摞摞厚实的大陶碗,几个带密封木盖的盐罐和糖罐,还有几个深口的粗陶盆。 宋安沐那些精巧的小鱼碟,小动物摆件只带了三个,权当添头。 “诸位乡亲!都来看一看,瞧一瞧咧!”一到李家村村口稍宽敞的地方,陈三罐就扯开嗓子吆喝起来,“厚实耐用的粗陶大碗!摔地上都不容易碎!带盖的盐罐糖罐,盖子一扣,防潮防虫,金贵的盐糖再也不怕返潮结块咯!便宜实用,走过路过别错过!” 柳文渊则在一旁捻着胡须,配合着他的吆喝,对着那些带盖的罐子摇头晃脑:“天圆地方,盖合阴阳,此罐聚气藏珍,家宅五味调和,安稳生财啊,各位可都不要错过了!” 他那一套玄乎的说辞,配上陈三罐大嗓门的吆喝,也是吸引了不少的村妇围拢过来。 带盖的盐罐糖罐成了抢手货,乡下地方盐糖金贵,以前要么用敞口瓦罐,要么用油纸包,总归不够保险。 这带盖的罐子一出现,立刻戳中了主妇们的心窝子。 你一个我一个,很快就被抢购一空,厚实的大陶碗价格便宜,两文钱一个,看着就耐用,也颇受欢迎。 那三个当添头送出去的小鱼碟,反而让买到罐子碗的人家觉得占了便宜,脸上笑容更盛。 这一趟下来,板车空了,钱袋却沉了,足足赚了三十五文。 陈三罐掂量着钱袋,和柳文渊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满意,这实用为主的路线,算是走对了。 …… 空间里,金灿灿的粟米早已收割归仓,堆在仓库一角,散发着谷物特有的干燥香气。 种田区如今被分成了三份区域,粟米主粮区里,半人高的秸秆顶着沉开始泛黄的穗子,宋老头和宋金秋是这里的主力,负责大面积的看护。 宋青阳则像一道无声的影子,穿行在田垄间,他很少说话,只是专注地观察着每一片叶子,每一株苗的根茎,发现哪片地墒情稍差,便默默引灵泉水细流漫灌,看到有过于密集的弱苗,便无声地间去。 他还改良了沤肥的方法,将空间里清理出的杂草,落叶与少量的牲畜粪便混合,在特定角落深坑堆沤,翻搅得更勤,腐熟得更快,肥力更足。 这些精细的活计,都是他独自完成,墨玉常跟在他脚边,偶尔用爪子轻点一下某株长势稍逊的粟米杆,宋青阳便会心地点点头,在那株苗根下多施一小撮沤好的细肥。 菜园区是女眷们的天下,他们在这里忙碌,在灵泉水和肥沃黑土的滋养下,小黄瓜顶花带刺,番茄苗挂上了青涩的小果子。 最边上的果树试验区,则充满了童趣,宋家姐弟蹲在几棵刚移植到空间的树苗旁,这是两人的成果。 “姐,这棵桃树苗好像比昨天又长高了一点点!”宋安宇拿着根小树枝比划着。 “嗯,空间里长得快,说不定到了明年就能开花呢!”宋安沐小心地给树苗根部培上松软的腐殖土,又浇了点稀释的灵泉水。 药田区则全权交给苏老头打理,地里的草药长得健壮,散发着淡淡的药香味,他又新辟了一小块地,尝试种植从游戏包里开出来的,经过改良培育的新品种三七。 他很期待这新品种的药效如何,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试验了。 陶器的买卖也步入了正轨,陈三罐和柳文渊隔三差五便会带着新烧制的实用器皿去附近村子售卖。 带盖的盐罐糖罐,厚实的大碗是主力,因实用耐用,价格又公道,很受主妇们欢迎。 宋安沐偶尔做的刻着简单花纹的小碟子,作为添头或单独售卖,也开始有了点名头。 有村民甚至询问能否定制更大的水缸,柳文渊提议,下次可以在陶器底部悄悄刻个“宋”字标记,慢慢打出名号,宋安沐觉得这主意不错。 日子在挖土烧灰,抹墙撒粉,照料鸡鸭,开荒种菜中平顺地流淌。 赵氏习惯性地第一个起身,她洗刷完,轻手轻脚的走进堂屋,准备像往常一样,用干净的软布把寿星公身上的浮尘擦一擦。 晨光熹微,透过窗棂,恰好有一缕柔和的浅金色光柱,斜斜地打在条案正中的紫竹寿星公身上。 赵氏拿着布的手忽然顿住了。 她揉了揉眼睛,凑近了些,几乎要贴上去看。 只见那寿星公宽大的袖口处,那抹用紫草汁染就的酒晕,在晨光的映照下,色泽似乎比昨日更加润泽鲜亮,透着一种温润的紫红。 醉态可掬的笑容,眉眼间的纹路,看着也比平日更生动鲜活几分。 “老头子!快来看!”赵氏激动地扯着嗓子呼唤。 宋老头闻声披衣过来,其他人也陆续被惊动,纷纷聚到堂屋。 就见赵氏指着那袖口,声音带着颤:“你们看!快看!寿星公这酒晕是不是更红润了?这笑模样是不是也更活泛了?” 众人顺着她指的方向仔细端详。 在晨光下,那紫红色的晕染确实显得格外温润,寿星的面容也似乎更显慈和。 宋老头看了半晌,捋着胡子道:“许是光线好,照得精神。” 宋瑞峰也笑道:“娘擦得勤快,木头也润泽了。” 大家都觉得可能是光线角度变化或是心理作用,但看着赵氏那笃定欢喜,像得了莫大安慰的样子,谁也没说扫兴的话。 “是呢是呢,瞧着是更精神了!”吴氏笑着附和。 “有寿星公坐镇,咱家的日子肯定越过越好。”孙氏也柔声说。 堂屋里弥漫着一股温馨祥和的气氛,墨玉在条案底下蜷卧着,对头顶上那“显灵”的寿星公和众人热闹的议论,一副充耳不闻的模样。 李家那三口人依旧如同角落里的阴影,偶尔在村道上远远看见,也是低着头脚步匆匆。 他们眼神阴郁地扫过宋家院子的方向,却并未再有任何挑衅的举动。 村里人忙着开荒,盘算着家里的冬粮,几乎将他们遗忘。 宋家开出的西院菜地上,越冬的菠菜和小油菜在他们的精心照料下,顽强地伸展着翠绿的叶片,在深秋荒凉的土地上涂抹出最鲜亮的生机。 小鸡小鸭也褪去了绒绒的胎毛,长出了稚嫩的硬羽,在屋后圈出的地方扑腾得越来越欢实。 院子东角,新石灰窑的烟火日夜不熄,灰白的粉末在一点点积攒。 日子依旧忙碌,每天都有干不完的活,但看着新家一天天安稳下来,粮仓里有粟米,菜地里有青绿,堂屋中有“显灵”的寿星公坐镇,手中还握着石灰这样新奇有用的东西。 宋家人心里那份对未来的笃定和希望,就像那窑里的火,越烧越旺。 太平村的日子,在宋家勤勉的双手和一点点摸索出的新意中,正朝着更结实,更干净,更富足的方向,一步一个脚印,稳稳当当地前行。 …… 某一天的清晨,周围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去,太平村便被一声接一声的惊叫和哭骂撕破了宁静。 “天杀的畜生啊——!”王婆那尖利凄惶的哭嚎声响起,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我的鸡!我的鸡啊!” 她家那用荆棘勉强扎起的鸡窝篱笆,被整个儿掀翻在地,几根粗壮的篱笆桩子竟被硬生生折断! 两只肥硕的老母鸡血肉模糊地躺在泥地里,羽毛飞得到处都是,内脏肠子被拖出老远,地上是杂乱的巨大蹄印和拖拽的血痕。 第165章 那家伙又来了 紧接着,钱婆子家屋后传来捶胸顿足的哭喊:“我家的冬萝卜苗啊!” 刚冒出嫩绿芽尖的菜畦,被糟蹋得如同被犁过一遍,湿润的泥土被翻得乱七八糟,嫩苗被踩踏得稀烂,混杂着某种野兽留下的腥臊粪便。 “我家的柴垛!”张大山此刻脸上也充满了惊怒。 他家院角辛苦堆码整齐的柴火垛半边塌陷,碗口粗的木柴被拱得七零八落,散落了一地,上面清晰地印着沾满泥污的巨大蹄印。 “院门!我家院门上有泥印子!” “菜窖盖被拱开了!” “晾的干菜全被糟蹋了!” 一大早,各家各户就陷入惊恐的发现和此起彼伏的哭诉中,整个村子笼罩着一片狼藉和惊惧。 宋家的小院里,气氛同样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宋安沐抱着墨玉,小脸煞白地站在自家新开垦的十五亩荒地中,那一片嫩绿此刻东倒西歪,泥土被翻卷,留下深深的拱痕和几个碗大的泥坑。 几株长得最水灵的菜苗被连根拔起,啃得只剩一点残梗。 墨玉在她怀里不安地扭动着,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呜”声。 宋金秋看着被糟蹋的菜地,眼珠子都红了,他猛地一脚踹在旁边的土埂上:“又是那群畜生!肯定是上次撞咱院墙没得逞,这次回来报仇了!” 他想起南迁路上遭遇土匪时,那股搏命的狠劲,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宋老头老脸苍白,他蹲下身捻起一点被翻出的湿润泥土,又仔细看了看那最大的蹄印:“错不了,肯定是那大公猪!它这是盯上全村了!” 宋安宇严肃着一张小脸,那小小的身体里,属于现代成年人的智力在飞速运转着,他仰头道:“爷爷,它们昨晚没撞院子,是咱家的院墙垒得结实,可村里的人家呢?它们下次再来,绝对会越来越大胆的,到时候村里人就危险了!” 事态比预想的更严重。 宋老头当机立断,立刻带着儿子们去找里正。 林里正被一群哭天抢地的婆子们围着,焦头烂额的不知如何是好。 这事情还没解决,宋家父子又带来了更坏的消息,林老汉听完后,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铛!铛!铛——!” 急促刺耳的破锣声猛然炸响,压过了所有的哭嚎和议论。 林里正站在村口石磨上,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道:“各家各户听着!后山野猪又下山祸害了!大伙都快到村口大树下集合!” 这锣声带着战场鸣金般的凄厉,瞬间刺穿了村民的恐慌。 男人们无论老少,心头都像是被重锤砸了一下,一种大祸临头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脑门。 他们纷纷抄起手边能找到的武器,什么锄头,铁锹,顶门杠,甚至还有削尖的竹竿,带着一家老小,面色惊惶地涌向村口的大树。 树下很快就挤满了人,恐惧,愤怒,茫然交织在每一张脸上。 王婆还在哭她的鸡,钱婆子指着自家菜地的方向咒骂,很多村民也在诉说着自家的损失。 那巨大蹄印,被拱塌的柴垛,被啃噬的牲口残骸,种种迹象都指向同一个凶残的目标。 “那畜生鼻子上的疤还是上次撞咱家院墙,被我们用尖刺刺的!没想到它们还敢来!”宋金秋恨恨地说着。 他的话让周围几个汉子倒吸一口凉气,这记仇的野兽比普通的祸害还可怕十倍,会来报仇并不奇怪! “我早上起来,看见院门上有泥乎乎的蹄子印!吓死人了!”一个年轻的媳妇搂着孩子,声音发颤。 “它们会不会晚上闯进屋里来啊?”有老人担忧地问。 “这没完没了的,可怎么活啊!” 恐慌的情绪在人群中蔓延,大家说着自己的担忧,气氛压抑而惶惑。 林里正站在石磨上,脸色严肃地压了压手,示意大家安静:“乡亲们都看到了!这野猪不是祸害一家两家,是盯上咱们整个太平村了!昨晚它们来了一次,谁知道往后会不会再来?躲是躲不过去的,咱们得想法子,把这祸害挡在村外!” “对!不能坐以待毙!”张大山第一个吼出来,“里正叔,您说怎么办?咱都听您的!” “是啊!得想法子!” “跟它们拼了!” 村民群情激愤起来,但更多的还是茫然和恐惧,怎么拼?野猪皮糙肉厚,獠牙锋利的,人哪是它们对手?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一筹莫展之际,宋瑞峰站了出来。 他走到林里正身边,对着忧心忡忡的村民们说:“各位父老乡亲!野猪凶悍硬拼不是办法,咱们得用巧劲,让它们进不来,不敢来!” 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宋老大,你有啥好法子?快说说!”张大山急切地问。 宋瑞峰环视众人,清晰地说出他的方案:“第一,挖深沟!沿着村子靠近山林的方向,牲口棚和菜园子这些野猪爱去的地方外围,挖出齐腰深的壕沟!让它们跳不过来,爬不上来!” “第二,筑刺墙!沟后面用碗口粗的硬木,一端削得尖尖的,斜着深深砸进土里,一根紧挨着一根,形成一道木刺墙!这样野猪皮再厚,只要撞上去了也够它受的!” “第三,挂臭蒿!山上有种臭蒿草味儿冲得很,野猪最讨厌这味道!咱们多割些回来,捆成把密密地挂在木刺墙和各家院墙篱笆上!熏它!” 他指向宋家院子方向:“第四,用石灰!咱家烧的石灰粉掺点水调成糊糊,厚厚地抹在木刺尖头和关键的木桩子上!那畜生要是还敢硬撞,蹭破点皮,石灰糊烧进去,那滋味,比刀砍火烧还难受!看它还敢不敢记仇!” 最后,他补充道:“第五,夜里点篝火,安排人手敲锣巡夜!野猪怕火光怕巨响!咱们人多,动静大,吓也能吓跑它们!” 这层层递进,步步设防的法子一说出来,村民们眼中的茫然和恐惧渐渐被希望和决心取代。 “挖沟!这法子好!看它怎么跳!” “木刺墙!对!撞死它个狗日的!” “臭蒿草我知道!味儿是冲!熏死它!” “石灰糊?嘶…这招够狠!也够绝!宋老大,你这脑子是咋长的!” “点篝火!敲锣!咱们人多,轮班守夜!”众人纷纷附和。 林里正听着,眼中精光闪烁,猛地一拍石磨:“好!宋老大这法子周全管用!就这么办!” 他开始分派任务:“张大壮!柱子!你们几个力气大的,带上家伙,负责在村西头靠山这边,还有牲口棚集中那片挖深沟!照着齐腰深挖!” “铁蛋!二狗!你们带人去村后林场边砍硬木!要碗口粗的!砍回来削尖!跟着挖沟的进度,沟挖好一段,刺墙就筑一段!” “王婆!钱婆子!你们带着婆子,去后山坡安全的地方割臭蒿草!有多少割多少!越多越好!” “宋老弟!麻烦你带着几个手稳的,在宋家院子调石灰糊!按照刚才说的调稠点!等刺墙筑好了往上抹!” “后勤队就交给各家妇人们,你们在家烧好热水,蒸好馍馍!不能让干活的汉子们饿着冻着!” “剩下的青壮跟我一起规划路线,准备锣鼓火把!等防御工事弄好,咱们就排班守夜!” 林里正的分派清晰有力,村民们找到了主心骨,心态也变了。 “听里正的!” “挖沟去!” “砍树!” “割臭蒿!” “回家拿家伙什!” 恐慌被驱散,取而代之的是同仇敌忾的激昂,村民们大声应和着,迅速行动起来,各自奔向自己的岗位。 锄头铁锹的碰撞声,呼朋引伴的吆喝声,急促的脚步声,瞬间打破了冬日的沉寂。 太平村这台沉寂已久的机器,为了守护共同的家园,全力运转开了! 第166章 全村首次御敌 张大壮领着一群壮劳力,挥舞着铁锹锄头,沿着荒地靠山一侧及部分公共田地边缘,奋力挖掘着。 泥土被一锹锹甩上来,汗水很快浸透了单衣,宋金秋和宋瑞峰也加入其中埋头苦干起来。 另一批汉子,去村后林场边缘砍伐碗口粗的硬木回来,沉重的树干被拖回荒地边。 众人用斧头或柴刀将一端削得尖锐无比,然后在深沟后方,斜着约四十五度角砸入土中。 一根紧挨着一根,形成一道密集,狰狞的木刺屏障。 宋青阳无声地在其中穿梭,检查木桩埋设的深度和角度是否牢靠,不时用力推一推,确保稳固。 王婆和钱婆子带着一群的婆子,去后山安全的山坡上大量采集气味浓烈刺鼻的臭蒿草,一捆捆散发着怪异气味的蒿草被背了回来。 妇人们在家烧起大锅,熬上浓浓的米粥,蒸上杂粮馍馍,准备咸菜。 苏明华带着几个细心的妇人,在院子里小心地将生石灰粉加入少量水,调成粘稠的糊状。 然后她们用刷子或木片,将这灰白色的,带着强烈碱性和灼热感的糊糊,厚厚地涂抹在每一根木刺的尖端,以及木刺墙关键支撑的木桩上! 阳光下,那些涂抹了石灰糊的尖刺,闪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光。 整个村西头干的热火朝天,挖沟的号子声,砍树的咚咚声,村民的交谈声,以及弥漫开来的臭蒿草刺鼻气味和石灰的碱性味道。 这些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同仇敌忾,保卫家园的激昂氛围。 李老抠家的院门依旧紧闭,老妇人扒着门缝,阴冷的目光穿过人群,死死盯着宋家荒地那边忙碌的景象。 看到村民们在齐心协力,她眼里浸满了怨毒,牙齿咬得咯咯响:“呸!一群没骨头的!帮着外人!老天爷怎么不降个雷,把那破墙和那些碍眼的都劈了!野猪怎么没把他们都踩死!” 人多力量大,不到一天的功夫,一道齐腰深的壕沟和一道由密集尖刺木桩组成的,挂着成捆臭蒿草的坚固屏障,在村子各处地方竖立起来。 涂抹着石灰糊的尖锐木刺,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森然气息。 林里正将村中能出力的青壮分成几组,划定巡逻区域,约定好锣鼓信号,分上半夜和下半夜轮班值夜。 篝火在关键位置点燃,熊熊火光驱散着冬夜的寒意和黑暗。 夜幕降临,寒气刺骨。 宋家兄弟和张大山等十几人分成几组,手持火把,柴刀,铜锣,在各自负责的区域警惕地巡视。 篝火噼啪作响,整个村子都笼罩在一片紧张而戒备的气氛中。 墨玉没有待在温暖的屋里,而是蹲在一块大石上,瞳孔在黑暗中如同两盏小灯,耳朵警觉地转动着,捕捉着山林方向最细微的声响。 时间一点点流逝。 上半夜在篝火的噼啪声和偶尔的巡逻脚步声中有惊无险地过去。 下半夜,寒意更重。 负责靠山缓坡那片区域的人裹紧了衣服,在篝火旁搓着手。 张大山那只空荡荡的袖管在寒风中微微晃动,但眼神却像鹰隼般紧盯着黑黢黢的山林,身上的气息全然没有平时那副憨厚老实的样子。 经历过几场打斗的宋家兄弟也沉默着巡视,他们的手按在柴刀或锄柄上,指节微微发白,空气中到处弥漫着一种无声的肃杀。 突然! 一直凝神望向山林方向的墨玉猛地站直了身体,全身毛发炸起,喉咙里发出充满警告意味的哈气声。 它像一支离弦的箭,猛地从石头上窜下冲向宋瑞峰,用爪子狠狠扒拉她的裤脚,然后扭头朝着山林的方向发出尖锐刺耳的猫叫声。 这叫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瘆人。 宋瑞峰心头猛地一沉,立刻大喊预警:“野猪从山林那边来了!” 几乎同时,负责瞭望的村民也看到了山林边缘晃动的巨大黑影和闪烁着幽光的兽瞳,不止一头! “好多野猪!冲这边来了!”凄厉的喊声划破夜空! “哐哐哐哐——!”陈三罐和柳文渊手中的铜锣被拼尽全力敲响! 震耳欲聋的锣声如同惊雷炸响,紧接着,其他巡逻点的锣鼓也跟着疯狂响应起来! 哐哐哐! 咚咚咚! 急促的锣鼓声瞬间响彻整个太平村的夜空! “点火把!扔火把!”宋瑞峰的吼声传来。 无数点燃的火把被奋力投向野猪群冲来的方向,熊熊火光猛地腾起,照亮了黑暗! 鼻子上带着狰狞疤痕的的公猪出现在灯火下,它獠牙外翻,赤红着双眼,发出暴怒的咆哮! 身后跟着足足四五头半大的野猪,气势汹汹地直扑过来! 野猪群被骤然爆发出的噪音和刺眼的火光惊得略微一滞。 但领头公猪的愤怒情绪显然压过了本能的恐惧,它发出一声难听的咆哮,随即低下头,竟悍然朝着那涂抹了石灰糊的尖刺木墙猛冲过去! 它在试图用蛮力撞开一条路! “砰!” 一声闷响! 公猪庞大的身躯狠狠撞在最粗壮的一根木刺上,那根木刺被撞得剧烈摇晃,但斜埋入土的根部极其牢固,并没有被折断! 涂抹在尖刺顶端的厚厚石灰糊,在巨大的撞击力下,狠狠蹭破了公猪坚韧的肩部皮肤! “嗷——!” 一声混合着剧痛和暴怒的凄厉惨嚎猛地响起,生石灰粉混合着水糊,沾染到新鲜的伤口上,瞬间引发了剧烈的灼烧和腐蚀! 那钻心蚀骨的剧痛,远非普通的伤害可比,公猪痛得疯狂甩头摆尾,赤红的双眼因为剧痛而更加疯狂,动作明显迟滞混乱! 但这一次野猪群没有立马溃散,剧痛彻底激怒了公猪,它发出狂乱的咆哮,不顾一切地再次猛撞木刺墙! 后面几头野猪被领头猪的疯狂感染,竟也跟着用獠牙和身体拱撞,撕扯木刺和挂着的臭蒿草! 木刺墙在几头畜生的蛮力冲击下发出吱嘎声,有几处连接稍弱的地方开始松动倾斜了! “畜生找死!”张大山眼中凶光一闪,那是战场上淬炼出的狠厉! 他举起磨得雪亮的柴刀,独臂持刀,身体像猎豹般矫健地扑向一处被野猪拱得最厉害的豁口! “堵住!别让它们冲进来!”他怒吼着,声音带着铁血的煞气。 宋家三兄弟没有丝毫的犹豫,也抄起家伙冲了上去,他们也是经历过南迁路上血腥厮杀的人,此刻面对的是危及家园的畜生,下手绝不容情! 其他巡逻的青壮,尤其是那些和张大山一样缺胳膊少腿,从战场上退下来的士兵,此刻也被激起了血性! 恐惧被压下,取而代之的是面对威胁时本能的搏杀意志! 他们怒吼着,有的举着锄头铁锹,有的握着削尖的木棍,有的甚至捡起地上的石块,跟着宋家人和张大山,悍不畏死地扑向木刺墙的豁口! 战斗瞬间爆发! 张大山独臂挥刀,刀光在火光下划出森冷的弧线,精准地劈砍在一头试图挤进来的半大野猪的脑袋上! 那野猪惨嚎一声,鲜血迸溅! 宋金秋抡起沉重的锄头,狠狠砸在另一头野猪的后腿上,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宋青阳则更加的沉稳,他手中握着被削尖的长木棍,如同毒蛇出洞,从木刺的缝隙中狠狠捅出,深深刺入一头野猪的侧腹部! 宋瑞峰没有硬拼,而是喊着几个汉子,用点燃的柴火把猛戳野猪的眼睛和口鼻,逼得它们无法靠近! 那头受伤的公猪被激怒的疯了般,不顾肩头被石灰灼烧的剧痛,红着眼拼命撞击着木刺墙。 但宋家兄弟和那些汉子,就像一道铁闸,死死的堵在豁口处! 刀光,棍影,锄头,燃烧的火把交织成一片死亡之网! 野猪的惨嚎,人的怒吼声和尖叫声,木头的断裂声,血肉被撕裂的闷响声混杂在一起。 墨玉也加入了战团,它锁定了那头公猪,趁着它被宋青阳一棍捅得趔趄的瞬间,闪电般窜上它的脊背! 锋利的爪子狠狠挠向那被石灰腐蚀到皮开肉绽的伤口! “嗷——!”公猪痛得浑身剧震,疯狂甩动身体! 第167章 三家不出力的 就在这时,张大山抓住机会,他矮身避开公猪胡乱挥动的獠牙,独臂蓄满了力,雪亮的柴刀带着全身的重量和战场搏杀的经验,从下往上,猛地捅进了公猪柔软的咽喉下方! “噗嗤!” 滚烫的猪血如同喷泉般激射而出,溅了张大山一身! 公猪庞大的身躯瞬间一僵,眼中的疯狂缓缓褪去,只剩下濒死的茫然和痛苦,它发出一声沉闷的嘶鸣。 而后轰然倒地,四肢不受控制的抽搐了几下,再也不动了。 头领的死亡彻底击垮了剩下的野猪,它们早已伤痕累累,又被人类悍不畏死的搏杀吓破了胆。 哀嚎着想要掉头逃跑,但退路已被后面赶来的村民堵住! 篝火照亮了一张张因恐惧和兴奋而扭曲的脸,锄头,棍棒,石块如同雨点般落下! 剩下的几头野猪在绝望的嘶鸣中被彻底淹没… 喊杀声渐渐平息,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野猪濒死的微弱哀鸣。 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荒地边一片惨烈的景象,木刺墙多处破损,沾染着大片大片暗红粘稠的血迹,灰白的石灰糊和散落的臭蒿草。 几头野猪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沟边墙下,最大的公猪咽喉处,还插着张大山那把染血的柴刀。 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硝烟味,和野猪的腥臊气。 村民们举着火把围拢过来,火光跳跃,映照着一张张惊魂未定,煞白或潮红的脸。 看着地上那些还在微微抽搐的野猪尸体,看着木刺墙上斑驳的血污和豁口,再看看彼此身上溅到的血点。 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席卷而来,紧接着是难以言喻的兴奋和后怕交织的复杂情绪。 有人腿软地坐倒在地,有人扶着墙干呕,更多的人看着那几头死透的野猪,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 “死…死了?都死了?!”有人颤抖着声音问。 “死了!全宰了!一个没跑!”张大山喘着粗气,用仅剩的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憨厚的脸上此刻带着一股慑人的煞气。 “老天爷…真杀光了?”王婆拍着胸口,声音还在抖,但眼睛却死死盯着野猪肥硕的身躯。 钱婆子也心有余悸:“吓死我了…那动静,跟打仗似的…” 很多村民还没缓过劲儿来,但恐惧已被巨大的收获感和胜利感冲淡。 “好家伙!这么多肉!” “张大哥!宋家兄弟!你们真是太厉害了!”一个年轻后生看着他们,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和崇拜。 “多亏了这墙!也多亏了大伙儿的拼命!”宋瑞峰喘着气,看着地上的野猪,心中也是一阵激荡。 林里正从外围挤进来,看到地上的战果,又看看破损的木刺墙和疲惫但眼神亮得惊人的众人,激动得胡子直抖:“好!好!好!大伙儿都是好样的!给咱们村子减少了一个隐患!” 他看着插在公猪脖子上的柴刀,又看看大家伙们儿身上溅的血,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哽咽。 这一仗打掉了野猪的威胁,更打出了太平村前所未有的血性和团结! 李家紧闭的院门内,听着外面渐渐响起的,带着颤抖和狂喜的喧哗,李老抠的老妻扒着门缝。 她看到远处火光下那几头庞大的野猪尸体轮廓,气得嘴唇哆嗦,狠狠啐了一口:“呸!真是走了狗屎运!怎么没让野猪顶死几个姓宋的!” 她儿子阴沉着脸,也狠狠啐了一口,但并未说话,儿媳则小声的附和着婆婆的诅咒。 院墙隔绝了他们的恶毒,却隔不断那份刻骨的怨恨。 防御工事被破损的很严重,若是村民还想再启用,则需要大修。 但此刻,他们围在旁边,心口怦怦直跳,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地上那几头尚带余温的野猪尸体上。 兴奋,害怕,对肉的渴望,种种情绪在人群中涌动。 林里正清了清嗓子,压下心头的激动,声音盖过了嗡嗡的议论:“乡亲们!咱们齐心宰了这群祸害!这肉是咱全村拿命拼来的!除了宋家和大山,还有几位豁出命去的人出力最多,该多分些好肉,剩下的按户头大小,家家有份!绝不让老实人吃亏!” 他眼神锐利地扫过人群:“不过有人没资格沾这荤腥!全村都动员了,只有这三家没来帮忙,那么他们家的人,也一粒肉渣子都甭想要!” 林里正说的这三家人是谁,村民们都门儿清,也觉得是这个理儿。 而且要不是李老抠想的那害人法子,这野猪也不至于跑到山下来祸害人,他们都住在这里一辈子了,也没遇到野兽下山来不是! “对!就该这样!” “凭啥给他们吃!” “饿死那帮黑心肝的!” 人群爆发出响亮的赞同声,尤其是家里遭过野猪祸害的人喊得最响,大家伙儿早就憋着一肚子火,这下可算找到了出口。 村民的喊声在村里回荡着,没一会儿,张癞子那个出了名的泼辣媳妇就拉着两个半大孩子。 后头跟着李二狗那刻薄阴狠的老娘冲到了分肉现场。 张癞子媳妇还没站稳,就拍着大腿嚎开了,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天杀的哟!欺负死人啦!我男人是犯了错在牢里,可我家娃娃有啥错?凭啥连口肉汤都不给?你们这是要逼死我们孤儿寡母啊!” 她一边嚎一边想把孩子往前推。 李二狗的老娘三角眼里全是怨毒,嘴里也不干不净地骂着:“我呸!落井下石的东西!宋家是给了你们啥好处?就这么舔着?我儿子是被李老抠那老东西骗了!你们不分青红皂白的,就让我们一家老小喝西北风?还有没有王法了!” 她甚至恶狠狠地朝着宋家的方向啐了一口:“这群野猪就是他们招来的晦气,才让村子里大伙儿损失惨重!” 她们带来的孩子也扯着嗓子哭闹:“我要吃肉!我饿!饿死了!” 场面一下子变得闹哄哄,搅得人心烦,这下可算是捅了马蜂窝! “放你娘的屁!”王婆炸毛了,想到自家两只老母鸡还蔫着她就气! 她几步冲上前,手指头差点戳到张癞子媳妇的鼻子上:“你男人是啥好东西?跟着李老抠那老狗使坏,差点把宋家推进火坑!那心思歹毒的!还想分肉?吃屎去吧你!” 钱婆子也挤过来,指着李二狗老娘的鼻子骂:“老虔婆!你儿子是啥好鸟?不是他帮着做事,李老抠能得手?还被骗?骗鬼去吧!一家子都是黑心烂肺的玩意儿!还有脸来嚎?昨晚野猪下山,你们家男丁缩在哪个王八洞里了?一个子力气没出,倒想着来摘果子?呸!做梦!” 张大山那只空袖子晃了晃,他往前一站,脸上的憨厚再次褪去,只剩下战场上下来的冷硬:“滚!再不滚,别怪咱们不客气!脏了这地儿!” 几个看不惯的老婆子早就按捺不住了,撸着袖子就上前推搡。 “滚出去!听见没!” “再嚎信不信揍你!” “不要脸的东西!” 林里正也气得够呛,他深吸口气厉声喝道:“够了!我今儿就把话撂这儿!你们的男人作恶,连累了一家老小,村里没把你们扫地出门已是天大的情分!还想要分肉?门儿都没有!再敢闹就把你们捆了送官!看官老爷是信你们,还是信咱全村人的眼睛!” 他这话说的掷地有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其实心里是想着就宋家和官老爷的那关系,他还不信了,收拾不了这群村子里的毒瘤! 在众人一片“滚!”“再不走打你!”“臭不要脸!”的怒骂和推搡中。 张癞子媳妇的嚎哭变成了不甘的咒骂,李二狗老娘也被推得踉踉跄跄,嘴里还兀自嘟囔着恶毒的话,眼神像毒蛇一样扫过宋家人和村民。 她们带来的孩子吓得不敢再哭,被大人死命拽着,灰溜溜地被赶出了人群,远远地缩在角落阴影里,只剩下怨毒的目光盯着这边。 第168章 全村分肉啦 赶走了苍蝇,分肉的场子重新热闹起来,林里正指挥几个强壮的汉子开始处理野猪。 磨刀石霍霍作响,雪亮的刀锋划过皮肉,按照部位分割开来,猪头、蹄髈、肋排、五花、后臀尖… 还有一大堆腥臊味扑鼻的下水和白花花的板油。 林里正拿出村里的户籍册子开始点名分派,宋瑞峰在一旁记录,分肉进行得异常顺利高效。 “张大山家!后臀尖肉十斤!肋排五斤!多亏大山昨晚豁出命了!” 张大山腼腆地笑着接过。 “王婆家,五花肉五斤!猪蹄两只!” 王婆乐得合不拢嘴。 “钱婆子家!肋排四斤!精肉三斤!” …… 宋家作为贡献最多的一家,分到的也是最丰厚的,一个硕大的猪头,两条肥厚的后腿,里脊肉一大块,肋排若干,还有分量十足的猪板油。 看着堆成小山的肉,林里正反而皱起了眉头,发起了愁:“宋老哥,你们家分得最多,这天虽说没有那么热了,可这么些肉一时半会儿你们也吃不完,放坏了可就糟践了!” 宋瑞峰合上册子笑了起来,胸有成竹地说:“里正叔您别愁。” 他环视了一圈还在兴奋议论的村民,提高了声音:“大伙儿昨晚都出了力,受了惊,如今祸害除了,正是该好好松快松快的时候! 我们家这新院子刚收拾出来,还没正经暖房,不如这样,今晚就在这村头晒谷场,咱们摆个百家宴,用这野猪肉请乡亲们吃顿热乎的,一来庆祝除了祸害,二来也当给我们宋家新居暖暖房!大伙儿说好不好?” 这主意一出,人群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更大的欢呼! “好!太好了!” “宋老大真大气!” “这主意好!咱太平村好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有肉吃喽!” 村民们彻底沸腾了,肉分到多的准备晚上带过来一起吃,分的较少的则乐呵呵的等着吃现成的,所有人都沉浸在即将到来的盛宴喜悦中。 孩子们站在肉堆旁,看着那些分割开的野猪尸体,血腥气混合着生肉的味道直冲鼻子。 虽然知道这是祸害,是食物,但毕竟是他们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么大的动物被杀掉分割,心里头那股说不出的感觉翻腾着,小脸都有些发白。 不过听到晚上有香喷喷的肉吃,那股不适感被强烈的期待压了下去,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了两声。 苏明华已经雷厉风行地开始安排起来了:“嫂子们,咱们得赶紧忙活起来,二弟三弟你们帮忙把这些肉搬回咱家院子,张大哥,麻烦你带几个后生到晒谷场垒几个临时的土灶,再去各家借几口大锅来!王婶钱婶,你们几位帮我打下手,咱们先把这些下水给拾掇出来,这可是好东西,得费些工夫了才能好吃!” 她条理清晰,安排得井井有条,颇有当年街道办主任的风范。 妇人们齐声应着,脸上都带着干劲,吴氏和孙氏也是与有荣焉,麻利地跟着大嫂去处理那些让普通人望而却步的猪下水。 宋家院子里瞬间热闹起来,大盆小盆摆开,烧水的烧水,准备工具的准备工具,空气中弥漫开一股忙碌而充满烟火气的味道。 晒谷场那边,张大山吆喝着人开始垒灶借锅,为晚上的盛宴做准备,整个村子沉浸在共享胜利的欢腾里。 只有远处的阴影中,张癞子媳妇和李二狗老娘啃着冰冷的杂粮饼子,闻着风里飘来的越来越浓的肉味,眼神像淬了毒。 夕阳像个巨大的咸蛋黄,慢慢沉到山坳后面,把天边染成一片暖融融的金红,太平村的晒谷场上,却比白天还要热闹。 几口大土灶烧得正旺,粗大的柴火在灶膛里噼里啪啦,橘红色的火苗舔着乌黑的大铁锅锅底。 锅盖被翻滚的热气顶得噗噗直跳,浓郁到化不开的肉香,混合着油脂的焦香和葱姜的辛香。 猪下水经过苏明华巧手处理后再无腥臊,只剩下诱人醇厚的香气,味道四处弥漫开来,笼罩了整个村子,钻进每个人的鼻孔,勾得肚子里的馋虫疯狂造反。 晒谷场中央点起了几堆篝火,熊熊火光驱散了夜里的寒意,把场地照得亮堂堂的。 村民们扶老携幼,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喜气,手里或端着自家的粗瓷大碗,或拎着小板凳,更有几家抬来了小方桌,从四面八方涌向晒谷场。 孩子们像撒欢的小狗,在人群缝隙里钻来钻去,追逐打闹,清脆的笑声和锅里的炖肉声交织在一起。 苏明华就是这热闹场面的绝对核心,她系着一条干净的粗布围裙,袖子挽到胳膊肘,露出结实的小臂,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在灶火映照下闪闪发亮。 她像一位指挥千军万马的女将军,眼神明亮,声音清晰有力。 “王婶,左边那锅骨头汤火可以小点了,熬得够白了!加把盐就成!” “钱婶,那盆焯好水的大肠再给我过遍凉水,紧一下!” “二弟妹,肋排和蹄髈捞出来控控油,等会儿切块!” “三弟妹,蘸料碟子分好了没?蒜泥多捣点!” 她身边围满了帮忙的妇人,几个手脚麻利的媳妇都心甘情愿地听从她的调遣,忙而不乱。 吴氏拿着厚重的菜刀,咚咚咚地将炖得酥烂的肋排剁成均匀的小块,动作干净利落。 孙氏细心地将切好的猪头肉片在几个大陶盘里码放整齐,旁边摆着一碗碗她精心调制的蒜泥醋汁。 王婆和钱婆子照看着几口大锅的火候和打下手,脸上笑开了花。 “开席喽——!”苏明华估摸着火候到了,一声清亮的吆喝穿透喧嚣。 早就等不及的村民们顿时欢呼起来,纷纷找位置坐下,伸长脖子往灶台这边看。 林里正站在中间,清了清嗓子,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喜气:“乡亲们!静一静!今儿这顿暖房百家宴,一是庆贺咱太平村除了野猪祸害!二是贺宋家乔迁新居,暖房添喜!大伙儿敞开肚皮吃!吃好喝好!来,咱们先敬宋家一杯!祝贺他们住进新房!” “敬宋家!” 男人们纷纷举起粗陶碗,里面是各家凑的度数不高的土酒,或者干脆就是热腾腾的骨头汤,齐声喊着。 女人们也笑着应和。 宋老头带着宋家人起身,一齐举杯回敬,脸上是自豪的笑容。 孩子们被这热烈的气氛感染,脸上兴奋得通红。 很快,一道道硬菜被端上了各家简陋的餐桌上。 大盆的炖肉,酱红色油亮的五花肉块,炖得骨肉分离的肋排,软糯弹牙的蹄髈,在浓稠的汤汁里颤动,散发着最原始的肉香,让人食指大动。 雪白的骨头汤,乳白色的汤汁上飘着点点油花,撒着翠绿的葱花,鲜香扑鼻,浇在热气腾腾的杂粮饭或者粟米粥上,就是无上美味。 堆成小山的卤猪头肉,被切成薄片,纹理分明,肥瘦相间,码放得整整齐齐,蘸上蒜泥醋汁吃下去咸鲜爽口,肥而不腻。 爆炒精肉片,用大火快炒的精肉片滑嫩异常,带着锅气和葱姜的辛香,是下酒的好菜。 压轴的下水大杂烩,这是苏明华的得意之作,清洗得干干净净毫无异味的猪大肠炖得软烂入味。 猪肚切成条,脆韧弹牙,猪心猪肝片得薄厚均匀,口感粉糯。 用猪油爆香姜蒜,加入秘制的酱料大火翻炒收汁,各种下水混合在一起,色泽酱红油亮,是太平村的人从未吃过的新奇美味! 一开始还有人心存疑虑,可那油汪汪的下水入口,丰腴醇厚的口感和奇特的香味瞬间征服了味蕾。 第169章 百家宴暖新居 “我的娘哎!这真是猪下水?咋就这么香呢!”张大山夹了一筷子肥肠塞进嘴里,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含糊不清地惊叹。 “好吃!真好吃!比那精肉还够味!”王婆也吃得停不下筷子。 “苏家妹子,你这手艺神了!这味儿,绝了!”村民们纷纷朝着灶台方向竖大拇指。 苏明华一边擦汗一边笑,心里也充满了成就感,这百家宴可真是成了她手艺最好的展示台。 晒谷场上彻底热闹起来了。 男人们大块吃肉,大碗喝酒,高声谈笑着和野猪打斗的惊险,夸赞着张大山的勇猛和宋家兄弟的沉稳,气氛热烈得要把篝火都掀翻。 女人们一边吃,一边照顾孩子,互相夹着菜,分享着家长里短,脸上是满足的笑容。 老人们牙齿不好,专挑炖得烂糊的蹄髈皮和吸饱了汤汁的白萝卜吃,吃得一脸惬意。 孩子们早就吃得满嘴流油,小肚子溜圆,还在眼巴巴地望着大人碗里的肉,手里抓着啃得精光的骨头舍不得丢。 宋家围坐的一桌其乐融融,苏老头听着女儿被众人交口称赞,只觉得脸上光彩无比,比自己被夸还高兴。 宋老头和赵氏小口喝着汤,两人听着周围村民对儿子们的夸赞,嘴角也一直翘着,放不下来一点。 宋瑞峰看着妻子在火光下忙碌却神采奕奕的侧脸,心中满是骄傲。 宋金秋吃得最豪迈,吴氏还不住地给自家男人夹那油亮的肥肠,宋青阳吃的就含蓄多了,孙氏倒是没怎么吃,而是一直在照顾女儿吃东西。 宋安宇抱着一根比他脸还大的棒骨啃得正欢,腮帮子鼓鼓囊囊,宋安沐也吃得很香,但偶尔瞥见堆在角落的野猪皮,还是会微微出神,不过很快又被眼前热闹温暖的景象拉回来。 柳文渊斯文地夹着菜,看着这热火朝天的景象,职业病又犯了,摇头晃脑地低语:“此乃人和之象,火旺食丰,主…” 话没说完,旁边吃得正欢的陈三罐眼疾手快,夹起一大块油光光的蹄髈皮,精准地塞进他嘴里:“柳先生少掐算!多吃肉!这油滋滋的皮才是人间大福气!” 噎得柳文渊直翻白眼,周围人哄堂大笑。 宋安宇费劲地啃着棒骨里的骨髓,用手指抠啊抠,忽然抠出几根硬硬的小须子,颜色看着黄褐,带着泥土和一种奇怪的药味。 他好奇地举起来,凑到鼻子前闻了闻,小眉头皱了起来:“娘,这是什么?摸起来硬硬的。” 苏明华正给丈夫递蘸料碟,闻言转头一看,接过来仔细瞧了瞧,又闻了闻味道:“这像是野山参的根须?虽然被嚼得不成样子了,但闻着味儿有点像,这野猪怕是拱到好东西了。” 她顺手把那几根不起眼的须子用干净叶子包好,揣进怀里:“先留着,回头再问问你外公。” 这小小的插曲并未引起旁人注意,淹没在宴席的喧嚣中。 盛宴一直持续到月上中天,篝火渐弱,锅里见了底,盘碗空空。 村民们个个吃得心满意足,肚皮滚圆,脸上带着酒足饭饱后的红晕和慵懒的笑意。 大家自发地帮忙收拾碗筷,熄灭灶火,把借来的锅碗瓢盆各自认领回去,晒谷场上残余着食物的香气,柴火的余烬味和浓浓的满足感。 苏明华把剩下的一点肉汤和拆下来的大骨头收集起来,分给了村里最困难的几户孤寡老人:“带回去明早热热,还能泡点饭吃。” 老人们千恩万谢地捧着走了。 宋家人带着装满食物的肚子回到自家的新院子,油灯的火苗跳跃着,众人脸上虽有疲惫,但精神头十足。 他们把分到的鲜肉和猪头肉,一筐筐搬进了堂屋旁边暂时空置的东厢房,门一关,片刻后空着手出来。 “好了,”苏明华精神抖擞的拍拍手,“咱们今晚先把板油熬了,娘,你们去休息下,待会儿来帮我切油渣。” 大铁锅很快在院子里架起来,柴火烧旺,雪白的猪板油被切成小块,哗啦一声倒入微热的锅里。 起初是滋滋的轻响,很快油脂开始融化,变成清澈微黄的液体,浓郁的油香瞬间盖过了之前宴席的杂味。 油块在热油中翻滚,渐渐缩小,颜色由白转黄,最后变成焦黄酥脆的油渣,漂浮在晶莹透亮的猪油上。 苏明华用长柄勺子小心地撇着油渣,宋瑞峰控制着火候,锅里的油渣焦香越来越浓,馋得几个孩子围着锅台直转悠。 孙氏拿着大盆准备装油渣,看着锅里翻腾的金黄,闻着这令人心安的家常油香,她的脸上全是满足。 油渣终于炸好了,被捞出来控油,苏明华捏了一小块吹了吹,塞进眼巴巴的元序嘴里,小家伙烫得直哈气,却幸福地眯起了眼:“香!这也太香了!真好吃!” “慢点吃,这还有呢。”苏明华笑着,把大部分油渣装进陶盆。 这是日后炒菜煮汤,甚至当零嘴都能用上的,滚烫清澈的猪油被小心地舀进几个大陶罐里,等凉透了就会凝成雪白的膏脂。 夜更深了。 油灯的火苗跳跃着,映照着宋家人忙碌后带着倦意的脸庞,院子里都是新鲜猪油和油渣的浓香,村里巡夜的梆子声远远传来,一切安好。 宋老头看着灶房里一字排开,装得满满的几大罐雪白猪油,还有盆里金黄的油渣,对正在洗手的老妻感慨道:“这下好了,油盐酱醋,肉也有了,咱这家底,总算有点模样了。” 赵氏擦干手,疲惫地笑了笑,眼里却闪着光:“是啊,开了个好头,这暖房饭吃得值。” 宋金秋抱着昏昏欲睡的小儿子回房,小家伙的手里还紧紧攥着一小块油渣,睡得香甜。 新屋子里还带着泥土和木头的气息,但已经充满了家的味道。 白日的喧嚣,搏杀的紧张,宴席的热闹,都化作了此刻满满的收获感和油然而生的安稳。 宋安沐躺在铺着厚厚干草的新床上,听着窗外偶尔的虫鸣,闻着空气中残留的油香,也很快沉入了梦乡。 院子角落里,那包着几根不起眼野山参须的叶子,静静地躺在窗台上,等待着明日阳光的照耀。 ……清晨,宋家院子里仿佛还飘着猪油和油渣那股子勾人的香气,苏明华准备做早饭时,想起昨晚包起来的几根野山参须,她拿出来递给正在院子里活动筋骨的苏老头。 “爹,您再给掌掌眼,看看这是不是好东西?”苏明华问道。 苏老头接过那几根不起眼的黄褐色须子,凑到眼前细细端详。 他捻了捻须子的韧劲,又放在鼻子底下深深嗅闻,那股带着泥土气息的微苦药香钻入鼻腔。 苏老头犹豫了一下,用舌尖极其轻微地沾了一点残留的味道尝尝,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错不了!这绝对是上好的野山参须!”他声音里都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你们看这根茎连接处的凹陷,痕迹虽然断了,但形态还在,这须子上的疙瘩这么密实,还有这股子回甘的参味,少说也得长了几十年! 要是整根的,怕是能挨着百年参的边了!这可是吊命救急大补元气的宝贝啊!尤其是对身子亏空厉害,重伤初愈的人,半钱参汤下去,效果立竿见影!真真是千金难求的好东西!” 宋家人一听,全都围了过来,没想到还有这等意外之喜。 赵氏拍着大腿:“哎哟喂!那野猪肚子里还真藏着宝贝了?” 宋安宇挤在最前面,看着外公手里那几根小小的须子,怎么也无法把它们和价值千金联系起来。 宋安沐忍不住拿起一根参须,心里嘀咕:这野猪还是个移动藏宝箱? 第170章 贪心的两人 院墙外的小路上,恰好有个妇人路过,宋家院子里的声音不小,苏老头说的“野山参须”、“百年参边”、“千金难求”,还有赵氏说的“宝贝”,都清清楚楚地飘进了她的耳朵里。 那妇人脚步一顿,脸上露出惊诧又羡慕的表情,踮着脚往宋家院里好奇地张望了几眼,匆匆的离开了。 然后,宋家从野猪肚里挖出宝贝山参须的消息,就像是长了翅膀,从那个路过的妇人嘴里,在小小的太平村里飞快地传开了。 不到半天功夫,聚在一起做活计的妇人堆里,议论的都是这事。 “听说了吗?宋家从野猪肚子里挖出人参须子了!苏大夫亲口说的!” “我的老天爷!真的假的?那得值多少钱啊?” “苏大夫说是几十年的老山参须!吊命的宝贝!值老鼻子钱了!” “啧啧,宋家这运道!打死了祸害还能得宝贝!” “那也是人家该得的!要不是宋家出主意除了野猪,咱别说吃肉,连觉都睡不安稳!这运气也是本事!” “这下宋家可真是发家了…” 林里正也听说了,特意到宋家问明了情况,得知是野猪带来的意外之财,他也为宋家高兴,拍着宋老头的肩膀:“好!好!这是老天爷给你们的福报!收好了,这可是救命的宝贝!” 不过这消息传到张癞子媳妇和李二狗老娘的耳朵里,却如同在滚油里泼进了一瓢冷水,瞬间炸开了锅,燃起了熊熊的嫉恨之火! 两人本就因为没分到野猪肉,被全村人唾弃而憋了一肚子邪火,五脏六腑都像是泡在酸水里。 此刻听到“价值千金”、“救命宝贝”这些字眼,眼睛都气红了,像是饿狼看到了肥肉。 她们偷偷摸摸凑到李二狗老娘那间又黑又潮的屋子里,关紧了破门,在昏暗的光线下,咬牙切齿地咒骂。 “呸!走了狗屎运的宋家!什么福报?就是吸咱们全村血的蚂蟥!”张癞子媳妇恨恨地啐了一口。 “就是!那野猪是公山里的畜生!它肚子里的宝贝,那就是公家的东西!凭啥他宋家一家独吞?”李二狗老娘三角眼里闪着怨毒的光,尖利着嗓子说道,“要不是咱太平村这块地界,能有那野猪?能有那人参?这宝贝就该是公中的!全村都有份!” “对!公中的!不能让他们独吞了去!”张癞子媳妇像是抓住了天大的道理,恶狠狠地说,“我才不信就只有一点须子,整根参肯定被他们昧下了!走!找他们去!不交出来这事没完!” 两人越想越觉得“有理”,越想越觉得宋家是占尽了天大的便宜,而她们被亏待得厉害。 那价值千金的诱惑和积累下来的嫉恨,彻底烧毁了她们本就所剩无几的理智。 于是,就在宋家院子里还飘着油香,一家人为得了参须而高兴的当口,有两人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张癞子媳妇双手叉腰,唾沫星子随着她尖利的叫骂四处飞溅:“宋家的!你们心肝被狗吃了?那山参是公山里的宝贝!凭啥就你们家独吞?整根参呢?是不是被你们给藏起来了?我劝你们赶紧交出来!” 李二狗老娘站在旁边,三角眼里闪着阴冷的光,声音像毒蛇吐信:“哼,别以为我们不知道!野猪是吃公山的草长大的,它肚子里的参就是公家的!你们宋家仗着有点手艺就想昧下全村的好处?没门儿!要么把整根参拿出来大家伙儿分分,要么…哼,你们看着办!” 她没说完,但那声冷哼里的威胁意味十足,她们带来的半大孩子也跟着起哄哭闹:“交出来!交出来!” 赵氏气得直哆嗦:“放屁!你们…你们还要不要脸!” 苏明华放下手里的活计,走到院子中央:“那参须是野猪带来的,是咱家除了祸害的意外所得,跟公山没半分关系,至于整根参在哪儿,那就只有老天爷知道了!” 正吵吵着,村里人都被惊动了,王婆和钱婆子结伴冲过来,指着张李两家的鼻子就骂。 “呸!臭不要脸的东西!自家男人蹲大牢了还不消停!” “就是!眼红病犯了是吧?咱们除野猪的时候你们缩在哪?分肉没你们份,倒有脸来要宝贝了?” “赶紧滚!别脏了宋家新院子!” 林里正也闻讯赶了来,他一看这阵势,气得人都要冒烟:“张家的!李家的!你们还有完没完?那人参是宋家的私物,再敢无理取闹,信不信我真把你们赶出村去!” 他真的很生气,不知道这两人的脑子是不是被屎给糊住了,屡次三番的来找宋家的麻烦。 这万一被县令大人知道,连累他也吃了挂落,那不得冤死。 想到这,他连忙挥手驱赶:“去去去!赶紧都散了!该干嘛干嘛去!再闹可真别怪我不讲情面了!” 在村民一片“滚蛋!”“不要脸!”“丢人现眼!”的怒骂和唾弃声中,张癞子媳妇和李二狗老娘被连推带搡地轰出了宋家院子。 两人边走边回头,眼神里除了不服气之外,还藏着怨毒。 院子里总算清净了下来,日头被厚云裹着,白惨惨的光勉强漏下几缕,照得抹了石灰的土墙格外刺眼。 昨天野猪袭村的惊惶已淡去,家家户户都在抓紧这难得的喘息之机,男人修整被野猪撞坏的篱笆,女人浆洗沾了血污的衣裳,连孩童的嬉闹都压低了嗓门,唯恐惊扰了这份宁静。 宋家西院的菜地刚浇过水,湿漉漉的泥土气息混着石灰的微呛味。 宋安沐正蹲在地头,给一株刚移栽不久的辣椒苗根部培土,她脚边卧着通体乌黑的墨玉。 “姐,”宋安宇走过来,手里捏着根细树枝,戳了戳墨玉油亮的脊背,“等会去山里玩不?” 宋安沐头也不抬,用沾着泥的小手把辣椒苗周围的土压实:“不去,你少拿树枝招它,小心它给你一爪子。” 她学着娘亲的口气,老气横秋地说:“别尽想着玩,爹让你默写的那十页千字文,可写完了?” 宋安宇小脸一垮,顿时蔫了,嘟囔着:“那字比鬼画符还难认…墨玉,要不你替我写?” 树枝又去撩拨猫胡子。 墨玉喉咙里发出一声极不耐的呼噜声,眼皮都没抬,只把脑袋往另一边偏了偏,一副懒得搭理的模样。 后院鸡舍鸭棚里,十几只黄绒绒的小鸡崽鸭仔挤在角落,发出细弱的“唧唧嘎嘎”声。 苏明华挽着袖子,把拌了剁碎野菜和细糠的食物倒进石槽。 堂屋里,宋瑞峰蹲在中央,面前摊开一卷泛黄的粗糙地图,这是他按照周正的舆图绘制下来的。 他手指在图上一条蜿蜒的墨线上滑动,眉头锁得死紧。 “柳先生,你确定算出来的什么黑泥在后山往西十来里?从舆图上看着近,真走起来,沟沟坎坎怕不止。”宋瑞峰抬头问坐在对面小马扎上的人。 柳文渊一身半旧青布道袍,手里捏着几枚磨得油亮的铜钱:“瑞峰兄莫急,在下算出的这种黑泥黏性极佳,若能寻得,烧制陶器当胜过白土。” 他铜钱在指间叮当作响:“只是涧深林密,路径难辨,且多生瘴气,若欲前往,需择晴日,备足驱瘴草药,寻得熟悉山形的人引路方为稳妥。” “瘴气?”正在一旁用陶碗喝水的陈三罐耳朵支棱起来,他放下碗问,“柳先生你细说说,啥样的瘴?是晨起白蒙蒙一片浮在林子上头?还是带股子腐叶子烂木头沤出来的甜腥气儿?又或是五色斑斓,看着跟神仙驾的云彩似的?” 柳文渊被他问得一滞,捻须的手指停住,干咳一声:“这个…在下也没有见过瘴气,具体形貌实在是不知。” “嗨!”陈三罐满脸写着“我就知道”的表情,“柳先生你这卦算得飘忽,这山里的门道还得靠舌头尝,鼻子闻!” 第171章 午后的鬼祟 他来了精神,唾沫星子横飞:“我跟你们讲,瘴这玩意儿分好多路数,白蒙蒙浮着的那是冷瘴,看着吓人,毒性反倒小些,用些菖蒲雄黄就能顶一阵,最要命的是那瘴母!听说那颜色鲜亮,红是红绿是绿,闻着有时候还带点奇异的甜香,跟谁家炖了上好的冰糖肘子似的勾人馋虫! 可这玩意儿沾上一点,嘿,七筋八脉都给你蚀烂喽!还有那热瘴,味儿冲,一股子烂泥塘沤臭了的腥臊,闷在胸口叫人喘不过气…” 他正说得起劲,灶房门口传来“噗嗤”一声笑。 吴氏端着个簸箕出来倒菜叶:“听你这话头,敢情那瘴母还炖过冰糖肘子给你尝过鲜?说得有鼻子有眼,怪馋人的。” 众人一阵哄笑。 陈三罐也不恼,梗着脖子:“吴嫂子你别不信!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书上都写着呢!再者说,咱这舌头尝百草,鼻子辨百毒,那是天赋异禀!下回进山你们瞧我的,保管…” “行了行了,”宋老头从后院转过来,手里拎着把刚修好的锄头,打断他的滔滔不绝,“瘴母也好,冰糖肘子也罢,听着都邪乎,柳先生,你说的那黑泥在没摸清底细前,可不能去!” 他把锄头往地上一顿,发出沉闷的声响:“咱们刚抹的石灰墙,得趁天好赶紧夯实了,还有后坡那白土,村里老少都指望着它呢,老二老三别猫着了,跟我去土场再挖点回来!” 两人应声从屋里出来,宋金秋嘴里还嚼着半块饼子,含混道:“爹,这就走!元冬元序,别在屋里躲懒,跟你安宇哥玩去!” 两个半大男孩蹬蹬蹬的跑了出来,宋青阳温声对女儿道:“露露,要乖乖待在家,等爹爹回来噢。” 白露拉着娘亲的衣角,仰头看向父亲,轻轻的回了一声“好”。 苏老头在廊檐下翻晒着刚采的一簸箕半干草药,幽幽插了一句:“我瞧着后山今儿个天阴,林子里湿气重,你们没事少往深处钻。” 这话轻飘飘的,却像一粒小石子投进暂时平静的湖面,在大伙的心头处荡开一丝微澜。 宋安沐下意识地伸手,轻轻挠了挠墨玉的下巴,黑猫喉咙里的呼噜声响起,金瞳微微睁开一条缝,瞥向阴沉的后山方向。 村子的某处,两扇破旧的木板门被拉开了一道缝,张癞子媳妇那颗裹着褪色蓝布巾的脑袋探了出来。 她的眼珠子在滴溜溜乱转,警惕地扫视着寂静的土路。 午后村里的人大多在歇晌,或是在自家院里忙活,路上空无一人,只有几只土狗趴在墙根下打盹。 “快着点!磨蹭啥呢!”她缩回头,对门里催促,声音像砂纸摩擦。 李二狗老娘佝偻着背,费力地从门缝里挤出来,手里紧紧攥着一把豁了口的旧锄头和一个磨损得厉害的簸箕,枯瘦的手背上青筋虬结。 她脸上带着潮红,呼吸也有些急促,一双老眼里燃烧着一种近乎狂热的火焰,没好气地回嘴:“催命啊!东西不得拿好?就指望这吃饭的家伙什挖到宝贝呢。” 两人做贼似的踮着脚,一步三回头地往后山方向溜,张癞子媳妇手里也拎着把锈迹斑斑的小铲子,腰间还别着个脏污的布口袋。 贪婪像毒虫,啃噬着她们残存的理智和本就稀薄的廉耻心。 野猪肚子里那金贵的参须,像鬼火一样在她们脑子里烧灼着,宋家只得了须子?骗鬼呢! 那整根的山参指不定就藏在后山哪棵老树下,等着她们去挖出来。 若是被她们找到,再把山参高价卖出去,到时候她们远走高飞,就不用在这破村子里看人白眼了。 “呸!说什么不知道整根参在哪,糊弄谁呢?”张癞子媳妇啐了一口,加快脚步,“看咱们找到了山参,怎么戳破他宋家的谎!” “就是!天杀的宋家,黑了心肝!害咱们落到这步田地,还想把宝贝独吞,咳咳…”李二狗老娘激动地附和,话没说完就被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打断,她慌忙捂住嘴,憋得脸色发紫,佝偻的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枯叶。 好半晌才缓过气来,眼里怨毒更甚:“快走…趁那些人都睡死了!” 两个被贪欲彻底蒙蔽的身影,如同投入巨大阴影中的两只灰鼠,静静的钻进了后山浓密阴郁的入口。 一进到林子里,外面的天光立刻被层层叠叠的枝叶筛得稀碎。 光线陡然暗沉下来,空气也变得粘稠湿冷,弥漫着一股浓重的,由腐烂落叶和湿润苔藓,还有不知名的菌类混合而成的陈腐气息。 脚下是经年累月积下的厚厚腐殖层,踩上去软绵绵,滑腻腻的,高大的乔木枝桠虬结,遮天蔽日,低矮的灌木丛生,带着尖刺的藤蔓像潜伏的蛇,时不时勾扯住她们的裤脚。 “参…人参长啥样来着?”李二狗老娘喘着粗气,扶着棵老树站定,茫然四顾。 入眼全是深浅不一的绿,扭曲的树干,纠缠的藤萝,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发财梦带来的短暂亢奋,在踏入这片原始密林的瞬间,就被一种无形的压力挤得开始消退。 “笨死你!”张癞子媳妇不耐烦的说着,其实她自己心里也直打鼓,只模糊记得戏文里说的“头顶红果果,叶子巴掌大”。 “找…找叶子长得稀罕的!根埋土里的!别愣着,挖啊!”她给自己壮胆似的吼了一嗓子,声音在寂静的林子里激起一点微弱的回响,反而更添几分诡异。 两人像没头苍蝇,凭着臆想的方向在林子里乱钻。 锄头和小铲子成了她们发泄焦躁的工具,看到树根下,石缝里冒出点不一样的草叶子,或者土包有点隆起的,便像饿狼扑食般冲过去,不管不顾地挥动工具一阵猛刨。 “咔嚓!”张癞子媳妇一锄头下去,刨断了一截手腕粗的树根,露出里面白色的木质。 她扒开浮土,看到底下盘结的根须,激动得手都在抖:“老…老姐姐!快看!像不像?白生生的根!” 李二狗老娘凑过去,浑浊的老眼努力辨认,枯手哆嗦着扒拉:“像…像!就是它!快挖!整根挖出来!” 两人跪在潮湿冰冷的腐叶地上,手指甲缝里塞满黑泥,疯狂地刨着。 锄头铲子并用,泥土和断根四处飞溅,很快,一坨沾满泥巴,带着土腥味的块状根茎就被挖了出来,看着形状扭曲,表面粗糙。 “发财了!发财了!”张癞子媳妇捧着那泥疙瘩,声音因激动而尖利变调,脸上泥点混着汗水,笑容扭曲。 李二狗老娘也凑近了看,老眼努力聚焦,枯树皮般的手指颤抖着抹掉根茎上的泥巴,想看得更真切些。 那根茎的形状确实有些奇特,弯弯曲曲,带着些瘤状突起,颜色是灰白中透着点诡异的暗红。 “是…是有点像…”她喃喃着,心头那点狂喜却莫名被一股越来越浓的不安压下去。 可这味儿…不对啊… 她使劲吸了吸鼻子,除了浓重的土腥味,似乎还有一丝极淡的,难以形容的甜腥气? 像是什么东西在阴湿角落里悄悄腐烂时散出的味道。 “像啥像!就是它!”张癞子媳妇已经利索地把那泥疙瘩塞进了腰间的布口袋,兴奋地催促,“快!再找找!这附近肯定还有!宋家那山参须子就是这宝贝身上的!” 被同伴的狂热感染,李二狗老娘那点疑虑也被抛到脑后。 发财! 远走高飞! 这念头烧得她浑身滚烫,暂时压下了胡思乱想的欲望,两人更加卖力地在周围乱刨起来。 腐叶被翻开,露出底下黝黑的泥土,一些不知名的小虫惊慌失措地四散奔逃。 她们挖出了更多奇形怪状的根茎,有的细长如鞭,有的臃肿如瘤,有的带着怪异的须毛,无一例外都散发着泥土和植物根系的生涩气息。 “这个像!这个也像!”每一次发现都伴随着一阵短促而贪婪的低呼。 布口袋渐渐鼓胀起来,里面塞满了她们认定的“宝贝”。 每一次挥动锄头,都像是在挖掘一个金光灿灿的未来。 粗重的喘息在林间回荡,混着泥土翻动的声音,汗水顺着她们脏污的额角流下,在泥脸上冲出几道沟壑。 第172章 瘴雾之下 参天古木沉默地矗立着,枝桠在头顶织成一张越来越密的网,将头顶的天光切割得破碎迷离。 四周的景致开始重复,让两人彻底迷失了方向,林子里一片寂静,只有她们自己制造的噪音,在这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和孤立。 “歇…歇会儿……”李二狗老娘终于撑不住了,她拄着锄头柄,靠着一棵树皮斑驳的巨大老栎树,大口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 “没用的老货!”张癞子媳妇也累得够呛,汗湿的头发粘在额头上,没好气地骂道,“这才挖多点?离发财还早呢!赶紧的,天黑了就…” 她话没说完,眼睛突然死死盯住李二狗老娘脚下不远处一片稍显稀疏的灌木丛。 那灌木丛下,厚厚的腐叶似乎被什么东西拱开过,露出一小块颜色特别深,特别松软的黑土。 “那里!”她像发现了金矿,眼中贪婪的光再次暴涨,也顾不上骂人了,拖着锄头就扑过去,“快看那土!是松的!指定有好东西埋底下!” 李二狗老娘被她的动作带得一个趔趄,还没站稳,就见同伴已经冲到那片黑土前,抡起豁口的锄头,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刨了下去! “噗嗤——” 锄头入土的声音异常沉闷,带着一种湿濡的粘滞感,像是扎进了什么腐烂已久的东西里,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猛地爆发开来! 那味道浓烈到近乎实质,像一万只死老鼠在盛夏的沼泽里腐烂发酵,又混杂了陈年粪坑的沤臭、阴沟淤泥的腥臊,还有一股浓得化不开的,令人作呕的甜腻,这混合的毒气瞬间冲进两人的鼻腔,直冲天灵盖! “呕——!”李二狗老娘胃里一瞬间翻江倒海,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她感觉自己的肺像是被这臭气瞬间糊住了,每一次吸气都像在吞咽滚烫的泥浆,窒息感让她眼前发黑。 张癞子媳妇离得更近,被这突如其来的恶臭熏得眼前一黑,踉跄着后退几步,锄头脱手掉在地上。 她捂着口鼻,喉咙里发出怪响,脸憋成了猪肝色,胃里一阵痉挛。 那片被刨开散发着恐怖恶臭的黑土,似乎极其微弱地蠕动了一下,一缕极其稀薄,几乎难以察觉,带着淡淡金色光晕的雾气,如同活物般,从潮湿的土坑里袅袅升起,无声无息地弥散在阴沉的林间空气里。 李二狗老娘好不容易止住干呕,抬起头,视线还模糊着。 她看到同伴身后,那片刨开的黑土上方,空气似乎微微扭曲了一下,那金色的雾气若有若无地缠绕过来。 “这…这是…瘴母…”一个恐怖的念头,带着冰碴子,瞬间攫住了她衰老的心脏,让她浑身血液都凉了半截! 恐惧终于压倒了贪婪,她想尖叫,喉咙却被极度的恐惧死死扼住,只能发出“呃…呃…”的抽气声。 “鬼叫个啥!”张癞子媳妇缓过点劲,被这抽气声弄得心烦意乱,加上被恶臭熏得头晕眼花,没好气地回头吼了一句。 她根本没注意到身后那异样的雾气,只看到李二狗老娘指着她身后,一脸活见了鬼的表情。 她下意识地顺着那枯瘦手指的方向,扭头往后看—— 脚下盘结扭曲的树根如同暗伏的毒蛇,猛地绊住了她虚浮的脚踝! “啊呀——!” 一声短促凄厉的惊叫划破了死寂! 张癞子媳妇整个人重心全失,像个沉重的破麻袋,直挺挺地向前扑去,好死不死,那张因惊惧而扭曲,沾满了泥和汗的脸,正正地朝着她刚刚刨开的,散发着恶臭雾气的黑土坑里砸了下去! “噗!” 她的脸一下子埋进了冰冷粘腻,散发着死亡气息的腐土里,恶臭的毒液瞬间灌满了她的口鼻,眼睛也被污浊的泥水糊住。 一股阴冷滑腻的气流,带着一股甜腻的腥气,顺着她的鼻腔耳朵,甚至微张的嘴,疯狂地钻了进去。 她四肢疯狂地扑腾挣扎,喉咙里发出被淤泥堵住的,绝望的嗬嗬声。 “救…呃……”李二狗老娘被这骇人的一幕吓得魂飞魄散,想上前拉一把,自己却被恐惧钉在了原地,双腿抖得像筛糠,肺部那点残存的空气被彻底抽空,只剩下拉风箱般的破响和濒死的窒息感。 她眼睁睁看着同伴在土坑里抽搐,看着那金色的雾气似乎更浓了一点点,无声地缠绕上挣扎的身体。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 寂静重新笼罩了这片林地,只剩下土坑里挣扎的扑腾声,和李二狗老娘喉咙里越来越微弱的“嗬…嗬…”声。 腐臭与甜腥混合的死亡气息,在潮湿阴冷的空气中无声弥漫,渗入每一片树叶的脉络。 …… 宋家西院菜地边,正眯着眼享受宋安宇挠下巴的墨玉,毫无征兆地猛地抬起了头! 那双金黄色的猫眼收缩成两道冰冷的竖线,死死盯向后山的方向,浑身的黑毛都微微炸起,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声。 “喵——嗷呜!” 那声音穿透午后凝滞的空气,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 正蹲着侍弄辣椒苗的宋安沐被这突如其来的低吼惊得手一抖,一小撮泥土撒在了脚背上。 “墨玉?”她愕然抬头。 廊檐下翻晒草药的苏老头也动作一僵,捏着草药的手停在半空。 堂屋里,正对着地图皱眉,和柳先生研究的宋瑞峰,灶房门口和吴氏说话的苏明华,还有后院烧石灰的宋老头,宋金秋和宋青阳… 所有人都在这一瞬间,感觉有一股莫名的寒意爬上背脊。 山林深处那无声的挣扎与绝望的抽气,似乎化为无形的涟漪,死寂被打破,某种不祥的阴影正随着山林的恶意,悄然的逼近了太平村。 后山深处,那散发着恶臭的黑土坑边,张癞子媳妇的挣扎逐渐微弱下去,四肢的扑腾变成无意识的抽搐。 她的脸依旧深深埋在冰冷粘腻的腐土里,只有半截沾满污泥的蓝布巾露在外面,随着身体的微颤而抖动。 那股钻入她口鼻的阴冷滑腻气息,仿佛活物般在她体内流窜,所过之处带来一种诡异的麻木和灼痛。 李二狗老娘瘫坐在几步外,背靠着那棵老栎树粗糙的树干,枯瘦如柴的手指死死抠进树皮的裂缝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恐惧像一只冰冷的铁手攥住了她的心脏,每一次搏动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 她想尖叫,想呼救,可喉咙里像是塞满了滚烫的沙砾,只能发出漏气声,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肺叶撕裂般的剧痛,眼前阵阵发黑,金星乱冒。 她的瞳孔因惊骇而放大,死死盯着土坑里渐渐不再动弹的同伴,又惊恐地扫视着四周。 那缕从坑中升起的,带着诡异金色的雾气并未消散,反而像是被她们惊扰后活了过来,在林间沉滞的空气中缓缓流动,弥散开来。 李二狗老娘仿佛看见那金色变成了五彩色,颜色变幻不定,时而如晚霞般瑰丽,时而又透出鲜血的暗红,甜腻的腥气混杂着土坑里的腐臭,钻进她的每一个毛孔。 完了…全完了…传说中的瘴母…真的勾魂索命来了… 她残存的意识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切地笼罩下来,比上次野猪袭村时更甚百倍! 她甚至能感觉到那股带着恶臭的气息,正丝丝缕缕地缠绕上她的脚踝,试图顺着裤腿往上爬。 就在这时—— “咳…咳咳…呕!” 土坑里,那具“尸体”猛地剧烈抽搐了一下,张癞子媳妇竟抬起了头。 第173章 生死一线 她的脸已无法辨认,糊满了腥臭的黑泥,头发被污浊的泥水黏成一绺绺贴在头皮和脸颊上,眼睛的位置只剩下两个糊满泥浆的窟窿。 她大口大口地呛咳着,每一次咳嗽都喷溅出混合着泥浆和黑色粘液的污物,随后她的身体痛苦地蜷缩着,又重重砸回冰冷的泥地里。 这突如其来的“诈尸”非但没让李二狗老娘感到半分欣喜,反而吓得她魂飞魄散,发出一声短促凄厉到变调的叫声。 “呃啊——!” 她手脚并用,不顾一切地向后蹬踹,试图离那土坑,离那“活过来”的同伴远一点,再远一点! 粗糙的树皮磨破了她的手掌和手肘,尖锐的碎石划破了单薄的裤腿,她都浑然不觉。 张癞子媳妇咳得撕心裂肺,肺里的空气像是被那腐臭的淤泥彻底堵死,她挣扎着,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从泥坑里抬起一只沾满黑泥,指甲缝里塞满腐叶的手,胡乱地向前抓挠。 她似乎想抓住什么救命稻草,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救…命…拉…我…” 她的动作僵硬而扭曲,像一具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那只伸出来的手,皮肤在污浊的泥水下透出一种不祥的青灰色,指甲缝里的污物似乎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五彩反光。 李二狗老娘看着她那只伸过来的,那如同鬼爪般的手,看着那张在泥污中开合,喷吐着黑沫的嘴,听着那非人的,破败的嘶鸣,仅存的最后一点理智彻底崩溃了。 那不是她的同伴!是山里勾魂的恶鬼!是被瘴母夺了舍的活尸! “滚!滚开!别过来!啊——!”她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尖锐扭曲,穿透浓密的枝叶,在寂静的山林中传出很远。 她从地上弹跳起来,像被火烧了屁股,再也顾不上身体的虚弱和肺部的剧痛,转身跌跌撞撞地朝着一个她自以为是来路的方向,亡命奔逃! 恐惧给了她最后的力量,她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被树根绊倒了,爬起来继续跑,被带刺的藤蔓划破了脸颊,血流下来也顾不得擦,肺部像要炸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喉咙里嗬嗬作响。 这些她都顾不上,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逃!逃离那个土坑!逃离那个“活尸”!逃离这片吃人的林子! 她慌不择路的像只无头苍蝇在林子里乱撞,离正确的方向越来越远,也离那散发恶臭的土坑越来越远。 荆棘撕扯着她的衣裳和皮肉,留下道道血痕,她却感觉不到疼,只有身后那无形的,甜腻腥冷的恐怖气息如影随形,逼得她发疯。 土坑边,张癞子媳妇伸出的手无力地垂落下去,重重砸在泥水里。 她侧着脸,半边脸依旧埋在恶臭的腐土里,身体间歇性地剧烈抽搐,每一次抽搐都伴随着几声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呛咳和呕吐。 那缕金色的雾气如同有生命般,丝丝缕缕地缠绕在她口鼻处,随着她微弱的呼吸,悄然渗入。 她露在外面的那只眼睛,眼皮费力地掀开一丝缝隙,眼白上布满了可怖的血丝,瞳孔涣散无光,倒映着头顶那片被扭曲枝桠切割得支离破碎的的天空。 寂静重新笼罩了这片小小的死亡之地,只剩下垂死者微弱断续的抽气声,和远处李二狗老娘惊恐绝望,渐渐远去的哭嚎与奔跑声。 林中那股混合着腐臭与甜腥的气息,似乎更加浓郁了,轻轻地压在每一片树叶上。 …… 宋家院子里,墨玉的低吼已经停止,但那身炸起的毛发并未平复。 它焦躁地在宋安沐脚边来回踱步,尾巴高高竖起,像一根绷紧的钢鞭,时不时又猛地扭头看向后山,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呜呜”声。 这反常的举动让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心头那根弦也绷得越来越紧。 “墨玉这是咋了?”孙氏搂着被吓到的女儿,不安地问。 苏老头放下草药簸箕,面色凝重得能滴出水来,他走到院子中央,侧耳仔细倾听。 山风穿过林梢,带来隐约的,模糊不清的呜咽声,像是野兽,又像是…人? 宋老头瞬间答应过来,抄起墙根下一根手腕粗的顶门棍:“老二老三!抄家伙!后山不对劲!” 他声音低沉有力,带着一家之主的决断,宋金秋二话不说,抄起一把劈柴的斧头,宋青阳也迅速的拿起靠在墙边的锄头。 “爹!我跟你们一起去!”宋瑞峰从屋里跑出来,一把抓起墙根处一根结实的木棒。 “不能去!”苏明华脸色发白的反对,“情况不明,太危险了!” “娘!先看看墨玉怎么说!”宋安沐蹲下身直视着它焦躁不安的眼瞳,急切的问道:“墨玉,你看着后山的方向,是不是那里出事了?” 墨玉停下踱步,冲着后山方向,发出一连串短促而尖锐的“喵嗷!喵嗷!”声,然后才回道:“是哭声,有人在喊着有鬼,别过来之类的话。” “鬼?”吴氏吓得一哆嗦。 “放屁!青天白日的哪来的鬼!”宋金秋反驳着,但他握斧头的手却更紧了几分。 “快!抄近路!”想到可能是村子里有人在山里遇害了,宋老头不再犹豫,一马当先冲出院子,“老二左路!老三右路!老大跟我居中!其他人守好家!安顿好孩子们!” 他吼着,身影已冲上通往后山的小径,宋家三兄弟紧随其后,四个男人带着武器,像离弦的箭射向后山。 苏明华一把将儿女搂进怀里,心提到了嗓子眼,对着他们的背影嘶声喊道:“要小心啊——!” 墨玉也“嗖”地一下,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冲入了幽暗的山林,身形渐渐的消失不见。 李二狗老娘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里。 肺部像被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刀割般的剧痛和浓重的血腥味。 双腿如同灌了铅,沉重得不听使唤,只是机械地向前迈动。 眼前的景象开始旋转模糊,耳边嗡嗡作响,只剩下自己粗重如牛喘的呼吸和擂鼓般的心跳。 “嗬…嗬…嗬…”她张着嘴,喉咙里发出破败的嘶鸣,涎水混着血丝顺着嘴角淌下。 身上的衣服被荆棘撕扯得破烂不堪,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血痕和泥污,恐惧的余威仍在,还有一种濒临崩溃的虚脱感。 终于,她再也支撑不住,脚下一软,整个人像截被砍倒的朽木,重重地向前扑倒,砸在一片长满苔藓的潮湿岩石上。 额头传来剧痛,温热的液体流下来,模糊了视线。 她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侧着脸,半张脸贴在冰冷滑腻的苔藓上,绝望地喘息着,身体因为剧烈的咳嗽和缺氧而剧烈颤抖。 完了…跑不掉了…要死在这里了…被那瘴母吃了…被那“活尸”追上了… 这个念头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她最后一点意识。 就在她的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拨开枝叶的哗啦声,由远及近! “快!”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李二狗老娘涣散的瞳孔猛地聚焦了一瞬,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她用尽残存的所有力气,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破碎到不成调的字,声音嘶哑微弱,却充满了绝境逢生的狂喜和极致的恐惧。 “救…命…有…鬼…张…张家的…变…变活尸了…瘴…瘴母吃人…咳咳咳…呕——!” 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黑色的粘液混着血沫从她口中喷涌而出,溅在身下翠绿的苔藓上,触目惊心。 第174章 神仙难保 宋家四人循着声音和墨玉的指引,拨开一丛茂密的蕨类植物,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骇人景象。 李二狗老娘如同从泥潭里捞出来的破布娃娃,瘫倒在苔藓石上,浑身是伤,口鼻不断涌出黑红的污物,眼神涣散,口中反复念叨着“活尸”和“瘴母吃人”之类的字眼。 而更让他们心胆俱寒的是,空气中,一股极其淡薄,却异常明显的甜腥气,正混杂着浓烈的腐臭,随着山风,幽幽地飘散过来。 那气味一闻就不对劲,宋家男人在闻到的一瞬间就变了脸色。 “爹!这味儿好奇怪!”宋金秋捂住口鼻,眼神惊疑不定。 宋老头迅速扫视四周环境,厉声喝道:“老大老三,快把她架起来离开这鬼地方,老二跟我断后,大家都用布捂住口鼻,快走!” 他撕下自己一块衣襟捂住口鼻,同时将另一块扔给二儿子。 墨玉蹲在不远处一块较高的石头上,浑身毛发炸立,冲着更深处的密林方向,发出持续不断的警告。 宋瑞峰和宋青阳也顾不得脏臭,忍着那刺鼻的气味,冲上前去,一人一边架起瘫软如泥,还在不断呛咳呕吐的李二狗老娘。 她的身体异常沉重,且不停地痉挛挣扎,口中含混地嘶喊着:“别碰我…鬼…瘴母来了…咳咳咳…呕…” “张家的呢?张癞子媳妇在哪?”宋瑞峰费力地架着她急声问到。 “坑…土坑…变…变活尸了…吃…吃人…”她的眼神涣散,说话也语无伦次的,手指胡乱地指向密林深处,那个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方向。 宋老头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看到一片光线几乎无法透入的黑暗林莽,那股气味似乎是从那里飘来的。 他心头一沉,知道事态远比想象的凶险,那地方现在绝不能去! “先救人!离开再说!走!”宋老头握紧顶门棍,与手持斧头,同样用布捂住口鼻的宋金秋一起,警惕地注视着那片幽暗的密林,掩护着宋青阳和宋瑞峰架着人迅速向来路撤退。 墨玉跳下石头,紧紧跟在宋老头脚边,金瞳死死锁定着危险传来的方向,喉咙里的低吼一刻未停。 林间的光线愈发昏暗,来时被他们踩倒的草叶和折断的细小枝条,此刻成了唯一的归途标记。 沉重的喘息,痛苦的呛咳,压抑的呕吐声,还有墨玉持续不断的警告低吼,交织在这片死寂的山林里,每一步撤退都显得异常艰难和漫长。 那股若有若无的甜腥腐臭,如同跗骨之蛆,始终萦绕在鼻端,提醒着他们身后那片黑暗里潜藏的恐怖。 宋瑞峰和宋青阳几乎是架着李二狗老娘冲出后山的。 一出来,就有一股新鲜的草木清冽空气灌入肺腑,冲淡了那萦绕不散的味道,让他们因惊吓而紧绷的身体骤然松懈,腿脚一软,三人踉跄着扑倒在通往后山小径的开阔坡地上。 李二狗老娘如同被抽掉了骨头的软泥,整个人瘫在地上,口鼻间涌出的黑红污物在身下晕开一小滩,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气,她瞳孔涣散,对周遭的一切都失去了反应。 后面两人紧随其后冲出山林,他们的脸色煞白,额上全是冷汗,但眼神依旧警惕地扫视着身后的幽暗,手中的顶门棍和斧头不敢放下。 宋老头扯下捂口鼻的湿布,对着村子方向用尽力气嘶吼:“来人——!快来人——!出事了——!” 吼声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太平村午后的宁静。 离后山最近的几户人家最先被惊动,门板吱呀乱响,从窗外看里头人影晃动,很快,急促杂乱的脚步声便由远及近赶了过来。 “怎么了?出啥事了?” “是宋家兄弟!还有…天爷!那不是李二狗家的老娘吗?” “咋弄成这样了?掉山沟里了?” 林里正拨开围拢过来的人群,一眼看到地上气息奄奄,浑身污秽恶臭的李二狗老娘,又看到宋家几人狼狈不堪的模样,心里惴惴不安起来:“宋老弟,这是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 宋老头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心绪,指着身后阴郁的山林,声音沉重:“林里正,张家媳妇怕是陷在里头了!她们俩不知为何去了后山深处,遇上了瘴气!这婆娘…” 他指了指地上的李二狗老娘:“说是亲眼看着张家媳妇掉进一个恶臭冲天的土坑里,抽搐着就不动弹了!还有林子里那味儿熏得人脑仁疼!跟三罐说过的热瘴一个样!” “瘴气?!”人群瞬间炸开了锅,惊恐像冰水一样浇在每个人心头。 瘴气吃人,沾之即死的传闻在这南疆之地如同跗骨之蛆,无人不惧。 “张家媳妇…没了?”有人颤声问。 “那…那这李婆子…”众人看着地上出气多进气少的人,眼神充满了恐惧和避讳,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 “快!先把人抬回去!”林里正到底是里正,他努力的强自镇定,喊上几个胆大的后生,“小心点!别沾上她吐出来的那些污秽!抬去宋家院子!让苏大夫给看看!” 众人七手八脚,找来两块门板,忍着恶臭,小心翼翼地将李二狗老娘抬了起来。 宋家几人互相搀扶着,跟着人群往村里走,墨玉跟在他们的后面,金色的竖瞳还在警惕着后山的方向。 宋家院子此刻早已乱成一团,女眷们听到了动静,早已将堂屋中央腾空,铺上了厚厚的干草和家中最破旧的褥子,苏老头也抱着他的旧药箱,面色凝重地站在一旁。 门板被抬进来,轻轻放下。那令人窒息的恶臭瞬间弥漫开来。 “都散开些!留出空!”苏老头低喝一声,立刻上前蹲下。 他手指飞快地搭上李二狗老娘的腕脉,又翻开她的眼皮查看瞳孔,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 脉象散乱微弱几近于无,瞳孔涣散无光,皮肤滚烫的吓人,口唇指甲隐隐透着青紫色,口鼻间涌出的污物带着浓重的甜腥腐气。 典型的瘴毒深重,攻入心脉之象,恐怕神仙来了都难救! “爹!怎么样?”苏明华焦急地问,递上温水和干净的布巾。 苏老头沉重地摇了摇头,声音沙哑:“瘴毒入体太深,又受了惊吓奔逃,气血逆乱…难了。” 他从药箱里拿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两粒乌黑的解毒丸,捏开李二狗老娘的嘴塞进去,然后又抓起一把雄黄粉,仔细地撒在李二狗老娘口鼻附近和沾染了污迹的脖颈和手臂处。 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在苏老头身上,宋瑞峰悄悄给妻子递了个眼色,又快速瞥了一眼角落的水缸。 苏明华会意,立刻起身去倒水,招呼着抬人的村民道:“来来来,都来喝点水,刚刚抬人过来的都辛苦了,安宇,去水缸里再打几碗清水来,给你爷爷他们都喝上一碗,压压惊!” 宋安宇应了一声,飞快地跑到水缸边,用葫芦瓢舀了满满几碗水。 去林子里的四人正觉得胸口发闷,头也有些昏沉,想着灵泉水应该能缓解一下这个症状,他们接过水碗咕咚咕咚大口灌了下去。 冰凉清冽的水一入喉,仿佛一股清泉瞬间涤荡了胸中的烦恶和残留的眩晕感,连带着呼吸都顺畅了许多,之前那种被无形重物压着的感觉减轻了大半,几人的精神明显一振。 “娘,给这位阿婆也润润喉咙吧,好喂药。”宋安沐端着一碗水走到娘亲身边小声说着,碗里的水看着清澈,却隐隐透着一丝温润感。 苏明华看了女儿一眼,瞬间心领神会,她接过碗,趁着苏老头用布巾清理李二狗老娘口鼻污物的间隙,小心地用布巾一角蘸了那碗里的水,快速地涂抹在李二狗老娘干裂起皮的嘴唇和舌头上一些,又就着菖蒲水,将化开的药丸一点点灌了下去。 第175章 虫蛇之潮(1) 那碗水似乎还真起了点效果,一直紧咬着牙关,喂药极其困难的李二狗老娘,在嘴唇被湿润后,竟微微松动了一下,让苏明华顺利地将药水灌进去小半碗。 她那几乎要断绝的气息也稍微平稳了一点,虽然依旧微弱得可怜,但不再像随时会断掉的风中残烛。 苏老头见状,眼中闪过惊喜,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正是那几根从意外得来的野参须。 他拈起两根最细的,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一咬牙,将其塞入李二狗老娘舌下。 “爹,这…”苏明华有些惊讶,没想到自己老爹这么舍得,这可是吊命的好东西,就这样说用就用了? “尽人事,听天命!”苏老头低声道,语气带着大夫的怜悯,“参须吊住她这口元气,剩下的,看她的造化,也看老天爷收不收她了!” 做完这一切,苏老头转向林里正和围观的村民,第一次露出无比严峻的神色:“林里正,麻烦你安排人去后山入口,十丈之内撒上生石灰,越多越好,必须要阻断那瘴气,这瘴毒凶险,沾之即死,绝不可掉以轻心!” 林里正被他这凝重的语气震住,立刻应道:“好!我这就去办!你们几个跟我去取石灰!都别磨蹭!” 恐慌再次蔓延,但这次有了主心骨,村民们立刻行动起来,呼喊着奔向自家或村里的公库。 陈三罐挤在人群里,鼻子使劲抽动着,脸色发白地对旁边的柳文渊道:“这肯定错不了!就是我说的那热瘴的味儿!甜里带着沤烂了的腥臊!沾上一点七筋八脉都能给你蚀穿!幸亏宋大哥他们撤得快!” 柳文渊捻着胡须,望着后山方向眉头紧锁,他语气沉重:“此地山势郁结,阴湿之气本就深重,午后日隐,林中湿瘴蒸腾,正是瘴母活跃之时,无知妇人自蹈死地啊!” 就在院内院外一片忙碌混乱之际—— “喵嗷——!!!” 一直蹲在堂屋门槛边的墨玉,又毫无征兆地弓起了身子,浑身的黑毛炸开,这次它不再看后山,而是倏地扭过头,看向村子的西边。 那是村后坡白土场的方向! 墨玉的喉咙里发出极其尖锐刺耳,充满了强烈警示与不安的嘶鸣声,那声音穿透力极强,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大家伙儿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猫叫惊得心头一跳! “墨玉?”宋安沐愕然看向它。 宋老头心头那股因灵泉水而稍缓的不祥预感,如同被浇了滚油的野火,轰然蹿升! “西边土场?”他失声惊问。 仿佛是为了印证墨玉的预警和宋老头的惊问,村后坡的方向,猛地传来几声凄厉到变调的,充满了恐惧的尖叫! “啊——!蛇!蛇啊!” “虫子!地底下!全是虫子!钻出来了!” “跑!快跑啊——!” 紧接着,是如同滚雷般轰然炸响的,无数人惊恐的哭嚎,尖叫和杂乱的奔跑声! 那声音由西向东,如同溃堤的洪水,朝着村子的方向汹涌扑来! 其蕴含的恐惧和混乱,甚至远超刚才后山瘴气带来的冲击! 堂屋内,苏老头脸色剧变! 他猛地看向地上昏迷的李二狗老娘,又看向西边,一个恐怖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进脑海! 苏老头嘶声喊道,声音因惊骇而变了调:“是地气!后山的瘴毒引动了阴湿地脉!虫蛇暴动了!快关门!堵门!把所有门窗堵死——!” 无需再多说,人类的求生本能已压倒了一切。 宋金秋离堂屋门最近,他像一头被激怒的蛮牛,低吼一声,庞大的身躯猛地撞向两扇厚重的木门! “哐当!”一声巨响。 木门被狠狠合拢,他反手抄起门边顶门的粗木杠,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地插进厚重的门闩槽里! 动作一气呵成,快如闪电! 几乎同时,宋青阳和宋瑞峰也扑向两侧的窗户。 “砰砰砰!” 窗板被大力合上,插销落下! 孙氏和吴氏也反应极快,抓起旁边堆放,准备用来加固篱笆的材料,手忙脚乱地顶在窗板后面! 赵氏一把将吓呆的三个孩子搂进怀里,按倒在堂屋最内侧的墙角,用自己的身体挡在最外面! “顶住!顶住门窗!”宋老头抄起门边另一根顶门棍,如同门神般立在紧闭的大门后,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门缝。 院墙外,那令人头皮炸裂的沙沙声和嘶嘶声已经如同潮水般涌到了近前,伴随着无数脚步踩踏,哭爹喊娘,以及肉体撞击墙壁的混乱声响! “救命啊——!” “开门!快开门啊!” “虫子!虫子爬上来了!啊——!” 绝望的拍门声,哭喊声,求救声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门板内侧的每个人的心上,那些叫喊声是没能及时逃回家的村民们! 他们被恐怖的虫蛇之潮追赶着,拍打着所有能拍到的门板,试图从中寻求一线生机! 林里正被两个后生架着,几乎是摔进了院子,他脸色惨白如纸,一只鞋早已不知去向,下摆被撕扯开一道大口子,整个人狼狈不堪。 他惊魂未定地指着院墙方向,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虫…虫子!蛇!从土坑里…从地缝里…钻…钻出来了!铺天盖地!咬人!追着人跑!拦不住!根本拦不住!” 几个后生也瘫软在地,大口喘着粗气,脸上全是惊骇和后怕。 “是地气被瘴毒引动了!”这个时候,苏老头的声音异常冷静,“把石灰撒到门缝!窗缝!墙根!快!” 宋安宇反应最快,他记得灶房角落堆着几袋刚碾好的生石灰粉。 他像只小豹子般冲进灶房,拖出一袋沉重的石灰粉,又飞快地拿来几个破瓦盆。 宋安沐也挣开娘亲的怀抱,跑过去帮忙,姐弟俩忍着刺鼻的粉尘,飞快地将石灰粉倒进盆里。 “撒!”宋老头低喝。 宋瑞峰和宋青阳立刻抓起石灰粉,冲到大门边,窗边,顺着门板底下的缝隙,窗板的缝隙,将雪白刺鼻的生石灰拼命地倾倒下去! 白色的粉末如同瀑布般倾泻,瞬间在门缝和墙根下形成了一道惨白的防线,女眷们适时往这些地方洒水。 “滋…滋滋…” 细微灼烧声从门缝外传来,伴随着几声尖锐的嘶嘶惨叫,几条试图从门缝钻入的,有筷子粗细,通体暗红的蜈蚣被生石灰灼烧,剧烈地扭曲翻滚起来,很快便不动了。 同时,一股混合着虫尸焦糊和石灰呛人气味的怪异味道弥漫开来。 “有用!石灰有用!”宋金秋看到有效果,随即精神一振,也抓起石灰粉,沿着堂屋墙根仔细地撒了一圈。 但院墙外的惨叫声并未停歇,反而更加的凄厉绝望,虫蛇的数量太多了,石灰防线只能阻挡一时,却挡不住那些能飞,能爬墙的。 “噗噗噗!” “嗡嗡嗡!” 密集的振翅声如同低沉的闷雷,一团团黑压压的“乌云”贴着低矮的院墙飞掠而过,那是被惊扰的毒蜂群! 它们如同失控的轰炸机,疯狂地俯冲着,将毒刺狠狠扎向那些暴露在外的村民们! “啊!我的眼睛!” “救命!蜂子蛰我!救命啊!” 惨叫声此起彼伏。 那些无法飞行的毒虫,身上色彩斑斓,有巴掌大的毒蜘蛛,长着无数细脚,行动迅捷如风的巨大蚰蜒。 还有更多叫不出名字,形态狰狞,甲壳油亮,口器锋利的爬虫,如同潮水般漫过墙根下的石灰线! 它们无视那点灼烧,密密麻麻地顺着粗糙的土墙向上攀爬,有些甚至直接从村民的裤腿和衣领钻了进去! 墙头上窗缝间,爬满了令人头皮发麻的毒物,油亮的甲壳在昏暗光线下泛着不祥的幽光,窸窸窣窣的爬行声如同索命的咒语! 宋安沐惊恐的看着一条色彩斑斓的毒蛇,在吐着猩红的蛇信子,三角蛇头一下子从院墙上探下,冰冷的竖瞳静静的盯着院内! 孙氏和吴氏吓得失声尖叫,连连后退,手中的石灰盆差点脱手! 第176章 虫蛇之潮(2) “火!用火!”陈三罐的吼声忽然响起,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狠劲,“快找柴火泼油!点火烧!” 他的声音如同点亮了黑暗中的一盏灯,绝望的村民们也如同抓住了最后的稻草。 “快去找柴火和油!” “对!烧死这些鬼东西!” 哭喊声中夹杂着破罐破摔的怒吼,很快几处靠近后坡,已经被虫蛇包围的破旧窝棚被点燃了,干燥的茅草和木头遇火即燃,橘红色的火焰夹杂着滚滚黑烟冲天而起。 “噼啪!噼啪!” 火焰舔舐着茅草,发出爆裂声,浓烟带着焦糊味弥漫开来,那些低飞的毒蜂群似乎对烟火有些忌惮,盘旋的高度提升了一些,一些靠近火源的爬虫也被烧得蜷缩翻滚,发出焦臭。 “烧!都烧起来!”有人杀红了眼,试图点燃更多东西。 “住手!”林里正嘶哑的声音穿透混乱,“别乱点火!风向不对会把整个村子都点了!拿火把!用火把驱赶!” 混乱中,有人点燃了浸了油的破布缠在木棍上,挥舞着驱赶毒蜂和靠近的虫群。 火光在昏暗的午后摇曳,映照着一张张因恐惧和绝望而扭曲的脸庞,也映照着地上翻滚哀嚎,被毒虫啃咬蛰伤的躯体。 整个太平村,变成了人间地狱! 宋家堂屋内门窗紧闭,石灰粉在缝隙和墙根形成了一道惨白的屏障。 暂时隔绝了外面的恐怖景象,但那撕心裂肺的惨叫,毒虫振翅的嗡鸣声,火焰燃烧的噼啪声,以及浓烟呛人的气味,却如同无形的重锤,不断撞击着每个人的耳膜和神经。 元冬元序紧紧靠在一起,听着外面一声声凄厉的惨叫,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白露吓得把头深深埋进孙氏怀里,小声啜泣着。 吴氏脸色苍白的搂着自家孩子,嘴唇紧抿着,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爹!这样下去不行!”宋瑞峰透过窗板缝隙,看着外面火光冲天的浓烟滚滚,虫影攒动的景象心急如焚,“虫子太多了!火只能挡一时!而且烟太大了,呛得人喘不过气!” “大哥,后山的瘴气会不会被引过来?”宋青阳忧心忡忡。 苏老头老脸也是一片惨白,他快步走到墙角昏迷的李二狗老娘身边,再次探了探她的鼻息和脉搏,眉头紧锁,舌下的参须似乎勉强吊住了她一丝微弱的元气,但皮肤依旧滚烫。 他沉声道:“她身上的瘴毒未清,也像是个引子,虫蛇最喜阴秽污浊之气,加上这突如其来的地气暴动,真是祸不单行啊!” “柳先生!陈三罐!”宋老头突然对着门外高喊,“你们还在外面吗?快想想办法!这虫子怕什么?” 院子里传来陈三罐带着剧烈咳嗽的回应:“老爷子!咳咳…雄黄!大量的雄黄!还有烟!浓烟!虫子怕烟!柳先生在算…咳咳…风向呢!” 紧接着,柳文渊那带着几分玄虚却又清晰的声音穿透混乱传来,像是在努力稳定人心:“诸位莫慌!地气暴戾虫蛇受惊,非是天谴!此乃阴湿秽气郁结遇瘴引动所致!当以阳刚烈火雄黄正气驱之!速寻艾草苍术菖蒲,混合雄黄粉点燃熏烟!烟熏火燎秽气自散!切记,烟要浓!火头要稳!万不可慌乱走火!” “艾草!苍术!菖蒲!”林里正嘶哑的声音立刻响起,带着最后的组织力,“各家各户!把家里存的都拿出来!集中到村中央空地!动作快!” “我去拿!”吴氏一咬牙,就要去开门。 “不行!外面太乱了!”苏明华一把拉住她。 “我去!”宋安沐突然从娘亲怀里抬起头,小脸虽然还白着,眼神却异常坚定,“我知道灶房梁上挂着好几捆干艾草和菖蒲!我去拿!” 她不等大人反应,像只灵活的小鹿,弯腰就从宋金秋和门板的缝隙间钻了出去,冲向灶房。 “安沐!”苏明华惊叫。 “姐!”宋安宇也想跟出去。 “待着别动!”宋老头低喝,眼神却紧紧追随着孙女敏捷的身影。 宋安沐冲进弥漫着呛人石灰粉味道的灶房,目标明确地冲向角落。 灶房顶的梁上,确实悬挂着几大捆早已晒干的深褐色艾草和青灰色的菖蒲叶,是之前苏老头采来备用的。 她跳上灶台,踮起脚尖,努力去够那些药草。 “沙沙…嘶…” 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从灶台角落的柴火堆缝隙里传来。 宋安沐心头一凛,猛地低头! 只见几条有筷子长短,通体暗红色,长着无数细密环节的蜈蚣,从柴火的缝隙里钻了出来! 它们细长的触须快速抖动着,油亮的甲壳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诡异的光泽,正朝着她站立的灶台脚快速爬来,还有一条稍大只的,甚至昂起了三角形的脑袋,露出狰狞的口器! 恐惧瞬间攥紧了心脏,宋安沐浑身汗毛倒竖,她几乎是本能的用脚尖在灶台边缘使劲一点,身体猛地向上蹿起,小手险险地够到了悬挂艾草捆的草绳,她用力一拽! “哗啦!” 一大捆沉重的干艾草被她扯了下来,正好砸向灶台脚下那几条蜈蚣! 干燥的艾草叶四散飞溅,浓郁的草药气味瞬间弥漫开来,那几条蜈蚣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天降之物和强烈的气味惊到,动作明显一滞,有些慌乱地向柴火堆缝隙缩去。 宋安沐抓住这瞬间的机会,抱着那捆艾草,连滚带爬地跳下灶台,头也不回地冲出了灶房门,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 “拿到了!”她抱着艾草冲回堂屋,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 苏明华一把将她拉回怀里,上下检查:“伤着没?吓死娘了!” 宋安沐摇摇头,急促地说:“灶房柴火堆里也有虫子钻出来了!” 众人脸色更加难看,这虫潮竟已开始向相对封闭的屋内渗透了! “快把艾草拆开!菖蒲也拿来!”宋老头顾不上许多,立刻说道,“老大去把火盆端过来!老大媳妇把雄黄粉都拿来!混在一起烧!熏烟!” 宋瑞峰将堂屋取暖用的火盆端到屋子中央,里面还有未熄的炭火,苏明华翻出家里所有的雄黄粉包,其他人将干艾草和菖蒲叶撕扯开。 很快,一大把混合了雄黄粉的艾草菖蒲被投入了火盆中。 “滋啦…” 干燥的药草遇到炭火,瞬间冒起浓烈的白烟,一股混合着艾草清香,菖蒲辛烈和雄黄刺鼻的复杂气味爆发出来,在密闭的堂屋内弥漫开来。 这气味呛得人眼泪直流,咳嗽不止,但奇怪的是,那些从门缝窗缝里顽强钻进来的零星小虫,几只米粒大小的黑色甲虫,几条细长的草鞋虫。 在接触到这股浓烟后像喝醉了酒一样,行动变得迟缓,歪歪扭扭,很快便翻倒在地,腿脚抽搐着不动了! “有用!熏烟有用!”宋金秋惊喜地叫道。 然而,还没等众人松口气。 “轰隆——!” 一声沉闷的巨响,伴随着剧烈的震动,猛地从村后坡方向传来,脚下的地面都为之颤抖了一下! 紧接着,是更加凄厉的哭嚎,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整个村落! “地…地陷了!” “土坑塌了!快跑啊——!” “救命!我爹掉进去了!快来人救命啊——!” 地陷?! 堂屋内所有人的脸色更加惨白几分,连一直沉稳的两个老头,眼中都露出了骇然之色! 虫蛇暴动未平,地陷又起? 这太平村,难道今日真要遭逢灭顶之灾?! 墨玉跳上窗台,浑身的毛再次炸开,对着西边那传来巨响和混乱的方向,发出了急促的嘶鸣! 第177章 虫蛇之潮(3) 那一声沉闷如雷的巨响,伴随着脚下大地的震颤,如同一只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太平村每一个人的咽喉! 哭喊,奔逃,虫鸣…所有的声音在这一刻仿佛都凝滞了一瞬,随即被更猛烈的浪潮吞没! 凄厉的哭嚎如同淬了毒的尖针,狠狠扎进宋家堂屋内每个人的耳中。 宋安沐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两只手死死攥住了苏明华的衣角。 “老天爷啊…”孙氏搂着女儿瘫软在墙角,嘴里不断喃喃着,眼中尽是惊惧的泪水。 宋老头猛地扑到窗边,透过窗板的缝隙向外望去,村后坡的方向,原本人头攒动,浓烟滚滚的地方。 此刻升腾起一股巨大的,遮天蔽日的灰黄色烟尘,烟尘之下是隐约可见,塌陷下去的深坑轮廓! 人影在烟尘边缘如同无头苍蝇般四处跑动,更多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天灾震得瘫倒在地。 “完了…全完了…”林里正失魂落魄的瘫坐在堂屋地上,一身衣服沾满尘土,脚底被碎石划破渗出血迹也浑然不觉,“土场塌了…人也掉到下面…” 他语无伦次,巨大的打击让他彻底失了方寸。 “林里正!振作点!”宋老头一声低喝,“塌的是土坑!不是整个村子!现在当务之急是救人!是挡住那些毒虫!外面的人还在等着你!” 林里正被吼得一个激灵,涣散的眼神终于聚焦了一丝,看着宋老头眼神如炬的样子,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对…对!救人!挡虫子!” “虫子好像少了!”一直紧张盯着门缝的宋金秋突然叫道。 众人闻言,脑袋叠着脑袋,全都凑到门窗缝隙处向外张望。 果然! 不知是惊天动地的地陷震动,还是村中央空地上,由大伙紧急凑出,点燃起来的巨大熏烟堆起了作用。 又或是两者兼有。 那原本铺天盖地,如同潮水般涌动的虫蛇,势头明显减弱了许多! 黑压压的毒蜂群在浓烟上空盘旋的高度更高了,攻击性也大减。 地面上那些狰狞的爬虫虽然依旧密密麻麻,但前进的速度变得迟缓混乱,不少甚至开始调头,向着后坡地陷的烟尘方向退缩。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雄黄混合草药的浓烟,显然让它们极其不适。 “柳先生的法子起效了!虫蛇潮退了!”院墙外传来劫后余生的欢呼,虽然依旧带着哭腔。 “快!趁着虫子退了赶紧救人!把掉坑里的人救起来!”林里正终于找回了点力气,嘶哑着嗓子对着外面嘶吼着,“还能动的爷们都跟我来!带上绳子棍子!救人!” 混乱的局面终于出现了转机,在熏烟和地陷的双重作用下,致命的虫潮暂时退去,给了村民们喘息和救人的宝贵时机。 宋家堂屋内,紧绷的气氛稍稍缓解,但沉重的压力丝毫未减。 “爹!我们也去帮忙!”宋金秋抓起斧头就要开门。 “等等!”苏老头厉声喝止,他指着地上依旧昏迷不醒的李二狗老娘,“她身上的瘴毒未清,就是个祸根,虫子虽然退了,但难保不会卷土重来!必须先把她稳住,还有外面那些被毒虫咬伤蛰伤的耽误不得!现在需要的是药!是大夫!” 他扫过堂内众人:“明华,你跟我时间最长,来帮我打下手!” 说完他又转头对着院墙的方向高喊:“三罐!你懂草药,识毒性,也进来帮忙!柳先生!烦请你暂时安抚人心,统算伤亡!” “来了!苏大夫!”陈三罐的声音立刻在院里响起,带着一种临危受命的激动,“我这就翻墙过来!” 紧接着就是一阵笨拙的攀爬和落地声。 柳文渊的声音也随后传来,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镇定:“诸位乡亲!当务之急是救治伤患,清理秽地!在下在此推演过,太平村暂无大厄,乡亲们不必太过惊慌!” 苏老头不再多言,打开他的药箱,将里面的瓶瓶罐罐,药包药杵全都倒腾出来,动作飞快却有条不紊。 他看了一眼旁边火盆里还在冒着浓烈药烟的艾草雄黄混合物,对苏明华道:“留一小半继续熏着!剩下的灰烬别倒,有大用!” 他又看向一旁,语速极快的道:“亲家公,你们去灶房把家里所有干净的布巾用大锅煮开!再烧几大锅水!” “好!”宋老头应声,指挥还闲着的人忙活起来。 灶房角落的柴堆缝隙里,还能看到一两条暗红的蜈蚣在焦躁地爬动,但数量已少了许多,被浓烈的药烟熏得不敢靠近,姐弟俩强忍着恐惧,绕开那些地方,飞快地忙碌起来。 这时,陈三罐也气喘吁吁地从后窗翻了进来,身上沾满了草屑和石灰粉,脸上还有几道被荆棘划破的血痕,但眼睛却亮得惊人。 “苏大夫!您吩咐!要我干啥?尝毒还是认草?” “认伤!”苏老头言简意赅,指着地上昏迷的人,“你鼻子灵,看看她身上除了瘴气,还有没有别的毒?特别是手脚脖颈这些露着的地方!” 陈三罐马上凑过去,像只猎犬般仔细嗅闻着李二狗老娘裸露的皮肤,尤其是手臂,脚踝和脖颈。 他眉头紧锁:“浓的还是那瘴气的味道…手脚有几处破皮,像是被树枝石头刮的,没毒虫咬的腥臭味…咦?” 陈三罐认真看了一会,然后指着李二狗老娘裤腿上一个不起眼的破洞边缘道:“这里!有点子腥气!很淡!像是被什么东西蹭过!” 那破洞边缘的布料颜色有些深,沾着点粘稠的污迹。 苏老头眼神一凝,用小银刀小心地刮下那点污迹,凑到鼻尖仔细闻了闻,又递给旁边的人。 陈三罐使劲一嗅,肯定道:“是蚰蜒!大蚰蜒爬过的粘液!带点腥臊味道,还有点微毒,能让人皮肤红肿发痒,不算太要命,但沾上也不好受!” “知道了。”苏老头心中有数了。 他不再犹豫,拿起一把锋利的剪刀,嗤啦几下,将李二狗老娘身上那件沾满污秽,又破又脏的外衣彻底剪开剥掉,只留下勉强蔽体的里衣。 “明华,用菖蒲水擦拭,重点口鼻,手脚心,腋下!”苏老头吩咐着。 苏明华点头,上前用布巾蘸了浓烈的菖蒲水,忍着刺鼻的气味和污秽,用力地擦拭着李二狗老娘身上沾染污迹的部位。 “亲家公!水煮好了!”赵氏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开水进来。 “晾着!先别用!”苏老头头也不抬,又对陈三罐道,“你去后院鸡舍看看!抓几只最肥的鸡过来!要活的!” “鸡?”陈三罐一愣,但看到苏老头不容置疑的眼神,立刻应声:“好嘞!” 他转身就冲了出去,后院也受到了波及,鸡鸭惊恐地缩在角落,地上能看到一些被啄食过的毒虫尸体。 趁着等待的间隙,苏老头又检查了一下李二狗老娘舌下的参须,那两根金黄的参须融化了一丝丝。 他稍稍松了口气,这婆娘的脉象虽然依旧微弱得可怜,但那股随时会断绝的死气似乎被强行吊住了一丝,不再像风中的残烛那么飘摇。 陈三罐很快就提着两只拼命扑腾的母鸡冲了回来:“鸡来了!” 苏老头抬起头道:“杀了取鸡冠血,要热乎的。” “啊?”陈三罐又是一愣,杀鸡取冠血?这治法闻所未闻!但他看着苏老头凝重的眼神,一咬牙,也顾不得许多了,他找来了匕首,手起刀落! “噗!” 温热的鸡血喷溅而出,陈三罐眼疾手快,用一个小碗接住从鸡冠上涌出的,颜色格外鲜红浓稠的血液。 “给她灌下去!”苏老头催促。 陈三罐捏开李二狗老娘的嘴,将那碗还带着体温,腥气扑鼻的鸡冠血强行灌了进去! 第178章 救治村民 “咳咳…呕…”昏迷中的人被这强烈的腥气刺激,身体剧烈抽搐起来,又是一阵呛咳呕吐,吐出的污物里混杂着黑红和鲜红的血沫,腥臭难当。 “这…这能行吗?”宋青阳看得心惊肉跳。 “鸡冠血乃纯阳之物,最能破阴秽毒邪,以毒攻毒,吊命驱毒!”苏老头沉声道,语气是不容置疑的笃定。 他看着李二狗老娘在呕吐后,呼吸似乎反而急促了一点点,不再是那种濒死的沉寂,知道鸡冠血和灵泉水的双重效力开始显现了。 能不能活,剩下的就真得看她的命够不够硬,以及后续的调理了。 “好了!把她挪到角落盖上薄被,注意别着凉了!”苏老头暂时放下李二狗老娘,目光转向紧闭的大门,声音陡然拔高,“开门!明华三罐!带上药箱和火盆里的药灰跟我出去救人!其他人熏烟千万别停!” “爹!外面…”苏明华看着门外依旧隐约传来的哭嚎,有些担忧。 “顾不上了!”苏老头斩钉截铁,一把拉开了顶门的木杠,“再耽搁,外面的人就真没救了!” 沉重的大门被拉开,一股混合着各种复杂的气味扑面而来,呛得人几乎窒息,门外的景象让人触目惊心! 村子里一片狼藉,散落着各种杂物和农具,还有不少被踩扁或烧焦的虫蛇尸体,靠近后坡方向的几处窝棚还在燃烧,火光映照着滚滚浓烟。 空地上,巨大的艾草雄黄熏烟堆熊熊燃烧,散发出浓烈刺鼻的气味,暂时逼退了虫群。 但最让人揪心的是人! 空地上,屋檐下,还有道路的中央,横七竖八地躺着,坐着,蜷缩着几十个受伤的村民! 痛苦的呻吟,压抑的哭泣,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喊混合在一起。 有人脸上肿得像馒头,眼睛只剩下一条缝,那是被毒蜂蛰的。 有人手臂腿上布满了红肿流脓的伤口,是被毒蜘蛛或者蜈蚣咬的,伤口周围皮肤发黑发硬。 有人身上起了大片大片红色的风团,皮肤奇痒难耐,拼命抓挠到皮开肉绽,那是沾染了某些毒虫的粘液或毒粉引起的过敏。 还有很多人灰头土脸的,身上带着明显的刮擦伤和摔伤,个个眼神呆滞,显然是被惊吓过度了。 林里正带着几个没受伤的人,用门板从后坡方向艰难地抬回一个浑身是血,昏迷不醒的中年汉子,那是地陷时被边缘坍塌的土石砸伤的。 人间地狱,不过如此。 苏老头看到这片惨状没有丝毫犹豫,大步踏入狼藉之中,苏明华抱着药箱和装着药灰的瓦盆紧随其后。 陈三罐像条灵活的泥鳅,在伤者间快速穿梭,鼻子不停地抽动,辨识着不同的毒伤气味。 “苏大夫来了!苏大夫救救我家男人吧!” “苏大夫!我家孩子被蜂子蛰了脸!求你快给看看!” “痒!好痒啊!苏大夫救命!” 村民如同看到了救星,痛苦的呼喊瞬间将苏老头三人包围。 “别挤!都别挤!”宋家三兄弟跑上去,用身体隔开人群,形成一个小小的保护圈。 “明华!火盆灰!”苏老头声音沉稳,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他抓起一把火盆里艾草雄黄燃烧后留下的,尚有余温的灰白色药灰,“被毒虫咬伤蛰伤的,伤口不深流血不多的,先用这灰用力按住!止血拔毒!” 苏明华将瓦盆递到前面,很快就有被蜈蚣咬伤的村民抓起一把药灰,不顾疼痛死死的按在伤口上! “滋…” 轻微的灼烧感传来,伴随着一股焦糊味,伤口的流血慢慢减缓,那股钻心的麻痒刺痛也跟着减轻了一丝。 “三罐认毒!”苏老头快速吩咐。 “得令!”陈三罐精神高度集中,指着地上一个脸肿得发亮,呼吸困难的汉子,“这个蜂毒入喉了!凶险!” 他转头指着一个手臂伤口发黑,边缘流黄水的妇人:“这个大蜘蛛咬的!毒入血了!” 没有一会,他又指着一个浑身起红疹,抓挠不休的少年:“这个沾了蚰蜒粉!痒毒!” 苏老头根据陈三罐的指认,从药箱里拿出不同的药粉药膏。 对蜂毒入喉窒息的,他掐住对方下巴,强行灌入一小瓶气味辛辣刺鼻的药水,又用银针刺其喉头附近穴位,刺激呕吐排毒。 对蜘蛛咬伤毒入血的,他直接用锋利的小刀在伤口处划开十字切口,用力挤压出乌黑的毒血,直到血色转红,然后敷上厚厚一层气味怪异的黑色药膏。 对沾染毒粉过敏的,则用煮开的浓盐水浸湿布巾,用力擦拭患处,洗去毒粉,再涂上一层清凉止痒的绿色药膏。 苏明华被安排负责处理那些伤口较浅,或者只是被普通虫子爬过引起红肿瘙痒的。 她用煮开晾温的盐水轻柔仔细的清洗伤口,然后撒上苏老头配好的止血生肌散,虽然穿越过来之后,她只学得一点皮毛,但胜在心细手稳,处理这些外伤倒也井井有条。 “水…水…”一个被烟火呛得剧烈咳嗽的老妇人虚弱地呻吟着。 “二弟妹三弟妹!送水来!”苏明华喊道。 吴氏和孙氏早已抬着一大桶掺了灵泉水的温水等在门口,用小碗舀了端给那些能自己喝水的伤者。 清冽微甜的温水入喉,仿佛一股清泉滋润了干涸恐惧的心田,伤者们的呻吟似乎都平缓了一些。 宋老头带着二儿子,指挥着还能行动的村民:“别都堆在这里!轻伤的能动的互相搀扶着,到那边屋檐下避避风!帮忙照看重伤的!再去几个人帮着林里正把地陷坑边的人弄出来!小心落石!可以拿绳子棍子先探路!” 在他的指挥下,混乱的场面开始有了秩序,哭喊声依旧,但绝望的气息被一股顽强的求生欲和互帮互助的暖流冲淡了许多。 墨玉跟在宋安沐身边,像一道沉默的黑色影子,它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动静,喉咙里偶尔发出一声低沉的咕噜,像是在评估着残余的风险。 时间在紧张忙碌的救治中一点点流逝,浓烟依旧升腾,但村后坡方向的烟尘渐渐散去,露出一个巨大的,狰狞的塌陷坑洞轮廓。 林里正带人又陆续抬回几个被土石砸伤或掩埋的村民,好在塌陷范围不算太大,掉进深坑中心的人不多,大多是被边缘坍塌波及。 苏老头像一个不知疲倦的陀螺在伤患间移动,他的动作依旧精准,但枯瘦的手背上已布满细密的汗珠,每一次弯腰都带着沉重的滞涩。 他刚刚为一个被大蜈蚣咬伤腿的汉子放了毒血,那整条腿肿得发亮,皮肤也呈现出青紫色。 放完血又给伤口处敷上厚厚一层气味刺鼻的黑色药膏,最后用煮过的布条紧紧的包扎固定住。 “苏…苏大夫…我这条腿…还能保住吗?”别咬的汉子嘴唇哆嗦着,声音里充满了对残废的恐惧。 “毒血放了,药也上了,好好养着不是大问题,”苏老头声音嘶哑,“忍着点疼!别乱动!” 村里会给人看病的就只有苏老头三人,他们在这场从阎罗爷手中抢人的行动中都累得够呛,但嘴里没有任何的抱怨,而是咬牙坚持着。 宋老头带着三个儿子和几个还能行动的后生正在清理现场,他们用铁锹和扫帚将堆积如山的焦黑虫尸扫拢,堆到远离村落的洼地里。 每铲起一堆虫尸,下面露出的地面都带着被毒液腐蚀过的深色痕迹,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都堆远点挖深坑!用石灰盖严实了再填土!埋不严实了明年开春还得招虫子!”宋老头大声的喊话,试图驱散空气中围绕着村民的恐慌。 第179章 县令临村 林里正一瘸一拐地走过来,他光着的脚底板用破布草草包扎着,脸上是茫然和深深的疲惫。 “宋老弟…”他声音嘶哑,“后坡那坑塌了有七八丈宽,深不见底…老张头…还有钱老蔫家的二小子…没…没救上来…掉…掉最底下了…” 他声音哽咽着说不下去了,这次地陷吞噬的不仅仅是白土场,还有两个活生生的人命。 宋老头沉默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塌陷的深坑如同一个巨大的伤口,不仅撕裂了土地,也撕裂了太平村刚刚凝聚起来的那点微薄希望。 他望向塌陷的方向目光沉重:“人死不能复生,眼下活着的人更要紧,先把受伤的人安顿好,把村子收拾干净才最重要!” “对…对…”林里正抹了把脸,强迫自己振作,“苏大夫那边…怎么样了?” “爹还在救人,”宋瑞峰走过来,脸上带着深深的忧虑,“重伤的太多了,药…怕是不够。” 他指了指苏老头放在一旁,已经快见底的药箱。 “药…”林里正看着那些痛苦呻吟的伤患,心头又发苦起来。 他们村里哪有什么像样的药材储备?如今也不能到山上去现采现用,只能看一步走一步了。 在众人的忙碌中天色已近黄昏,夕阳的余晖给这片饱受蹂躏的村落染上了一层悲壮的金红色。 宋家堂屋内光线昏暗,李二狗老娘依旧昏迷不醒,她身上盖着薄被,口鼻间呼出的甜腥腐臭味淡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病态的燥热气息。 宋家两个儿媳守着,吴氏手里拿着一块湿布巾,不时给她擦拭额头和脖颈的虚汗,孙氏在一旁帮下手。 “这老虔婆命倒是硬。”吴氏看着床上的人,语气复杂道,“苏大伯灌了参须和鸡血,还真给吊住了一口气。” “唉,也是造孽。”孙氏叹了口气,“跑山上去不知做甚,还搭上了张家媳妇一条命。” “张家媳妇…”说到这人,吴氏脸上露出了惧色,“听说陷在了那瘴坑里,现在怕是尸骨都烂了…” 两人正低声说着,堂屋门被轻轻推开,宋安沐端着一碗温热的米汤走了进来,她脚步很轻,脸上是与年龄不符的沉静。 “二婶三婶,娘让我送点米汤过来,说要是她能咽,就给喂点流食。”宋安沐将碗递给吴氏。 “好孩子,放这吧。”吴氏接过碗,看着侄女苍白的小脸,她心疼道,“吓坏了吧?快去歇会儿。” 宋安沐摇摇头,目光落在昏迷的李二狗老娘身上,小声道:“外公说她身上的瘴毒是拔掉了一些,但还没清干净,得慢慢养着…醒了也会落下咳喘体虚的毛病,身子骨算是半废了。” 吴氏和孙氏闻言沉默了好久,再看向床上昏迷的人,那点子厌恶被一丝复杂的怜悯取代了。 宋安沐放下米汤,没有多留,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她走到院子里,看着西边那轮即将沉入地平线的残阳,小小的眉头紧紧锁着。 夜幕如同巨大的黑色幕布,沉沉地笼罩了饱经摧残的太平村。 村中央的熏烟堆依旧顽强地燃烧着,只是火光更弱烟气更浓,几处被点燃的窝棚已经烧成了灰烬,只余下焦黑的断壁残垣和袅袅青烟。 临时安置伤患的几处大屋里,点起了昏暗的油灯,痛苦的呻吟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苏老头,苏明华和陈三罐依旧在第一线忙碌着,处理最后几个伤者的伤口,给重伤者灌下吊命的药汤。 他们的身影在摇曳的灯火下拉得长长的,疲惫而沉重。 林里正带着几个后生举着火把,在村子的边缘巡逻,他们用生石灰在村子的主要出入口和靠近后山,后坡的方向都撒下了白色的警戒线。 空气中到处都是浓烈的石灰味和焦糊味,还有淡淡的血腥味。 宋家院子里一片寂静,堂屋门窗紧闭,里面点着一盏小油灯。 宋家几个男人都累得东倒西歪,靠在墙边或椅子上打盹,手里还攥着棍棒斧头,保持着最后的警惕。 夜更深了。 村子在疲惫和恐惧中沉沉睡去,只有巡逻火把的光点在黑暗中移动,以及伤患处偶尔传出的痛苦呻吟,提醒着人们白日的噩梦尚未真正结束。 …… 晨光艰难地刺破笼罩太平村的灰霾,村中央的熏烟堆只剩下一堆暗红的余烬,倔强地冒着最后一缕青烟。 疲惫的村民动作迟缓的在狼藉中默默清理着,眼神里残留着昨日的惊悸与深重的悲戚。 压抑的哭泣和重伤者痛苦的呻吟,是这劫后清晨唯一的声响。 宋家院子笼罩在一片疲惫中,李二狗老娘的呼吸平稳了许多,皮肤的温度也降下来一些,只是脸色蜡黄眼窝深陷,如同被抽干了水分的枯木。 宋安沐和宋安宇蜷在自己房间的床上,身上盖着薄毯,睡得并不是很安稳,墨玉蹲在院墙处,金色的竖瞳警惕地扫视着通往村外的土路。 突然,一阵急促杂乱的马蹄声和车轮的滚动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村中的一片死寂沉沉。 “吁——!” “快!就是前面!” 伴随着几声呼喝和勒马的声音,几辆马车停在村口,扬起一片尘土。 为首一辆车上跳下一个身形瘦削,面容刚毅的中年男子,身着半旧的青色官袍,正是留下镇县令周正! 他身后紧跟着也跳下一个精瘦的汉子,是胖虎,两人的脸上都带着焦急和奔波的疲倦。 再后面几辆车上跳下十来个衙役打扮的汉子,还有几个穿着粗布短打的民夫,车上堆着鼓鼓囊囊的麻袋。 “周大人?!”正带着人巡视的林里正看清来人,惊愕地瞪大了布满血丝的眼睛,随即如同看到了救星,踉跄着扑上前,声音里都带着哭腔,“大人您可算来了!” 他这一喊,如同在死水里投下巨石,附近清理的村民纷纷停下动作,目光复杂地望了过来,有惊讶,有茫然,也有一丝微弱的期盼。 周正疾步上前,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人,锐利的目光飞快扫过眼前如同被飓风蹂躏过的村落。 焦黑的断壁残垣,尚未清理干净的虫尸痕迹,空气中残留的刺鼻气味,以及远处那触目惊心的巨大塌陷坑洞轮廓… “这是怎么回事?本官昨日傍晚听闻附近村落传信,说太平村遭了虫灾地动!伤亡如何?速速报来!”周正的声音低沉有力,瞬间压住了场中村民的嘈杂声。 林里正一下子看到了希望,他竹筒倒豆子般,将昨日午后李二狗老娘和张癞子媳妇进入后山遇瘴,引动虫蛇暴动,后坡地陷吞噬人命的惨剧。 连同苏大夫如何救治伤患,宋家如何组织人手救人和掩埋虫蛇尸体,村民如何奋力自救的过程,一股脑的全都说了出来。 说到最后,这个老实巴交的里正已是泣不成声。 “张家媳妇陷在瘴坑里没救出来,老张头和钱家二小子…掉进塌坑…也…也没了…伤的人太多了…苏大夫的药也快用光了…”林里正指着远处临时安置伤患的祠堂方向,声音嘶哑绝望。 周正越听脸色越不好,胸膛剧烈起伏着,显然在强压着怒火。 他身后的胖虎内心感受也是一样:“这两个蠢妇!害了自己不算,还连累全村遭此大难!” “行了!”周正厉声喝止着,“现在不是追责之时!” 他转向身后的衙役和民夫:“胖虎,你带人将车上的粮食卸下分发给各户,你们几个去协助清理虫尸秽物,按照宋家人的做法深坑掩埋,撒足生石灰!不得有误!” “是!大人!”衙役和民夫们齐声应道,一个个的行动了起来。 周正又看向林里正,语气稍缓却依旧紧迫:“带我去见苏大夫,另外后山那瘴气,如今情况如何?” “周大人这边请!”林里正不敢怠慢,连忙引路。 周正大步流星,胖虎紧随其后。 第180章 抓人干活 宋家小院里,墨玉弓起的脊背倏然放松,它轻盈地跳上床榻,对着还在睡着的人拍了一抓:“醒醒,周县令到村里来了,还带着粮食和人。” 薄毯下,宋安沐猛地睁开眼,残余的睡意瞬间被驱散,另一张床上,宋安宇也几乎同时坐起,两人对视一眼,迅速套上外衣鞋子往外跑。 “爹!娘!外公!爷!奶!周大人来了!”宋安沐一边拍着父母的房门,一边扬声喊道,声音里带着振奋。 堂屋的门吱呀一声被拉开,宋瑞峰眼底青黑的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苏明华在他身上,脸上满是倦色,头发只是草草挽着。 隔壁两间屋子,宋老头和赵氏,苏老头也都被惊动,披衣走了出来。 很快西厢房的两扇门也开了,宋金秋打着哈欠,吴氏和孙氏探出头来,宋青阳揉着眼睛走了出来,三个孩子同样被吵醒,揉着惺忪的睡眼。 院外,人声已经开始嘈杂起来,林里正带着哭腔的嘶哑禀报声断断续续的传进院子,中间夹杂着周正低沉有力的问询和指令。 宋瑞峰侧耳听了几句,眉头紧锁又微微舒展:“走,出去看看。” 一家人刚走到院门口,就见林里正引着两人疾步往这边来,周正那身半旧的青色官袍沾满了尘土,一脸风尘仆仆,神色里写满了凝重与焦灼。 胖虎跟在他身后半步,精瘦的脸上也是掩不住的忧心。 “周大人!”宋瑞峰连忙拱手见礼,声音因疲惫而有些沙哑。 “宋兄!”周正停下脚步,看到宋家众人,那份公事公办的紧绷感稍稍松缓了一丝,“你们…辛苦了,情况林里正已大致禀明,村中伤亡如何?苏大夫何在?” 苏老头上前一步,拱手道:“老夫在此,村中死亡人数不多,伤者集中在祠堂里,我们竭尽全力暂时给保住了性命,只是村里药材已所剩无几,后续调养艰难,李二狗老娘中毒最深,虽捡回一条命,但脏腑受损,怕是…终身离不得药罐了。” 他声音低沉,透着一股无力感。 周正脸色又沉了沉,他转向宋瑞峰问:“林里正说后山的瘴气未散,你们家观察后说短期内不得上山?” 宋瑞峰点头,顺势将墨玉曾告知的情况说出:“是,据闻…据我们观察那瘴气剧毒无比,且能引动虫蛇,如今瘴气未散,此刻上山无异于去送死,需要等天气晴朗,风向稳定,才会消散几分,但稳妥起见,至少半月内绝不可靠近那片山林。” “明白了,”周正果断点头,没有丝毫质疑,他对身后的胖虎下令,“你即刻带人分守通往那片后山的各条小路,插上醒目木牌,严令禁止任何人靠近!再去临近几个村子传话,太平村后山突发剧毒瘴气,人畜勿近,违者后果自负!若有异动,速速来报!” “是!大人!”胖虎应得干脆,转身就点了几个人匆匆而去。 周正的目光又落回宋家人脸上,见他们口鼻前都蒙着一层细棉布,眼中闪过一丝探究。 “宋兄,你们这覆面之物,倒是实用。”他指了指自己的口鼻位置。 宋瑞峰会意,解释道:“此物名唤口罩,是内子琢磨出来的小玩意,南迁路上风尘大虫蚁多,戴上能挡些灰土飞虫,也能稍稍阻隔病气,如今村里虫尸遍地,气味熏人,戴着它感觉呼吸顺畅些,心里也踏实点。” “好!甚好!”周正眼中精光一闪,抚掌赞道,“此物简便易行,正合时宜!胖虎——” 他扬声叫住还没走远的胖虎:“传令下去,让各家各户凡需在外清理秽物,接触伤患者的,都学宋家此法,以洁净布片覆住口鼻!衙役和民夫也照此办理!若有不会的,请宋家娘子指点!” “得令!”胖虎远远应了一声。 苏明华连忙应承:“大人放心,此物制作简单,民妇和两个弟妹稍后便将做法告知大家。” 周正颔首,又对林里正道:“林里正,张癞子媳妇殁于深山,李二狗老娘重伤需人长年照料,这两家的孩子如何安置?可有近亲?” 林里正忙道:“回大人,张癞子家有个族叔在村里,李二狗有个远房姨母嫁在邻村,平日也有些走动,只是这年头谁家都不宽裕,这骤然添两张嘴的…” 周正眉头一皱,不怒自威:“此乃人命关天!族亲帮扶天经地义!你即刻去寻那张家族叔和李家姨母,言明本官之意,孩子暂由其照看,待李家婆娘伤势稳定再议后续,若敢推诿或苛待孩童,本官定不轻饶!所需口粮先从本官带来的赈济粮里拨付一些!” 有了周正这尊大佛镇场,林里正腰杆子都感觉硬了几分,连声应道:“是是是!下民明白!这就去办!” 说完,他就小跑着去找人了。 周正这才转向苏老头和宋瑞峰,语气缓和了些:“苏大夫,宋兄,带本官去看看伤者,也看看那塌陷之地,药材之事本官即刻派人快马回县衙,调集库中存药应急!” 一行人正要移步祠堂方向,苏明华低声道:“爹,您跟周大人去看看,我和孩子们先回去准备点东西,顺便看看家里水缸。” 宋老头点头,跟着人群走了,苏明华则带着儿女快步返回自家院子。 一进院门,她就直奔厨房查看水缸,果然几个大水缸都见了底,昨天消耗太大,回来大家伙儿都又困又累的,来不及补上。 她用意念沟通空间,瞬间整个人消失在原地,片刻后,她又出现在厨房,手里拿着一个木桶,显然刚才是进空间用桶打了灵泉水出来。 她将桶里的灵泉水注入水缸,如此往复几次,直到几个大水缸都蓄了差不多有半缸的水才停下。 做完这些,她脸色更白了几分,本就疲累的身体有些摇摇欲坠。 “娘,您歇会儿!”宋安宇赶紧扶住她。 苏明华摆摆手,喘了口气:“没事,安沐,空间里真等不得了,那些药草,特别是止血消炎的田七黄芩,再长下去药效就过了,根茎也要老,菜地的那些蔬菜再不摘也要老了,可眼下人手实在不够。” 听娘这么一说,宋安沐的脸也皱成了包子,她转身看向院子,看到正蹲着在收拾之前晾晒草药的宋青阳身上,又看了看在捶着老腰却眼神清明的赵氏,她露出了个坏笑。 “奶!三叔!”宋安沐跑过去,声音急切地道,“空间里的庄稼和草药疯长,再不收就糟蹋了!我爷他们都抽不开身,不如我们进去收一收吧?把三个小的也带上,里面地方大比外头清净安全,正好让他们也搭把手,干点轻省活计,奶您给看着点,别捣乱就行,好不好嘛?” 赵氏听后眼睛都精神了几分,她最是心疼粮食药材,一听要糟蹋,就比什么都着急。 更重要的是,那神仙洞府确实是个躲清静的好去处,外头乱糟糟的又危险,还不如进去把活给干了。 “成!老婆子这就带几个皮猴子进去!老三赶紧的!那草药什么时候收都行,仙家的东西可不敢耽搁!” 她说着就麻利地站起来,嗓门洪亮地招呼三个孙辈:“元冬!元序!白露!都过来!跟奶奶去神仙洞府干活去!敢偷懒耍滑,仔细你们的皮!” 宋青阳更是二话不说,放下手里的活计:“行!嫂子,安沐安宇,咱们这就进去!三叔保证手脚麻利!” 墨玉蹲在墙头甩着尾巴,没跟着进空间,只是说了句:“看门有我。” 就这样,在苏明华和墨玉的注视下,宋家姐弟和赵氏,宋青阳,三个小的,身影消失在了原地。 第181章 两种景象 眼前景物一下子转换,头顶是柔和恒定,不知光源何在的明亮天光,脚下是松软肥沃的黑土地,清新的空气里带着草木特有的甘冽气息。 种田区一片生机勃勃的翠绿海洋,半人高的玉米杆子顶着饱满的穗子,被压的微微弯了腰。 攀爬的豆角藤蔓挂满了密密麻麻的长豆荚,碧绿鲜嫩,紫色的茄子油光发亮,圆滚滚的挤在枝叶间。 火红色的辣椒一串串,像燃起的小火苗,还有那一片片绿油油的油麦菜,肥厚得能掐出水来。 与之相邻的药田区,景象也是惊人,田七枝叶茂密,深绿色的叶片下隐约可见膨大的块根。 黄芩窜得老高,顶着一串串淡紫色的花穗,还有板蓝根,蒲公英,车前草等,各种药草都长得异常茂盛,药香浓郁得几乎化不开。 “哎哟我的天爷!”赵氏看着这阵仗,先是习惯性地惊呼一声,随即眼睛就黏在了那些饱满的作物上,满是心疼,“快动手快动手!这豆角再长就老了!那茄子油光水滑的,再不摘就坠断枝子了!老三,药田那边要紧的你先收!安沐安宇,你们带着元冬元序摘豆角!白露跟奶奶去摘茄子!都仔细着点,别糟践了东西!” 她雷厉风行地分配着任务,那股子精干劲儿又回来了。 “好咧!”宋青阳咧嘴一笑,熟门熟路地从空间仓库里拿出几把大小合适的药锄镰刀和一大堆箩筐簸箕。 他径直走向药田,眼神精准的扫过那些疯长的植株。 “田七叶子边缘发黄了,得赶紧挖,黄芩花穗正盛药效最好,得采,板蓝根…嚯,这长得,都快成精了!” 他嘴里念叨着,手下动作快如闪电,药锄翻飞,每次都贴着田七根部下锄,一块块肥硕的块根被完整地挖了出来,抖掉泥土扔进筐里。 采黄芩也是又快又准,一手捏住花穗下方,小镰刀轻轻一划,带着花穗的嫩茎就落入筐中。 另一边,宋安沐拿出几把剪刀分给两个表弟:“喏,看到这种长长的豆角没?挑颜色翠绿,摸起来感觉硬实的剪,剪的时候要小心点,别把藤给扯坏了,剪下来后就放这个筐里。” 她示范了一下,两个小子被分配了重任,顿时来了精神,学着堂姐的样子,咔嚓咔嚓地剪起来,虽然动作略显生疏,但胜在认真。 宋安宇在掰玉米,他个子小需要踮着脚甚至跳起来才能够到那玉米棒子,不过他力气不小,抓住玉米棒子用力往下一掰,再反向一扭,一个饱满的玉米就落入手中。 赵氏带着小孙女坐在小马扎上,面前放着一个大箩筐,她拿起剪刀对着那些油亮饱满的紫茄子,咔嚓就是一下,蒂把落下,茄子被放入筐中。 “白露,看好喽,要挑这种鼓溜溜的,蒂把这里绿生生的,这样的茄子嫩,喏,这个给你。”她挑了一个小点的茄子递给孙女。 白**呼呼地应着,学着奶奶的样子,用小手抓住茄子,努力去够蒂把,脸色憋得通红才剪下一个,她宝贝似的放进筐里。 赵氏飞快地摘着,还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元冬!你剪的那根太老了!扔旁边那个筐,留着喂鸡!元序!别光顾着剪高的,下面的嫩豆角也看看!安宇,掰玉米当心点,别摔着!” 空间里一片热火朝天,宋青阳在药田里挥汗如雨,动作稳健而高效,一看就是侍弄庄稼的好手。 宋安沐姐弟带着两个小子穿梭在菜地的“丛林”中,剪刀声和掰玉米的脆响声此起彼伏的响着。 赵氏手起茄落,嘴里还不停地指挥监工,一派生机勃勃的劳作景象。 这里与外界的灾祸和哀伤隔绝,只有土地丰饶的馈赠和收获的辛劳与满足,全然是两幅不同的景象。 祠堂里,气氛依旧沉重压抑。 周正紧锁着眉头,在宋家人的陪同下,仔细察看每一个伤者的情况。 伤口红肿溃烂,高热不退者比比皆是,苏老头三人和几个略懂草药的村民在有限的条件和几乎耗尽的药材下艰难的维持着。 “苏大夫,这些伤仅靠草药外敷内服,能撑得住吗?”周正忧虑的问着。 苏老头疲惫地摇摇头,叹道:“难,毒虫之毒加上伤口溃烂,邪毒入体,高热不退者凶险异常,若有上好的清热解毒,拔毒生肌之药,或可一搏,如今只能看他们自己了。” 他指了指旁边一个空了大半的药篓:“村里如今连最普通的车前草和蒲公英都快用光了。” 周正脸色凝重,对身边一个衙役沉声吩咐:“王五,你立刻骑快马回县衙,持本官手令去库房将存着的清热解毒药材,如金银花,连翘,黄芩,板蓝根之类的,还有止血生肌的白芨和三七粉,不拘多少尽数取来,速去速回!路上不得耽搁!” “是!大人!”那叫王五的衙役抱拳领命,转身飞奔而去。 众人又移步到村后白土场,周正对宋瑞峰道:“宋兄,你方才提到那些烧好的生石灰,当真能杀虫卵,燥湿气,防时疫?” 宋瑞峰点头,指着坑边一些散落的灰白色碎块:“正是,此物遇水发热效用颇佳,村民家中洒扫,掩埋虫尸秽物,甚至伤者换药后敷些在周围防虫,都可用到。” 周正捡起一块白土,入手细腻中带点粘,他目光扫过周围灾后的景象,断然道:“好!赵四——” “属下在!” “你带几个人,将石灰的用处宣传到各村各户,并告知用法用量,再贴个告示,若有村民知道哪里有白土,报给县衙重重有赏!” “遵命!”赵四领人行动起来。 夕阳的余晖穿透笼罩在太平村的灰霾,祠堂里,伤者的呻吟依旧,但等待官药的消息让绝望的气氛稍缓。 村道旁,深埋虫尸的土坑被厚厚的石灰覆盖掩埋,家家户户的门前屋后,都撒上了一层灰白色的粉末,空气中那股令人作呕的腥秽气被石灰特有的燥烈气息冲淡了不少。 宋家小院的厨房里热气蒸腾,孙氏和吴氏正用空间里刚摘下来的新鲜豆角,茄子和着杂粮面做糊糊,浓郁的饭菜香气飘散出来。 西厢房里,宋家姐弟和宋青阳汗流浃背,毫无形象地瘫坐着,三人脸上身上皆是泥土草屑。 元冬和元序也歪在一边,小脸上沾着泥,累得直喘气,连白露都靠在奶奶的怀里,小脑袋一点一点的。 只有赵氏,虽然也显疲态,但精神头不错,正拿着湿布给孙女擦脸。 “可算是…抢收了大半…”宋青阳有气无力地说着,感觉全身的骨头都散了架,“药田那边紧要的都入库了,菜地茄子豆角辣椒收完了,玉米也掰得差不多了,就剩点叶菜还没收。” “多亏三叔手脚快!”宋安沐真心实意地赞道,“还有奶坐镇指挥,元冬元序白露也帮了大忙!” 两个小子听到表扬,虽然累得要死,也咧开嘴笑了。 赵氏哼了一声,脸上带着得意:“那是!仙家地方东西长得快是好事,可也不能由着它糟蹋!该收就得收!明天还得进去把剩下的拾掇干净!” 她看着累瘫的儿子和孙辈,语气缓了缓:“都累坏了吧?待会吃多点饭菜,吃饱了才有力气接着干!” 正说着吃饭的事,孙氏的声音就从厨房里传来:“开饭了!” 食物的香气如同最强的召唤术,众人挣扎着起身,互相搀扶着,拖着灌了铅似的腿,朝飘着饭香的堂屋挪去。 院墙上,墨玉的身影悄然融入渐深的暮色,它的眼睛依旧警惕地注视着村外那条通往未知山林的土路。 瘴气的阴影如同无形的巨兽,盘踞不去,而太平村在废墟和石灰的气味中,开始了缓慢而艰难的重整。 第182章 再次邀请 自周正来到太平村之后,已过去了三天,笼罩村子的哀戚与惊悸,在时间的安抚下稍稍沉淀。 村道和家家户户门前屋后,石灰粉末依旧醒目,干燥的空气里,刺鼻的气息稍微淡了些。 塌陷坑的边缘,新填的土石被夯实,暂时封住了大地的裂口,只待后续彻底平整。 祠堂里,重伤者的呻吟转为压抑的喘息,轻伤者已陆续被家人接回照料,被派到村里来的两个大夫,把苏老头和陈三罐给替换了下来。 周正站在略显空旷的村路上,负手而立,林里正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半步,眼窝深陷,脸上是连日操劳留下的疲惫刻痕。 这三天他几乎寸步不离地陪着这位雷厉风行的县令,跑遍了村子的每一个角落,传达指令,协调人手,安抚人心,累得脚底板都磨薄了一层。 村中的清理洒扫,伤者的安置,孤儿寡母的托付,塌陷坑的后续处理等,一桩桩一件件,总算在周正的坐镇和他的跑腿下,有了初步的条理。 “大人,”胖虎牵来了马车,“村里诸事已按您的吩咐安排妥当,县衙那边积压的公务怕已堆积如山。” 周正颔首,眉宇间带着处理繁杂事务后的倦色:“嗯,是该回去了。” 他侧身看向身旁的人,语气带着赞许:“林里正,这几日辛苦你了,后续填坑,抚恤钱粮落实,村中日常防疫洒扫,都还需你多多费心,若有难处可随时遣人来县衙报我。” 林里正连忙躬身,声音里满是感激:“大人言重了!都是下民的分内之事!大人您百忙之中亲自到太平村来,下民这点辛苦算不得什么!请大人放心,下民定当竭尽全力!” 能得到周大人的一句肯定,他这几日的疲惫都轻了几分。 周正点点头,目光投向不远处,宋家人正站在那里相送,林里正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胖虎一同看了过去,他咧开嘴几步上前,对着宋瑞峰说:“宋大哥,咱们之前可说好了,等你们这头缓过劲儿来,我请你们吃好吃的,不如这次跟着我们到镇上去,让大伙儿松快松快,换换心情?事先可说好啊,要去一起去,一个都不能少!” 他这豪爽的邀约,带着一股烟火气,冲淡了即将离别的沉闷。 周正也难得在这次事件中露出一丝笑意,顺着胖虎的话,对宋家众人诚挚邀请道:“胖虎所言极是,这几日你们劳心劳力实属不易,如今村中稍定,你们也该暂歇心神松泛松泛,不如就趁今日,随本官一同去镇上走一遭?一来胖虎盛情难却,二来你们也可采买些家中所需,权当散心了。” 这话一出,宋家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意动,连着好几天的紧张忙碌,确实压得人喘不过气。 林里正听着两位大人的邀约,看着宋家人脸上露出的期待和轻松神色,心头不由自主地泛起一股羡慕。 他也累啊,累得骨头缝都酸。 他也想离开这满目疮痍,空气里还飘着药味和石灰味的地方,去热闹的镇上走走,闻闻集市上刚出锅的烧饼香,听听茶馆里的喧嚣,哪怕只是坐在馄饨摊前喝口热汤也好。 喉咙下意识地滚动了一下,好像已经闻到了那诱人的肉饼香气。 但他知道,自己走不开。 他是里正,周大人一走,这村里千头万绪的琐事,全都得落在他的肩上,这份羡慕只能压在心底,脸上依旧维持着恭敬和些许的疲惫。 宋老头看向老伴和儿子儿媳们,赵氏撇了撇嘴,习惯性地想嘀咕“瞎折腾”,但目光扫过院墙内。 想到这几日连轴转的劳累,以及镇上那许久未闻的热闹市声,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眼里终究是闪过了一丝丝松动和期待。 苏明华轻轻碰了下丈夫的胳膊,低声道:“老宋,家里存的食材和应急药材,油盐酱醋这些消耗品,还有针线布料,是该补些了。” 后边的宋安沐已经迫不及待地仰起小脸:“爹,我们进城吧!虎哥都邀请我们好几次了!还有…” 她眼睛亮晶晶的,带着计划得逞的小兴奋:“我的小鱼池还空着呢!正好去买鱼苗呀!早放进去早长大!” 宋安宇也在一旁点头:“嗯对,鱼苗要挑活泛的,草鱼鲢鱼都好养,现在天气水温都合适。” 他脑子飞快闪过现代游戏里,那些养鱼的小知识。 宋金秋搓了搓手,对旁边的三弟笑道:“去镇上转转也好,给娃们买点零嘴,再看看有啥趁手的家伙什。” “是啊,咱们好久没去镇上了。”宋青阳温和地笑着点头。 吴氏和孙氏已经开始低声盘算着要买哪些针头线脑,油盐酱醋了。 “那…”宋瑞峰作为长子,征询地看向两个老头和赵氏。 苏老头能有什么意见,他主打的是跟着大部队走,就看众人的决定。 宋老头抽了口旱烟,看了看老伴那没再反对的脸色,又看看眼巴巴的家人们,终于一锤定音:“成!周大人和胖虎的一番好意咱们也别拂了,家里眼下也没火烧眉毛的事了,那就一起,都去松快松快!” “好嘞!”胖虎高兴地双手击掌,仿佛被请客的是他自己,“快上车吧!我特地让人多送了一辆马车过来!” 赵氏虽然最后还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一大家子呼啦啦的像什么样子”,但语气明显软了,看着兴奋起来的家人们,那点子抱怨也化成了纵容。 “去镇上喽!吃馄饨喽!”元冬和元序两个小子已经兴奋地跳了起来,绕着大人打转,白露被哥哥们的情绪感染,也跟着一起转了起来。 苏老头捋着胡子呵呵笑,陈三罐请吃饭的时候,眼睛“biu”的一下放光,口水已经在嘴里泛滥了。 柳文渊则整了整他那身半旧的儒衫,脸上带着惯有的,像是早已算准今日有出行之喜的矜持微笑。 他悠然道:“此去镇上,或可一观市井之气,卜算之机亦在其中矣。” 很快,宋家老少十几口人,在胖虎的招呼下,如同南迁路上一般,再次挤上了宽大的马车。 周正也上了马车,掀开车帘对林里正和留在村里的几个衙役道:“林里正,村中诸事有劳了,本官回衙处理公务,若有急务,速报!” “是!大人慢走!下民定当尽心办事!”林里正连忙躬身,努力压下心头的羡慕,声音响亮地应着。 周正的马车在衙役的驱使下,率先前行,胖虎探头吆喝一声,载满宋家人的马车跟在后头。 车轮滚动,驶离了渐渐恢复平静但伤痕犹存的太平村。 车厢里充满了久违的轻松和对市集的期盼,孩子们扒着车窗,看着路旁飞速倒退的风景叽叽喳喳。 大人们紧绷了数日的神经也得以稍缓,脸上都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以及对短暂休憩的放松。 胖虎坐在前面一辆车,豪气干云的声音随风飘进他们的车厢:“都坐稳了!咱们去镇子上喽——!” 林里正站在原地,目送着马蹄和车轮卷起的烟尘渐渐远去,那代表着轻松和短暂逃离的热闹声音也随着马车消失在村道的尽头。 直到彻底看不见了,他才缓缓直起身,长长地吁出一口浊气,肩膀似乎了垮下来一丝。 林里正转过身,面对着依旧需要他照料的太平村,无精打采的脸上重新打起精神,他迈开脚步,打算去塌陷坑那边看看填土的进度。 他的背影在晨光中显得有些许单薄,却又带着一种坚定的责任感。 第183章 市集烟火 车轮辘辘,碾过干燥的官道,留下深深的车辙,卷起细小的烟尘。 宋安沐怀里抱着墨玉,黑猫眼瞳半眯,慵懒地躺在小姑娘的腿上,尾巴尖偶尔悠闲地摆动一下。 “喵。”墨玉轻轻叫了一声,埋怨道:“人真多,味儿也杂。” 宋安沐低头揉了揉它柔软的头顶,嘴角弯起,苏明华和两个弟妹在讨论着待会儿要买的物件。 老头老太在闭目养神,脸上带着淡淡的松弛感,宋金秋和宋青阳兄弟俩看着窗外,偶尔交谈两句农事。 前头的车辆上,胖虎心情显然极好,大嗓门时不时就飘进来:“快了快了!转过前面那个坡,就能瞧见镇子的门楼了!待会保管让你们吃上香喷喷的肉饼子和热乎乎的馄饨汤!” 说话间,马车转过一个缓坡,前方豁然开朗,一道不算高大却颇具规模的青灰色城墙出现在视野里,城门上方刻着“留下镇”三个斑驳的大字。 城门口人来车往,挑担的农夫,骑马的行商,挎篮的妇人,交织成一幅喧闹而鲜活的市井画卷。 各种叫卖声,讨价还价声,牲口的嘶鸣,孩童的嬉闹声,混合着复杂气味,如同潮水般涌来。 “哇——!”即使是已经见过无数次,车厢里的孩子们还是不由得齐齐发出惊叹,眼睛瞪得溜圆。 就连一直闭目养神的赵氏也忍不住掀开眼皮,朝外瞅了瞅:“嚯,人挤人,跟赶庙会似的。” 马车在城门口验看过周正的身份令牌后,缓缓驶入城内。 街道比城外更加拥挤,两旁店铺林立,幌子招摇,布庄米行铁匠铺,杂货铺,茶馆酒肆,琳琅满目的。 空气中充满了各种诱人的香气,刚出炉的芝麻烧饼,热气腾腾的包子,炸油条的焦香,卤肉的浓郁。 还有不知何处飘来的脂粉味和药铺里特有的苦香。 衙役熟门熟路地将马车赶进县衙后院,下车将马给拴好。 “大人,您先回房处理公务?”他跳下车辕问道。 周正点点头,对宋家众人道:“你们可先随胖虎去市集逛逛,晌午时分我们在王记汇合,胖虎做东。” 他顿了顿,又对胖虎道:“好生照看宋兄一家,万不可怠慢。” “大人放心!包在我身上!”胖虎拍着胸脯保证。 周正带着两个衙役先行离开,胖虎立刻如同解开了束缚,精神抖擞地一挥手:“走!我带你们开开眼,买买买,吃吃吃去!先去哪儿好呢?” 宋安沐举手,怀里抱着墨玉也不妨碍她发言:“虎哥,先去看鱼苗!” “对对对!鱼苗要紧!”宋瑞峰也笑道,其他人自然没意见,逛市集对他们来说同样充满吸引力。 胖虎哈哈哈笑到:“得嘞!鱼市在东门码头边上,不远!走着!” 他当先开路,在人群中灵活的穿梭着,宋家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跟在后面,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墨玉在宋安沐怀里调整了一下姿势,眼神扫过熙攘的人群和两旁琳琅满目的摊贩,似乎对一切都有些漫不经心,又似乎什么都看在眼里。 它偶尔会对着某个飘着浓郁鱼腥味的方向,轻轻抽动一下鼻子。 穿过几条热闹的街巷,空气变得湿润起来,一股混合着水腥鱼腥和河泥的气息扑面而来。 人声也更加鼎沸,前方一条宽阔的河流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河岸边停靠着大大小小的渔船和货船。 岸上有一大片的空地便是鱼市所在,这里远比方才的街道更加拥挤和喧嚣,地面湿漉漉的,随处可见鱼鳞和水渍。 一个个用木板,竹筐,水盆搭建的简易摊位鳞次栉比,摊主们多是皮肤黝黑,嗓门洪亮的渔夫或鱼贩子。 “新鲜打上来的鲤鱼嘞!活蹦乱跳!” “刚起网的鲫瓜子!炖汤最鲜!” “大草鱼!便宜卖喽!” “虾米!小虾米!炒菜煮汤鲜掉眉毛!” 叫卖声此起彼伏,夹杂着顾客的询问和讨价还价。 最多的还是卖鱼苗的摊位,大大小小的木盆和瓦缸里,挤满了指头长短的小鱼苗,大多是青灰色或草黄色,在水中成群结队地快速游动,搅起一片片细碎的水花。 也有卖稍大些鱼种的,如巴掌长的鲫鱼鲤鱼苗,被单独放在水桶里。 “哇!好多小鱼!”宋安沐兴奋地跑到一个摆满大瓦盆的摊位前,看着盆里那黑压压涌动的小生命。 摊主是个精瘦的老汉,叼着旱烟杆,瞧见宋家这么一群人,知道是有大主顾上门了。 他热情的招呼着:“小姑娘要买鱼苗?老汉这儿的鱼苗都是清水河里刚捞的,最是鲜活好养活,草鱼鲢鱼鲤鱼苗都有!您瞅瞅?” 宋安沐不懂行,求助地看向身后,宋瑞峰上前一步,蹲下身仔细看盆里的鱼苗。 他虽不是养鱼专家,但基本的眼力还是有的,这些小鱼苗大多身体匀称,游动迅捷有力,在水里很活跃,时不时还扑腾几下,溅起一片水花。 “老丈,这鱼苗怎么卖?”宋瑞峰问道。 “看您要多少了!”老汉吐了口烟圈,“草鱼苗最便宜,二十文一瓢,鲤鱼苗稍贵些,二十五文一瓢,鲢鱼苗三十文,要是你们买得多,老汉这能给您算便宜点!” 宋安沐在心里快速换算了一下,觉得价格尚可接受。 她看向父亲,小声道:“爹,咱们买草鱼和鲤鱼苗吧?听说好养。” 宋瑞峰点点头,又看向胖虎:“胖虎兄弟,你看这苗子成色如何?” 胖虎也蹲下来,伸出手指在盆里搅了搅水,那些小鱼苗受惊,猛地散开又迅速聚拢。 “嗯,活泛!是好苗子!”他肯定道,“老丈,草鱼苗和鲤鱼苗各来三瓢!给咱算实诚点!” “行嘞!”老汉眉开眼笑,拿出两个底部有孔眼漏水的大木桶,用葫芦瓢舀起鱼苗,哗啦啦倒进桶里。 清澈的河水混合着活蹦乱跳的鱼苗注入桶中,宋金秋和宋青阳连忙上前接住沉甸甸的木桶。 付了钱,看着桶里密密麻麻、生机勃勃的小鱼苗,宋安沐心满意足,她已经能幻想到自家小鱼塘里鱼群嬉戏,一副生机勃勃的景象了。 墨玉在她怀里动了动,探头朝木桶里看了一眼,似乎对那些游动的小东西产生了一丝兴趣,但很快又懒洋洋地缩了回去。 买好了此行的首要目标,众人心情更加轻松,让跟来的两个衙役把这桶鱼先运回县衙。 胖虎大手一挥:“走!带你们去尝尝咱们留下镇最有名的王记肉饼子和刘家馄饨!保管让你们吃了还想吃!” 穿行在喧闹的市集中,宋家人的目光被各种新奇玩意儿吸引,吴氏和孙氏在一个卖各色丝线和绣花样的摊子前挪不动步,赵氏对一个卖结实耐磨的粗布摊子多看了两眼。 宋老头和苏老头饶有兴致地看着铁匠铺里打铁的汉子挥舞铁锤,火花四溅,宋金秋和宋青阳在一个卖竹编农具的摊子前挑拣着。 三个小的则被一个吹糖人的摊子牢牢吸引,看着那老艺人用熬化的糖稀几下就吹出活灵活现的小猴子,大公鸡,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陈三罐的鼻子像装了雷达,精准地嗅着空气中各种食物的香气,柳文渊摇着扇子,目光在市井百态中流连着,偶尔掐指,似乎在印证着什么。 胖虎兑现承诺,先带着众人来到一个门面不大的铺子前,门口支着一个大炉子,上面架着厚实的铁鏊子。 一个系着油腻围裙的壮硕汉子正用擀面杖飞快地擀着面皮,旁边一个妇人双手快速地往面皮上抹油,铺上厚厚一层调好的肉馅,再卷起来压扁,放到烧得滚烫的鏊子上。 “滋啦——”一声响,油花四溅,浓郁的肉香混合着面食的焦香瞬间爆炸开来,钻进每个人的鼻腔。 第184章 镇上采购 “就是这儿!王记肉饼子!”胖虎吸溜了一下口水,豪气地喊道,“王老哥!先给咱烙二十个!要大肉馅的!快着点啊!” “好嘞!胖虎爷您稍等!我这边马上就好!保管肉馅多多的!”那王老哥嗓门极大,手下的动作也更快了。 很快,第一锅肉饼子新鲜出炉,金黄色的饼皮被烙得焦脆起泡,边缘微微翘起,热气腾腾。 胖虎付了钱,迫不及待地拿起一个,烫得直吹气,也顾不得许多,张嘴就是一大口。 “咔嚓!”酥脆的饼皮应声碎裂,里面滚烫的,饱含肉汁的馅料涌入口中,浓郁的肉香瞬间在口腔里炸开。 “唔!香!真他娘的香!”胖虎含糊不清地赞叹着,烫得直跳脚也舍不得吐出来。 宋家众人也一人分到一个刚出炉的肉饼子,宋安沐小心地吹着气,咬了一小口,眼睛瞬间亮了! 饼皮酥脆掉渣,里面的肉馅肥瘦相间,剁得细碎却又不失嚼劲,咸鲜的汁水混合着葱姜的辛香。 完美地包裹着每一粒肉末,香得让人恨不得把舌头都吞下去! 她怀里的墨玉也抬起了头,鼻子抽动着,显然也被这香气吸引了,宋安沐掰下一小块递给它。 “好吃!”宋安宇吃得满嘴油光,小脸鼓鼓囊囊。 “嗯!这肉馅调得好,香而不腻!”苏明华也赞道。 “吃起来还挺香,外皮焦脆,里面软和,油用得足,火候也正好!”赵氏点头夸了一句。 陈三罐两三口就干掉了一个,烫得直吸气,又伸手去拿第二个:“唔!地道!比我想的还香!” 众人站在街边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不形象的,捧着热乎乎的肉饼子大快朵颐着,浓郁的肉香和一脸满足的样子,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刚垫了个底,胖虎又领着众人穿过两条街,来到一个搭着凉棚的小摊前,灶台上的大锅里翻滚着清亮透底的汤水,散发出淡淡海味的鲜香。 一个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妇人正在包着馄饨,旁边一个中年汉子在负责煮馄饨打汤和撒料。 “刘婆婆!老规矩!每人一大碗!汤头要足!”胖虎熟稔地招呼着。 “胖虎爷来了?哟,还带了这么多客人!快坐快坐!”刘婆婆笑得慈祥,手上的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很快一碗碗热气腾腾的馄饨端了上来,清亮的汤底里,漂浮着十几只白胖滚圆的馄饨。 汤面上点缀着翠绿的葱花,金黄的虾皮和几滴透亮的油花,那香气比肉饼子更加悠长,却同样勾魂夺魄。 宋安沐舀起一个馄饨吹了吹,小心地咬开薄薄的皮,里面的肉馅粉嫩细腻,带着清甜的汁水,鲜美异常。 再喝一口汤,温润的暖流顺着喉咙滑下,那是一种用时间熬煮出的醇厚鲜美,虾皮的咸鲜恰到好处地点缀其中,鲜得让人头皮发麻。 “唔…”她满足地眯起了眼。 “这汤绝了!”宋安宇夸赞道。 “鲜!真鲜!舌头都要鲜掉了!”苏老头喝的头都不抬,连连点头。 “刘婆婆这手艺,听说几十年如一日,都是这个味儿!”胖虎唏哩呼噜地喝着汤,一脸幸福。 两顿小吃下肚,众人皆是心满意足,疲惫尽消,脸上洋溢着属于口腹之欲带来的快乐笑容。 胖虎拍着鼓起来的肚子,豪迈地问:“怎么样?我没骗你们吧?这肉饼子和这馄饨汤,值不值这一趟?” “值!太值了!”宋安沐抱着墨玉,笑得眉眼弯弯。 “胖虎兄弟,破费了!”宋瑞峰和苏老头等人也笑着道谢。 “嗐!说这些!走,吃饱喝足了,咱接着逛!看看还有啥想买的!”胖虎大手一挥,领着这支刚刚被美食治愈了身心的队伍,再次汇入留下镇喧闹而充满烟火气的市集人流中。 墨玉在宋安沐怀里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金色的瞳孔映照着两旁热闹的店铺和摊贩,尾巴尖悠闲地晃动。 胖虎先是领着他们直奔布庄和杂货铺子集中的那条街。 “嫂子们,这边!这家的粗布最是厚实耐磨,经穿!”他指着路边一家幌子上写着“陈记厚布”的铺子。 赵氏果然被吸引,凑上前去,伸出布满老茧的手指捻了捻摊开的几匹粗布,又左右扯了扯布边,感受着韧劲儿,满意地点点头。 孙氏和吴氏被旁边摊子上五颜六色的丝线和精巧的绣花样子给勾住了脚,两人凑在一起,低声讨论着哪个花样给白露绣在肚兜上好看,哪个颜色配新买的粗布做被面合适。 女眷们在看布头绣线,宋老头和苏老头踱步到一家铁匠铺子门口,饶有兴致地看着炉火熊熊,赤膊的汉子挥舞着沉重铁锤,叮叮当当敲打着一块烧红的铁条,周围火星四溅。 宋金秋和宋青阳兄弟俩在一个摆满竹编物件的摊子前驻足,两人仔细挑拣着,不时拿起一个簸箕或箩筐掂掂分量,看看编织的密实程度,商量着家里哪些农具该换了。 孩子们的眼睛根本不够用,被一个吹糖人的摊子牢牢钉在原地,看着那老艺人用熬得金黄的糖稀捏糖人。 他鼓起腮帮子一吹,手指灵巧地一捏一转,一只活灵活现的大公鸡就出现在细竹签上,看得三人目瞪口呆的,口水都快流到脚面上了。 宋安沐也被一个卖各色小泥哨竹蜻蜓的小摊吸引,怀里的墨玉对一只滚着彩线的藤编小球似乎产生了点兴趣,伸出爪子虚虚地拨了一下。 陈三罐的鼻子没闲着,即便是刚吃饱没多久,他依然像只循着味道的猎犬,又被一股浓郁的油炸糕香气勾住,循着味儿的挤到一个小摊前,看着那黄澄澄的糯米糕在滚油里翻滚膨胀着,变成一个个鼓囊囊的金球。 他忍不住摸出几个铜板:“老板,来俩刚炸出锅的!” 不多会他就捧着烫手的油炸糕呼呼吹着气,咬得满口香甜,吃得那叫一脸餍足的。 柳文渊摇着扇子跟在队伍后面,他的目光在市井百态中流连,偶尔会停在某个面相奇特的摊贩前,或者对着某个行色匆匆的路人掐算起来,嘴里也是念念有词。 脸上时而露出“果然如此”的了然,时而又显出“天机难测”的困惑,引得旁边不明所以的路人侧目。 时间过得很快,胖虎抬头看了看天色,又掂了掂手里帮宋家拎着的几大包油盐酱醋和布料。 他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便扯着嗓门喊到:“各位!时辰不早啦,该买的也都置办齐活了吧?咱们该打道回府喽!我让人送你们回去!” 众人闻言,纷纷聚拢过来。 孙氏和吴氏心满意足地抱着新买的丝线和布头,赵氏的腋下也夹着一匹厚实的蓝色粗布。 宋金秋和宋青阳各提着一个新买的竹筛和一个结实的簸箕。 三个小的也如愿以偿,一人举着一只吹好的糖人,笑得见牙不见眼。 陈三罐满足地摸着肚子,打了个极为响亮的饱嗝,柳文渊收起掐算的手指,一脸高深莫测地摇着扇子。 宋安沐最后看了眼喧嚣的市集,目光落在众人手里抱着的,提着的各种物件,心满意足的笑了。 约摸一刻钟后,一行人带着大包小包回到了县衙后院。 胖虎引着众人将那些刚采购的战利品一股脑儿的堆放到马车里,自有值守的衙役帮忙看管着。 “大人可忙完了?”胖虎探头探脑地朝周正办公的那间签押房张望。 房门虚掩着,能隐约看到周正端坐案后,正凝神批阅着一份文书,眉头微蹙,显然公务繁重。 他听到动静抬起头来,见是胖虎和宋家人便放下笔,揉了揉眉心,脸上露出带着疲态却温和的笑意:“都回来了?东西可买齐了?” “齐了齐了!大人,就等您了!”胖虎连忙应道。 第185章 王记食肆 周正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好,公务暂且放一放,走,吃饭去!” 他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袍穿上,众人浩浩荡荡的出了县衙,直奔位于镇子中心繁华地段的王记食肆。 众人还未到门口,里头那浓郁的油脂香料和面食焦香的独特气味,远远地就钻进了他们的鼻子里。 王记的门脸不算大,但人流不断,跑堂的吆喝声和食客的谈笑声不绝于,店里热闹非凡。 堂内光线略显昏暗,几张方桌条凳几乎坐满了人,跑堂的伙计肩上搭着白毛巾,端着硕大的托盘在狭窄的过道里灵活穿梭着。 嘴里响亮地报着菜名:“油爆双脆一份儿——!熘肝尖儿加急——!” 宋老头一家,还有陈三罐和柳文渊这些没下过馆子的,在踏入人声鼎沸的饭馆,脚步都不由得顿了一下。 他们面上竭力保持着平静,但那四处打量的眼神,微微放大的瞳孔,以及下意识放缓的呼吸,都泄露了内心的新奇和拘谨。 这和他们想象中的“馆子”似乎不太一样,比镇上那些卖包子馄饨的摊子可要“大阵仗”多了。 宋老头下意识的挺直了腰板,赵氏抿紧了嘴唇,努力不让脸上的好奇表现得太过明显,让别人看出自己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宋金秋和宋青阳的目光被邻桌那盘油亮红润的红烧肉牢牢吸住,两人的喉头都悄悄的滚动着。 吴氏和孙氏新奇地看着跑堂伙计手里那层层叠叠几乎要倒下来的碗碟,担心它们随时会摔下来。 陈三罐贪婪地捕捉着空气中每一丝肉香,眼睛亮得惊人,嘴角忍不住向上咧,又被强行的压住。 柳文渊摇着扇子的手停顿了一瞬,他看着堂内喧闹的食客,脸上那副“早已算尽一切”的矜持表情差点没绷住,赶紧用扇子半掩住脸,轻咳了一声。 三个小的可就没那么多顾忌了,他们被这从未见过的热闹场景和扑鼻的香气彻底点燃了,小脑袋转得像拨浪鼓,几双眼睛到处看。 元序更是忍不住小声惊呼:“哇!好香啊!好多人!” 穿越四人组以及苏老头,则表现得自然得多,宋瑞峰和苏明华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这古代饭馆的运作模式。 跑堂如何招呼,后厨如何出菜,仿佛在考察什么社会项目。 宋安沐好奇地打量着墙上挂着写着菜名的木牌和水牌,宋安宇小大人似的,目光扫过邻桌的菜色,似乎在评估着性价比和口味。 苏老头神情自若,显然对这样的环境并不陌生,甚至还微微点头,心里在想这馆子的烟火气够不够地道。 胖虎是这里的熟客了,他大嗓门地喊道:“掌柜的!楼上雅间儿还有地儿没?我们人多!” “哟!胖虎爷!哎呀!县令大人也来了!楼上正好空着一间大的!”一个身材微胖,笑容可掬的中年掌柜迎了上来,在看到周正也在队伍里后更加热情了,将他们引向狭窄的木楼梯。 在略显拥挤但还算干净的雅间落座,胖虎豪气地点了满满一桌子菜。 什么油汪汪的红烧肉,焦香四溢的烤鸡,清爽的拌三丝,鲜美的鱼羹等,各类菜品琳琅满目。 这菜名一出来,把宋家人都给说馋了,原本没那么饿的肚子好像瞬间被清空,等待着食物的投喂。 这里上菜很快,菜一上桌,气氛热烈了起来,胖虎热情地招呼着:“来来来!都别客气!趁热吃!” 宋老头一家和柳文渊起初还有些放不开,夹菜的动作都透着小心。 但当那香酥的肉丸咬下去,酥皮在口中碎裂,滚烫鲜美的肉汁迸发出来,所有的矜持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宋金秋吃得满嘴油光,宋青阳斯文些,但下筷的速度丝毫不慢。 赵氏尝了一口红烧肉,眼睛一亮,嘴上却还要嘀咕一句“这肉炖得不够烂糊”,但手里的筷子又伸了过去。 吴氏和孙氏小口吃着饺子,互相交流着这馅儿是怎么调的。 陈三罐那是如鱼得水,吃得两眼放光,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还要含糊不清地赞着“香!真香!”,那满足感几乎要溢出来。 柳文渊起初还维持着风度,小口品尝,但架不住美食诱惑,尤其那烤鸡皮脆肉嫩,不知不觉间也加快了速度,扇子早就丢在了一边。 三个孩子吃得小嘴油乎乎,元冬和元序比赛似的啃着鸡腿,白露小心的吃着鱼羹,眼睛都弯成了月牙状。 穿越四人组和苏老头则吃得比较从容,宋瑞峰和苏明华边吃边低声点评着菜式,偶尔还聊一下这古代饭馆的经营门道。 宋安沐小口咬着肉饼,觉得味道还不错,但心里暗暗比较着现代吃过的各种馅饼,宋安宇在认真地品尝着每道菜,似乎在分析食材和调味。 苏老头吃相优雅,偶尔还会给脚下墨玉的碗里夹点菜啊肉啊的。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杯盘狼藉的,胖虎摸着滚圆的肚子结了账。 离开喧嚣的王记,众人都带着饱食后的慵懒和满足回到县衙后院,周正脸上也充满了饭后的红润。 宋老头作为一家之主,连忙上前一步,对着两人深深一揖:“周大人,今日叨扰了!承蒙大人关照,也让胖虎兄弟破费请了这一桌好席面,我们宋家上下,感激不尽!” 苏明华拉着儿女,也温声道:“是啊,今日真是让您二位费心了,这顿饭吃得舒坦,我们的东西也置办得齐全了,真是多谢了!” 胖虎连忙摆手,哈哈大笑着:“哎呀呀,你们太客气了!见外了不是?说好了我请就我请!看着大伙儿吃得香,我胖虎心里就敞亮!” 赵氏这次没再跟着唱反调,也附和了一句,虽然语气还是有点硬邦邦的:“胖虎兄弟是个实诚人,周大人也体恤,老婆子我也谢过了。” 这已经是她难得的“软话”了。 “胖虎哥哥!肉饼子好吃!”元冬舔着嘴唇,意犹未尽地喊。 “馄饨汤也鲜!”元序怕被哥哥喊赢了,也跟着喊道。 连白露也跟着说道:“谢谢胖虎哥哥,肉饼饼好吃!” 童言童语引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陈三罐摸着肚子,一脸回味无穷,对着两人连连作揖:“香!真香!胖虎兄弟,您这东道做得够意思!还有周大人,多谢您给的这机会!” 柳文渊这厮整了整衣冠,对着周正和胖虎行了个标准的书生礼,动作文雅地道:“今日承蒙二位的盛情款待,佳肴美馔,宾主尽欢,实乃幸事,在下亦深表谢忱。” 周正脸上带着笑意,对着众人拱手还礼:“各位言重了,今日一聚也是本官公务之余的放松,胖虎这人本就热情,你们无需挂怀。” 他语气转为沉稳:“村中抚恤及后续事宜,本官会加紧办理,林里正那边也请你们多协助,虫蛇之患虽已暂平,但恐再起,切莫松懈。” “大人放心!”宋老头代表众人郑重应下,“我等定当尽力!” 众人再次如同来时一般,挤上了那辆宽大的马车,另一辆马车车厢里堆满了他们采买的东西。 衙役跨上马背抓起鞭子,周正对他嘱咐道:“出发吧,路上稳当些!” “放心吧大人!”衙役响亮地应了一声,甩了个鞭花。 胖虎在后面挥手告别:“大家路上小心!有空了再来镇上玩!到时候我还请你们吃好吃的!” 车轮再次滚动,碾过青石板铺就的街道,缓缓驶出留下镇那斑驳的城门,重新踏上通往太平村,向着暮色渐起的村庄驶去。 第186章 盘店的念头 留下镇的喧嚣渐渐被抛在身后,车轮碾过归途,车厢里不复来时的兴奋,多了几分饱食后的慵懒。 孩子们依偎在大人身边,随着马车的摇晃昏昏欲睡。 元冬和元序怀里紧紧抱着从摊子上买来的玩具,嘴角带着笑,白露已经在娘亲的怀里睡得香甜。 墨玉在宋安沐腿上蜷成一团,尾巴尖偶尔扫过她的手腕,发出轻微的呼噜声。 大人们也放松了心神,低声交谈着方才市集的见闻和买到的物品。 那桶鱼苗在另一辆车厢里随着马车的颠簸而微微晃荡着,发出轻微的水声,宋安沐心里盘算着回去后如何尽快给小鱼塘换水放苗。 宋瑞峰和苏明华并肩坐着,前者看着对面闭目养神的岳父,心中一个琢磨了有一阵子的念头,终于还是忍不住的冒了出来。 他轻轻碰了碰妻子的胳膊,压着声音道:“明华,你看岳父,自打南迁落脚,这精气神总像是缺了点什么。” 苏明华看向老父亲,虽然苏老头闭着眼,但他眼皮下的眼珠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她轻叹一声:“是啊,我爹一辈子行医问药治病救人,那药铺就是他的半条命根子,如今虽说太平村安稳,可没了药铺,他就像是离了水的鱼,空落落的,虽然有帮着村民们看看头疼脑热,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宋瑞峰点点头,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商量的口吻:“所以我寻思着咱们手里还有些余钱,不如到镇上盘下一家小点的药店,让岳父重操旧业?这样他有事做精神头也能回来,岳父的医术也能惠及更多人,你看如何?” 苏明华眼睛一亮,显然有些动心了,父亲能重开药店恢复往日神采,自然是她乐见的。 “这主意好是好!只是…”她微微蹙眉,“盘店进药材本钱不小,镇上铺面租金和日常开销也不是小数,而且太平村离镇上不算近,爹若每日来回奔波,也太辛苦了些。” “辛苦是辛苦些,但总比现在这样悬着心强。”苏老头的声音忽然响起,他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目光瞧着十分清明,显然把女儿女婿的低声细语都听进了耳中。 他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但眼底深处却有压抑的波动:“我之前确实有想过要盘店,只是怕拖累你们,我那点棺材本盘个小小的门脸,再进点寻常药材,应也够了,只是这来回…” “外公!爹!娘!”宋安沐清脆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带着一股子按捺不住的兴奋劲儿。 她和宋安宇凑了过来,两双眼睛亮得像夜空里的星星,应该是把刚才三人的谈话听了个七七八八。 说到开店搞事业,这两个内里装着现代灵魂的“小屁孩”可就不困了! “盘店好呀!”宋安沐又往前凑了凑,小脸上满是跃跃欲试,“外公开药店悬壶济世,多好啊!” 她眼睛弯成了月牙:“不过嘛…单开药店多单调呀!娘,您南迁路上做的那些吃食,连周大人和虎哥都赞不绝口!咱们要不干脆再盘个店,也不用多大,就卖些简单的吃食!” 宋安宇立刻跟上,小脑袋点得像小鸡啄米:“对对对!姐说得对!食材咱们有优势啊!空间里的菜能现采现用,多新鲜水灵,还有家里的那些鸡鸭,以后养肥了也能用上,娘您的手艺加上最新鲜的食材,肯定能把镇上那些食客的心巴都俘获了!” 宋安沐趁热打铁,逻辑清晰的继续分析着:“而且太平村离镇上太远,外公要是天天这么跑,身体怎么吃得消?开食肆也是一样,咱们可以盘个带后院的,就和以前的那个药铺一样,这样以后收工了就能住在镇上,多方便啊! 爷爷他们再到镇上采购,也能把一些东西存放在店里,空间里的菜,咱们每天进去摘最新鲜的带出来,直接在食肆里用,还省了运输的功夫!” 她怀里的墨玉“喵”了一声,像是在表示赞同。 这番话说得又快又急,条理异常清晰,把开店的优势和空间物资的隐蔽利用方式都点得明明白白。 把三人听得一愣一愣的,苏老头捋胡子的手都停了下来,心里有了一丝难以抑制的心动。 他原本只想着自己那点药店的事,没想到外孙女和外孙一下子把格局打开了,还给出如此可行的方案。 “这…这能行?”苏明华下意识地问,心跳都有点快了。 一想到她开个小食肆,既能施展手艺补贴家用,又能帮衬父亲,还能解决父亲奔波之苦… 这诱惑太大了! “怎么不行!”宋安宇小胸脯一挺,“娘您忘了虎哥怎么夸您的饼子,您的汤了?咱们空间里的菜水灵新鲜,是顶顶好的,谁吃了不说句脆嫩?这两样加一起,就是王炸!” 他蹦出个新词。 “王炸?”苏老头疑惑。 “呃…就是特别厉害,天下无敌的意思!”宋安宇赶紧解释。 车厢另一头,一直竖着耳朵听的陈三罐,听到“食肆”两个字,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口水差点流下来。 他猛地凑过来,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嫂子要开食肆?好啊!太好了!就凭嫂子的手艺,再加上那水灵灵的菜,保管生意火爆!到时候我绝对第一个去捧场!天天去!” 柳文渊摇着扇子,慢悠悠地插了一句:“嗯,此乃可行之道,宋娘子巧手,食材得天独厚,地利人和皆备,在下不才,或可于店中设一席之地,为食客卜个前程吉凶,添些雅趣?” 要不要开店还没个说法呢,这人已经在规划自己的“工作岗位”了。 赵氏原本靠着车厢壁假寐,听到动静掀开眼皮,哼了一声:“折腾!开什么店!在家好好种地养鸡鸭比啥不强?开店那不得花钱?万一赔了…” “娘,”宋青阳温和地打断她,“大哥大嫂和苏伯都是稳妥人,盘店也是正经营生,神仙洞府里的菜那么多,自家吃不完,能换成钱也是好事,再说,苏伯有事做精神头好,也是咱们小辈的福气不是。” 孙氏和吴氏也小声附和,她们虽然觉得开店是大事,但无脑相信大哥大嫂的能耐准没错! 宋老头磕了磕烟袋锅子,沉声道:“你们自己琢磨,若是觉得行,家里也不会说不支持,钱不够,我们那点积蓄也能拿出来凑凑,就是有一条要注意,稳妥为上,莫要贪大。” 苏老头沉默了片刻,目光扫过女儿女婿热切的眼神,又看了看两个眼巴巴瞅着他的外孙女和外孙。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什么重担,脸上露出了南迁以来第一个真正舒展,带着点期盼的笑容。 “行!那就试试!老夫这身老骨头还能再动弹动弹!开个小小的药店,继续悬壶济世,至于食肆…” 他看向女儿:“明华,爹信你的手艺绝对没问题!咱们父女俩就在这留下镇,再支起个小摊子!” “爹!”苏明华眼眶微热。 宋瑞峰也笑了,感觉肩上的担子轻快了些:“好!那等村里再稳定些了,咱们就合计合计,看看镇上有没有合适的铺面!” 车厢里的气氛瞬间变得热烈而充满憧憬,开店的念头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了层层希望的涟漪。 宋安沐和宋安宇兴奋地击了下掌,墨玉在她怀里动了动,也被众人的情绪感染。 就在这个时候,马车缓缓停了下来,车辕上传来衙役的声音:“宋老爷,到村口了!” 众人掀开车帘,太平村熟悉的轮廓出现在暮色中,虽然依旧带着灾后的痕迹,但村道上撒着的石灰在夕阳下泛着微光,村里各处炊烟袅袅,透出一种顽强而平和的生机。 第187章 盘店的章程 太平村的日子,如同被石灰水仔细冲刷过一遍,渐渐沉淀下来,村道上的灰白粉末在雨水的冲刷下淡去,只留下些许印痕。 塌陷的巨坑被一点点填平,新土覆盖了旧日的伤痕,肉眼看上去虽然显眼,却不再是吞噬生命的陷阱。 祠堂里的伤者在官药和大夫的精心调理下,情况渐趋稳定,痛苦的呻吟被低弱的交谈和偶尔的咳嗽取代。 宋家西院菜地里的菜苗在灵泉水的滋养下,长得郁郁葱葱,后院小鱼塘里,那些新落户的小鱼苗也适应了新环境,在水草间穿梭觅食着。 村里的一切都在缓慢而坚定地回归到正轨上,宋家人心头那根紧绷的弦,也终于可以稍作放松。 而那个在归家马车上萌芽的盘店计划,便顺理成章地提上了日程。 这日清晨,天光微熹。 宋家小院门口,一辆从村民处借来的牛车已经套好板车,老黄牛在打着响鼻,悠闲地甩着尾巴。 宋瑞峰和苏明华正将几个装着干粮水囊包袱搬上车,宋安沐也在一旁帮忙,宋安宇背着他那个装着自制炭笔和小本子的斜挎包,姐弟俩脸上都带着按捺不住的兴奋和期待。 苏老头换上了一身半新的青色布袍,整个人精神矍铄,腰间的药囊鼓鼓囊囊,装着他视为珍宝的几样常用工具和几味应急药材。 “爹娘,家里就辛苦你们照看着了。”宋瑞峰对送到门口的二老说道。 “放心吧,”宋老头点点头,“荒地那边有老二老三盯着,家里有我们。” 赵氏拉着大儿媳的手,难得地絮叨了几句:“老大媳妇,镇上不比村里,人多眼杂的,凡事多留个心眼,盘店是大事别急着定,多对比几家,钱不够了就回来拿。” “知道了,娘,您放心吧。”苏明华笑着应道。 吴氏和孙氏也在一旁叮嘱两个孩子要听话,别乱跑。 “大哥,你们一路顺风!”宋青阳牵着牛绳,憨厚地笑着。 “走了!”宋瑞峰拍拍牛车板,招呼众人上车。 几人依次爬上牛车,宋瑞峰手中的鞭子在空中甩了个空响,老黄牛迈开步子,拉着牛车晃晃悠悠地驶离了太平村,踏上了通往留下镇的土路。 车轮碾过熟悉的官道,晨风带着泥土和青草的微腥气息,轻轻拂过面颊,令人精神一振。 “爹,娘,”宋安宇从斜挎包里掏出他的小本子和炭笔,小脸上一派认真,“咱们得捋捋盘店的章程,首要目标是铺面位置,外公的药店要清净方便问诊,最好离居民区近点,但也不必在闹市,娘的食肆呢,我觉得最好靠近人流量大的地方,比如主街口和集市附近,或者靠近码头,码头工人多,早上上工中午歇息,都需要吃些热乎的快餐食。” 宋瑞峰赞许地看了儿子一眼:“安宇分析得在理,你外公的药店可以寻那种临街但位置稍偏些,带个小院的后铺,既安静,煎药熬药也方便,还不扰邻,食肆嘛…” 他看向妻子:“明华你觉得呢?” 苏明华低头想了一会后说道:“主街口租金怕是不便宜,咱们刚起步,还是稳妥些好,靠近集市是个不错的选择,赶集的人多,人流有保障,码头确实工人需求大,但环境可能嘈杂些,也怕有些地痞闲汉生事,我看不如先紧着集市附近找,若实在没有找到合适的,再考虑码头。” “娘考虑周全,”宋安沐接口道,“还有一点很关键,就是两家店最好别离太远,这样万一有什么事,外公和娘能互相照应,咱们来回跑也方便,要是能在一个巷子里,或者就隔几家铺面,那是最理想的!” 她说着,仿佛已经看到了两家小店比邻而立的和谐景象。 苏老头捋着胡子,点点头:“安沐说得对,若能寻得相邻或相近的两处小铺面那是最好不过,省了来回奔波之苦,也方便。” “那本钱预算呢?”宋安宇在小本子上飞快地记着要点,头也不抬地问,“药铺需要盘店面,打药柜,进第一批药材,大概需要多少?还有娘的食肆,盘店面,置办灶具锅碗,桌椅板凳,初期买米面油肉的开销,又大概多少?咱们心里得有个底,跟人家谈价才有谱。” 苏老头略一沉吟:“老夫估算过,若是寻常巷子里一间不大的门脸,盘下来连同简单的修整,约莫需十五到二十两银子,打一套能用的药柜十两左右,初期进些常用药材大约也得十两上下,如此,四五十两银子,应能支应起来。” 他报出数字,语气很平静,显然对自己的积蓄很有把握。 苏明华的心中在飞快盘算着,宋瑞峰开口道:“食肆这边,盘店若是位置稍好些,恐怕也得二十两上下。置办东西杂些,大铁锅,蒸笼,案板,水缸,碗筷碟勺,加上几张桌子条凳等,省着点花,十五两应该能置办齐整,初期采买米面油盐肉的消耗,先备下五两银子周转,这样算下来,食肆这边启动,也得四十两出头。” “那咱们两家合起来,就是小一百两了…”宋安沐咂咂舌,虽然知道空间里藏着“巨款”,但真听到这个数字,还是觉得压力挺大的。 “钱的事不用太忧心。”宋瑞峰拍了拍女儿的头,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南迁路上的积蓄和那意外之财足以覆盖这些开销。 “还有人员!”宋安宇在本子上划拉着,“外公的药铺,需要个帮手吧?抓药煎药打扫什么的,外公一个人肯定会忙不过来。” 苏老头笑道:“这个老夫早想好了,陈三罐那小子鼻子灵手也巧,认药材比寻常药童还快,他跟着老夫打下手正合适,而且他好吃,在药铺待着耳濡目染,说不定还能学点调理身体的食补方子,也算是人尽其才。” “噗,”宋安沐笑了,“三罐叔要是知道能跟着外公学本事,还能在镇上待着,肯定得乐疯了不可!” “食肆这边,”苏明华接过话头,“我一个人肯定忙不开,灶上掌勺,跑堂招呼客人,收钱算账,洗刷收拾都得有人,我的想法是让娘和二弟妹三弟妹轮换着来帮忙,一次来两个人就够,一个主灶上,一个负责前面招呼收拾,再留一个人在村里看顾着孩子们,这样她们也能轮换着歇歇,家里也不至于完全撂开手。” “娘这安排合理!”宋安沐点头,“那柳先生呢?他可是毛遂自荐要在食肆店里摆桌算卦的。” 苏明华莞尔:“嗯…柳先生嘛…就由着他吧,在食肆的角落给他支个小桌,摆上签筒卦盘,他爱坐就坐,有生意就做,没生意就喝茶,他那套说辞也算给店里添点不一样的景致,只要他不嫌闷得慌就成。” 众人想象着柳文渊在烟火缭绕的食肆里仙风道骨地摇扇算卦的模样,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那我和安宇呢?”宋安沐指着自己和弟弟。 “你们俩呀,”苏明华点了点她的额头,“就是两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外公药铺忙了就去帮着整理药材晒药,食肆忙了就帮着招呼客人跑跑腿,想回村看看爷奶和弟弟妹妹了,就跟着牛车回去住两天,你们是咱们三家的机动联络员!” “得令!”宋安沐和宋安宇异口同声,对这个“机动”的身份颇为满意。 墨玉在宋安沐怀里“喵”了一声,似乎在说:还有我,我是你们的空间运输大队长兼安全顾问。 牛车不紧不慢地前行着,一家人围绕着盘店的蓝图热烈讨论着,细化着每一个可能的环节,预想着可能遇到的困难和对策。 阳光渐渐升高,驱散了清晨的薄雾,将官道照耀得一片明亮。 留下镇那青灰色的城墙轮廓,终于在视野尽头的地平线上,越来越清晰地显露出来。 那不仅仅是一座城镇的轮廓,更是他们即将开启新生活的起点,充满了挑战,也孕育着无限的希望。 牛蹄踏踏,车轮辘辘,载着一家人的憧憬与筹谋,坚定地驶向那喧嚣的市镇烟火之中。 第188章 盘店的落定 与上次来镇上时不同,这一次他们的目光带着明确的目标和审视的意味,在鳞次栉比的店铺间穿梭逡巡。 “咱们先去人市找牙人?”宋瑞峰把牛车停到专门停车的地方,交了停车费,转头征询岳父和妻子的意见。 在镇上盘店,找熟悉本地行情的牙人是最快捷的途径。 苏老头捋须点头:“嗯,正该如此,上次来我看到镇衙附近就有个人市,牙行云集。” 留下镇的人市果然热闹,街边一溜排开挂着各类牙行幌子的铺面,门前或坐或站着些精明的牙人,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过往行人。 宋瑞峰寻了个看着还算面善,穿着半旧但干净长衫的中年牙人,上前道:“这位牙人请了,鄙姓宋,想在这镇上寻两处相连或相近的小铺面,一处做药铺需清净些,一处做食肆需近集市或人旺处,不知可有合适的?” 那牙人姓孙,一听是两处铺面的大生意,眼睛顿时亮了,脸上堆满热络的笑容:“哎哟,宋爷!老爷子!还有夫人,小公子小姐!快请进请进!外头乱糟糟的,坐下喝口茶慢慢说!” 他将一行人引进自家铺子后面一间还算干净的小茶室。 孙牙人给他们上了粗茶,拿出几本厚厚的册子,一边翻找一边道:“宋爷您这要求说难不难,说易也不易,两处相连的铺面在咱们这留下镇可不多见,即便有,位置和价钱也未必合意,相近的我这儿倒是还真有几处合适的房源,您几位听听看?” 他先指着一处:“这第一处,在城西桂花巷,巷子里清净,住的都是些老街坊,邻里和睦,巷口就有一处空铺,原先是家笔墨铺子,虽说地方不大但规整,后头还带个小院,煎药熬药正合适,离这铺子隔三家,还有一处临巷的小门脸,以前是卖豆腐的,位置稍偏巷子里头点,但胜在租金便宜,收拾出来做食肆,主要做街坊生意,倒也行。” 孙牙人顿了顿,观察着宋家几人的反应:“就是离集市远了点,赶集的人流沾不上光。” 苏老头微微蹙眉,清净是够了,但做街坊生意的食肆,和他预想中靠近集市人流的目标有差距。 孙牙人察言观色,立刻又翻出一页:“那再看这第二处如何?在城东杨柳街,斜对着就是咱们镇上的大集,位置那是顶顶好的,有两处小铺面挨着,一家原是杂货铺,一家是成衣铺子,都刚盘出来没多久,地方大小都合适,前面开店,后头都能隔个小间住人!就是…” 他搓了搓手,露出一点为难的神色:“这位置好,租金自然就高些,而且铺面旧,要拾掇的地方不少,本钱就上去了。” 这位置确实是极好! 苏明华和宋瑞峰互看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心动,但租金和装修成本的压力也显而易见。 “还有第三处吗?”宋安宇放下茶杯,小大人似的问。 “有有有!”孙牙人忙不迭地翻到另一页,“这第三处在城南清水河码头附近,码头那边船工力巴,来往客商多,人流量是没得说,有两处小铺面,就隔着一家小小的铁匠铺子,一处原先是个小茶馆,地方宽敞些,另一处小点,以前是给人写信代笔的,租金比杨柳街那边便宜不少,就是环境鱼龙混杂些,怕是不太清净。” 苏老头眉头皱得更紧了。 码头喧嚣杂乱,鱼龙混杂的,绝非开药铺的理想之地。 宋安沐抱着墨玉,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它柔软的皮毛,脑子飞快的转着:“孙牙人,除了这三处,还有没有离集市近些,但又不至于太喧闹,租金也适中的地方?最好是能让我们先看看铺面?” 孙牙人想了想,猛地一拍大腿:“哎!您这么一说,我还真想起一处!就在城北,离集市后街不远,有条叫梧桐里的小巷子!闹中取静!巷子口对着集市后门,人也不少,但进了巷子就清净多了,巷子中段有一处带小院的小铺面空着,原是家小医馆,老大夫回乡了!这铺面做药铺简直是现成的!药柜也是配套的! 您几位肯定满意!离这铺面隔了大概有五六家吧,还有一处小铺面空着,以前是家小饭铺,灶台桌椅都还齐全,拾掇拾掇就能用!租金嘛,比杨柳街便宜,比码头那边贵点,但绝对公道!关键是清净和便利都占了!” “梧桐里?”苏老头眼神一亮。 这名字听着就合心意。 闹中取静,还带小院,原先是医馆?简直是为他们量身定做! 苏明华和宋瑞峰也来了精神:“孙牙人,方便现在带我们去看看吗?” “方便!太方便了!几位稍坐,我这就去拿钥匙!”孙牙人喜笑颜开,立刻起身去取钥匙。 一行人跟着孙牙人穿街过巷,来到了梧桐里,果然如他所言,巷口正对着集市的后门,附近人来人往颇为热闹,但一拐进巷子喧嚣便似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开,石板路干净,两旁是些住家和小铺子,显得清幽许多。 先看的是巷子中段的人那处原医馆,推开略显斑驳的木门,一股淡淡的陈年药香传来。 铺面不大但方正,靠墙立着一排敦实的旧药柜,有些陈旧,不过木质厚实,擦拭上油后定能焕然一新。 旁边一张宽大的诊桌,上面落满灰尘,后门连着一个小天井,天井一角有口小水井,旁边还有个小棚子,应该是原先煎药的地方。 天井后头是两间小小的厢房,虽然简陋,但收拾出来住人不成问题。 苏老头里里外外仔细看了一遍,尤其是那药柜,拉开几个抽屉看了看榫卯结构,又敲了敲木头,脸上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满意之色。 他摸着那诊桌,眼神里流露出一种重回故地的感慨。 这地方,比他预想的还要好。 “外公,这地方真不错!省了打药柜的钱了!”宋安沐小声说。 “嗯!”苏老头重重点头。 接着去看巷尾那处原饭铺,铺面比医馆稍小,但位置更靠近巷口,人流相对多些。 里面空荡荡的,但灶台烟道都还在,墙壁被烟火熏得有些发黑。 后头同样有个小小的厨房和一间仅容一榻的小屋,破旧是破旧了点,但胜在基础功能齐全,改造空间大。 “娘,您看,”宋安宇指着灶台位置,“这里可以放主灶,这边空位可以再搭个小灶眼煮汤熬粥,前面这块地方摆四张桌子没问题,收拾干净刷白了墙,再挂些布帘子肯定亮堂!” 苏明华也在心里默默规划着,越看越觉得可行,这位置既沾了集市的光,又避开了主街的过度喧嚣。 离苏老头的药铺也就几步路,照应起来不要太方便。 “孙牙人,”宋瑞峰心中已有决断,但面上不显,他沉稳问道,“这两处铺面租金几何?盘下来又需多少?” 孙牙人早看出这家人是真看中了,连忙报数:“宋爷,这医馆铺面带小院,位置好,格局也好,原先的物件也值点钱,东家说了,若是诚心要,连铺面带里头这些药柜诊桌,一并盘下来,作价三十五两!租金按年付,一年八两银子!那小饭铺呢,盘下来十五两,里头灶台桌椅都算您的!租金一年五两!” 这价格比杨柳街那两处相邻的铺面便宜不少,又在预算之内。 “三十五两…十五两…”宋安沐小声算着,“加起来五十两盘店钱,一年租金十三两。” 第189章 新车与归途 苏老头捋须沉吟片刻,开口道:“孙牙人,烦请带话给东家,医馆这铺面我们诚心要,连同里面所有物件一起三十两,今日便可立契,租金按八两一年付,那小饭铺…”他看向女儿女婿,“你们觉得如何?” 苏明华看向丈夫,宋瑞峰点点头:“十五两盘店,五两一年租金也可接受,烦请孙牙人问问,能否再让一点?十四两盘店,租金不变?” 孙牙人心里飞快盘算了一下,知道这价格虽压了些,但也在东家给的底线之内,而且两处一起做成的话,他的佣金也更丰厚。 他故作为难地咂咂嘴:“宋爷和老爷子,您二位这价…唉,也罢!看在你们诚心诚意,又是两处一起要的份上,我老孙就厚着脸皮去跟东家说说!几位稍候,我这就去问问!” 孙牙人匆匆离去。 等待的间隙,一家人站在梧桐里清幽的巷子中,看着这两处承载着他们希望的铺面,心头都涌动着激动。 墨玉从宋安沐怀里跳下来,迈着优雅的步子,在医馆门口嗅了嗅,又踱到小饭铺前看了看。 最后回到宋安沐脚边,“喵”了一声,跟在表示认可似的。 约莫半个时辰后,孙牙人满头大汗地回来了,脸上带着喜色:“成了!宋爷!东家答应了!医馆铺面就三十两,东西全归您!租金八两一年!小饭铺十四两盘,里头东西也归您,租金五两一年!您看咱们这就去衙门办理红契?” “好!”苏老头和宋瑞峰异口同声,脸上都露出了如释重负又充满干劲的笑容。 在衙门户房书吏的见证下,两份盖着鲜红官印的契书落到了两人的手中,薄薄的一张契纸,是以后安身立命的凭证,更是新生活的起点。 拿着新鲜出炉的房契再次回到梧桐里,众人站在属于自己的铺面前,感觉截然不同。 苏老头抚摸着医馆门框上斑驳的痕迹,眼中感慨万千,苏明华和宋瑞峰看着那间需要大改造的小饭铺,已经在脑海里勾勒出未来食肆的模样。 “岳父,您看这医馆,匾额得重新做一块,就叫杏林堂如何?简单大气又好记。”宋瑞峰提议。 “好!就叫杏林堂!”苏老头点头。 “娘,那咱们的食肆呢?”宋安沐迫不及待地问,“叫留香居好不好?留下美味,齿颊留香!” “留香居…嗯,听着不错!”苏明华笑着点头,“比你爹起名强!” “接下来,”宋安宇掏出他的小本子,炭笔刷刷记录,“需要装修,外公的杏林堂主要是清洁,修葺药柜和添置些新药材,娘的留香居工程要更大些,粉刷墙壁,修整灶台,添置桌椅碗筷,还有定制招牌!也得尽快通知家里,准备过来帮忙收拾!” “对!”宋瑞峰看着眼前两处属于他们家的铺面,豪气顿生,“咱们兵分两路,明华你带着安沐安宇在店里先规划着,看看怎么拾掇,我和岳父去趟药行,看看药材行情,顺便买些清洁打扫的东西回来。” “好!”苏明华点头,拉着儿女进了店里,开始对着灶台墙面比划起来,宋安宇又掏出了他的小本子,拿着炭笔刷刷地在上面画着草图。 宋瑞峰和苏老头则直奔镇上的药行聚集地,空气中散发着各种药材的味道,苦涩的,清香的,辛辣的。 苏老头如鱼得水,一家家的看过去,仔细询问着常用药材的品相和价格,神情专注的与掌柜们交谈,宋瑞峰在一旁认真听着,默默记下行情。 两人打听清楚后,又到杂货铺里买了好几把结实的大扫帚,几块粗糙的抹布,几大包去污的碱面,还有水桶木盆等一应清洁用具。 采购完,他们提着东西往回走,宋瑞峰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牛车和马车,心里那个念头越来越清晰。 “岳父,”他开口,声音带着点斟酌,“您看这铺子盘下了,往后咱们太平村和镇上两头跑是常事,安沐那丫头还一直记着我答应给她买车的事,虽说马车现在买不起,但总靠借村里的牛车或者走路来回镇上,也不是长久之计,不如咱们再买辆牛车?” 他指了指前面不远处的车马行幌子,苏老头的脚步顿了顿,他看了女婿一眼,又看看自己手里提着的沉重水桶,再看看街上那些负重的牛马。 低头思索了一会,他点点头:“是该有辆自己的车,牛车就挺好,实用,也养得起。” 他想到上次外孙女那半真半假的“讨债”,嘴角也忍不住弯了弯。 两人进了车马行,宋瑞峰仔细的挑选了一头毛色油亮,骨架结实,眼神看着挺温顺的壮年黄牛,又配了一辆车板宽大结实的牛车。 付钱交割时,看着从自己手里花出去的银子,宋瑞峰心头掠过一丝肉痛,但想到这不仅是运输工具,还是对女儿的承诺,更是未来店铺与太平村之间的重要纽带,这钱就花得值! 当两人后面跟着一辆簇新的牛车出现在店铺门口时,苏明华正蹲在地上,用小石子划着什么布局。 宋安沐踮着脚指着房梁上的一处蛛网在说什么,宋安宇趴在一块还算干净的门板上,在本子上画得认真。 “娘!姐!快看!”宋安宇最先听到动静,他抬头一看,眼睛瞬间瞪得贼大,手里的炭笔啪嗒掉在本子上。 两人一齐回头看去,一打眼就看到门口那神气的黄牛和崭新的牛车,不由得惊得张大了嘴巴。 苏明华下意识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这…这是…?” 宋瑞峰将车上的清洁工具搬下,拍了拍结实的车辕,脸上带着点得意又有点不好意思的笑容:“刚买的,往后咱们村镇两头跑,没个自家的车实在不方便。” 他看向高兴到傻笑,在原地没动静了的女儿:“安沐,爹答应你的事可做到了,咱们清账了啊!” 宋安沐愣了两秒,随即爆发出惊喜的欢呼,像只小雀儿扑到牛车前,小手爱惜地摸着光滑的车辕:“哇!爹!你真买啦!咱家有牛车啦!清账清账!说话算话!” 她兴奋得小脸通红,围着牛车转了两圈,又去摸那温顺的黄牛。 宋安宇也跑过来,小脸上满是开心:“太好了爹!以后送菜送人,买东西什么的可方便多了!” 苏明华看着这崭新的牛车,看着在牛车旁捋着胡须笑的父亲,再看看喜笑颜开的丈夫和儿女。 心中那点对花销的担忧被这实实在在的便利和家人的喜悦冲散了。 她走上前拍了拍丈夫的手臂,温声道:“是该买的,往后这用处可大着呢,这钱花得值。” 苏老头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暗笑:这女婿倒是个实诚性子,闺女一句话还真就记到现在,嗯,牛车比那华而不实的马车强!不过嘛… 他目光扫过那新牛车和油亮的牛背,摇摇头,心里默默的补充了一句:这一家的“败家子”,往后可得让他这老头子多挣点银子才养得起了! “好了,该干正事了,”宋瑞峰招呼道,“东西买齐了,咱们也先回村一趟,把这好消息告诉大伙,也把人员接过来,一起拾掇咱们的新地盘!” “走!回家报喜去!”苏明华呵呵笑着,关了店门爬上牛车。 全新的牛车载着一家人,吱吱呀呀地驶离了梧桐里,踏上了归途。 老黄牛步伐稳健,新车辙压在官道上,发出令人心安的声响,宋安沐抱着墨玉坐在车辕边,感受着不同于马车的,更接地气的轻微颠簸,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 第190章 家里的安排 牛车驶入太平村时,夕阳正把村舍的屋顶染成一片温暖的金色,新牛车的出现,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瞬间激起了波澜。 “哟!宋老大,这哪来的牛车?”在村口溜达的二狗第一个看见,他黝黑的脸上满是惊讶,大手拍了拍宽厚的车辕,“乖乖,这木头,这铆钉!宋老大,打哪儿弄来的好牲口好车?” “哎哟喂!好壮实的牛!这车板真宽!”刘婆子看得眼睛都直了,凑近了摸着油光水滑的牛背,“瞧瞧这毛色这蹄子,啧啧,一看就是能出力的好牛!宋老大,花了不老少银子吧?” 宋瑞峰坐在车辕上,脸上带着几分自豪的笑容,勒住缰绳让牛停下:“哈哈,是我们刚置办的。” “没想到宋家的家底还挺厚!南迁了一路,现在还能到镇上去盘店,又买了一头牛回来!”几个妇人聚在一起讲着八卦。 一婆子扯着嗓门说:“哎,你们说是不是苏大夫给闺女贴补了?宋家真是走了大运,娶了个能干媳妇儿!” 旁边的孙寡妇声音里压不住的羡慕:“可不是嘛!才刚到村子不久,这日子啊,眼看着是越过越红火!” 孩子们呼啦一下围了上来,跟在牛车后面跑,小手指指点点,兴奋地叫着:“哇!是大牛!是新车!宋伯伯让我们摸摸牛吧!” 跑在最前面的孩子伸长了手,试图去够牛尾巴。 车子在宋家小院门口停稳,三个小的尖叫着冲出来,围着高大的黄牛和新车又蹦又跳。 “哇!好大的牛!爹,它能拉我跑吗?”元序抱着宋金秋的腿,仰着小脸问,白露怯生生地躲在孙氏后面,小声问:“娘,牛会踢人吗?” 其他人也闻声涌了出来,看着那油光水滑的黄牛和结实宽大的新车,饶是一向沉稳的宋老头,脸上也露出了惊喜的笑容。 他背着手绕着牛车转了两圈,点点头:“嗯,是好牲口,好车架。” 赵氏围着牛车转了一圈,嘴里习惯性地念叨:“这牛看着还行,车板也够大,”她伸手敲了敲车板,发出沉闷的声响,“花了多少银子啊?可别被人坑了,牛贩子没耍滑头吧?” 说是这么说,但她眼底里的喜色是藏不住的,又忍不住补充了一句:“不过这大牛确实不错。” “爹娘,还有更重要的事,咱们进屋说吧!”宋瑞峰招呼着家人进屋。 等大伙坐好了后,他声音里带着喜气:“两间铺面盘下来了,就在镇上城北的梧桐里。” 堂屋里,油灯点亮。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听宋瑞峰和苏明华详细讲述盘店的经过。 “梧桐里那位置,闹中取静,”宋瑞峰比划着,“离主街不远,但拐进去就清静了,门前还有棵老梧桐树,夏天遮阴特别好,以后来店里看诊的病人也能在树下歇歇脚。” “那带小院的原医馆铺面,我爹一见就喜欢,”苏明华笑着接口,“院子虽不大,但能晒药材,还有口井,煎药熬药都方便,再合适不过了。” 赵氏插嘴问道:“那院子里的屋子能住人不?要是能,不省了再去租屋的钱?” 宋瑞峰点头:“能住,我们看了,有两间厢房,拾掇拾掇就能住人,以后守店的人就能住那儿。” “小饭铺的位置就更好了,”苏明华继续说,“就在集市边上,人来人往的,沾着集市的光,虽然铺面不大,但收拾干净了亮堂得很,关键两处离得近,拐个弯就到,照应起来方便。” “好!好地方!好!”宋老头吧嗒着旱烟,连连点头,脸上皱纹都舒展了,“你们办得好!” 宋金秋和宋青阳听得一脸向往:“大哥,那咱们啥时候过去拾掇?要带啥家伙什?锄头,铁锹,抹布,扫帚都得带上吧?” “人员安排我们也初步议定了。”苏明华接口道,目光扫过众人,“药铺这边我爹是坐堂大夫,但抓药炮制,打下手都需要人,三罐…” 她看向陈三罐:“你的鼻子灵,手也巧,认药材快,跟着我爹打下手正合适,你看行吗?” 陈三罐正听得入神,闻言猛地站起来,激动得脸都红了,搓着手:“哎哟,苏大嫂!苏大夫!您二位尽管放心!我保证好好干!让干啥就干啥!绝不偷懒,绝不给咱们药铺丢脸!” 苏明华笑着朝他点点头,转头继续道:“食肆这边呢,我一个人肯定忙不开,洗切炒煮,招呼客人,收拾碗筷等,里里外外都得人,我想请娘和二弟妹三弟妹轮换着来镇上帮忙。 一次来两个人,一个主灶上,一个负责前面招呼收拾,再留一人在村里看顾孩子,顺便照应家里和鸡鸭菜地之类的,这样大家伙都能轮换着歇歇,家里也不耽误。” 身为苏明华的头号狗腿子,吴氏双手双腿都赞成,她立刻响应道:“大嫂安排得好!我没有意义!” 二号狗腿子孙氏也点头:“嗯,我也没意义,娘您看呢?” 赵氏心里盘算着,嘴上却说:“去镇上帮忙倒是行,就是这灶上的活计可不是谁都能来的,火候味道都得讲究…” 她顿了一下,终究按捺不住那份跃跃欲试:“不过既然你们都觉得行,那我去试试也行,好歹我赵春花的手艺在以前的村里也是数得着的!” 苏明华忍住笑,又看向柳文渊:“柳先生,您若愿意,就在食肆角落处支个小桌,摆上文房四宝,给来往的客人算算卦添点雅趣,所得您自留或贴补店里都行。” 柳文渊摇着蒲扇,一派仙风道骨样:“此乃雅事,亦是在下所长,卜吉凶,问前程,指点迷津,正可为店里添些文墨之气,幸甚至哉!” “至于家里,”宋瑞峰看向宋老头和两个兄弟,“爹,就全仰仗您和二弟三弟了,田地,牲口,家里的杂事都得辛苦你们,以后安沐安宇就是咱们两处铺子和家里的联络员,哪里需要哪里搬!” 宋安沐和宋安宇挺起小胸脯,拍得砰砰响:“保证完成任务!” 人员安排清晰明了,众人皆无异议,脸上都洋溢着对新生活的期盼。 赵氏虽然对要离家去镇上帮忙嘀咕着“这家里没我看着能行吗?”,但想到能去掌勺,又有点跃跃欲试。 她对自己的厨艺还是有信心的,开始在琢磨带哪把趁手的锅铲去了。 当晚,为了庆祝盘下两间店和喜提新车,苏明华亲自下厨。 赵氏从空间里出来,手里提着一篮子的水灵蔬菜,和两个儿媳一起去后院把蔬菜清洗干净。 新鲜的番茄熬成浓稠酸甜的卤子浇在手擀面上,翠绿的黄瓜简单拍碎凉拌,豆角清炒,一顿简单却滋味十足的晚饭,吃得全家心满意足。 翌日清晨,太平村宋家小院热闹非凡,崭新的牛车和旁边再次从村里人家借来的牛车上坐满了宋家人。 林里正,王婆,钱婆子,张大山等许多村民也聚在村口相送。 “宋老弟,苏老弟,你们这一去镇上,村里可就要冷清喽!”林里正语气带着浓浓的不舍,“往后村头大树下,也少了好些热闹。” “是啊赵嫂子,以后有空可得常回来看看!我给你们留好吃的!”王婆拉着赵氏的手不放。 “苏大夫,您医术好,镇上的病人有福了,”钱婆子对着苏老头泪眼婆娑,“可也别忘了咱们太平村的乡亲啊!有个头疼脑热的还得指望您呢!” 第191章 收拾新店铺 张大山重重地拍了拍宋瑞峰的肩膀:“宋老大,镇上开铺子不容易,有啥力气活需要帮忙,指个信儿!我张大山随叫随到!” 宋瑞峰和苏明华连忙安抚众人:“林里正,各位乡亲父老,大家放心!我们这是去镇上开铺子,根还在太平村!家里的田地鸡鸭鱼塘都在呢,我爹他们就去镇上帮忙两天,还要回家的,至于我们,隔三差五肯定也要回来!大家伙要是有事,随时都可以去镇上找我们!什么时候去镇上赶集也一定来坐坐,尝尝咱家的手艺!” “对!我们肯定常回来!”宋安沐保证着,“我的鸡鸭鱼还等着喂呢!” 宋安宇也用力点头,大声说:“嗯!还要回来帮家里种地呢!” 在一片叮咛和告别声中,宋金秋喊一声:“走了啊!大伙儿都回吧!” 鞭子在空中甩了个脆响,老黄牛哞地一声,迈开稳健的步伐,拉着满载的两车人,缓缓驶离了太平村。 车轮碾过村口的黄土路,留下四道深深的车辙痕迹,身后乡亲们的喊声还在风中飘荡。 “一路顺风!” “常回来啊!” “开业了说一声!” “……” 宋安沐抱着墨玉坐在车尾,用力的挥舞着小手,直到村口的大树和乡亲们的身影越来越模糊。 “太平村——等我们回来——!”清脆的童音穿透晨雾,在空旷的田野间回荡。 车辙蜿蜒,一路延伸向留下镇,不同于以往借车或蹭官车的局促,坐在自家崭新的牛车上感觉格外不同。 车板宽大结实,黄牛步伐稳健,轻微的颠簸带着令人心安的韵律。 宋瑞峰和宋青阳并肩坐在新车车尾,看着前方熟悉的官道在牛蹄下延伸,又看看身后精神奕奕的家人,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踏实感。 当两辆牛车再次吱吱呀呀地驶入梧桐里,停在两间店门前,宋瑞峰几人的心情与初次探看时已截然不同。 这里是他们的产业了! “吁——到了!”牛车停下。 众人纷纷下车。 苏老头站在那略显斑驳的门前,深吸一口气,仿佛在汲取这方空间沉淀的气息,他伸出手,轻轻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灰尘簌簌落下。 他迈步走了进去,目光扫过蒙尘的药柜,积灰的诊桌,凌乱的小天井,眼中没有嫌弃,只有一种沉静的的专注,如同匠人审视一块璞玉。 他缓缓抚摸着药柜厚实的框架,低声自语:“老伙计们,蒙尘久矣,今日起,老夫定让此处重现济世之辉。” 隔壁的门口,气氛则热烈得多,苏明华看着那油腻的灶台,黑乎乎的墙壁,地上的不明污渍和墙角厚厚的蛛网,她眉头微蹙,眼神如同即将上阵的将军在审视战场。 她叉着腰,声音清亮:“地方是破了点,但收拾出来肯定是个好地方!安沐安宇,去把扫帚拿来!咱们给它来个里里外外的大扫除!” 赵氏已经撸起了袖子,中气十足地指挥开了:“老大老二老三!你们三大老爷们儿去把门口那堆破木头烂瓦片先清了!三罐和柳先生也别愣着,一人一把扫帚,把这房梁上和墙角那的陈年老灰和蜘蛛网给扫下来!” 陈三罐应了一声,抓起一把扫帚就挥舞起来,直扑房梁上垂挂着的蛛网:“嘿!看你这灰孙子往哪跑!” 灰尘顿时弥漫开来,呛得他连连咳嗽,也惹得刚走到这边的墨玉嫌弃地“喵呜”一声,躲到宋安沐身后。 柳文渊展现了他神棍的另一面,竟也是个干活的好手,他一声不吭拿起另一把扫帚,清扫着墙壁高处和犄角旮旯的积灰,动作沉稳细致,与他摇扇算卦时的仙风道骨判若两人。 孩子们也很快加入了战场,三人拿着抹布在擦窗台,虽然大多数在玩闹没擦多少,但也算聊胜于无吧。 宋安沐拿着一个小扫帚,在清理柜台下面的灰尘,宋安宇负责更细致的地方,用药草刷子清理着药柜抽屉缝隙里的陈年药渣和灰尘。 苏明华和两个弟妹负责攻坚最顽固的战场——灶台和地面。 碱面混合着热水,散发出刺鼻的气味,苏明华用碎瓦片用力刮着灶台上厚厚的,已经板结发黑的油垢。 吴氏和孙氏蹲在地上,用刷子蘸着碱水,使劲刷洗地面那些不知沉积了多少年的污渍。 汗水很快浸湿了她们的鬓角。 小小的两间铺面,被宋家人勤快的忙碌和飞扬的尘土填满,扫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水桶碰撞的闷响,刮擦油污的刺耳声,还有赵氏的指挥声和陈三罐时不时的咳嗽抱怨声。 门窗透进来的光柱里,一些灰尘在空气里狂舞着,每个人的脸上身上都沾满了灰道道,却没人喊累停手。 看着药柜在他们手下逐渐露出温润的木色,看着墙壁在高处扫荡后显露出大片的底色,看着灶台在他们奋力刮擦下褪去那层恶心的包浆。 一种亲手改造,创造新生的满足感支撑着每一个人。 经过大半天的奋战,两间铺子虽然依旧简陋,但总算显露出了原本清爽的模样,灰尘和蛛网被清除,大件的垃圾被搬走,地面露出了本来的颜色,灶台也显出了石头的底色。 “累死了!”陈三罐一屁股坐在刚擦干净的门槛上,捶着发酸的腰背,肚子适时地发出响亮的“咕噜”声。 柳文渊也找了块石头坐下,摇着被染到脏兮兮的蒲扇,脸上带着点疲惫,却也有种参与建设的满足感。 孩子们东倒西歪地靠在墙壁处。 “都饿坏了吧?”苏明华抹了把额头的汗,脸上带着笑,“今天咱们就在这里开第一顿伙!” 她朝宋安沐使了个眼色,后者秒懂,跑进后院,身影一闪便消失。 片刻后,她拎着个篮子回来,篮子里是水灵灵的,刚从空间里摘下来的顶花带刺的嫩黄瓜,翠绿饱满的豆角。红艳艳的番茄,还有一小把鲜嫩欲滴的小葱! 苏明华接过篮子笑道:“今晚就简单点,做个手擀面吧,用这番茄熬个浓汤卤子,再拍个黄瓜,炒个蒜蓉豆角,保管鲜掉眉毛!” 她动作麻利,指挥若定:“娘,您帮忙和一下面,二弟妹,你把番茄切丁黄瓜拍好,三弟妹,把豆角摘洗干净了切段,三罐,劳烦你去隔壁借个火种,把灶点起来,安沐安宇,带弟弟妹妹们去小天井玩,别捣乱!” 一声令下,小小的店铺里瞬间变成了一个高效运转的厨房。 赵氏挽起袖子,在刚搭起的简易案板上哐哐哐地和面,劲道十足,吴氏刀起刀落,番茄丁切得大小均匀。 孙氏动作迅速地处理着豆角,陈三罐很快引燃了灶膛里的柴火,橘红色的火苗跳跃着,驱散了暮色中的凉意,也带来了温暖的烟火气。 苏明华系上围裙站在灶台前,成了绝对的核心,她熟练地舀起一勺猪油滑入热锅,滋啦一声,香气升腾。 放入葱蒜爆香,倒入红彤彤的番茄丁快速翻炒,番茄的汁水被高温逼出,浓郁的酸甜香气散发出来,充满了整个屋子,甚至飘到了巷子里。 在锅里加入适量的水,盖上锅盖咕嘟咕嘟熬煮着,她又起了一个小灶眼,热油下蒜末,倒入翠绿的豆角段大火快炒,豆角的清鲜混合着蒜香,又是一股勾人的味道。 面团在赵氏的手下变成了光滑的面团,又被擀成薄薄的大面片,叠起刀起刀落,细长均匀的面条便码放整齐,水在最大的铁锅里翻滚着,面条被下进去,如同银龙入海。 “开饭喽!” 第192章开张前的忙碌 随着苏明华一声清亮的喊声,一碗碗热气腾腾的手擀面被端上桌子。 爽滑劲道的面条,浇上熬得浓稠红亮的番茄鸡蛋卤,再配上翠绿爽脆的拍黄瓜和油亮鲜香的蒜蓉豆角。 “吸溜——”陈三罐迫不及待地挑起一大筷子裹满卤汁的面条塞进嘴里,烫得直哈气也舍不得吐出。 他含糊不清地嚷嚷:“香!比昨晚的还香!这卤子酸溜溜的开胃!苏大嫂,你这手艺配上这好菜真是绝了!以后食肆开了张,绝对会天天客满!” 赵氏尝了一口面条,又夹了块黄瓜细细嚼着,微微眯起了眼睛品尝:“嗯…面揉得还行,黄瓜也水灵。” 苏老头吃着面,看着眼前其乐融融,充满烟火气的场景,再想想隔壁的药铺,心中百感交集。 他漂泊的心,似乎在这梧桐里的小巷深处,找到了安放之处。 柳文渊慢条斯理地吃着,摇着那把总算擦干净了的蒲扇,掐指一算,低语道:“嗯,炊烟初起人气已聚,此乃兴旺之兆也。” 巷子里,晚风送来了食物的香气和家人的笑语,梧桐里寂静的夜色,被这初燃的烟火气温柔地点亮。 属于宋家的市井生活,伴随着这碗热腾腾的手擀面,正式开篇了。 而开张前更繁重的修葺与布置,将在明日朝阳升起时,继续展开。 …… 第二天药铺里,苏老头俨然成了总工程师,他指挥着女婿和陈三罐,将那些擦洗干净的药柜,挪到最合理的位置上。 诊桌摆在最显眼,光线最好的地方,后头的小天井是重点区域,水井旁的棚子被加固,新砌了个简易的煎药炉灶,确保烟道通畅。 苏老头对每一处细节都要求近乎严苛,连药柜抽屉滑轨的顺畅度都要反复调试。 陈三罐累得满头大汗,但学得极其认真,苏老头每拿起一味药材讲解其性状和存放要点,他都竖起耳朵,恨不得拿个本子记下来。 “苏大夫,这当归得放在阴凉处?味浓的是不是放上面的抽屉好找些?”陈三罐捧着一把当归片,虚心求教。 “嗯,孺子可教,”苏老头捋须颔首,“当归气味辛窜易散药性,确需避光阴凉,常用之药置于顺手处为宜。” 他指点着药柜的位置。 宋安宇在小本子上记录着药材入库,品名,数量,产地,购入价,这些都写的条理清晰。 墨玉偶尔跳上最高的药柜顶,居高临下地看着,金色的竖瞳扫过忙碌的众人,尾巴尖悠闲地晃动。 隔壁的店铺就是另一番景象了,工程比药铺大得多,墙壁经过大家反复擦拭,依旧显得灰暗斑驳。 苏明华拍板决定:刷! 宋金秋和宋青阳调好一大桶石灰水,挥动宽大的刷子,蘸饱了灰白的浆水,在斑驳的墙面上奋力挥舞。 灰白的浆水覆盖上去,如同给破旧的屋子敷上了一层新妆,让墙面显得亮堂干净了许多。 “这边!这边再刷厚点!那块黑的盖不住!”赵氏背着手,像个严厉的监工,指着墙角一处顽固的污渍。 她嘴里挑剔着,手里也没闲着,正和孙氏一起用碱水混合着细沙,使劲打磨着灶台和那张油腻厚重的旧案板,发出刺耳的沙沙声。 吴氏带着两个儿子和白露,用清水一遍遍冲洗着刚刷过的地面,将滴落的石灰浆和泥水冲走。 宋安沐拉着弟弟,对着小本子指指点点:“你看,灶台这边刷白了,我想让娘在这面墙上挂一排竹编的簸箕,放些干辣椒大蒜头什么的,既好看又实用,门口这里支个小架子,放几盆绿叶子菜,水灵灵的招人喜欢!” 她指着本子上画好的布局图。 “可以有!竹簸箕让二叔三叔编几个,绿叶子菜…”宋安宇看向娘亲。 感受到儿子的目光,苏明华笑了:“这个好办!包在娘身上!” 空间里最不缺的就是蔬菜了。 桌椅板凳是最大的开销,宋瑞峰和苏老头跑遍了镇上的木匠铺和旧货市场,精打细算的,最后淘回来了四张半旧但结实稳固的方桌,又配上十几张长条凳。 虽然款式不一,但擦洗打磨上油后,倒也显得干净利落,碗筷碟勺则是在杂货铺买了最普通的粗瓷大碗和竹筷,经济实惠就行。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两块簇新的招牌,药铺的“杏林堂”三个字是苏老头的亲笔所书,他下笔的力道遒劲,透着一股沉静与风骨感。 招牌用的是宋瑞峰找来的上好木料,请镇上手艺好的漆匠刷了深褐色的底漆,字则描上沉稳的金色,挂在门楣上,自有一股端方大气。 “留香居”的招牌是则宋安沐的主意,她缠着柳文渊,让他用那手飘逸的行书写就。 柳文渊难得被委以“重任”,精神抖擞,凝神静气,写出的三个字飘逸灵动,带着点烟火气里的雅致。 招牌选用了稍浅的木色底漆,字则用墨色勾勒,挂在“留香居”的门头上,清新又醒目。 两块招牌挂上的那一刻,梧桐里巷子仿佛都被点亮了。 人员也在磨合中。 赵氏在灶上展现了惊人的统治力,她嫌弃儿媳和面不够劲道,亲自上手,哐哐哐揉得面团光滑如绸缎。 她尝了一口吴氏按方子熬的番茄卤,眉头一皱:“酸了!糖放少了!火候也不够,没熬出那股浓香!” 夺过勺子亲自调整。 几个儿媳乐得有人把关。 很快分工就安排好了,赵氏掌主灶,苏明华统筹并负责核心调味,吴氏和孙氏负责前堂招待和洗刷。 陈三罐在“杏林堂”里,如同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跟在苏老头身后,像个最勤奋的学生。 “苏大夫,这甘草片为啥要切斜片?” “这柴胡闻着有点苦中带辛,是这味吧?” 他问题不断,但上手也很快,抓药,捣药,收拾药碾子,那对药材天生的敏锐嗅觉,让苏老头都不仅暗自点头,羡慕他有这份天赋。 柳文渊用竹子给自己削制了一套崭新的卦签,打磨得光滑无比。 又用一块素净的粗布,写上“铁口直断,趋吉避凶”八个字,权当幡子。 他的小角落设在留香居最里面靠窗的位置,一张小桌,两把竹椅,看着是简陋了点,但也挺清幽自在。 没事时他就摇着蒲扇,对着巷子里的梧桐树掐算,一脸高深莫测。 两家店铺开张的日子定在了三天后,准备工作进入最后的冲刺。 苏明华一头扎进了厨房里,开始反复试制菜单上的核心菜品,诱人的香气不断从窗口飘散出去,丝丝缕缕地盘旋在梧桐里宁静的巷道上。 最先飘出的是浓郁醇厚的酱香混着油脂焦化后的独特香气,那是苏明华在精心调配的秘制酱骨头。 大块的猪脊骨在秘制酱汁里翻滚炖煮,汤汁咕嘟作响渐渐收浓,骨头里的筋肉被炖煮得酥烂入味,那香气直往人鼻子里钻,勾得人食指大动。 紧接着,是一阵清新又馥郁的香气,苏明华在翻炒一道酸豆角肉末。 自家腌制的嫩豆角酸香爽脆,配上肥瘦相间的肉末和鲜红的辣椒段。 在滚油中快速爆炒,那股子酸辣鲜香的复合滋味极具穿透力,让人闻着就忍不住分泌口水,胃口大开。 最后出锅的是一盆看起来平平无奇,热气腾腾的杂粮窝窝头。 但这窝窝头用的是精细研磨的玉米面掺了少许的豆面,使得窝窝头口感分外松软又不失嚼劲。 袅袅升起的热气带着粮食质朴的甜香,与之前的浓郁香气完美融合。 这交替飘散的诱人气息简直成了梧桐里新的风向标,左邻右舍的窗户纷纷被推开,街坊们都忍不住探头张望,寻找这勾人馋虫的源头。 隔壁杏林堂的陈三罐首当其冲,在酱骨头的浓香,酸豆角的酸辣,窝窝头的甜香轮番轰炸下。 他简直是坐立难安。 明明是在药铺里分拣药材,心思却全飘到了隔壁,一会儿借口请教药材问题,溜达到门口使劲嗅几下。 一会儿又借口请教药材问题,蹭到店铺门边,伸长脖子往里瞧,喉咙还不自觉地吞咽着。 “苏大嫂忙着呢?”陈三罐又一次“路过”厨房门口,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锅里酱色油亮,香气四溢的骨头。 他一脸陶醉,夸张地吸着鼻子:“哟嗬,这酱骨头炖得可真透亮!闻着就香掉眉毛!” 苏明华哪里不明白他的心思,笑着递过去一个小碗,里面装着刚出锅裹满了浓郁酱汁的几块小骨肉。 “你来得正好,尝尝这味道成不成?咸淡如何?” 陈三罐忙不迭地接过来,也顾不上烫,吹了两下就咬了一口,顿时瞪大了眼睛,眼泪都要飙出来了。 “唔!成!太成了!苏大嫂,您这手艺真不赖!香烂入味!太好吃了!” 他三下五除二的啃完一小块,意犹未尽地舔着手指上的酱汁。 “娘,这窝窝头好软好香啊!”宋安沐捧着一个刚出锅,黄澄澄的杂粮窝窝头,小心地掰开一小块,里面热气腾腾,散发着粮食的甜香。 她小口咬着,脸上尽是满足:“配上这酸豆角肉末,我能吃三个!” 宋安宇嗅着刚调好的,用来拌酱骨头的蒜泥醋汁,他一副小厨师的模样,认真的提着建议:“娘,这蘸汁里蒜泥够不够?要不要再加点醋提提酸味儿?我觉得多点醋才更解腻!” 赵氏尝了一口刚出锅的肉包子,皮薄馅大,汤汁丰盈,她点头:“嗯,这次发面火候正好,馅也调得香!” 小院里充满了食物的香气和忙碌的热闹,每一次的试做都是对最终菜单的精细打磨。 空间里的蔬菜被源源不断地搬出来,成为菜品新鲜度的最大保障。 墨玉蹲在窗台上,看着店里的景象,瞳孔映照着苏明华在灶台前自信的身影,还有兴奋试吃的人。 开张在即,两间铺子都已焕然一新,杏林堂药香隐隐,沉静端肃,留香居窗明几净,烟火气里透着温馨。 梧桐里的居民们好奇地打量着这两家即将开业的新邻居,连空气中都隐隐的有股期待的气息。 第193章 派发广告单 菜单制定好后,还剩最后一步。 苏明华拿出一叠裁好的红纸小广告,上面是宋瑞峰用工整有力的字迹写就的招牌:“梧桐里留香居三日后开业!菜多美味便宜量大,恭候品尝!” 另一叠则是杏林堂的,纸上笔墨清晰:“苏氏杏林堂,三日后开诊,专治内外诸科,药材地道,童叟无欺。” 苏明华招呼着众人:“咱们兵分几路,去集市口和附近街巷里把这些广告发一发,让镇上的人都知道咱们的铺子开在哪里,什么时候开业!” “好,”宋瑞峰早已想好了目标区域,“城隍庙前人最多,下午的集市还没散,正好把食肆的消息撒出去。” 他率先抄起一叠印着大字广告的红纸,等着待会出去分发。 “得嘞!”宋金秋急性子的声音响起,带着雷厉风行的劲儿,“大哥大嫂放心!西街口茶馆那片包在我和孩儿他娘身上!保证让听书的,喝茶的都晓得梧桐里都新开了啥店铺!” 红纸被一把抓过,又被分出一半塞给旁边泼辣的身影。 “保管每个人手里都有!”吴氏利落地将纸张卷好,“茶馆门口,布店门口,一个都别想躲!” 她一副准备大干一场的架势。 温和的笑意在一旁漾开:“那我们就去南市桥头吧,那边小摊贩多,人来人往摸,正好两条街都宣传到。” 宋青阳接过广告,自然地分给安静站在身边的妻子。 “嗯,”孙氏轻声应道,声音柔和的道,“咱们沿路发,多和带孩子的婶子说说饭馆干净实惠,遇见老人家就提提这边有新药铺开张。” 她的心思已然在如何精准传递信息上了。 “嗯,那老人小孩就守着店里,”苏明华的目光转向剩下的四人:“安沐安宇眼神好使也跟着一起去,柳先生三罐,劳烦你们多照应着点。” “没问题,交给我们吧!”宋安沐拿过一沓广告纸。 宋安宇也进入了状态,小脸上是超越年龄的沉着,他分析着:“三罐叔您嗓门亮,吆喝最能吸引人,柳先生您这身行头一站就是活招牌,算卦时递张广告顺理成章。” “哎哟!包在我身上!”旁边一直在回味着酱骨香气的汉子精神振奋,仿佛得了件美差,“我保证吆喝得整条街都竖耳朵,梧桐里新开张,吃饭看病都便当!你们看这词儿成不?” 陈三罐觉得自己这脑瓜子想的词挺不错的,他搓着手跃跃欲试。 “此乃顺应天时之举,在下可寻一醒目处,为有缘人解惑之时,将这开业吉讯广布四方。”柳文渊拈起广告的动作优雅得如同拂去道袍上的尘埃。 窗口和门边,三张好奇的小脸挤在一起,眼巴巴地望着。 “早点回来呀!”两老头一老太叮嘱着出门的众人。 几组人影迅速融入留下镇黄昏的人流中,梧桐里的暮色温柔,四盏新糊的灯笼在门口亮起温暖的光晕。 城隍庙前人声鼎沸,正是晚集最热闹的时候,摊贩的吆喝,讨价还价的声音汇成一片喧嚣的海洋。 宋瑞峰选择在人流汇聚的路口停下,他举着手中的广告单喊道:“各位乡亲!梧桐里新开的食肆留香居,三日后开张!菜多美味便宜量大,实惠看得见!欢迎三日后捧场!”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加上广告单上的几个大字,吸引了不少赶集人的目光。 另一边更擅长与妇人和年长者沟通的苏明华笑容温煦,她语气亲切的道:“大姐赶集辛苦了吧?咱家在梧桐里新开了店铺,三日后开张,有空可以带去尝尝鲜啊。” 她适时地将广告单递到对方的手中,收获了一个友好的微笑和应允。 两人配合默契,一个吸引行人的注意力,一个精准的传递,广告单在热闹的集市上飞快地减少着。 西街口茶馆是听书客和闲聊人们聚集的地方,宋金秋一到这里就挤进了茶馆大堂,趁着说书先生中场歇息的空档,对着满堂茶客就开喊。 “诸位爷们儿听我说一句!梧桐里新开张咯!有老大夫坐堂的杏林堂,专治头疼脑热跌打损伤!还有新开的食肆留香居,三日后开张,菜好味美分量足!大伙儿有空去捧个场啊!” 他边说边将广告单塞到离得近的茶客手里,吴氏则守在茶馆门口和相邻的布店门口,泼辣劲儿十足。 她眼光精准地拦截着每一位进出或路过的行人:“大哥,新铺开张看看不?梧桐里,吃饭看病都方便!” “这位嫂子,买菜呢?瞧瞧,新开的饭馆,干净又实惠!” 她笑容爽朗,不由分说地将广告递过去,大多数人看她如此热情,也不好意思拒绝,顺手就接下了。 夫妻俩一个攻内,一个守外,效率高的惊人,广告单分发的很快。 南市桥头连接着几条小街,桥墩旁挤满了卖竹编,针线和时令蔬菜的小摊贩,来往的多是附近居民和收摊回家的手艺人。 宋家三房选择了这里。 宋青阳性格温和,他并没有高声吆喝,而是带着妻子沿着桥头摊位和来往的人群,不疾不徐地走着。 遇见看起来像是常驻本地的摊贩或拖着疲惫身躯回家的匠人,他便上前一步递上广告:“老哥,收摊了?梧桐里新开张了药铺杏林堂,以后看个小病方便了,还有食肆留香居,实惠干净,三日后开张,得空去瞧瞧?” 孙氏声音轻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心:“大嫂,带娃出来呀?梧桐里新开了家饭馆,以后可以试试咱家的饭菜,干净又软和,孩子吃着放心。” 遇见头发花白的老人,她便递上杏林堂的广告:“阿伯,新药铺开张了,坐堂的苏大夫医术好,以后抓药看诊近便多了。” 夫妻俩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地将两间店铺开业的消息传递给了最贴近生活的这一群人。 与此同时… “咱们就在这周边和去集市口的路上发吧,”宋安沐出了门,迅速的规划着,“不用走太远,重点是让街坊邻居和路过的人知道。” 宋安宇点头表示同意,他手里捏着一沓杏林堂的广告,眼睛扫描着前方的人流,寻找着合适的分发对象。 “先从这条巷子开始吧。” 陈三罐早已按捺不住,他清清嗓子,深吸一口气,宏亮的声音在宁静的巷陌里炸开了:“哎——瞧一瞧看一看呐!梧桐里新开张!吃饭看病都便当!苏氏杏林堂有老大夫坐诊,专治头疼脑热跌打损伤,药材地道童叟无欺!留香居饭馆菜多味美量大便宜,三日后开张,大伙儿走过路过别错过!开业三天有优惠嘞——!” 这突如其来的吆喝声打破了黄昏的宁静,巷子里几户人家的门都开了条缝,探出好奇的脑袋。 一个提着菜篮的中年妇人被喊声吸引,停下了脚步。 “大嫂子,”宋安沐抓住机会,小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将一张广告纸塞进妇人篮子里,“梧桐里新开了饭馆和医馆,三日后开张,欢迎有空来看看呀,新开张有优惠!” 她动作自然,丝毫不显突兀。 妇人低头看看广告上工整的字迹,又看看眼前干干净净,笑容讨喜的小丫头,脸上也带了笑:“哟,新铺子啊?好好,知道了,有空去瞧瞧。” 另一边,一棵枝叶还算茂盛的树下,柳文渊也找到了他的舞台,他将小布幡靠树支好,又掏出几枚磨损得油亮的铜钱和一个古朴的龟甲,然后一派仙风道骨地往石墩上一坐。 立刻就有两个刚收摊回来的小贩被这架势吸引,驻足观望。 柳文渊见有人注意,他故作高深目光悠远地投向逐渐暗淡的天际,带着一种玄妙的韵律缓缓开口。 “暮色四合,紫气东来,正是推演天机之时,这位兄台,在下观你眉宇间隐有吉兆,可是近日有进益之喜?” 他一边说着,一边看似随意地从手边拿起一张杏林堂的广告,语气自然地一转:“不过嘛,吉星高照也需自身康泰为本,喏,梧桐里新开了家苏氏杏林堂,有老大夫坐堂,药材也是极好的,三日后开诊,若有小恙不妨去瞧瞧,也是顺应天时之举。” 说着,他将广告递了过去。 那小贩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下意识地接过了广告:“啊?杏林堂?新开的?好好…开张了我去瞧瞧。” 他的同伴也凑过来看。 陈三罐的吆喝再次响起,这次是冲着迎面走来的一对老夫妻:“大伯大娘!留香居开张有好菜!酱骨头炖得烂乎,酸豆角肉末下饭,杂粮窝窝头香甜!三日后开张,带孙子孙女来尝尝,保管满意!” 他吆喝得卖力,唾沫星子都快出来了,那热情劲儿极具感染力。 老夫妻虽然被他吓了一跳,但看着他脸上真诚的笑容,再看看他身边那两个拿着广告的孩子。 宋安宇正机灵地将一张留香居广告递给老太太:“阿婆,我们家的菜干净又实惠,而且很好吃!” 两人便也笑着接下了。 他们就这样沿着梧桐里的小巷慢慢走着,每遇到行人便停下。 陈三罐用他那极具穿透力的吆喝声吸引注意力,柳文渊用他深不可测的算命开场白制造神秘感,然后顺理成章地递上广告。 宋安沐和宋安宇凭借着孩童无害的外表和超越年龄的得体应对,负责精准递送和解释,一个主打饭馆的亲和力,一个介绍医馆的可靠性。 偶尔会有人匆匆摆手拒绝,四人也不纠缠,立刻转向下一个目标。 他们的配合渐渐默契,手中的广告纸也一张张减少。 当暮色深沉下来,灯笼的光芒在留下镇各家各户门前亮起如星子时,四人手中的广告也分发得差不多了。 柳文渊收起他的装备,陈三罐的嗓子也带上了点沙哑,但脸上的兴奋劲儿丝毫未减:“嘿,咱这效率!我看镇上大半人都该知道了!” 宋安沐揉揉有点发酸的小胳膊,看着渐渐稀少的行人:“嗯,差不多该回去了,爹娘他们应该也快回了。” “姐,”宋安宇拉了拉宋安沐的衣袖,“咱们到镇上来开铺子,是不是该去跟周大人和虎哥知会一声?连个信儿都不递,显得咱们不懂礼数了。” “呀!对哦!”宋安沐一拍脑门,脸上绽开笑容,“虎哥上次可请咱们吃了那么多好东西,这下好了,咱们在镇上有地方了,改明儿该咱们请他到店里来吃饭啦!走,到镇衙去!” 旁边的陈三罐一听上次吃的好东西,馋虫又被勾了起来,他嗓门都拔高了几分:“嘿!胖虎可是爽快人!咱们铺子开张知会他一声那是必须的!他要是知道咱们来了家食肆…” 他夸张地吸溜了一下口水,嘻嘻笑着说:“保管天天往咱们店里跑!走走走,赶紧去镇衙!” 柳文渊一派悠然的轻摇扇子,颔首微笑:“正该如此,周大人和胖虎皆是重情重义之人,得知我们在此立业之喜讯,必当欣慰不已。” 四人意见一致,不再耽搁。 柳文渊宽大的道袍袖摆轻拂,陈三罐的身躯昂首阔步,两个小小的身影夹在中间,他们步履轻快地调转方向,朝着镇衙所在的方位走去。 第194章送帖与故人 留下镇镇衙坐落在城西,门口两尊石狮子在暮色中显得肃穆。 守门的两个衙役,远远地就认出了来人,面前的两个孩子年纪虽小,那也是周大人和胖爷的贵客,后面同行的陈三罐和柳文渊也是熟人。 “小姐少爷,柳先生陈先生,”其中一个衙役露出笑容,态度十分的恭敬,“周大人还在处理公务,几位稍候,我这就进去通禀一声!” 不多时,一阵急促而熟悉的脚步声从衙门里传来,瘦高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是胖虎跑出来了。 他眼底带着担忧,一脸紧张的打量着四人:“你们怎么这个时辰到镇上来?是不是村里又出什么事了?” 胖虎的语气里透着关切,他生怕听到不好的消息。 “虎哥,村里好着呢,别担心!”宋安沐连忙摆手,脸上绽开笑容,把手里最后两张广告单递了过去,“我们是特意来给你和周大人送这个的!” 胖虎松了口气,脸上重新堆满笑容:“嗨,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他接过广告单,就着门廊下灯笼的光亮展开细看。 “梧桐里留香居三日后开业,苏氏杏林堂三日后开诊…” 他逐字念着,眼睛越瞪越大,随后惊讶地抬起头:“这…你们…你们竟然在镇上盘店了?!” “是呀!”宋安沐挺起小胸脯,声音里满是自豪,“医馆和食肆都在梧桐里那棵老梧桐树旁边,我们这会刚发完广告单,特来跟您二位报喜,到时一定要来捧场呀!开业那天,让我娘做最好吃的招待您和周大人!” 宋安宇补充道:“外公说了,周大人和虎哥若是身体有哪里不爽利,随时可以到杏林堂看看,药费全免!” 胖虎拿着那两张广告单,听着姐弟俩清脆又真诚的话语,再看看他们亮晶晶的眼睛,他心头一热,眼眶竟然开始有点发酸了。 他用力拍了拍宋安宇的肩膀,又揉了揉宋安沐的脑袋:“好!好孩子!你们家也是好样的!王记刘家算啥,以后我就认准你们留香居了!” 四人相视一笑,宋安沐描述着铺面的位置和样子,陈三罐抢着渲染饭食有多香,柳文渊捻须颔首,在一旁补充着杏林堂的雅致。 胖虎听得两眼放光,不住地点头,仿佛已经闻到了饭菜香,看到了杏林堂的热闹。 “去!一定去!开业那天我胖虎第一个到!”他拍着胸脯保证,“保管给你们捧场!苏大嫂做的菜自从分别后就一直没再吃上,我可想了很久了!” 正说着,一个沉稳的声音从门内传来:“胖虎,何事如此喧哗?” 周正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穿着常服,眉宇间带着处理公务后的些许疲惫之色,但眼神依旧透着锐利。 看到宋安沐四人,他微微一愣,随即露出温和之色。 他一眼就看到门外的人,脸上露出一丝意外:“是你们?这个时间到镇上来,可是村里有事?” “大人!大人!是大喜事!”胖虎转身,献宝似的将广告单双手呈上,语速飞快地解释,“宋大哥他们在梧桐里盘下铺面了!是苏大夫的药铺和苏大嫂的食肆!说是三日后开张!安沐姑娘几人特意过来给咱们报喜呢!” 周正眼中掠过惊讶,随即很快被欣慰代替,他接过帖子,借着灯光仔细看了看上面的字:“哦?竟有此事?梧桐里是个好地方,闹中取静,在此开店确实是个极好的选择,开张那日,本官定当抽空前往道贺!” 他看着姐弟俩充满朝气的小脸,笑容敛去,换上几分郑重:“镇上不比村里,三教九流皆有,若日后铺子里有那不长眼的地痞闲汉滋扰,或是故意寻衅找事的,切记,莫要逞强,可随时来衙里寻胖虎,或直接报本官名号,本官定会为你们做主。” 宋安沐和宋安宇心头一暖,认真点头:“是,周大人,我们记下了。” “谢大人关怀!”陈三罐和柳文渊也连忙道谢。 “好了,天色已晚,”周正语气缓和下来,“你们快些回去吧,莫让家里人久等担忧。” “对对对!”胖虎也反应过来,连声催促,“快回快回!开业那天我准保第一个到!还得给你们备上一挂响亮的鞭炮,好好热闹热闹!” 告别了周正和胖虎,四人带着暖意和完成任务的轻松踏上归途。 当他们终于回到梧桐里,远远便看到留香居门前灯火通明,几道焦急的身影正在门口张望。 他们刚接近留香居,苏明华就急匆匆地迎了上来,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担忧和薄怒:“你们几个跑哪儿去了?怎么去了这么久?我们早都回来好一阵子了,左等右等不见你们人影,家里都快急死了,正要分头出去找呢!” 赵氏也在一旁数落:“就是!安沐安宇,你们两个小的,黑灯瞎火的多让人操心!还有柳先生,三罐,你们也是,在外头逗留这么久干嘛去了?” 其他人也都围拢了过来,脸上都或多或少带着点关切。 宋安沐笑嘻嘻地,一点不怕的样子:“哎呀,娘,奶奶,别急嘛!我们没乱跑,是去办正事了!” 她说着,指了指县衙的方向。 宋安宇接着开口:“我们广告发完后,想着既然在镇上开了店,于情于理都该去跟周大人和虎哥说一声,免得失了礼数,就去了一趟县衙。” 柳文渊和陈三罐赶紧点头附和,把刚才在县衙告知胖虎开店的事,他如何惊喜激动,周大人承诺开业一定到场,还特意叮嘱他们注意安全,以及胖虎拍胸脯保证第一个到还要送鞭炮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听完解释,宋家众人悬着的心才彻底放回肚子里,紧张的气氛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高兴。 “原来是这样!”宋瑞峰也终于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笑容,“是该去知会一声,你们做得对。” “胖虎要给咱们送鞭炮?哈哈,那敢情好!开业就得热闹起来才对!”宋金秋高兴地说着。 赵氏虽然还是在念着“那也该早点回来报个信”,但她脸上的神情松快了许多,跟在众人后头一起进了屋。 得知周大人如此看重和关怀,宋家上下心里都踏实又温暖,对三日后的开业,更多了几分底气和期待。 …… 天还乌漆嘛黑的,宋安沐就感觉脸上有毛茸茸的东西在扫。 她一睁眼,墨玉那张放大的猫脸就在眼前,金色的眼珠子在黑暗里亮得跟小灯笼似的,尾巴尖儿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扫她的鼻尖。 “墨玉,别闹。”她嘟囔着想把猫扒拉开,手刚伸出去就顿住了。 对了,今天可是个大日子! 她猛地坐起来,动作太大,把旁边睡得四仰八叉的宋安宇也惊醒了。 “姐…天还没亮呢…”宋安宇揉着眼睛,声音含含糊糊。 “睡迷糊啦?今天开张!”宋安沐语气里的兴奋劲儿压都压不住,“快起来!娘和奶他们肯定都忙活上了!” 姐弟俩窸窸窣窣地穿好衣服,蹑手蹑脚地推开厢房门。 果然,院子里已经有了动静。 灶膛里跳动的火光映出赵氏和三个儿媳忙碌的身影。 大铁锅里咕嘟咕嘟地翻滚着,浓郁的骨头汤香气钻入众人的鼻腔中,勾得人肚子里馋虫直叫唤。 案板那边,赵氏手里的擀面杖敲得咚咚响,面团在她手下被揉捏,延展,变成一张张薄厚均匀的大面皮。 墨玉从宋安沐怀里跳出去,轻盈地落在灶台边的角落,蹲坐下来,尾巴卷着前爪,像个矜贵的小监工。 “醒了?”苏明华头也没抬,手里麻利地往翻滚的汤锅里撇着浮沫,“安沐,去后院水缸瞧瞧水还够不够烧,安宇,把昨儿泡上的豆子捞出来沥沥水,待会儿磨豆浆用。” “哎!”两人应声,分头行动。 第195章开张大吉(上) 天光一点点透亮,梧桐里这条原本安静的小巷子也慢慢活泛起来。 陈三罐哼着不成调的曲儿,肩上扛着一大捆新买来的柴火,晃晃悠悠地从巷子口进来:“老夫人!苏大嫂!柴火来喽!管够烧!” 他把柴火往墙角一垛,拍了拍身上的木屑,凑到灶台边使劲吸了吸鼻子:“哎哟喂,这汤味香得我魂儿都要飘了!待会儿开张我得头一个尝尝!” 柳文渊难得地没穿他那身半旧的儒衫,换了件洗得发白但还算整洁的靛蓝布衣,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手里那把扇子倒是没离手。 他踱步出来,站在铺子门口,迎着晨光,努力摆出镇定的模样,可惜眼神总忍不住往飘着香味的那边瞟。 隔壁杏林堂里,苏老头早早的就坐在了药柜后头,他面前摊着干净的细棉布,上面分门别类的摆着药材。 他神色严肃的拿起一片当归凑到鼻尖细细嗅闻,又对着光看看成色,手指捻着感受干燥度,那专注劲儿,像是在检阅千军万马。 太阳刚冒出个头,把梧桐里青石板路照得亮堂堂的时候…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一阵惊天动地的鞭炮声毫无预兆地在巷子口炸响,那动静简直像是要把整个留下镇都轰醒! 梧桐树上几只麻雀吓得扑棱棱乱飞,巷子里其他几户人家也纷纷推开窗户探头张望。 “恭喜开张!财源广进!生意兴隆啊——!!!” 胖虎那标志性的大嗓门紧跟着鞭炮声响起,穿透力十足。 他穿着一身崭新衣服,显得格外精神,手里举着一根长长的竹竿,上面挂着一串烧得正欢的红鞭炮,火星子四处飞溅,硝烟味四散开来。 距离胖虎身后一步,是站着身着深色常服的周正,他嘴角噙着一丝笑意,正看着眼前这热闹的一幕。 宋安沐和宋安宇丢下手里的水瓢和豆盆,拔腿就冲到了门口。 “周大人!虎哥!”宋安沐惊喜地喊着,声音被鞭炮声盖过了大半,但脸上的笑容灿烂无比。 鞭炮终于炸完了最后一颗,留下一地红纸屑和袅袅青烟。 胖虎哈哈大笑着把竹竿往墙角一靠,抹了把被硝烟熏得有点发黑的脸,大步流星地走过来。 他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两个用红布包好的小东西,分别塞到苏明华和迎出来的苏老头手里。 “一点小意思,讨个吉利!苏大夫,苏大嫂,祝杏林堂妙手回春,留香居客似云来啊!”胖虎嗓门洪亮,震得人耳朵嗡嗡响。 苏明华和苏老头连忙道谢。 打开红布包,里面竟是两串用红绳精心编结的铜钱,每一枚都擦得锃亮,寓意着财源滚滚。 这份心意,实在又厚重。 周正也走上前,对着两人微微颔首,声音平和却带着力量:“苏大夫,苏娘子,今日开张本官特来道贺,望二位在梧桐里扎根,惠泽一方百姓。” “多谢大人吉言!定不负大人期望!”苏老头和苏明华连忙躬身回礼。 周正的到来,还有他这番肯定的话,无疑给这两家新开的小店镀上了一层自信的底气。 鞭炮的动静和周正胖虎的出现,像块大石头砸进了平静的池塘,瞬间激起了层层涟漪。 原本只是探头张望的街坊邻居们,这下真被勾起了好奇心。 挎着菜篮子准备去集市的大婶,挑着担子路过的货郎,还有几个早起溜达的闲汉,都三三两两地聚过来,围在两家店门口议论纷纷。 “哟,是新开的食肆?这味儿闻着还挺香啊!” “还开了药铺?坐诊的看着是位老大夫?挺有派头啊。” “刚才那放炮的是衙门的胖爷吧?后面那位…瞧着像是周县令?这两家新开的店铺面子不小啊!” 宋安沐和宋安宇对视一眼,机灵劲儿立刻上来了。 两人端起早就准备好的小碟子,里面装着切成小块的爽口小菜,还有提前熬好放凉的消暑茶,像两条滑溜的小鱼,灵活地钻进人堆里。 “婶子婶子,尝尝咱们留香居的爽口小菜,开胃得很!今儿开张,店里有鲜肉馄饨和手擀热面,汤头都是用大骨头熬足时辰的!” 宋安沐嘴甜,小碟子递到一个挎篮大婶的面前。 “大叔,天儿热,喝碗咱们杏林堂老大夫特制的,清热解渴的消暑茶!” 宋安宇也不遑多让,把装着褐色茶汤的小陶碗塞给一个挑担的汉子,免费的试吃和清凉的茶水,加上两个孩子甜甜的笑脸,效果立竿见影。 不少人尝了那小菜,眼睛一亮:“哟,这菜真脆生!水灵!” 喝了消暑茶的也咂咂嘴:“嗯,带点甘甜,喝着是舒服。” 人群的议论声更热烈了,不少人开始往店里张望。 柳文渊一看这阵势,哪能错过机会,他进去搬了张小方桌放在门口,又铺了块蓝布,摆上签筒和卦盘。 然后他正襟危坐,清了清嗓子,一手捋着胡须,一手摇着扇子,对几个好奇围观的闲汉摇头晃脑起来。 “在下观此地今日紫气东来,瑞霭盈门,新铺开张必是福星高照,贵人扶持之象!这位兄台,在下看你印堂发亮,今日运势正旺,何不进去尝尝鲜,沾沾喜气?保准顺心如意!” 他那一本正经的忽悠劲儿,配上神神秘秘的语气,还真唬住了几个人探头探脑地走进了店里。 日头渐渐升高,梧桐里的温度也渐渐也上来了,但比温度升得更快的是留香居里的人气。 被香气和热闹吸引来的客人越来越多,小小的铺面里很快坐满了人,几张简易的木桌条凳挤得满满当当。 灶台后面简直成了战场,两口大铁锅火力全开,一口煮着翻滚的面条和馄饨,另一口炒着喷香的浇头。 赵氏主掌大勺,手里的锅铲翻飞,动作快得几乎带出残影,汗水顺着她花白的鬓角往下淌也顾不得擦。 吴氏紧盯着煮面的锅,眼疾手快地捞面过水装碗,动作一气呵成,嘴里还不停地报着:“二号桌清汤面一碗!四号桌馄饨加辣子!” 孙氏则像个陀螺一样在几张桌子间穿梭着,端面送菜,收拾碗筷。 她脸上带着笑,嘴里不停地说着“您慢用”,“小心烫”之类的话。 苏明华是总调度,她站在柜台后面,一边麻利地收钱找零,一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哪桌客人等久了,她立刻扬声安抚:“对不住啊大哥,马上就好!三弟快给这位大哥先倒碗茶!” 灶上缺了什么,她马上递过去:“娘,二弟妹,豆角快没了!” 她脸上始终挂着温和又利落的笑容,声音清脆,让人听着就舒服。 角落里,周正和胖虎坐了一桌,桌上摆着一大碗飘着翠绿葱花和油花的馄饨,一碟蒜蓉炒得油亮的豆角,还有几个刚出锅白胖胖的大肉包子。 胖虎吃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一口馄饨下去,烫得他直吸溜,也舍不得吐出来:“香!这馄饨馅儿鲜得能咬掉舌头!这包子面发得宣乎,肉馅儿抱团儿,一咬直冒油!太好吃了!” 他一边说,一边又往嘴里塞了个大包子,腮帮子鼓得像只松鼠。 周正吃得就斯文多了。 他用勺子舀起一个馄饨,吹了吹,慢慢送入口中,细细咀嚼。 又夹了一筷子碧绿油亮的豆角,豆角的清鲜混合着蒜香,口感爽脆。 他放下筷子点点头,对胖虎的话表示赞同:“汤清味醇,馅料鲜美,这豆角尤为脆嫩新鲜,火候也恰到好处,老夫人好手艺。” 门口的卦摊前也围了几个人,一个穿着绸衫,看着像小商贩的中年人刚坐下,屁股都还没捂热。 柳文渊就煞有介事地让他抽了根签,又看了看他的掌心,捋着胡须沉吟道:“唔…阁下这掌纹事业线清晰有力,近有财星入命啊,只是稍有小波折,需贵人相助方能化解…” 他故意顿了顿,瞥了眼热闹的留香居,话锋一转,“今日新店开张,正是沾喜气,遇贵人的好时机!阁下何不进去点碗招财进宝馄饨?图个吉利,也解腹中之需,岂不两全其美?” 那商人被他忽悠得一愣一愣的,真就起身走进了留香居。 旁边看热闹的几个人也啧啧称奇,觉得这算命的有点门道。 第197章 开张大吉(下) 周正放下调羹,那半碗馄饨汤清亮见底,只余几星碧绿的葱花浮着。 他掏出帕子,慢条斯理地揩了揩嘴角,才抬眼对忙得满头大汗的宋瑞峰道:“宋兄,本官有公务在身不便久留,日后有空再聚,胖虎,回衙。” 胖虎刚把最后一口豆角扒进嘴里,闻言含糊不清的道:“唔!大人等等我!这边碗里还有一口!” 吃完后,他油汪汪的手就势要往新衣襟上蹭,被周正的眼风一扫,讪讪地停在半空,转而去挠后脑勺。 宋瑞峰连忙把手头上的事推给宋金秋,他则是冲过来送人:“大人吃饱了?下次再来店里吃饭啊!” 周正微微颔首,不再多言。 他起身,深青色常服的衣摆拂过条凳,胖虎也跟着站起来,恋恋不舍地瞅了眼那空空如也的包笼。 两人踏出留香居的门槛,晨光正好将巷子里弥漫的烟火气照得通透。 “周大人慢走!”宋瑞峰和苏明华把人送到门口,拱手道别。 周正步子沉稳,胖虎跟在后面一步三回头,终是没忍住,猛地回身几步窜回来,对着苏明华压低嗓子。 那洪亮的嗓门此刻憋得如同蚊讷:“苏大嫂!还有那包子不?给我留俩…不不,留四个!我还没吃够…” 他搓着手,笑得一脸谄媚。 苏明华忍俊不禁:“虎爷放心,明儿还有!管够!” 胖虎这才心满意足,嘿嘿笑的小跑着追前头已走出几步的周正去了。 梧桐里巷子窄长,两人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挂在巷口老梧桐树上的几片焦黄叶子,被他们的脚步带起的微风撩动,悠悠打了个旋儿,又落回到青石板路上。 铺子里客人依旧不少,但开张最汹涌的人潮已过,厨房的锅铲敲打铁锅的脆响依旧密集,赵氏额上的汗依旧顾不得擦,只拿袖子一抹了事。 吴氏捞面的手稳了许多,孙氏和宋家三兄弟穿梭在几张桌子间,收拾碗碟的动作都利索了几分。 外头的小卦桌上,一个穿着绸衫的中年男人正坐在那里,一手捻着胡子,一手伸向签筒。 柳文渊摇着那把不离身的扇子,眯着眼,一派高深莫测:“这位仁兄的印堂泛红,眼带瑞彩,此乃驿马星动之兆!近日必有远行,且财路通达,似有贵人牵线…” 那绸衫中年人听得频频点头,脸上露出几分真切的笑意:“先生所言极是!在下确实不日便要启程往南边去谈一笔生意,只是这路途遥远,心中不免有些忐忑…” 他顺手掏出几枚铜钱,搁在小方桌上的蓝布上:“还请先生再细看看,此行可顺遂?” 柳文渊拈起一枚铜钱,对着光煞有介事地瞅了瞅,又瞥了眼隔壁杏林堂人来人往的门口,慢悠悠道:“唔…卦象上看,虽有微澜,但遇水逢桥,终归坦途,贵人…喏…” 他扇柄朝杏林堂方向虚虚一点,“悬壶济世之地,自有福泽庇佑,仁兄今日既到此吉地,何不进新开的留香居,用一碗和气生财汤面取个彩头,也算结个善缘,此行必顺风顺水!” 那人家被他的一番话绕得晕晕乎乎,加上肚子也确实饿了,顺着他扇子指的方向,起身便走向留香居。 柳文渊勾起嘴角,将那几枚铜钱扫进袖中,又清了清嗓子,目光投向巷口,搜寻着下一个目标。 日头缓缓爬上中天,梧桐里的路被晒得发白,蒸腾起淡淡的暑气。 灶膛里的火苗舔着锅底,更添几分燥热,赵氏后颈的汗淌得更凶了,她揭开锅盖,一大蓬白汽呼地腾起,将她整个人裹住,又被穿堂风吹散。 她扯着嗓子喊,声音带着点嘶哑的急切:“老大媳妇!豆角没了!” 苏明华正在柜台上拨算盘珠子,清脆的噼啪声一顿,她扭头朝后院喊:“安沐安宇!快去背篓里再捧些豆角出来洗了!” “哎!”后院传来清脆的应声。 杏林堂那边忙碌却有条不紊,诊桌前排着三四个人,一个农妇正絮絮叨叨地说着:“大夫,我家那口子昨夜挑水闪了腰,这会儿正在家趴着疼得直哼哼,动都动不了…” 苏老头捻着胡须,提笔写下药方:“闪挫伤及筋络,三罐,取三七粉一钱,土鳖虫三钱,红花二钱,再配杜仲牛膝各三钱,加黄酒一两为引温水煎服。” 陈三罐应着:“好嘞!三七粉一钱,土鳖虫三钱…” 他嘴里重复着,脚下生风,奔向那一排顶天立地的药柜,踮起脚尖拉开标着红花的小抽屉,捏着小铜秤麻利地称量。 天气闷热,他额角鼻尖全是亮晶晶的汗珠,后背的粗布短衫也洇湿了一大片,紧紧贴在身上。 他动作不停,抽空还朝门口张望一眼,搭在秤杆上的手指微微颤抖,肯定又是肚子里的馋虫在造反了。 后院,宋安沐和宋安宇蹲在水井旁的石槽边,正卖力地搓洗着刚从空间仓库里抱出来的一捆豆角。 井水带着地底的凉意,豆角翠绿饱满,沾了水珠,更显得鲜灵。 “姐,”宋安宇把一根洗好的豆角丢进旁边的竹筐里,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小声道,“刚才柳先生又忽悠走了一个,那人还真点了碗馄饨。” 宋安沐撇撇嘴:“神棍柳,就会这招,可别被人砸了摊子才好。” 她眼珠灵活地一转,凑近了些,“诶,安宇,你说三罐叔这会在药铺,是不是馋得口水都流到药秤上了?” 她学着陈三罐吸溜口水的样子,逗得宋安宇噗嗤笑出声。 两人手脚麻利,不一会儿便把豆角洗净码好。 宋安沐端起竹筐:“走,赶紧给奶他们送去,灶上还等着呢!” 筐里的豆角水灵灵的,翠色欲滴,映着天井上方一小片湛蓝的天。 日头西斜,把毒辣的热气收敛了些,梧桐里的喧嚣也渐渐沉淀下来。 留香居的最后一位客人打着饱嗝离开,灶膛里的火也熄了,只余温热的灰烬,宋家人收拾着桌子条凳,用抹布擦拭掉油渍和汤水痕迹。 赵氏捶着酸痛的腰,长长舒了口气,看着虽然疲惫,眼底却燃着一簇满足的火苗,灶台上两口大铁锅收拾完了,露出黑沉沉的锅底。 杏林堂的门板也合上了一半,苏老头靠在诊桌后的椅子上闭目养神,指尖轻轻揉着太阳穴。 陈三罐像个陀螺还在柜台后面忙活,把白天抓乱的药材抽屉复位,嘴里还低声念叨着药名,核对斤两,脸上是少有的认真。 “完成!”苏明华的声音打破了这忙碌后的宁静。 她双手捧着个粗陶大碗,碗里是今日收来的铜钱,满满当当堆成了小山,在屋内点燃的油灯下,泛着一片暖融融的光晕,碗底还垫着几张薄薄的,折得整整齐齐的纸钞。 “都歇歇,来数数咱们开张头一天的进项!” 如同油锅里滴进了水,疲惫的气氛瞬间被点燃。 “哎哟!快让我瞧瞧!”赵氏第一个窜过来,腰都不觉得酸了。 隔壁听到这话的陈三罐,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柜台后冲到留香居,下巴上还沾了点不知名的药末。 后头跟着慢悠悠走的苏老头。 “苏大嫂沉不沉?我来帮你端着吧!”他伸出双手想去接那陶碗,被苏明华笑着避开了。 “不用不用,放桌上数!”苏明华把陶碗小心地放在留香居中间一张刚擦干净的方桌上。 碗底碰到桌面,发出一声闷响,里面小山似的铜钱跟着哗啦晃动了一下,那声响简直比仙乐还动听。 一家人都围拢了过来,几颗脑袋凑在油灯昏黄的光晕下,苏明华挽起袖子,露出白净的手腕,开始分拣。 铜钱碰撞发出叮叮当当清脆密集的声响,汇成一片悦耳的金玉之音。 “一文…两文…三文……”赵氏紧盯着儿媳的手,嘴里跟着默数,浑浊的眼睛里映着铜钱的亮光,亮得惊人。 吴氏和孙氏也帮着把点数的铜钱串起来,十文一串,很快桌上就堆起一小堆用麻绳串好的钱串子。 柳文渊捏着他那几枚算卦得来的铜钱,犹豫了一下,到底没舍得放进去,悄悄揣回了袖袋里。 “娘,您那边多少串了?”苏明华问。 “十七…十八…十九串了!”赵氏声音有点发颤。 第198章 收获与回乡 宋家姐弟也挤在桌边,小手帮忙把散落的铜钱拢到一处。 宋安沐忽然指着陈三罐那边:“三罐!你那脚底下还踩着一个呢!” “啊?哦哦!”陈三罐慌忙抬脚,果然一枚亮闪闪的铜钱粘在他沾满泥灰的鞋底上。 他嘿嘿笑着弯腰去抠,抠下来时手指神经质地捻了捻,眼神闪烁了一下,飞快地扫了眼四周。 见大家都在埋头点数,便悄悄把那枚铜钱往自己裤腰里塞。 “三罐叔!”宋安宇冷不丁的叫了一声,“你偷偷藏钱!” 所有人的动作瞬间定格。 陈三罐浑身一僵,那枚铜钱刚塞到腰带边缘,半露不露。 他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尴尬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我…”他支吾着,不知如何辩解,情急之下竟张大了嘴,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把那枚沾了鞋底泥灰的铜钱往嘴里一丢! 咕咚一声,真咽了下去! 短暂的死寂后—— “哎哟我的老天爷!”赵氏反应过来,拍着大腿叫起来,“陈三罐!你个饿死鬼投胎的!钱你也敢吞?!” 柳文渊摇着扇子,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三罐兄此举,莫非是效仿古人吞金?只是这铜吞下去…怕是要缠腰啊!” “三罐!你…你糊涂!”苏老头指着他的手都在抖。 陈三罐捂着喉咙梗着脖子,脸憋得更红了,也不知是噎的还是臊的。 他干咳几声,梗着脖子硬声道:“我…我尝尝味儿!看是不是真钱!怕…怕收到假的嘛!” 这理由实在荒唐透顶,一旁喝茶的宋瑞峰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三罐,那是铜的味儿还是泥巴味儿啊?” 众人哄堂大笑,连一向不怎么说话的宋青阳都无奈地摇头失笑。 方才数钱的严肃气氛荡然无存,只剩下满屋子忍俊不禁的笑声。 陈三罐挠着头,陪着傻笑,那点偷藏钱币被抓包的窘迫,在这笑声里消散了些。 烛火摇曳,映着一张张带着疲惫却满是希望的脸,桌上,铜钱串越堆越高,红绳系着的纸钞也码成一摞。 这个两间小小的店里,弥漫着油烟气,药草香和铜钱的气息。 …… 卯时初,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巷子里还浸润在露水的凉意中,留香居后院已是灯火通明,人影晃动。 赵氏的大嗓门清晰地穿透薄雾:“快!手脚都麻利点!老二,把那捆新买的麻绳捆结实点搁车上!老三,水瓢水桶都带上!安沐安宇,把昨儿换下来的衣裳包袱都抱出来!” 宋家父子四人往牛车上搬东西,锄头,铁锹,几捆绳索,几个瓦罐,还有些零碎家什。 崭新的牛车旁还停着借来的另一辆旧牛车,一样装得满满当当。 元冬元序和白露三个小的,也早被从被窝里挖了出来,一个个睡眼惺忪,蔫头耷脑地被牵着站在院中。 元序揉着眼,小脑袋还在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回村子去,”吴氏给元冬整了整歪掉的衣领,又拍了拍他脸蛋让他清醒点,“跟你爹和爷爷好好看家,照看鸡鸭鱼,记住了没?” 元冬迷迷瞪瞪地点头,含糊地应着:“嗯…” 宋老头检查了一下牛车绳索是否牢固,招呼道:“行了,东西差不多齐了,上车吧!” 他率先坐上新车车辕,握住了缰绳,宋金秋抱起迷迷糊糊的元序,往旧车车板上一放:“坐稳了儿子!” 转身又去拉元冬:“来,上车!” 元冬被父亲扯着往前走,脚刚沾到车板,人还没坐稳,眼睛却猛地睁大了,他扭头看向留香居那还飘着诱人食物余香的灶屋,又看看站在一旁精神奕奕的堂哥堂姐,一股巨大的委屈瞬间爆发开来。 “哇——!”惊天动地的哭嚎骤然撕裂了清晨的宁静。 “不走!我不走!我要跟安沐姐安宇哥在镇上!我要吃包子!哇——!” 他挣脱宋金秋的手,一屁股坐在地上,两条腿胡乱蹬着,尘土飞扬。 这一哭如同信号,刚被放到车板上的元序也彻底醒了神。 他看看嚎啕大哭的哥哥,又看看娘亲吴氏,再看看旁边站着明显不走的安沐安宇,小嘴一瘪,眼泪珠子立刻滚了下来。 “哇——!娘!我也要留在镇上!我要跟墨玉猫猫猫儿!哇——!”他手脚并用地往车下爬,动作异常灵活。 白露被这突如其来的双重哭嚎吓得小身子一颤,紧紧抓住孙氏的裙角,小嘴扁了又扁,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只是无声地往下掉,小肩膀一抽一抽的。 场面顿时乱作一团。 元冬在地上滚成了个小泥猴,元序像只猴儿似的抱着车轱辘不撒手,白露无声抽泣。 宋金秋去拉元冬,被他胡乱踢蹬的腿踹了好几下,孙氏心疼地去抱女儿,白露死死揪着她的裙子不放。 宋青阳想去帮忙按住元序,小家伙的手却像铁钳子一样箍着木头轱辘,指甲都抠白了。 “反了天了!”吴氏柳眉倒竖,火气腾地就上来了。 她几步冲到抱着车轱辘的元序身后,蒲扇大的掌高高起,带一股凌的风声,冲着那沾满泥土的小屁股就狠狠拍了下去! “啪!”一声脆响! 尘土波掌风带起一小蓬烟尘。 元序闭着眼等疼,瘪着嘴正要嚎出更大的动静,然而预想中的剧痛却没有传来,他怯怯地,偷偷地睁开一只眼,侧头瞄向身后。 吴氏那只手僵在半空,离他肮脏的裤子上只差毫厘,掌心上却沾了一层灰扑扑的尘土。 她那张泼辣的脸上,表情精彩万分,恼怒无奈,还有一丝哭笑不得。 “小兔崽子!沾老娘一手灰!”吴氏气急败坏,又嫌弃地甩了甩手,“再嚎就把你塞灶膛里当柴火烧了!” 她一边骂,一边猛地弯腰,不再顾忌那身新换的干净衣裳,双手箍住儿子的腰,像拔萝卜一样把他从车轱辘上硬生生拔了下来。 宋金秋那边也发了狠,一把捞起还在蹬腿的元冬,把他整个儿夹在腋下,任凭他如何踢打哭嚎都不理。 走到车边,像扔麻袋一样把他丢上了旧牛车的车板上。 元冬摔在硬邦邦的木板上,疼得倒抽一口凉气,哭声都噎了一下。 孙氏趁着女儿在愣神的功夫,赶紧把她抱起,一同上了牛车。 宋青阳也赶紧爬上了旧车车辕,和父亲一起抖动缰绳:“走!” 黄牛迈开步子。 “哇——!娘!娘!我不走啊!”元冬趴在车板上,涕泪横流地朝着后头的吴氏哭喊。 “爹!坏人!坏人!”元序被宋金秋死死按在怀里,还在扑腾,回头冲着安沐安宇的方向,带着哭腔喊,“安沐姐救我!安宇哥救我!” 白露坐在新牛车上,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眼泪像断线的珠子,无声地砸在衣襟上,发出细小的抽噎声。 车轮滚动,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单调的辘辘声响,无情地盖过了孩子们的哭嚎声。 两辆牛车一前一后,驶出了寂静的梧桐里巷口,拐上官道,渐渐消失在腾起的黄色尘土中。 大伙儿还站在门外看着,巷口的风吹散了烟尘,也吹散了哭闹声。 赵氏的脸上倒没什么离愁别绪,只有风风火火的干劲:“都杵着干啥?赶紧的!麻利儿的!把火生起来!泡好的豆子捞出来磨豆浆!等会儿早市开张,咱们的豆花能不能卖出名头就看今天这头一炮了!安沐安宇,去后院拔几根小葱切末,待会还要用!” 她的声音点燃了大伙的生气,宋安沐应了一声,拉着弟弟往后院跑。 第199章 梧桐烟火(上) 清晨,留香居里水声哗啦。 赵氏把最后几片洗净的油菜叶子码进竹筐,水滴顺着翠绿的叶尖滚落,在青石板上洇开深色的斑点。 “总算消停了!”她直起腰,用拳头狠狠捶了两下后腰,长吁一口气,“这开张头一天,跟打仗似的!我这把老骨头都快散架喽!” 灶房里,吴氏把两口沉重的大铁锅从灶膛上抬下来,锅底还残留着暗红的余烬和焦黑的锅巴。 她的脸上带着浓重的倦色,动作却不敢停,麻利地刷锅倒泔水。 苏明华站在柜台后面,手指飞快地拨动着算盘珠,清脆的噼啪声在略显空旷的堂屋里格外清晰。 她面前摊着账本,墨迹未干,记录着今日的流水。 “娘,”她头也不抬地说,“累是累了点,可这进项还是不赖的!比咱们预想的还多了两成!” 赵氏一听进项二字瞬间觉得没那么累了,她凑到柜台边,盯着账本上那一串串数字,脸上笑开了花:“哟!这么多?我就说那豆花香!肉包子实在!那些个赶早集的,闻着味儿就挪不动腿了!” 她声音里带着疲惫后的亢奋:“明儿咱们再多磨两桶豆子吧!肉馅儿也多备点!保准卖得更好!” 宋安沐和宋安宇帮着把擦干净的条凳一张张摞起来靠墙放好。 宋安宇小声道:“姐,我手都酸了,端了一天的盘子。” 宋安沐也揉着发红的手腕:“谁不是呢,不过看奶高兴那样儿,值了。” 就在这时,巷口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大嗓门带着毫不掩饰的欢快响了起来:“哟!老夫人!苏大嫂!收拾摊子呢?看来我们来得正是时候,赶上饭点了!” 是胖虎,还有面容严肃却步履从容的周正,两人踏着暮色走进留香居尚未来得及关门的堂屋。 “周大人!虎爷!”苏明华连忙放下算盘,笑着迎出来,“快请坐!衙门的公务不忙了?” 胖虎熟门熟路地挑了张靠里的桌子坐下,嘿嘿笑道:“再忙也得吃饭不是?大人说了宋家的饭食干净实在又好吃!这不,刚把积压的几份田契纠纷文书理清楚,咱们就来了!” 他夸张地拍了拍自己的肚皮。 周正微微颔首,算是默认了胖虎的话,他目光扫过收拾得差不多的店铺,语气平和:“叨扰了,看店里的情形,今日的生意尚可?” “托大人的福,生意还算顺利!”宋瑞峰从后院转出来,顺手提了壶刚烧开的茶水过来,给两人倒上。 “何止顺利!”胖虎迫不及待地接过话头,“大人您是没瞧见早上的那阵仗!人挤人的!我胖虎活这么大,就没吃过这么对味的早饭!” 周正端起粗陶茶杯,吹了吹浮沫啜饮一口,才慢条斯理道:“早食确是不错,晚食可有甚合宜的?” 赵氏一听晚食二字,刚刚还喊累的劲儿被抛到了九霄云外,精神头十足地回话:“有!骨头汤还有半锅,吊了一整天味儿正浓!刚收摊剩了点手擀面也筋道着呢!等会再现炒几个小菜,保管热乎下饭!” 她一边说,一边风风火火就往灶房走,还不忘回头吩咐:“我去把灶火再捅开!安沐安宇把豆角再洗一把!老三家的,切点葱花姜末来!” 苏明华哭笑不得:“娘您慢点!周大人虎爷,您二位稍坐,很快就好。” 她转身也进了灶房。 胖虎乐呵呵地看着赵氏雷厉风行的背影,对周正道:“大人您瞧,老夫人这精气神儿比咱衙门里当值的小伙子还足!” 周正嘴角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没说话,只低头又喝了口茶。 后院里,宋安沐和宋安宇对视一眼,认命地又去抱柴火,打井水。 宋安沐小声嘀咕:“得,又得忙活。” 宋安宇耸肩:“谁让是周大人和虎哥呢,而且虎哥…能吃。” 灶膛里的火很快重新燃起,温暖跳跃的火光驱散了傍晚的微凉。 大铁锅再次坐上灶口,赵氏舀了两大勺乳白浓稠的骨头汤进去,汤面上浮着凝结的油脂,随着加热开始慢慢融化,浓郁的香气再次弥漫开来。 宋家姐弟飞快地把豆角洗好拿去灶房,孙氏手起刀落,将翠绿的豆角切成均匀的小段。 苏明华从案板下拿了一个小陶盆出来,里面是中午和面时特意多留出来,用湿布盖着醒发的面团。 她手法娴熟地将面团揉匀擀开,折叠切条,根根粗细均匀的面条便如银丝般散落在撒了薄面的案板上。 “滋啦——” 热油下锅,赵氏将拍碎的蒜瓣和姜末丢进去爆香,辛辣的香气瞬间炸开,接着是豆角段入锅,在滚油中快速翻炒,发出悦耳的脆响,翠色在高温下变得更加鲜亮。 另一口锅里,骨头汤已滚沸,苏明华将切好的面条抖散,下入翻滚的汤中,洁白的面条在乳白的汤里沉浮舒展。 “安沐!拿几个碗来!要大碗!”赵氏头也不回地喊。 宋安沐赶紧从碗柜里捧出几个大海碗。 很快,两大海碗热气腾腾的骨头汤面被端了出来,面条根根分明地卧在浓汤里,上面铺着油亮碧绿的蒜蓉炒豆角,还撒了一撮翠绿的葱花,色香味俱全。 “两位慢用!”苏明华将面碗放到周正和胖虎面前。 胖虎早已等不及,抄起筷子就挑了一大筷子面,吹都不吹,直接塞进嘴里,烫得他呲牙咧嘴,却舍不得吐出来,含在嘴里赞道:“呼…呼…就是这味儿!想一天了都!” 他紧接着又夹了一大筷子豆角塞进嘴里,嚼得嘎嘣脆,脸上是纯粹的满足:“豆角也嫩!火候正好!有嚼头又不生!老夫人好手艺!” 周正吃得依旧斯文。 他先用勺子舀了点面汤,吹凉了,细细品尝那醇厚浓郁的滋味,然后才挑起几根面条慢慢送入口中,仔细咀嚼那筋道的口感。 最后夹起几根豆角,豆角的清甜混合着蒜香和恰到好处的咸鲜,口感爽脆利落。 他放下筷子,对看过来的苏明华和宋瑞峰道:“不错,汤醇面筋豆角鲜脆,家常味道胜在用心。” 这评价从周正口中说出,已是极高的赞誉,苏明华和宋瑞峰脸上都露出笑容,连声道谢。 胖虎那边已是风卷残云,一大海碗面连汤带水很快见了底,额头上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意犹未尽地咂咂嘴,眼睛瞟向灶房方向:“苏大嫂…那个…还有包子没?” 苏明华笑着摇头:“虎爷,今儿早市的包子早卖光了,一点没剩。” 胖虎脸上顿时露出巨大的失望,像被抢了心爱玩具的孩子。 周正瞥了他一眼,将自己碗里还剩的小半碗面推了过去:“既未尽兴,这些便给你了。” “哎哟!谢大人!”胖虎眼睛瞬间又亮了,毫不客气地把碗接过来,稀里呼噜继续吃了起来,仿佛刚才那失望从未出现过。 周正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端起茶杯慢慢喝着。 这一幕落在收拾碗筷的宋安沐眼里,她凑到弟弟耳边,用气声说:“瞧见没?虎哥在周大人面前,跟元序在二叔面前一个样儿。” 宋安宇憋着笑点头。 等胖虎终于心满意足地放下空碗打着饱嗝,周正也放下了茶杯。 “叨扰许久,多谢款待,”周正起身,从袖中掏出几枚足额的铜钱放在桌上,“饭食甚好,日后我和胖虎也少不得常来叨扰。” “大人太客气了!您和虎爷能常来是我们店的福气!”赵氏连忙道。 “对对对!常来!必须常来!”胖虎摸着滚圆的肚子,笑得见牙不见眼,“苏大嫂,明儿早上再给我留四个肉包,两个菜包成不?我卯时准到!” 苏明华忍俊不禁:“成!虎爷放心,给您留着!” 送走了心满意足的周正和吃得肚子溜圆,还在回味汤头滋味的胖虎,留香居才算真正安静下来。 夜幕彻底笼罩了梧桐里,巷子里零星亮起了昏黄的灯火。 杏林堂那边,门板早已合拢,苏老头在灯下翻看着一本医书。 陈三罐则拿着块抹布,仔仔细细地擦拭着药柜每一个抽屉的铜拉环,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儿。 留香居后院的小厢房里,赵氏和吴氏累得几乎沾枕头就着,鼾声如雷,苏明华和宋瑞峰低声说着话,盘点着今天的账目和明天的安排。 “姐,”宋安宇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周大人和虎哥好像真挺喜欢咱家店的饭。” “嗯,”宋安沐翻了个身,声音带着浓浓的困意,“虎哥是馋,周大人大概也觉得好吃吧,店里有他们常来也踏实…睡吧,困死了…” 夜渐深,万籁俱寂。 第200章 梧桐烟火(下) 天色还是混沌的灰蓝,梧桐里巷子两旁的屋舍轮廓还模糊着,空气里浮动着露水和尘土的气息。 留香居后院已有人陆续从床上爬起,锅碗瓢盆碰撞的清脆声响是这清晨最活泛的序曲。 赵氏的大嗓门穿透薄雾:“泡好的豆子捞干净喽!一粒沙子都不能有!安沐安宇,小葱切细末!越细越好!” 灶膛里,宋瑞峰正往里添柴,新砍的松木劈啪作响,窜起的火苗带着松脂的清香,映亮了他半边脸。 “水开了!”吴氏揭开大锅盖,一股浓白的蒸汽猛地腾起,弥漫了小半个院子,带着豆类特有的生涩清香,又被穿堂风吹散开去。 苏明华把石磨冲刷得干干净净,湿漉漉的石槽反着油灯的光。 另一边的杏林堂也有了动静,苏老头推开吱呀作响的铺门,清晨微凉的空气涌进还带着药香的屋子。 他深吸一口,走到那口小井边,弯腰摇动辘轳,井绳摩擦着木头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一桶沁凉的井水被提了上来,哗啦倒进旁边的铜盆里。 他掬起水洗了把脸,凉意激得人精神一振。 陈三罐揉着惺忪睡眼,趿拉着鞋子从后面厢房出来,鼻子习惯性地使劲吸了吸,没闻到熟悉的饭香,有点失望地撇撇嘴:“苏大夫,早啊。” “早,”苏老头甩甩手上的水珠,“去把昨日收的那两筐新采的草药拿出来,趁着日头好,先摊开晒晒。” “好嘞!”陈三罐应着,转身去搬那两筐带着泥土和露水气息的草药。 巷子深处传来一阵吱吱扭扭的车轮声,越来越近。 一个穿着粗布短褂,裤脚高高挽起,露出精瘦小腿的老汉推着辆独轮车停在了留香居后门外。 车上堆满了还带着露珠的时令蔬菜,水灵灵的菠菜,翠生生的油菜,沾着泥土的胡萝卜,还有一捆捆扎得整整齐齐的小葱。 “宋家娘子!送菜来喽!”老汉嗓门大,带着清晨劳作后的爽利劲儿。 苏明华闻声从灶房探出身,手里还拿着沾着水珠的葫芦瓢:“张老爹辛苦了!今儿的菜看着真鲜亮!” “那是!天没亮就下地摘的,水珠子都没掉呢!”张老爹哈哈笑着卸菜,“你点点,菠菜三把,油菜两捆,胡萝卜一筐,小葱两捆…” 苏明华仔细的看着菜色,点头道:“嗯,成色不错,就按这个量。” 她掏出个小布包,数出足额的铜钱递过去,张老爹接过钱,在手里掂了掂,满意地揣进怀里,推着空车又吱吱扭扭地走了。 这边刚送走菜贩,巷口又传来笃笃的敲击声。 一个精壮汉子挑着两只沉甸甸的木桶,扁担压得微微弯着,桶里是刚宰杀好,还冒着热气的猪肉。 “宋家娘子!猪下水,筒子骨,五花肉,前腿肉!都按你昨儿交代的备齐了!”汉子大声的喊着,把担子小心放下揭开桶盖,一股新鲜肉类的腥甜气息和热气扑面而来。 苏明华上前细看,猪下水洗得发白,筒子骨断口整齐,五花肉层次分明,她满意地点点头:“王屠户,劳烦你跑一趟了,肉看着很新鲜。” 她依约付了钱,王屠户收了钱,挑起空桶,吆喝着又往别家去了,苏明华招呼着丈夫把菜和肉搬进后院。 角落里,宋安沐和宋安宇对视一眼,小声道:“姐,该干活了。” 宋安沐点点头,两人趁着众人忙碌,跑到堆着新鲜蔬菜的竹筐旁。 意念微动进了空间里,他们再出来时,怀里都多了几把水灵得不像话的蔬菜,叶片肥厚油绿的菠菜,茎秆粗壮的油菜,根根笔直碧绿的小葱。 这是他们的日常工作,那就是把空间里的菜混进买来的菜里,做完这一切,两人就去干别的事了。 后院石磨转动起来,发出沉重而均匀的摩擦声,泡得鼓胀的黄豆混着清冽的井水,从磨眼缓缓流入。 洁白的浆液从两扇石磨的缝隙间汩汩涌出,顺着磨槽流入下方的大木桶里,散发出浓郁的生豆香气。 吴氏稳稳地推着磨,吴氏则在一旁用小木勺,适时地往磨眼里添豆加水,赵氏站在热气腾腾的大锅前,握着长柄大勺,在锅里缓缓搅动。 锅里是翻滚的豆浆,乳白的浆液表面凝结起一层薄薄的,带着褶皱的豆皮,她眼神专注地盯着火候,不时用勺子轻轻刮一下锅底,防止糊锅。 “老大!火头再压小点!要起皮了!”赵氏头也不回地吩咐。 灶膛后的宋瑞峰立刻抽出两根烧得正旺的柴火,灶膛里的火光顿时暗了下去些。 锅里的豆浆翻滚得不再那么剧烈,豆皮凝结得更厚实了。 赵氏眼疾手快,用两根细长的竹签,灵巧地挑起一张完整的豆皮,手腕一抖,那柔韧微黄的豆皮便稳稳地搭在旁边架起的细竹竿上,像挂起一匹上好的细绢。 “成了!”赵氏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又继续专注地盯着锅里,等待下一张豆皮的形成。 空气中弥漫着熟豆的醇香。 留香居前堂,几张木桌条凳已擦拭得干干净净。 柳文渊也起了,他今天穿了一身靛蓝儒衫,慢悠悠的踱到门口,把那张算卦的小方桌搬出来摆好,铺上那块洗得泛白的蓝布,将签筒卦盘,笔墨纸砚一一摆放整齐。 准备工作做好,他掸了掸衣襟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背着手站在铺子门口,望着渐渐苏醒,开始有人走动的梧桐里,一派淡定的模样。 隔了几间铺子的杏林堂里,陈三罐正将几味草药摊在竹匾上晾晒。 他手里捏着一小撮刚收来的柴胡,凑到鼻子底下使劲嗅了嗅,眉头拧成了疙瘩,嘴里小声嘟囔着:“啧,这柴胡干是够干,可这香气儿淡得跟没睡醒似的!根须子也没精神头,蔫头耷脑的,品相可比咱们种的那些差老鼻子了!” 他嫌弃地把那撮柴胡丢回竹匾,又抓起一把黄芩,对着晨光看了看断面,更是连连摇头:“瞧瞧这芯子,颜色发乌,燥性也差火候,泡出来的汤色肯定浑浊!苏大夫您瞅瞅,这收来的货色,跟咱自个儿侍弄的,真真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苏老头正拿着把小刷子,仔细清理药柜抽屉角落的陈年药垢,闻言头也没抬,只是说道:“市集收来的,多是山民粗采粗制,药力难免逊色些,咱们柜里的那些自留品,才是压箱底的好货,非急症重病不得轻用。” 他口中的自留品,便是空间药田里那些精心侍弄,采收上来后,被放进药柜深处的成熟药材。 那些药材无论是色泽香气,还是质地,都远非寻常市集货可比。 陈三罐心领神会,嘿嘿一笑,压着声音说:“那是!那些宝贝疙瘩闻一闻都让人神清气爽!苏大夫,您说咱们给周大人配的那副安神茶,是不是就用…” 他挤眉弄眼,手指头悄悄指向药柜最底下那个特制的小抽屉。 苏老头终于抬眼,淡淡扫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警告:“周大人乃清正君子,茶饮小方重在心意,用寻常药材足矣,那些自留品要留着救急。” 陈三罐缩了缩脖子,讪讪地应道:“是是是,您老说的是。” 心里却嘀咕苏大夫就是太实诚,有好东西都不知道用。 他认命地继续摊晒那些品相平平的草药,嘴里又在哼唧着不成调的曲儿,只是那鼻子,总忍不住朝药柜方向使劲吸两下,仿佛那极品药材的异香能穿透木头钻出来解他的馋虫。 第200章 梧桐里日常(一) 梧桐里被阳光晒得暖烘烘的,留香居的生意如同灶膛里的火,渐渐旺了起来,几张桌子很快坐满了人,有赶早集的摊贩,有早起遛弯的街坊。 “一碗咸豆花!多加辣子多加葱!”一个汉子拍着桌子喊。 “老板,甜豆花一碗!里面多放点糖!”一个带着孩子的妇人说。 “哎!好嘞!咸豆花一碗加辣加葱!甜豆花一碗多糖!马上就来!”苏明华应了一声,一边收钱找零,一边将几碗豆花稳稳的送到客人的桌上。 白嫩的豆花在粗陶碗里颤巍巍,咸豆花上铺着翠绿的葱花,金黄的榨菜末,深褐的肉臊子,再淋上一勺红亮亮的辣油,香气十足。 甜豆花上撒着碾碎的红糖末和炒香的芝麻粒,看着就很诱人。 “呼噜噜——”食客们迫不及待地开动,吸溜豆花的声音此起彼伏,间杂着满足的叹息。 “嗯!这豆花嫩!滑!香!够味儿!”那汉子吃得满头大汗赞不绝口。 柳文渊的生意也开张了。 一个愁眉苦脸的中年人坐在卦摊前:“先生您给看看,我这批货压在手里快半月了,愁得我饭都吃不下。” 柳文渊眯着眼,看了看对方的面相,又让他抽了根签,捻须沉吟了一小会:“唔…阁下印堂晦暗,主财帛阻滞,然眉间隐有紫气升腾,此乃否极泰来之兆!只需耐心等待自有贵人相助,水路通达货转如轮,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不如先进留香居点碗和气生财豆花顺顺气,静待佳音?” 那人将信将疑,但这会腹中确实饥饿,又被似有似无飘来的香气勾引,犹豫片刻后起身去点豆花了。 柳文渊看着他走进留香居的背影,嘴角勾起自信的笑,手指捻了捻袖袋里刚得的几枚润金铜钱。 杏林堂这边也迎来了第一位病人,一个脸色蜡黄,捂着肚子走路都直不起腰的老汉被儿子搀扶着进来。 “苏…苏大夫…”老汉有气无力地呻吟,“我这肚子疼了三天了…绞着疼…拉也拉不出…” 苏老头示意他坐下,伸出三根手指搭在他枯瘦的手腕上凝神细诊。 陈三罐早已机灵地准备好脉枕和干净的布巾。 “腹痛拒按,脉沉弦而紧…”苏老头沉吟着,又问了老汉饮食和便溺情况,心中有了数。 “此乃寒积内阻,腑气不通,”他提笔写下药方,“三罐,取生大黄三钱,炮附子二钱,细辛一钱,枳实三钱,厚朴三钱,急煎取浓汁温服。” “好嘞!”陈三罐应得响亮,转身奔向药柜。 他拉开标着生大黄的抽屉,里面是刚收来,品相普通的药材。 他眼珠一转,手指飞快地掠过这层,直接探向抽屉深处,精准地摸到了几块用油纸单独包好,质地更坚实的自留品生大黄。 又拉开其他几个抽屉,取了炮附子,细辛,枳实,厚朴,其中附子也特意选了空间出产,个头饱满,切面油润的那一份。 快速地称量好包成一个小药包,递给老汉的儿子:“快拿回去煎药,三碗水煎成一碗,趁热给你爹灌下去!保管药到病除!” 老汉儿子千恩万谢地捧着药包,扶着老父亲走了,陈三罐走回柜台,得意地朝苏老头挤挤眼。 苏老头只当没看见,低头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刚才诊脉用的脉枕。 午后的阳光透过梧桐里稀疏的枝叶,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摇曳的光斑。 留香居早市的喧嚣渐渐散去,碗碟碰撞声稀疏下来。 赵氏解下油腻的围裙,捶着酸痛的腰背,走到后院井台边打水洗脸。 清凉的井水扑在脸上,带走了些许燥热和疲惫。 她随意地甩着手上的水珠,眼睛看向角落里堆放的蔬菜和肉骨,心思却不由自主地飘回了太平村。 “也不知道老头子他们在家怎么样了…”她喃喃自语,“那几个小崽子走的时候哭得跟杀猪似的,元冬那小子嗓门真亮,嚎得我脑瓜子现在都感觉嗡嗡的…也不知到家消停了没有?鸡鸭喂了没?菜地该浇水了…” 她越想越不放心,那点疲惫被一股莫名的焦躁取代。 “不行,得问问去!”她嘀咕着,转身就往自己住的那间小厢房走。 与此同时,杏林堂里也暂时没了病人,苏老头坐在诊桌后闭目养神,陈三罐拿着鸡毛掸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拂拭着药柜顶上的浮灰。 “苏大夫,”陈三罐凑过来,脸上带着点谄媚的笑,“您说…咱们那自留品的甘草,那甜味儿可浓了,我昨儿就尝了指甲盖那么一丁点,那回甘,啧啧,能甜到嗓子眼儿里去,比糖都强!您老看…是不是…” 他眼巴巴地等着,苏老头眼睛都没睁开,只是嘱咐道:“甘草甘平也不可多服,久服令人中满,想尝,待会儿泡安神茶时放一小片便是。” 陈三罐得了准信乐得眉开眼笑:“好嘞!就一小片!绝对不多!” 他屁颠屁颠地跑回柜台后,苏老头无奈的摇摇头,起身说了句:“我去后院休息一下,待会有病人了叫我。” “哎!去吧去吧!我会好好看店的!”陈三罐呲着大牙笑。 杏林堂后院的一间房门被关上,几乎是同一时刻,留香居后院的小厢房也被轻轻的关上。 赵氏和苏老头在各自的床铺上坐下,两人闭上双眼凝神静气。 意念微动。 再睁眼时是无垠的碧空,脚下是松软湿润,带着泥土芬芳的黑土地。 微风拂过,带来远处种田区秧苗青涩的味道和药田区清苦的药香。 两种截然不同的味道在这片空间里奇异地融合着。 “哎哟!亲家公!你也进来啦?”赵氏的大嗓门在空旷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响亮。 苏老头站在药田边,弯腰查看一株长势极好的三七,他闻声抬头,便看见赵氏风风火火地朝这边走来。 “嗯,进来看看药材。”苏老头点点头,目光又落回那株三七肥厚的叶片上。 “看啥药材啊!”赵氏几步走到他跟前,一脸急切,“我是惦记村里!老头子他们回去这么久了,一点动静都没有!那几个小崽子哭成那样,也不知道到家还闹没闹?还有家里的鸡鸭鱼和地里的粮食!也不知道老头子几个忙不忙的过来!” 她机关枪似的一通说,越说越焦虑。 苏老头被她吵得脑仁疼,他直起身,捋了捋胡须:“亲家母稍安勿躁,孩子们哭闹是常情,况且还有孙氏看顾着,哭累了自然就歇了,至于家里有宋老弟在,金秋青阳也都是踏实后生,何须你我在此杞人忧天?” “我能不急嘛!”赵氏瞪着眼,“元冬那天嚎的!嗓子都要劈了!不行,我得在这等着他们的消息!!” 她这样说着,一个穿着半旧灰色短褂,裤腿上还沾着泥点的熟悉身影就显现了出来,是宋老头。 他身后还跟着蔫头耷脑的元冬元序,以及眼睛红得像兔子,紧紧抓着爷爷衣角的白露。 “老头子!”赵氏一眼看见,立刻像阵风似的刮了过去,“可算来了!咋样?路上那几个小祖宗还闹没闹?” 宋老头看见老妻,无奈地叹了口气:“闹?怎么没闹!元冬这小子一路上就没停过嚎!哭得直打嗝!元序也跟着干嚎,白露丫头就是掉金豆子,嗓子都哑了!一直哭到村口,看见二狗家那大黄狗追鸡,才分了神,抽抽噎噎地停了。” 他侧身露出身后的三个小的。 元序嘴角往下撇着,一副随时要哭出来的样子,元序也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白露在爷爷的腿后,只露出半张小脸,眼圈红红的。 “哎哟我的小祖宗们!”赵氏嘴上埋怨,可看到孩子们这可怜样,心又软了,蹲下身想去抱白露,“瞧瞧这眼睛红的!快让奶奶看看!” 白露却小嘴一扁,猛地又扑进宋老头怀里,把小脸埋起来,只留个后脑勺给老太太。 赵氏的手僵在半空。 “奶…”元冬带着浓重的鼻音,委屈巴巴地开口,“安沐姐…安宇哥…镇上有好吃的…” 元序也抬起头,小声附和:“奶…我想娘了…” 赵氏被噎了一下,没好气地站起来:“吃吃吃!就知道吃!镇上忙得脚打后脑勺,哪有空管你们!在家好好待着,过些天你娘就轮换回家了!” 苏老头走了过来,看着几个孩子还肿着的眼睛,温声道:“都别哭了,外公这里有甜果子。” 他走到药田边那几株移栽了有一段时间,现在长满果实的几颗树旁,摘了几颗红彤彤圆溜溜,只有拇指大小,散发着诱人清香的果子下来。 这果树还是宋安沐姐弟当初从山林里移栽进空间的,用稀释的灵泉水浇灌过,长得格外好。 他把果子分给三个小的:“喏,尝尝,甜着呢。” 果子的香甜气息吸引了孩子们的注意,元冬抽噎着接过,试探着咬了一小口,清甜的汁水在嘴里爆开,脸上终于不再是一副哭唧唧的样了。 元序和白露也在吃着,脸上的委屈渐渐被新奇和满足取代。 “哼,就知道惯着他们!”赵氏看着孩子们被果子哄住,哼了一声,注意力又转回正事,“老头子,家里都安顿好了?鸡鸭鱼喂了没?菜地浇了水没?那水缸里的水还够不够?” 宋老头走到灵泉井边,拿起旁边备着的木瓢,舀了半瓢清冽的泉水,咕咚咕咚灌了几口。 他长舒了一口气才道:“都弄妥当了,孙氏给鸡鸭鱼喂了谷糠拌菜叶,正吃得欢实着呢,菜地也浇透了水,老二和老三在拾掇后院的柴火垛,放心吧,乱不了。” 赵氏听他安排得井井有条,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一半,嘴上却还要找茬:“水缸呢?水挑满了没?别等我回去缸底都干了!” “挑了挑了!”宋老头有些不耐烦,“刚从溪边挑满两缸,清亮着呢!我说你这老婆子,在镇上操心铺子还不够,隔着这么老远还瞎操心家里!有这功夫不如想想明儿早市卖点啥新鲜花样!” 赵氏被堵得一时语塞,瞪了老伴一眼,却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空间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微风拂过秧苗和药草的沙沙声,还有孩子们小口啃食野果的细微声响。 药田边,那几株被苏老头重点关照的草药,在灵泉滋养过的肥沃黑土里叶片舒展,正以一种远超外界的速度,默默积蓄着药力。 远处种田区,一垄垄翠绿的小白菜旁边,几株黄瓜藤正悄然抽出嫩黄的须子,悄悄攀上了新搭的竹架。 第201章 梧桐里日常(二) “行了,果子也吃了,家也报了平安,”宋老头放下木瓢,对着还在啃果子的孩子们说,“咱们出去了,元冬元序,下午跟爷爷下地拔草去!” “啊?还要拔草啊?”元冬的小脸立刻垮了下来,刚尝到甜头的喜悦被农活的阴影覆盖。 “啊什么啊!庄稼人,地里的活儿能耽误?”宋老头眼一瞪。 赵氏虽然还想再唠叨几句家里的事,但看老伴安排得明白,孩子们也安生了,那股焦躁劲儿也消了大半。 她摆摆手:“去吧去吧,别在这儿杵着了!记住啊,鸡鸭鱼傍晚还得喂一次!菜地里的草勤看着点!” 光影微动,宋老头带着三个恋恋不舍的孩子,身影逐渐淡去,回归了太平村的宋家小院里。 空间里只剩下赵氏和苏老头。 片刻后… “行吧行吧,老头子在家总归出不了大岔子。”她自个儿嘀咕着,“亲家公,你慢慢看你的宝贝疙瘩吧,我得出去忙活了!灶上还等着我呢!” 她意念一动也离开了空间。 苏老头摇摇头,对着空气念叨了一句:“这急性子…” 他倒是不急,背着手在药田边又细细巡视起来,地里那几垄薄荷茎叶挺拔,浓烈的辛凉气息几乎凝成实质,闻一闻都让人头脑一清。 苏老头捻起一片薄荷叶,对着光看那叶脉的走向,又凑近嗅了嗅,眼中精光闪烁,满是医者得见良材的欣喜与珍视。 “好…好啊…”他低声赞叹,“这灵泉滋养果非凡品,药力精纯充沛,日后用于急症重症,当有奇效。” 他又检查了其他几味重点照料的药材,确认长势无忧,虫害全无,这才心满意足地直起身。 意念微动,身形也淡出了这片生机勃勃的洞天福地。 …… 梧桐里巷子被拉长的树影覆盖,暑气消退了些许,留香居前堂,几位食客抹着嘴离开,桌上杯盘狼藉。 “可算能喘口气了!”赵氏捶着后腰,声音带着嘶哑后的沙砾感,脸上却不见多少疲色,反而有种大干一场后的酣畅。 她指挥着:“老大家的,老二家的,赶紧拾掇干净,碗筷收进去泡上!老大,去后院瞧瞧水缸,不够了赶紧挑满!安沐安宇,把地扫了!” 众人应声而动。 苏明华和吴氏收拾着残局,碗碟碰撞叮当作响,宋瑞峰应了一声,往后院走去,宋安沐和宋安宇拿起扫帚,开始清扫地上的菜叶饭粒。 柳文渊也收了他的卦摊,摇着蒲扇进了店里,帮着收拾店里的残局。 隔了几间铺子的杏林堂也安静下来,苏老头坐在诊桌后,就着窗外透进来的光,在翻看一本泛黄的医书。 陈三罐坐在柜台里,喉结滚动了一下,还在回味那极品甘草的甘甜。 夜幕彻底笼罩梧桐里时,留香居里点起了油灯,两张方桌拼在一起,上面摆满了碗碟。 中间是一大盆热气腾腾,汤色奶白浓郁的骨头汤,浮着翠绿的葱花。 围着的是几大盘菜,油汪汪的蒜蓉炒青菜,色泽金黄的炒鸡蛋,一大盘切得厚薄均匀的酱卤肉,还有一盆刚出锅,白胖喧腾的大馒头。 空气里弥漫着饭菜的香气,忙碌了一天的众人围坐在一起。 “开饭开饭!都累了一天了,多吃点!”苏明华招呼着,给每个人盛汤。 赵氏端起碗吹了吹滚烫的汤面,吸溜了一口,满足地眯起眼:“嗯,这骨头里的油星都熬出来了,香!” 众人纷纷动筷,一时间只有碗筷碰撞和咀嚼的声音,一天的疲惫仿佛都融化在这热腾腾的家常饭菜里。 几口热汤下肚,驱散了筋骨里的酸乏,赵氏的话匣子又打开了。 她夹了一筷子酱肉塞进嘴里,含糊地说:“今儿我进空间和老头子遇上了,几个孩子也在,回了家还哭闹着呢…” 苏老头咽下嘴里的馒头:“嗯,我也刚好进去,孩子们吃了些果子情绪安稳了,宋老弟说家里一切都好。” “哼,那几个小皮猴儿,有果子吃就忘了娘了!”吴氏嘴上嗔怪着,眼里却流露出掩不住的思念,“也不知元序晚上睡觉老不老实,踢不踢被子…” 苏明华接道:“白露胆子小,换了地方睡,也不知夜里怕不怕。” “怕啥!”赵氏嗓门一提,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有老头子看着呢!再说了,家里不比镇上清静?睡得更踏实!小孩子嘛,哭过闹过也就好了,过两天保管活蹦乱跳的!” 宋安沐机灵地给苏明华和吴氏各夹了一块酱肉:“娘和二婶别担心,元冬元序白露都乖着呢!等你们回去,给他们带镇上的糖葫芦,保管开心!” “就是!”宋安宇也附和,“元冬元序正好帮爷爷下地拔草,锻炼锻炼!” 这话把大家都逗乐了,气氛轻松了不少。 宋瑞峰喝了口汤,看向苏老头:“岳父,药铺今日如何?可有棘手的病症?” 苏老头放下筷子:“尚可,多是些头疼脑热,积食腹痛的寻常小疾,倒是午后来了个腹痛三日的老汉,寒积内阻,用了生大黄,附子等药急下寒积,其子傍晚时分又来过一趟,说药下去不久便通了腑气,腹痛大减,千恩万谢的。” “苏大夫妙手回春,杏林堂开张便立口碑,可喜可贺!”柳文渊适时插话赞了一句。 陈三罐正埋头苦干,啃着一个大馒头,闻言抬起头,腮帮子鼓鼓囊囊的抢着说:“那是!苏大夫开的方子准得很!那老汉的儿子感激得差点给我们磕头!就是…嘿嘿…”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就是我瞧着那收来的生大黄品相差了点,就用了点咱们柜子底下压箱底的好货,药效才那么快的!” 苏老头瞥了他一眼,没说话,算是默认了,陈三罐得了默许,嘿嘿一笑,又低头去对付碗里的骨头。 柳文渊见状,也来了谈兴,他清清嗓子,带着点江湖术士特有的神秘感:“诸位,今日在下这卦摊也颇有进项,说来也奇,梧桐里此地似真有几分气运汇聚,有一商贾为货品滞销愁眉不展,在下观其眉间紫气隐现,断其水路通达货转如轮,只需静待贵人即可,诸位猜怎么着?” 他故意顿了顿,见众人目光都被吸引过来,才得意地捋须道:“未时刚过,便有一南边来的行商队伍,路过咱巷口,恰巧看中了那商贾积压的一批粗布,价钱谈得甚是爽快!那商贾方才还特意来谢过,又吃了一碗豆花才走,啧啧,可见此地风水流转,正合我和气生财之卦象!” “柳先生神算!”陈三罐听得一脸佩服。 “那是柳先生嘴皮子功夫好!”赵氏一针见血,却也带着笑意,“能把人哄进店里吃碗豆花,也是本事!” 众人又是一阵笑。 一顿饭就在这样家长里短,店铺琐事的闲聊中接近尾声,油灯的光晕在每个人脸上跳跃,映照着充满希望的神情。 碗碟渐渐空了。 夜风带来丝丝凉意。 苏明华看看天色,起身道:“时候不早了,都累了一天,赶紧收拾收拾歇息吧,娘,您和二弟妹回屋歇着吧,这些碗筷我和老宋收拾就好。” “行,我这把老骨头是真乏了,”赵氏也不推辞,捶着腰站起来,招呼吴氏,“老二家的,走,回屋。” 吴氏帮着把剩菜归置好,便跟着赵氏往她们住的那间小厢房走去。 苏老头也起身,对陈三罐和柳文渊道:“三罐柳先生,我们也回吧。” 三人便一同出了留香居,踢踢踏踏的回了杏林堂。 宋瑞峰和苏明华带着儿女收拾桌椅碗筷,很快,店里便安静下来。 留香居的两间厢房都灭了灯,后院里隐约还能听到赵氏在絮絮叨叨说着明日要早些起来磨豆浆的叮嘱,还有吴氏低低的应和声。 宋瑞峰和苏明华带着两个孩子挤在另一间稍大的厢房里。 油灯吹熄,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一点微光,宋家姐弟并排睡在靠墙搭的小床上,呼吸很快变得均匀绵长。 杏林堂后院,苏老头独自一屋,早已安歇,另一间稍小的屋子里,陈三罐四仰八叉地睡着,鼾声如雷。 柳文渊则侧身躺着,在黑暗中睁着眼,手指无意识地在床板上划拉着什么,仿佛在推演着明天的卦象,半晌,才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翻了个身,也渐渐没了声息。 巷子里彻底寂静下来,只有偶尔几声犬吠从远处传来。 第202章 太平村日常(一) 太平村里,几声鸡啼划破寂静。 宋家小院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赵氏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肩上挎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脸上带着赶路的红晕,精神头却十足。 “哎哟!可算是到家了!”她的大嗓门惊动了屋里的人,也惊醒了村道上打盹的老黄狗。 宋老头披着外衣从堂屋出来,看见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嗯了一声:“回来了?镇上咋样?” “还能咋样?天天都忙得脚不沾地!”赵氏把包袱往堂屋桌上一放,开始絮叨,“你是没见那阵仗!人乌泱乌泱的!豆花卖得那个快!骨头汤面也香,连周大人和胖爷都天天来吃,夸咱们的东西实在呢!” 她一边说,一边解开包袱,露出里面用油纸包着的几个大白馒头,还有一小包油光锃亮的卤猪头肉:“喏,老大媳妇让带回来的,给孩子们解解馋,镇上铺子剩的。” 食物的香气把屋里三个小的勾了出来,元冬和元序揉着眼睛,睡意被馋虫赶跑,直勾勾地盯着桌上的肉,白露的小鼻子也在使劲的吸着。 “奶奶!”元序高兴地扑过来,眼睛亮晶晶的,“镇上好玩吗?铺子里的人多吗?我娘呢?” “有什么好玩的,忙死人了都!”赵氏嘴上说着,却麻利地撕了块猪头肉塞进元序嘴里,“你娘在镇上掌勺呢,你爹和三叔呢?” “爹和三叔去溪边担水了。”元冬也凑过来,眼巴巴地看着肉。 “担水?水缸不是满的吗?”赵氏习惯性地走向厨房查看。 “爹说要去浇菜地。”白露软糯糯的说了一句。 赵氏探头看了看后院,地里的小白菜菠菜和刚冒头的萝卜苗,叶子都湿淋淋的,显然已经浇过一遍了。 她满意地点点头,回身把馒头掰开,夹上切好的猪头肉,分给三个小的:“快吃!吃完了都给我干活去!元冬元序去鸡舍把鸡粪铲了,堆到粪坑沤着!白露跟奶奶去菜地里拔拔草!” 宋老头坐在门槛上,慢悠悠地卷着旱烟,看着赵氏雷厉风行地指挥若定,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这老婆子,到哪儿都闲不住。 这时,出门去的两人挑着水桶回来了,扁担在肩上压出一道深深的印子,看到赵氏,宋金秋咧嘴一笑:“娘回来了!铺子里生意还行吧?” “那还用说!”赵氏言简意赅,目光扫过两个儿子,“水担够了?缸也满了?那行,待会儿你们吃了早饭,老二去把后院柴火垛重新归置归置,堆整齐点,别歪歪扭扭的,看着闹心!老三,你去把鱼塘边的水草捞捞,再撒把麦麸喂喂鱼。” “哎!”宋青阳老实应下。 宋金秋则嘀咕道:“娘,您这刚回来就指挥上了…也不歇歇…” “歇什么歇!家里家外多少活儿指着你们爷仨儿?看我才多久不在家,家里的鸡都饿瘦了!” 赵氏眼睛一瞪,嗓门又拔高了,“赶紧的!吃了馒头干活!元冬元序,你们也快点吃!” 两个小子被吼得一缩脖子,赶紧把馒头塞进嘴里,抹抹嘴,抓起墙角的竹筐和小铁锹,冲向臭烘烘的鸡舍,白露也赶紧把手里的小块馒头吃完,亦步亦趋地跟着奶奶去了菜地。 太平村的早晨,就在这样鸡飞狗跳却又充满生气中正式开始了。 日头升高,天空湛蓝如洗。 宋家那十五亩荒地里,已经种上了晚稻,秧苗返青绿油油一片,在阳光下舒展着叶子。 只是秧苗间隙里,一些顽强的稗草和不知名的野草也趁机冒了头。 宋老头戴着斗笠,裤腿高高挽起,赤脚踩在微凉的泥水里。 他弯着腰,右手又快又准地伸向稻苗间隙,将那些争夺养分的杂草连根拔起,随手甩在田埂上。 “爷爷,这个是不是草?”白露的声音细细小小的,她也在旁边一块浅水的田埂上,学着爷爷的样子拔着一株叶子明显不同的杂草。 她的小脚丫陷在软泥里,有些站不稳,整个身子都绷得紧紧的。 “嗯,是草,拔掉吧。”宋老头直起身,抹了把额头的汗,看着小孙女认真的小模样,眼中露出一丝温和,“咱们家露露真能干。” 不远处,宋家兄弟俩在另一块田里,宋金秋拔草的动作大开大合,带起泥水四溅,嘴里还不停抱怨:“这鬼草,长得比稻子还快!烦死个人!” “二哥,你慢点,别踩着秧苗。”宋青阳动作细致得多,他一边拔草,一边把拔掉的杂草拢好,整齐地堆在田埂上,免得再掉回田里。 “知道知道!真啰嗦!”宋金秋不耐烦地应着,动作却下意识地放轻了些。 元冬和元序干完了鸡舍的活,被允许在田埂上玩,两人追着几只被惊起的绿头蚂蚱跑来跑去,嘻嘻哈哈,泥点子溅得到处都是。 “元冬!元序!别跑田里去!踩坏了秧苗看我不揍你们!”宋金秋扭头吼了一嗓子。 两个皮猴子吐吐舌头,跑得更远了,笑声在空旷的田野里回荡。 “喵~” 一声慵懒的猫叫传来。 原来是墨玉也跟着一起回来了,它出现在田埂上,迈着优雅的步子,金色的眼瞳在阳光下眯成一条缝。 跳上一块晒得温热的石头蜷缩起来,惬意地舔着爪子,尾巴尖儿悠闲地一甩一甩,像个监工头子。 “墨玉猫猫!”元序看到黑猫,立刻忘了蚂蚱,想跑过去抱它。 “别闹它!”宋青阳赶紧出声,“墨玉大人不喜欢被人强抱。” 元序悻悻地停下脚步,眼巴巴地看着高冷的黑猫。 日头渐渐毒辣起来,宋老头腰有些酸了,他直起身捶了捶后腰,看着自家绿油油的稻田,又望向远处其他村民的田地。 林里正家的水田就在不远,他和家里的大儿子也在弯腰除草。 看到宋老头望过来,他直起身笑着招呼:“宋老弟,你家这秧苗返青返得可真快!看着就精神!” “还行吧,”宋老头谦虚地应道,指了指林里正家田里几处略显稀疏发黄的地方,“老哥你那边靠坡脚那块,水是不是浅了点?看着苗有点蔫。” “还真是!”林里正顺着看过去,一拍大腿,“准是田埂哪里渗水了!多谢老弟提醒!大壮,赶紧去瞧瞧!” 村东头一户人家的菜园子边,钱婆子正挎着篮子,跟主人家说着话。 看到宋家人在田里忙活,钱婆子扬声道:“赵嫂子!从镇上回来啦?你家铺子生意红火,可别忘了咱们老姐妹!可得好好讲讲镇上的新鲜事儿!” 赵氏正给自家菜地里刚冒头的萝卜苗间苗,闻言直起腰,扯着大嗓门地回:“红火啥呀,累死个人!得空了来家坐坐啊,我给你们带了镇上铺子炸的油果子尝尝!” “哎哟!那可说定了!”几个婆子都笑了起来。 村道上,二狗推着一车新割的猪草路过,黝黑的脸上满是汗水,看见宋金秋,他咧嘴一笑:“金秋哥,除草呢?你家这田伺候得可真精细!” “精细啥,瞎忙活!”宋金秋嘴上说着,脸上却带了几分得意,“你小子猪草割完了?回头和我一起去割点水葫芦?我带回家去喂鱼!” “成!要去了喊我一声!”二狗爽快地应着,推着车吱吱扭扭地走了。 正午的太阳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水田被蒸腾起氤氲的热气。 宋老头招呼大家收工:“行了,日头太毒,回吧,等下午凉快点再来。” 一行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泥水上了田埂,宋金秋和宋青阳把沾满泥浆的腿伸进溪水里冲洗,冰凉的溪水激得两人直抽气。 元冬元序早就跑到田埂旁一棵大树的浓荫下,抓起带来的竹筒水壶,你争我抢地咕咚咕咚灌着凉白开,喝得太急,水顺着嘴角流下,打湿了胸前的粗布褂子。 白露的小脸晒得红扑扑的,像熟透的小苹果,鼻尖沁着细密的汗珠,她乖巧地跟在苏老头身边,小手紧紧抓着爷爷粗糙的手指。 墨玉也从那块石头上跳下来,先是嫌弃地避开田埂上的一小滩泥水,然后才步子跟在最后面,尾巴高高翘起,像个巡视归来的小领主。 第203章 太平村日常(二) 回到小院没过一会儿,赵氏做好了饭菜端上桌:“快洗洗吃饭!” 她看着一身泥水的两个孙子,又忍不住唠叨,“瞧这一身泥猴样!元冬你们下午不许再去田里疯跑了!在家把鸭喂了,再把后院那堆柴火劈了!” “啊?劈柴?”元冬哀嚎一声。 赵氏双眼一瞪,训斥道:“啊什么啊!都多大了还光知道玩!” 午饭是简单的糙米饭,一大盆从镇上带回来的猪头肉,赵氏用空间里摘的小白菜一炒,翠绿的菜叶裹着油亮的肉片,香气格外诱人。 还有一碟子自家腌的萝卜干,香气瞬间勾走了所有人的馋虫,连抱怨劈柴的元冬都闭了嘴,埋头猛扒饭。 赵氏自己却没怎么吃,她一边给白露夹菜,一边眼睛像探照灯似的扫着几个小的:“慢点吃别噎着!元序,看你那饭粒掉的!捡起来!元冬,肉都让你挑光了,给你弟弟留点!” 她又看向闷头吃饭的宋金秋:“老二,下午捞水草仔细点,塘边泥滑,小心别掉下去!捞干净点,那东西长得快,不弄干净抢鱼食!” 最后她转向宋青阳:“老三,割水草挑嫩的,老的水草鱼不爱吃,割回来也是白费劲!” 宋金秋嘴里塞满了饭,含糊地应着:“知道了娘…” 宋青阳老实点头:“娘你放心,我挑嫩的割。” 一顿饭就在赵氏无微不至的关怀中结束,宋老头放下碗筷满足地咂咂嘴,起身躺到了他心爱的竹椅上。 宋金秋和宋青阳也赶紧溜到屋檐下的阴凉处,抓紧这宝贵的片刻打盹休息,以应对下午的活计。 三个小的就没这福气了。 赵氏收拾碗筷的动作像带着风,碗碟碰撞声清脆:“元冬发什么呆?斧头在墙角!元序!鸭食盆在门后,拌好了端过去!” 命令如同军令,不容置疑。 元冬哀嚎一声,拖着沉重的脚步去拿那把他觉得重得要命的小斧头。 元序认命地去拌鸭食。 午后炽热的阳光烘烤着大地,连知了的鸣叫都显得有气无力。 宋家小院笼罩在一片带着泥土和青草气息的昏昏欲睡中。 宋老头靠着竹椅,旱烟袋搁在腿上,眼皮半阖,呼吸悠长。 屋檐下的阴凉里,宋金秋已经发出了轻微的鼾声,宋青阳也歪着头,两人显然都累得不轻。 赵氏在灶房收拾完碗筷,哗啦一声泼掉洗碗水,又拿起抹布用力擦着灶台,锅碗瓢盆的轻微碰撞声是这宁静午后唯一的背景音。 她探头看了看堂屋和檐下,见男人们都在歇息,便放轻了手脚。 目光扫过院子,看到元冬正百无聊赖地用树枝戳着地上的蚂蚁洞,元序和白露蹲在鸭棚旁,试图用草叶逗弄里面的鸭子。 “三个皮猴儿!”赵氏心里嘀咕一声,却没立刻吼他们。 她解下围裙,走到堂屋门口,对着闭目养神的宋老头低声道:“老头子,我去菜地瞧瞧,早上看那萝卜苗有点密,得再间间。” 宋老头眼皮都没抬,只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赵氏挎上个小竹篮,里面放了把小铲子,轻手轻脚地出了院门。 院外,午后的村庄更是安静,土路被晒得发白,热浪蒸腾。 几只土狗趴在树荫下吐着舌头。 她沿着土路往自家菜地走,心里在盘算着萝卜苗太密得间开,菠菜可以再摘一茬嫩叶,晚上炒了吃,小葱长得有点慢,是不是该浇点肥水… 菜地离得不远,赵氏到了地方,蹲下身就开始间苗,她手指精准地分辨着过于拥挤的萝卜苗,留下壮实的,拔掉瘦弱的。 拔下的嫩苗也不浪费,顺手丢进篮子里,回头拌点酱也能当个小菜。 “赵嫂子!忙着呢?”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 是王婆。 她也挎着个篮子来摘菜。 “哎,王妹子!”赵氏抬起头,用手背抹了下额角的细汗,“来地里间间苗,你家菜长得咋样?” “还行,就是这日头太毒,菜叶子都蔫蔫的,”王婆蹲到自家地头,摘着豆角,“还是你家菜精神,瞧这水灵劲儿,看着就喜人!” 她羡慕地看着宋家地里那油绿肥厚的几种蔬菜。 赵氏心里得意,嘴上却道:“嗨,勤快点浇水施肥呗,这不,刚从镇上带了点猪头肉渣回来,待会儿拌点土埋菜根边上,当个肥。” 她自然地把菜的长势归功于自己的勤快,空间的存在是绝口不提的。 “还是你们家的人会伺候!”王婆真心实意地夸道,“对了,镇上铺子真那么忙?我听钱婆子说,连县太爷都去吃你家饭了?” 赵氏一听这个精神头更足了,一边手下不停,一边打开了话匣子:“可不是嘛!人多的呦,脚底板都磨薄了!周大人带着胖爷每天都来,还夸我们家的汤熬得地道呢!胖爷一个人就能吃三大碗!那食量…啧啧…” 她绘声绘色地描述着留香居的热闹和周正胖虎的捧场,仿佛自己还在那灶台前掌勺挥汗如雨。 王婆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发出惊叹:“哎哟!那可真是了不得!能得周大人的夸赞,你家铺子肯定差不了…” 两个老太太在菜地里边干活边唠嗑,时间倒也过得快。 赵氏间好了苗,又摘了一篮子鲜嫩的菜,篮底铺着间下来的萝卜苗。 王婆也摘够了豆角。 日头稍微偏西,没那么毒辣了。 “走了啊赵嫂子,回头再聊!”王婆挎着篮子往家走。 “哎,慢走!”赵氏应着,也挎起自己的篮子。 看着王婆走远,她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心里那点关于镇上的牵挂又冒了出来:不知道镇上铺子忙不忙?安沐安宇有没有偷懒?吴氏一个人掌灶火候掌握得好不好?骨头汤还够不够浓?孙氏不知道能不能干得来… 她摇摇头,试图把这些念头甩开:“瞎操心!老大和老大媳妇都在呢!有他们俩在出不了错的!” 她自我安慰,加快脚步往回走。 回到小院,宋老头还在竹椅上假寐,檐下的宋金秋鼾声停了,正揉着眼睛坐起来,宋青阳也醒了。 后院传来元冬有一下没一下劈柴的闷响,以及元序白露喂鸭时学着鸭叫的嘎嘎声。 赵氏把菜篮子往厨房门口一放,叉腰就喊:“元冬!柴劈几根了?别磨洋工!元序!鸭喂完了没?喂完了把鸡窝里的蛋捡了!白露过来择菜!” 后院立刻一阵鸡飞狗跳的回应,白露小跑着出来,拿起小马扎乖乖坐在篮子边开始择菜。 元序应了一声,钻进鸭棚,元冬劈柴的力道明显重了些,砰砰作响。 赵氏这才觉得心里那点没着落的感觉平复了些。 她走进堂屋,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碗凉茶,咕咚咕咚灌下去,茶水带着点土腥味,却解渴得很。 “娘,您歇会儿吧,这一回来就没停过。”宋青阳走进来,憨厚地说。 “歇啥?家里一摊子事!”赵氏放下碗,抹了把嘴,“你爹下午还得下田去看看水,你跟你二哥…” 她指指刚走进堂屋,还带着起床气的宋金秋:“也快点去干活。” 宋金秋一听又要干活,脸拉得老长:“娘,这刚歇会儿…” “刚歇会儿?日头都偏西了!等天黑了再去摸黑干活?”赵氏眼睛一瞪,“赶紧的!别磨蹭!白露,择好菜把根埋萝卜苗边上,当肥用!元冬,劈完柴把柴火抱灶房码整齐!元序捡完蛋把蛋放灶房筐里,小心点别打了!” 一连串的命令砸下来,整个小院再次被她风风火火的节奏带动起来。 宋金秋认命地拿起靠在墙边的长工具,招呼宋青阳:“老三,走吧!” 兄弟俩一前一后出了门。 宋老头这时也睁开了眼,慢吞吞地站起身,拿起墙角的斗笠,他看了一眼被指挥得团团转的孩子们,没说什么,也背着手出了门。 院子里只剩下赵氏指挥若定的声音和孩子们执行命令的声响。 墨玉跳上墙头,寻了个阴凉的角落躺下,尾巴尖儿慵懒地摆动。 第204章 暗中的冷刀(上) 日头渐高,梧桐里的喧嚣又如期而至,连日的经营已让两间铺子的名气如同水波般在小小的留下镇漾开,吸引着更多试探或慕名而来的目光。 留香居门口,柳文渊的卦摊俨然成了梧桐里一景,他今日穿了件月白旧道袍,摇着蒲扇,一派仙风道骨。 一位穿着藏青色杭绸直裰,瞧着家境殷实的中年男人踱步过来,在卦桌前撩袍坐下,姿态随意却带着几分矜持。 他指节叩了叩桌面:“先生,烦请卜上一卦,问前程。” 柳文渊精神一振,暗忖这是条肥鱼,他端起签筒,手腕用力,哗啦啦一阵脆响,递到对方面前:“贵人请抽签。” 那人随意抽了一支,看也不看就递了过去,眼睛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柳文渊身后的留香居门面。 柳文渊接过竹签,煞有介事地眯眼细看,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口中念念有词:“嗯…此签坎上巽下,涣卦,风行水上,涣散之象,贵人最近莫非是家中或铺中人事有些不顺遂?” 他捻着胡须,目光锐利地看向对方,那富商模样的人微微一怔,随即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他嘴角扯起一个模糊的笑意:“先生倒是有些眼力,也不算不顺,只是家中那不成器的管事,手脚有些不甚干净罢了。” 他顿了顿,话锋忽然一转,声音压低了些:“说起来,先生在这梧桐里摆摊日久,可曾留意过邻街德济堂那位陈掌柜?听闻他近来行事,颇有些…不大光明?” 柳文渊正待顺着“管事手脚不干净”这茬往下忽悠,猛听对方提起德济堂陈掌柜,心头一跳。 那陈掌柜可是留下镇药材行的老字号,家大业大,平日里趾高气扬。 他随口道:“哦?陈掌柜?有见过几面,看着倒是个体面人,只是…” 柳文渊想起昨日隐约听人议论,说陈掌柜似乎对杏林堂抢了风头颇有微词,便顺口溜出一句:“只是气量嘛,看着不甚宽广。” 那富商闻言,眼中精光大盛,身子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哦?先生也听闻了?看来陈掌柜那点心思已是路人皆知了?他可是放出话来,说这新开的杏林堂根基浅薄,药材来路不明,只怕长不了。” 他端起刚才孙氏送上来的一碗免费消暑茶,慢悠悠呷了一口,目光却紧盯着柳文渊的反应。 柳文渊心头咯噔一下,暗道不妙,他本是随口敷衍,哪知竟套出这么个炸雷! 他捏着签筒的手指紧了紧:“市井流言,未必可信,苏大夫仁心仁术,药材也都是正经渠道来的。” 富商却已得到了想要的信息,放下茶碗,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丢下几枚铜钱:“先生今日卦金。告辞。” 他起身便走,步履沉稳,哪还有半点问前程的迷惘? 柳文渊拿着那几枚铜钱,看着对方消失在巷口的背影,只觉得手心汗津津的,他懊恼地用蒲扇敲了下自己的脑袋:“失言!失言矣!” 回头忧心忡忡地望向隔壁杏林堂的招牌,今日这卦摊的雅趣,似乎惹了点麻烦上身。 …… 这日下午过半,新开店铺杏林堂,因着老大夫医术好,药钱便宜的名声,来看病的百姓络绎不绝。 苏老头看完一个咳嗽的老妇,提笔开了方子:“肺气不宣,兼有燥热,三罐,取杏仁,贝母,桑叶,枇杷叶各三钱,甘草一钱,煎汤饭后温服。” “杏仁三钱,贝母三钱…”陈三罐飞快地复述着,转身奔向药柜。 他拉开标着贝母的抽屉,用小铜勺舀出药斗里的贝母碎片。 这些贝母片颜色灰白,看着干燥,却似乎比往日抓的碎末要多些。 陈三罐习惯性地捏起一小片,鬼使神差地放进了嘴里。 舌尖刚一碰到那干硬的碎片,一股几乎难以察觉的酸苦味立刻蔓延开来,紧随其后的是一种古怪的,劣质淀粉般的木渣感。 陈三罐动作猛地顿住,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这味道…不对!绝非他熟悉的,入口微苦后回甘的川贝母! 他呸地一下将嘴里的碎渣吐在手心,凑到眼前仔细看。 又抓起抽屉里几片大的,对着门外透进来的光线仔细端详。 颜色形状乍看没问题,但光泽度似乎差了些许,边缘断口处也显得过分粗糙,不似上等贝母那般平滑细腻。 他用指甲用力刮了一下药片表面,指尖竟沾了一层淡淡的粉末。 一股寒气从陈三罐脚底板直冲头顶,坏了!这药有问题! 不是真贝母,是混了次品甚至假货的劣贝母! 药材作假,这在他们这一行当里是顶顶要命的事! 若让病人吃下去,轻则无效,重则伤人!杏林堂这块刚挂上去的牌子,怕是要被砸得稀巴烂! 他额头冒出冷汗,手一抖,盛着贝母的小铜秤盘哐当一声掉在柜台上,那些可疑的药片撒了一台面。 “怎么了三罐?”苏老头闻声抬头,目光锐利地扫过来。 陈三罐脸色煞白,声音都变了调,他指着柜台上的药片,指尖直哆嗦:“苏…苏大夫!药…这贝母…不对劲!味道不对!刮下来有粉!怕是…怕是掺了假的!” 堂内瞬间死寂。 所有排队等待的病人目光唰地一下,全都聚焦在柜台那一小堆颜色灰白的药片上。 空气陡然凝重得令人窒息,仿佛落针可闻,一个刚抓了药的汉子,正走到门口,闻言猛地停住脚步,惊疑不定地回头看来。 苏老头脸上的温和瞬间褪去,变得异常严峻。 他几步跨到柜台前,抄起一把撒落的贝母片,连看带闻,又毫不犹豫地取了两片放进嘴里咀嚼。 片刻,他脸色铁青地吐出药渣,眼里迸射出骇人的怒意:“混账!这药从何而来?!” 那声音低沉,像闷雷滚过小小的杏林堂,店内所有病人的眼里都带上了惊疑,牢牢钉在苏老头的身上。 后院天井里,燥热被高墙挡去大半,宋安沐蹲在墙角阴凉处,手上动作不停。 她左手握着一株带着湿润泥土的矮小植株,根须虬结,沾着黑褐的泥土,右手拿着一把小铁铲,小心翼翼地刮掉根须上粘连的泥块。 那植株叶片细长,边缘有着细锯齿,带着一股类似柑橘的辛香气息。 这是昨日在集市上发现的几丛野生花椒苗,她身边放着个小陶盆,盆底铺了层略显湿润的土壤。 宋安沐要把这几株宝贝花椒苗移进去,先养在空间仓库里缓根。 她动作细致,口中还对旁边蹲着的弟弟低声念叨着:“这东西味儿麻去腥膻贼好!等会儿就移进仓库角落,浇点灵泉养几天,等根壮实了,再挪到咱后院墙根底下,到时候结了小麻果,咱家的菜就能添上新味儿了!省得奶整天念叨镇上卖的贵,味儿还不够冲…” 她说着,抬头望向灶屋方向,透过半开的门,能看见赵氏掀开热气腾腾的蒸笼,浓郁的包子香随风飘来。 宋安沐吸吸鼻子,觉得这日子真是越过越好了。 只是这丫头浑然不知,此刻隔了两条街的德济堂,那气派轩敞的铺面里,留着山羊胡,身穿绸缎长衫的陈掌柜,正眯着眼,慢条斯理地拨弄着算盘珠子。 那双精明的三角眼微微抬起,透过敞开的窗户,目光有意无意地,遥遥投向梧桐里深处的杏林堂。 他嘴角勾起一丝难以捉摸的,冰冷沉静的弧度。 …… 杏林堂里死寂如冰窖。 苏老头捏着假贝母的指节咯咯作响,陈三罐冷汗淌进脖颈。 后院磨豆浆的石碾发出咔吱声,赵氏骂骂咧咧刮着沾底的糊豆渣。 第205章 暗中的冷刀(下) 苏老头那平日里温和慈悲的眸子此刻寒光凛冽。 他眼神扫过柜台上散落的药片,又缓缓移到陈三罐惨白的脸上:“这是何处购入的?经了谁人之手?”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 陈三罐喉头滚动,咽下满嘴的苦味和惊惶:“昨儿…昨儿下午!镇上恒泰源药行的伙计送来的!说是新到的川贝,成色好,价儿也比别家便宜三文!我…我看着颜色差不多…就…” 他越说声音越小,懊悔得恨不能抽自己两耳光。 贪了点小便宜,险些酿成大祸! 堂内落针可闻。 排在后面的病人面面相觑,窃窃私语如同水纹般扩散开。 “假的?药也有假的?” “恒泰源?那可是老字号…” “老字号也靠不住?那咱吃的药…” “嘘!小点声!” 刚才走到门口又停住的汉子,指节发白的攥紧了手里刚抓的药包。 他看看柜台上可疑的药片,又看看自己手中那包药,眼神惊疑不定。 随后抬头,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质问:“苏大夫!刚才给我抓的…可也是这个?!” 那眼神,像受惊的兽。 后院听到动静的宋安沐抱着小陶盆跑进杏林堂后门,盆底的湿泥蹭在她的衣襟上,留下几点深褐污迹。 她一眼就看到前堂压抑紧绷的气氛,柜台前苏老头铁青的脸,陈三罐几乎要哭出来的表情,还有病人带着惊惧和怒意的眼神。 小姑娘的脚步猛地刹住,怀里陶盆中的花椒苗细叶被震得轻颤,那股奇异的辛麻香味儿,此时仿佛也带上了一丝不安。 “外公?”宋安沐的声音带着小心,打破了死寂。 苏老头深吸一口气,他强压下滔天怒火,浑浊的目光扫过堂内所有病人,在那质问的汉子脸上顿了顿。 他声音沉缓的开口:“诸位乡邻,今日之事是我杏林堂失察,对不住大家!凡今日在此抓过川贝母的,无论抓了多少,所付药钱都分文不少,即刻退还!” 他转向陈三罐,语气斩钉截铁:“今日坐诊暂停!所有在柜药材,凡是有川贝母配伍之方,一律作废,重新查验!绝不可再出错!” “是!苏大夫!”陈三罐擦了一把额头的汗。 苏老头不再看那堆惹祸的假药,他走到脸色蜡黄的汉子面前,伸出布满皱纹和老茧的手。 声音温和,带着深沉的歉意:“这位兄弟,把你抓的药包拿来,老朽亲自给你重新抓一副,这副药的钱全算我的,实在对不住,让你受惊了。” 汉子看着眼前老大夫花白的头发和诚恳的眼神,又看看手里那包药,紧绷的肩膀松了些许。 他迟疑着把手里的药包递了过去,嘟囔了一句:“老大夫…您…您可得看仔细了…” “自然。”苏老头接过药包,看也不看直接拆开,将里面的药材一股脑倒在柜台上的一张大油纸上。 他不再依赖陈三罐,自己亲自走到药柜前,拉开标着杏仁,桑叶,枇杷叶等字样的抽屉,枯瘦的手指精准地抓取,用小铜秤细细称量。 每一种药材他都凑到鼻尖深深嗅闻,有时还会掐下一点放入口中咀嚼片刻,确定无疑,才小心地放到油纸上,重新包好。 那汉子看着,眼中的惊惧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 他默默接过重新包好的药包,嘴唇动了动,最终没说什么,只对着苏老头微微躬了躬身,转身走了。 排队的其他人看着这一幕,交头接耳的声音小了下去,脸上的惊疑未散,但那份因假药而起的恐慌和对杏林堂的怀疑,似乎被老人这近乎自罚的姿态暂时压住了一些。 宋安沐抱着陶盆悄悄退到后院角落,她先把那宝贝花椒苗小心翼翼地放在阴凉处,又快步走到院墙根下的水缸边,拿起木瓢舀了清澈的井水,仔细浇在小陶盆里的土上。 井水浸润着新移栽花椒苗的根系,也稍稍冷却了她心头的焦虑。 陈三罐送走最后一位病人,杏林堂的门板被合拢,暂时隔绝了外面的喧嚣和外人窥探的目光。 店内的光线昏暗下来,只有后门天井透进一方天光,柜台上的油灯被点燃了,跳跃的火苗映着苏老头严峻的侧脸和额角的汗珠。 “三罐!”苏老头沉声道。 “在!”陈三罐一个激灵站直。 “把所有药柜抽屉全部打开,每一味药材都仔细验看!”苏老头的声音在昏暗中带着金石之音,“颜色气味,质地分量一样不许漏!尤其是昨日从恒泰源新进的几味药,更要严查!” “哎!是!”陈三罐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动作是前所未有的麻利。 他奔向那一排高大的药柜,哐当哐当地拉开一个个沉重的抽屉,油灯的光晕下,各种干燥的草木根茎花果暴露出来,散发出混杂的药香。 抓起抽屉里的药材凑到灯下,眼睛瞪得溜圆,手指捻搓,鼻子使劲嗅闻,浑然不顾那灰尘直往鼻孔里钻。 后院里也并不清净。 留香居灶屋那边传来赵氏暴躁的吼声:“个败家石碾子!又糊底了!老三媳妇!快拿铲子来刮!这锅豆渣可不能给糟践了!” 紧接着是锅铲刮擦石头的刺耳声响,听得人牙都发酸。 孙氏小声辩解着:“娘…是磨盘太旧了,缝儿大,豆子下去太快…” 回应她的是赵氏更响亮的抱怨:“旧?旧就得多看着点!眼珠子长着是喘气的?这一锅豆渣够喂几天鸡了!白白糟蹋粮食!” 骂声中混杂着刮锅的用力声。 宋安沐默默走到杏林堂紧闭的后门边,靠着门框,踮起脚尖,透过门缝紧张地往里张望。 宋安宇也凑了过来,小脸上满是担忧:“姐…会不会很麻烦?” 宋安沐没说话,只是紧抿着嘴唇摇头,门缝里,昏黄的灯光下,外公佝偻着背,一根根,一片片地检查药材的背影,还有三罐叔鼻尖几乎要杵到药斗里去的焦急模样。 都让她心里堵的慌,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和愤怒,像野草一样在胸腔里滋生。 为什么?他们家就想好好开个铺子,怎么就那么难? 杏林堂关门拒诊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在梧桐里窄窄的巷子中飞快流传,原本围着留香居等着吃饭的街坊邻居之间,低语声悄然蔓延。 “听说了吗?杏林堂出事了!” “说是抓了假药!” “哎哟!假药?那吃下去还不得死人?” “可不是嘛!刚开门多久就弄这个…啧啧…” “还是恒泰源供的货?不能吧?那是老铺子了…” “谁知道呢?新铺子没根没底的,谁知道里面啥门道?” 巷口,柳文渊的卦摊前,他那把蒲扇悬在半空,忘了摇动。 几个穿着短褂,敞着怀的闲汉蹲在对面的墙根下,朝着杏林堂紧闭的门板方向努着嘴。 “嘿,瞧着吧,新茅厕还香三天呢!这就露馅了!”一个歪戴帽子的闲汉笑得幸灾乐祸。 “恒泰源都敢坑?怕是那姓苏的老头儿自己不识货,贪便宜让人给糊弄了吧?”另一个三角眼的附和着,语气轻佻,“想在这留下镇站稳脚跟,没点子真金白银和人脉铺路,光靠个好心顶屁用!” “就是!我看啊,用不了几天,这牌子就得摘喽!”几人哄笑起来,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看热闹意味。 柳文渊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捏着蒲扇柄的手背青筋微凸。 他想反驳,想呵斥这些搬弄口舌之徒,可张了张嘴却发现嗓子发紧。 前两日那富商套话时自己失言的情景又浮上心头,一股沉重的懊悔和隐隐的不安攫住了他。 杏林堂这块招牌还没挂稳,冷刀子就已经捅了过来了,他只觉得后脊梁骨一阵发凉,那卦摊上的签筒,此刻看来竟有些刺眼。 梧桐里深处的喧嚣似乎仍在继续,吆喝声,食客的谈笑声,锅碗瓢盆的碰撞声… 但这热闹之下,一股无形的暗流,裹挟着猜疑,幸灾乐祸和冰冷的审视,悄然涌向那扇紧闭的木门。 巷口老梧桐树上,几只麻雀叽喳着飞落,啄食着树上的虫子,全然不知树荫下涌动的人心波澜。 第206章 黑心肝玩意 杏林堂昏暗的铺子里,油灯的光芒在药材堆叠的阴影里跳跃,勉强撕开一小片光明之地。 苏老头坐在诊桌后,面前摊着几本厚厚的,边角磨损的线装药书。 他左手边放着一小堆从药柜里挑拣出来的可疑药材样本,右手边则摊开着一张干净的油纸。 上面是陈三罐刚刚从那假贝母里刮下来的淡白色粉末。 空气里是陈旧纸张和干燥草药的气味,沉重得几乎令人窒息,陈三罐大气不敢出,垂手站在一旁,眼巴巴看着苏老头拿起一根细银针,小心的蘸了点那粉末,凑到灯焰上。 微弱的蓝焰在针尖倏地一闪,旋即熄灭,只留下一缕极淡的,带着焦糊味的青烟。 苏老头眉头紧锁,又拿起一片劣质贝母,放在舌尖上细细咂摸,闭目凝神,那股劣质淀粉渣滓般的木感和隐约的酸苦气,与记忆里川贝母应有的微苦回甘截然不同。 他睁眼,目光投向桌上摊开的药书,枯瘦的手指在泛黄的书页上划过一行行密密麻麻的小字。 “贝母味甘苦,性微寒,本草衍义云,伪者多以浙贝平贝混之,或淀粉矾石制假,入口渣涩,刮之有粉,火烧焦腥…” “矾石?”苏老头喃喃自语,指尖点在那两个字上。 他再次拿起银针,这次蘸的不是粉末,而是从一片可疑贝母断口处刮下的一点碎屑,重新凑近灯火。 这一次,针尖上的碎屑在火苗舔舐下,发出细微的噼啪声,火焰变成了一种更亮的黄白色。 同时,一股更加明显刺鼻的焦糊味,带着硫磺般的臭气弥漫开来。 “咳咳!”陈三罐被那臭味呛得忍不住咳嗽起来,脸上血色尽失,“矾…矾石?!” 苏老头猛地将银针丢开,那针尖已然发黑。 他盯着那堆假药,脸上的皱纹如同刀刻般深刻,从牙缝里挤出的声音冰冷刺骨:“好一个恒泰源!好一个价美物廉!竟敢拿这等下作的东西来鱼目混珠!真是好的很!” 重重的一掌拍在桌案上,震得油灯的火苗疯狂摇曳,墙上映出苏老头压抑着的,巨大的,颤抖的影子。 那愤怒并非只为自家铺子受损,更为了这戕害人命的黑心行径! 留香居里,白日灶屋的烟火气早已散尽,只余下灶膛里未熄的炭火,偶尔爆出一两点暗红的火星,映着围坐在堂屋条凳上几张沉郁的脸。 赵氏坐在凳子上,手里纳鞋底的粗针狠狠穿过厚厚的鞋帮,线绳勒得吱嘎作响:“个黑了心肝烂肚肠的!恒泰源?我呸!起这缺德名儿就透着股贼气!专坑老实人!还有那姓陈的掌柜,脸上那二两褶子油刮下来能炒三盘菜!准是他使得坏!三罐你也是!” 她抬眼,刀子似的目光剜向缩在角落板凳上的陈三罐,“眼皮子恁浅!便宜三文钱就把你魂勾走了?那药是能往嘴里瞎塞的吗?幸亏你长了条狗舌头尝出来了,要是没尝出来…” 她呼出一口气,不敢往下说,只把针在头皮上狠狠蹭了两下,仿佛要蹭掉那可怕的想象。 陈三罐脑袋几乎要垂到裤裆里,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声音蚊子哼哼:“老夫人…我…我该死!贪那点子小利,差点害了苏大夫,害了铺子…” 旁边的柳文渊也是面如土色,捏着那几枚今日惹祸的卦钱,指尖冰凉:“是在下失察口无遮拦,被那贼子套了话去,才招来这场祸事,我柳文渊愧对诸位信任啊!” 孙氏愁眉不展,她低声叹气:“这可咋办,铺子刚开张没多久就闹出假药,往后谁还敢来抓药?名声坏了可难拾掇回来。” 苏明华挨着苏老头坐着,手轻轻搭在老父亲枯瘦的手背上,看着他紧闭着嘴唇,花白的眉毛紧锁,从过来到现在就没说过一句话,只是盯着脚下的泥地,眼神沉得如同两口枯井。 她心里揪得发疼,低声劝慰:“爹,您别太往心里去,气坏了身子不值当,咱行的正坐的直,那假药又不是咱造的,总有法子说清楚。” 宋瑞峰坐在主位的条凳上,眉头拧成一个深刻的川字。 他拿起桌上粗陶碗灌了口凉水,声音低沉,带着山雨欲来的凝重:“这事不简单,恒泰源是老字号,按说不会自砸招牌,要么是伙计中饱私囊,以次充好,要么就是冲着杏林堂来的,柳先生那日遇上的富商,还有今日这假药,只怕是环环相扣。” 角落里,宋家姐弟并排坐着。 宋安宇皱着眉头凑到姐姐耳边,冷静的分析着:“姐,我看那陈掌柜敢这么干,背后肯定有人撑腰,不然周大人就在镇上,他多少得顾忌点吧?咱们要不要去找找周大人和虎哥?至少先把今天这事报个备先?” 宋安沐手里无意识地捻着一根枯草,眼睛望着堂屋昏暗油灯下外公佝偻沉默的背影,心里又酸又怒。 听到弟弟的话,她点点头:“嗯,得去,就算周大人不方便直接插手买卖纠纷,让他知道有这么档子事也好,待会我跟爹娘他们说说。” 她眼神里闪过一丝冷光:“还有那恒泰源,得想办法查查他们的根底,看看到底是伙计搞鬼,还是铺子本身就烂了心!” 苏老头终于动了动,长长的呼出一口郁结,他抬眼看向一张张为他担忧的脸,沙哑着嗓子开口:“行了,事已至此,怨天尤人无用,三罐贪小利该骂,柳先生失言该警醒,但根子不在你们这儿,在那些见不得人好的黑心肠上!明日…” 他脊背挺直了几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苏福星行医半辈子,还不会被几片假药就吓破了胆!都去歇着吧,明天还要开店做生意。” 老人话里的斩钉截铁,像定海神针,暂时稳住了小院里的惶然,只是那沉沉的夜色里,不安依旧如同潮湿的寒气,无声地侵染着每一个角落。 翌日清晨,梧桐里的烟火气刚起,杏林堂的两扇门板就被从里面卸下,重新敞开了门面。 苏老头穿着一身半旧的细布长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端坐在诊案后,他面色平静,仿佛昨日那场风波从未发生。 陈三罐也早早的把柜台内外擦拭得光可鉴人,只是眼下两团青黑,透着一夜未眠的憔悴。 他动作利索地整理着药斗,眼神时不时警惕地瞟向门外巷口。 阳光斜斜照进半条巷子,梧桐树肥厚的叶子在地上投下摇曳的光斑。 辰时刚过,巷口便传来一阵不寻常的骚动。 几个穿着褐色短打的汉子,簇拥着一个穿着酱紫色团花绸缎长衫,留着两撇油亮山羊胡的中年男人,气势汹汹地闯进了梧桐里。 为首的汉子一脸横肉,眼神凶悍无比,被簇拥在中间,三角眼精光四射,一脸瞧不起人,微抬着下巴的人就是德济堂的陈掌柜。 这伙人的目标明确,他们径直堵在了杏林堂敞开的门前,将原本想进来看病的人吓得连连后退。 喧闹声引来了梧桐里所有早起铺子伙计和行人的目光,留香居门口支着卦摊的柳文渊,脸色唰地白了,手里的蒲扇僵在半空中。 陈掌柜皮笑肉不笑地对着苏老头拱了拱手,声音清晰地传遍了半个巷子:“苏大夫,早啊!开门大吉!” 他语气突然变得森冷,从旁边打手捧着的布包里抓出一把灰白色的药片,狠狠拍在杏林堂光洁的柜台上! “啪!” 那药片四散飞溅,有几片甚至弹到了苏老头的诊案上。 第207章 陈掌柜上门 “可您这吉里头,掺的是什么脏东西!”陈掌柜声音陡然拔高,三角眼死死的盯着苏老头,“你们坏了行规,砸的是整个镇上药材行的饭碗!用这种下三滥的假贝母糊弄病人,苏大夫您这仁心仁术,陈某今日算是领教了!” 他身后几个打手立刻跟着鼓噪起来:“就是!假药害人!黑心烂肺!” “滚出梧桐里!滚出留下镇!别脏了咱们的地界!” “没错!老东西,识相的就赶紧关门滚蛋!” 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众人脸上,陈三罐气得浑身发抖,脸涨得通红,拳头捏得咯咯响,却强忍着没冲出去。 梧桐里一片死寂。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杏林堂门口这剑拔弩张的对峙上,连留香居里探头探脑的食客,都屏住了呼吸。 苏老头缓缓站起身。 他没有看那些鼓噪的打手,只是目光平静地落在柜台上那些散落的假贝母上,又慢慢移到陈掌柜那张因激动而有些扭曲的脸上。 老人脸上没有任何被羞辱的愤怒,只有一种沉淀了岁月的,近乎悲悯的审视。 他伸出枯瘦的手,从柜台上拈起一片假贝母凑到眼前,迎着门外透进来的天光,仔细端详片刻。 接着,他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将那药片放进嘴里。 轻轻一咬。 “嘎嘣。” 一声细微的脆响。 苏老头面无表情地将咬下的那点碎渣吐在掌心,用手指捻开。 然后他抬起眼,看向陈三罐:“三罐,去取真川贝母来。” “是!”陈三罐精神一振,拉开药柜最上面一个抽屉,从里面捧出一个深褐色的小陶罐。 揭开盖子,里面是几枚完整的,大小均匀形如怀中抱月的川贝母,表面呈淡黄白色,质地坚实细腻。 苏老头接过陶罐,从中取出一枚完整的真品川贝母,又拈起一片陈掌柜拍在柜台上的假货。 他将两片药并排放在掌心高高举起,好让门外围观的街坊和其他铺子好奇探头的人都看得清楚。 “诸位乡邻请看!”苏老头的声音苍劲有力,盖过了所有的嘈杂,“此物形似贝母,色泽灰白,看似干燥…” 他捏起那片假药,指甲在表面用力一刮,一层明显的灰白色粉末簌簌落下:“然粉质松散,刮之即落,入口咀嚼酸苦难咽,渣滓粗糙,毫无真品微苦回甘之性,此乃珠贝,或是以炉贝充数,价贱而效微,更有甚者恐掺杂淀粉,石膏以增分量!” 他放下假药,拿起那枚真川贝母,同样用指甲在表面用力一刮,只有粉末落下,表面依旧光滑坚实。 “再看此真品!质地坚实细腻,刮之仅见微痕!入口微苦,旋即回甘,这种就是药性纯正的!” 苏老头将真假两片药都递给离得最近,挤在门口探头的人面前:“老哥你闻闻,再试试用指甲刮刮看?” 那人接过去,凑到鼻子下使劲嗅了嗅,真品是一股清苦的药香,假货带着点说不出的土腥和酸气。 又学着苏老头的样子,用指甲在假药上一刮,果然一层粉,再刮真品,只留下浅浅一道白痕! 他瞪着眼睛脱口而出:“嘿!还真是!假的刮粉!真的刮不动!” 这直观的对比如同惊雷炸响! 围观人群一片哗然! “原来是这样分辨的!” “苏大夫行家啊!” “我就说苏大夫不是那样的人!肯定是被人坑了!” “恒泰源这老字号也干这个?” 陈掌柜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如同被冻住的猪油,变得极其难看,他带来的那几个打手也面面相觑,气势一下子矮了半截。 他万万没想到,这乡下土郎中竟有如此毒辣的眼力和当众拆穿他的胆魄!这段日子精心准备的发难,现在反而成了对方正名的舞台! 苏老头收回那两片药,目光如电的直刺门外:“陈掌柜,老朽昨日所进之假贝母,是来自恒泰源的!伙计亲送,有字据为凭!你今日不追究那售假源头,反来我杏林堂门前大放厥词污我清白!敢问是何道理?!坏了行规的,究竟是谁?!” 字字如刀,句句诛心! 陈掌柜脸上红白交错,额角青筋突突直跳,他死死盯着苏老头,眼神怨毒得像淬了毒的蛇牙。 周围人的眼神如同针尖麦芒,刺得他浑身不自在。 他猛地一挥袖子,色厉内荏地吼道:“好!好你个苏大夫!牙尖嘴利的!咱们走着瞧!” 说罢,他再无颜面停留,带着那些垂头丧气的打手,在一片指指点点和鄙夷的目光中,灰溜溜地挤出人群狼狈离去。 杏林堂门口,爆发出几声解气的叫好声,苏老头紧绷的脊背微微松弛下来,但眼底的凝重并未散去。 他知道,这梁子是彻底结下了,且对方绝不会善罢甘休。 几乎是杏林堂门前这场对峙刚刚落幕的同一刻,梧桐里另一端,留香居的烟火气正以另一种方式升腾。 灶房里,热浪滚滚。 巨大的铁锅架在猛火上,金黄色的菜籽油烧得滚热,微微冒起青烟。 苏明华系着干净的围裙,袖子挽到手肘,露出洁白的小臂,她眼神专注,动作迅捷如风。 旁边案板上是孙氏刚刚片好的,透着粉嫩光泽的草鱼片,浸润在加了蛋清,少许盐和黄酒的浆汁里。 “滋啦——!” 一勺混合着新鲜花椒粒,姜末蒜末的料头被苏明华投入滚油中。 一股麻香的气味如同爆炸般冲出灶房,强势地席卷了整个梧桐里。 “咳咳…阿嚏!”巷口柳文渊的卦摊前,一个正等着算卦的妇人被这突如其来的霸道香气呛得连打几个喷嚏。 她眼泪都出来了,却又忍不住伸长脖子使劲嗅:“嚯!这是什么味儿?这么冲!这么香!” “我的老天爷!”另一个食客一脸陶醉的使劲吸着鼻子,“这味闻着可真香啊!苏娘子这是又弄出了什么神仙吃食了?” 灶房里,苏明华对这股呛人的香气恍若未闻,她全神贯注。 待料头在滚油中炸出浓郁的棕红色,麻香辣味达到顶峰时,左手端起一大瓢熬得浓白的鱼骨高汤,手腕一翻,哗啦一声倾入锅中。 “嗤——!” 白浪翻滚,蒸汽冲天! 浓汤瞬间将滚烫的辣油和料头冲开,融合成一片诱人的红亮汤色,麻与辣的锋芒被醇厚的高汤包裹调和,化作一种更为深沉复杂的鲜香。 苏明华右手抄起旁边一碗雪白的鱼片,手腕轻轻一抖,薄薄的鱼片雪花般均匀地撒入沸腾的红汤之中。 鱼片一入滚汤,一下子就由粉白变得凝白卷曲,如同绽开的花瓣。 她动作不停,又撒入一大把切得细细的莴笋丝和泡发的黑木耳丝。 最后,她拿起灶台边一个小陶罐,从里面抓出一小把油亮乌青的新鲜花椒粒,均匀地撒在汤面最中心滚沸之处! “滋…” 热油激发出花椒粒的麻香,这股新鲜的麻意,如同画龙点睛,将整锅汤的香气都提升到了另一个层次里。 它与之前的干花椒麻香截然不同,更直冲天灵盖,混合着鱼片的鲜甜,高汤的醇厚,辣椒的劲爽,蔬菜的清脆,形成一种令人头皮发麻,口舌生津,欲罢不能的复合型冲击。 “花椒鱼片——出锅喽!”苏明华一声清亮的吆喝,将这一大锅红亮滚烫,椒麻香气四溢的鱼片汤稳稳地倒入一个巨大的粗陶盆中。 鲜红的汤,雪白的鱼片,翠绿的莴笋丝,乌黑的木耳,油亮的青花椒点缀其间,视觉与嗅觉的双重暴击! 早已被香气勾引得坐立不安的食客们瞬间涌向柜台:“宋老板!给我来一份这个!” “这是什么神仙味儿?快!给我这桌来一份大的!” “闻着就下饭!多少钱一份?” 柳文渊的卦摊前彻底没人了,连他自己都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心思早飞到了那盆红亮诱人的鱼片汤上。 梧桐里方才因杏林堂风波带来的紧张压抑,竟被这一锅鲜香的花椒鱼片硬生生冲开了一道口子,重新被鼎沸的人声和诱人的食物香气填满。 第208章 暗账现形 日头一点点爬高,梧桐里的喧嚣持续发酵,留香居因那盆横空出世的花椒鱼片而人声鼎沸,灶房的烟火气混合着麻辣鲜香直冲云霄。 杏林堂那边,虽然苏老头当众自证了清白,击退了陈掌柜的刁难,但门前依旧显得有些冷清。 经历了昨日的假药风波,敢进门抓药看病的人,终究还是少了许多。 陈三罐守在柜台后,望着门外偶尔探头又缩回去的人影,又想起自己做的错事,心里很是自责。 留香居里,宋安沐端着一小盆洗好的碗筷从后门出来,准备拿到院子里的水井边清洗。 她眼角的余光瞥见墙根阴影里,一团油亮的黑色一闪而过。 是墨玉。 黑猫毫无声响的走过,金色的猫眼在阴影里闪着幽光,它微微耸动着粉色小巧的鼻头,像在空气中捕捉着什么气味一样。 那方向,赫然指向梧桐里外,恒泰源药行所在的那条主街。 宋安沐心头猛地一跳。 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 墨玉! 它能去人进不去的地方! 她将盆放在井台边,快步走到那处墙根阴影下,蹲下身嘴唇微动,用只有她和墨玉能听到的气音急促道:“墨玉,好墨玉,帮个忙!去恒泰源后院瞧瞧!看看他们库房里,有没有不对劲的药材袋子?特别是贝母!还有有没有账本之类的东西?” 墨玉停下脚步,歪着脑袋,金色的瞳孔竖成一条细线,定定地看了宋安沐一眼,它喉咙发出一声咕噜声。 “行吧,本猫去看看。” 说完这句,它优雅地一甩尾巴,黑色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流水,贴着墙根,几个轻盈无声的跳跃,便消失在梧桐里通往主街的巷口,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黑色残影。 宋安沐的心怦怦直跳,她强自镇定地站起身,走到井边开始打水洗碗,冰凉的水刺激着皮肤,才让她稍微冷静下来。 能行吗? 墨玉真的能找到证据吗? 无数个念头在她脑中翻腾。 时间在留香居的喧闹和杏林堂的沉寂中一点点流逝,日头略略西斜,梧桐里的喧嚣稍稍回落。 突然,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衙役威严的呼喝:“让开!都让开!周大人到——!” 人群如被劈开的潮水,纷纷向两边避让,周正穿着七品鸂鶒补子的青色官袍,面容沉肃的带着一身官威,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他身后跟着胖虎,小眼睛瞪得溜圆,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再后面,竟是两个衙役押着一个被反剪了双手,穿着恒泰源伙计服饰,一脸垂头丧气年轻人。 这阵仗吸引了整个梧桐里的目光,连留香居里埋头苦吃的食客,都纷纷探出头来瞧是发生了什么事。 周正目不斜视,径直走到杏林堂门前,里面的人早已闻声迎了出来。 “苏大夫,”周正停下脚步,目光扫过闻讯围拢过来的人,“本官接到报案,恒泰源药行涉嫌以次充好售卖劣质假药,现已查实,昨日售予贵铺之劣质贝母,乃该店伙计王二利欲中饱私囊,私下调换,并非恒泰源本意。” 他侧身一指那被押着的伙计:“此人已供认不讳,按律当枷号示众,罚银赔偿杏林堂损失,并责令恒泰源严加管束,以儆效尤!” 这几句话传入每一个围观者的耳中,人群顿时议论开来。 “原来是伙计搞鬼!” “我就说嘛!恒泰源老字号了!” “周大人明察秋毫啊!” “苏大夫这下可算洗清冤屈了!” 苏老头连忙躬身行礼:“多谢大人明察!还小老儿一个公道!” 周正微微颔首,目光却带着深意,在苏老头脸上停留了一瞬,意有所指道:“苏大夫仁心仁术,本官素有耳闻,但是商贾之地鱼龙混杂,往后进货需谨慎再三才行。” 苏老头心头一凛,听懂了他话里的提醒,这假药风波虽暂时平息,但真正的暗流恐怕才刚刚开始。 他再次深深一揖:“老朽谨记大人的教诲!” 周正不再多言:“把人带回去!” 胖虎冲后面喊了一声,两个衙役押着那面如死灰的伙计,在人群的议论纷纷中离开了梧桐里。 一场风波,似乎随着官府的介入和元凶的落网而暂时画上了句号。 杏林堂门前的人议论着散去,不少人看向苏老头的眼神重新带上了信任,陈三罐长长舒了口气,感觉压在心口的大石终于挪开了些。 只有苏老头和周正目光短暂交汇时,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那陈掌柜离去时怨毒的眼神,绝非一个伙计背锅就能轻易抹去的。 就在周正宣布处置结果,众人心思各异之际,恒泰源药行高墙深院的后门角落,一个不起眼的狗洞边,几丛茂盛的杂草微微晃动了一下。 墨玉从那狭窄的洞口钻了出来,它油亮的黑色皮毛上沾了几根草屑,但行动依旧优雅从容。 它嘴里还叼着一个东西,仔细看去,是一本巴掌大小,封面油腻发黑,卷了边的厚厚线装册子。 金色的猫眼警惕地扫视了一下寂静的后巷,确认无人后,它叼着那本册子,贴着墙根的阴影,几个无声的纵跃,便消失在小路的尽头。 那本册子封面一角,隐约可见一个模糊的墨字印记,像是随手盖下的私章,又像是某种不为人知的标记。 梧桐树巨大的树冠在夕阳下投下长长的影子,将归去的小小身影和它叼着的秘密,一同温柔地吞噬。 留香居灶房的烟火气尚未散尽,空气中残留着椒麻的余韵,宋安沐端着洗净的碗筷盆子,脚步有些发飘地走回后院井台边。 她的心还在为墨玉的潜入和未知的结果而悬着。 刚把盆放下,墙根阴影处便无声地滑出一团油亮的黑影。 是墨玉! 看到它嘴里的东西,宋安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宋安宇也从板凳上站了起来,小拳头不自觉地攥紧。 “墨玉!”宋安沐几乎是扑过去,声音里带上了难以置信的激动,“你…你真的找到了?!” 黑猫走到姐弟俩面前,松开嘴,那本册子啪嗒一声落在泥地上,激起一小片的灰尘飞扬。 它抬起一只前爪慢慢的舔着,眼神里带着惯常的慵懒和不屑:“哼,区区几个蠢人设的障眼法,藏在灶房柴堆最底下,沾满了灰和老鼠屎,本猫的鼻子是摆设吗?” 它嫌弃地甩了甩爪子,仿佛真的沾上了什么脏东西。 宋安沐顾不上墨玉的吐槽,蹲下身,颤抖着双手捡起那本册子。 入手还挺沉。 封面是褐色的粗麻纸,上面没有任何的字迹,只有一片磨损的污渍,和一个像是随手盖下的墨色印记。 “姐!快看看!”宋安宇也蹲了下来,小脸上满是紧张和急切。 宋安沐深吸一口气,手指有些发僵地掀开那油腻厚重的封面。 “哗啦…” 内页的纸张泛黄发脆,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楷。 宋安沐的目光快速扫过几行记录,她的呼吸瞬间屏住了! “腊月十七,川贝母,进十斤?”她紧锁着眉头低声念出,“安宇,那天我们和三罐叔去集市,恒泰源铺面上摆的顶多就五斤!还有这里…” 她快速翻动:“这里黄连标的是上品价!可三罐叔说过,那批货颜色发暗,根须都发黑了,明明是次品!” 宋安宇用手指点着另一页:“姐!你看这里!丁等药材数量这么多,价格怎么跟甲等的差不多?还有这个耗损…” 他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一季下来,耗损的药材比卖出去的还多?这怎么可能!除非是故意报损的!” 两人越看越心惊!这账本处处透着诡异和明目张胆的作假! “还有这里!”宋安沐翻到一页,指着几处记录末尾不起眼的角落,声音里带着发现秘密的颤音,“安宇你看!这些符号像什么?” 第209章 后院密议 宋安宇凝神看去,几笔数额巨大或药材等级明显不符的记录后面,都用极细的墨笔画着一些潦草的标记,有的像扭曲的根须,有的像倒扣的杵臼,还有的如同几片交叠的叶子。 “这是…暗记?”宋安宇脱口而出,“姐,这绝对有问题!是标记特殊交易的!你看这个根须符号旁边,记着好大一笔耗损,日期就在前几天!” 宋安沐的心沉了下去,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 这哪里是结束? 这本肮脏油腻的账册,分明是撕开了恒泰源,乃至整个留下镇药材行当背后令人作呕的暗箱一角! “必须马上告诉娘他们!”宋安沐将账本紧紧抱在怀里,如同抱着一个随时会炸开的火雷。 她对弟弟急促道:“安宇,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叫娘过来!” 没等宋安宇回应,宋安沐抱着账本,转身就往灶房方向跑。 她脚步又急又轻,生怕惊动旁人,小小的身影穿过院子,掀起后厨厚重的蓝布门帘,一头扎了进去。 灶房里,苏明华刚解下围裙,额角还带着忙碌后的细汗,正想坐下喝口水歇口气。 “娘!”宋安沐就冲到她身边,不由分说地一把拉住她的胳膊,眼神里全是“快跟我来,出大事了”的焦急。 苏明华心头猛地一沉! 女儿脸上的神情绝非寻常! 刚松懈下来的神经又绷紧了,她没有丝毫犹豫,起身跟着女儿穿过后厨通道,来到后院僻静的柴垛后面。 宋安宇已经等在那里。 他脚边,墨玉正慢条斯理地用爪子梳理着油亮的黑毛。 “娘!”宋安沐说话的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抖,她将账本往前一递,“你看这个!墨玉刚叼回来的!” 苏明华伸手接过,刚一入手就闻到一股陈年纸张和灰尘混合的怪异气味,她心脏咚咚直跳。 “这是…”她的声音干涩无比。 “墨玉从恒泰源后院叼出来的!”宋安宇语速飞快,小脸因激动和紧张有些微微泛红,“我们刚拿到手!” 苏明华倒抽一口凉气,只觉得手中的册子瞬间变得滚烫! 恒泰源后院?! 墨玉?! 她抬眼看向墨玉,黑猫停下舔毛的动作,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而意味不明的声音,随即又低下头去舔毛,仿佛叼回这本账册,不过是它午后的一次寻常散步。 “跟我走!”苏明华当机立断,把账册包起来,带着两个孩子,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到后厨。 灶房里,孙氏和赵氏还在收拾碗筷,柳文渊坐在靠门的小板凳上,神情恍惚的摇着蒲扇。 “柳先生,”苏明华声音尽量平稳,脸上挤出一点笑意,“前头铺子劳烦您照看一会儿,若再有客人来就说今日备的鱼片已售罄,请明日赶早,我和老宋过去瞧瞧杏林堂那边。” 她语气自然,仿佛真是寻常的走动,柳文渊不疑有他,连忙起身应道:“苏娘子放心去,前头有在下看着,出不了岔子。” 他虽也有些好奇杏林堂下午关门后的情况,但见苏明华交代了事给他做,便也没多问。 苏明华点点头,出门对正在清点收入的人使了个眼色:“老宋,走。” 宋瑞峰抬头,看到媳妇怀里紧紧抱着个布包,又看看两个孩子紧绷着的小脸,有点不明所以。 但他还是将铜钱拢进钱匣锁好,钥匙揣进怀里:“行,这就去。” 一家四口步履匆匆地穿过梧桐里略显拥挤的巷道,暮色渐浓,两旁铺子大多已经点起了灯笼,昏黄的光晕里行人渐少。 他们绕过两家杂货铺,一家卖竹器的作坊,才来到位于梧桐里稍深处,门板紧闭的杏林堂后门。 宋瑞峰警惕地扫视了一下四周,确认无人注意,才轻轻叩响了门板。 “吱呀——” 门从里面拉开一条缝,露出陈三罐的脸,看到他们脸上的神色,苏明华怀里还抱着个包裹,他眼神一凛,将门拉得更大些:“快进来!” 杏林堂后堂。 光线比前堂更加昏暗。 油灯如豆般大,在墙壁上投下几个巨大而晃动不安的黑影,空气里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药味,此刻却完全被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重所取代。 苏老头坐在一张旧圈椅里,手里端着一碗早已凉透的安神汤,他无意识地用调羹搅动着,盯着碗中深褐色的液体,仿佛要从中看出什么答案。 陈三罐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坐立不安,手指神经质地抠着身下板凳边缘的木刺,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爹!”苏明华小心翼翼地将东西放下,如同放置一件易碎的珍宝。 她掀开粗布,昏黄的灯光下,那本油腻破旧的账册暴露出来,像一块从阴暗沼泽深处挖出的的疮疤。 “这是?”苏老头放下汤碗。 “墨玉从恒泰源后院弄出来的!”宋安沐抢着回答,声音清脆却压得低低的,“刚叼回来不久!” “恒泰源?!后院?!”陈三罐“噌”地从板凳上弹起来,眼睛瞪得几乎要凸出眼眶,死死盯着那账本,仿佛那是什么吃人的怪物。 宋瑞峰反手将后门轻轻合拢,彻底隔绝了外面的喧嚣。 他走到诊案旁,没有贸然去碰那册子,只是目光如炬地审视着它散发出的不祥气息:“恒泰源的账本?墨玉弄来的?” 宋瑞峰看向门槛处的黑猫。 墨玉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露出粉红的舌头和细小的尖牙,用慵懒而又鄙夷的声音说:“不过是个塞满老鼠屎的破洞,那些蠢货以为藏得深,气味却冲得本猫脑仁疼。” 四个大人半信半疑,宋安沐姐弟却用力的点着头,印证它所言非虚。 “先看看里面是什么!”苏老头最先回神,他伸出手毫不犹豫地翻开了那油腻厚重的封面。 “哗啦…” 一股浓烈的陈腐纸张,还有隐约霉变和劣质墨汁的气味扑面而来,呛得陈三罐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内页的纸张泛黄发脆,上面记录着日期,药名,数量,银钱数目。 然而这看似寻常的进出流水,一入眼便处处透着令人心惊的诡异! “这数目不对啊!”陈三罐强忍着不适凑近了看,只扫了几行,他脸色就变了,指着一行记录,“腊月十七,川贝母,账面写着进十斤?!那天去恒泰源铺面,亲眼看见他们柜上摆出来的顶多五斤!还有这里…” 他手指往下移,带着愤怒的颤抖:“黄连标的是上品价!可那批货我后来在仁和堂伙计那儿见过,颜色发暗,根须都发黑了,这明明是压仓底的次品!他们就敢当上品卖?!” 苏老头眼神锐利如刀,枯瘦的手指划过另一页泛黄的纸面:“看这里!标注丁等的药材,数量庞大价格却几乎与甲等同价!荒谬!还有这耗损…” 他指着几处触目惊心的数字,声音低沉如同闷雷滚过:“一季下来耗损掉的药材竟比正经卖出去的还多?!天底下哪有这样的药铺?!除非是故意报损中饱私囊,或是…洗钱!” 宋瑞峰也指着账册中段几处银钱记录,眉头拧成了疙瘩:“岳父,您看这些大额支出去向模糊不清,只写着疏通,敬奉,茶资,动辄就数十上百两!这哪里是正经做生意的账目?分明是有两本账!一本糊弄官府和东家的明账,一本藏着龌龊勾当的暗账!” 宋安沐和宋安宇对视一眼,互相点了下头,果然作假的账本很明显,他们都能看出来,更别说大人们了。 宋安宇伸出小手指,用力点向几处记录末尾不起眼的角落:“你们看这里,不知道画了些什么。” 众人的目光聚焦过去。 看到了宋家姐弟之前看到过的一些古怪符号,那笔法虽草率,却绝非无意涂鸦,隐隐透着某种规律。 第210章 暗流涌动 “是暗记!”苏老头咬着牙说,“这应该是他们内部,用来标记见不得光的特殊交易,或是勾当的记号!是锁住这本暗账真正秘密的钥匙!” 苏明华拿起账本凑到油灯下,仔细辨认着那些潦草的符号,越看脸色越来越沉,如同凝了一层寒霜。 她翻到其中一页,指着一个扭曲根须符号旁,那里记录着一笔数额惊人的耗损,日期刺眼地标注在杏林堂开业前三天。 “爹,您看这日期,还有这笔所谓的耗损,怕根本不是什么耗损,而是孝敬给某些人,让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买路钱!就在咱们开业前夕!” 后堂的空气凝固了,油灯的火苗不安地剧烈跳动了几下,将每个人脸上震惊,愤怒,忧虑的表情,在墙壁上投射出晃动的黑影。 账册里那些模糊的疏通敬奉,那些诡异的符号,如同无数条冰冷滑腻的毒蛇,缠绕上每个人的脖颈,带来令人窒息的寒意。 他们家这是…无意间撕开了一张更大,更凶险的帷幕啊! 桌子上那本摊开的暗账如同烧红的烙铁,散发着无形的灼热与危险,没人敢轻易去合拢它。 压抑的气氛浓稠得如同化不开的墨,几乎让人喘不过气。 陈三罐烦躁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声音干涩嘶哑,嘴里反复念叨着:“敬奉给是谁的?又是疏通了哪个王八犊子?那鬼画符代表的是哪个龟孙?这他娘的跟猜天书一样!急死老子了!” 宋瑞峰脸色沉凝:“此事水太深了,恒泰源如此明目张胆地做假账行贿,还敢以次充好,背后必有倚仗,绝非一个陈掌柜能扛得起的台面!这些符号恐怕就是其背后黑手的线索,可这线索如同雾里看花,水中捞月,就算是破解出来了,光靠咱们这些普通老百姓,也无法拿他们怎么样。”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苏老头闭着眼,深深靠在圈椅里,手指一下下敲击着扶手,发出沉闷而规律的“笃…笃…”声。 像是倒计时的鼓点。 半晌,他睁开眼,眼中是历经沧桑后的疲惫,更有一丝破釜沉舟般的决断:“这账本是砒霜,也是续命的参汤,留在手里是烫手的火炭,随时能烧死自己,交出去,若打蛇不死反遭其噬,便是催命的阎王帖!” “爹,那您的意思是…”苏明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先把这账本收好,”苏老头斩钉截铁,他目光看向女儿,“明华,你心思最缜密,这账本就由你来保管!千万要保存好,它就是咱们全家的命根子,也是悬在敌人头上的刀!” 他目光又转向小外孙:“至于那些鬼画符,安宇,去找干净的纸,把那些符号仔仔细细,原原本本地描摹两份出来,一份咱们自己留着,看能不能揣摩出来什么,另一份…” 他一字一句道:“或许,要让该知道的人,也知道知道。” 宋瑞峰立刻领会他的深意,沉声道:“岳父是指,周大人?” 苏老头缓缓点头,随即又用力摇头,眼中闪烁着老辣的算计:“不急于一时,周大人今日处置那伙计,看似是给了我们一个公道,实则是给恒泰源…或者说给他背后那条大鱼留足了体面!是警告,也是妥协! 我们若此刻贸然送上这账本,可能是递刀,也可能是引火烧身,咱们得等,等一个恰当的时机,或是…” 他苍老的声音里透着一种风雨欲来的沉重:“或是等他们自己按捺不住,再露出更大的马脚,从今往后咱们都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三罐,以后进货抓药,你给我把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绝不可再出错!瑞峰,明华,你们的铺子也多留意留意,莫让人给钻了空子!” “是!苏大夫!您放心!”陈三罐挺直腰板,眼中带着后怕的惊悸,更有一股被逼到绝境的狠戾。 宋安沐一直安静地听着,小手在袖子里紧紧握成了拳,她看着外公如磐石般坚毅的侧脸,又看看诊案上那本像是散发着阴冷气息的账册。 她提醒道:“外公,爹娘,这账本放空间仓库里最安全,任他们如何找都不可能找得到!” 苏明华眼睛骤然一亮:“对!放空间仓库万无一失!” 她拿起账本意念微动,进入空间把东西放好后才出来,那本藏着许多秘密的册子,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无形的压力似乎随着账本的消失而减轻了一丝,但那份危机感,却深深地烙印在每个人的心底。 “墨玉呢?”宋安宇这时发现跟他们一起过来的黑猫不见了。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一道油亮的黑影轻巧地跃上窗台,嘴里叼着一只还在蹬腿挣扎的肥硕老鼠! 那金色的竖瞳在昏暗中扫过屋内众人,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漠然,随即又跳下窗台,叼着它的战利品,消失在堆放杂物的角落阴影里,只留下几声老鼠微弱的吱吱哀鸣。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带着一丝冷酷的生灵猎杀意味,冲淡了后堂的凝重,却又莫名地让人心头更添一丝寒意,连一只猫都知晓要清理掉不安分的隐患,那人呢? …… 夜色如墨,浓重地涂抹着小小的留下镇,镇子的西头,县衙后院的签押房内一灯如豆。 周正没有穿官袍,只着一件半旧的靛蓝直裰,背对着门口,负手站在窗前,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 他身形挺拔,却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沉郁。 胖虎端着一个粗陶碗进来,里面是刚熬好的小米粥,还冒着热气。 他小心地把碗放在桌上,看着周正的背影,忍不住瓮声瓮气地抱怨:“大人!您今儿就不该那么轻易放过恒泰源,那陈胖子一看就不是好东西,他那眼神我瞧着就跟毒蛇似的,还有那王二利,一个小伙计,哪来那么大的胆子敢调换主家的药材,我看就是被推出来顶缸的!” 周正没有回头,他声音低沉:“胖虎,咱们办案要讲证据,王二利本人认罪画押,赃银也搜出了部分,人证物证都俱全,本官还能如何?难道仅凭猜测,就去锁拿一个在镇上经营多年,盘根错节的药行掌柜?那才是授人以柄!” “可…可苏大夫多冤枉啊!”胖虎不服气,梗着脖子道,“平白被泼了一身脏水!要不是苏大夫自己硬气当众验药,这黑锅可就要背瓷实了!” “苏大夫…”周正缓缓转过身,昏黄的灯光照亮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他今日应对堪称滴水不漏,胆魄见识都非寻常乡野郎中可比,但越是这样…” 他走到桌边坐下,端起那碗小米粥,却无甚胃口:“越容易招风,今日陈掌柜离去时的眼神你也看到了,他背后,怕是不止一个恒泰源。” 胖虎挠了挠头,心里还是觉得不解气:“那咱们就这样干看着?由着这伙人欺负宋大哥他们?” 周正舀起一勺粥,又放下,瓷勺碰在碗沿发出清脆的声响。 “干看着?”他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眼神锐利如刀,“今日处置那伙计只是给恒泰源背后的人提个醒,告诉他们,本官不是瞎子聋子!让他们收敛些!至于苏大夫那边…今日之事虽暂时平息,但杏林堂的名声终究受损,短期内生意必受影响。 你明日带些银钱去留香居或者杏林堂,多买些东西,算是本官对他们受此无妄之灾的一点心意,动静不必大,但要让有心人看到。” 第211章 琢磨暗记 胖虎眼睛一亮:“懂了大人!我明儿一早就去!保证办得妥妥帖帖的!” 他摩拳擦掌,仿佛找到了出气的门路,心里在盘算明日要买些啥了。 周正点点头,目光重新投向窗外无边的黑暗,声音低不可闻,像是在问胖虎,又像是在问自己:“树欲静而风不止…这留下镇的水到底有多浑?这风,又何时能停?” 签押房里只剩下灯芯燃烧发出的轻微噼啪声,窗外偶尔传来几声更夫梆子响,衬得这夜色愈发深沉难测。 …… 更深露重,留香居后院的一间屋子里,还透着一小片微弱的光亮。 姐弟俩挤在一张小炕桌上头挨着头,宋安宇神情专注,手里捏着一支削尖的炭笔,在一张草纸上描摹着。 纸上是几个形态各异,笔画古怪的符号,扭曲的根须,倒置的杵臼,几片交叠的叶子,都是从恒泰源那本暗账上临摹下来的神秘暗记。 他描得极其认真,每一笔的转折粗细都力求还原,描好了一个,便放在一旁晾干墨迹。 宋安沐拿过另一张纸,借着微弱的光线,仔细看着弟弟描下的符号。 她眉头紧紧皱着,嘴里念念有词:“根须…杵臼…叶子…这都代表着什么呢?是人还是地方?总不会是药材吧?恒泰源自己就是卖药的,画药材图做暗记也太傻了…” 宋安沐努力回忆着穿越前看过的那些侦探剧,密码本知识,试图找出一点规律,却只觉得一团乱麻。 “姐,”宋安宇停下笔,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小脸上满是严肃,“外公说得对,这背后肯定有大鱼。周大人今天看似主持了公道,但也只揪出个伙计,说明他也忌惮,我们得自己先琢磨出点门道来,不能干等着。” “嗯!”宋安沐用力点头,眼神在昏暗中显得格外亮,“我感觉这符号画得这么草,像随手勾的,可能画的人自己也没想太复杂?或许就是很直白的东西?比如根须代表根基深厚的,杵臼代表捣药制药的,叶子代表负责采买药材的?” 她大胆猜测着,说完后又觉得有些牵强:“唉,要是能知道恒泰源都有哪些管事,各自负责什么就好了…” 她说着,下意识地看向枕边。 墨玉将自己团成一个黑球,只露出一点粉色的鼻尖和在均匀起伏的肚皮,它在那睡得正香。 白日里潜入深宅,窃取秘账,捕杀老鼠的惊心动魄,对它而言仿佛不过是午后的一场游戏。 宋安沐的目光落在墨玉身上,又移开,最终落回弟弟笔下那一个个冰冷的,带着不祥意味的符号上。 窗外,是留下镇寂静的夜,偶有犬吠虫鸣,可这小小的油灯下,两个孩子心中却翻涌着沉重与不安。 那些扭曲的线条,如同黑暗中悄然编织的蛛网,无声地蔓延开来,预示着风暴远未平息。 晨光初绽,清寒的空气里传来一阵与这宁静格格不入的沉重脚步声。 胖虎手里提着一个大竹篮,上面盖着块严严实实的粗布。 他目不斜视,径直走到了杏林堂门前,那动静引得附近几家刚卸下门板的铺子伙计都探头张望。 “苏大夫!早啊!”胖虎的喊声中气十足,将清晨的宁静彻底打破。 他把竹篮往光洁的柜台上一放,揭开蓝布一角,露出里面油光水亮的一大块五花肉,红亮诱人的腊肠,一坛子封着红纸的酱油,还有几包油纸裹着的点心。 “周大人说了!”胖虎声音敞亮,确保巷子里外都能听见,“昨日让您老受委屈了!这点东西是大人的一点心意!给苏大夫您压压惊!” 他目光有意无意扫过巷口,声音又拔高了几分:“大人还说,往后在留下镇行医卖药,您老只管堂堂正正!若再有不长眼的敢使那歪门邪道,下作的手段,您尽管去衙门递状子,大人定秉公处置,绝不轻饶!” 这番话就像是投入平静水面的巨石,在梧桐里漾开层层涟漪。 苏老头连忙从诊案后起身,对着衙门的方向深深一揖,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激:“老朽多谢周大人挂怀!只是些许小波折,不敢当大人如此厚意!请虎爷务必代老朽叩谢大人!” 他示意身后人上前。 陈三罐脸上堆着感动的笑,双手稳稳地将东西接过去,连声道:“有劳虎爷!辛苦虎爷跑一趟了!” 胖虎点点头,大声说着:“行!东西送到了!苏大夫您忙着啊!我还得去留香居那边,给宋大嫂也捎份心意去!大人说了,都是正经做生意的良善人家,不能让人寒了心!” 说完,对着苏老头和陈三罐一抱拳,转身迈着大步,朝梧桐里隔了几家铺子的留香居方向走去。 那雄赳赳的背影,像一面无声却极具威慑的旗帜。 梧桐里彻底醒了。 议论声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噼啪炸开:“哟嗬!周大人亲自派人送东西来了!这么大块肉啊!” “看见没?腊肠!还有点心!苏大夫这回面子大了!” “听胖爷说的那话没?往后杏林堂有衙门撑腰了!” “我就说苏大夫是好人!定是被人坑了!周大人明察秋毫!” “哼,看恒泰源他们还敢不敢!” 这些议论顺着风,飘进杏林堂,苏老头听着,面上依旧平静无波,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复杂的凝重。 周正此举既是安抚他们,也是将杏林堂彻底的推到了明处,成了对抗某些暗流的标杆。 陈三罐咧着嘴,腰杆挺得更直了些,低声对苏老头道:“苏大夫,周大人这是在给咱们立威呢!” …… 留香居后院里,午后的阳光晒得人懒洋洋的,空气中有灶间飘出的浓郁肉香,前堂隐约传来食客交谈和杯盘轻碰的声声音。 柳文渊那“测字问卜,指点迷津,趋吉避凶喽——”的吆喝声,也时不时地穿透门帘钻进来。 后院角落,一个小石桌旁,宋安沐百无聊赖地用一根木棍逗弄着趴在磨盘上晒太阳的墨玉。 黑猫半眯着眼,尾巴尖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晃着,喉咙里发出咕噜声。 而桌子的另一头,石桌上铺满了纸张,宋安宇几乎整个人都要埋进那几张画满了奇怪符号的草纸里。 他小小的眉头紧锁着,额角甚至能看到一层细密的汗珠,嘴唇无声地翕动着,手指在那些鬼画符般的线条上反复描摹推敲。 桌上还放着一个粗瓷碗,里面是半碗清澈见底的灵泉水,小家伙显然是用它来提神醒脑的。 宋安沐打了个哈欠,用木棍轻轻点了点黑猫的鼻尖:“墨玉,你说安宇是不是魔怔了?对着这些圈圈叉叉都看了一上午了,连娘做的蜜汁肉脯都引不动他。” 墨玉懒洋洋地“喵”了一声,算是回应她的话。 就在这时,后院通往灶房的小门被推开,宋瑞峰端着一簸箕刚揉好的面团走了出来,准备拿到院子另一头的架子上晾着醒发。 他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的手臂结实有力,沾着点点面粉,脸上带着灶火熏出的微红,额角也沁着汗珠。 这位昔日的机械工程师,如今已完全融入留香居老板兼伙计的角色。 “我明白了!”宋安宇从纸上抬起头,动作之大差点带翻粗瓷碗。 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此刻却爆发出一种近乎灼人的亮光,像暗夜里骤然划过的闪电! 手里紧紧捏着那几张草纸,因为用力,指节都有些发白。 宋瑞峰被儿子这突如其来的激动吓了一跳,手里的簸箕都晃了晃:“你喊这么大声,这是看出什么了?” 第212章 我已解明 “爹!姐!你们快看这个符号!”宋安宇的声音因为极度的亢奋而有些变调,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尖利。 他指尖用力点着其中一张草纸上,那形似倒置杵臼的复杂标记,差点将脆弱的纸张戳破。 “我昨晚对着它想了半宿!刚才,就在刚才!你们看它像什么?” 宋安沐丢掉小木棍跑了过去,宋瑞峰也放下手里的簸箕,在衣服上擦了擦手,脸上露出专注的神情,弯腰凑近儿子手中的纸。 宋安宇的手指在那个倒置杵臼符号上狠狠点了两下:“看!爹!看这中间这一竖!直上直下,像不像捣药杵的杆?再看底下这个歪歪扭扭的圈!圆中带方,凹进去的!像不像捣药用的臼?但它整个是倒过来的!倒置的杵臼!”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闪烁着已经洞悉了一切的光:“捣药…捣药…倒药?不!是捣鬼!是捣乱!这个符号指代的是那个藏在背后使坏,颠倒黑白,专门给人下绊子的家伙!十有八九就是那个笑面虎陈掌柜!” 由于说的太快,他停下来喘了口气,然后才有说道:“还有这个!旁边记着最大的一笔敬奉,根须…根深蒂固?根基深厚?盘根错节?这符号指代的,绝对就是那个收了陈胖子买路钱,在镇上甚至县里都树大根深,给恒泰源撑腰的…根爷!” 最后,他指尖重重落在交叠叶子的符号上:“还有这个!连着好几笔都是低价吃进大批丁等劣药的记录!叶子代表药草原料,但更重要的是,它代表处理这些见不得光的脏东西的渠道!是他们散货销赃,把黑钱洗白的秘密路子!就叫它叶子!” 宋安沐听得心潮翻涌,一股寒意夹杂着明悟直冲头顶,她兴奋的道:“捣鬼的陈掌柜,撑腰的根爷,销赃的叶子,安宇,你这破解的还挺有理有据的!丝丝入扣,完全对得上账本里那些鬼鬼祟祟的猫腻!” 她看向弟弟的眼神充满了震撼与振奋,没想到他平日里沉迷游戏的小脑瓜里,还蕴藏着这么巨大的能量。 宋瑞峰一把从儿子手中抓过那几张草纸,沾着面粉的手指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用力抚过那些曾如天书般令人一筹莫展的符号线条。 此刻,这些线条在他眼中仿佛活了过来,变成了一条条指向毒蛇七寸的冰冷轨迹。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炬扫过女儿兴奋的脸庞,最后定格在儿子那张因激动而泛红的小脸上。 那眼神里有震惊,有骄傲。 “捣鬼…撑腰…销赃…”宋瑞峰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锤打出来,“安宇,好小子啊!你这是把恒泰源的命门给攥住了!” 他攥紧了手中的草纸:“这账本和这些暗记,就是悬在恒泰源头顶,随时能落下的铡刀!但这刀,现在绝不能轻易挥下去!” 宋瑞峰深吸一口气,灶间蒸腾的热气似乎都无法驱散他此刻眼神中的冰寒锐利。 他压低了声音,语气带着一股子决断:“安宇,把你想到的这些关联,连同你描下来的符号原样,清清楚楚一字不落地誊写一份!写完了收好,除了家人外,谁也不准看!” 宋瑞峰又转头看向女儿,“安沐你也一样,把你弟的推断,每一个符号的含义都刻在脑子里,这东西现在是我们保命的底牌,也是将来反击的号角!不到图穷匕见,万不得已,有十足把握能一击毙命的时候,绝不能让它露出半点风声!明白吗?” “是!爹!”姐弟俩异口同声,稚嫩的嗓音里承载着远超年龄的责任,以及破开重重迷雾后那坚定的决心。 宋安宇重新趴回方桌上,拿起碳笔和干净的纸张,开始一笔一划地誊写起来,宋安沐在一旁看的认真。 留香居灶房,热浪在翻滚着,像要顶开厚重的屋顶,苏明华腰间系着围裙,她面前的案板上,放着一只处理干净,皮色金黄的肥硕小公鸡。 旁边粗陶碗里,装着小半碗清澈的灵泉水,苏明华舀起一小勺,倒入一个厚实的砂锅中。 她利索地切下几块胖虎带来的五花肉丢进锅里,然后加入拍松的姜块和葱段,大火烧开了撇去浮沫,转成文火慢慢煨着。 很快,一股醇厚鲜美的肉香便飘散开来,驱散了灶房原有的烟火气。 趁着煨汤底的功夫,苏明华手起刀落,将小公鸡斩成均匀的块。 取一大陶盆放入鸡块,加入足量的盐,黄酒,拍碎的姜葱,又毫不吝啬地抓了一大把捣碎了的新鲜花椒粒,以及几个干辣椒段。 她双手用力抓拌揉搓,花椒那带着草木清气鲜活的麻,混合着干辣椒的燥烈辛辣,再裹挟着鸡肉本身的鲜甜,形成一股极具侵略性,直冲天灵盖的复合香气,瞬间在灶房里炸开! “嘶…这味儿…”在旁边帮忙烧火的吴氏被这突如其来的猛烈香气冲得倒吸一口凉气,感觉鼻子又痒又麻,口水不受控制地分泌,“太…太冲了!不过也太香了!” 苏明华对这股足以让常人涕泪横流的香气恍若未闻,她将抓拌入味的鸡块放在一旁腌制。 另起一口大铁锅,烧热,倒入金黄的菜籽油。 待油温升高,青烟微冒时,她眼神一凝,左手抓起一大把切得细细的姜丝,蒜片,右手则豪迈地抓起剩下的一大把完整的新鲜椒粒,双手齐动猛地投入滚油之中。 “滋啦——轰!” 一股比先前猛烈十倍,鲜活百倍的辛麻香气如同火山爆发般轰然炸开,花椒粒在滚油中释放出麻意。 那麻意如同无形的冲击波,混合着姜蒜的辛香,形成一股摧枯拉朽,令人灵魂都要颤栗的极致诱惑! 这香气已非浓郁可以形容,它如同带着尖刺的浪潮,凶猛地冲出灶房,瞬间席卷整个梧桐里。 旁边铺子刚出炉的烧饼香,对面酒肆飘出的酒气,在这股霸道绝伦的椒麻风暴面前,如同萤火之于皓月,瞬间被吞噬得无影无踪! “我的老天爷!”巷口一个正支着糖人摊子的老汉被这香气呛得一个趔趄,手中的糖稀都滴到了地上,他却浑然不觉,只顾贪婪地猛吸几口,老脸涨得通红,“留香居这是又弄出啥神仙玩意儿了?这麻香…要了亲命喽!” 灶房里,苏明华的眼神专注如鹰隼,待滚油中的青花椒粒边缘微微卷曲,散发出最巅峰的麻香,姜蒜也炸出浓郁焦香时。 她左手稳稳端起砂锅,将里面煨得汤色乳白浓香,五花肉已软糯的滚烫肉汤,连汤带肉“哗啦”一声,一同倾入滚油的铁锅中! “嗤——!!!” 白浪滔天,热油与滚汤激烈碰撞,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浓郁的肉汤瞬间包裹住滚烫的辛香料头,将那麻与辣强行驯化,又融合,直至升华! 蒸汽冲天而起,汤色在翻滚中迅速转变为一种诱人至极,深沉厚重的红亮色泽,散发出更为醇厚,更为复杂,层次无比丰富的浓香! 这香气已带上了肉的丰腴,完成了从单纯的刺激到勾魂夺魄的蜕变! 苏明华右手抄起腌好的鸡块,手腕稳如磐石,一个轻微的抖动,红白相间裹满椒麻料的鸡块精准地落入了沸腾咆哮的红亮汤海之中。 鸡块在滚汤中迅速变色,收紧,释放出自身的鲜美精华。 她动作毫不停滞,“哐当”一声盖上厚重的木锅盖,转中火焖煮。 汹涌的香气被锅盖强行锁住,却依旧如同被困的凶兽,丝丝缕缕地顽强透出,带着更加勾魂摄魄的醇厚麻香,撩拨着外面早已被勾引得百爪挠心的人群。 第213章 毒蛇盯梢 约莫一刻钟后,她掀开锅盖。 “轰!” 积蓄已久的椒麻和醇厚肉香,以及鸡肉鲜甜的终极风暴,像是压抑了已久的火山喷发,狂暴地奔涌而出! 汤汁已被收得浓稠红亮,紧紧包裹着每一块油润饱满,吸足了汤汁精华的鸡块,金黄的鸡皮,红亮的汤汁,软糯的五花肉块。 苏明华将切得细细脆嫩的青蒜苗段撒入锅中,快速翻炒几下,最后淋上一圈晶莹剔透的香油。 “椒麻鸡——出锅喽!”苏明华一声清越的吆喝,如同冲锋的号角。 她双手稳稳端起大铁锅,将这一锅浓香的红亮硬菜,倾倒入一个巨大的粗陶盆中。 鸡块,五花肉,翠绿的青蒜苗在浓稠红亮,泛着油光的汤汁中交相辉映,视觉与嗅觉的双重核爆,瞬间点燃了梧桐里的饥渴与疯狂。 早已被这持续不断,一浪高过一浪的香气折磨得坐立不安,围堵在留香居门口的食客们彻底沸腾了! 同一时刻,留下镇外,通往邻县崎岖的山道上。 一辆老旧的骡车慢慢地走着,车上堆着些半满的,打着补丁的麻袋。 赶车的是个皮肤黝黑,满脸深刻皱纹的中年药农老李头,他旁边坐着另一个年纪相仿,却愁眉苦脸得像晒蔫了茄子的同伴老张头。 “老李哥,听说了没?”老张头唉声叹气,声音充满干涩,“梧桐里那杏林堂,前几日差点让恒泰源用假药给坑死!多亏了周大人明察秋毫,今儿一早还派人去送东西压惊呢!” “咋没听说?”老李头狠狠啐了一口,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愤懑,“周大人是好人!可恒泰源那陈胖子心肝都让狗给吃了!新铺子都容不下,非要把咱们这些老百姓往死里逼!” 他用力抽了疲沓的骡子一鞭子,骡子不满地喷了个响鼻。 “哼,他容不下?我看是他背后供着的那尊佛容不下!”老张头压低了声音,带着刻骨的怨毒,“咱哥俩起早贪黑钻山沟子,采这点灯心草旱莲草,往年卖给恒泰源,虽说压价狠,好歹还能换几个铜板糊口。” “今年倒好!”他猛地提高了声音,眼里满是怨气,“陈胖子派他手下那个狗腿子王管事传话了!说这些不值钱的丁等货,他们铺子耗损太大,收不了那么多了!价钱还得再往下压三成!这不是明摆着要把咱们这些散户往绝路上逼吗?” 他越说越气,胸口剧烈起伏着:“我…我偷偷问过镇西头仁和堂相熟的王伙计!他说他们铺子其实一直想收点灯心草配药,价钱能给到往年的八成!可陈胖子早就派人打过招呼了!说谁敢绕过恒泰源收咱们这些散户的丁等货,就是跟他陈掌柜过不去!跟他背后那位杵爷过不去!” 老张头的声音里带着绝望的颤抖:“你说,这还有天理吗?他恒泰源库房里堆的丁等货,怕是比咱俩采十年还多!那些耗损…呸!鬼知道耗损到哪个叶子的库房里去了,换了谁口袋里的雪花银了!” 老李头脸色铁青,握着鞭子的手背青筋暴起,狠狠又抽了骡子一鞭子,骡车猛地颠簸了一下。 “哼!官仓里那位高高在上的杵爷,还有陈胖子背后那手眼通天的根爷,他们上下其手敲骨吸髓,这留下镇药材行的天,让他们捂得比锅底还黑!新来个杏林堂,那苏大夫看着是个仁心的,想卖点便宜实在的好药?” 他望着山下笼罩在晨雾中,隐约可见的留下镇轮廓,眼中是深深的忧虑和不祥的预感:“哎…看着吧,老张头,还有得闹呢!那陈胖子和他背后的豺狼,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骡车在崎岖的山道上颠簸前行,扬起淡淡的,带着土腥味的尘埃。 两个药农充满愤懑与绝望的低语,如同山间呜咽的风,吹向山下那片看似渐渐苏醒的镇子。 …… 留香居门口,那盆红亮油润,椒麻香气直冲云霄的椒麻鸡,成了梧桐里新立起的招魂幡,将整条巷子乃至邻近几条街的馋虫都勾了过来。 人群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个个伸长了脖子,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吞咽声。 “让让!让让!我先来的!”一个粗壮的汉子急吼吼地往前挤,手里攥着的铜钱被汗浸得湿滑。 “宋老板!给我盛一勺!光闻味儿我就能下三碗饭!”另一个穿着绸衫的商人也不顾体面了,声音都变了调。 “多少钱一份?甭管多少,给我留一份大的!”有人直接拍着柜台嚷嚷。 柳文渊的卦摊彻底成了摆设。 他本人也挤在人堆外围,踮着脚往里瞧,蒲扇早不知丢哪儿去了,鼻翼翕动,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垂涎。 那麻香混合着肉香,像无数只小爪子挠在他心尖上,什么卦象前程,此刻都抵不过胃袋的疯狂呐喊。 宋瑞峰站在柜台后,成了这狂热漩涡的中心,他汗水沿着鬓角滑落下来,大声的喊着:“大家别急!都有!都有!排好队!椒麻鸡按份卖,一份十五文,带汤带肉!馒头管够!” 他不在说话,手腕翻飞一大勺下去,红亮的汤汁裹着油润的鸡块和软糯的五花肉,精准地落入粗陶大碗里,一看就分量十足。 赵氏在旁边递碗,收钱,找零,动作麻利得像上了发条。 吴氏在前堂穿梭如飞,将一碗碗冒着热辣香气的椒麻鸡送到食客桌上,嘴里不停喊着“小心烫手”。 灶房里,苏明华守着焖煮着鸡块的大锅,火候控制得恰到好处。 宋家姐弟也没在后院蹲着了,被赵氏抓去干活,一个快速洗刷着刚收回来的空碗,一个用小簸箕装满了白胖胖的馒头,一趟趟的往前头送。 整个留香居如同开足了马力的机器,在椒麻鸡的引擎驱动下,高速的运转着,热气,香气,人声鼎沸。 那椒麻的滋味令人头皮发麻,花椒籽被滚油激发出的麻意,直冲天灵盖,打开了所有味蕾的通道。 紧随其后的,是鸡肉本身的鲜嫩紧实,五花肉的丰腴软糯,以及吸收了所有精华,醇厚浓烈,带着肉香和辛香料复合风味的红亮汤汁。 一口下去,麻,辣,鲜,香,烫,在口腔里轰然炸开! 食客们吃得龇牙咧嘴额头冒汗,却停不下筷子,一边吸溜着气,一边含糊地发出满足的喟叹。 馒头蘸着汤汁,更是风卷残云般的迅速被消灭掉。 “痛快!这味儿才叫吃食!”一个汉子抹了把汗,拍着桌子喊,“宋老板,再来半份!” “嘶…过瘾!吃的我舌头都麻了,可就是还想吃!简直停不下来!”另一桌的客人对着空碗意犹未尽。 “值!十五文太值了!比德兴楼那什么招牌鸡强百倍!”有人大声嚷嚷着,引来一片附和。 这赞誉如同长了翅膀,随着食客们满足的饱嗝和兴奋的议论,迅速飞出了梧桐里。 留香居椒麻鸡的名头,以一种爆炸性的速度,在留下镇炸开了锅。 这喧腾与赞誉,一丝不漏地顺着风,钻进了隔了几条街的恒泰源药行那间气派却阴沉的账房里。 陈掌柜正对着账本,脸色却比锅底还黑,一个心腹伙计刚刚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把梧桐里留香居门口那堪比庙会的盛况,尤其是食客们对椒麻鸡近乎狂热的追捧和溢美之词,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遍。 “那些人跟疯了一样!说比德兴楼的招牌鸡都强!说十五文太值了!还说…还说苏娘子是灶神娘娘下凡…” 伙计的声音越说越小,觑着自家掌柜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第214章 暗巷毒谋(一) “啪!” 陈掌柜手里的紫砂小茶壶被他狠狠掼在地上,摔得粉碎,滚烫的茶水和碎片溅了一地。 “灶神娘娘?我呸!”他站起身,三角眼里射出毒蛇般怨毒的光,“一个乡下女人,弄点不上台面的辛辣玩意儿,她也配?!” 他胸口剧烈起伏着,只觉得有一股邪火直冲脑门。 杏林堂那边刚被周正敲打,还没缓过气,这留香居又弄出这么大的动静,这宋家,简直是专程来打他陈某人的脸的! 他背着手在铺着厚地毯的房间里焦躁地踱步,地毯上昂贵的苏绣花纹被他踩得变了形。 那椒麻鸡的香气好像隔着几条街都能钻进他的鼻孔,让他更加烦躁。 这不仅仅是抢生意的问题,更是对他陈某人,对恒泰源在留下镇地位赤裸裸的挑衅! “不能让他们这么得意下去!”陈掌柜猛地停住脚步,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森冷的寒意,“杏林堂有周正那狗官假惺惺地撑腰,一时半会儿不好动,但这留香居…哼,一个卖吃食的,我看他怎么翻天!” 他阴沉的目光扫过垂手而立,大气不敢出的伙计,嘴角勾起阴鸷的冷笑:“去!把王管事给我叫来!他不是老抱怨说那些散户采的丁等货又杂又次,还总想抬价吗?告诉他,我有笔大生意给他做!让他好好挑拣挑拣!” 伙计浑身一凛,立刻明白了掌柜的意思:“是!小的这就去!” 他不敢多问,转身飞快地跑了出去。 陈掌柜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阴冷的目光遥遥投向梧桐里的方向,仿佛要穿透那些喧闹的人声,看到留香居灶房里那个忙碌的身影。 他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无声地吐出几个字:“走着瞧!看是你的椒麻鸡香,还是老子的手段硬!” …… 梧桐里的喧嚣稍稍回落,已是午后未时,留香居里杯盘狼藉,大家伙们儿忙着收拾残局。 宋安沐揉着发酸的胳膊,把最后一摞洗干净的碗碟搬进后厨。 刚放下,就听见后院门传来轻轻的叩击声,她走过去打开门,门外站着两个风尘仆仆,面带愁苦的汉子。 正是之前山道上赶骡车的老李头和老张头,两人背上各背着一个半瘪的麻袋,身上沾着尘土和草屑,眼神里透着小心翼翼的讨好。 “小…小姐,”老李头局促地搓着手,声音干涩沙哑,“俺们是山里的药农,采了点灯心草和旱莲草,听说杏林堂的苏大夫仁心,收药价钱公道…俺们…俺们想问问,您这儿收不收?” 他身后的老张头也紧张地点着头,巴巴地望着对面的小姑娘。 宋安沐看着他们褴褛的衣衫和磨破的草鞋,心头一软:“你们等等,我去叫我外公。” 她转身跑去叫人。 两人闻声出来。 陈三罐打开麻袋口,抓起一把干枯的灯心草看了看,又闻了闻:“苏大夫,是野生的灯心草和旱莲草,品相还行,就是晒得有点过头,脆了。” 苏老头点点头,温和地问:“老哥,你们想卖个什么价?” 老李头和老张头对视一眼,脸上露出苦涩。 老李头鼓起勇气,声音带着点哀求:“苏大夫,往年恒泰源收,给的是五文钱一斤,还挑三拣四的压秤,今年他们压到了三文,还不肯多收,俺们实在没法子了,您看着给点就成,能给口饭吃就行…” 说到后面,他声音都有些哽咽。 陈三罐一听恒泰源压到三文,眉头拧了起来,看向苏老头。 苏老头也面色凝重,他思考了一会道:“这些虽是丁等常用药,但炮制好了也是百姓所需,这样吧,灯心草品相尚可,按六文一斤收,旱莲草差些,按五文,你们看如何?” “当真?!”老李头和老张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激动得嘴唇直哆嗦,“谢谢苏大夫!谢谢苏大夫!您真是活菩萨啊!” 两人连连作揖,差点就要跪下。 “快起来,使不得,”苏老头连忙扶住他们,对陈三罐道:“三罐,带两位老哥去过秤,按价付钱,再给他们舀两碗热汤,拿几个馒头垫垫肚子。” “哎!好嘞!”陈三罐应着,带着千恩万谢的两个药农走去杏林堂。 宋安沐看着他们的背影,没想到恒泰源不仅对同行下黑手,连最底层的药农也如此盘剥,她下意识地望向巷子深处,恒泰源的方向。 这个时候墙头上一道熟悉的黑影跃过,它眼神朝这边瞥了一眼,随即毫不停留,几个无声的跳跃,朝着恒泰源后巷的方向过去了。 宋安沐的心微微一紧。 既希望墨玉再次探出些什么,又害怕探出的东西会捅出大篓子,同时也担心它会不会被人发现。 一切都是未知,目前只能静静等着它的回归,以及带回来的消息。 墨玉的身影在高低错落的屋脊瓦垄间无声滑行,如同夜色中流淌的一滴浓墨,精准地缀在前方那个匆匆穿过恒泰源后巷侧门的身影之后。 王管事是个精瘦的中年人,穿着半旧的绸褂,眼神闪烁,带着一股子市侩的精明和刻薄。 他并未察觉身后那道如影随形的目光,只顾埋头疾走,穿过几条僻静的小巷,七拐八绕后,停在了一处堆满破箩筐和废弃木料的死胡同深处。 那里早已有两个穿着粗布短打,敞着怀露出刺青的闲汉等在那里。 一个歪戴着破毡帽,脸上有道疤,眼神凶悍,另一个三角眼,塌鼻梁,嘴里叼着根草茎,正百无聊赖地用脚踢着地上的碎石。 “疤哥,癞皮狗!”王管事压低了嗓子,带着点谄媚又急切的腔调,“活儿来了!陈掌柜吩咐的!” 那被称作疤哥的刀疤脸闲汉掀了掀眼皮,瓮声瓮气地问:“哦?啥活儿?老规矩,先亮亮杵!” 王管事警惕地左右张望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小心地打开一角,露出里面几块散碎银子,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微光。 他迅速包好,却没递过去,而是捏在手里:“事儿办成了,好处少不了你们的!目标是对面梧桐里那家新开的食肆,叫留香居的!” 躲在巷口断墙阴影里,将自己完美融于黑暗的墨玉,金色的竖瞳在黑暗中微微收缩,它轻盈地伏低了身子,耳朵像雷达般转动着,捕捉着巷子里每一个细微的音节。 “留香居?”三角眼的癞皮狗吐掉嘴里的草茎,嗤笑一声,“就那家飘香飘得满镇子都是,卖啥子椒麻鸡的?咋?陈胖子眼红了?想让人家关门?” “少废话!”王管事脸上掠过一丝不耐,“陈掌柜的意思,是让他们吃个教训,若是生意做不下去最好!你们想想办法,动静别太大,别惹到衙门那姓周的鼻子底下!” 疤哥摸着下巴上的胡茬,眼睛里凶光一闪:“吃个教训?嘿嘿,这还不简单?往他们水缸里丢点巴豆粉?还是弄点死老鼠扔他们后厨?保管让那些食客拉稀跑肚,再不敢登门!” “不行!”王管事断然否决,“巴豆粉味道冲,容易露馅!死老鼠太下作,万一被人当场抓住,顺藤摸瓜查到恒泰源头上,陈掌柜扒了我的皮!要干净利落,查不出源头那种!” 癞皮狗眼珠一转,露出猥琐的笑容:“那…给他们送去的菜肉里加点料?听说他们每天有固定的菜贩肉贩送货?我们只要半道上给截了,然后神不知鬼不觉的…” 第215章 暗巷毒谋(二) 王管事眼睛一亮,觉得这主意可行,但随即又皱眉:“那送菜的张老爹和杀猪的王屠户都是本地人,熟门熟路的,半道截人动静也不小,万一撞见熟人…” 疤哥不耐烦地打断他:“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王管事,你给个痛快话!到底要咋整?既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 王管事咬了咬牙,眼中闪过一丝阴狠:“那就…在他们的食材上做手脚!在他们后院堆着的菜筐里,肉盆里!趁夜摸进去!神不知鬼不觉!只要东西进了他们的灶房,客人吃出问题,那就是他们自己保管不善!谁也赖不着!” 癞皮狗一拍大腿:“嘿!这个行!疤哥,咱俩熟门熟路!留香居后墙根有个狗洞,松动的!前儿我溜达瞧见的!溜进去跟玩似的!” 疤哥也狞笑着点头:“好!就今晚!月黑风高好办事!王管事,东西呢?” 王管事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又从怀里掏出一个更小的,用油纸紧紧包裹的物事递给疤哥:“喏,拿着!这可是好东西,三步倒磨的细粉,掺在菜里肉上无色无味,吃下去顶多半个时辰就上吐下泻,浑身没劲儿!保管让他们明天开不了张!记住,别弄多了,吃死人麻烦就大了!撒在表面上就行!” 疤哥掂量着手里那包轻飘飘却足以毁掉一个店铺的毒粉,咧嘴一笑,露出黄黑的牙齿:“放心!保管办得漂漂亮亮!事成之后…” “少不了你们的!”王管事把捏在手里的银钱布包塞给疤哥,又低声叮嘱了几句细节,才像只偷油的老鼠左右张望着,匆匆消失在巷子另一头。 疤哥和癞皮狗掂量着到手的银钱和毒粉,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贪婪和即将作恶的兴奋。 “走!疤哥,找个地方喝两盅,等天黑!”癞皮狗搓着手。 “急什么!”疤哥将毒粉小心揣进怀里,“先踩踩点去!看看那狗洞还在不在,顺便瞧瞧留香居晚上啥光景。” 两人勾肩搭背,也晃晃悠悠地离开了死胡同。 直到巷子里彻底恢复死寂,墨玉才从断墙阴影里无声地滑出。 金色的眼瞳在黑暗中闪烁着冰冷的的光芒,刚才那些充满恶意的低语,如同烙印般刻在它的意识里。 它低头看了看自己油亮的爪子,又抬头望了望留香居的方向,灶房飘出的椒麻鸡的余香,此刻仿佛带上了一丝血腥的危险气息。 没有片刻犹豫,墨玉的身影如同离弦的黑色箭矢,悄无声息地掠过屋檐,比来时更迅疾地朝着梧桐里,朝着那个飘散着温暖食物香气,此刻却笼罩在阴谋阴影下的后院疾驰而去。 …… 留香居后院,白日的喧嚣早已沉淀,灶膛里的火早已熄灭,只余温热的灰烬,月光如水银般倾泻下来,将小小的院落镀上一层清冷的银辉。 水井旁的石槽里还残留着洗碗的水渍,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皂角和井水的清新气息,与白日那椒麻香气截然不同,带着一种劳作后的宁静。 堂屋的油灯还亮着,昏黄的光晕透过窗户纸,在院子里投下模糊的光影,里面传来低低的说话声和算盘珠子的噼啪声,夹杂着赵氏的大嗓门。 “…个败家玩意儿!老三媳妇你瞧瞧!这豆渣又糊底了!白瞎了这老些豆子!明儿磨浆可得仔细盯着火候!眼珠子别光盯着锅台,那磨眼也得看着点下豆!听见没?” 她的声音穿过门板,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急躁。 “娘我晓得了,下回一定注意。”孙氏温顺的声音响起,带着点歉意。 堂屋里,苏明华和宋瑞峰正在清点今日流水,赵氏和孙氏还在收拾着灶房和磨豆浆留下的残局。 杏林堂早已关了门,但苏老头和陈三罐,柳文渊并未回去休息,而是留在留香居这边帮忙。 此刻,苏老头正坐在堂屋角落的条凳上,指尖轻轻揉着太阳穴,白日的事和此刻的嘈杂让他有些疲惫。 陈三罐帮着孙氏在清理石磨,柳文渊坐在另一张小凳上,摇着蒲扇,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众人闲聊着命理卦象,试图缓解沉闷的气氛。 宋安沐蹲在墙角那片小小的试验田边,这里被她用几块碎砖头围了起来,几株移栽过来的野生花椒苗在月光下舒展着细长的叶片,散发着独特的辛麻气息,旁边还种着几簇小葱和几棵刚冒芽的不知名野菜。 她手里拿着个小葫芦瓢,舀着空间里取出来的灵泉水,混着井水一起,一点点的浇灌着这些宝贝。 灵泉水浸润着泥土,也滋养着少女心中那份对新生活的期盼和对美食的执着,这几天外公遭遇的委屈,以及那本暗账带来的阴影,在此刻被这静谧的劳作暂时驱散了一些。 “姐,”宋安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点沙哑,他手里也拿着个瓢,“外公他们准备回去了,爹娘那边快算完了,话说这些苗…真能活?” 他看着那几株蔫蔫的花椒苗,有些怀疑。 “肯定能!”宋安沐语气笃定,又浇了一瓢水,“你看这叶子比昨天精神多了!浇点灵泉水根长得快,等过些日子挪到墙根底下,肯定能结出小麻果!到时候咱家的菜,就不用去外面买那又贵又没味儿的陈花椒了!” 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刚想去送送外公他们,墙头处就传来极其轻微的窸窣声,一道黑影如同没有重量般轻盈的落下,是墨玉回来了! “墨玉!”宋安沐和宋安宇同时低呼出声,语气里带着惊喜和紧张。 它这么快就回来了? 黑猫没有像往常那样闲庭信步,而是径直快步走到姐弟俩面前。 它金色的竖瞳在月光下如同两盏燃烧着冰冷火焰的探照灯,扫过他们,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 “有恶人要来了!”墨玉开口,声音不再是慵懒,而是带着急促的警告意味,如同金属刮擦。 它的尾巴焦躁地快速甩动着,眼神紧紧锁定梧桐里巷子外的方向。 宋安沐的心猛地一沉! 她和弟弟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墨玉这反应,绝对是要发生天大的事了! “墨玉!你是发现了什么?”宋安沐蹲下身,急切地问,“是不是恒泰源那边?陈掌柜又要使坏了?” 墨玉眼睛里闪烁着冰冷的怒意,它语速极快,如同倒豆子般将所见所闻清晰地传递出来。 “那个王管事刚才在死胡同里见了两个恶汉,一个脸上有疤很凶,一个三角眼很猥琐,他们要对付留香居!” 宋安宇的脸瞬间绷紧如铁:“对付我们?他们想干什么?墨玉你快说!” 墨玉的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呼噜声,是愤怒的咆哮:“他们要趁夜摸进来!从墙角的破洞钻进来!” 它用尾巴尖狠狠指向堆放杂物,靠近巷子外侧的院墙角落。 “他们准备往那边堆着的菜筐和肉盆里撒毒粉,叫三步倒,一种无色无味,吃了就上吐下泻浑身没劲的药,他们要让留香居明天开不了张,还要把这事赖在你们的头上,真是恶毒!” 宋安沐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下直冲头顶,头皮瞬间发麻!竟然有人想趁夜摸进他们的后院搞破坏!目标是他们店铺赖以生存的食材! “安宇!”她的声音因紧张而微微有些发颤,但眼神却异常坚定,“快去叫爹娘他们!说墨玉发现墙外有贼人想翻进来!让他们赶紧抄家伙!” 宋安宇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就朝着亮着灯的堂屋和后门冲去,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第216章 暗巷毒谋(三) 宋安沐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看了一眼墨玉,黑猫依旧保持着高度警惕的姿态,耳朵竖起,捕捉着墙外的任何风吹草动。 她迅速环顾后院,目光扫过水井旁洗刷干净的大铁锅,墙角立着的锄头和铁锹,还有堆在棚子下的柴火。 “墨玉,你盯着点!”宋安沐低声说着,自己则快步走到墙角,抄起一把称手的铁锹。 冰冷的木柄握在手里,带来一丝粗糙的实感,也让她砰砰乱跳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 堂屋那边传来“砰”的一声! “不好了!”宋安宇大声喊道,“墨玉它说恒泰源派了两个恶汉,带着叫三步倒的毒药,马上就要从咱后院墙角的狗洞钻进来,往咱的菜和肉里下毒!要陷害咱们!” “什么?!”苏明华手中的算盘啪的一下掉在地上,脸色瞬间煞白! “毒药?!下毒?!”宋瑞峰霍然起身,眼中寒光爆射! “那天杀的陈胖子!”苏老头用手拍了下桌子站起,花白的胡须都在颤抖,“竟还用这下作手段!” “我日他祖宗!”陈三罐的双眼赤红,他怒吼了一声,像头发疯的野牛般冲向灶房角落,一把抄起了劈柴用的短柄斧头,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柳文渊吓得哎哟一声,手里的蒲扇都掉地上了,他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毒…毒药?这…这这…伤天害理啊!” 他慌乱地左右张望,最后弯腰捡起自己那个黄铜签筒,紧紧的抱在怀里,仿佛这是他唯一的武器,手指关节都捏得发白。 赵氏的反应最为暴烈! 她先是一愣,随即那双精明的眼睛被滔天怒火点燃! “这不要脸的黑心烂肺玩意儿!敢往老娘的灶头下毒?!”她声音尖利得要刺破屋顶,手里的锅铲被她攥得死紧,油污的铲头在灯光下闪着寒光。 “我跟他们拼了!”她说着就要往外冲。 “娘!您别冲动!”孙氏虽然也吓得脸色发白浑身发抖,但还是下意识地一把拉住暴怒的婆婆,声音带着哭腔和恐惧,“咱们听…听大哥安排!” “都别慌!”宋瑞峰一声低喝,如同定海神针,瞬间压住了众人的惊慌和怒火,他一脸严肃的扫了一眼大家伙,然后问道:“安宇,你姐呢?” “姐在后院盯着呢!”宋安宇连忙道。 “好!”宋瑞峰立刻给众人安排任务,“明华快去抄刀,岳父,这个木棍您拿着,三罐,斧头拿稳了!娘和三弟妹,还有柳先生,你们…” 他目光扫过拿着锅铲的赵氏,抱着签筒发抖的柳文渊和拉着婆婆的孙氏:“你们三个就守住堂屋的门!万一有贼人从前面进来,也有个照应!娘和三弟妹,你们去把堂屋的灯灭了!柳先生你…你机灵点,看情况!” “哎!哎!好!”柳文渊连连点头,抱着签筒的手还在抖,但眼神努力想镇定下来。 “交给我!”赵氏咬牙切齿,手里的锅铲一挥,“哪个不长眼的敢进来,我就一铲子拍他个满脸开花!” 孙氏也用力点头,虽然害怕但还是紧紧挨着婆婆,眼神里透着坚定。 墨玉传递的信息太过骇人,让他们明白事态的极端严重性! 宋瑞峰不再多言,抄起门边的顶门粗木杠,率先走在前面,苏明华拿着从案板旁抽出的厚背剁骨砍刀,苏老头拿着木棍,陈三罐低吼一声,提着斧头跟在众人身后。 一行人迅速而无声地穿过过道,来到了后院,宋安沐紧握铁锹守在灶屋门口,看到他们出来心下稍安。 “安沐!墨玉说的可是真的?!”宋瑞峰快步走近,急促地问着,他的目光在四处扫视着寂静的后院。 “千真万确!爹!”宋安沐用力点头,说话的语速飞快,“墨玉亲耳听到的!两个恶汉带着毒药,马上就要从那边墙角的狗洞处钻进来!” 她指向堆放杂物的角落。 “天杀的畜生!”苏明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握刀的手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眼中是滔天的杀意! 苏老头的眉毛拧成疙瘩,拿着木棍的手背青筋微凸,沉声道:“好!好一个陈胖子!这是想断咱们的生路!瑞峰,按刚才商量的,准备迎敌!今夜,叫这些豺狼有来无回!” “他奶奶的!”陈三罐骂了一句,他挥了挥手中的短斧,“这群心肠坏透了的王八羔子!真当咱们是泥捏的了不成?敢来?看老子劈了他!” “都别出声!按计划!”宋瑞峰强压怒火,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眼睛迅速扫过后院的布局,“安沐安宇,你们俩退到灶屋门口!明华你护着爹!三罐跟我来!守死那个狗洞!” 他快速分配着位置,自己拎着木杠,贴着墙根阴影,朝着堆放杂物,靠近巷子外侧的院墙角落移动。 陈三罐跟在后面,他鼻息粗重,听起来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 苏明华护着父亲退到靠近灶屋的廊檐下,将砍刀横在身前,警惕地注视着院墙。 宋安沐和宋安宇背靠着灶屋的门板,手里紧紧攥着铁锹和烧火棍,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手心全是冷汗。 墨玉无声地跃上了柴垛顶端,像一个瞭望哨,金色的瞳孔一眨不眨地锁定着院墙外那片未知的黑暗。 整个后院瞬间陷入死寂。 只有夜风吹过梧桐树叶的沙沙声,以及每个人压抑的呼吸声。 月光清冷,将众人的影子拉得细长,投在青石板上,如同即将上演的默剧剪影。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被拉长。 墙外的巷子里,似乎只有风声。 突然! “喵呜——!”柴垛顶端的墨玉忽然发出一声极其尖锐,充满警告意味的厉叫,它全身的毛炸起,尾巴笔直竖着,如同黑色的旗杆。 几乎在它发出警报的同一瞬间! “咔嚓…哗啦…” 一声轻微的砖石松动的摩擦声,伴随着几块碎土掉落的声响,从堆放杂物的院墙角落传来。 来了! 宋瑞峰和陈三罐的心一齐提到了嗓子眼,两人如蓄势待发的猎豹,肌肉紧绷屏住呼吸,将身体紧紧贴在墙壁上,手中的武器蓄满了力量! 墙角堆放破筐烂木的阴影处,一块本就有些松动的墙砖被从外面小心翼翼地撬开了更大的缝隙。 紧接着,一个贼兮兮,顶着癞痢头的脑袋,如同地鼠般探了进来。 正是那个三角眼的癞皮狗! 他脸上带着猥琐的兴奋和一丝紧张,正努力地眯着眼,想借着月光看清院子里的情况。 就在他脑袋完全探入院内,视线还没来得及适应院中光线的刹那! “狗日的!等你多时了!” 一声炸雷般的怒吼在癞皮狗耳边响起!伴随着一股恶风! 陈三罐如同愤怒的猛虎,从藏身的阴影里暴起!他没有直接用斧刃,而是用厚实的斧背,带着全身的力气和满腔的怒火,狠狠的朝着那颗刚刚探进来的癞痢头砸了下去!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在院子里扩散! “嗷——!” 癞皮狗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他甚至没看清是谁动的手,只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砸在自己的后脑勺上! 眼前金星乱冒,剧痛席卷全身,脑袋嗡的一声,仿佛要炸开! 他连哼都没哼出第二声,身体就像一滩烂泥般软了下去,半个身子卡在狗洞里,鲜血汩汩的从后脑勺的地方涌出,染红了墙砖。 “想跑?给老子留下!” 宋瑞峰岂能让他如愿? 在陈三罐动手的同时,他已经扑向了院门,他拔掉沉重的门栓,将院门拉开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手中的粗木杠如同毒龙出洞,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捅向门外那个正要转身逃窜的魁梧身影! 第217章 暗巷毒谋(四) 疤哥听到身后风声,惊骇欲绝地侧身想躲,但宋瑞峰这一杠蓄势已久,又快又狠! “噗!” 木杠的顶端重重地捣在疤哥的后腰眼上! “呃啊!”疤哥只觉得一股剧痛从腰椎蔓延到双腿,仿佛被铁锤砸中,半边身子都麻了! 他一个趔趄扑倒在地,啃了一嘴的泥,怀里的东西也摔了出来。 那是王管事给的那包用油纸裹着的三步倒毒粉。 “抓住他!”宋瑞峰一击得手,马上厉声大喝,一步跨出院门,手中的木杠已经高高举起,作势欲砸! “操你娘的!老子跟你拼了!”倒在地上的疤哥也是个亡命之徒,剧痛和恐惧激起了凶性! 他猛地翻身,不顾后腰的剧痛,伸手就去摸腰间别着的短匕首,眼中凶光毕露! 眼看一场血腥的交战就要爆发! “住手!衙门拿人!” 千钧一发之际,一声威严的断喝陡然在巷口炸响! 紧接着,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如同鼓点般迅速逼近! 几支火把骤然亮起,跳跃的火光瞬间驱散了巷口的黑暗,将狭窄的巷道照得亮如白昼! 火光下,周正一身深青色官袍,面色沉肃如铁,带着凛然的官威,大步的走在最前面! 他身后,胖虎手持水火棍,瞪着一双铜铃大眼,恶狠狠的盯着疤哥,再后面,是四五个手持锁链,腰挎铁尺的衙役,他们个个神情肃杀! 疤哥的手刚摸到匕首柄,看到这阵仗,尤其是看到周正那冰冷冷的眼神,他浑身一哆嗦,凶焰瞬间熄灭,脸上只剩下绝望的灰白。 他知道,彻底完了! 胖虎一个箭步冲上前,飞起就是一脚,狠狠的踹在疤哥的手腕上! “啊!”疤哥惨叫一声,匕首脱手飞出老远。 胖虎的水火棍紧接着就抵在了他的咽喉上,瓮声怒吼:“老实点!动一下我敲碎你的狗牙!” 几个衙役如狼似虎地扑上来,七手八脚地将瘫软如泥的疤哥死死的按住,冰冷的锁链哗啦一声就套上了他的脖子和双手。 与此同时,另一个衙役也发现了卡在狗洞里,满头是血生死不知的癞皮狗,连忙招呼人把他拖了出来。 周正看都没看地上死狗般的两个凶徒,他的目光越过宋瑞峰,直接投向留香居敞开的院门内,看到了手持武器,严阵以待的宋家众人,以及地上那包散落出来的可疑粉末。 他看向宋瑞峰,声音里有一丝紧绷:“宋兄,这是怎么回事?本官接到线报,说有地痞欲对你们店铺行凶,看来…本官来得还不算太晚?” 宋瑞峰放下手中的木杠,对着周正行了个抱拳礼:“回大人!今夜若非大人及时赶到,我宋家恐遭大难!此二贼趁夜撬我后院院墙,欲行不轨!幸得家中灵猫示警,我等早有防备才未让其得手!此物…” 他指着地上散开的油纸包和白色的粉末,语气斩钉截铁:“正是此贼欲投于我食材中之毒药!大人明鉴!” 周正的目光骤然变得无比锐利,如同两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刺向地上瘫软的疤哥:“毒药?好!好得很!带回衙门,本官要亲自审问!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我管辖的地方投毒害人!” 他大手一挥,衙役们立马将两个凶徒给拖走了,胖虎从怀里掏出一块布,将那包散落的毒粉和油纸仔细的包好,作为后续的重要物证。 周正这才看向众人,瞧见他们神情里还带着惊魂未定,他安抚道:“你们受惊了,今夜之事本官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给你们一个交代!赶紧收拾收拾,今晚好生歇息。” 他的目光在宋瑞峰脸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 留下两个衙役在巷口值守,周正带着胖虎和押解的队伍,很快就消失在了梧桐里的夜色中。 直到衙门的火把光亮彻底远去,众人这才虚脱松懈下来,紧绷的神经一松,害怕的情绪才涌上心头。 陈三罐一屁股瘫坐在井台边的石墩上,手里的短斧掉到了地上。 刚才搏命的凶悍褪去,此刻只觉得浑身发软,冷汗早已浸透了后背的粗布短衫,一片的黏腻冰凉。 他大口喘着粗气,看着地上留下的那滩暗红血迹,胃里一阵翻腾。 “娘咧…真他娘的下死手啊…”他声音发颤,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胸口。 赵氏冲到后院,手上的锅铲还举着,她跑到那个被撬开的狗洞前,看着地上的血迹和碎砖。 她狠狠的啐了一口:“呸!杀千刀的腌臜货!活该!三罐,砸得好!” 陈三罐一屁股瘫坐在石墩上,抹了把汗,咧嘴想笑,却有点后怕:“老夫人…我…我当时也是急眼了…” 孙氏跑到宋安沐和宋安宇身边,紧紧拉住他们的手上下打量,声音带着哭腔:“吓死我了…安沐安宇,你们没事吧?没有伤着吧?” 她刚才在堂屋里听着外面的动静,心都快跳出来了。 苏明华也放下砍刀,转头看了一圈家人们,没看到有缺胳膊少腿的,她轻轻的呼出一口气。 柳文渊抱着黄铜签筒,颤巍巍地走到后院,看着地上的血迹和打斗痕迹,嘴里念念有词:“无量天尊…祖师爷保佑…邪不胜正…邪不胜正啊…” 他走到众人身边,心有余悸地说:“今晚这也太凶险了!多亏有墨玉大人给咱们示警啊!” 墨玉只是懒洋洋地甩了甩尾巴,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预警和此刻满院的血腥都与它无关。 苏老头走到那被撬开,此刻透着阴冷夜风的狗洞前,弯腰用木棍尖拨弄了一下散落在地上的碎砖土块,又看了看地上残留的血迹和那包被胖虎收走毒粉留下的印子。 眉头拧成了深刻的沟壑,脸上的皱纹在清冷月光下显得更加沧桑。 “投毒…”他声音低沉,有着压抑的怒火,也有着深沉的忧虑,“陈胖子和他背后的人,心肠真是比蛇蝎还毒!” 宋瑞峰弯腰捡起自己那根沾了泥土和一点可疑污渍的木杠,沉默地用袖子擦拭着。 他的动作很慢,眼神却异常深邃,嘴里反复咀嚼着周正离去前那句“线报”和那意味深长的眼神。 “爹说得对,这绝不是结束,”宋瑞峰直起身,“周大人来得太巧了,他说的线报又是谁报的?怎么就知道是今晚,是冲着我们来的?” 他的话像冰锥,刺破了劫后余生的庆幸,让众人的心头再次蒙上了沉重的阴影。 “5老宋,你是说…”苏明华的心又提了起来。 “周大人他…或许知道些什么,或者一直在盯着,”宋瑞峰看着大家伙儿,“他最后看我的眼神,绝不是单纯的关切,他提醒我们好生歇息,更像是一种…告诫。” “告诫?”陈三罐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尽失,“周大人…他难道…不是站在咱们这边的?” “他是官,”苏老头替宋瑞峰回答了,语气里带着历经世事的苍凉,“官有官的规矩,也有官的难处,他今日能及时赶到擒住凶徒已是难得,但他能做的,恐怕也仅限于此,陈胖子背后那条根怕是连周大人也忌惮三分。” 提到“根爷”,宋安宇像想起了什么,他挣脱孙氏的手,飞快地跑回自己住的厢房,片刻后拿着几张叠得整整齐齐的草纸跑了出来。 “你们看!”他把草纸展开,这是他破译的那份账本暗记符号及其含义的誊抄! “捣鬼的陈掌柜,撑腰的根爷,销赃的叶子!周大人今晚抓的只是陈胖子放出来的两条疯狗!真正的祸根还在后面!” 宋安沐也凑过来,指着纸上那个代表“根爷”的扭曲根须符号:“安宇说得对!不把这根爷挖出来,咱们永无宁日!周大人他是不是也知道这个根爷是谁?所以才…” 她的话没说完,但表达的意思大家都懂,周正那复杂难言的眼神,那欲言又止的告诫,都指向一个可能。 他知道幕后黑手是谁,却因为某种强大的掣肘而无法直接动手! 一股无力感再次攫住了小院。 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杀,却发现真正的敌人隐藏在更深的黑暗中,随时可能对他们发出致命的一击。 第218章 暗流汹涌 “那咱们怎么办?”陈三罐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干涩,“连周大人都动不了的人,咱们平头百姓,那不就是砧板上的肉吗?” 一直蹲在柴垛顶端的墨玉突然毫无预兆地站了起来,它弓起背,发出哈气声,眼睛死死的盯着院门方向,全身的毛再次微微炸起。 众人心头一凛! 刚松弛的神经瞬间又绷紧到了极致,难道…还有同伙?! 宋瑞峰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再次握紧了木杠,陈三罐也手忙脚乱地去摸地上的斧头。 “笃…笃…笃…” 非常轻微的叩门声,在寂静的夜里响起,不是粗暴的拍打,而是带着某种克制和隐秘的节奏,敲在留香居后院那扇刚刚经历过惊魂的木门上。 不是凶徒! 凶徒不会敲门! 但这深更半夜,会是谁? 宋瑞峰深吸一口气,示意众人噤声戒备,自己放轻脚步走到门后,沉着嗓音问道:“谁?” 门外沉默了一瞬,一个刻意压低的,却让他们瞳孔收缩的声音响起。 “宋兄,是我,周正。” 周正?! 他…他怎么又回来了?! 宋瑞峰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他迅速拔掉门栓,将门拉开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门外站着的,果然是去而复返的人,只是此刻,他脱去了那身显眼的官袍,只穿着一件深色的,不起眼的常服,身边竟连胖虎都没带! 月光下,他的脸色比刚才更加沉郁,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大人?”宋瑞峰的声音充满了惊疑。 周正没有废话,他一步跨入院子里,反手迅速呢将门关上闩好,动作一气呵成,干脆利落。 “长话短说。”他迅速的解释着去而复返的原因,“那两个泼皮受不住刑,招了,幕后指使是恒泰源的王管事,王管事背后,是陈掌柜陈德贵,这些,都在本官预料之中。” 随后他话锋陡然一转:“但本官今夜冒险折返,是要告诉你们一件更要紧的事,听说他们丢了一本账册…” 周正的眼睛落在宋安宇手中,那张紧握的,写着符号含义的草纸上,他眼神一凝,心中已然明了。 “你们猜得没错,”周正微一点头,声音低沉得如同来自九幽,“那账本上的根爷姓钱,名世铎,乃是本县县丞!执掌仓廪税赋,刑名佐贰,在县衙是仅次于县令的二号人物,更是陈德贵在官场上最大的倚仗!整个留下镇药材行当,近半数的耗损,最终都是流进了这位钱县丞的私库里!” “县丞?!”苏老头倒吸一口凉气,手中的木棍掉到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饶是他早有心理准备,猜到根爷的来头不小,也没想到竟是县衙里仅次于县令的实权人物! 这已经不是地头蛇,而是盘踞在官府体系里的恶蛟了! 陈三罐也是吓得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嘴里喃喃着:“县…县丞老爷?完了…这下真完了…捅破天了…” 宋瑞峰的脸色很不好看,手里握着的木杠,因为他的太过用力,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县丞! 这几乎是一座压在头顶,令人窒息的大山,难怪周正如此忌惮,难怪他只能抓些小鱼小虾! “大人…”宋瑞峰的声音干涩无比,“您为何要告诉我们这个?” 这无异于将周正自己也置于了极其危险的境地! 周正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那笑容在月光下显得有些悲凉:“为何?因为本官这顶乌纱,这身官袍,早已被他们视作眼中钉!本官不愿与他们同流合污,便是他们的绊脚石!今日杏林堂假药案,本官只处置了伙计,未动陈德贵,已是在示弱了,但他们显然不满足于此!” 他的目光扫过地上的血迹,语气陡然转厉:“今夜他们敢对你们投毒,明日就敢对本官下黑手!这钱世铎,仗着在州府有些关系,在县衙经营多年,根基深厚,连城里的县令有时也要让他三分!他贪墨仓粮把持行市,本官苦于没有铁证,暂时无法动他!” 周正目光灼灼地看向宋安宇手中的草纸:“但你们手中的东西,或许就是撕开这张黑幕的关键!” 他上前一步,声音带着的恳切与沉重:“宋兄!本官需要那本账册!需要你们破译的符号含义作为佐证!唯有铁证如山,才能扳倒这棵毒树!才能还留下镇一片朗朗乾坤!也才能保你们一家,还有本官自己一条活路!” 这番话就像惊雷,在小小的后院中炸开,信息量之大牵扯之深,让所有人都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周正不仅知道账本在他们手里,还知道他们破译了符号,他需要账本去扳倒县丞钱世铎,这已不仅仅是为宋家讨公道,更是牵扯进了县衙最高层的权力倾轧,他们宋家,不知不觉间,竟已成了这场风暴的中心! “大人…”宋瑞峰喉头滚动,巨大的压力让他有点喘不过气,“那账本…牵连太大…” “本官知道!”周正打断他,“你们交出账本便是与钱世铎和陈德贵之流彻底撕破脸,这风险巨大!但若是不交,你们以为今夜之事就是最后一次吗?他们既已下此毒手,便绝不会善罢甘休!下一次,可能就不是投毒这么简单了!你们防得住一次,防得住十次百次吗?” 他说出残酷的现实:“交出账本,与本官合作,尚有一线生机可以扳倒他们,方能彻底安宁!否则,便是坐以待毙!宋瑞峰,你是明白人!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夜风吹过,带着深秋的寒意,卷起地上的几片落叶。 小院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众人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油灯昏黄的光晕在每个人脸上跳跃,映照出震惊恐惧,挣扎和最终凝聚起来的决绝。 苏老头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浑浊的老眼中已是一片磐石般的坚定。 “瑞峰,”苏老头的声音苍老却斩钉截铁,“周大人说得对,咱们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与其坐等豺狼虎豹上门,不如就拼死一搏!这账本在我们手上,发挥不了它的作用,还不如交给大人来处置!” 宋瑞峰看着岳父,看着妻子担忧却支持的眼神,看着家人们眼中破釜沉舟的光芒,心中的犹豫烟消云散。 他猛一点头,看向周正:“好!账本我们交!大人稍等,这就去取来!” 周正眼中爆发出慑人的精光,紧绷的下颌线终于松弛了一些:“好!宋兄深明大义!” 宋瑞峰刚想示意妻子去空间里拿账本,还没开口说话,就被墨玉一声警示意味的“喵呜”声打断。 黑猫全身紧绷的盯着院墙外某个方向,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 几乎同时,院墙外远处隐约传来一阵轻微却快速远去的脚步声! 有人! 有人在墙外偷听?! 周正和宋家人的脸色瞬间大变! “谁?!”宋瑞峰低喝一声,猛地冲向院门! 周正也立刻闪身到门后阴影处! 宋瑞峰一把拉开院门! 巷子里空荡荡的,只有清冷的月光和远处几声犬吠。 哪里还有人影? 只有墙根下被踩乱的落叶,证明刚才确实有人在此停留过! 晚了一步! “该死!”周正一拳狠狠砸在门框上,他脸色铁青,“定是钱世铎或陈德贵的人!他们一直在监视我们!刚才我们的话…恐怕被听去了!” 一股冰冷的寒意席卷了所有人,最坏的情况发生了! 他们的密谋暴露了! 尤其是账本在宋家手里的信息! “大人!现在怎么办?”宋瑞峰的声音微微颤抖,他看向周正,“账本现在不能直接交给您了!这样你回去会有危险!可留在我们这里…” 周正眼神急剧闪烁,如暴风雨前翻涌的乌云,他强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大脑在飞速运转着。 第219章 明饵暗渡 “你说得对!”周正脸上带着临危的决断,“账本绝不能现在交接!无论是我带走,还是继续留在你们的手上,都太危险了!他们知道账本在你们这里,又知道了我们要联手,接下来必定会疯狂反扑,无所不用其极!” 他目光扫过宋家众人,思路异常清晰的道:“第一,账本必须转移到一个绝对安全,除了你们谁也想不到,找不到的地方!绝不能放在铺面或任何显眼之处!你们…可有把握?”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账册本就藏在空间仓库里,那绝对是最安全的地方,转移这步完全不需要。 不过宋瑞峰还是用力的点头,保证道:“有!大人放心,绝对安全!” “好!”周正眼中精光一闪,没有追问,“第二,我们需要一个隐秘的交接地点和时间,一个他们无法监视的地方,并且要确保本官拿到账本后,能安全地将其置于最稳妥的地方,比如…直接送入县衙大牢的最深处!” 他看着众人:“你们想想看,有什么地方,既能避开所有眼线,又能让本官的人马,在不引起他们怀疑的情况下,靠近接应你们?” 小院里再次陷入紧张的寂静,所有人都在飞速思考。 周正提出的问题挺为难人的,既要安全地移交账本,又要避开钱世铎和陈德贵无处不在的耳目,这简直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咳咳…那个…”一个稚嫩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是宋安宇。 他仰着小脸,眼中闪烁着与他年龄完全不符的智慧的光芒:“我这有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所有人的目光一起聚焦在这个八岁孩童的身上。 “安宇,快说!”宋瑞峰催促道。 “既然他们想要账本,又知道在咱们家,”宋安宇逻辑惊人地说道,“不如…我们先给他们一本假的!” “假的?”苏明华一愣。 “对!”宋安宇用力点头,指着宋安沐,“姐,还记得那本空白册子吗?就是上次做点心方子剩下的,纸张很旧很像的那本,姐你不是最会画画描东西吗?你描那些符号最快最像了!” 宋安沐眼睛一亮,瞬间明白了弟弟的意思:“你是说让我照着真账本的样子,去伪造出一本来?把那些关键的符号都描上去?” “对!”宋安宇小拳头一握,“姐你手艺好,描得像一点,再让它看着旧旧的,然后我们想办法,让这本假账本不小心被他们找到拿走!” “妙啊!”苏老头双手一拍,眼睛爆发出精光,“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让他们以为得手了!这样他们以为账本已经抢回去了,就不会再盯着咱们找真账本!咱们的压力就小了!” 周正眼中也流露出激赏之色,但他更关心后续:“好计!但接下来呢?假账本给他们了,真账本如何安全的交给我?” 宋安宇小胸脯一挺,似乎对自己的计划后半段更有信心:“接下来,咱们家得有个人,因为一点小事,被周大人您给抓走关进大牢!” “啊?!进大牢?!”孙氏被吓得惊呼出声。 “关大牢?!”赵氏惊得大喊,整个人都跳了起来,“这…这能行吗?” “娘,别急,听安宇说完!”宋瑞峰按住母亲,目光灼灼地看着儿子。 “不是真犯事!”宋安宇急忙的解释,“是演戏!演一场戏!让这个人因为一点看起来不大不小,不涉及咱们铺子,也不损害人品名声的事情被抓走!比如…” 他小脑袋瓜飞快转动:“比如…爹可以假装喝多了酒,在街上跟人打架!或者…或者娘可以不小心把脏水泼到路过的贵人身上?或者…或者三罐叔可以故意衣衫不整地在衙门口晃悠,被说成有碍观瞻,影响市容?” 宋安宇越说思路越清晰:“总之就是犯点够被官差抓走的小错,关个一天半天的,但又不会真的伤筋动骨坏了名声!这样周大人您抓人走合情合理,谁也说不出什么!而且被抓进大牢后,搜身检查也是惯例吧?” 周正瞬间明白了小孩哥的全部意图,他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芒:“好!好一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安宇你真是个小诸葛!” 他激动地接下去说:“被抓的人身上必然会被仔细的搜检,你们可以提前将真账本藏在隐秘不易被发现,甚至搜身也搜不到的地方,然后在牢房里,由被抓的人主动交给我!牢房深处高墙铁栏,完全隔绝内外,正是最安全的交接之地!只要进了牢房,本官拿到东西,就能将其锁入大牢最深处,派重兵看守!” “正是如此!”宋安宇用力的点着头,脸上满是兴奋,“然后周大人您就可以秉公执法,说这人认错态度良好,让咱们家交点罚款,再把他放出来!这样,人没事,账本也安全地交到您手里了!他们以为拿走了账本,放松了警惕,又看到咱们家有人被抓,只会幸灾乐祸,根本想不到真账本已经进了大牢!” 整个计划环环相扣,真假难辨,风险极小,却直指核心! “安宇!好孩子!”苏明华激动地一把搂住儿子,在他额头上狠狠的亲了一口。 宋瑞峰的眼中充满了骄傲,宋安沐一脸与有荣焉的表情。 苏老头捻着胡子,连声道:“好!好!好!此计大妙啊!安宇的这脑袋瓜子真是灵光!” “哎哟我的乖孙孙!”赵氏脸上的愁云散了大半,挤上前来,大手用力的揉了揉宋安宇的脑袋,嗓门都亮了几分,“可了不得!这主意绝了!比奶奶这锅铲还好使!奶奶就知道你这小脑瓜里装的是金子!” 孙氏也在一旁连连点头,脸上露出欣喜,看向侄子的眼神里充满了惊叹:“安宇真是聪明!这法子听着就稳妥!比咱们大人想的都周全!” 陈三罐的脸色因这精妙的计划而涨红起来,他兴奋地看着宋安宇:“这法子好!就让他们找假的去。” 柳文渊瞪大了眼睛,嘴里啧啧有声:“奇才!奇才啊!此乃金蝉脱壳,瞒天过海之计!安宇小友年纪小小,便有如此急智,将来必成大器!” 他激动得人都站不稳,差点把签筒里的签给晃出来。 周正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激动:“就这么办!安沐,伪造账本之事,务必在天亮前完成!不求尽善尽美,但求形似神似,足以以假乱真!如何让假账本自然地被他们发现,以及由谁,由何种的方式犯事入狱,你们仔细推演,务必天衣无缝!” “大人放心!”宋安沐脸上满是郑重和自信,声音清脆有力,“我一定把假账本做得像真的一样!绝不让您失望!” 她眼中闪烁着专注的光芒,已经迫不及待要开始这项关键任务。 宋瑞峰上前一步,沉声道:“大人,具体细节我们马上商议,真账本和符号含义,我们会立刻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到时候入狱时如何藏匿,也必会做到万无一失!您尽管放心!” 苏老头也郑重拱手:“大人,老朽虽已老迈,但必当全力配合,不露破绽,此计甚妙,老朽心甚安!” 他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大人您就尽管放心!老婆子我骂人撒泼最在行!保证把戏演足了!”赵氏拍着胸脯,锅铲在腰间晃了晃。 “我…我跟着娘,该哭就哭,该求就求!”孙氏也连忙表态。 陈三罐呲着大牙笑:“放心放心!撒泼打滚我都是没问题的!” 柳文渊也赶紧点头:“这次在下定当闭紧嘴巴,绝不多言半句!绝不再让人给套了话去!” “嗯,那我就先走了,记住!照计划行事!成败在此一举!”周正深深地看了众人一眼,那眼神里包含了太多的嘱托信任,和破釜沉舟的决然。 “是!大人!”众人齐声应着,声音充满了同仇敌忾的坚定与决心。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明了同一个意思:此战,必胜! 周正不再停留,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拉开院门闪身出去,渐渐的消失在梧桐里深沉的黑暗中。 第220章 夜里布局 宋瑞峰望着院墙外周正离去的方向,声音低沉而凝重:“树欲静而风不止,这风,怕是要越刮越猛了,”他收回目光,看向院内众人,“都收拾一下,把血迹冲了,碎砖捡了。” 他转头看向苏老头:“岳父,为了安全今晚你们就别回去了,待会前堂收拾收拾,委屈您和三罐,柳先生在留香居这边挤一挤。” 苏老头没有丝毫犹豫,他沉稳地点点头:“瑞峰说得是,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咱们的安全要紧!” 陈三罐和柳文渊也都没有意见,睡哪不是睡,他们连破庙都睡过,这有能挡风挡雨的地方,还有什么好嫌弃的,所以他们点头答应了。 赵氏也回过神来,第一反应就是指挥众人:“孙氏,去灶上烧点热水给大伙压压惊!老大媳妇,你也别愣着了,去看看前头门板闩好没!老大,你跟三罐把这儿拾掇干净,柳先生…” 虽然今晚发生的这些事把她吓得够呛,但当家主母的气势到底还在,缓过劲儿来之后,就开始有条不紊地安排着众人。 大家纷纷按照赵氏的指挥行动起来,墨玉从柴垛上跃下,一身的黑色身影在月光下几乎无法分辨。 它没有像往常一样回屋,而是跳上院墙,站在上面用灵敏的鼻子捕捉着空气中残留的气味。 那不是刚才偷听者留下的汗味或泥土味,而是一种有着上好樟木,陈年墨锭和某种昂贵熏香的独特气息。 这气味很淡,几乎被夜风吹散,但还是逃不过墨玉的感知。 它跳出院墙,循着这丝微弱的气味轨迹,朝着镇子更为中心,更为富贵森严的区域潜行而去。 穿过几条寂静的街巷,避开偶尔巡逻的更夫,墨玉最终停在了一处高门大院的后巷。 这里的气味最为浓郁。 朱漆的高墙比恒泰源的院墙更加气派,门口两尊石狮子在月光下沉默地矗立,透着森严的官威。 门楣上悬挂的匾额在黑暗中看不真切,但那股樟木墨香与熏香气味,就是从这深深宅院中散发出来的。 墨玉无声地沿着墙根阴影移动,寻找着可以窥探内部的缝隙,它敏锐的耳朵捕捉到了墙内传来的声音。 在后院一处偏僻的角门旁,一个小小的门房里,亮着微弱的灯光。 窗户纸上映出两个人影。 一个身影微微佝偻,声音带着谄媚和惶恐:“…刘管事您息怒!小的…小的真没敢靠太近!就听到周正那狗官说了钱大人的事,还有…还有账本符号几个字眼,他们说话的声音压得太低,实在听不真切,又被他们察觉有人偷听,小的只能赶紧溜了…” 另一个身影则站得笔直,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冰冷和严厉,正是那独特气味的主人。 “废物!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老爷养你们何用?!账本…符号…哼!果然是在那些泥腿子的手里!周正这油盐不进的东西,也跟他们勾搭上了!还想拿到账本对咱们动手?” 刘管事的声音带着刻骨的寒意:“你去告诉陈德贵,让他的人给我死死的盯紧杏林堂和留香居!一只苍蝇飞进去都要看清楚了!再派人去叶子那边,把最近几批要紧的药引看好了!绝不能再出任何岔子!要是误了老爷的大事,你们所有人,包括陈德贵,都等着被剁碎了喂狗吧!” “是!是!小的这就去!这就去!”那佝偻的身影连声应着,慌慌张张地推开角门溜了出来,左右张望了下,便朝着恒泰源的方向匆匆跑去。 墨玉静静地伏在墙角的阴影里,金色的猫眼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它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深深看了一眼那透着威严和阴谋的高门大院,记住了这里的气息。 然后它悄然无息地转身,如同来时一样,融入了沉沉的夜色,朝着梧桐里的方向返回。 它需要将药引这个新的,似乎极其重要的线索,带回给宋家人。 …… 夜色如墨,梧桐里万籁俱寂。 唯有留香居后院的一间房里,几盏油灯彻夜未熄。 昏黄的光线下,宋安沐神情专注得近乎神圣,她面前摊开着那本要命的账册,旁边是一本纸张泛黄,大小厚薄都极其相似账册的空白册子。 桌角摆着调好的红墨水和黑墨,还有几根粗细不同的自制炭笔。 她的指尖因长时间用力而微微发白,眼睛紧紧盯着真账本上那些诡异复杂的符号和潦草的字迹。 屏住呼吸,手腕悬停,然后一笔一划的落下,在那空白的册子上,小心翼翼地描摹着。 她刻意模仿着原账本上墨迹的浓淡深浅,甚至故意在某些地方留下一点晕染的痕迹。 遇到那些捣鬼,根爷,叶子的关键符号,更是打起三百六十五分的精神,力求形神兼备。 为了增加可信度,她还用红墨水在几个不起眼的角落,画上类似指印或模糊印鉴的痕迹。 时间一点点流逝,油灯的火苗跳跃着,映照着她额角的细密汗珠。 苏明华守在一旁,不时递上碗清水,或用湿布巾轻轻擦拭女儿额头,目光里充满了心疼和骄傲。 赵氏和孙氏翻箱倒柜,找出一件半旧不新的粗布褂子,用最细的针最结实的线,在衣服内衬靠近腋下,极难被摸索到的地方,拆开一道小口。 她们打算把真账本和誊写着符号含义的纸,给缝进这处地方。 不过这也是做做样子的,到时候东西还是放在空间仓库里,等陈三罐被搜身后关进牢里,再找机会偷偷进空间,把真东西拿出来塞上。 宋瑞峰带着儿子和陈三罐等人,在后院里,借着微弱的星光,反复演练着陈三罐将要“闹事”的细节。 如何不经意的撞到人,如何激动的口出狂言,如何失手打翻路边的摊子,这些既要演得逼真,又要控制好分寸,绝不能真的伤到了人。 宋家人忙忙碌碌着的时候,墨玉从那片高门大院的后巷潜回,它轻巧地落到地上,抖了抖身上的皮毛。 “找到偷听者背后的爪子了。”墨玉的声音带着一种非人的韵律,却字字清晰的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什么?!爪子是谁?墨玉你快说!”宋瑞峰立刻追问,所有人都停下了说话的声音,紧张地看向它。 墨玉的尾巴尖轻轻摆动:“气味引路到了很高很高的石头墙后面,有樟木墨块和熏人的香,里面的人叫刘管事,是根爷的爪牙。” 它精准地复述偷听到的关键词:“他骂了偷听者废物,只听到一点早就猜到的事,刘管事让偷听者告诉陈胖子,死死盯着咱们的铺子,还要派人去叶子那边,说是把最近几批要紧的药引看好,说要是误了根爷的大事,所有人都要被剁碎了喂狗。” “药引?”宋安宇疑惑。 “对,药引,”墨玉肯定地点头,“这个词被反复强调,应该是很要紧的事,气味源头是比刘掌柜所在地方更大更森严的宅子,里面住着根爷。” “药引…”宋瑞峰沉思。 这个被刘管事特意强调要看好的词汇,显然与他们之前破译的那些符号一样,是账本暗记体系中的重要一环,甚至可能更加关键和危险! 陈三罐摸着下巴:“药引是什么?这听起来就不像是好东西。” 柳文渊悠悠然的摇着扇子,他眯了眯眼看向黑猫:“墨玉大人,您确定那药引,关联到根爷的大事和叶子?” “当然是确定,”墨玉的声音斩钉截铁,“本猫我可是听得真真切切的,一个字都没落下。” 苏老头皱起眉头:“看来除了账本和符号,他们还有更要命的药引藏匿着,而且这东西关乎到那个钱县丞的核心图谋,这潭水真是比我们想的还要深,还要浑啊!” 这个突如其来的新线索,让本就紧张的气氛更添一层刺骨的寒意。 药引是什么? 它藏在哪里? 与钱县丞的大事有何关联? 一个个疑问压得人喘不过气,但此刻箭在弦上,伪造账本和送陈三罐入狱的计划已不容更改。 他们只能将药引二字牢牢记下,待眼前这关闯过,再图后计。 第221章 计成饵动 当东边泛起第一抹鱼肚白时,奋战了一夜的宋安沐终于放下了笔,她长长的吁出一口气。 伸手拿起两本册子,宋安沐放到灯光下仔细对比着,纸张的陈旧感,墨迹的形态,甚至一些细微的污渍,都达到了惊人的相似。 若非亲手伪造,连她自己都几乎分辨不出真假。 “成了!”宋安沐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怠,却充满了成就感。 宋瑞峰接过假账本,细细的翻看起来,他眼中精光闪烁:“好!不愧是我宋瑞峰的女儿!干得漂亮!” 他转向众人,做着最后的叮嘱:“按计划行事!明华,把假账本藏到灶房柴垛后面那个空心的砖缝里,记得要藏得巧妙,既要能被有心人发现,又不能太显眼,像是故意放的。” “明白!”苏明华点头,拿着假账本走向灶房。 “三罐,”宋瑞峰看向紧张得直搓手的陈三罐,拍了拍他的肩膀,“记住你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别怕,就是演场戏,挨几下板子,有周大人在不会让你真受苦的,进去之后机灵点。” 陈三罐用力的咽了口唾沫,脸上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宋大哥放心!我…我豁出去了!保证演得像!” “岳父,娘,”宋瑞峰又看向苏老头和赵氏,“等三罐被带走后,铺子照常开,该干嘛干嘛,尤其是娘,您得把心疼伙计,抱怨官差小题大做的样子演出来,越自然越好。” “放心!这就撒撒泼骂骂人,比上次的那个好演多了!”赵氏一拍胸脯,锅铲在腰间别得稳稳当当。 “周大人那边…”苏老头看向女婿。 “周大人自有安排。”宋瑞峰眼神深邃,“我们只管做好自己的事,剩下的就交给大人和…天意!” 天亮,留下镇在深秋的寒意中苏醒,留香居和杏林堂照常卸下门板,苏明华和赵氏在灶房准备早饭,孙氏擦拭桌椅,一切看似与往日无异。 但空气中有着无形的紧绷感,每个人的动作都带着刻意维持的平静。 宋安沐在灶房门口整理柴禾,眼角余光敏锐地捕捉到巷子对面一个挑着空担子,在后院附近徘徊了两次,眼神飘忽的陌生汉子。 她知道鱼儿开始试探了。 辰时末,店铺渐渐有了人气。 杏林堂那边,苏老头沉着脸坐在诊案后,陈三罐在柜台后显得格外焦躁,他不时探头往外看,整个人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巳时初刻。 “砰!哗啦——!” 一声突兀的巨响和瓷器碎裂声,猛然从杏林堂门口传来,打破了巷子里表面的平静! 只见陈三罐不知为何,与一个挎着篮子,刚走到杏林堂门口的中年妇人撞了个满怀。 那妇人篮子里的几个粗陶碗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陈三罐却像是被点着了火药桶,非但没有道歉,反而指着妇人破口大骂:“走路不长眼啊!没看见爷站这儿吗?晦气!大清早的撞丧呢?赔老子的鞋!老子的鞋可是新买的!” 他声音大的隔几条街都能听见,嘴里唾沫横飞,一张脸涨得通红,演足了蛮横无理,借题发挥的泼皮相。 那妇人都被骂懵了,随即也气得浑身发抖:“你…你这人怎么不讲理?明明是你撞的我!我的碗都碎了!应该是你赔我的碗才对!” “赔你娘个腿!”陈三罐梗着脖子,声音更高了八度,故意吸引着越来越多的围观人群,“知道爷是谁吗?杏林堂的!撞了爷还想让爷赔?信不信爷让你在留下镇混不下去!” 他一边骂,一边还作势要上前推搡,这嚣张跋扈仗势欺人的模样,立刻激起了围观者的公愤。 “哎哟!杏林堂的人这么横?” “撞了人还骂人?还有王法吗?” “太欺负人了!” 就在这时,一阵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只见周正带着胖虎和另外两名衙役,恰好“巡视”到此。 周正面沉如水,看到眼前的混乱场面眉头紧锁,他厉声喝道:“光天化日之下,你们因何喧哗斗殴?!” 那妇人如同见了救星,一下子扑倒在地,哭诉道:“青天大老爷啊!您可要为民妇做主啊!这杏林堂的伙计撞翻了民妇的碗,不但不赔还辱骂民妇,要打人啊!” 陈三罐看到周正,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梗着脖子,一副老子有理的混不吝模样,指着妇人叫道:“大人!她血口喷人!明明是她撞的我!还赖我摔了她的破碗!您看我这鞋,都被她踩脏了!她得赔!” 他演得太过投入,唾沫星子差点喷到周正脸上。 周正眼神冰冷,扫过地上的碎瓷片,又看向陈三罐那副嚣张嘴脸,心中暗赞一声“演得好”,脸上却是一片凛然正气:“大胆刁徒!人证物证俱在,还敢狡辩!当街辱骂妇人,毁人财物,扰乱市容,咆哮公堂!来人!” “在!”胖虎和两名衙役上前。 “将这目无法纪之徒,给本官拿下!带回衙门,严加审问!”周正指着面前的人,严肃着一张脸。 “是!”衙役上前一把扭住还在“挣扎叫嚣”的陈三罐。 陈三罐配合地挣扎了几下,嘴里还喊着“冤枉啊大人!是他们欺负人啊!”,便被衙役用绳索捆了个结实。 “带走!”周正大手一挥。 “三罐!我的三罐啊!”赵氏恰到好处地从留香居冲了出来。 她拍着大腿,哭天抢地,声音凄厉:“大人开恩啊!他就是性子急,一时糊涂了!您饶了他吧!我们赔钱!我们赔那大娘的碗!” 她扑到周正面前,被衙役拦住,哭得情真意切,将一个心疼伙计却又无可奈何的主人家演得淋漓尽致。 苏老头也颤巍巍地从杏林堂走出来,对着周正深深一揖,老脸上满是痛心和惭愧:“大人…是老朽管教无方…家门不幸…请大人…按律处置吧…” 这姿态,既表明了态度不包庇,又暗含了无奈。 周正冷哼一声,看也不看赵氏的表演,对着围观的百姓朗声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杏林堂伙计当街辱骂妇孺,本官秉公执法,绝不姑息!带走!” 说罢,转身便走。 胖虎等人押着还在“喊冤”的陈三罐,紧随他其后。 人群议论纷纷,有说周正执法严明的,有同情那妇人的,也有摇头叹息杏林堂怎么就惹上官非的。 没人注意到,被押走的陈三罐,在被推搡着经过周正身边时,两人眼神有一个短暂又心照不宣的交汇。 就在这出“当街抓人”的大戏吸引了梧桐里几乎所有人目光的同时! 留香居后院。 一道鬼鬼祟祟的黑影溜到了灶房的后窗外,他动作极其敏捷熟练,要是有人在,一眼就能看出是个惯偷。 他侧耳倾听片刻,确认宋家人都在前堂“喊冤”,目前灶房内无人,便从空担子里拿着一根细长的铁片,几下就拨开了简陋的窗栓。 黑影一闪而入,目标很明确,直奔灶房角落的柴垛! 他早已踩好了点,迅速搬开几捆柴禾,手指在后面的砖墙上摸索着,很快就触碰到一块微微松动的砖头。 眼中闪过一丝狂喜,他用力将砖头抽出,一个黑黢黢的空洞就露了出来,里面静静躺着一本陈旧的册子! 他一把将册子抓在手里,也顾不上细看,迅速揣入怀中,将砖头胡乱塞回,又把柴禾大致恢复原样。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过几个呼吸之间,得手后他毫不留恋,立刻从后窗翻出,沿着墙根阴影,几个闪身就消失在错综复杂的小巷深处。 殊不知巷口墙头处,墨玉正蹲在那里,冷冷注视着他消失的方向,它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 当留香居后院恢复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时,前堂关于陈三罐被抓走的议论还未平息。 苏明华“失魂落魄”地回到灶房,目光扫过那似乎被动过的柴垛,嘴角却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鱼,咬钩了。 第222章 账本到手 杏林堂后院,被匆匆“押”入县衙大牢的陈三罐,正经历着人生中最“特殊”的一次搜身。 衙役的动作粗暴,将他身上摸了个遍,连鞋都脱下来抖了抖,甚至掰开头发看了看。 陈三罐配合地做出屈辱又愤怒的样子,嘴里不断喊着“冤枉”,心里却异常镇定。 因为他身上除了这件半旧的粗布褂子,什么都没有! 衙役自然一无所获。 他被粗暴地推进了一间阴暗潮湿的单人牢房。 铁门“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喧嚣。 陈三罐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大口喘着粗气,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刚才演得太用力。 他立刻屏住呼吸,竖起耳朵,紧张地听外面的动静,确认狱卒的脚步声远去,牢房通道暂时安静下来后。 眼中闪过一丝狡诈。 他集中精神,意念沉入那处神秘的空间——下一秒,他的身影如同水波般在阴暗的牢房中瞬间消失。 空间仓库内,熟悉而安全的景象让陈三罐紧绷的神经稍缓。 他不敢耽搁,直奔存放重要物品的区域,那本真正的账本,以及记载着符号含义的草纸正静静地躺在那。 陈三罐一把抓起两样东西,动作迅速而精准,他解开自己那件粗布褂子腋下附近几颗特意加固过的纽扣。 将账本用力卷紧,塞进腋下衣服内侧最深处,然后用油纸包垫住,再用内侧的布料紧紧裹住。 腋下的地方本就活动频繁,布料的自然褶皱,加上几颗纽扣的固定。 东西被牢牢卡住,既不会轻易掉出,也不会在活动时显得过于鼓胀。 他快速扣好纽扣,用力活动了几下肩膀和胳膊,确认账本和油纸包被稳稳地“夹”在腋下衣料里。 动作自然,毫无破绽。 陈三罐再次集中精神,身影从空间仓库消失,重新出现在阴冷的单人牢房中,仿佛从未离开过。 他靠在冰冷的石壁上,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感受着腋下那处被塞得有些紧实的触感,一种任务完成的踏实感油然而生。 现在,东西已经安全地“带”在了身上,只等周大人了。 他蜷缩在角落里等待着。 黑暗的牢房里只有远处其他犯人隐约的呻吟声,和狱卒巡逻时铁链拖地的声音,时间仿佛变得格外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牢房外传来一阵沉稳的,不同于狱卒的脚步声,渐渐停在了他的牢门前。 钥匙插入锁孔,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牢门被打开,一个身影逆着走廊里昏暗的光线走了进来。 正是周正。 他身后跟着一脸严肃的胖虎。 周正挥了挥手,胖虎会意,立刻退到牢房外,警惕地守住了门口。 牢房里只剩下两人,陈三罐想站起来行礼,被周正抬手制止。 “不需要行这些虚礼,”他紧紧盯着面前的人,急促道:“东西呢?” 陈三罐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激动和紧张,他摸索着左边胳肢窝下处的纽扣,一个一个的扭开后手指探入夹层,摸到了账本和油纸包。 他将带着体温的两样东西双手捧着,无比郑重地递向周正,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 “大人…东西…在这里!请大人…务必小心!” 周正的眼神爆发出灼热的光芒,他激动着伸手接过,那两样东西入手微沉,却承载着千钧的重担。 他看也没看,迅速将其塞入自己官袍内衬一个特制的暗袋之中。 “很好!”周正重重拍了拍陈三罐的肩膀,力道之大,让陈三罐一个趔趄,但他眼中却充满了赞赏,“你做得很好!暂且安心在这待着,后续本官已有安排,很快就能出去了!” 说完,他也不再说什么废话,转身大步走出牢房。 “看好他!别让其他人接近!”他对门口的衙役沉声嘱咐了一句。 便头也不回地朝着大牢深处,那守卫森严的方向疾步而去。 他的背影在昏暗的牢狱通道中显得异常挺拔,步伐坚定而有力。 铁门再次被关上,牢房内重归黑暗,陈三罐靠着墙壁滑坐在地上,再次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还有一丝参与大事的兴奋,他知道这整件计划里,最危险最关键的一步已经完成,接下来就看他们的了。 而在梧桐里,恒泰源药行那间奢华的账房里,陈德贵正对着刚刚由心腹呈上来的从留香居灶房“偷”来的陈旧册子,发出得意而猖狂的大笑。 “哈哈哈哈!到手了!终于到手了!”他手指抚摸着册子封面,眼里闪着毒蛇般的快意,“宋家!任你们奸似鬼,也逃不出老子的手掌心!没了这本东西,我看你们还怎么蹦跶!看周正你这回还怎么保他们!” 他迫不及待地翻开册子,映入眼帘的是那些熟悉的,扭曲诡异的符号和潦草的字迹。 陈德贵不懂符号的含义,但他认得这是那本要命的账本的形制! 那纸张的触感和墨迹的陈旧感,都做不得假,尤其是看到几处模仿得极其逼真的捣鬼根爷符号,以及那些模糊的红印子,更是让他深信不疑。 这就是真品! “好!好!好!”陈德贵连说了三个好字,脸上的肥肉都激动得颤抖起来,他看向手下:“你干的不错!待会去管家那里领赏!” 随后他又对外头高喊:“备轿!我要亲自去钱府,把这个好消息,还有这本催命符交给县丞大人!” 他眼中闪过阴狠的光:“这一次我要让杏林堂和留香居,还有那个不知死活的周正,一起…万劫不复!” 陈德贵将假账本收到一个锦盒里,紧紧捧在怀里,仿佛捧着稀世珍宝,乘上备好的小轿,朝着钱县丞那高门大院的方向,志得意满地行去。 他并不知道,这个他视若珍宝,以为能置对手于死地的“铁证”,不过是一本精心炮制的赝品。 而真正的杀招,此刻已被周正牢牢地锁进县衙大牢最深处,由心腹重兵看守的铁柜之中。 一场风暴的核心证据,已在无声无息中完成了乾坤大挪移。 猎人与猎物的位置,在真假账本交换的瞬间,已然悄然逆转。 …… 一间弥漫着名贵熏香的房里,陈德贵脸上的狂喜几乎要撑破他肥腻的皮肤,他捧着那本假账本,双手奉给端坐在太师椅上的人。 “县丞大人!得手了!”陈德贵的声音因激动而高亢:“您瞧瞧!” 钱世铎年约四旬,面容白净,保养得宜,一身低调却质地极佳的绸缎直裰,衬得他颇有几分文官气度。 但那双细长眼睛里偶尔会掠过阴鸷与贪婪,他并未像陈德贵那般的失态,只是慢条斯理地接过账本。 手指拂过粗糙的封面,感受着纸张特有的陈旧感,又随意翻开几页。 昏黄的灯光下,映入眼帘的是那些扭曲诡异的符号和潦草的字迹。 陈德贵看不懂,但钱世铎作为掌控仓廪税赋,刑名佐贰多年的老吏,对数字和记号有着近乎本能的敏感。 他看到模仿得极其逼真的符号,和几处刻意晕染模糊的红墨印记。 纸张的质地,墨迹的深浅,甚至是边缘细微的磨损卷曲,都完美符合他对那本隐秘账本的想象。 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如同冰面下的暗流,在钱世铎的嘴角极淡地漾开,随即便隐没不见。 他合上册子,指关节在封面上轻轻的敲了敲,发出沉闷的笃笃声,仿佛在敲打对手的棺材板。 “嗯,”钱世铎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矜持和掌控一切的笃定,“德贵,此事你办得不错。” 陈德贵如同得了圣旨,腰弯得更低,脸上堆满谄笑:“都是县丞大人运筹帷幄!小的不过是跑跑腿!这下好了,账本拿到手,看那周正还怎么蹦跶!还有那不知死活的宋家…” 钱世铎抬手,止住了陈德贵兴奋的喋喋不休。 他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像在欣赏一件即将发挥最大效用的武器:“东西既已到手,周正那边…哼,蹦跶不了几日了,至于宋家…” 钱世铎语气转冷,带着一种碾死蝼蚁般的漠然:“不过是些碍眼的尘土,待尘埃落定,顺手拂去便是,眼下最要紧的,是叶子那边的药引。” 他看向侍立在一旁屏息凝神的刘管事,语气陡然转厉,命令道:“传我的话下去,叶子渠道上上下下,给本官看紧了!那几批药引必须守得滴水不漏!若再出半点纰漏,让不该看的人看到,不该知道的人知道…” 钱世铎顿了顿,声音如同淬了冰的毒针:“后果,你知道。” 第223章 药引含义 刘管事浑身一凛,额头渗出丝丝冷汗,腰几乎弯成了九十度:“是!老爷!小的明白!小的亲自去盯着!绝不让一只苍蝇飞进去!” 他声音带着颤抖,深知这位主子口中“后果”二字的份量。 “嗯,去吧。”钱世铎挥了挥手,就像在赶一只微不足道的蚊蝇。 刘管事如蒙大赦,他躬着身,脚步无声地快速退了出去,生怕惊扰了室内的空气。 账房里只剩两人。 钱世铎重新拿起假账本,他指腹缓缓的摩挲着封面,仿佛在掂量着即将到手的胜利。 他抬眼,看向窗外留下镇所在的方向,细长的眼睛里,是深不见底的算计和即将收网的冷酷。 “周正…宋家…”他无声地咀嚼着这两个名字,嘴角那抹冰冷笑意再次浮现,“且看你们,还能得意几时。” …… 梧桐里,留香居后院。 气氛与摆满贵重物品房内的阴冷算计截然不同,这里弥漫着一种压抑着的,紧绷的亢奋。 假账本被“顺利”窃走的消息,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所有人的神经。 “娘!娘!灶房…灶房柴垛后面…”宋安沐脸色“煞白”,跌跌撞撞地从灶房跑出来,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慌和哭腔,“那个…那个地方…空了!砖头被扒开了!里头的东西不见了!” “什么?!”赵氏配合地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手里的锅铲“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她拍着大腿,声音拔高八度,充满了惊怒和“难以置信”:“天杀的贼骨头啊!哪个挨千刀的摸进老娘的灶房了?!偷什么不好偷那破本子!那…那可是…” 赵氏像是突然意识到失言,猛地捂住嘴,眼神惊恐地看向众人,将一个“不小心”泄露了秘密又懊悔不迭的老妇人演得惟妙惟肖。 苏明华“剧烈”地咳嗽起来,端着面汤的手“颤抖”着,脸上一片“灰败”和“痛心疾首”:“祸事临头了…” 她踉跄一步,被旁边的宋安沐“慌忙”扶住。 宋瑞峰脸色“铁青”,双拳紧握,指节捏得咯吱响,他对闻声赶来的宋安宇低吼道:“快!快去看看前门后门有没有被撬的痕迹!安沐,去巷子里问问,有没有人看见可疑的人!” 孙氏“花容失色”,声音带着“颤抖”:“大哥…现在可怎么办?那东西…那东西要是落到…” 她的话没说完,但恐惧的意味已不言而喻。 柳文渊在摊位前摇着头,他嘴里念念有词,手指飞快地掐算着:“祸起萧墙,星犯太岁…大凶之兆啊…” 那神神叨叨的样子为这出“失窃”大戏增添了几分真实的混乱和恐慌。 哭喊,怒骂,惊慌的询问在留香居附近响彻着,刻意放大的声响足以让任何潜伏的耳朵听得清清楚楚。 店铺的“混乱”与“绝望”,如同一股无形的风,迅速刮遍了梧桐里。 “听说了吗?留香居遭贼了!” “好像是丢了什么要紧的本子?看赵大娘哭天抢地的!” “杏林堂伙计刚被抓走,留香居又闹出失窃的事…啧啧,这宋家真是流年不利啊!” “怕不是得罪了什么人吧?” 议论声在街坊邻里间的窃窃私语中传播扩散着,混迹在人群中的眼线将留香居这“鸡飞狗跳”的一幕看得真切,脸上不由得露出得意的狞笑,悄悄退出人群,飞也似的回去报信了。 …… 县衙大牢深处,一间守卫格外森严的证物房内,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厚重的铁门紧闭,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响。 墙壁上插着的火把跳动着,火光将周正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映照在他面前那张宽大粗糙的木桌上。 桌上,摊开的是那本饱含着无数秘密与罪证的真账本,旁边是宋安宇誊写着符号含义的草纸。 周正手指蘸着朱砂,对照着“密码本”,在账本上那些曾如天书般的符号旁,飞快标注着对应的含义。 “捣鬼”——陈德贵! “县丞大人”——钱世铎! “叶子”——销赃洗钱渠道! 每标注一处,周正眼中的寒光便盛一分,胸腔中的怒火便炽热一分! 账本上那些冰冷的数字,隐晦的记录,在符号含义被破译的瞬间,就被赋予了生命,化作一条条清晰无比指向钱世铎贪婪罪行的铁证链条! “好!好一个钱世铎!好一个陈德贵!”周正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墨汁飞溅,他额角青筋跳动,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把持行市!贪墨仓粮!侵吞税赋!草菅人命!这一笔笔一桩桩简直罄竹难书!” 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快速冷静下来,目光继续在账本上游走。 当他的手指滑过一页记录着几笔数额巨大,日期却异常接近的“特殊耗损”时,旁边标注的符号引起了他的高度警觉。 那是一个宋安宇破译名单上也没有的符号,它的形态比别的符号更加扭曲复杂,像是一团纠缠燃烧着的火焰,又像是某种狰狞的毒虫! 而在这个诡异符号旁边,赫然写着几个刺眼的小字——“药引”! 日期就在最近! “药引?”周正瞳孔骤然收缩! 这个符号,这个名称,被特意记录在账本最隐秘的角落,与那些天文数字的耗损并列! 它代表着什么? 是用来做什么的? 一股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周正的心,这药引,恐怕比账本本身暴露的罪行更加危险,更加致命! 他要好好琢磨研究这个符号的含义,必须尽快破解才行! 否则… 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什么大事! …… 几乎在周正看账本的同一时刻。 恒泰源药行的屋檐阴影下,墨玉正无声无息地潜伏着,它眼瞳如同精密的探测器,冷冷锁定着一个刚刚从后门溜出来的身影。 那是一个穿着恒泰源伙计短打,獐头鼠目的汉子,他神色鬼祟,出了门后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迅速的拐进了一条偏僻的后巷里。 他的动作带着一丝急切。 墨玉悄悄从屋檐滑下,落在巷口的杂物堆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它瞳孔微微的收缩着,捕捉着空气中那汉子身上残留的特殊的味道。 某种奇特植物根茎的苦涩,以及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甜腥气,这气味,与那夜在高门大院嗅到的味道截然不同,却同样都带着隐秘和危险的气息。 汉子并未察觉身后多了一道无声的“影子”。 他七拐八绕,熟练地避开偶尔路过的行人,最终停在了一处位于镇子边缘,毫不起眼的破败院落前。 院墙低矮,墙皮剥落,院门是两扇歪斜的,布满虫蛀痕迹的破木板。 门楣上挂着一块早已褪色,字迹模糊的破木牌,依稀能辨出“叶记仓栈”几个残缺的字。 这里,就是“叶子”? 汉子再次警惕地左右看了看,这才上前,用一种奇特的节奏,三长两短地敲了敲那扇破门。 片刻,门吱呀一声打开一条缝,里面露出一张警惕而麻木的脸。 汉子低声快速说了几句什么,又递过去一小块碎银。 里面的人点点头,侧身让他进去,随即迅速关上了门。 墨玉静静地伏在远处一个堆满破筐的角落阴影里,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它没有贸然靠近那明显有看守的破败院落,但周围的空气中,到处都是从门缝里逸散出的那股气味。 陈腐,苦涩,甜腥,变得更加浓郁了,尤其是那股甜腥气,隐隐带着一种死寂的味道。 墨玉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院内传来的,极其细微的,如同重物在地上拖行的摩擦声,还有几声压抑的,像是被堵住嘴的呜咽。 它的脊背瞬间绷紧,喉咙里发出一声只有自己能听到的低沉嘶鸣。 药引…就在这里! 而且这里的气息,充满了不祥! 墨玉记下了这个破败院落的位置和特征,它缓缓后退,最终隐入黑暗中,准备返回,将这条至关重要的新线索,带回梧桐里。 风裹挟着血腥阴谋与即将引爆的惊天秘密,在镇子的上空越刮越猛。 真假账本的对决刚刚落幕,一场围绕着神秘“药引”的暗战,已然悄悄的拉开了序幕。 第224章 带回的新消息 梧桐里的喧嚣被夜色一点点吞没,留香居后院刻意制造的“慌乱”也随着“失窃”消息的传播而渐渐平息,归于一种带着疲惫的寂静。 赵氏和吴氏收拾着灶台,锅碗瓢盆的磕碰声带着沉闷的余响。 苏明华和宋瑞峰坐在后院石凳上,低声商议着什么,眉宇间是挥之不去的凝重。 苏老头就着油灯的光,一遍遍擦拭着药秤的铜盘,动作缓慢而用力。 柳文渊坐在角落的小马扎上,闭着眼,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划着卦象,口中念念有词。 墙角的阴影处,一阵轻微的响动过后,黑猫从院墙上跳了下来。 “墨玉!”宋安沐用气声低唤,和弟弟同时蹲下身,急切地凑近。 “如何?”宋安宇好奇的问着。 墨玉甩了甩尾巴尖儿,坐下舔了舔前爪,才不紧不慢地开口:“找到了,叶子不过是个幌子,挂羊头卖狗肉的破仓栈。” 它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描绘那令人不安的景象:“那地方死气沉沉,看守不多但都凶神恶煞,身上带着血腥味和一种很怪的甜味,像腐烂的花混着铁锈。” 宋安沐心头一凛:“那药引呢?看到了吗?” “没看到具体东西,”墨玉摇摇头,耳朵警觉地转动,捕捉着后院的动静,“但最里面一间上锁的屋子里,有一股味道,就是那种又苦又甜又腥的死气,而且…” 它金色的瞳孔微微收缩,似乎回忆着当时的场景:“那屋子墙根底下有拖拽的痕迹,很新鲜,还有很轻很轻的呜咽声,像被堵着嘴,从里面传出来的声,不止一个人。” “活人?!”宋安宇倒抽一口凉气,“他们把人关在里面?这些人和那什么药引有关?” “八九不离十,”墨玉冷冷地说,“那看守头子跟后来进去报信的家伙嘀咕,说什么新货不够用了得紧着点,县丞大人催得急,这批药引不能出差错,再弄不到合适的,就拿里面那几个顶数…听着就不像好话。” 宋安沐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拿活人…当药引?! 这已经超出了她认知中古代商贾倾轧的范畴,是纯粹的邪恶!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 “还有,”墨玉补充道,“我出来的时候,差点撞上一条拴着的恶犬,那畜生鼻子灵得很,冲着我的方向狂吠,要不是我溜得快就被人发现了。” “你没事吧?”宋安沐连忙问,伸手想摸摸它。 墨玉灵巧地避开她的手,嫌弃地抖了抖毛:“哼,区区恶犬能奈我何?就是那地方戒备比想象中森严,想悄摸着进去…难!” 宋安宇眉头紧锁,大脑飞速运转着:“看守凶悍,囚禁活人,还提到顶数…这药引绝对不是什么正经药材,很有可能是炼制某种歹毒东西的关键,甚至…可能就是用人命来炼的!” 他看向宋安沐,两人眼神交汇,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骇。 “必须马上告诉爹他们!”宋安沐站起身,皱紧了眉头:“还得找机会告诉周大人!” 这绝对不是他们家能单独处理的事,必须有个能抗事的人来抗。 宋安沐抱起墨玉,黑猫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便由她抱着,两人快步走向正在低声交谈的父母。 “爹,娘。”宋安沐打断了两人的低语。 宋瑞峰和苏明华抬头,看到女儿怀里的墨玉和两人严肃的小脸,心中升起了不祥的预感。 “怎么了?”苏明华问道。 宋安沐言简意赅:“墨玉探到叶子仓栈了,情况…很糟。” 宋安宇快速复述了墨玉带回的信息,随着他的讲述,宋瑞峰的脸色越来越沉,苏明华的手紧紧捂住了嘴,眼中满是震惊与恐惧。 就连不远处擦拭药秤的苏老头也停下了动作,眼睛越睁越大,里面溢满了惊怒交加的火光。 他重重一掌拍在桌案上,震得药秤跳起,铜盘发出刺耳的颤鸣! “畜生!简直是丧尽天良!”苏老头的声音嘶哑,“用活人做药引?!这钱世铎,陈德贵,哪里是人!分明就是披着人皮的恶鬼!” 这声怒喝惊动了后院的其他人,赵氏和吴氏从灶房探出头,一脸茫然和惊吓,柳文渊也睁开眼看向这边。 “岳父!”宋瑞峰连忙起身扶住气得浑身发抖的老丈人,沉声道:“息怒,您老别气坏了身子。现在不是发火的时候。” 他转向妻子和儿女,眼神变得犀利如刀:“墨玉带回来的消息太关键了,这药引牵扯到人命,性质就完全不同了,钱世铎所图,恐怕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大,还要恶毒百倍!” 苏明华强压下心头的惊悸,声音带着一丝颤音:“那…那我们该怎么办?周大人知道了吗?” “周大人那边恐怕还不知道药引的真相如此骇人,”宋安宇冷静地分析,“墨玉只探到仓栈位置和看守的话,具体药引是什么,用来做什么,都还没查清,但这足以证明钱世铎的大事,就是这桩伤天害理的勾当!而且,他们随时可能对囚禁的人下毒手!” 宋瑞峰眼神凝重地扫过众人:“此事非同小可,安宇说得对,我们手里没有铁证证明药引是什么,也不知道他们的具体计划,贸然行动,不但救不了人,还可能打草惊蛇,让他们狗急跳墙提前灭口,甚至对我们下手。” 他目光落在女儿的怀里:“墨玉,那地方你还能再探吗?白天人多眼杂,那晚上呢?能否想办法确认里面关押的人数和状况?或者…找到更直接的证据?” 墨玉甩了甩尾巴:“晚上自然比白天容易些,不过那恶犬是个麻烦,附近还有暗哨,想靠近那间屋子,有点难,除非…” 它眼珠转了转,看向宋瑞峰:“除非你们谁有胆子大的,跟我一起溜进去?在外面接应也行。” 两个孩子一听它这话,都有些跃跃欲试,但立刻被宋瑞峰否决了。 “不行!贸然前往太危险了!对方是亡命之徒,你们两个孩子去就是送菜去的!这事想都别想!” 苏明华也紧紧拉住一双儿女的手,用力摇着头。 “瑞峰说得对。”苏老头喘匀了气,脸色依旧铁青,但理智压过了愤怒,“孩子们不能去,墨玉大人你再去探也要万分小心,以自身安全为重,能探则探,不能探切莫勉强,眼下最重要的是尽快将此事告知周大人!他手握官印,有权利调动衙役兵丁,只有这些做官的人出手,才能以雷霆出击,端掉那个魔窟!” 柳文渊这时也走了过来,脸上不再是平常那副神棍模样:“苏大夫所言极是,此乃大凶之局,非官家之力不可破,周大人刚毅正直,手握账册铁证,如今又得知此等骇人秘闻,必不会袖手旁观!” 宋瑞峰重重点头:“柳先生说的没错!待找个好时机,把这个消息告诉周大人或虎爷,安沐安宇,你们和墨玉随时待命,若周大人需要更详细的指引,墨玉就是最好的向导!” “是,爹!”宋安宇立刻应下。 宋安沐也用力点头:“明白! 苏明华看着丈夫,眼中仍有忧色:“那…我们呢?就干等着?” 宋瑞峰握住妻子的手,沉声道:“不干等,我们做好我们该做的,娘,二弟妹,铺子照常开,饭菜照常做,越平常越好,不能让外面看出半点异常,岳父,您坐镇杏林堂,该看诊的看诊,抓药的抓药,必须要稳住。 柳先生,您的卦摊也照常支着,该算卦算卦,但多留心巷子里的动静,我们越稳当,钱世铎那边就越摸不清虚实,越不敢轻举妄动!” 他环视众人,声音中带着定海神针的力量:“周大人那边得了账本必然也在筹谋,我们只需把叶子仓栈的这把火给他点明了,把刀递到他手里!剩下的就相信周大人!相信王法!” 后院昏暗的灯光下,众人脸上的惊惶与愤怒渐渐被一种坚毅所取代。 赵氏用力抹了把脸,啐了一口:“行!老娘倒要看看,这群玩意儿能蹦跶到几时!老二媳妇走,揉面去!明天包子照蒸!气死那帮龟孙!” 吴氏也一挺胸脯:“对!该干啥干啥!怕他们不成!” 苏老头深吸一口气,缓缓坐回椅中,重新拿起药秤,手指虽然还有些微颤,但眼神已恢复了一位老医者的沉静。 柳文渊也走回他的小马扎,重新闭上眼,只是掐算的手指更加沉稳。 梧桐里的夜色更深了,留香居后院灶房重新响起揉面的敦实声响,和菜刀落在案板上的节奏。 一切似乎与往常无异。 只有潜伏在黑暗中的眼睛知道,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流已汹涌到了极点,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缓缓收紧。 墨玉趴在宋安沐的膝盖上,金色的眼瞳半眯着,如同最耐心的猎手,等待着属于它的出击时刻。 第225章 接陈三罐回家 县衙大牢深处,油灯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 胖虎拎着一个大食盒,穿过幽深的通道,浓郁的酒菜香气与牢狱的腐朽霉味格格不入地混在一起。 铁栅栏里,陈三罐无聊的用草梗逗弄着墙角一只慢吞爬行的潮虫。 “嘿!三罐兄!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胖虎的嗓门在寂静牢房里格外响亮,引得远处传来几声含混的咒骂。 他打开牢门钻进去,把食盒放到地上,一把掀开盖子,里头装着各类美食,油亮喷香的烧鸡,红亮诱人的红烧肉,翠绿的时蔬,还有一小坛贴着红纸的杏花醉。 “我的胖虎爷!”陈三罐眼睛瞬间亮了,一骨碌爬起来,凑到食盒前猛吸一口香气,“您可真是我的活菩萨!这鸟地方吃的我都淡出个鸟来!” “嘿嘿,那是!”胖虎得意地拍开酒坛泥封,浓郁的酒香弥漫开来。 他倒了两大碗,递给陈三罐一碗:“我还能忘了你?来!先走一个!去去这牢里的晦气!” 酒碗相碰,发出清脆声响。 陈三罐仰头灌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液滚过喉咙,带来舒畅感,他哈出一口酒气:“痛快!真他娘的痛快!” 胖虎撕下一只鸡腿塞给他,自己也扯下另一只,两人毫无形象地啃起来,油光糊了满嘴。 他一边嚼着鸡腿肉,一边挤眉弄眼:“放心啃你的鸡腿!外面顺溜着呢!一切风平浪静,好得很!” 陈三罐动作一顿,他抬眼看向对面的人,油汪汪的脸上露出一个心领神会的奸诈笑容。 他点点头,举起酒碗:“虎爷仗义!兄弟我记心里了!喝!” “喝!”胖虎豪气干云地碰碗,仰头灌酒,又撕下一块肉塞进嘴里。 牢里酒肉飘香,暂时掩盖了外面汹涌的暗流。 三天光阴,在梧桐里众人紧绷的神经和表面强装的平静中,缓慢流淌而过,留香居照常开门迎客,锅碗瓢盆的声响,油盐酱醋的味道,掩盖着后院深处焦灼的等待。 第四日清晨,阳光刚刚驱散一些薄雾,胖虎的身影便出现在留香居门口,他脸上挂着公事公办的严肃。 “宋大哥,赵大娘!”胖虎的大嗓门引得街坊探头探脑,“陈三罐的案子结了,大人念其是初犯,着令你们缴纳罚金十两,今日便可领人回家!带上银子,跟我去衙门走一趟吧!” “哎哟!青天大老爷开恩呐!”赵氏反应极快,立刻拍着大腿,声音带着夸张的感激涕零,“多谢大人!多谢虎爷跑这一趟!我们这就拿银子接那个不省心的回来!” 她一边嚷嚷,一边给大儿子使了个眼色,宋瑞峰连忙转身进屋,片刻后捧着个沉甸甸的粗布钱袋出来,里面鼓鼓囊囊的全是铜钱。 他恭敬地双手递给胖虎:“有劳虎爷,这是罚金十两,请您点点。” 胖虎接过钱袋,入手沉重。 他故意解开袋口,哗啦一声,将一堆铜钱倒在柳文渊的小方桌上,铜钱在阳光下黄澄澄一片。 胖虎伸出手,慢条斯理地开始清点:“一吊…两吊…三吊…” 他手指拨弄铜钱的声音清脆而缓慢,就在这叮当作响的掩护下。 宋瑞峰身体微微前倾,借着桌子的遮挡,嘴唇几乎不动,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急速低语:“镇子边缘有个破败院子,是叶记仓栈,那里后墙有个洞,守卫的至少有两人,里头气味古怪,有拖拽声,似有人声…” 胖虎拨弄铜钱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瞳孔深处骤然缩紧,一丝冰冷的寒意瞬间掠过心头! 他强压住翻腾的惊骇,面上不动声色,依旧慢悠悠地数着:“……七吊…八吊…嗯,数目正好!” 他大手一抹,将铜钱利索地拢回钱袋,扎紧袋口,朗声道:“齐了!走吧,跟我接人去!” 县衙侧门,阳光有些刺眼。 沉重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陈三罐佝偻着背,双眼眯着,摇摇晃晃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三日牢饭,虽未受皮肉之苦,却也熬得他脸色蜡黄,眼窝深陷,头发胡子乱糟糟地黏在一起,一身原本干净的衣服散发出难以言喻的馊味。 “三罐!”宋瑞峰大笑着迎上去,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三罐哥!”宋安宇和宋安沐也围了上去。 “你个杀千刀的!可算出来了!”赵氏嗓门最大,冲上去就拧住陈三罐的耳朵,眼圈却红了,“瞧你这埋汰样!丢人现眼的!” 陈三罐疼得龇牙咧嘴,脸上却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哎哟!老夫人轻点!我这不是全须全尾的出来了嘛!嘿嘿,虎爷的酒肉养人,没瘦!” 胖虎站在衙门口石阶上,抱着膀子笑:“少贫!赶紧滚回去拾掇拾掇!别熏着街坊邻居!” “好咧!”陈三罐夸张地抱拳,引得众人一阵哄笑。 这笑声在阳光下格外响亮,冲散了衙门自带的肃杀之气。 胖虎看着他们簇拥着陈三罐走远,那插科打诨的热闹背影,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眼神变得无比凝重。 他转身,脚步沉稳而迅疾地朝着县衙深处走去。 留香居后院,水汽蒸腾。 陈三罐被宋瑞峰按在大木盆里,热水哗啦啦地从头浇下,烫得他嗷嗷直叫,却也痛快淋漓地洗刷着牢狱的污浊和晦气。 赵氏翻箱倒柜找出一套大儿子半新的干净衣裳扔给他:“赶紧换上!别跟个叫花子似的!” 灶房里,锅铲翻飞,火光跳跃。 案板上,肥瘦相间的五花肉被切成厚片,滋滋作响地滑入滚油,瞬间爆出浓烈的焦香。 整只肥鸡在瓦罐里咕嘟咕嘟炖着,金黄的油星在汤面上跳跃,新摘的青菜翠绿欲滴,等着下锅快炒。 蒸笼里白气升腾,刚出笼的白面馒头喧腾软和,散发出诱人的麦香。 陈三罐换上干净衣裳,一身清爽地钻进灶房,他使劲吸着鼻子,夸张地叫道:“香!这可太香了!牢里那猪食简直不是人吃的!苏大嫂,你这手艺就是神仙闻了也得下凡!” “少拍马屁!到前堂等着去!”苏明华笑骂着,手里的锅铲挥舞得越发虎虎生风。 苏老头也难得精神,和柳文渊一起把饭菜端到桌上。 傍晚时分,后院那张平日里堆放杂物的大方桌被擦得锃亮,摆在了院子中央。 大盘的红烧肉油亮诱人,整鸡炖得骨酥肉烂,碧绿的炒青菜点缀其间,还有一碟碟腌菜,花生米。 新蒸的馒头堆成小山,一大盆浓稠的小米粥散发着谷物朴实的甜香。 “开饭喽!”赵氏一声吆喝,众人围桌而坐。 没有外客,都是自家人。 陈三罐迫不及待地抓起一个热馒头,狠狠咬了一大口,又夹起一大块颤巍巍的红烧肉塞进嘴里。 他腮帮子塞的鼓鼓囊囊,嘴里满足得直哼哼:“唔…活过来了…真活过来了…想这口想了好几天!” 筷子纷飞,笑语喧哗。 宋安宇绘声绘色讲着陈三罐被赵氏拧耳朵的糗样,宋安沐抿嘴偷笑。 苏老头小口啜着温好的黄酒,脸上每一道皱纹都舒展开来,柳文渊也就着花生米喝了几盅。 赵氏的大嗓门指挥着添饭添菜,灶膛里未熄的余火映着每个人劫后余生又初战告捷的轻松脸庞。 直到夜色渐深,前门早已落闩,后院只剩下杯盘狼藉和满足的余韵。 油灯的光芒在夜风中摇曳,将众人围坐的影子拉长,投在土墙上,微微的晃动着。 “计划完美进行,”宋瑞峰的声音打破了这温馨的寂静,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笃定,“那两样东西,顺顺当当的进了它该进的地方。” 陈三罐抹了抹油嘴,眼里闪着兴奋的光:“嘿嘿,我就知道!虎爷那酒肉一送进去,我就晓得外面稳了!” 众人庆祝着干杯,喝了一碗又一碗,当然,两个孩子是以茶代酒,他们短暂的忘记了那些糟心事,享受着当下这来之不易的聚餐。 第226章 传递消息 县衙二堂书房,烛火通明。 周正负手立于窗前,凝望着沉沉的夜幕,背影挺直如松,胖虎垂手肃立在他身后,将宋瑞峰在铜钱叮当声中传递的信息,原原本本复述出来。 当“疑似人声”四个字落下,周正一直凝然不动的背影骤然绷紧! 他霍然转身,烛光跳跃着映亮他棱角分明的脸,那双眼眸此刻寒光四射,锐利如刀锋出鞘,直刺人心! 一股无形的威压弥漫整个书房。 “人声?”周正的声音低沉得可怕,仿佛从九幽寒冰中凿出,“你确定宋兄传话,说的是疑似人声?” 胖虎被那目光刺得心头一凛,额头渗出冷汗,但他不敢有丝毫迟疑,用力点头:“回大人,千真万确!宋大哥原话就是似有人声,里面还有压抑的呜咽声,和拖拽重物的响动!” “砰!”周正猛地一拳砸在身旁坚实的紫檀木书案上! 坚硬的木头发出一声沉闷巨响,案上的笔架,砚台猛地一跳,烛火剧烈摇曳,将他因盛怒而扭曲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宛如庙中怒目的金刚。 “钱!世!铎!”这三个字,几乎是从周正的牙缝里,带着刻骨的寒意与滔天杀意,一字一顿地迸出来! 他胸腔剧烈起伏,额角青筋暴跳,眼中燃烧的怒火几乎要将眼前的一切焚毁! 以活人为药引? 此獠丧心病狂,已非贪墨酷吏,实乃披着人皮的豺狼妖魔! 书房里死寂得可怕,只有周正粗重的呼吸声和烛芯燃烧的噼啪声,那骇人的威压让胖虎大气不敢出,垂着头,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 良久,周正眼中狂暴的怒火才被强行压下,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 “胖虎!” “小的在!” “去调遣一些机警又可靠,且陌生的面孔,两人一组轮班倒,盯着那个叶记仓栈,我要知道那里每一刻的动静,一只苍蝇飞进去飞出来,都要看清公母,但绝对不能打草惊蛇。” “是!大人!”胖虎心头一凛,肃然领命。 “还有,”周正眼神一立,“你亲自去查查那叶记仓栈的底细,原来的东家是谁?什么时候荒废的?地契如今落在谁手里?哪怕是掘地三尺,也要把根子给我刨出来!” “明白!”胖虎再次应诺,知道此事关系重大。 “另外,”周正走到书案后,拿起那本摊开的真正账册,手指重重地点在记录着诡异火焰符号和药引字样的那一页,眼神幽深如寒潭,“这几笔巨额耗损标注的日期就在最近,且数额远超寻常!钱世铎所谓的大事,胃口之大,恐超出你我想象!他背后,必有庞大销赃网络和接应之人!盯紧仓库,只是第一步。” 他抬头,目光射向胖虎:“传话给宋家,一切如常,切莫妄动,此刻静默比任何动作都安全!” “是!”胖虎将每一个字都刻在心里。 “去吧,”周正挥了挥手,目光重新落回账册上那狰狞的火焰符号和刺目的药引二字,烛光在他冷峻的侧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告诉盯梢的兄弟眼睛放亮,心也要硬起来,我们面对的,恐怕是人间地狱的一角。” 胖虎心头再次重重一沉,他抱拳躬身,无声而迅捷地退出了书房,沉重的木门在他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内外。 书房内,周正独自伫立,手指缓缓拂过账册上的符号,指尖冰凉。 窗外,夜色浓稠如墨。 整个镇子被紧紧的包裹其中,一阵风轻轻吹过,野地里几只秋虫起此彼伏的嘶鸣着,衬得四周死寂一片。 距离叶记仓栈那破败院落约莫百步之遥,几处荒草丛的土坎后,有几双眼睛正一眨不眨的盯着。 胖虎挑选的四名心腹衙役,王铁头,赵小刀,李栓柱,孙石头,已经在此潜伏了整整一天。 他们都是外地投奔留下镇的南迁子弟,在县衙当差不超过半年,面孔生得很,且绝对可靠。 四人分成两组,认真尽责地执行着胖虎交代下来的任务。 夜风掠过荒地,带来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息,像是陈旧淤泥堆积的河底翻搅起来,混着某种苦涩根茎被捣烂的汁液味道,最深处还隐隐透着一丝令人作呕的甜腥。 这味道断断续续飘来,钻进潜伏者的鼻腔。 伏在一处深坑里的赵小刀喉咙滚动了一下,强忍住胃部的翻腾。 “妈的…这什么味儿,”他用几乎听不见的气音抱怨,“闻着让人头晕…” “闭嘴,盯紧了!”旁边土坎后的王铁头低声呵斥,目光定定的锁住那扇破门。 院落里死气沉沉,只有那破木牌在夜风中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不知过了多久,后门“吱嘎”一声开了条缝,两个汉子闪身出来。 正是墨玉之前看到的守卫,一样的獐头鼠目,一样的麻木警惕。 他们手里提着油灯,腰间别着短棍,低声交谈几句,声音模糊不清。 接着,他们绕着低矮的院墙开始巡逻,脚步拖沓,两人的眼神里都透着深深的疲惫和厌恶,仿佛院内藏着什么他们也不愿靠近的东西。 换班的守卫从门缝里出来,同样一脸晦气,双方沉默地交接。 院内深处,忽然传来一声模糊的呵斥:“老实点!找死吗!”紧接着是重物沉闷的落地声,像装满谷物的麻袋被狠狠掼在地上。 那隐约的呜咽声似乎更微弱了。 伏在后墙草丛里的李栓柱和孙石头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眼神。 李栓柱身形矮小灵活,他借着月光,透过墙根那个破洞向内窥探。 院内一角,借着远处破屋窗口透出的微弱昏黄灯光,隐约可见堆着几个鼓鼓囊囊的巨大麻袋。 麻袋裹得严严实实,形状怪异。 就在李栓柱凝神细看时,其中一个麻袋似乎极其轻微地蠕动了一下。 幅度极小,稍纵即逝。 却足以让他浑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骤然冰冷! 他吓得缩回头,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把那声惊呼扼在喉咙里,心脏狂跳,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柱子?”旁边的孙石头察觉到同伴的异样,用气音询问。 李栓柱脸色惨白,呼吸急促,他用力摇了摇头,手指颤抖地指了指那个破洞,又指了指院内麻袋的方向,眼中是无法掩饰的惊骇。 同一片夜色下,梧桐里留香居的后院,气氛也是同样的压抑。 宋瑞峰,苏明华,宋安宇,宋安沐围坐在灶房昏暗的油灯下。 苏老头倚在墙角小榻上,半闭着眼,陈三罐烦躁地踱步,赵氏和孙氏默不作声地收拾灶台。 轻微的瓦片摩擦声响起,墨玉的身影无声滑落墙头,跃进院里。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 墨玉径直走到众人脚边,平静地叙述道:“守卫两人一班,神情均呈现麻木之态,带有厌恶之色,院内深处有灯光,窗户可见人影晃动,呜咽声比之前清晰,绝非是牲畜的声响。 墙角处堆着数个裹得严实的巨大麻袋,其中一个在我观察时有明显的蠕动挣扎迹象,守卫巡逻时刻意避开麻袋区域,眼神流露恐惧,那股甜腥腐臭的气味源头,确认就在堆放麻袋的位置附近。” 宋瑞峰放在膝上的拳头缓缓握紧,手背上青筋虬结。 他眼睛盯着油灯跳跃的火苗,仿佛要从中烧穿一条通往真相和解决之道的路。 墨玉带回的每一个字都在他脑中飞速运转,印证着之前最坏的推测,那药引恐怕不仅仅是毒草,而是涉及了活生生的人命! 苏明华紧抿着嘴唇,脸色在昏暗灯光下显得异常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坚定,没有丝毫的慌乱。 作为曾经的街道办主任,她深知人间的疾苦与黑暗,墨玉描述的景象在她脑海中勾勒出悲惨的画面。 苏明华下意识地伸手,紧紧抓住旁边女儿的手,宋安沐的手心一片冰凉,但她没有瑟缩,反而用力回握了娘亲一下,传递着无声的支撑。 宋安沐的脸上同样没有了孩童的稚气,那双属于成年灵魂的眼睛里,燃烧着愤怒和冷静交织的光芒。 苏老头在小榻上睁开眼,眼珠里是深不见底的悲愤与忧虑。 他微微摇头,干裂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几下,最终只化为一句低沉沙哑的确认:“…果然是人,他们怎可做这种伤天害理,草菅人命的事!” 苏老头行医一生救死扶伤,最见不得的就是这等残害生灵的恶行。 擦拭灶台的两人也无意识的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赵氏脸上惯有的风风火火被深深厌恶的神情取代,她死死攥着抹布。 孙氏的嘴唇微微颤抖着,眼中是难以抑制的恐惧,她右手捂着嘴,眼睛死死的盯着地面。 陈三罐早已停止了踱步,他拳头攥得咯咯作响,牙齿咬得死紧:“这群人就该是被千刀万剐的畜生!” 就在众人表达自己情绪的时候,一直坐在角落处,手指飞快掐算的柳文渊,手上的动作猛地一顿! 第227章 丧心病狂 他并非是感到气愤,而是像捕捉到了关键线索的猎人,在这一瞬间进入了极度专注的状态。 那双原本半眯着的眼睛里翻涌着震惊与难以置信,以及一种洞悉了真相后的冰冷寒意。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直直钉在桌上那一张粗糙的纸上,那是宋安宇重新临摹出的,记载着符号含义的纸。 院子里安静得只剩油灯燃烧的声音,所有人都感觉到了柳文渊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沉重而严肃的气息。 “鬼符…”柳文渊的声音低沉,脸上露出厌恶的神情。 他深吸一口气,沉默了许久后,才重新开口说:“那哪是什么药引,那是索命的鬼符!他们是要生人活祭!以此来炼制邪丹!!!” “生人活祭?!炼邪丹?!” 听到这骇人听闻的事,众人只觉得有一股寒气从脊梁骨处窜起! 赵氏和孙氏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苏老头再次叹了口气,痛苦的闭上双眼,其他人的反应也好不到哪里去,但无一例外,都是脸色发白。 柳文渊揭露这惊天之秘后,他不再言语,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院子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和油灯摇曳的影子。 那一个个带着血腥地狱气息的词语,如同无形的枷锁,死死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也将这间小小的店铺,拖入了无边黑暗的核心。 翌日晌午,留香居人声鼎沸。 胖虎如同往常一样,大喇喇地坐在角落里,他面前摆着一海碗油汪汪的杂酱面和凉拌小菜,正吃得呼噜作响,额头上沁出细汗。 赵氏笑容满面的端着两个刚出锅的热烧饼走过来,放到胖虎桌上:“虎爷,您的烧饼!趁热吃啊!” “谢赵大娘!”胖虎咧嘴一笑,抓起烧饼就咬了一大口。 正在邻桌收拾碗筷的宋安宇抓住机会,借着弯腰擦桌子的动作,身体巧妙地遮挡了大部分视线。 他以极快的速度,对着胖虎低语道:“虎哥,柳先生说那药引其实是生人活祭,用来炼邪丹的!” 胖虎抓着烧饼的手一顿,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瞳孔剧烈收缩,口中的烧饼仿佛变成了冰冷的石头。 一股寒意席卷全身,但他硬生生压下了翻腾的胃液。 他用力咀嚼着嘴里的烧饼,腮帮子鼓动,借着动作掩饰失神,喉咙里发出一声满足的咕哝:“唔!香!” 随即,他向宋安宇投去一个极其短暂的眼神,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宋安宇直起身,若无其事地端着碗筷走向后厨。 胖虎继续大口吃着面,吞咽的动作比平时更加用力。 周围的喧嚣依旧。 几分钟后,胖虎将最后一口烧饼塞进嘴里,又端起海碗,把面汤喝了个底朝天,粗鲁地用袖子一抹嘴。 他丢下几个铜板在桌上,对柜台方向喊了一嗓子:“宋大哥走了啊!味儿还是那么地道好吃!” 宋瑞峰百忙之中应了一声,胖虎迈着与往常无异,略带些懒散的步子离开了留香居。 阳光刺眼,街道喧嚣,但他只觉得浑身发冷,胃里滚烫的食物也驱不散方才听到那些话所带来的寒意。 生人活祭!炼邪丹! 这些只存在于志怪小说和衙门禁忌卷宗里的词汇,竟真真切切地发生在他眼皮子底下! 那帮畜生,简直连禽兽都不如! 他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穿过热闹的街市,直奔县衙后堂。 周正刚用过午饭,正在书案前处理一份田亩纠纷的卷宗。 他眉头微蹙,看得仔细,笔悬在纸上迟迟未落,阳光透过窗棂,照亮了他眉宇间洗不去的刚正之气。 “大人!”胖虎推门而入! 要报告的事太过严重,他甚至都忘记了需要先敲门。 周正抬起头,看到胖虎难得一见慌张的神色,心头便是一沉。 他将笔搁下:“何事如此慌张?” 胖虎反手关紧门,几步窜到书案前,身体微微前倾,压着声音:“大人,宋家那边有消息,柳先生认出来那账本里的药引,根本就不是什么草药!那是…是生人活祭!钱世铎那帮王八蛋在炼邪丹!” “什么?!咳咳……”周正倒吸一口冷气,呛得剧烈咳嗽起来,脸色瞬间变得灰白! 他扶着桌案边缘,指关节用力到发白,才勉强压下胸口的翻腾。 那双总是透着刚直的眼中,先是盛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随即被一股滔天的怒火和深沉的悲愤取代! 他想起当年在京城,那些为了私欲无所不用其极的丑恶嘴脸。 想起自己因为不肯同流合污,而被构陷贬谪的屈辱。 更想起在南迁路上,自己用粮食试图救助灾民,却被疯狂的人群抢掠一空,若非宋家人仗义援手,他周正和仆从胖虎早已曝尸荒野! 那些挣扎的脸孔,那些绝望的眼神,与此刻听闻的生人活祭重叠在一起,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上! “畜生!一群悖逆人伦,丧尽天良的畜生!”周正一掌拍在书案上,震得笔架砚台都跳了起来。 他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怒火熊熊燃烧,几乎要喷薄而出。 周正并不是迂腐之人,官场沉浮十数载,也深知人性之恶,但用活人炼制邪丹这等骇人听闻灭绝人性的罪行,彻底超出了他所能容忍的底线! 这与当年陷害他的宵小之辈相比,其恶毒程度何止百倍! “大人您息怒,莫气坏了身子!”胖虎连忙上前一步,担忧地看着他。 周正闭上眼,深吸了几口气,强行压下几乎要失控的情绪。 再睁眼时,那怒火已被一种冰寒刺骨的决心所取代。 他重新坐直身体,手指点在桌面上,沉声问道:“消息确切?” 胖虎重重点头,将昨夜李栓柱所见麻袋蠕动的事,详细的说了一遍。 周正默默听着,脸色愈发阴沉,当听到麻袋蠕动时,他放在膝上的手猛地攥紧了官袍下摆。 所有的线索都冰冷而残酷地指向那个令人发指的事实。 “好,我知道了。”周正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波澜,但胖虎却感受到了那种可怕的压力。 “胖虎,你听着,”周正看向身旁人,“此事干系重大,远超贪墨,一旦走漏风声,对方必会狗急跳墙,杀人灭口,宋家,还有我们派去盯梢的人目前都极其危险!” “是,大人!”胖虎挺直腰板,眼神严肃起来,“您吩咐!” 周正快速而清晰地部署:“通知王铁头他们要加倍小心,轮班休整,务必保证自身安全!盯死仓栈的所有出入口,记录所有进出人员车辆时间,尤其注意任何可能运送新货或转移旧货的迹象,让他们千万记住,保命第一,若是发现有任何异常,第一时间撤离并报信,不得擅自行动!” “柳先生认得鬼符,他是关键…胖虎,你亲自去留香居告诉柳先生,本官需要他,需要他尽可能的回忆关于鬼符和邪丹的一切信息,让他暂时不要离开留香居,以防遭遇不测。” “本官会调阅所有与钱世铎等人相关的过往卷宗和文书往来,寻找更多实证或蛛丝马迹,同时,我会以巡视田亩治安为由,加强镇外道路巡查,以防他们转移祭品。” 他眼神坚毅如铁:“此等滔天罪恶天理难容,既然撞在本官治下,便是拼了这身官袍,豁出这条性命,也定要将这伙魑魅魍魉揪出来,将这毒瘤彻底拔除!还留下镇一个朗朗乾坤!” “是,大人!”胖虎被他话语中的凛然正气所感染,胸中同样激荡起一股热血,“我这就去办!您放心!自古以来都是邪不胜正,咱们定叫这些恶鬼无所遁形!” 他深知此行凶险万分,但跟随周正多年,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尤其是面对如此丧心病狂之敌,更激起他心中那份朴素的正义感。 胖虎转身,步伐坚定地推门而出,快速消失在衙署的走廊里。 周正独自留在房中,午后的阳光洒满书案,却驱不散他周身弥漫的沉重寒意,他再次拿起那份田亩纠纷的卷宗,上面的字迹却模糊起来。 他缓缓放下,目光投向窗外热闹的街市,那寻常的烟火气此刻显得如此脆弱。 周正闭上眼,仿佛能看到破败仓栈角落里那些蠕动的麻袋,能听到那微弱的呜咽… “生人活祭…”他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毒的针,扎在心口。 再次睁眼时,眼底只剩孤注一掷的决绝。 他铺开一张空白信纸,提笔蘸墨开始书写,为这场即将到来的,你死我活的暗战,部署着致命的棋局。 第228章 送信出去 周正那一掌拍在书案上的巨响犹在胖虎耳边震荡,随着他踏出县衙二堂沉重的门槛而渐渐模糊。 午后金晃晃的阳光泼在衙署青石板地上,亮得刺眼。 县衙前街上小贩吆喝声,车马辚辚声,孩童嬉闹声喧腾入耳,是最寻常不过的市井烟火。 胖虎的身躯被裹在阳光下,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皮肤下的每一寸血肉都绷紧了,寒意透骨。 之前听到的几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那颗滚烫的心尖子上,留下焦糊的腥气。 他加快脚步,身影混入熙攘人流,看似漫无目的,却七拐八绕,将那些可能投来的视线甩脱在身后。 大人的部署言犹在耳:通知王铁头他们加倍小心,命轮休整,保命为上!盯死仓栈! 县衙二堂内,窗外市声鼎沸,周正悬笔于半空,一滴饱满的墨汁悬在笔尖,将落未落。 他的动作仿佛被无形的枷锁束缚了,迟缓沉重。 眼前模糊地浮现出一张温和中带着威严的脸庞,那是他的嫡亲兄长,当朝左丞相周严。 记忆中兄长沉稳的声音穿过岁月,清晰地在耳畔响起:“阿正,水清无鱼,过刚易折。” 彼时年轻气盛的他对此嗤之以鼻,只觉兄长太过世故,少了那份顶天立地的刚正。 如今想来,兄长眼底深藏的或许并非妥协,而是对至亲手足的告诫,不忍看他四处碰壁,头破血流。 周正的手微微颤抖,那滴墨终究坠落,在信笺天头洇开一小团浓得化不开的黑晕,恰似他此刻的心境。 喉头滚动,他压下翻涌的情绪,笔尖终于落向纸面。 起笔尚算平稳,叙述近日县务繁重,民生尚安之类的闲语。 然而,当笔锋滑至关键之处,字迹骤然变得凌厉而急促,又如同悬崖勒马般猛地克制住奔泻之势,竭力收束,以最朴拙却也最隐晦的字眼曲折表达,如刀刻斧凿。 “…兄长安启:弟于留下镇所察,非止贪墨渎职,此地竟有县丞钱世铎勾结地方,行灭绝人伦之事!其以药引为名,实行生人活祭之邪祀!证据虽初显,然其势已成,爪牙甚众,弟恐力有不逮,更恐稍纵即逝,遗祸无穷!此獠所图甚大,其行径之恶毒,骇人听闻,弟已身陷危局如履薄冰,恳请兄念及苍生,速遣心腹精干数人,秘赴留下镇助我!迟恐生变,若弟不幸出事,家中老小…” 笔尖在“老小”二字上狠狠一顿,墨迹再次泅开,模糊了字迹,也将那未尽之语堵在喉咙里。 周正抬头,双眼布满了血丝,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才生生压下那股决堤的悲怆。 他定了定神,快速蘸墨,在末尾补上“兄万勿惊动旁人”数字,几乎力透纸背。 待墨迹干透,周正指尖有些发冷,将信纸反复折叠,折成一个特殊的方形记号,旋即塞进一个事先准备好的细小薄壁竹管内。 蜡油熔化,仔细地封住竹管口。 再取厚实坚韧的桑皮纸将这蜡封的竹管严严包裹住,外层再次浇上滚烫的火漆。 最后,这被层层防护的小卷,又被置入一个朴实无华,没有任何标记的木匣中。 匣盖合拢的那一刻,他以指腹按上家族特制的,极少示人的梅花纹玉印,重重的印在那块被特意刮毛,只待此刻的厚重火漆之上! 三重火漆! 三重禁制! 一个小小的木匣,此刻却重逾千钧。 “老福!”他沉声唤道。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门房应声推门而入,垂手侍立。 周正将木匣郑重递给他:“此物十分贵重,你持我私印,速去镇西威远镖局寻孙镖头,就说有批老山参,需即刻送往京城朱雀大街周府,务必亲手面交大老爷周严本人!镖银双倍付讫,告诉他,走那条旧商道!” 那条道崎岖隐秘,耗时稍长,但胜在少人知晓。 “是,大人。”老门房伸出双手接过木匣,将其紧紧揣入怀中,佝偻着背缓缓退出门外。 留香居后厨。 日头正烈,前堂的喧嚣如同涨潮的海浪,一波波涌进通往后厨的门帘缝隙里。 锅碗瓢盆的碰撞声,赵氏的吆喝声,灶膛里柴火噼啪声交汇成一片。 苏明华脸上端着热络的笑,手里稳稳端着一大盘刚出锅,热气腾腾的白面大肉包子从后厨往外走。 正巧一个常客端着空海碗过来,随口笑问:“诶,老板娘,今日怎不见柳先生在门口掐指头算卦了?还想请他看看我这趟远门顺不顺哩!” 苏明华脚步不停,眉毛都没动一下,语气自然得像在说今天天气好:“嗐,您说柳先生啊!这不是昨儿夜里嘛,心血来潮观星推演,许是感召天机太过伤神,夜里露重又着了凉!天不亮就咳得厉害,嗓子也哑了! 我爹说他这是伤了元气,给开了方子让他在后头静养着,千万别动气,也别让人搅扰,怕冲了神气儿!” 说着她还朝后院方向努努嘴,表情煞有介事。 “哦哦,这样啊!”那食客恍然,面露关切,“那是该好生歇息!等柳先生大好了我再来求一卦!” 说罢端着空碗走了。 门帘落下,隔绝了大半喧嚣。 逼仄的后厨热气蒸腾,油烟子糊在油腻腻的泥墙上。 角落里的小矮凳上,柳文渊身上特意裹了件不合时宜的,灰扑扑的旧棉袄,整个人缩肩弓背的坐着。 赵氏和吴氏假意在忙碌着,耳朵却像支楞起来的天线。 宋瑞峰则坐在旁边一张小马扎上,手里机械地择着菜叶。 宋安沐和宋安宇也悄悄溜了进来,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众人都在认真的听他讲诉。 柳文渊抬起眼皮:“那邪丹真名唤做七煞夺元丹!歹毒到没边儿了!”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那空气里都带着血腥气:“是要取生辰八字契合的童男童女心头精血为引!听着是心头血,却非一刀毙命那般痛快!” 柳文渊眼底露出深深的厌恶:“是以针锥刺穴!于特定阴邪时辰,一点点逼出心头至精至热之血!孩子被捆着动弹不得,哭都哭不出声儿,需受尽折磨!这一点心头血兑以朱砂,水银,孔雀胆,还有腐心草末儿…” 他如数家珍般报出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毒物名称,最后咬着牙道:“再用所谓三昧邪火熬炼!成丹服用!” 后厨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连灶火的噼啪声都显得格外遥远。 柳文渊语气急促,带着抑制不住的颤音:“吞下这丹的人起初确实精神陡增,红光满面,走路带风,力气也似乎大不少,看着就像返老还童了!可这都是七煞在夺他自身那点子本源根基!抽魂吸髓一般!不出十几年必定元气枯涸!五脏六腑如同枯朽的木头,一点一点衰败烂掉! 死时皮包骨头浑身腥臭,形同恶鬼!在下早年在西南一处荒僻小镇躲雨时,遇上个风烛残年的老翁,裹着一身烂布,缩在破庙角落等死,他当时喝多了山里劣质的烧刀子,痛哭流涕拉着我念叨。 说他亲眼见过儿子被抓走,后来被当作药渣子扔出来,就是这般死状,那老翁哭完就断了气,我那时…只当他悲痛过度说的疯话怪谈,谁能想到…谁能想到竟真有其事!真有人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 他的话语如同一把冰冷钝刀子,在每个人神经上缓慢地割过。 一股无法言喻的寒意和反胃感骤然从吴氏脚底板冲上头顶,她正拿着一个粗陶碗的手剧烈一抖。 只听“哐当”一声脆响! 粗厚的陶碗砸在泥地上摔得四分五裂,碎片带着油花飞溅开来! “啊呀!”吴氏下意识惊叫一声,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惊恐万状地望向柳文渊,仿佛他口中那些可怕的景象就在眼前发生。 第229章 活的证据 “哎呀喂我的娘诶!”赵氏几乎是同时扯着嗓子喊了起来,那尖利的嗓门瞬间压倒了碗碎声和吴氏的惊呼。 赵氏眼角瞄到门外有探头往灶房里头张望的食客,她猛的直起腰,大声道:“瞧你那怂样儿!没事没事!没扎着人!就是手滑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岁岁平安!岁岁平安啊!” 她一边说着,一边蹲下身,快手快脚的去拢那些碎片,抬头时还用带有警告意味的眼神,瞪了儿媳一眼。 吴氏被她这一瞪回过神,也赶紧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连声道:“对对!手滑了!这碗是有点太沉了…” 宋家姐弟的呼吸都快停了,宋安宇像只警觉的小豹子,无声地窜到后巷的窄门前,眯起一只眼,从门板缝隙向外窥探了半晌。 确定没有可疑身影,才稍稍松了口气,扭头朝里面轻微的点了下头。 宋瑞峰不动声色地挪动身子,靠近后那扇对着侧街小摊贩方向的透气小窗,佯装擦拭窗棂上的油污,目光却警惕的扫视着窗外零散的摊贩和行人,耳朵仔细分辨着可能的脚步声。 宋安沐也悄然挪到灶房门口,借着挡住门的动作,小心地将本就垂落的厚布门帘又向下拽了拽。 众人继续刚才的谈话。 午后的暖风拂过街面,带来一阵浓郁的药香味。 杏林堂里,苏老头刚刚送走一位风寒病患,将问诊的脉枕擦拭干净。 铺子里此刻略显冷清,只有两个街坊靠在柜台边闲聊。 一个年轻妇人忽然拉着个男孩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 妇人约莫二十七八岁,穿着洗得发灰的碎花布衫,头发有些蓬乱,脸色苍白中透着明显的惊慌。 被她紧紧攥着的小男孩约莫五岁上下,瘦得颧骨都凸出来了,蔫蔫地耷拉着脑袋,嘴唇干裂泛白,眼神涣散无光,脸上透着一种惊惧麻木。 “大夫!大夫!快给俺家的狗剩看看!”妇人的声音急促带着哭腔,眼睛红肿,“他…他不舒服好些天了!啥也吃不下,夜里就发噩梦惊醒,浑身哆嗦!俺瞧着他…眼瞅着就瘦了圈了!这可咋办才好啊!” 她语无伦次,焦急地描述着。 苏老头看那妇人的神情焦虑不似作伪,但更让他在意的是那孩子,蔫头耷脑,脚步虚浮,根本不是普通的病弱乏力能解释的虚弱。 “莫慌,莫慌,先坐下。”苏老头说话的声音温和而沉稳,带着一股令人安心的力量。 他抬手示意那妇人坐下,随后自己绕过诊案,走到孩子面前蹲下身,保持平视:“来,让爷爷看看。” 苏老头动作轻柔地拉过孩子细瘦的手腕,食指,中指,无名指,三指并拢,轻轻搭在孩子的脉门处。 甫一搭上,他的心就猛地一沉! 那脉息跳得极其轻浮散乱,如同风中残烛,忽快忽慢,又涩又弱! 这绝不是什么风寒感冒或者积食厌食能有的脉象! 这是精血耗损过度,心神失养元气大亏的危脉! 苏老头压住心头的惊涛,面上波澜不兴,他抬眼仔细审视着男孩的面容,脸色苍白,眼下泛着浓重的青黑色,嘴唇透着不正常的淡紫,眼神更是呆滞惊惶,不敢与他对视。 孩童天性应是懵懂无畏才对,何来如此深重的恐惧? “乖孩子别怕,把手伸出来,让爷爷看看。”苏老头温声引导着。 男孩怯生生的,怕被责罚般,缓慢的,极不情愿的伸出了两只小手。 手腕细瘦伶仃。 就在那孩子小臂内侧,靠近手腕脉搏跳动之处,苏老头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左右两只手腕上,各有一圈细小的青紫色淤痕! 像是被极细的绳索长时间用力捆绑留下的勒印,勒痕的边缘还有轻微的摩擦破皮,结了细小的血痂,绝不可能是摔跤磕碰造成的! 尤其是左侧手腕,那痕迹更深,颜色也更浓重淤滞! 更可怕的是,当孩子因紧张而转动脖颈时,苏老头眼角的余光甚至瞥见那小小的领口之下,隐约也透出了类似的青紫印痕! 恰在此时,妇人也因紧张焦急,想伸手去替孩子拉一拉遮掩的手腕衣袖,她的动作带着乡下妇人的粗笨。 稍一抬手,左侧衣襟的下摆内侧便露了出来。 苏老头在那已经洗得发白的碎花蓝布内侧靠近膝盖的位置,看到了沾着几块不起眼的,干涸发硬的泥渍! 他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这颜色!与墨玉大人描述的那种褐色泥土如出一辙! 角落里,陈三罐心不在焉的整理着斗柜里的药斗子,实则他在竖着耳朵关注着这边动静。 那双眼珠始终在这对母子身上打转,苏老头示意妇人稍安勿躁,转而走到药柜前提笔准备开方子。 陈三罐佯装配合,凑过去帮忙研磨药末,他借着俯身拿取脉枕放在诊案上的机会,身体看似无意地靠向母子两人,他鼻翼微微翕动,如同嗅到了奇珍异馐的老饕。 瞬间,一股混合着铁锈的微腥,以及若有若无的甜腻腐败味,还有某种难以名状的草木焦糊味的奇特气息,钻入了他的鼻腔中。 陈三罐的动作微不可察地一顿,眼睛眯成一条细缝,眼底精光爆闪! 没错了!就是这个味儿! 墨玉描述的泥土和气味,此刻在这对母子的衣襟袖口之间,陈三罐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后脑勺! 宋安沐恰巧在后间的小屋分拣晒好的药草,隔着门帘缝隙,她敏锐地捕捉到外面诊堂里异常的沉寂氛围。 以及外公和三罐叔那极力掩饰却依旧透着紧绷的动作和细微表情,小丫头心思玲珑,立刻明白了七八分。 她动作飞快,从水桶里舀了两碗清水,又进入空间,取出半碗灵泉水混在一起,端着两碗水走到前堂。 “婶子,您喝口水润润嗓子。”宋安沐的声音清脆,她先将一碗水递给焦虑不安的妇人。 随后,才将另一碗水递给小男孩:“小弟弟你也喝点水,喝了水就不那么难受了,生病就要多喝水呀。” 妇人正口干舌燥,她感激地接过去,咕咚咕咚的喝了几大口。 那叫狗剩的孩子怯怯的看了看眼前漂亮的小姐姐,又看了看那碗清澈的水,在宋安沐鼓励的目光下,他终于伸出瘦小的手接过碗,凑到干裂的唇边,小小地啜了一口。 清凉的水带着难以言说的甘甜滑入喉咙,小孩动作一顿,紧接着像是许久没喝水的小狗,又像是被那奇异的感觉驱使,他将碗凑到嘴边大口吞咽,很快,大半碗水就见了底。 几乎是肉眼可见的,小孩那原本苍白如纸的小脸,竟以惊人的速度泛起了一丝红润! 涣散失焦的眼神也凝聚了些许光亮,原本只能倚靠着娘亲的身子,也似乎稍稍挺直了一点。 他放下碗,舔了舔湿润的嘴唇,黑白分明的眼睛带着一点奇异的轻松感看向宋安沐。 小孩断断续续的说:“姐…姐姐…这水…甜的…身上…好像…好像没那么沉了…不…不那么想睡了…” 妇人原本还沉浸在自己的焦虑忧愁中,此刻听到儿子的话语,又亲眼见到孩子脸上那抹淡红晕,原本死气沉沉的眼里,爆发出狂喜的光芒! 她一把攥住宋安沐的小手,激动的道谢:“谢谢!谢谢小姑娘!真是谢谢你了!喝了你给的水,俺家狗剩精神头儿看着好多了!谢谢小神医!谢谢老神医!” 苏老头正写着方子,闻言笔下一顿,陈三罐在药柜后,眼中最后一丝疑虑彻底烟消云散。 灵泉水的效用! 孩子短暂恢复生气的反馈,妇人同样喝了混有灵泉水的水,两人却给出了截然不同的反应。 所有的线索都像冰冷的钢针,不容置疑地刺穿真相。 这对母子,不久前就在那污秽的仓栈里,经历了非人的采血! 那碗水,只是短暂的缓解了孩子被夺去精血后枯竭感。 他们是被用过又被放回的猎物,是飘荡着血腥邪术的活证据! 第230章 信息汇集 日头略略西斜,光线的热度消退了些许,留香居后院的角落里,柴火垛旁临时支起了一张小小的方桌。 桌上一小碟切得整齐的酱腌咸萝卜丝,一碟碧绿的盐渍野菜,几个白刚蒸好还在冒着热气的杂粮馍馍。 还有一大海碗熬得奶白浓郁,浮着翠绿葱花的骨头汤。 后门处传来三短一长的叩击声,宋安宇起身去开门,胖虎快速进门,额头上还带着赶路渗出的细汗。 他一眼扫见桌上的吃食,喉咙下意识地咕哝一声,毫不客气地大马金刀坐下,抓起一个杂粮馍馍就狠咬了一大口,腮帮子鼓囊囊地嚼着。 但他的眼神却没有半分往日的松弛,压着声音对两个小的说:“消息我告诉大人了!气得不轻呢!但该安排的都安排妥了!我这次来就是大人让我找柳先生问些事情的!” 很快,裹着旧棉袄,一脸“病容”的柳文渊被叫到了小桌边坐下。 胖虎灌了一大口汤,抹了把嘴,急切又克制的看向他。 柳文渊会意,声音沙哑低沉,如同在汤碗蒸腾的热气里飘:“那邪丹名七煞夺元丹,歹毒无比,非得取生辰契合之童男女心头血为引不可,掺杂数种奇毒,炼制繁琐,其中必有浸淫此道的方外妖人主谋!如今看来,人证物证怕还在那仓栈之内困着,迟一刻便多一分惨祸!” 他将关键处又扼要讲述了一遍,语速因急切而更快。 胖虎听着,一口馍馍含在嘴里嚼得没了滋味,脸色越来越黑沉。 那些歹毒细节每一次听都像钢针扎心。 半晌,他才闷着嗓子憋出一句:“他娘的!比生啃黄连还苦!” 宋安沐趁机将杏林堂里那对母子的情况快速说了一遍:“他手腕上有很深的绳子勒痕!我外公说那印子不像摔的!还有那泥巴印子,跟仓栈那地方的泥一模一样!而且三罐叔凑近闻了,说他们衣服上有股子怪味儿,是仓栈那里才有的!” 胖虎握着馍馍的手攥紧! 果然那破仓栈就是虎穴狼窝! 这对母子就是刚从鬼门关爬出来的活口!人证啊!活生生的人证! 就在这死一般的沉凝重压在小院上空,连咀嚼声都变得艰难时。 一直慵懒地瘫在留香居倾斜的灰瓦屋顶最高处,享受着温暖夕照余晖的黑猫,停止了舔爪的动作。 那双在阳光下如流淌熔金般的眼瞳,收缩成两道冰冷的细线! 它的头颅微微转动,目光看向对面的街角,那里出现了一个挑着空货担,穿着普通粗布短打的汉子,正佯装歇脚,背靠着墙角阴影。 但此人的眼睛却一直黏在留香居的后门和后巷方向! 片刻后,另一个同样装扮的人走过来,与他低声交谈了几句,随即又分开,一人拐入一条小巷的深处,后一人则蹲下身,假意整理草鞋,手指却飞快在泥地上划拉了一下。 墨玉的瞳孔微微转动,视线扫过对面巷口一个卖针头线脑,却心不在焉的老妇,又瞥见斜对门茶寮屋檐下阴影里一个看似打盹,实则眼缝微张的闲汉… 它没有多余的动作。 墨玉慵懒的站起身,拉长身体伸了个懒腰,然后灵巧地从那屋顶上跃下,四足无声的落在后院处。 它慢悠悠踱了几步走到桌边,宋安沐低头看过去。 墨玉“喵喵”的说着:“镇西方向发现三处新的布控点,至少有三人。” 宋安沐面上丝毫不显。 她极其自然的蹲下身,手伸进袖口里摸索着,掏出来一些小鱼干。 宋安沐喂给黑猫,用孩童逗弄宠物的甜脆语调说着:“乖乖墨玉,饿了吧?吃鱼干哦!” 她的手同时温柔的抚摸着墨玉柔顺的脊背毛发,就在这个动作的掩护下,宋安沐的嘴唇贴在黑猫耳朵上。 以极轻极轻的气流送出四个字:“已知,勿动,照旧。” 墨玉喉咙里发出满意的一声轻细“喵呜~”,仿佛只是享受着小主人的抚慰和零嘴,用毛茸茸的脑袋亲昵地蹭了蹭宋安沐的手心。 随即站起身,旁若无人跳上旁边一捆高高的干柴堆,选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假寐起来。 胖虎将最后的馍馍塞进嘴里,又端起大海碗,仰头将浓汤一饮而尽。 “嗐!舒坦!”他重重放下碗发出满足的叹息,粗着嗓子朝前厨方向喊了一嗓子:“老夫人!汤熬得忒地道!比昨儿的还香!饱了!走啦!” 他动作有些夸张的站起身,拍了拍沾在衣裳前襟的馍馍渣,对着旁边的柳文渊和刚从厨房探头的吴氏点头笑了笑,咧出一个大大咧咧的笑容。 随即转身,迈着那万年不变,略显懒散的八字步,摇摇晃晃地推开后院小门,消失在巷口光影交错里。 仿佛只是进来蹭了一碗汤,吃饱喝足后,就心满意足的溜达走了。 后院门被轻轻合拢上。 前堂的喧嚣隔着几重门板隐隐传来,柴火堆上墨玉发出呼噜声。 夕阳的最后一抹金色沉入屋脊之后,小院里的光线骤然暗了下来。 吴氏的大嗓门穿透布帘从后厨传来:“虎爷走了?嚯,今儿汤里肉骨头足!香得他怕是连碗底都舔了吧?” 她声音带着刻意的轻松,像是在努力搅动院里的凝滞。 宋安宇没应声,他走到后门边,将耳朵紧紧贴在冰凉的门板上,屏息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 狭**仄的后巷死寂一片,偶有远处一两声犬吠撕破夜空,显得空旷而瘆人,反而更加重了那份无处不在的窥伺感。 他听不到脚步,听不到呼吸,却能感受到黑暗中有眼睛在转动。 “先吃饭吧,别杵着了。”宋瑞峰低沉的嗓音响起。 他率先走到石桌前坐下,拿起一个尚带余温的杂粮馍馍,用力咬了一口,有种食之无味的吃着。 油灯微弱的光芒在他紧绷的侧脸上跳跃,勾勒出深刻的阴影。 苏明华从后厨掀帘子出来,手里端着两碟炒好的菜,也坐到桌旁。 她拿起筷子给儿女的碗里各夹了一筷子,动作平稳,但放下筷子时,指尖却微微抖了一下。 桌上那碗骨头汤已经冷了,油花凝结在表面,散发着淡淡的腥气。 小小的院落里,油灯的光晕是唯一的温暖,却照不透这沉沉的夜幕。 每个人都在沉默地咀嚼着食物,咀嚼着这压在心头的恐惧和焦虑。 外面的世界越喧嚣,越显得他们像被无形的囚笼隔离。 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可能被暗处的眼线放大并解读。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翌日清晨。 杏林堂的门板刚刚卸下,带着晨露微凉的气息。 药草的苦香弥漫在晨曦中。 昨日携子求诊妇人的身影再次出现在门口,脸色比昨日更加憔悴,眼下的乌青浓得化不开。 她手里紧攥着苏老头开的药方,几乎是哀求的看向诊案后的人:“苏大夫…我、我家狗剩他…昨天喝了药,夜里倒是不怎么惊醒了,但…但还是恹恹的,饭也吃不下几口,只抱着水碗喝,人也没啥劲儿…您再给看看吧?” 苏老头不动声色的颔首,说话的语气依旧温和沉稳:“娃儿的身体虚耗得厉害,药非一时之功,请进后间稍坐,待老夫再为令郎细细诊脉。” 妇人千恩万谢,忙不迭的拉着无精打采的狗剩进了后间诊室。 苏老头仔细复诊,孩子脉象确实还浮弱,但比起昨日的惊弦之危,多了些许滑润,不再是纯粹的枯竭。 显然昨日那副精心配伍,重在固本培元,却隐含着几味压惊安神药材的方子起了效果。 但他同时也注意到妇人的状态极差,整个人摇摇欲坠,眼神恍惚,看来她昨夜过得并极不安生。 “娃儿的情况暂时稳住了,但还需小心将养,万万不可再受惊扰。” 苏老头一边提笔在原有的方子上斟酌加减一两味药的份量,一边缓声对妇人道:“你这当娘的看顾孩子也不能把自己身子熬垮了,心神不宁,气虚神散,也要吃些东西补一补才行。” 他说着,笔锋一转,看似随意的在药方末尾空出的角落,添了一行蝇头小字:当归首乌三份,黄芪一两,龙眼肉少许,文火煎汤当茶水饮,安神补气。 这几味药确实是补气血安神的,但“文火煎汤当茶水饮”这几个字的写法,与前面药方笔迹有微妙的区分,稍显潦草随意,更像医嘱提醒。 “拿着方子,去前面抓药吧,按方服用,大人小孩的我都写在上面了。” 苏老头将方子递给妇人,目光平静的看了她一眼。 妇人双手接过那张薄薄的纸,如同捧着救命的稻草。 她根本没细看后面的那行小字,只一个劲的连连道谢:“谢谢老神医!谢谢老神医!这药钱…” 妇人摸着粗糙的纸面,后面的话哽咽在喉咙里。 “悬壶济世是本分,你去抓药便是。”苏老头无所谓的摆摆手,示意一大早就过来帮忙的外孙女带她出去。 第231章 暗中部署 宋安沐乖巧的领着这对母子来到前堂柜台,从等在柜台后面的陈三罐手中,接过那副沉手的药包。 就在递药给妇人时,她飞快将一个油纸包塞进妇人没提药的手里,并用气音低语:“婶子这个给你,回家饿了就吃一点,是晒干的肉脯,煮汤的时候也能加点提味,别饿坏了。” 油纸包里的东西被她用灵泉水浸泡过,希望小孩吃了身体能好点。 妇人一愣,攥着那有些微硬的小包,眼圈瞬间红了,她嘴唇哆嗦着,只发出不成声的哽咽。 与此同时,留香居后院小柴房临时改成的静养室里。 油灯彻夜未熄,昏暗的光线下,柳文渊枯坐在一张小马扎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面前一张摊开的宣纸,上面还只落了寥寥几笔炭痕。 他头发有些散乱,脸色比昨日装病时更像几分病容。 嘴里一直无声地念念叨叨,眉头紧锁,几乎在额心拧成一个死结。 “七煞夺元…七煞夺元…”他喃喃自语着,两只眼睛时而空洞,时而爆出精光,“主持者必是深谙诡谲邪术的妖人,当年听故事时只当听个稀奇,那人当时好像…” 他用力揪着自己的胡须,表情痛苦挣扎:“说他什么样子来着?黑?瘦?高?矮?穿什么袍子来着…” 吱呀一声轻响。 小柴房的破木门被推开一条缝,宋安宇端着碗冒着热气的粟米粥和小咸菜走了进来。 “柳先生,吃点东西。”他声音放得很轻,将东西放在一旁的小几上。 眼神落在那张只有几笔潦草轮廓的纸上:“您还在想那妖人的模样?” 柳文渊像是被惊醒,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带着深深的疲态和恼恨:“想破头了!那老酒鬼当时说得颠三倒四,提过一句半句那妖人!他似乎说那人总提个什么铃铛?还是…对了!好像说那妖人指甲缝里总是黑乎乎的…像是…像是常年弄那邪毒药渣子沁进去的!袍子的颜色记不得了…” 他说着说着,语气又不自觉得沮丧了下来,伸手烦躁的抓着头皮。 宋安宇没有催促,他转身从门后挂着的小布袋里,摸出几根削尖的细炭条和一张裁好的硬纸。 没有追问袍子颜色这种模糊的线索,他捕捉到的是那两个关键点:指甲缝藏黑垢,行止时可能有铃铛。 这可能是那人的法器,或者是他习惯性的饰物。 他拿起一根炭条,在硬纸上飞快落笔,线条简洁而有力,几笔便勾勒出一个枯瘦男人佝偻的侧影骨架。 在右手位置,他用密集的点和细线,着重描绘出几个指甲边缘模糊污黑的效果。 停顿一下,他又在人物腰间的位置,用极细的线勾勒出一个模糊垂挂物的轮廓,似是铃铛。 “您看看,大概…是这个感觉?”宋安宇将画递到柳文渊眼前。 柳文渊的视线恍恍惚惚的落在那简洁却抓住了神韵的几笔上。 那模糊而诡异的轮廓,那特意强调的指甲污垢,还有腰间那似是而非的铃铛… 某种记忆深处被尘封的恐怖画面仿佛一下子被勾了出来! “对对对!”柳文渊手指敲击在小几上,声音带着点神经质的兴奋,“就是这个味儿!那种阴惨惨的感觉!指甲!就是指甲脏!腰里总叮当个啥,虽然模样儿细节记不清了,但这路数就是这路数!” 他看着宋安宇,眼神复杂又带着如释重负的狂喜:“好小子!你天生就该吃画骨描魂这碗饭才对!” 就在此时。 县衙二堂窗户大开,晨光涌入,却驱不散室内的凝重。 胖虎的身影立在周正书案前,如同磐石:“大人!昨夜收到回报!镇西破庙后墙根,王家染坊废料堆角,还有码头往西二里地,那片乱坟岗子路口,都发现了新脚印!深浅不一,来回趟过几趟!绝对不是过路的! 其中一个鞋印子前头钉了铁掌,旁边脚印泥里还半埋着半截没烧透的竹签子,还有…在染坊那边的矮墙根上,刻了个歪歪扭扭的符号,王铁头说瞧着像个小乌龟,但背壳上有三道横!像是某种计数或者标记方位的!” 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继续道:“那对母子那边,阿彪一大早就猫在钱家附近那片芦苇荡里了!他说除非野猪下山撞塌墙,否则他眼皮都不带眨的盯着!” 周正默默听完,脸上沉静如水,眼底的寒冰却在不断加厚。 他手指无意识的敲击着光滑的案面,发出沉闷而有节律的笃笃声。 布控点,符号,暗号递药,妇人居所附近的布防… 所有的信息都在他的脑中高速运转着,拼合起来分析着。 “嗯。”他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却蕴藏着决断后的风暴,“让王铁头他们继续盯着,记下每个生面孔出现和离开的时间和去向,其他一概不管,尤其告诫他们,绝对绝对不能靠近那仓栈五百步之内!命比纸薄,只有留着命才能办事!” 他加重语气:“阿彪那边也一样,让他务必藏好!非到图穷匕见之时切勿现身!那对母子是活路引子,动一根头发丝都可能断了线索!” “是!大人!”胖虎声音压抑着激动。 “还有,”周正的目光投向窗外热闹起来的街道,“午后你带几个人,就说奉本官之命例行巡察治下治安,巡官需整备队伍,带上县衙所有能动的差役捕快,再召集镇上丁壮人手二十名,凑足三十人,备齐水火棍佩刀,从县衙大门正街开始,沿着东西南北四大主道,声势赫赫的去巡逻!把所有的街巷都趟一遍!告诉百姓新县令体察民生,严防宵小!” 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让那些人看看本官还在按部就班地做我的县太爷!我的眼睛,就盯着那些鸡鸣狗盗的破事呢!这样,那真正要害之处反倒松了!给他们来个灯下黑!” 周正决定主动去搅浑这潭水! 用明面上的声势浩大,来掩盖暗地里的惊涛骇浪,同时也向那些藏匿在黑暗中窥伺的眼睛传递一个信息。 周县令不知情。 他还在管他的治安杂事。 更大的动作,才能搅动沉渣! 胖虎立马接受到周正的信号:“明白!大人!我这就去办!保证敲锣打鼓的让全镇都听见!” …… 日影西移,将近申时。 留下镇往日还算平静的街市,陡然被一种迥异的气氛打破! 县衙大门轰然洞开! 只听得院内号令声短促有力! 紧接着,踏踏踏踏踏踏踏…杂沓而沉重的脚步声远远响起! 一支多达三十人的队伍从县衙正门鱼贯而出,当头的是胖虎,他穿着一身粗布短打劲装,外面套着半旧的皮甲,腰挎长刀,气势汹汹! 他身后跟着十几名挎着腰刀,手提铁尺锁链的县衙捕快差役,队伍中段簇拥着二十名青壮民夫! 虽都是穿着布衣短褐,但手里拿的却都是崭新的齐眉长水火棍,齐刷刷挺立,步伐竟然也还算整齐! “大人有令巡察治下!保境安民!震慑宵小!”胖虎身边一个嗓门贼大的差役扯着喉咙吼出号子。 “威——武——!” 队伍轰然应诺,声浪震得路旁茶楼窗纸都嗡嗡作响! 水火棍重重顿在地面! 砰砰砰砰! 尘土随之扬起! 腰刀与铁链碰撞,发出哗啦啦的金属锐响,脚步轰然踏进。 巡游正式开始! 这支明显带有武力展示性质的队伍,沿着东大街,一步一顿,水火棍每几步就整齐有力地顿在地上,发出震撼人心的“砰砰”声! 口号声此起彼伏:“严防偷盗!清查游闲!” 所过之处,行人商贩无不惊疑侧目,小摊小贩紧张的往自家摊位缩,路边的闲汉一溜烟躲进巷子深处。 孩童的嬉闹声瞬间消失,只有母亲惊恐捂住孩子眼睛的动作。 整个留下镇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雷霆”巡查搞懵了! 人人都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猜测着这新来的县太爷在想什么,为何突然搞出这么大的阵仗。 胖虎走在最前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表面虎着脸按着刀柄,一副尽职尽责要抓贼的样子。 眼底的余光却在人群中,楼阁窗户后,巷口阴影里快速扫视捕捉! 几个鬼祟的身影混杂在避让的人流中,明显脚步有些慌乱,眼神闪烁的朝着远离队伍的方向疾走! 胖虎眼尖,看到其中一人,正是报告里,那个钉铁掌鞋印的主人! 另有两个陌生面孔也神色仓皇,贴着墙根试图隐匿! 胖虎心头冷哼:这群人果然都在街面上,大人这招敲山震虎,把水搅浑的举动,真是太高明了! 他不动声色,朝着旁边一个小头目递了个眼色,下巴微抬,目光指向那几个可疑人溜走的方向。 那小头目心领神会,但并没有立刻实施追捕,只是更用力的顿着水火棍,吼着号子,继续维持着这浩大的声势向前推进着。 去追? 暂时没必要! 吓出来,才是他们的目的! 第232章 馋鬼再现 县衙后堂暗室。 几缕穿透高窗的冷冽阳光,驱不散这方寸之地的凝滞。 胖虎粗重的呼吸尚未平复,他抬手抹了把额上滚下的汗珠,油光在黢黑的皮甲上映出小片斑驳。 “大人!”他压低嗓门,带着巡街归来的亢奋与警觉,“成了!钉子全他娘的蹦出来了!” 他扳着手指逐一细数:“统共有五个生面孔,眼神直往人堆里扎,里头有个穿钉掌鞋的兔崽子最慌,朝码头的方向溜了,半道还跟西街口摸出来那俩对了个眼色!” 胖虎的手掌往空中一劈:“绝了大人!您这招搅得他们五内俱焚!巡街时满大街静的,怕不是连掉根针都能吓掉他们半条命!” 周正站在舆图前,手指无意识的划过舆图上代表仓栈的一片墨痕,指腹下的线条冰冷僵硬。 “水浑了,”他哑着嗓子开口,“沉渣就得往外翻。” 他收回手负于身后,在暗室里来回踱了两步,脚跟沉沉碾过石板地。 “传令,”周正停步,目光刺向舆图上几处朱砂点出的要害,“一,所有暗哨眼睛撑开,那个钉铁掌出入的去处,踩过的每一寸泥都盯死了,二,钱家四周再加一班岗,动静不许大,影子都不准多一个!三…” 他转过身,那张削瘦刻板的脸,此刻在微弱的光线下透着一股渗人的冷静,唯独眼瞳深处,有冰冷的火焰在无声灼烧。 “仓栈那边,怕是憋不住要挪窝了,就让他们挪,但挪到什么时辰,走哪条沟沟坎坎,都得给我摸得比自家炕头的席子还清楚!” “是!”胖虎胸腔里滚过一声低吼,抱拳时皮甲铮然作响。 他转身欲走。 “慢着。” 周正的声音将他钉在原地。 “你午后再点几个机灵脸生的,就说是本官新令,各处酒肆茶楼都得招呼一遍,”周正嘴角牵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告诉他们,新官上任三把火,本官的眼里,揉不进‘沙子’!” …… 留香居后院,弥漫着各种鲜香麻辣的气息。 小柴房里,柳文渊还蜷在唯一的小马扎上,眼珠死死瞪着面前那张宣纸,口中反复咀嚼着:“七煞夺元…指掐藏污…铃铛…腰间的铃铛……” 发髻松散开几缕头发,黏在他汗津津的额角上。 隔壁的小杂物间。 宋安宇从怀里掏出几张折叠整齐的粗纸,在临时充当桌案的石磨盘上小心翼翼摊开。 纸上是他先前根据柳文渊神叨叨的描述勾勒出的人形轮廓,骨骼嶙峋,腰身悬着模糊圆凸。 “柳先生还在想细节,”宋安宇皱眉,“但他说的这几个关键处,指甲污垢,腰上叮当响的东西,还有这阴森的劲头,大体不会错。” 宋安沐的目光越过石磨,落在后院小柴房那紧闭的门板上。 她沉默地接过其中一张画稿,走到角落通风处。 光线自高处的木格窗斜切进来。 她俯身从旁边小篓里拣出一根尖细的柳枝炭条,对着那模糊的腰际轮廓,一点一点描摹下去,炭粉细碎落下,指尖因用力微微泛白。 沙…沙…沙… 轻微的炭条摩擦纸面的声音在静室里有节律地响着。 炭条在那腰间模糊的圆形凸起处流连,点染,加深。 边缘虚一些,中心实一些,在极细密的点染之间,一个悬挂物的轮廓逐渐清晰,更接近一个圆形的,下方略有收束的小铃铛形状,甚至模糊暗示了一点细碎的垂链。 宋瑞峰和苏明华站在杂物间门口,借着门板的遮挡看着女儿专注的侧脸,阳光勾勒着她垂下的眼睫,在她鼻翼旁投下浅浅的阴影。 宋安沐描完最后一笔搁下炭条,捏着画稿走到门缝射入的光线里,眯着眼仔细检视,这才低声开口。 “爹,娘,”她举着画稿示意,声音极轻,“那妇人收了肉脯,除了道谢外,其他旁的字都没说。” 油纸包的重量传递过来的恐慌和无奈,仿佛此刻还在她指尖残留。 苏明华心头那点微渺的希望沉了下去,眉头拧紧。 宋瑞峰下颌的线条绷直了片刻:“既如此,心意到了就好,东西送出去便是福气,若还有送吃食的由头,务必谨慎再谨慎,一些寻常馍馍或小米粥便足够,其他事别多做。” 他看向女儿刚刚完成的精描画像,落在画中那抹腰间的铃铛上:“这人像要收好,千万别给外人瞧见。” “我省得。”宋安沐郑重的将那几页画稿重新叠好,谨慎的藏在贴身的布囊内袋里,紧挨着她之前裹好的一小包晒干的野鼠尾花籽。 这是空间药田里长得最好的一种安神草,原是想寻机会给那孩子试试的,现在也只能先搁置了。 …… 阳光晒得杏林堂后院炮草药草的棚顶发烫,草药的清苦混着泥土的腥气在空气里挥发。 陈三罐汗津津蹲在角落,埋头在他那只宝贝得紧的藤条小篮里扒拉。 碎响几声,他捞出几片皱巴巴,边缘略有些卷曲的深绿色叶子,凑到鼻子下嗅了又嗅,咧嘴笑开:“嘿嘿,宝叶儿!有嚼头!” 那是他前些日子在野地里寻摸到的,闻着有股子奇特的辛香,他当是难得的野味香料。 陈三罐随手掰下一小角叶片塞进嘴里咂摸,腾出一只手从旁边摸出刀子,准备把叶子切得更碎些好晾晒。 刀刃刚刮去叶片背面的细茸毛,一片叶子下掩着的一小段干枯的,乌紫中泛点黑褐色的尖锐枝刺,毫无征兆的在他指尖戳了一下。 “嘶!”陈三罐猛的抽回手。 细刺扎进左手食指侧面,沁出一点殷红的血珠。 他浑不在意,习惯性的把手指头塞进嘴里吮吸了一下。 辛辣中带着微苦的汁水混合着他自己的血腥味在舌苔上蔓延开。 然而这味道持续了不到两息,舌尖忽然一麻! 像是被无数根细小的冰针同时扎刺! “呃…”他喉头一梗,整个口腔被一种失控的麻痹感攫住,舌头僵得竟有些动弹困难! 陈三罐本能的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他惊恐的看向自己的手指。 那根细刺还半截露在外面,黑紫得发污。 “咋了?!”棚子另一头正在翻检药材的苏老头抬头,厉声喝问。 “这鬼刺…麻!舌头发木!”陈三罐声音都带着颤,他使劲揉搓着自己的脸颊。 苏老头脸色骤变,几步抢过来,一把拍开他还在揉脸的手,扯着他就往墙角瓦缸边去。 “低头!漱口!使劲漱!”苏老头抄起水瓢,舀起冰冷的井水就往陈三罐大张的嘴里灌。 陈三罐吐掉一口又一口水,舌根麻木带来的恐慌让他涎水直流。 几瓢冰水下去,那钻心的麻感终于稍退了些许,只留下舌苔一片迟钝的胀厚。 他心有余悸地吐出最后一口冷水,声音还打着飘:“邪了门了…哪钻出来这要命的鬼东西…” 苏老头板着脸,用两根小木棍小心的将那根从陈三罐手指上拔下来的乌紫细刺夹起,凑到阳光底下细看,又放到鼻尖嗅了嗅。 刺极细,约半寸长,颜色诡异的偏向乌紫,尖端还凝着一点微黏的暗色。 “这鬼东西哪得来的?”苏老头目光锐利如锥。 陈三罐哭丧着脸,指着小篮子里一堆杂乱的枯草残叶:“就…就在这些东西里裹着…像是西边大河拐弯那块荒滩的刺藤,我前儿在那边想看看有没有可吃的嫩根子…那藤爬了老大一片,叶子也古怪,锯齿尖得像刀子,紫黑紫黑的…” “西大河拐弯?”苏老头捻着胡须的手指一下子僵住,眼中闪过一丝惊疑,“那不是…紧邻着仓栈下游淤积出来的那片死水滩?!” 这方位让他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第233章 新的线索 “就是那儿!”陈三罐忙不迭点头,“我本想拔几段嫩的回来看看,那刺扎人得很!还有…” 他突然想起什么,脸上惊魂未定又添上几分见鬼的神情:“苏大夫你是不晓得!那破地界儿邪性!我翻那藤的时候,一股子甜腥烂臭味,一窝子死老鼠!死得硬邦邦的,个个东倒西歪,全他妈是绿眼珠子!可瘆人了!” “绿眼珠子…”苏老头咀嚼着这几个字,苍老布满沟壑的脸皮绷得更紧,“瞬时致麻…阴湿煞气入脉…七筋八脉手札残篇里所载的秽地蚀魄草…倒是与此毒煞之相隐隐相合!” 他双手一拍:“坏了!那仓栈下游怕不是藏着污纳着垢,生了毒瘴了!快快!收拾一下,去留香居!” …… 日头已向西移。 周正刚端起粗陶茶杯抿了口冷透的苦茶,指腹摩挲着冰凉的杯壁。 书房门悄然被推开一丝缝隙,胖虎的身躯挤进来,反手关门落闩。 “大人,”他声音压得只剩气音,从怀里摸出一个叠得方方正正,略沾了药草碎屑的粗纸小方块,“东西…从给差役送的提神药包里起出来的。” 周正放下茶杯,眼神倏然变换,他把纸张展开。 光线有些昏暗,但画中人枯槁阴冷的侧影,腰间那模糊却又莫名带着一种诡谲感的小铃铛轮廓。 尤其是特意用极细密炭粒点染出的,乌沉沉透着污垢感的指甲边缘,无不透着一股森然的鬼气。 周正瞳孔微微一缩。 “还有一事,”胖虎舔了下嘴唇,“三罐说仓栈下游那地方绿眼死老鼠遍地,腥烂冲鼻,他不小心被带回来的植物刺伤,用嘴吸了一下血后,舌头麻了半炷香才缓过来。” 他将苏老头透过中间人传话过来的情况,以及那“绿眼死鼠成堆”的描述,一丝不漏的复述出来。 房间里一片死寂。 炭笔画像上的阴冷气息像是要透过纸面扩散开来。 “下游…”周正指尖划过舆图上仓栈码头的位置,缓缓向下游那片未开垦的淤泥滩涂地带,“绿眼死鼠…瞬时致麻之毒刺…腥臭…” 他突然握拳锤了一下桌面! “灯下黑!”三个字冰凌般从他齿缝里迸出。 他终于明白自己一直以来忽略了什么!仓栈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谁曾料想到它排泻出的秽毒,竟就在下游咫尺之地疯狂滋生! “好一个藏污纳垢之地!” 他霍然站起:“召集阿奎王麻子!让他们速来!” 片刻,书房角落里。 干瘦精悍,手指关节异常粗大的阿奎,脸带疤痕,一双眼睛时刻透着冷光的王麻子,两人默然垂手而立。 “听着!”周正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日落一个时辰后,你们两个换身破烂拾荒装!带上这个!” 他指着案上早已备好的长竹竿,厚实油布缝制的露指手筒,几大块生石灰,还有几个开口细颈便于扎口的粗布袋。 “目标,仓栈下游河岔荒地!看到死鼠群处即是!” 他展开一张简陋草图,正是陈三罐口述,胖虎画出的粗糙地形:水洼位置,大丛刺藤分布点。 “三条死令!一,只在外围用长竿探!二,死鼠群旁若见异色药渣,碎布,陶片,残纸,用竹竿夹取,不得沾身!三,把退路记死了!周围稍有异动,立刻远遁!” 他目光扫过两人:“记住!带回什么线索是其次,最重要的是把你们的命给本官囫囵个儿带回来,才算办成了差事!明白?” “明白!”两人齐齐抱拳,神情里透着刀头舔血的悍气。 …… 留香居小杂物间里。 墨玉趴在一袋糙米堆上,竖起的耳朵微微转动,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甩着,监视着周围的动静。 陈三罐的脸还残留着病态的苍白和未消的惊悸,口齿略显笨拙地把荒滩上那惊魂一幕又絮叨了一遍,特别强调了那满地的绿眼死鼠和那一刺之下舌尖瞬间麻痹的感觉,以及那片荒滩令人作呕的腥甜恶臭。 “…那绿眼珠子直勾勾盯着你!跟鬼火似的!”他搓了搓胳膊。 “哎哟我的老天爷!”赵氏不知何时也挤了进来,手里还攥着半截擀面杖,一听这描述,脸吓得煞白,拍着大腿就嚷开了,“绿眼睛的死耗子?还扎一下就麻舌头?天杀的!这…这是造了什么孽啊!陈三罐你个憨货!谁让你瞎捡东西吃的?!那地方听着就不是人待的!幸亏你命大跑回来了,不然…不然…” 她声音颤抖,后面的话没说完,只是上前一步,伸手在陈三罐背上用力拍了两下。 像是在确认他确实活着回来了,力道大得让陈三罐都咳了两声。 吴氏也跟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碗刚熬好的压惊姜汤,脸上同样没了血色,她把碗递给陈三罐,手还在微微发抖。 听到“绿眼死鼠”和“腥甜恶臭”时,她都忍不住捂住嘴干呕了一下,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柳文渊的手指因激动而止不住颤抖,他根本没理会赵氏的嚷嚷和吴氏的害怕,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推演中, “绿眸僵鼠…甜腥腐味…瞬时麻喉…这是秽煞凝成的地毒啊!” 他面容扭曲着大喊:“大凶!这是大凶啊!那些人定是在那污秽之地偷偷泄了邪药的残渣,这是七煞夺元术的尾毒!凶极,恶极!” 苏老头脸色阴沉,补充道:“老朽所见最阴邪之药人坑亦莫过于此!” 宋安宇一直安静蹲在旁边,听得格外认真,当陈三罐描述那片荒滩的位置和大致地形时。 他摸出纸笔,借着仓库里昏暗的光线,在纸上勾画起来,虽然简陋,但方位和特征却标注的异常清晰。 听到柳文渊和苏老头的判断,他小小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但没说话。 “周大人已经撒网,”宋瑞峰的声音在空旷的后院里显得异常冷静,他目光梭巡众人,“钉铁掌这条线,他必查,至于那片凶滩毒瘴…” 他顿了顿,随后决绝的摇头:“那不是我们能去碰的地方!” “三罐,”他转向余悸未消的陈三罐,语气严肃而郑重,“若是县衙的人再来问那鬼刺藤蔓的样貌细节,或者那片烂地的气味到底是个什么烂法…” 宋瑞峰盯着陈三罐的眼睛:“你看到了什么,闻到了什么,就说什么!柳先生说的那些什么秽毒七煞,暂时一个字都不许漏!明白没?” 陈三罐用力点头,汗珠从额角滚落下来,捧着碗的手更用力了些:“宋大哥,我明白的!我就说看到死耗子绿眼睛,那地方臭得熏死人,别的什么,我就啥也不知道了!” “画像也一样,”宋安沐接口,她看了一眼弟弟画的草图,“除非周大人亲自派人来要这份精细的,不然就只当没这回事,纸张记得放空间里。” 她示意弟弟。 宋安宇点头,表示没问题。 苏明华紧锁着眉头,补充道:“铺子里外眼睛都放亮点,入口的东西也要多检查几遍,娘,二弟妹,灶上的活计也要仔细着点,切莫大意了!” 赵氏挺直腰板,锅铲在手里掂了掂,嗓门又恢复了往日的泼辣:“放心!老婆子我眼睛亮着呢!谁敢往咱吃食里下蛆,我这一铲子先拍扁他!” 她虽然说得狠,但眼神里还是带着警惕。 吴氏也连忙点了好几下头,声音坚定道:“大嫂放心,我一定仔细再仔细,洗米的水都多淘几遍!” 房间里昏暗的光线下,众人神色各异,墨玉在米袋上换了个姿势,喉咙里发出独属于猫科的呼噜声。 第234章 诡滩残渣 暮色如铁。 阿彪的身体像是嵌在了染坊后墙那道裂开的缝隙里。 冰冷潮湿的砖石硌得他生疼。 他嘴里叼着一根干燥的草茎,眼睛透过面前几缕半腐的茅草缝隙,死死盯着巷口那盏灯笼摇曳微光都照不到的阴暗角落。 钉着铁掌的硬底鞋敲击石板的声音突然响起,在黄昏的寂静里异常刺耳。 嗒…嗒…嗒… 阿彪瞬间屏住呼吸。 那身影出现了! “钉铁掌”佝偻着背,走一步回头看三回,走走停停。 他在巷口焦躁地转悠了两圈,像只被逼到角落的老鼠。 终于,他似乎确认了什么,一拧身,飞快的扎进旁边一条狭窄得几乎只能侧身挤过的小道。 那背影消失在小道尽头一扇油漆剥落得快看不出颜色的旧木门里。 门上方斜挂着一块歪歪扭扭的旧木板,“宏发杂货栈”几个拙劣的墨字在暮色中模糊不清。 阿彪用力磨了磨后槽牙。 这地方白天他装模作样巡街时好像瞄过一眼。 几个小工从里面吭哧吭哧的抬东西… 当时有个不大的铜箍松木箱子在晃悠… 他眼神骤然一凝! …… 刺鼻! 那股子腐肉混合着劣质红糖融化在阴沟烂泥里的恶臭兜头撞来,顶得人眼冒金星。 伪装成拾荒老头的阿奎,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身旁的王麻子强忍着作呕的生理反应,脸颊肌肉绷得像石块。 两人紧贴着一堵断塌的泥墙,离那片死亡的烂泥滩还有几十步远。 夕阳沉沦的最后一缕红光打在水坑倒映的天幕上,愈发衬得眼前的景象如同森罗地狱。 一大片! 密密麻麻,僵直扭曲的老鼠尸体,在潮湿腐烂的淤泥上铺陈开去。 昏暗中,那些半睁的死鼠眼孔竟真的幽幽泛着一种诡异的绿色微光! 阿奎强忍着反胃的冲动,攥紧了手中的长竹竿。 按照草图所示,那该死的毒刺藤窝就在死鼠滩边上! 他和王麻子对视一眼,彼此都能看到对方眼底的怵意和决绝。 王麻子往前蹭了两步,背对着阿奎,充当人盾,一双眼睛扫视着更深处模糊的暗影,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迎来他藏在腰间短刀的出鞘。 阿奎动作小心的探出长竿。 竹竿尖端那特制的叉口在虚空中微微颤抖。 他屏住呼吸,竹竿在昏暗中往前延伸,朝着那片死亡之地的边缘探去… 哗啦。 竹竿的叉尖没入淤泥一小截,撞散了一小堆半塌的黑色浮土。 几块黏糊糊的,暗红近乎发黑的凝固物被竹竿的力量顶了出来。 一股比死鼠臭味更加浓烈十倍的腥甜恶气瞬间炸开! 阿奎眼角抽搐了一下,手腕下压,竹竿微抬。 叉口稳稳夹住了其中最小的一块凝固物,比腐肉硬,还沾着泥。 竹竿又轻轻拨动旁边的湿泥。 一片边缘焦黑的,质地颇硬的纸片露了出来,比指甲大不了多少。 纸面上似乎沾着些污迹,隐约透出几点墨线! 阿奎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竹竿尖端叉口再次张开,如同蛇信,精准地钳住了那片残纸。 他手臂稳如磐石,将那沾满污物的残片缓缓挪向早已打开的生石灰麻袋口。 纸片落入袋中。 那袋口被麻利地用麻绳扎紧。 王麻子立刻上前一步和他并肩。 两人如同被恶鬼追赶般,迅速倒退着向后疾退! 每退出十几步,便会有一把生石灰被狠狠的撒在地上,隔断他们身后那条充满着甜腥腐臭气味的路。 月黑风高。 县衙后院临时辟出的小偏房里。 油灯的光晕昏黄摇曳,照着一方铺了油布的石板台。 空气里散发着生石灰粉干燥刺鼻的气味,混着缕缕若有若无,顽固的往人脑仁里钻的甜腥恶臭。 两块巴掌大小,边缘不规则的暗红硬块静静躺在油布中央。 旁边是装在粗瓷浅碟里,泡在清水中的一小片焦黑纸屑。 周正背光立在暗影里,身形绷得如同一张拉满的弓弦。 他没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 胖虎郑重的点头,然后屏住呼吸,抄起一根细长的铁钎子,戳向其中一块暗红硬物。 钎尖刺入。 触感紧实中带着诡异的韧性,绝非寻常的泥块或腐木。 胖虎手腕一沉,用力撬动。 噗嗤。 一小块被撬开,内里的纹理暴露在灯光下,暗红里夹杂着一些灰白纤维,像是某种凝固腐烂的筋肉组织。 一股浓烈的,如同死老鼠在糖罐里沤烂了的恶气在周围炸开! “呕…”站在门口警戒的年轻衙役脸色惨白,捂着嘴踉跄退后两步,差点背过气去。 胖虎也皱了眉头,腮帮子鼓起,强忍着翻腾的胃液。 周正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反而更冷更锋利,像淬了寒冰的刀锋,死死钉在那撬开的暗红断面上。 阿奎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大人,那死耗子堆边上,这玩意儿就这么戳在烂泥里,味儿冲得邪乎…” 他伸出手指隔着寸许距离点了点那暗红硬块,又缓缓移向旁边水碟里的焦黑纸片:“生石灰按您的吩咐,足足泼了三层才隔开那毒滩…这东西夹上来时,底下还糊着湿泥,隐约瞧着上头有墨点子…” 胖虎稳住心神,用竹镊子夹起碟中泡软的纸片,凑近油灯最亮处。 纸片边缘焦黑蜷曲,半个指甲盖大小,被泥水浸渍得一片模糊。 他用镊尖一点点拨开泥污,试图分辨那几乎湮灭的墨线。 “像是…”胖虎的呼吸都屏住了,眼珠子几乎要瞪出来,“…像是半个石字?还是右?笔划太糊了…” 周正一步上前,俯身贴着那油布台面细看,转头目光又扫过那撬开的暗红硬块和水中残片。 “石…右…”他呢喃着这两个字。 刹那间,纷乱的线索如同被无形的线瞬间串起! 仓栈! 右岸码头! 下游荒滩那诡谲的毒藤死鼠! 还有那阴森画像腰间悬挂的,透着邪气的铃铛! “啪!” 周正布满青筋的拳头狠狠砸在冰冷的石板台面上! 油灯的火苗一跳,光影在他脸上剧烈的晃动,那双深陷的眼窝里,燃烧着一丝冰冷的火焰。 “好一个移花接木!” …… 留香居后院的小柴房里,此刻被一股迥异的草药辛香笼罩。 苏老头从药箱底层翻出一个磨损严重的油纸包,一层层揭开,露出里面几片干枯蜷缩,色泽灰扑扑的草药叶子。 “苏大夫,这…真能行?”陈三罐缩着脖子蹲在门槛边,眼巴巴看着,他舌头还有些不利索,下意识舔了舔残留着麻涩感的嘴唇。 “哼,死不了你!”苏老头没好气的怼了他一句,拈起一片枯叶,指尖捻了捻,凑到鼻尖深深一嗅。 那叶子形似艾草,却又窄细许多,边缘锯齿锋利如刃。 “这是铁齿蕲,长在老坟头阴坡背风处的玩意儿,性子最是霸道冲煞,专克的底湿秽的毒瘴冲顶,也就你这身遭瘟的皮糙肉厚还敢往嘴里塞!” 他小心掰下半片叶子,丢进小药罐里,和着里面咕嘟嘟滚沸的清水。 一股浓烈辛辣,有些极强穿透力的奇特药味在房间里扩散开来。 “咕噜噜…” 药罐旁边,宋安沐正蹲在地上,用小石臼用力捣着从空间药田采出来的新鲜鼠尾草。 紫色的花瓣混合绿叶被碾碎,散发出清冽醒神的微凉气息。 她又从小布袋里捏出一撮晒得干透的野菊花瓣,混入石臼一同研磨。 赵氏端着簸箕从灶房那边过来,脚步踏得很重,簸箕里堆着小山似的黄灿灿小米。 那浓烈辛辣的铁齿蕲味道钻进鼻子,她皱紧了眉头,嗓门拔高:“呸呸呸!这什么鬼味道!闻着比那咸鱼缸还冲!老亲家你这是弄啥玩意儿呢?三罐那舌头不是缓过来了吗?” 第235章 辟邪香囊 苏老头眼皮都没抬,专注的看着药罐里翻滚的汁液颜色变化:“缓过来?那滩烂泥的里的毒煞是吃素的?沾了身就是祸根!这药气散开,好歹能冲冲这周遭的秽气,省得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盯上!” 他意有所指。 吴氏正坐在小马扎上缝补宋金秋磨破的裤腿,闻言手一抖,针尖差点戳到手指头,脸色又白了几分。 下午时陈三罐那“绿眼死鼠”的描述,还在她脑子里挥之不去。 柳文渊在小柴房的破窗下踱步,手指掐算得飞快,口中念念有:“铁齿冲霄…蕲艾镇煞…正合东方青龙七宿昂日鸡吞毒之象…” 他突然停下,猛的一拍大腿,声音带着莫名摸狂热,“对了!是了!毒煞泄于阴滩,秽气冲撞的脉,那些绿眼僵鼠,分明是吸足了的底阴毒秽气才成了那副鬼样子…” 他转向正在捣药的小丫头:“安沐小友!那鼠尾草乃清心安神之物,加上野菊疏散风热,再裹上苏大夫的铁齿蕲粉末缝成香囊贴身佩戴,当有辟秽护身之效!快!趁药气未散!” “香囊?”宋安沐停下捣药的动作,抬头看向外公。 苏老头沉吟片刻,看着罐中那色泽变得深沉气味越发刺鼻的药汁,点了点头:“柳先生这回倒没说错。铁齿蕲性子太烈,直接佩戴伤人,需得中和,你那鼠尾菊花粉正好,三罐!” 他朝门口喊。 陈三罐一个激灵:“哎!苏大夫您吩咐!” “去!把我搁在杏林堂药柜最底下左边第三个抽屉里那个蓝布包拿来!里面有几块老雄黄和晒透的苍术根!” “好咧!”陈三罐如蒙大赦,巴不得离这呛人的药罐远点,一溜烟的就窜了出去。 …… 县衙偏房。 油灯的光晕稳定下来,映着周正那张笼罩着一层寒霜的脸。 “大人,”胖虎的声音急促,“王麻子那边刚递了钉子过来!他说白日里看见宏发杂货栈,有三辆不起眼的骡车从后院角门出来,盖着厚毡布,车轮印子压得极深!往南城外乱葬岗那条岔路去了!” “南城外?”周正眼神一凝,随即嘴角勾起冷笑的弧度,“乱葬岗…真是好地方!不知是埋东西…还是埋人?” 他扭头看向胖虎:“宏发杂货栈背后是谁查到了吗?” 胖虎脸上闪过一丝憋屈:“回大人,面上是个叫张癞子的破落户开的,整日里喝酒赌钱屁本事没有,可暗里…查到他婆娘的表舅的小姨子的男人,是钱府外院二管事马老六手下一个小跑腿的连襟!” 他越说越绕,自己也觉得窝囊,狠狠一跺脚:“他娘的!七拐八绕硬是沾上点钱府的边儿!” 钱府! 又是钱府! 这两个字像是烧红的烙铁,烫在周正的心头上。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孤注一掷的决然。 “盯死宏发杂货栈!所有人手撒出去!所有进出的人,运送的东西,包括丢出来的垃圾,都要一寸寸的翻看清楚!还有…” 他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股渗人的寒气:“南城外乱葬岗派最几个不起眼的人带上狗去,就是掘的三尺,也要把骡车消失的地方给本官挖出来!” “是!”胖虎抱拳,领命出门。 …… 留香居后院,空气里的辣味被一种醇厚而复杂的气息取代。 陈三罐气喘吁吁的抱着一个洗得发白的蓝布包跑回来。 苏老头打开布包,露出里面几块暗橙泛红,棱角分明的老雄黄,还有几块粗糙干硬,散发着木质气味的深褐色苍术块。 “石臼给我。”苏老头朝外孙女伸手。 宋安沐赶紧把捣得细密的鼠尾草野菊花混合粉末倒进旁边的粗陶碗里,递上空石臼。 苏老头取出一块老雄黄放入臼中,用小铁锤的柄端尾部,极其小心的开始研磨。 雄黄坚硬,发出沙沙的摩擦声,橙红色的粉末渐渐析出。 他又加入一块苍术块,混合着继续研磨,一股矿物燥烈和根茎土腥的药味,让闻到的人一言难尽。 赵氏捂着鼻子躲远了些,嘴里嘀咕:“这又是搞什么名堂?真是一个比一个难闻,还熏死个人!” 苏老头不答,直到将雄黄和苍术都碾成极其细密的粉末,才将其倒入另一个干净的粗陶碗中。 他接着拿起那半片烤干后变得焦脆的铁齿蕲叶子,指尖用力一搓,叶子便碎裂成细小的粉末,混入雄黄苍术粉里。 最后,他才将宋安沐捣好的,散发着清冽花草香的鼠尾草菊花粉末,小心的加入混合粉中,用一根细竹筷缓缓搅匀。 “成了。”苏老头吐出一口浊气,额角微微见汗。 他将混合好的药粉分成几小堆。 “丫头,你不是会缝香囊?” 宋安沐点点头:“柜子里还剩一些碎布头!我这就去拿!” 她小跑着回到房间里,从藏针头线脑的小包袱里,翻出几块颜色素净的细麻布碎布,又拿过针线笸箩。 很快,几个小巧的三角形布袋在她灵巧的手指下成型。 她仔细的将苏老头配好的混合药粉小心的灌入每个小布袋中,只装七分满,再细细缝好口子。 最后用彩色的粗棉线捻成小股,系成可以挂在脖子上的绳结。 墨玉走过来,跳到旁边一个米袋上,猫眼盯着宋安沐手中的香囊,粉红色的鼻子翕动了几下,似乎是对那复杂强烈的混合气味不太满意,打了个小小的喷嚏,把头扭开了。 “给,外公,这是您的。”宋安沐递给苏老头一个。 苏老头接过来掂量了一下,凑到鼻端嗅了嗅,原本紧锁的眉头稍缓:“嗯,雄黄苍术镇煞辟秽,铁齿蕲驱阴毒,鼠菊清心调和,霸道的劲儿敛住了七八分,药性却绵长。” “三罐,愣着干啥?过来拿!”苏老头没好气的招呼门口探头探脑的陈三罐,“系脖子上贴身戴着!睡觉都不许摘!在你没好利索之前,再敢乱啃东西,舌头烂了可别再找我!” 陈三罐忙不迭跑过来,接过一个香囊,如获至宝般紧紧攥在手里。 他凑到鼻子下贪婪的吸了一大口那混合的药气,虽然被呛得咳嗽了两声,脸上却露出个大大的笑容:“哎!哎!谢谢苏大夫!谢谢安沐丫头!我肯定贴着心口天天戴着!” 宋安沐又递给奶奶和二婶一个。 赵氏撇撇嘴,一脸嫌弃的用手指尖拈着香囊绳:“一股子怪味儿…” 话虽如此,但她还是飞快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塞进了衣襟里。 吴氏感激的双手接过,紧紧捂在胸前,仿佛这小小的香囊能隔绝掉这段时间听到的所有恐怖事情。 宋安沐将香囊递给柳文渊:“柳先生,您的。” 柳文渊停下掐算,接过那枚小小的三角香囊:“有劳安沐小友了。” 他轻嗅了下那浓烈的药气,觉得还挺静心静气的,随后将香囊挂在脖子上,塞进衣领里贴身放好。 宋安沐自己也戴上一个,又给还在忙活的爹娘留了两个,然后拿上一个,走到弟弟身边帮他挂在脖子上。 宋安宇正全神贯注的用炭笔在纸上描绘着,听到动静抬头,露出一个淡定的笑容:“姐,我就用不着吧?” “少废话!”宋安沐不由分说的给他塞进领口,“柳先生都说了,那是什么秽煞冲撞的大凶之的!外公也说那毒煞沾身就是祸根!戴着安心!” 宋安宇拗不过姐姐,最后还是好好的戴上了香囊。 夜色渐深,后院药草的辛烈气息与香囊混合的复杂药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特的屏障。 第236章 食客中毒 早晨,留香居后院。 锅碗瓢盆响成一片,蒸笼叠得老高,白汽带着麦芽的甜香汹涌而出,却驱不散灶房里的紧绷气氛。 赵氏手里那柄厚背大铁铲敲在锅沿上,“铛”一声脆响,震得旁边正弯腰淘洗第三遍大米的吴氏一个哆嗦。 “眼珠子都给老娘瞪圆喽!”赵氏嗓门劈开氤氲的水汽,刀一样刮过人耳膜,“米里一粒沙子都不许有!菜的叶子根儿都得掰开搓三遍!水缸盖子盖严实!谁敢往里头掉根头发丝,看老娘不活劈了他!” 那双精明的眼睛,此刻像探照灯似的在吴氏手上,盆里的米粒,水缸盖子上来回扫射。 她眼底有压不住的惊悸。 脖子上那个小小的三角香囊,被她手指无意识的捏着,仿佛那是唯一能定住心神的物件。 吴氏脸色发白,应声都带着颤音:“娘…娘放心,我…我再淘一遍!” 她几乎是神经质的又把半盆水哗啦倒进米里,手指在浑浊的水里死命搅动,指甲缝里都嵌满了米浆。 柳文渊在小马扎上坐着,面前摊着几枚磨得油亮的铜钱,装模作样的拨弄着,耳朵竖得老高,捕捉着前堂的每一丝动静。 前堂,早市的喧嚣渐渐鼎沸。 食客的谈笑声,碗筷碰撞声,汇成一股充满烟火气的洪流。 宋安沐端着两大碗刚出锅,淋着红亮辣油的豆腐脑,灵巧的在几张方桌间穿梭。 宋安宇跟着父亲守在柜台后,手指拨弄着算盘珠记账收钱,目光时不时警惕扫过门口和每一张陌生面孔。 他脖子上那香囊被衣领遮着,只露出一小截彩线。 “新鲜热乎的豆花!咸的甜的都有咧——” “包子!大肉包子出锅喽——” 靠窗一张方桌,坐着一个熟面孔,是常在码头扛活的孙大膀。 他体型壮硕,是胖虎介绍来的常客,最爱留香居的肉包子和咸豆花。 “老板娘!老规矩,两碗咸豆花,六个大肉包!”孙大膀大着嗓门喊,震得旁边桌的碗都嗡嗡响。 “好嘞!孙大哥稍等!”苏明华高声应着,手下麻利的盛豆花。 赵氏亲自掀开热气腾腾的笼屉,夹出六个白胖喧软的大包子,码在粗瓷盘里。 宋安沐端着盘子快步送了过去。 孙大膀咧嘴一笑,抓起一个包子狠狠咬了一大口,腮帮子鼓得老高,满足的咀嚼着。 又端起碗,呼噜噜喝了一大口咸鲜滚烫的豆花。 同桌的两个码头工也吃得香甜。 突然! “呃…嗬…”一声抽气声从孙大膀的喉咙里挤出来。 他鼓胀的腮帮子僵住,咀嚼的动作戛然而止。 紧接着,整张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血色,变得蜡黄一片,额头上豆大的冷汗“唰”的就冒了出来。 “哐当!” 粗瓷碗从他失力的手中滑落,重重砸在桌面上,半碗豆花和酱汁溅得到处都是! “呕——!” 孙大膀弯腰,对着地面剧烈的干呕起来,身体不受控制的痉挛,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呕吐声。 同桌的两个工友吓得跳了起来,手足无措的看着。 “大膀!大膀你怎么了?!” “这…这豆花包子有毒?!”一个工友惊恐的看向桌上的食物,又看看孙大膀痛苦扭曲的脸,失声尖叫起来。 这一声“有毒”,让原本喧嚣嘈杂的前堂,瞬间变得死寂一片! 所有食客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过来,眼里的惊恐和怀疑,如同实质的潮水,淹没了留香居。 筷子停在半空,勺子掉进碗里,刚刚还喧闹的人声变成了嗡嗡的,充满恐慌的窃窃私语。 “毒?” “天啊!刚才我也吃了包子!” “呕…我…我肚子好像也有点不舒服…” 恐慌像瘟疫般蔓延开,几个胆小的妇人已经捂住了嘴,脸色发白。 “放你娘的屁!”赵氏如同一头被激怒的雌狮,挥舞着铁铲就从后厨冲了出来,“哪个黑心烂肺的敢污蔑老娘的店?老娘剁了他!” 她声音尖利,带着破音的嘶吼,试图用泼辣镇住场面,可眼神深处那一闪而过的惊惶却骗不了人。 宋瑞峰脸色沉凝如水,开口压住嗡嗡的议论:“各位街坊稍安勿躁!” 他目光落在痛苦干呕的孙大膀身上,“孙兄弟感觉如何?哪里不适?” 苏明华也快步上前,手指迅捷的搭上他的手腕,眉头紧锁:“脉象浮紧急促…大膀兄弟除了呕,腹中可是绞痛?头晕不晕?” 孙大膀说不出话,只能痛苦的点头,又是一阵剧烈的干呕,只吐出一点清水和黄绿色的胆汁,脸色由蜡黄转向灰败。 “爹!水!”宋安宇反应极快,已经从后厨端来一碗温热的清水。 宋瑞峰接过碗,扶着孙大膀小心的喂他喝了几口清水,试图压下那翻江倒海的恶心感。 苏老头已经闻讯从杏林堂赶了过来,他拨开围观的食客,几步抢到孙大膀身边,二话不说抓起桌上吃剩的半个包子,凑到鼻尖用力嗅了嗅。 又端起孙大膀那碗打翻后残留的豆花汤汁,仔细看了看色泽,甚至伸出指尖沾了一点,放在舌尖极其谨慎的尝了尝,立刻呸掉。 “不是砒霜鹤顶红那等剧毒!”苏老头的发言,让惶惶的食客们心头稍定,“更像是…急性的秽气冲撞,或是误食了极寒极烈刺激胃肠的东西!” 他一边说,一边迅速检查孙大膀的指甲眼睑舌苔:“瞳孔未散,神志尚清…万幸!” 苏老头从随身的小布囊里捏出几根寸许长的银针,在孙大膀的内关,足三里等穴位飞快下针捻动。 孙大膀剧烈的痉挛和干呕,随着银针的刺激,竟奇迹般的缓和下来。 虽脸色依旧难看,身上冷汗涔涔的,但至少能喘上气了,喉咙里那吓人的干呕声也停了。 “关门!今日留香居歇业!对不住各位了!”宋瑞峰对着惊魂未定的食客们拱手,“今日所有用膳的分文不收!稍后宋某定给各位一个交代!” 食客们面面相觑,看着孙大膀缓和下来的样子,又看着宋家当家人郑重的承诺,大部分人的恐慌被安抚下去,虽仍有疑虑和议论,但也开始陆续离开。 两个码头工友扶着虚脱的孙大膀,暂时在柜台旁的长条凳上休息。 门板被合上,隔绝了外界的众多议论,前堂只剩下宋家自己人。 “查!”赵氏铁铲狠狠往桌上一顿,发出沉闷的响声,“米缸,面袋,水缸,灶台,锅碗瓢盆!还有那些菜肉!一根毛都不许放过!!” 她像疯了一样扑向水缸,掀开沉重的木盖子,探头进去仔细看,又用手搅动缸里的水,凑近了闻。 吴氏也吓得不轻,抖着手开始翻腾早上洗了一遍又一遍的青菜叶子,每一片都拿到眼前对着光看。 宋瑞峰和苏明华对视一眼,脸色都异常难看。 苏明华几步走到孙大膀用过的桌子旁,小心的收集起打翻的碗碟残留物,特别是那半个包子残渣和溅出的豆花汤汁,分别用干净的油纸包好。 “外公,您看…”宋安宇凑到苏老头身边,手里拿着记录食材来源的纸。 苏老头面色凝重:“孙大膀症状来得急,去得也算快,非是蓄谋毒杀,更像是误触了什么刺激之物。” 他看向那些油纸包:“安沐,去把早上张老爹送来的菜,每样都取一小点来,水缸里的水,也舀一碗。” “我去!”陈三罐不知何时也溜了过来,他舌头还有些不利索,说话带着点含混,但动作却快,冲向堆在后门角落,还带着露水的几筐蔬菜。 他拿起一个沾着泥的萝卜,凑到鼻子下使劲嗅了嗅,又掰了一小片萝卜缨子塞进嘴里咂摸。 第237章 赵氏发疯 “哎!别乱尝!”苏老头厉声喝止。 陈三罐吓得一缩脖子,赶紧把嘴里的菜叶子吐掉,讪讪道:“苏…苏大夫,我…我就是想试试味儿…好像…没啥怪味儿啊?” 苏老头瞪了他一眼,接过宋安沐取来的菜样和水样,逐一仔细检查。 他捻起一片小白菜,对着光看脉络纹理,又闻闻水碗的气味。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那油纸包里残留的豆花汤汁上,汤汁已经微凉,表面凝着一层薄薄的油膜。 苏老头用小指指尖,极其小心的沾了一点汤汁,再次放到舌尖。 这一次,他闭目凝神,细细品味的时间更长。 一丝极其细微的,混杂在豆腥酱香里的…土腥气? 还有一丝若有若无,难以形容的凉麻感,微弱的刺激着他的味蕾。 这感觉稍纵即逝。 若非他行医多年,对药性气味异常敏感,几乎就要忽略过去。 “这水…”苏老头睁开眼,看向那碗清水,“还有这豆花汤底里…似乎有点东西。” 一直无声无息蜷在米袋堆上的墨玉,突然站了起来,弓起背脊,喉咙里发出一声警告声,那双猫眼投向留香居后院,墙头的某个方向。 几乎同时,前堂紧闭的门板被轻轻叩响。 “宋兄,苏大夫,在吗?”是胖虎刻意压低的嗓音。 宋瑞峰眼神一凛,示意宋安宇去开门。 胖虎很快闪身进来,转身迅速关好门。 他脸上带着急切,看到前堂众人凝重的脸色,明显愣了一下。 “胖爷?”宋瑞峰迎上前。 胖虎摆摆手,凑近宋瑞峰:“周大人刚让我来递话,让你们小心入口的东西,没想到就出了这事,宏发杂货栈那边刚查到点东西,有些不太平。” 他目光扫过的上打翻的碗碟和残留物,又看了看脸色灰败的孙大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宋瑞峰听完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今日这突如其来的风波,难道并非是意外? 孙大膀在长凳上虚弱的哼哼了两声,似乎缓过点劲了。 他挣扎着抬起头,嘶哑声音道:“水…宋掌柜…早上…早上那桶井水…好像有股子…土腥味儿…我当时还以为是新桶的木头味…” 他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土腥味儿! 苏老头猛的看向那碗清水和油纸包里的豆花残汤! 陈三罐也下意识的舔了舔自己还有些发麻的舌尖,那荒滩淤泥的腥甜恶臭味仿佛又萦绕上来。 灶房里死寂的可怕,只有水瓢搅动水的哗啦声,一声声敲在人心上。 赵氏整个人趴在水缸沿上,脖子伸得老长,眼珠子瞪得快要凸出来,死盯着那微微晃动的水面。 水光映着她那张扭曲的脸,写满了惊惧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 “土腥味儿…土腥味儿…”她嘴里反复的念叨着。 她直起身抄起水瓢,从缸里舀起满满一瓢水,凑到自己鼻子底下,用力的吸了一口气。 清冽的井水气息涌入鼻腔,她闭着眼调动全身的感官,试图从这味道里,揪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异样。 “娘…娘…水…水没味儿啊…”吴氏抖着声音,手里攥着那颗被她揉得稀烂,汁水淋漓的青菜,心惊的劝道。 她看着婆婆那样子,心里慌得要命,手指掐进烂菜叶里都没知觉。 “闭嘴!”赵氏眼白里布满血丝,恶狠狠的剜了吴氏一眼,“你懂个屁!那起子杀千刀的下作东西,手段阴着呢!能让你轻易闻出来?!” 她像是对吴氏说,又像是在说服自己,声音陡然拔高:“洗!再洗!把那些菜叶子,一根根掰开搓!要搓掉一层皮出来才行!” 赵氏一把夺过儿媳手里那团已经不成形的烂菜,看也不看就扔进旁边的泔水桶里,发出“噗”的一声响。 接着她扑到墙角那几筐还带着清晨露水的蔬菜前,筐里是张老爹一大早就送来的时令菜。 赵氏抓起一把小白菜,动作粗鲁得近乎暴虐。 她不是择菜,而是在撕扯! 肥厚的菜帮子被她硬生生撕开,露出里面白色的脉络,她手指在菜叶和脉络间死命的抠刮搓揉着! 仿佛那翠绿的叶片底下,潜藏着无数看不见的毒虫。 “搓!都给老娘搓干净!”她一边疯狂的搓着,一边嘶吼,菜汁和叶子的碎末沾满了她的手指手腕,甚至溅到了她的脸上,“看看这里面到底藏着什么脏东西!是不是裹了砒霜!是不是沾了那死耗子滩的烂泥!” 好好的小白菜在她手里变成了一堆湿漉漉,颜色暗淡的烂渣。 她看也不看,随手把那团烂菜渣甩在的上,又扑向下一把。 菠菜根须上的泥土被她用指甲刮掉,细嫩的叶片在粗暴的揉搓下失去光泽,变得破败不堪。 “娘!娘您别这样!”吴氏吓得哭了出来,上前想拉住赵氏的胳膊,“菜都搓烂了…不能吃了啊…” “你走开!”赵氏猛的一甩胳膊,力道之大差点把吴氏带倒。 她眼睛瞪着儿媳:“你懂什么?!烂了也比吃死了强!你想让其他食客也像孙大膀那样吐得死去活来?!你想让咱全家都躺下?!啊?!” 她吼得声嘶力竭,唾沫星子喷了吴氏一脸。 吴氏被吼得呆住,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看着地上那一摊摊被婆婆亲手毁掉的,原本鲜嫩水灵的蔬菜。 她心疼得直抽抽,不过更多的是对婆婆此刻状态的恐惧。 灶房里的动静惊动了前堂的人。 大伙儿走了进来,看到墙角那一片狼藉,被蹂躏得不成样子的蔬菜,还有状若疯魔,满手菜汁仍在疯狂搓揉一把菠菜的赵氏。 大家的脸色都变得极其难看。 “娘!”苏明华一个箭步冲上去,用力抓住赵氏的手腕,“快停手!您看看您把菜都糟蹋成什么样了!” 赵氏被抓住手腕动作一滞,眼睛茫然的转向苏明华,随即又爆发出更大的怒火:“糟蹋?!我糟蹋?!我这是救大家的命!水里菜里都藏着毒!藏着那可怕的烂泥!不搓干净难道等着全家死绝吗?!” 她挣扎着,力气大得惊人。 宋瑞峰看着那摊烂菜和泔水桶里那团不成形的绿色,又看向吓得瑟瑟发抖,泪流满面的吴氏,最后看向自己媳妇紧抓着母亲的手腕上。 “够了!”他一声低吼,满脸不赞同的看着赵氏:“娘您冷静点!这样能查出什么?除了糟蹋粮食,除了吓坏自己人,还有什么用?” “爹说的对,这不是剧毒!”宋安沐也挤了进来,指着前堂方向,“孙大叔已经能坐起来了,外公给他扎了针喝了点温水,缓过来不少,就是肠胃受了刺激,奶你放松点。” 赵氏挣扎的力道渐渐小了些,她眼睛茫然的转动着,看看地上自己制造的狼藉,又看看沾满绿色汁液和污泥,还在微微颤抖的双手。 再看看泔水桶里那团被她丢弃的成果,一股巨大的疲惫感和难过冲上心头,喉咙里发出几声哽咽声,身体晃了两下,竟是要往后倒去。 “娘!”苏明华和吴氏同时惊呼,赶紧扶住她。 苏老头上前一步,手指在她虎口和人中穴用力掐了一下。 赵氏浑身一激灵,涣散的眼神重新聚焦,但那股疯狂偏执的劲头像是被抽走了大半,只剩下深深的惊悸。 她整个人瘫软在儿媳的怀里,喘着粗气,眼神空洞的望着顶上。 “扶她去后面歇会儿。”苏老头沉声对苏明华道,又严厉的扫了一眼的上的狼藉,“安沐安宇,把这里收拾一下,家里的水暂时别用了,去隔壁先买两桶他们家的水来应应急!” 他的声音带着老家长的权威,暂时稳住了混乱的局面。 第238章 窥视之眼 前堂气氛依旧沉重。 孙大膀靠坐在长条凳上,脸色虽灰败,但呼吸平稳了许多,额头的冷汗也止住了。 苏老头给他灌下去的那碗加了少许空间灵泉的温水,正在缓缓抚平他翻江倒海的肠胃。 胖虎坐在另一张条凳上,拧着眉头,手指无意识的敲着膝盖。 刚才灶房里的动静他隐约听到了,赵氏失控的嘶吼让他心头也蒙上了一层阴影。 宋家这反应… 比他预想的还要激烈。 “胖爷,”宋瑞峰给胖虎倒了碗水,放低声音问,“周大人那边可有什么新发现?宏发杂货栈怎么回事?” 胖虎接过碗没喝,放在一边,他身体微微前倾,两人耳语:“宋大哥,宏发那破门脸就是个幌子,盯梢的兄弟说里面进出的人看着是伙计脚夫,可那眼神和走路的架势都带着一股子阴狠劲儿,一看就不像寻常苦力!” 他眼神扫过虚弱的孙大膀:“大人推断那骡车往乱葬岗和老磨坊野林子跑,八成是在转移东西,有可能就是药引,大人急得不行,已经加派了人手去追查骡车的最终落脚点,说务必要找到!还有…” 胖虎的声音变得极其凝重:“有个塞油纸包的瘦猴,是钱府外院马厩里一个专管铡草喂马的下等杂役,叫李二狗!平日里连屁都不敢放的一个怂包,昨天后半夜,他媳妇突然抱着孩子,说是回娘家探病,匆匆出了城!” “跑了?!”宋瑞峰皱眉。 “是!跑得干净利索!”胖虎咬牙,“大人说这分明是得了信儿,知道事情要坏,提前把家眷送走撇清!这李二狗绝对是个知情的!大人已经下令严密监控此人!只等时机成熟,就要拿他开刀,撬开他的嘴!” “李二狗…”宋瑞峰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眉头紧锁。 一个喂马的下等杂役,竟然成了传递关键信息的一环? 钱府的网,织得又密又深! 这时,一直蜷在米袋堆上假寐的墨玉,耳朵突然轻微的抖动了一下。 那双金色的猫眼倏然睁开,瞳孔在昏暗光线下缩成一条细缝,猫头转向留香居后院墙头某个方向。 几乎同时,一阵轻微的窸窣声在墙头那片阴影里一闪而逝。 墨玉那紧绷的身体姿态和锁定的目光,清晰的传递着信息。 有人在窥伺! 宋家众人和胖虎,甚至是刚刚缓过神来的孙大膀,心头同时一凛,眼睛齐齐射向后院墙头! 那窥伺的目光如跗骨之蛆,冰冷而粘腻,刚刚平息一点的留香居,再次被无形的阴影笼罩。 宋瑞峰声音冷了下来:“胖爷请转告大人,宋家这边定会加倍小心。” 胖虎重重点头:“放心!墙头瓦上的耗子,蹦跶不了多久!” 他站起身对众人抱了抱拳,又看了一眼脸色灰败的孙大膀:“孙兄弟你好生歇着,宋大哥你们再好好检查要入口的东西,我回去禀报大人了!” 胖虎的身影消失在重新开启又迅速关闭的门板后。 前堂再次陷入寂静,墙头的动静早已消失,但墨玉还保持着警戒的姿态,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那个方向。 两个孩子将的上的狼藉收拾干净,吴氏红着眼眶,拎着从李记杂货铺买来的水,开始小心择洗蔬菜。 她清洗的动作很轻柔,时不时会拿起一片菜叶对着光仔细看。 赵氏被苏明华搀扶着,半躺在床榻上,她闭着眼,胸口微微起伏,身上不再有那股疯魔般的偏执劲儿了。 她无意识的把脖子上的香囊攥在手心里,捏得紧紧的。 苏老头走到新打来的水旁边,他舀起一小碗,再次仔细嗅闻观察,伸出舌尖沾了一点品咂。 半晌,他摇了摇头:“这水无论是闻着还是尝着,都没有异样。” 他转向众人说道:“孙大膀那症状来得急去得快,更像是误食了少量会刺激肠胃的东西,或许是菜里无意间混进了极寒或极辛的野草根茎,又或许是水桶或水瓢上之前沾了不干净的东西,被水一冲,带进去少许?” “不管是什么,”宋瑞峰站出来一步,“从今日起,咱们入口之物一定要慎之又慎!水就改用李记的,食材清洗也仔细着些,但切莫再像今日这样慌张,咱们草木皆兵,只会自乱阵脚正中敌人下怀!” “爹,那孙大叔…”宋安沐看向靠在条凳上没什么精神的孙大膀。 “孙兄弟,”宋瑞峰走到孙大膀面前,郑重的拱手,“今日之事是我宋家照管不周,让你遭罪了!这几天你就在铺子里好生将养,饭食管够!待你身子大好了,再回去也不迟!” 孙大膀虚弱的摆摆手:“宋掌柜言重了…不怪你们…是我自个儿倒霉…” 他喘了口气:“这能捡回条命…就知足了…” 安抚好孙大膀,宋瑞峰转向苏老头:“岳父,您看孙兄弟这身子…” 苏老头捋着胡须回道:“惊吓过度,脾胃受激,虚火上浮,安沐,去拿一把新鲜的车前草,两片薄荷叶,一小段甘草根来,熬碗安神定惊,调和脾胃的汤药给他灌下去,这几日饮食要吃清淡温热的。” “知道了外公!”宋安沐应声,转身走进房里。 意念微动,身影消失。 片刻后,她再次出现,双手都拿着翠绿欲滴的草药。 灶房里也重新燃起了小火。 吴氏守着药罐,看着里面翻滚的草药,空气中升腾起车前草的微涩和薄荷的清凉气息。 这熟悉而令人安心的药香,稍稍驱散了她还惊慌的情绪。 前堂,宋瑞峰想着这疏忽发生在自家铺子里,险些酿成大祸。 他们需要给所有受惊的食客一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说法。 想到这,宋瑞峰开始第一步,那就是检查铺子里的东西。 “安宇,再去把今早张老爹送来的菜拿点过来,还有咱们铺子里存着的那些菜样,也各取一点,水缸里的水和李记买来的水,也都取点来。” “好,我现在就去!”宋安宇点头应声,转身就往后院跑。 他知道这是要检查铺子里入口的吃食,以此来找出那惹祸的根苗。 很快,几张方桌被拼在一起,成了临时的“检验台”。 上面依次摆着一小捆带着露水和泥土的小白菜,两个沾着新鲜泥点的萝卜,还有一小把碧绿的菠菜。 这些是张老爹清晨送来的。 旁边另有一小堆,这些是空间里摘的,准备混入普通菜里用的。 桌上还有两碗水并排放着,一碗是从自家水缸里新舀的,一碗是刚从李记杂货铺买回来的。 苏老头站在检验台前,神色严肃凝重,像准备开堂审案的大老爷。 他先拿起张老爹送来的一棵小白菜凑到鼻尖,从菜心到菜帮,一寸寸的嗅闻,接着是萝卜菠菜… 每一样菜品,他都反复检查。 手指捻过萝卜缨子,翻开小白菜层层叠叠的叶片,甚至用小指甲刮下一点白萝卜上的皮肉细看。 空气中只有他翻动菜叶时的轻微声音,所有人都紧张的等着。 尤其是赵氏,她硬是要从床上起来,被扶着坐在稍远的凳子上,眼睛紧盯着苏老头的手,嘴唇无声的翕动着,仿佛在祈祷什么。 宋安宇一边看着,一边在纸上记录着:辰时初,张老爹送菜入后院,菜样…辰时一刻,二婶清洗第一遍…辰时二刻,清洗第二遍…辰时三刻,清洗第三遍(奶监督)…辰时末,切配… 时间流程,都记录的一丝不苟。 苏老头检查完张老爹的菜,又拿起空间里的菜样,同样嗅闻观察。 最后他端起那碗自家水缸的水,凑近闻了闻,又小心的啜了一小口,在舌尖细细品味,另一碗李记的水也做了同样的检查。 第239章 验明自身 苏老头检查完张老爹的菜,又拿起空间里的菜样,同样嗅闻观察。 最后他端起那碗自家的水,凑近闻了闻,又小心的啜了一小口,在舌尖细细品味,另一碗李记的水也做了同样的检查。 半晌,他放下水碗,紧锁着眉头缓缓摇头:“这些菜…还有水…单凭眼观鼻嗅,并无明显的异味或异状,张老爹的菜新鲜,咱们存下的菜也是上佳,水也清澈无异。” 赵氏闻言松了口气,身体也瘫软下去,随即又想起了什么,她急切的看向孙大膀吃剩的那些食物。 那才是关键证物! 已经被苏明华用油纸仔细包好,放在检验台的一角。 孙大膀靠坐在长条凳上,脸色泛着病态的灰白,他小口啜饮着药汤,每一次的吞咽都显得小心翼翼。 他也跟着紧张的看检验结果。 苏老头拿起油纸包打开,包子馅的肉香混着豆花的腥气,带着点面食发酵酸气的味道。 他先用银针小心的探入包子馅料和残留的豆花汤汁中,银针抽出,针尖依旧雪亮,并未变黑。 “银针未变,确非砒霜断肠草等剧毒。”苏老头沉声道,这多少让众人悬着的心又放下去了一点。 他再次凑近,这次是将鼻尖贴到那残留的豆花汤汁上,深深吸气。 接着他伸出舌尖,谨慎的沾取了米粒大小的一点冷透的汤汁。 苏老头睁开眼:“就是它了!” 他忽然察觉什么,转头看向墙角那几筐张老爹送来的蔬菜,看了几眼后,最终目光锁定在那几棵还带着新鲜泥土的小白菜根部上。 “三罐!”苏老头厉声喝道,“快去把你在荒滩被扎的那种鬼刺藤,还有那带泥的叶子拿过来!” 陈三罐一个激灵,舌头不大利索的回:“哎…哎!这东西还在杏林堂后院棚子的破藤筐里呢!我这就去!” 他快速的开门冲了出去。 很快就又抱着一个破藤筐跑了回来,里面是几段干枯扭曲,长满尖锐黑紫色细刺的藤蔓。 还有几片颜色深紫近黑的叶子,叶子上沾着些暗褐色的干涸淤泥,散发着令人不安的土腥气。 苏老头拿起一小段带刺的藤蔓,又拿起一片深紫色的叶子,最后,目光落回张老爹送来的一棵小白菜上。 他小心翼翼的拨开小白菜根部包裹的泥土和缠绕的细根须… 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 在白菜根部靠近泥土的位置,几片最外层的老叶缝隙里,赫然夹着一小片边缘卷曲,颜色深紫的碎叶! 那叶片的形状和颜色,与陈三罐带回来的毒藤叶子,几乎一模一样! 而且,那碎叶的边缘,还带着一丝极其微小的,黑紫色的断刺! “就是这个的问题!”苏老头用镊子小心夹起那片沾着泥土的碎叶,举到众人面前,“麻喉草,也叫蚀魄藤,其汁液沾唇即麻,误食少许立时肠胃翻搅如刀绞,大膀定是不小心吃到了混在菜叶里的这点碎渣!” 真相大白! 赵氏看着那片小小的毒叶,又看看自己之前发疯般搓烂的那一堆好菜,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懊悔,自责,心疼… 种种情绪翻涌上来,她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吴氏捂住了嘴,眼泪涌了上来,她想起自己洗菜时,确实只是大致掰开搓洗了表面。 谁会想到在菜根深处,老叶夹缝里,会藏着这样要命的玩意儿? “张老爹…”宋瑞峰脸色铁青,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 菜是他送的! “未必是张老爹有意,”苏老头叹了口气,将那片毒叶小心收起,“此物常生于极阴秽的河滩淤泥之地,尤其是有死物堆积腐烂之处,小白菜喜水,张老爹的菜地或许就在那污秽之地的下游,这碎叶被水流冲带过去,夹在菜根老叶里,清洗时又难以发现,这才会混着水一起煮了的。” “那…那荒滩下游的毒煞…飘过来了?”赵氏声音发颤,刚平复一点的恐惧又被勾了起来。 “嗯…根源在彼,毒草蔓延亦是祸患。”苏老头面色沉重的点头。 “爹,”宋安宇放下记录的纸笔,小脸上满是认真,“得让大伙儿都认识这东西才行!不然以后谁家菜地里再混进去,还要出事!” 他拿起炭笔,对着苏老头镊子上夹着的毒藤叶子和黑紫色细刺,以及那片混在白菜里的碎叶,飞快的在纸上勾勒起来。 线条简洁却精准,毒藤叶片的锯齿边缘,那诡异的黑紫色,还有细刺的尖锐感,都跃然纸上。 “好!安沐安宇画下来!”宋瑞峰赞许的点头,随即转向众人,声音沉稳有力,“事情清楚了!是意外混入的毒草碎叶惹的祸!虽非咱们家有意为之,但食材把关不严,清洗查验时仍有疏漏,咱们家难辞其咎!” 他看向紧闭的店门,仿佛穿透门板看到了外面惶惶不安的街坊邻居。 “明日一早,开张之前!”宋瑞峰带着坚定之声,“我亲自跟大伙儿说明,这毒草图样,安沐安宇你们多临摹几份,明天张贴在铺子门口,让街坊们都认清楚,另外再备些压惊的米面,给今日受惊最重的几户送去!” “老大…”赵氏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脸上火辣辣的。 老大这交代体面又磊落,担得起责任,也堵得住悠悠众口,比她之前发疯搓菜,不知强了多少倍。 “至于张老爹那边…”宋瑞峰沉吟片刻,“安沐,明日一早你跟我去一趟他的菜地看看,若真是他菜地临近那毒滩,这事也得让他知晓,早做防范。” “知道了爹!”宋安沐用力点头。 “还有,”苏老头补充道,看向孙大膀,“安沐,再去取点甘草和红枣,熬一碗浓浓的甘草红枣汤,给孙兄弟温养脾胃,他这次受罪不小。” “哎!”宋安沐应着,转身又去了房间。 前堂的气氛终于从极度的紧张和恐慌中,转向了带着沉痛教训,寻求解决之道的肃穆。 赵氏看着大儿子有条不紊的安排,看着两个孩子专注画着图鉴,看着儿媳默默去准备赔礼的米面。 心里那股无处发泄的邪火,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 是羞愧,也有一种对家人处事方式的…隐隐的佩服和安心。 …… 第二天,一层薄雾恋恋不舍的缠绕着留下镇的灰瓦白墙。 留香居紧闭了一天的店门,吱呀一声被从内拉开。 宋家姐弟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宋安宇手里端着刚熬好,还冒着热气的浆糊小罐,宋安沐抱着厚厚一叠纸。 纸上是昨夜他们两人在昏黄油灯下一笔笔临摹下来的图鉴。 图鉴线条简洁却异常传神。 锯齿状边缘,深紫近黑的毒藤叶子,尖锐如针,泛着乌光的黑紫色细刺,还有一片混在正常白菜叶中,毫不起眼的碎毒叶。 特意用朱砂点染了边缘,让人看了就触目惊心。 每一张图鉴下方都写着几行字:蚀魄藤(麻喉草),生于阴秽河滩,叶刺剧毒!沾唇即麻,误食腹痛呕泻!摘菜洗菜需留心根叶夹缝!” “姐,贴这儿!”宋安宇指着店门左侧最显眼的一块门板。 宋安沐点头,用刷子蘸了温热的浆糊,均匀的涂抹在门板上。 她动作麻利,神情带着一种少有的肃穆,宋安宇将一张图鉴稳稳的按上去,用手掌压实。 一张,两张,三张… 姐弟俩沿着门板一路贴下去,也将几张吃饭的方桌贴满图鉴。 留香居贴完,两人又拿着一沓图鉴,准备前往杏林堂。 第240章 图鉴示众 很快,早起的街坊们便被这不同寻常的景象吸引了。 “哎哟!宋家铺子贴的是啥呀?花花绿绿的?”挎着菜篮子的刘婆子凑近一看,待看清那锯齿黑叶和朱砂标注的“剧毒”字样,吓得“妈呀”一声,连连后退,“这…这鬼画符的啥玩意儿?看着就瘆人!” “蚀魄藤?麻喉草?”旁边开杂货铺的李掌柜也凑了过来,眯着眼念着图鉴上的字,“生于阴秽河滩?沾唇即麻?嘶…这说的…莫不是昨儿个孙大膀吃坏肚子的祸根?” “可不就是!”赵氏的声音从门内传来,她端着刚蒸好的馒头走出来,脸上带着点愧色,刚想开口解释,一个沉稳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各位街坊邻居,早。” 宋瑞峰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目光沉静的扫过围观的群众,说话声传到每个人的耳中:“昨日留香居出了点意外,孙兄弟误食了混在菜叶里的毒草碎叶,无辜受了大罪,也让大家受惊了,此事是我宋家照管不周,对不住大家了!” 他走到贴满图鉴的门板前,指着那黑紫色的锯齿叶:“这图鉴上所画的便是那惹祸的毒草,名叫蚀魄藤,也叫麻喉草,此物生于大河下游荒滩阴秽之地,其叶其刺皆含剧毒,沾唇即麻,误食少许便会腹痛呕泻,如同孙兄弟昨日那般凶险。” 宋瑞峰顿了顿,目光坦荡的继续说道:“我宋家已查明根由,今早张贴此图鉴,便是要让所有街坊都认得这毒草的模样,日后摘菜洗菜,特别是菜根老叶夹缝之处,务必仔细查验,多加小心,莫要再蹈覆辙!另外,昨日所有在店中用膳的街坊,稍后宋某会亲自登门致歉,并送上给各位压惊的东西,聊表心意!” 他这一番话条理清晰,责任也分明,既点明了非人为下毒的真相,又诚恳道歉,更给出了实用的警示和实在的补偿。 原本有些惶惑不安的街坊们,听着这样的解释,看着宋瑞峰坦荡沉稳的态度,心里的疑虑都消了大半。 “原来是这样…”刘婆子松了口气,拍着胸口,“我就说嘛,宋家铺子开了这些日子,东西那都是实在的,你们人也好,哪能是那种黑心肠!” “是的啊!”赵氏立刻接口,“我家老大说得对!就是这鬼东西害人!街坊们以后千万千万要认准了这毒草的样子,洗菜时多扒拉几遍!” 她一边说,一边拿起个热腾腾的大馒头,塞到站在最前面刘婆子的手里,“刘家妹子,拿着,压压惊!昨儿个让你受惊了,对不住啊!” 刘婆子拿着馒头,看看图鉴上狰狞的毒草,又看看宋瑞峰沉稳的脸和赵氏带着真切歉意的神情。 她心里那点子疙瘩也彻底没了,连连道:“宋掌柜仁义!赵嫂子也费心了!这毒草画得真真的,我回去就让我家那口子也认认!” 留香居这边热热闹闹,宋安沐和宋安宇在杏林堂门店上贴完图鉴后,又抱着剩下的图鉴和几个小布袋,开始沿着梧桐里挨家挨户的走。 “林婶,这是毒草的图鉴,您收好贴在灶房,洗菜时多留神…” “张伯,这是我们家一点心意,给您压压惊…”宋安沐递上图鉴和一小袋糙米,说话声音清脆,道歉态度诚恳。 “哎呀,安沐丫头,这…这怎么好意思…”开裁缝铺的林婶看着图鉴上那吓人的毒草,又看看手里的小米袋,连连摆手,“孙大膀那是意外,哪能怪你们家…” “要的,王婶,”宋安宇在一旁认真的说,“是我们没把好关,让大家受惊了,这米不多,就是个心意,您熬点粥压压惊,这图鉴您一定收好,让家里人都认认这毒草。” 姐弟俩态度谦恭,礼数周全,一家家走过去解释缘由,送上图鉴和小袋米面压惊。 梧桐里的街坊们看着图鉴上那闻所未闻的毒草,听着宋家诚恳的道歉和郑重的提醒,又收了实实在在的赔礼,昨日因“有毒”传闻而产生的恐慌和疑虑,渐渐被一种“原来如此”的恍然和“宋家果然厚道”的感慨取代。 “宋家仁义啊!” “可不是,摊上这事儿,还能这么周到的处置,真不容易!” “这毒草画得真像!可得让家里婆娘好好认认!” 街头的议论风向悄然转变。 …… 在宋家姐弟张贴图鉴的同时,县衙方向。 一队穿着皂隶服,腰挎腰刀的衙役,在胖虎和另一名捕头模样的精悍汉子带领下,脚步匆匆,直奔镇西大河下游那片荒滩。 队伍里还跟着几个背着大布袋,手持长竹竿和铁锹的民夫。 “动作快!把那片滩涂都给围起来!”捕头模样的汉子指着前方那片在晨雾中显得阴森的死水洼地,“周大人有令,此处发现大量不明死鼠和剧毒恶草,疑有恶疾疫源!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靠近!违者枷号示众!” 衙役们立刻行动起来,麻绳迅速拉起,将通往荒滩的小路边缘围住。 几块写着血红大字“疫源重地,严禁入内!”的木牌被狠狠钉入泥地。 几个民夫从布袋里掏出大把大把的生石灰粉,沿着警戒线的外围,用力的挥洒出去。 白色的粉末将那片腥甜恶臭的荒滩与外界彻底隔绝。 石灰粉遇到潮湿的泥土,发出轻微的“嗤嗤”声,腾起呛人的白烟。 “胖爷,”一个年轻衙役捂着鼻子凑到胖虎身边,看着那片被白雾和石灰笼罩的死亡之地,心有余悸的小声问,“里面…真有那么邪乎?” 胖虎看着警戒线内,倒伏在淤泥上的僵直鼠影,又看了看远处那片狰狞蔓延的紫黑色毒藤,沉声道:“大人的话就是命令!让你守就好好守!眼睛放亮点!别让里头的东西跑出来!” 他刻意加重了最后一句。 年轻衙役打了个寒噤,连忙挺直腰板:“是!胖爷!” 胖虎看着迅速成型的封锁线,微微点头,随即目光一一扫过在场的每一个衙役民夫,将他们脸上或紧张或好奇,或不以为然的神色尽收眼底。 大人的提醒在他耳边回响:“留意衙门内部…是否有耳目…” …… 留香居后院。 宋瑞峰套好了牛车,宋安沐拎着一个装了些许空间泉水的竹筒和一个空瓦罐跳上车辕。 赵氏犹豫了一下,也抓了顶草帽扣在头上,跟着爬上了车。 “娘,您…”苏明华有些担心的看着她。 赵氏摆摆手,脸上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决:“我也要去!那祸根在哪块地里长的,老婆子我得亲眼看看!不然这心里头…总扎得慌!” 她拍了拍衣襟下贴身戴着的香囊,仿佛从中汲取了力量。 牛车吱吱呀呀的驶出梧桐里,朝着镇郊张老爹的菜地方向行去。 清晨的田野空气清新,但车上三人的心情却有些沉重。 张老爹所在的菜地在一片地势略低洼的河湾旁,离镇西那条大河的主河道并不算太远。 远远的,就看到一大片菜畦,张老爹正佝偻着腰在田埂上拔草。 “张老爹!”宋瑞峰停稳牛车,高声招呼。 张老爹闻声抬头,看到是宋家人来了,脸上立刻堆满了局促不安的笑容,搓着手迎了上来:“哎哟!宋掌柜!赵妹子!您…您二位怎么亲自来了?昨儿个…昨儿个那菜…真是对不住啊!我…我也不知道怎么会…” “张老爹,这事早上已经说清楚了,不是你的问题,”宋瑞峰跳下车,语气平和的道,“我们这次来,就是想看看您的菜地,特别是靠近水边或者低洼背阴的地方。” “啊?哦!好!好!”张老爹连忙引着他们往菜地深处走。 菜地被打理得还算整齐,宋家几人的眼睛仔细看过每一片畦菜,特别是靠近田埂水沟和低洼处的。 第241章 菜地寻源 “爹!你看那边!”宋安沐指着菜地最西边靠近一条小水沟的角落。 那里地势明显低洼潮湿,几棵小白菜的长势不如别处,叶片边缘有些发黄萎蔫。 几人快步走过去。 宋瑞峰蹲下身,小心拨开那几棵小白菜根部的泥土和缠绕的须根。 有一股淡淡的淤泥土腥味。 在那潮湿的泥土和腐烂的菜叶碎屑中,几小片边缘卷曲,颜色深紫,形状眼熟的碎叶赫然在目! 与那麻喉草的叶子一模一样! 甚至还有几段黑紫色的断刺! “就是它!”赵氏指着那碎叶,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跟夹在菜里的那玩意儿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张老爹脸都白了,扑通一声跪在泥地里,老泪纵横:“天杀的!这…这是啥时候长出来的鬼东西啊!我…我真不知道啊宋掌柜!我对天发誓!我要知道菜里有这要命的玩意儿,打死我也不敢往您铺子里送啊!” “张老爹快起来!”宋瑞峰连忙把他扶起,看着那几片毒叶,“这地方…离那条大河有多远?” 张老爹抹着泪,指着西边:“不远!绕过那片小林子就是河滩!以前水清的时候我还常从那边引水浇地,可自打上游…” 他忽然顿住,脸上露出了惊恐之色,脑中想起镇子里流传的那可怕传闻,这一下就不敢再说下去了。 宋瑞峰和宋安沐对视一眼,心中了然,上游的污染,下游的毒草蔓延,源头直指那片恐怖荒滩! “张老爹,”宋瑞峰沉声道,“这块低洼地,还有靠近水沟的几垄菜,怕是不能再种了,这毒草种子怕是顺着水飘过来的,拔是拔不尽的。” “啊?那…那可咋办?”张老爹急了,“我就指着这点菜地…” 宋瑞峰低头思索片刻:“这样,这几垄地里的菜,我们按市价收了,但这地您得空出来,最好用生石灰撒一遍,再让太阳暴晒些日子,暂时就别种东西了,其他地方您也多留心,特别是洗菜摘菜的时候,根根叶叶都要掰开看清楚!这是安沐安宇画出来的图鉴,给您也留一份。” “哎!哎!谢谢宋掌柜!谢谢!”张老爹感激涕零,接过宋安沐递来的图鉴,如同捧着救命符。 赵氏看着张老爹佝偻的背影和那块被毒草污染的土地,又看看自己儿子处事的方式,心里头那股隐隐的佩服感更强了。 她的大儿遇到这种事,不是选择打骂,也没有百般推诿,而是找出根源,解决问题,该担的责任担着,该帮衬的也帮衬着。 赵氏默默的从怀里掏出油纸包,里面是她出门前包的几个还温热的肉包子,她塞到张老爹手里:“老哥拿着垫垫肚子,以后…多留心吧。” 回程的牛车上,气氛沉重。 他们是找到了根源,看到了毒草的滋生地,也处理了问题。 但那片被封锁的荒滩,暂时还没找到能完全解决的手段。 宋安沐抱着空瓦罐,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罐壁。 刚才在张老爹菜地那低洼处,她悄悄用竹筒里的空间泉水,浸湿了发现毒草的那一小片泥土。 不知道这蕴含生机的泉水,能否稍稍净化那片被污染的土壤? 牛车吱呀,驶向梧桐里。 留香居门口,那些黑紫色的毒草图鉴在晨光中格外刺眼,无声的警示着平静生活下潜藏的危机。 而远处的荒滩方向,隐隐有衙役巡逻的身影在雾气中晃动。 牛车回到梧桐里,留香居的招牌在晚风中静静悬挂。 推开吱呀的后院门,一股熟悉的食物烟火气扑面而来。 这实实在在的生活气息,像一双温暖的手,将宋安沐几乎沉溺于忧虑泥沼的思绪,稍稍拉回了地面。 前堂早已清扫干净,桌椅被擦拭得光洁整齐。 孙大膀喝了吴氏精心熬煮的安神养胃汤药,又歇息了一整夜,蜡黄的脸色总算是褪去了大半,透出几分大病初愈的虚弱红晕。 他坐在柜台旁的小板凳上,小口喝着碗里热腾腾的小米粥,脸上带着大病初愈后的虚弱。 “宋掌柜,赵大娘…你们回来了。”孙大膀的声音还带着点嘶哑,瞧见他们回来了,起身想要去迎。 “坐着坐着!”赵氏一反常态,抢上一步按住了他。 她脸上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温和,甚至还带着一丝关切。 虽然这份关切在她惯常的雷厉风行下显得有些笨拙,“好生养着!别乱动!粥够不够?明华!锅里还有吧?再盛半碗来!捡稠点的地方舀!” 苏明华在柜台后清脆的应了一声“哎!”,起身去灶房盛粥去了。 而赵氏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孙大膀这个实诚汉子一时间都有些手足无措,他眼眶微热,只能连连道:“够了够了,赵大娘…真是太麻烦你们了…我…我真没事了…” 宋瑞峰没多寒暄,先将去张老爹菜地查看的具体情形向众人都说了一遍,他着重描述了毒草滋生在低洼水坑的位置,还特别点明了其根系盘绕交错,向周边蔓延渗透的可怕态势。 “…看那根须的走向和周围土壤的色泽变化,绝非一日之功,源头若在彼处,毒草不绝,这祸患怕要如同附骨之疽,不仅老张头一家,只怕……” 他没说下去,但沉重的尾音让所有人的心头都如同压上了秤砣。 前堂的空气瞬间凝滞了。 担忧,焦虑,无可奈何的情绪无声的弥漫开来。 苏老头眉头紧锁,花白的胡子捻了又捻,半晌才忧心忡忡的吐出一句:“根源在彼,秽气如毒龙盘踞,若不斩断其爪牙,恐荼毒千里,殃及池鱼啊…后患无穷,后患无穷啊!” 宋安沐看着外公紧锁的眉头,再想到孙大膀昨日那可怕的模样,还有那剧毒的麻喉草,她心头的压抑如乌云般,越来越厚重了。 麻喉草…麻喉草…究竟如何才能彻底铲除这毒物? 仅仅是清除掉露头的枝叶,真的能断掉那深埋地下,汲取阴秽的根系吗?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攫住了她。 午后的阳光带着几分慵懒,斜斜的透过窗棂照进留香居后院,稍稍驱散了灶房里的些许阴霾。 苏明华正带着吴氏手脚利索的准备着午市所需的食材。 经历了昨天那场惊心动魄的意外后,她们清洗查验的工序做得越发仔细认真,每一个步骤都近乎苛求。 但万幸的是,赵氏虽然仍不时出现在灶房门口“监督”,眼神仔细扫视着每一片菜叶,却总算没有再出现昨日那种近乎自毁式的偏执和恐慌。 她自己也搬了个小马扎,坐在灶房门口择着新买来,已经由她亲自里里外外检查过足足三遍的豆角。 时不时就抬眼看看忙碌的儿媳和孙媳,眼神复杂得很。 有事后才觉察的巨大后怕,有对险些酿成大祸的愧疚,还夹杂着一丝想要放手又担心出错的别扭。 随着时间的流逝,前堂渐渐热闹起来,食客陆陆续续的登门。 昨日那场风波的影响显然并未完全消散,不少熟悉的食客走进来时,眼神都带着审视和犹疑,脚步也比往常显得迟疑几分。 然而,当他们的目光落在门边那毒草图谱上,耳边听着宋家人一遍遍的,不厌其烦的高声解释。 再看到柜台旁气色确有好转,甚至还主动与人打着招呼的孙大膀,以及宋家众人忙中有序,坦然自若的身影时,那份盘桓在心头的疑虑,便慢慢被扑鼻的食物香气和那份“人家都做到这个份上了”的踏实感所取代。 “老板娘!来碗虾米小馄饨!老样子,多放点辣子!”熟客大嗓门喊道。 “好嘞!马上就好!”苏明华清亮爽利的嗓音穿透灶房的门帘,带着一股熟悉的活力,安抚着人心。 “宋掌柜!给我留两个肉包,皮别太厚的!一会儿走的时候带走!”又一个声音响起。 “记下了李叔!放心,给您拣皮薄馅大的!”宋瑞峰高声应道,不忘叮嘱儿子,“安宇,给李叔记两个肉包!” 宋安沐端着托盘,灵活穿梭在摆满碗碟的方桌之间。 店里的报菜声,清脆的碗碟碰撞声,食客满足的咂嘴声。三三两两的闲谈声… 这些平凡而喧闹的声音,汇集成一股温暖的潮水,一点一点的冲刷着铺子里残留的惊悸和冰冷。 第242章 尘封石碑 午间客流高峰过后,姐弟俩坐在后院角落里的矮凳上,低声交谈。 宋安宇把玩着一根枯树枝,眉头紧蹙:“姐,你说那毒草要真有那么厉害,张老爹那块地…是不是就真没治了?咱那点灵泉水浇下去,也只是杯水车薪吧?” 宋安沐重重叹了口气,心里的阴云并未因前堂的喧闹而消散半分:“希望有用吧,可外公说得对,只要根源不除,终是治标不治本,那麻喉草的根须盘踞在污秽之地,寻常手段恐怕难以拔除…” 她下意识抬手抚摸着藏在内袋里的那个小香囊,辟秽的香气幽幽散发出来,带给她一些心安。 可这点心安,在庞大的秽气威胁面前,显得那么渺小。 难道真的就没有一种东西,能克制这该死的麻喉草吗? 她的思绪如乱麻。 “唉——”宋安宇也学着姐姐的样子长长叹气,将手中的枯枝在地上胡乱划拉着,“要是有什么灵丹妙药,撒下去就能净化那秽气土壤就好了…” 他异想天开的嘀咕着,语气充满了少年人的不甘和幻想。 就在姐弟俩相对无言,被这巨大的难题压得喘不过气来时—— “喵呜~” 一声带着几分慵懒,又似乎隐含深意的猫叫声传来。 是墨玉。 这只神出鬼没的黑猫跃上宋安沐膝边的矮木墩上,优雅的坐了下来。 那双猫瞳先是慢悠悠扫过垂头丧气的宋安宇,然后又定定的落在宋安沐那满是忧色的脸上。 宋安沐伸手,习惯性的想去挠它的下巴,却被墨玉灵活的偏头躲开。 黑猫抬起了它矜贵的右前爪,优雅的舔舐了一下,然后才说道:“你们两个,是不是把南迁路上,累死累活解锁的药田,和那石碑上的规则,全给忘到后面那堆柴火垛里去了?” 姐弟俩同时一愣,茫然的抬头看向木墩上的黑猫。 宋安沐下意识的问道:“石碑上未尽的规则?” 墨玉金色的猫瞳里闪烁着“果然如此”的光芒,它甩了甩尾巴尖儿,提醒道:“当初是谁又是收集药材,又是玩投壶游戏,累得半死才让白雾散开,解锁了药田?又是谁,被太平村和开店的琐事缠住,把石碑最底下,关于集齐九种稀有的药材可解锁之后的内容,彻底抛在了脑后?” 姐弟俩瞪大了眼睛,一副遥远却熟悉的画面,渐渐出现在两人眼前! 那是颠沛流离的南迁路上! 一个同样被忧愁笼罩的夜晚! 为了一株火焰草,陈三罐攀爬悬崖的惊险… 官道旁,他们姐弟跟着外公在潮湿背阴处,仔细搜寻半夏的身影… 空间里,全家人屏息凝神,看着宋安宇用筷子,完成那精准的投壶游戏,换来金银花和决明子的种子… 还有,当最后一种稀有药材,被墨玉叼入空间,那轰然散开的白色雾气,露出珍贵的药田和那块石碑! 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 石碑上刻着的规则! 当时光线朦胧,白雾初散,他们只看到了前两条的规则,第三条只显示了一半,后面的字迹被流动的白雾光晕所遮掩,显得模糊不清。 南迁途中的波折艰难,落脚太平村后的重建家园,镇子上店铺开张。 一件接一件的大事小事,如同层层叠叠的浪花,竟将这段关于空间药田后续规则的宝贵记忆,彻底掩埋在日常繁杂的流沙之下! 若不是有墨玉的提醒,他们都想不起,还有个规则没被解锁。 “石碑!解锁!第三条后面!”宋安宇跳了起来,眼睛亮得惊人,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变调,“我想起来了!是有第三条!后面还有字!当时雾蒙蒙的没看清!墨玉!那后面到底写了什么?!是不是能解决毒草的问题?!” 宋安沐也蹭的站起身,心脏在胸腔里疯狂的擂鼓! 刚才的绝望和沉重,在这一瞬间被猝不及防的惊喜所取代! 她失神般喃喃重复:“稀有药材…解锁后面的内容”,宋安沐朝天翻了个白眼,“我的天,咱俩家这么多人,竟然没有一个有想起来的!” 墨玉被她这迟来的“顿悟”弄得有点无语,喉咙里发出一声带着嫌弃的咕噜,但还是扬了扬下巴,眸子瞥了她一眼:“现在才想起来?还不快进去看看那石碑上到底写着什么?说不定就有你们现在最需要的东西呢?” 无需多言,巨大的兴奋和紧迫感瞬间淹没了姐弟俩,什么麻喉草的可怕,什么污秽之地,此刻都暂时被这突然闪现的希望之光挤到了脑后! 宋安沐对柴房的柳文渊匆匆说了句:“柳先生,麻烦看着点,我和安宇有点事要进去,别让人打扰了!” 也顾不上详细解释,她直接抓住宋安宇的胳膊,意念瞬间沉入! 空间里永恒不变的静谧和带着浓郁生机的清甜空气扑面而来。 葱郁的种植区,流淌的灵泉,依旧是那个熟悉的世外桃源。 然而这一次,宋安沐和宋安宇根本无暇欣赏这份安宁。 他们的目光锁定在药田区域的最深处,那块屹立着的石碑! 两人几乎是拔腿狂奔过去! “对对对!就是这里!”宋安宇激动的指着石碑,“当时白雾一散开,它就立在这,然后上面就浮现了规则!我记得最下面还有没写完的字!” 宋安沐的心跳得飞快,手心全是汗,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伸出因为激动而颤抖的手指,轻柔的抚向石碑的基座和下半部分。 触手冰凉光滑,是石质本身的温度,但随着她指尖的移动,一股微弱又温润如玉的光芒,像是感应到她强烈的心绪波动般,开始在石碑下半部分的刻痕上缓缓流动起来! 这光芒起初很淡,像月下流水,丝丝缕缕,但在两人热切的注视下,光芒越来越亮,越来越清晰! 仿佛古老尘封的石碑被这渴望的意念所唤醒! 那光芒最终稳定下来,清晰的勾勒出一行行古老的篆字。 这些篆字并非两人所熟悉的任何字体,形态古拙奇异,但诡异的是,当他们的目光聚焦其上时,它们的意思却如同清泉汇入心田,自然而然的就理解了上面所表达的意思。 “…药田规则已启…” “…凡种于此,得灵泉滋养,皆可速成…” “…所收药材,尽可携出…” “…集齐九种稀有药种植于此…便可解封…” 念到这里,光芒微微流转,显现出最关键的下文。 “…解封其物…” “…可得药方一卷…” “…蕴祛秽扶正之理…” “…可得…解毒丹半卷…” 药方! 解毒丹! 虽然只说了祛秽扶正之理和解毒丹半卷,并未直接点明麻喉草三字,但此刻在他们两人的心中,这不就是在黑夜中骤然亮起的灯塔吗! 祛秽扶正,这不正是对抗麻喉草那阴寒秽毒之力的对症之药吗! 那解毒丹的意思就更是明明白白的了,即便只有半卷,那也是无可替代,指向解除危局的关键线索! “药方!祛秽扶正的药方!”宋安宇激动到原地蹦了起来,声音在空间里回荡,“还有解毒丹半卷!姐!找到了!真的找到了!希望就在这里!” 一股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冲垮了宋安沐写连日来筑起的,名为焦虑和无力感的堤坝。 她身体微晃,扶住冰凉的石碑才勉强站稳,但胸臆间的激动几乎让她窒息,看着石碑上的古老篆字,眼中逐渐涌上一层无法抑制的水汽。 “祛秽扶正和解毒丹…”宋安沐的声音哽咽了,带着释然和酸楚,“墨玉谢谢你,谢谢你提醒我们…” 她低头,墨玉正站在她脚边,用尾巴尖儿悠闲扫着她的鞋面,那双猫瞳倒映着石碑流转的光芒。 宋安沐再也忍不住,蹲下身不顾黑猫可能的挣扎,将它整个柔软温暖的身体紧紧抱在怀里,脸颊贴着它带着淡淡奇异草木香的绒毛。 墨玉身体一僵,象征性的挣扎了两下,最终放弃了,喉咙里发出一声无奈又带着点傲娇的咕噜声,算是勉强接受了这“无礼”的拥抱。 第243章 解毒之望 宋安宇激动的也想抱,却被墨玉伸出爪子,警告性的抵在裤腿上。 他也不在意黑猫的嫌弃,懊悔的说道,“咱们竟然把这最关键的后半截给忘得一干二净!光想着怎么开店赚钱了!这记性可真不得行!” 宋安沐松开墨玉,后者立刻跳出三尺远整理自己凌乱的毛发。 她紧握双拳,眼角虽还带着点湿意,但眼神已重新燃起了坚韧的光:“不晚!现在我们想起来就不晚!药方和那半卷解毒丹,它们才是关键!” 宋安沐再次看向石碑,仔细阅读着每一个光点流转的字符:“你看,解封其物,这意思似乎是要我们完成某个特定动作,或者…再次满足某种条件,才能得到那药方和半卷丹方?” 她的视线在石碑上来回逡巡,想找到某种机关。 “肯定是要我们再次种药!或者献祭药材?毕竟药田的核心就是种药嘛!”宋安宇也冷静下来思考。 这时,墨玉踱步到石碑侧面,抬起爪子,粉嫩的肉垫在那冰凉的石面上,对着刻痕中细小得几乎难以辨认的符号轻轻按去。 随着它爪子的动作,那些细密的符号竟然接二连三的亮起微光,随即又迅速熄灭,像按下密码按钮一样。 最后,当它的爪子停在其中一个形似燃烧火焰的符号上时,那符号亮起,随即光芒顺延而上,连接到下半部分一段新的文字。 “…献祭…稀有药材…” “…换取…秘钥…” “…点亮秘文…” 这段文字很短促,光芒闪烁了几下便稳定下来。 但其中的信息却至关重要! “献祭稀有药材换取秘钥,点亮秘文?”宋安沐歪头思索,“意思是咱们还需要找到稀有药材,然后献祭给石碑,才能换到那个所谓的秘钥,进而点亮石碑上记载药方和丹方的秘文?” “对!肯定是这样!”宋安宇连连点头,思路完全跟上了,“这解封其物的操作,就是献祭新药材!就跟当初我们献祭那些药材让空间解锁药田一样!只是这次要求是稀有的,以此用来换取钥匙!” 姐弟俩互望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兴奋,虽然这具体的秘钥是什么,秘文该如何点亮还不清楚,但路径已然明朗。 那就是,寻找到稀有的药材! “只是……这该去哪里找?”宋安宇挠了挠头,又犯了难,“稀有的,一听就不是路边货,太平村周围我们都熟悉了,哪有什么特别稀有的药材?外公存的那些宝贝种子里,还有没有咱们不知道的品种?” 他看向姐姐,眼中带着期待。 宋安沐蹙起秀眉,仔细回想空间仓库角落里堆放的那些用油纸仔细包裹好的种子包。 “外公那些珍藏的种子,还有咱们路上和村里找的,种类是不少,但大多都是些药效尚可,但不算珍奇的普通药草种子,真正符合稀有标准的…我一时也拿不准。” 她看向弟弟,眼神带着一丝无奈:“外公的宝贝种子里,也不知道有没有符合稀有条件的?” 宋安宇脸上的兴奋稍退,也犯了难:“外公藏得最严实的那几种,也不是什么特别稀有的,他说那是压箱底的宝贝,连看都不轻让我们看,但就算是那些,也未必就是石碑要的稀有种吧?咱们要上哪去找?总不能满世界瞎碰运气吧?太渺茫了!” 想到石碑的死板设定,刚刚燃起的希望火苗,一下子就熄灭了。 就在两人再次陷入“知道路在何方却不知如何迈步”的困境时,一直蹲坐在石碑旁的墨玉,看了他们一眼。 “喵~” 这一声叫得极其慵懒,还伴随着一个带着点嫌弃意味的大哈欠:“就这点小事,看把你们愁的。” 墨玉踱着猫步,走到药田边缘,然后抬起它毛茸茸的黑爪子,指向性的拍了拍旁边那片空无一物的地面。 那里是当初他们一家人玩投壶游戏赢取普通种子包的地方。 黑猫做完这个动作,猫头转向姐弟二人,眼里带着十足的理所当然,尾巴尖儿还灵巧的勾了一下。 宋安沐和宋安宇同时一怔,目光紧紧追随着墨玉的动作,在电光石火间,一道闪电劈开了迷茫! “游戏!”宋安宇最先叫出声,声音因为激动而劈叉,“姐!我猜是可以通过游戏,来获得稀有种子!” 宋安沐也瞬间明悟,她连忙朝着黑猫问道:“墨玉,安宇猜的对吗?” “那当然喽!我可是游戏系统,你们只要玩游戏,就能得到想要的!”墨玉骄傲的抬起了它的小下巴。 紧接着,它伸出爪子在空中轻轻一点,空间里柔和的背景光芒微微荡漾,在那曾经浮现过投壶规则的空地上方,便勾勒出了几行新的,如同水墨般流动的简易提示。 游戏之所得: ——小几率得凡种。 ——中几率得良材。 ——极小概率,可得异珍之籽。 多玩多得,随机获取种子。 这些文字虽然简略,但传达的意思再清楚不过,玩游戏获得种子的奖励,其中就包含了稀有种子。 至于最后一条规则,虽然游戏获得稀有种子的概率非常非常的小。 但游戏是可以重复刷的,只要他们玩的次数多了,那获取到稀有种子的几率就会大大的提高! 换句话说就是,只要肯肝,就有希望! “明白了!完全明白了!”宋安宇重重一拳捶在自己掌心,脸上因犯难而皱起的眉头完全舒展开,甚至带上了势在必得的笑容。 “不是大海捞针的瞎找!也不是撞大运的看天吃饭!是靠我们在空间里玩游戏!玩得越多,收得越多,出稀有种子的可能性就越大!总有一天能刷到!这路子完全可行啊姐!” 宋安沐长舒一口气,那颗因为“稀有种子何处寻”而再次悬起来的心,终于彻底落回了实处。 一种踏实而充满干劲的感觉取代了之前的无力感。 虽然概率低微,但这不再是虚无缥缈的希望,而是有明确路径,看得见,摸得着的努力方向! 就像当初收集解锁药田一样,这又是一个需要投入时间和精力去完成的任务,而这样的任务,恰恰是宋家人最不畏惧的! 想到这,她嘴角扬起一丝充满干劲的弧度:“对!有路可走就好!再小的希望也强过绝望!这游戏刷就刷!咱们可有的是时间!” “那还等什么?现在就试!”宋安宇已经撸起袖子,迫不及待的看向黑猫,“墨玉,这次的游戏是什么?还是玩投壶?咱们赶紧开始玩啊!” 他搓着手,一副准备大干一场的架势,完全忘了刚才的担忧。 “喵呜~”墨玉甩了甩尾巴,似乎对宋安宇的积极态度表示认可。 它轻盈的从石头上跃下,迈着无声的步伐,走到药田中央的区域。 墨玉停下来,仰起头,金色的瞳孔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随着它瞳孔中流光的汇聚,就在那片开阔的土地上方,空间的光芒流动聚拢,渐渐勾勒出一个悬浮于半空的三维光影图像! 那并非是投壶的布袋,而是一幅不断变幻的,由各种植物叶片,花朵,枝干碎片组合成的…复杂拼图! 每一块拼图碎片都栩栩如生,边缘闪耀着淡淡的光晕,但整体看去,却是一片混乱毫无头绪的碎片海洋。 在拼图的上方,悬浮着一个模糊的,尚未成型的植物完整图像虚影。 而在拼图下方,光影凝聚成了简单明了的规则: 游戏:植物拼图 ——识万物,复原型。 ——限时三息。 ——完成度愈高,酬劳愈多。 ——计时…开始! 随着开始二字的光影亮起,混乱的拼图开始无序的漂浮旋转起来,上方的完整图像虚影也瞬间消散! 旁边也同时出现一个由光线凝聚的沙漏虚影,细沙已经开始流逝! 三息时间! 这几乎是转瞬即逝! “拼图游戏…”宋安沐瞳孔一缩,看着那飞速旋转,令人眼花缭乱的植物碎片,只感觉一阵头大。 她对植物认知主要靠外公灌输,自身经验哪比得上常年做游戏主播,对各种图鉴烂熟于胸的弟弟? “靠!识别加拼图的游戏!这我强项啊!”宋安宇像打了鸡血一样进入状态,双眼放光,如同扫描仪般紧紧锁住每一块旋转的碎片,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开始高速运转匹配,“左上角那片锯齿边带紫色斑点的,像是紫苏叶背面!右下那块深绿卷曲的,可能是竹叶!中间那块白色带绒毛的,蒲公英?!快快快,把它们往一起凑!时间快来不及了!” “喵——”墨玉的尾巴高高翘起,当起了一个兴致勃勃的裁判官。 第244章 苦战游戏 “左上!那片菱形的深绿叶子!带点蜡质反光!是枸骨!快!” 宋安宇的眼睛在无数飞舞旋转的植物碎片洪流中,精准捕捉着特征信息,他的每一个指令都清晰无比:“右下,那个伞状花序的小碎片!颜色黄绿…是野胡萝卜!稳住!别让它飞了!姐!你左后方飘过去那片薄如蝉翼,脉络透明的…是银杏叶的特征?不管了,先抓住!” 宋安沐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精神力的高强度集中让她感觉太阳穴在突突的跳,但她的眼神却像两颗燃烧的黑曜石一样亮。 她没有弟弟那样的记忆库和快速匹配的天赋,但她拥有坚韧的意志力和对意念的掌控力! “抓住!”她低喝一声,强大的精神力,瞬间束缚住弟弟指出的那块,正在高速旋转的碎片。 那碎片挣扎了一下,被她用精神力钉在了半空中,纹丝不动! 紧接着,她又迅速分神,精准的拽住那片正要从视野边角溜走的,黄绿色伞状花序小碎片。 然后一股脑的,往之前几块已经被初步归位的碎片区域推去! 意念的拉扯与控制很耗费心神,比体力劳动更加艰难十倍。 时间在沙漏的飞速流逝中,每一毫秒都无比漫长又无比短暂。 当那光线组成的沙漏虚影彻底漏尽,发出叮的一声轻响时—— 半空中,那些被两人用意念拖拽拼凑的碎片失去了支撑的力量,哗啦啦的散落下来,化作点点光屑消失。 而在它们消失的中心,一道微弱的白光闪过,凝聚成一小堆…黄豆? 宋安宇:“……” 宋安沐:“……” 姐弟俩看着那堆平平无奇,闪烁着一点点灵光,以示空间出品的黄豆,累得几乎喘不上气来,两人脸上是统一的无语表情。 “游戏结算:凡品·普通黄豆” 空中浮现出冷冰冰的字样,还附带了一个袖珍的黄豆粒图案,让人觉得充满了嘲讽感。 “我…”宋安宇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指着消失的沙漏位置,“这就给我们黄豆?墨玉!这游戏也太坑了吧!忙活半天就这点东西?!” “哼,”墨玉的声音懒洋洋响起,它踱到那堆黄豆幻影消失的地方,慢条斯理的舔着爪子,“才刚认出来一两片叶子,就东抓一片西拽一叶,摆得乱七八糟的,连拼的到底是个啥玩意都没弄明白呢,本猫倒想问问,你们连要拼的是啥都不知道,还想撞大运抽到宝贝种子?想的太美了!” 宋安沐和宋安宇对视一眼,都有些臊得慌,刚才他们确实是太急了。 只顾着怎么才能抓到碎片,根本没心思和时间去推想整体。 墨玉的一针见血,直指他们的核心问题,要心中先有植物形象轮廓,才能高效又准确的整合碎片。 “再来!”宋安宇不服输的劲上来了,他用力揉了揉脸颊,深吸一口气喊道,“继续!这次我一定看清楚!” “喵~”墨玉无所谓的应了一声。 那片区域的光影再次流动,无数新的植物碎片凭空生成,开始无序旋转,沙漏的倒计时再次冷酷开始! 这一次,两人都吸取了教训。 宋安宇不再嘶吼着抓碎片,而是用双眼,快速搜寻着那些植物特征的关键碎片。 “看那片掌状复叶的小裂片!边缘锯齿深!脉络凸起!应是槭树属的枫叶!”他语速依旧很快,但又多了一份思考后的笃定,“那片线性的对生叶片细小密集,可能是柏树的幼叶!还有那个小小的灯笼一样的花萼,是酸浆的特征!姐!咱们重点盯着这三种,它们的特征能确定主体的大类!其他碎片都是往这三个大类靠的!” 他开始进行初步归类了。 宋安沐领会点头,她的精神力开始捕捉着弟弟说的那些目标碎片,并将其用意念力,暂时聚拢在三个不同的区域里,虽然压力还是巨大,但总算不再是没头苍蝇的乱撞了。 沙漏再次流尽! 这一次,散落的光点消失后,出现的是一小把……通体翠绿,散发着淡淡清香的细长种子。 “游戏结算:良材·紫苏” 结算信息浮现,附带一个紫苏图案,嗯…比普通黄豆好多了,但也只是常见的有用种子。 “有点门道了!”宋安宇抹了把额头的汗,虽然没得到想要的稀有种,但方向显然对了,他眼中燃烧着更旺盛的斗志,“墨玉!再来一次!” 第三次游戏开始了。 姐弟俩的配合更加默契,宋安宇的脑子就像精密的雷达处理器,在碎片出现的0.1秒内,就能捕捉到显著特征,并瞬间联系可能的植物主体,甚至开始使用起了排除法。 “不是水生植物,那片水草样叶片忽略!” “有浓郁香气,可能是芸香科或唇形科!” “花型独特,像蝶形花科的豆类…对!那块指甲盖大小,纯白色带淡黄花蕊的小碎花!是白车轴草的特征!主体确定了!姐!把所有符合三叶草特征的叶子,匍匐茎碎片往一起凑!” 宋安沐聚精会神,催动精神力,同时控制着十几片被快速归类的碎片,高速的向一个中心点移动。 沙漏流尽! 光影散去! 这一次,空中悬浮的不再是种子包,而是一小把新鲜的,还带着嫩叶的…白车轴草?! “游戏结算:良材·新鲜白车轴草” 结算信息浮现。 依旧是良材,但竟然直接给了成熟植株,虽然算是有用,但显然距离他们的目标依旧遥远。 “哇!累死了!”宋安宇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感觉脑子像被过度运算的CPU,快冒烟了,“这精神力的消耗也太可怕了!身体没啥感觉,脑袋快炸了!墨玉,这新鲜草药有什么用啊?” 墨玉瞥了他一眼:“此新鲜草药可入药,也可…晾晒加工,喂兔子。” “喂兔子…”宋安宇嘴角抽搐。 “知足吧,”墨玉甩甩尾巴,“至少说明你们这次的推演精准,复刻原貌几近完美,才得获得这个奖励,想要获得稀有种子,不但要成型,还需要精确无误,毫厘不差才能得到。” “毫厘不差?”宋安沐也感觉精神疲惫,她揉着眉心,“那岂不是要认出每一块碎片的具体植物名称,然后精准的放到它本来应该在的位置?” “没错。”墨玉微微颔首。 宋安宇哀嚎一声,随即又跳了起来:“我就不信了!再来一次!为了药方!为了半卷解毒丹!我一定要拿到所有的稀有种子!” 强大的目标驱散了疲惫,他像打了鸡血的永动机。 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 姐弟二人完全沉浸在了这场脑力与意志的极限挑战中。 每一次游戏开始,那飞速旋转的碎片洪流都像是新的迷宫,考验着他们的知识储备,反应速度,逻辑推理和极限微操的能力。 精神力的高度集中和消耗,让他们额头的汗珠就没有干过,眼神却越发的锐利明亮。 收获也断断续续,有时是普通的绿豆种子,有时是品相不错的薄荷种子,有一次他们几乎完美复刻了一株地榆,得到一小把成熟的地榆根。 最接近的一次,他们构建出了一朵形态非常完美的紫罗兰虚影,但系统判定,某个花瓣的纹理稍微模糊了一丝,结算奖励是几片品相优良的紫罗兰花冠,气得宋安宇差点跳脚。 “这概率!比SSR还低啊!”宋安宇躺在柔软的草地上,喘着粗气,感觉精神力像被掏空的水桶,“墨玉,你这爆率真的没问题吗?我们刷了第…多少次了?十几次了!别说稀有,连个微渺的影子都没看到!” 墨玉悠闲的甩甩尾巴,一副“早跟你们说过了”的表情。 第245章 星火希望 “本猫不是早说了吗?爆率超低!能让你们随随便便就薅到宝贝吗?今天你们能连着拿到良材,已经算是手气不错,进步飞快了,急啥呢?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接着玩就是。” 它依旧稳坐如山。 宋安沐也累得够呛,精神力近乎枯竭,她坐在一株茂盛的鼠尾草植株的旁边,灌了几大口清冽的灵泉水。 冰凉的泉水滑入喉中,滋养着干涸的精神,也让她因高度集中而紧绷的神经舒缓下来,恢复了冷静。 “墨玉说得对,急不得,”她抹去嘴角的水渍,“能稳定拿到良材也算是积累,而且…” 她握了握双拳,感受着脑中那微不可察的变化:“每次操控都感觉比上一次更顺畅,推演的更精准,这种极限的压榨,似乎让脑力增长了不少?” 她的话音刚落—— “安沐安宇!你们两人钻空间里忙活啥呢?这晚饭都做好了!” 苏明华那熟悉的大嗓门,带着几分疑问和无奈,在空间里响起。 姐弟俩同时一激灵,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只见苏明华站在灵泉的旁边,正叉着腰看他们。 “啊?娘?”宋安宇下意识的应了一声,脑子还有点沉浸在刚才的游戏状态里,反应慢了半拍。 宋安沐也恍然,她看了一眼旁边记录游戏次数的沙漏,心中估算了一下时间,脸上露出糟糕,忘了时间的表情:“哎呀!都这个时辰了?玩的太投入,完全没注意外面天都黑了!” 墨玉在药田边打了个哈欠,对苏明华的突然出现毫不意外,甚至有点“你们终于发现了”的意味。 苏明华走近几步,目光在两人的脸上扫过,又看了看旁边摊开的种子包,和似乎刚结束游戏,能量还未完全消散的光幕虚影。 她眉头蹙起:“不在店里帮忙,在这里玩什么游戏,赶紧的!大伙都等着开饭!快出去洗把脸吃饭!” 苏明华上前,作势要拉两人。 “哎!这就出去!这就出去!”宋安沐和宋安宇赶紧应着,意念一动,身体开始虚化。 光影流转,空间的静谧瞬间被后院里傍晚嘈杂的人声取代。 “咦?你们俩…”吴氏正端着一盆水走进后院,一抬眼就看见姐弟俩突兀的出现在柴房旁边,宋安宇还因为太累,腿软了一下,被宋安沐给扶住。 “脸色怎么这么白?跟跑了十里地似的?”她一脸关切。 “没事,二婶,”宋安沐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就是在那边的仓库翻腾点旧东西,弄久了点,忘了时辰…” 听到侄女说的“那边的仓库”,吴氏秒懂,他们这是去神仙洞府里了。 “旧东西?啥东西弄那么久?”赵氏端着一大盆冒着热气的鱼汤走过来,正好听到孙女说的话。 她皱着眉看两人惨白的脸和疲惫的样子:“弄个东西怎么把脸弄成这样了?到底在倒腾什么呢?哎算了!先吃饭!都摆上桌了!就差你俩!” 赵氏的语气还是带着习惯性的责问,但更多的是心疼:“赶紧快去洗把脸!看那汗出的!” “哎!来了来了!”姐弟俩赶紧溜去打水洗脸。 冰凉的水拍在脸上,才让混沌的大脑和过度亢奋的精神稍稍平复了一些,两人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 累是真累!但有希望!值得! 饭桌上,气氛出乎意料的好。 孙大膀恢复了不少。 赵氏将那锅炖得奶白浓香的鱼汤摆在桌子正中间,鲜香四溢。 桌子上的菜也很丰富,有炒的碧油油的蒜蓉菠菜,有清脆爽口的腌萝卜,还有吴氏拿手的红烧大肉。 饭香菜香和热汤的香气,在今日的最后一丝光亮里氤氲在一起。 宋安宇实在饿极了,扒了一大口米饭,夹了一大块肥瘦相间的红烧肉塞嘴里,又喝了一口鲜甜的鱼汤,满足的长吁一口气,感觉虚脱的身体终于得到了补给。 关于药方和解毒丹方的事,像只兴奋的小鸟在他心里扑腾,但他暂时强忍着分享的冲动,不在饭桌上和家人宣布,因为孙大膀还在场呢! …… 好不容易等到孙大膀因为精神不济,在前堂的临时铺位上歇息了。 姐弟俩赶紧召集家人到后院,大伙儿在树下的石桌处坐下,月光透过稀疏的枝叶洒下斑驳的光影。 宋安沐深吸一口气,直接开门见山道:“你们听我说,有件顶顶重要的事需要宣布!” 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到她脸上。 “就在刚才,我和安宇在空间里…”宋安沐难以抑制的激动,不过顾忌着前堂有外人,她控制着音量道,“找到能治那个麻喉草的法子了!” “什么?!”宋瑞峰手中的茶水在他激动的动作下,泼出来了一点。 “当真?!”苏老头捻胡子的手也停了,老眼中精光爆闪。 “快说快说!”吴氏催促着。 其他人也期待的看着两人。 宋安宇立刻接上,声音同样压得低低的,说话却像爆豆子一样快:“墨玉提醒我们,药田石碑后面的规则,其实还写着更重要的东西!” “规则!”苏老头一听就激动得胡子直抖,“老夫就说那石碑玄妙非常!安沐安宇,后头写的是什么?” 看着众人着急的样子,宋安沐也不卖关子,立马给他们解惑,把石碑后面的内容告诉了大家。 “药方和解毒丹?!”苏老头高兴得声音都变了调,眼中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光彩! “这不正对了麻喉草那等阴邪秽毒之力的对症之道吗?!这是天意!是天意啊!安沐!那方子可是针对…” “石碑上只写了功用,未明说针对何物,”宋安沐很冷静的打断了外公过热的期待,但也重重的点了点头,“不过有解毒丹,这绝对是对症!” 她的语气斩钉截铁。 桌上众人的呼吸都急促起来,空间这波,简直就是绝境中降下甘霖! 他们早上还在为那阴毒秽物焦虑烦恼呢,这会就峰回路转了! 兴奋过后,宋瑞峰皱起眉头:“大家先别高兴的太早,稀有种子不是说找就能找到的,至少我们南迁这一路来,都没有见过稀有的药材,更何况还得在药田里种出来才算数吧?” 他点出了最核心的难点。 “别急!”宋安宇嘿嘿一笑,脸上满是得意,带着点献宝的意味说,“这正是我和姐在空间里忙活的原因!墨玉给我们指了条明路!” “哦?墨玉大人有何高见?”柳文渊一直安静听着,此刻也忍不住开口了,眼中闪烁着好奇的光。 “那就是玩游戏!”宋安宇忍不住搓起手来,尽管下午玩的挺累,不过这会吃饱喝足后,他这个游戏狂又有点意犹未尽了,还想再玩一玩。 宋安沐一看他这手势,就知道这人在想什么,送了个大白眼给弟弟。 她接着继续说:“墨玉说只要我们玩这个游戏玩得越多,种得越多,收得越多,就能积攒欧气!等这欧气足了,就有机会直接在游戏奖励里刷出稀有药材的种子!而且种任何草药,哪怕薄荷车前草这些,也能给欧气添砖加瓦,提高刷出稀有种子的概率!” “欧气?运势流转,聚沙成塔,倒也有几分玄理,”柳文渊捋着胡子,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万物皆有其势,若咱们勤勉耕耘,滋养福地,自能引动吉星垂照,偶得稀世之珍,此乃天道酬勤,亦含运数玄机。” “对!柳先生说得对!就是这意思!”宋安宇连连点头,把柳文渊那套玄学解释当成了完美背书,“虽然墨玉说爆率低得坑爹,但路子绝对正确!就是得投入时间肝!我和姐刚才已经肝了十几把了!” 他揉了揉还有些发胀的太阳穴,“虽然暂时还没出稀有种,但出了好几包良材种子!感觉离出稀有种就差一点点了!而且玩这个游戏特别耗神,但感觉对脑子有锻炼的好处,以后常玩,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第246章 干劲冲天 “难怪了!苏明华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刚才进去喊你们吃饭,就见你们俩在那玩游戏,地上还堆着好些种子包!敢情是为了这个!是在攒欧气,搏那稀有种子啊!” 她看向儿女的眼神里,心疼之余更多了理解和支持。 吴氏也听明白了,点着头,一副了然的样子道:“我说呢!看你们出来时脸色那么不好,原来是因为这个缘故!那些良材种子也是好东西,能种出来添那什么欧气,攒够了就能换稀罕的!是这个理儿!只要能换来那救命的方子,费点精神怕啥?” 她语气里透着农家人的务实和对目标的认同。 “不错!真是太好了!”宋瑞峰一拍大腿,怕惊动孙大膀,没敢拍太大声,他脸上带着昂扬斗志,“有路走就好!管他难不难!肝就是了!不就是费点精神吗?只要能拿到那方子,把那祸害根子彻底拔了,就值!” “没错!值!”陈三罐也听得热血沸腾,“安宇,明天也教教我那游戏咋玩的,我虽然脑子笨点,但眼力还算行,多个人也多份力,说不定我的手气壮,一次就给开出来了呢?” 他一脸跃跃欲试。 苏老头也是激动得拍案而起:“老夫也要去!辨识草木药理,正是老夫所长!有图谱指引,定能事半功倍!” 赵氏把手里的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放,斩钉截铁的总结道:“甭管是玩游戏还是干啥,只要能弄到那稀罕的种子,拿到那拔根儿的方子就行!” 经历过毒草风波的她,对根除祸患有着最朴素的执念。 一时间,树下充满了昂扬的斗志和团结的气氛。 知道目标在何方,知道如何为之奋斗,哪怕前路漫长且辛苦,那一颗悬着的心,也已彻底落地。 月光下,每个人的眼中都燃起了名为希望的火光。 “喵呜~” 一声慵懒的猫叫声从柴房顶上传来,众人抬头望去,只见墨玉蹲在房檐上,在平静的俯视着院子下方团聚在一起,被希望点燃的宋家人。 它那平日里显得傲娇的眼神中,多了一点欣慰的暖色。 不错!不错! 有这份玩游戏的劲头,挺好! 众人压抑不住的兴奋劲儿像无形的春风,悄然吹拂在第二日留香居和杏林堂的角角落落。 天刚蒙蒙亮,留香居后厨的灶火便噼啪燃得比往日更旺。 赵氏带着两个儿媳准备食材,手上动作不停,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 她切菜的刀落在案板上的节奏更快更稳,笃笃笃的声响带着一股子急切,添汤加水时目测的温度和分量也比往日更准三分,一丝不苟。 “娘,这个汤吊得时间够了吧?”宋安沐负责看火,小丫头今天显得格外专注,小脸被灶膛映得红扑扑,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咕嘟咕嘟冒泡的骨汤锅,生怕火候不足似的。 “嗯,差不多了,”苏明华揭开盖子,浓郁的香气裹挟着白汽扑面而来,她深吸一口,满意的点点头,嘴角带着笑意,“再焖小半盏茶功夫就撤火,今天的汤头肯定好。” 她顺手拿起长柄勺搅了搅,汤色奶白,油脂均匀,是下了功夫的。 吴氏在一旁揉面,平日里揉七八下就歇口气的工序,今日竟一口气揉了十几下才停手,面团在她手下被揉捏得光滑柔韧。 她笑道:“大嫂说得是!咱们今日备的菜足,汤也香,生意准差不了!等晚上…嘿嘿…” 话没说完,但她眼中闪烁着和其他人如出一辙的跃跃欲试。 前堂,宋瑞峰拿起抹布,把柜台的边边角角又仔细擦拭了一遍,连平日不易注意到的柜脚缝隙都没放过。 今日负责接待点单招呼的是宋安宇,小孩哥精神抖擞,小身板挺得笔直,点单报菜名声音清亮:“好嘞!三号桌阳春面一碗加蛋,四号桌小馄饨两碗,加醋加辣子!” 送菜收碟的手脚麻利,他脸上始终带着笑影,引得不少熟客打趣。 “哟,安宇今儿个是捡了金元宝,这么高兴?”一位常来的老客呷了口茶,笑眯眯的问。 “没啥没啥,”宋安宇嘿嘿一笑,手上稳稳的将一碗热腾腾,撒着翠绿葱花的小馄饨稳稳送上,“就是想着晚上…” 他话到嘴边及时刹住,赶紧扯开话题,小脸一本正经:“想着晚上要读的书,我爹说了,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那认真的小模样,引得老客哈哈大笑,直夸宋家小子有出息。 宋安宇穿梭于桌椅间的身影格外轻快,他心里一直期盼着夜幕的降临和晚上的游戏战斗。 与前堂后厨的忙碌相比,后院里却是一派难得的闲适。 柳文渊此时正歪在一张陈旧的竹躺椅上,就着清晨微暖的阳光闭目养神,手里还无意识的捻着几枚铜钱。 一旁同样在竹躺椅上葛优瘫的孙大膀,耳朵时不时的就能听到柳文渊嘴里在念念有词,细若蚊蝇。 “乾上坤下…否卦?非也非也…震位有异动…贵人西南…西南方留香居…嗯,应在今晚…” 他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显然心思早已不在晒太阳上了。 杏林堂里,苏老头早已在药柜前忙碌,分拣炮制,动作一如既往的沉稳,而今日的陈三罐格外引人注目。 这个往日里总惦记着厨房吃食的饕餮,此时在药柜和分药区却展现出了惊人的专注和效率。 他照方抓药的手异常灵活,拉抽屉,取药材,称分量,分包捆扎,动作堪称行云流水,又快又准,几乎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 “二钱天麻,三钱防风,一两当归…”他口中复述着药名,手指像长了眼睛般快速落在对应的药格上。 连平时需要苏老头提点,需要再三辨认的几味外形相似的药材都一眼定准,抓取的分量分毫不差。 在转身称药的间隙,他眼风扫过新晒在簸箕里的药材,嘴里还下意识的念叨着药材特征,像是在温习什么武功秘籍:“唔,这卷柏叶子像鸡爪…带点卷边枯黄的边缘…那泽兰的花蕊红得像…嗯…鸡冠花蕊红,茎秆四棱…记着了…鸡爪形叶,卷边枯黄边缘…” 仿佛看哪片叶子都能自动对标上晚上游戏中要寻找的图谱特征。 他甚至破天荒的泡了一大壶特制的菊花枸杞决明子茶,搁在柜台的一角,时不时就灌上一口提神醒脑,为了晚上的“战斗”储备精力。 整个白日就在这充满干劲的无声期待中度过。 留香居的食客们只觉得今日的饭菜似乎格外可口,招呼得也比往常更殷勤,那小男娃跑前跑后像阵不知疲倦的小旋风。 杏林堂的病人也感觉今日称药打包的效率出奇的高,那个总被苏大夫温和训诫几句“三罐,仔细些”的陈三罐也显得格外靠谱起来,眼神里透着股前所未有的认真劲儿。 忙碌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 当天边最后一抹瑰丽的霞光被深沉的夜幕缓缓吞没,留下镇家家户户亮起昏黄的灯火,街上的喧嚣渐渐沉寂下来,打更人悠长的梆子声在巷弄间回荡着,宣告着夜晚的开始。 留香居也打烊了,门板被从里头合上闩好,孙大膀也结束了今日份的热心帮忙和饭后闲谈,在陈三罐送来的安神茶帮助下,已早早吹灯歇下。 不一会儿,他那拉风箱一样的鼾声,便从前堂里,均匀而深沉的传了出来,节奏稳定,穿透力十足。 确认了孙大膀睡熟,短时间内雷打不醒后,宋瑞峰对着后院方向,借着隔间门缝透出的微弱月光,做了一个安全的手势。 早已在后院门边等候的几人立刻放轻脚步,如同潜入敌营的夜行者,无声的穿过连接前后院的小门。 第247章 熬夜寻宝 院子里,石桌上的油灯灯芯被捻到最小,豆大的火苗颤巍巍跳动着,仅够勉强照亮桌面一小圈和周围几张压抑着兴奋的脸庞。 他们悄然聚集在石桌旁,彼此交换着眼神,胸腔里燃烧着希望之火,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 晚风吹过院角的树,树叶沙沙作响,反而衬得这方小天地更加寂静。 “他睡沉了?”赵氏低声问,有些不放心的往前堂瞥了一眼。 “睡得香得很,还磨牙呢,跟拉锯似的。”陈三罐肯定的点点头,他走之前,特意蹑手蹑脚的凑近孙大膀旁边仔细确认过,那鼾声夹杂着磨牙声。 “放心,这会儿就是在他耳边敲锣打鼓,估摸都不带醒的。”他语气里带着点打包票的意味。 “嗯,动作都轻些,别把人给吵醒了。”宋瑞峰压低声音叮嘱着。 众人点头,无需再催促,一个接一个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原地。 空间里,永恒的光线均匀柔和,众人虽早已熟悉此地,但那恒定不变的勃勃生机与清新无比的草木气息,每次都让人精神一振,迅速洗去白日里工作所带来的些许疲惫。 没有片刻耽搁,他们来到刷游戏的主战场,药田旁那片空旷的区域,墨玉已经端坐在一块石头上,尾巴尖儿轻轻晃动,似是在等待着什么。 看到他们出现,猫瞳在众人身上扫过,收起了不耐烦的表情。 “墨玉,老规矩,开始吧!”宋安宇最是心急,小孩的精力似乎总也用不完,他第一个跑到墨玉面前。 “终于来了,可让本猫好等。”墨玉慵懒的抬起前爪,粉色的肉垫轻轻一拍,动作优雅得像在拂去尘埃。 嗡! 那熟悉的光幕屏障再次展开,无数形态各异,大小不一,细节丰富到令人目眩的植物碎片。 如同被飓风卷起的彩色雪片,在空中急速旋转,翻飞,碰撞,消散又重组,形成一片混乱而绚丽的洪流。 那计算时间的沙漏,也再次悬于碎片洪流旁,细沙开始无声滑落。 “都动起来!”苏老头中气十足的喊着,他的眼睛紧紧锁住那片旋转的碎片洪流,“今日重点是雪莲,石斛,藏红花三类的特征碎片,安沐安宇你们集中精神,都盯紧了!” 宋安沐早已凝神屏息,她努力捕捉着那些可能属于雪莲特征的碎片,如细小的六棱冰晶边缘,或是星纹图案的雪白花瓣等。 同时,宋安宇全神贯注的搜寻着可能带有石斛特征的叶片,和藏红花特有的细长鲜红花柱头碎片。 旁边的宋瑞峰和苏明华夫妻俩,一边凝神留意着儿女那边的动静,准备随时协助,一边自己也努力的辨识着那些植物碎片的特征。 赵氏和吴氏在一旁看着,她们的精神力相对薄弱,游戏参与度不高,但也并不闲着。 前者拿出准备好的干净软布铺在地上,准备接收每次结算后掉落的普通种子或草材。 后者则拿着纸张和炭条,准备随时记录下来获得的物品。 “左下角!那片带绒毛的浅银色的碎片!很可能是雪莲叶子背面的特征毛!”苏老头在快速变幻的碎片中精准捕捉到一个目标,立刻出声提醒,“明华!试试锁定它!” “好!”苏明华深吸一口气,调动起自己并不算强大的精神力,全神贯注的用意念之力,去抓取那片飞速掠过的银白色绒毛碎片。 她的精神力试图去包裹固定,但那碎片滑不留手,如同泥鳅般,几次都险些脱困,苏明华额头开始见汗。 “娘!稳住!我来帮你!” 宋安沐见状,迅速分出一缕精神力,协助她将那挣扎的碎片稳固住,然后拖向苏老头指定的位置附近。 “右边!右边那个暗红色弯钩状的东西!像是红花的花柱尖!”陈三罐突然指着另一方向大喊。 他认药材的本能在此时发挥了作用,虽然那碎片极小,颜色又深,但他就是凭着感觉认出来了。 “我来!”宋安宇集中精神力看过去,他的操作比宋安沐更野路子,但效率不低,或许可以说很高效。 意念凝聚如箭直射过去,准确的钉住那枚暗红碎片,快速牵引着! 柳文渊没有直接参与游戏,但他站在稍后的位置,眯着眼,手里捻着几枚磨得光亮的铜钱。 他时而看看旋转的碎片漩涡,时而看看虚空中的某处,又低头看看掌心浮现的各种卦象。 “坤土转离火,巽位有吉星隐现…西北方位当属生门,或有利器…嗯?指得是那些尖锐的棘刺碎片?” 他抬头大声道:“诸位!巽风位!带刺的碎片多聚集于左侧边缘!或可规避无用之物!” 这种场外指导虽然玄之又玄,但众人在紧张抓取碎片时,偶尔下意识的扫一眼柳文渊提醒的方向,有时还真能避开一些明显无用的枯枝烂叶碎片洪流区,大大提高了效率。 “时间要到了!”赵氏一直盯着沙漏,见沙快落尽,忍不住低声提醒。 宋瑞峰眉头紧锁,他这边刚刚锁定了一片边缘干枯卷曲,看起来疑似石斛特征的老叶:“快!能抓多少抓多少!尽量往中心区域靠拢!” 一时间,意念的丝线在碎片洪流中乱舞,急促的呼吸声和低声的呼喊交织在一起,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就在这意念操控的乱流之中,意外陡生! “哎哟!”陈三罐突然怪叫一声,身体一晃,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脸色发白,额头冷汗涔涔,指着光幕的手都有些抖:“眼…眼花了!刚才看到好大一块酱肘子飞过去!” 陈三罐使劲揉了揉眼睛,显然是精神消耗过大,加上对食物的执念太深,竟出现了短暂的幻觉,把一块形状怪异的褐色树瘤碎片看成了美食。 这小小的插曲引得旁边高度紧张的吴氏手一抖,炭条在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歪线,她懊恼的低呼一声:“哎呀!我的账本!” 几乎就在同时,柳文渊也“哎呀”一声,他懊恼的拍了下大腿:“糟!看走眼了!离火转坎水,凶!西北是死门!刚才那堆刺是陷阱!” 可惜他的马后炮提醒来得太晚了。 沙漏的最后一粒细沙,无声滑落! 哗啦啦——! 光幕中所有飞舞的碎片骤然停滞住,随即四处崩散开来,化作无数细碎的光点,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紧张的气氛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了气。 在光点消散的中心,一小把带着新鲜泥土气息的,绿中带黄的种子掉落下来,落在赵氏铺好的软布上。 “游戏结算:凡种·车前草籽” 光幕上浮现出冰冷的文字。 “唉!”苏明华有些懊恼的叹了口气,她擦了擦额头的细汗,刚才抓取那片雪莲叶碎片耗费了她太多精神。 “是车前草籽。”苏老头伸手捻起几粒,放在掌心看了看,“嗯…质地饱满,倒是不错…聊胜于无吧。” 吴氏顾不上懊恼刚才划坏的纸,赶紧在新的位置用炭条认真写下:壬寅年十月十八日,亥时中,游戏一结算:凡种·车前草籽一把。 “还好还好,”陈三罐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心有余悸的拍拍胸口,又嘿嘿一笑给自己打气,“吓我一跳,还以为把酱肘子弄丢了呢!车前草好!车前草籽晒干了煎水喝,可去湿热利小便,正适合这南边潮乎乎的天气!” 他试图用食物的药用价值来安慰自己和大家。 吴氏点点头,拿出一个小纸袋,小心的将这些车前草籽收起。 “墨玉,再来一次!”宋安宇抹了把脸,不服输的看向黑猫。 墨玉抬了下眼皮,没说话,只是尾巴尖儿又轻轻拍了下石头。 嗡! 新的碎片洪流再次席卷而起,旋转翻飞!沙漏也重新计时! 第248章 全家奋战 这个夜晚,这样的情景反复上演了四次,每一次尝试都伴随着高度集中的精神,急促的呼喊,失败的懊恼和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收获。 他们精诚合作之下,精神力也在快速消耗,疲惫感如同潮水,一波比一波汹涌地冲击着众人的意志。 第二把,他们构建出的图案勉强接近一株紫苏的轮廓,但关键的特征点,始终未能清晰稳定的捕捉齐全。 结算时,光幕只掉下了一些新鲜的,带着浓郁香气的紫苏叶。 陈三罐上前把东西收了起来:“这个好!我拿去做成腌渍酱料!” 总算没白忙活,算是安慰奖。 然而第三把他们玩得更差。 众人的精神力明显开始涣散,配合也出现了失误。 宋安宇试图强行锁定一枚疑似藏红花花蕊的碎片,却与苏老头牵引的一片石斛茎碎片撞在一起,导致两者都脱控飞走。 最终结算时,只孤零零的掉下一小把黑乎乎,不起眼的野决明子。 吴氏记录时,笔下的字迹都透着一股沮丧。 直到第四把,也许是精神太过紧绷,又因之前的失败而有所松弛,也许是连续的努力终于感动了那虚无缥缈的“欧气之神”。 当宋安沐在碎片洪流的边缘,用意念捕捉,并牢牢锁住一枚带有独特蜡质光泽的藏红花花瓣碎片,并将其艰难归位到特征区域时—— 几乎就在同一瞬间! 宋安宇也爆发出最后的潜力,他的精神力带着一股巧劲儿,巧妙的将几片同时掠过,都带有石斛环纹特征的细长叶子碎片“粘合”在一起。 形成一个相对稳固的组合体,送入了石斛特征区! 嗡——! 一阵光芒闪过,结算下来的东西终于不是凡种,不是种子或草药,而是几块黑乎乎的,形状像小土豆的块茎,落在赵氏铺好的软布上。 “游戏结算:良材·新鲜天麻若干” 光幕上的字让所有人精神一振! “是天麻!”苏老头眼睛一亮,拿起一块仔细端详,又凑近闻了闻,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好品相!块茎饱满坚实,断面颜色纯正,气味浓郁纯正!此物息风定惊,通络止痛,治头晕头痛,肢体麻木,可是味难得的良药!炮制好了,价值不菲!” 他小心的用布将这些宝贝疙瘩收拢好,仿佛捧着稀世珍宝。 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和成就感冲淡了累积的疲惫。 虽然离目标还很远,但这是实实在在的进步!是良材! 吴氏脸上也露出了笑容,赶紧在纸上认真的写下:亥时末,游戏四结算:良材·新鲜天麻若干。 她的字迹比之前也有力了几分。 “行了,今天就到这儿吧,”宋瑞峰用力揉了揉发胀刺痛的太阳穴,感觉脑子嗡嗡作响,他环顾四周,看到神色都有些萎靡的家人。 “安沐安宇这两天精神消耗得太狠了,小脸都没血色了,咱们还得留点精力照看明天的铺子,细水长流,别把身体熬垮了,都睡觉去吧。” 大家纷纷点头。 虽然没刷到梦寐以求的稀有种子包,但每一次的收获,哪怕是凡种的车前草或紫苏叶。 也都是在为那个渺茫的希望添砖加瓦,积攒着名为欧气的基石。 更何况,他们今晚还收获了珍贵的良材天麻! 而且,这种在夜深人静时,为了共同的目标而倾注心神,紧密协作,同喜同忧的过程本身。 就是一种无形的力量,将大家的心更紧密的凝聚在一起。 默默的收拾好东西,将记录纸和种子袋放到仓库,众人带着满身的疲惫和满足,一个接一个退出了空间。 重新回到后院清冷的空气中,确认前堂孙大膀那拉风箱般的鼾声依旧沉稳悠长,大伙儿这才拖着沉重的脚步,轻手轻脚的摸回自己的房间。 身体一沾到铺盖,倦意便如汹涌的潮水席卷而来,几乎瞬间就将意识淹没,众人甚至来不及细想明日的安排,便已坠入沉沉的梦乡。 夜,静谧无声。 然而这份静谧并未持续多久。 自那夜初尝收获天麻的甜头后,往后的每一个夜晚,留香居的后院都会在孙大膀沉入梦乡后,上演着同样隐秘而疲惫的一幕。 几乎每个晚上,众人都要强撑着精神进入空间,在那片光幕前,与无数飞舞的植物碎片鏖战至少三四场。 精神力的过度消耗,使得白日里留香居的饭菜味道虽然还是稳定,但宋瑞峰偶尔会算错铜板。 小孩哥宋安宇,白天跑堂时脚步都慢了几分,不像小旋风倒像个小蜗牛,眼底带着淡淡的青黑,给客人上菜时甚至差点走错了桌。 赵氏虽仍强撑着精神统筹安排,但训示儿媳们时嗓门低了几分,时不时就要停下话头,揉揉发胀的额角。 吴氏在一旁切菜备料,动作也透着一股迟缓,偶尔会望着某处愣神,需要赵氏提醒才回过神来继续忙碌。 苏明华有时会恍惚拿错调料罐,平日里最跳脱的宋安沐,在帮忙看火时,也时常盯着灶膛里的火焰出神,有两次差点把汤给煲干了。 杏林堂里,苏老头称药时的手很稳,但眼下的乌青却也遮掩不住,看诊间歇时常需闭目养神片刻。 陈三罐打哈欠的次数明显增多,嘴巴张得能塞进鸡蛋,甚至有一次配药时精神恍惚,差点把甘草当成了黄连抓起,被苏老头轻拍手背才惊醒。 就连天天陪孙大膀晒太阳的柳文渊,此刻也没了掐算的力气,那萎靡不振的样子,让孙大膀都觉出不对劲来,好奇的瞅了他好几眼。 众人嘴上不说,但一种无声的疲惫感确确实实笼罩了下来。 令人沮丧的是,接连六七天,他们每晚数次的刷游戏,收获最好的也不过是又一把天麻,或是几株品相不错的普通药材,如丹参黄芩之类。 更多的时候,掉落的只是薄荷,车前草,紫苏叶等这类普通药材,甚至连野决明子都不如第一次见时那般的让人惊喜,只剩下麻木。 希望如同被反复拉扯的皮筋,渐渐失去了弹性,每晚进入空间前的期待,渐渐被一种麻木的坚持所取代。 但他们不敢停,根除麻喉草的执念和那渺茫的希望,支撑着他们夜复一夜的进行着肝游戏。 疲惫感日益累积,像一层无形的灰尘,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就在又一个看似寻常的夜晚,赵氏和两个儿媳和大儿子实在是熬不住了,早早的就回房睡下。 苏老头和其他还睡不着的人一合计,决定他们几人进空间,进行不知第多少次的拼图游戏。 空间里,药田边上那块空地,无数奇形怪状的植物碎片像被狂风给卷着,在半空中嗖嗖的乱转,巨大的沙漏细沙哗啦啦流得快见底了。 “下边!下边!那片裂成三瓣的暗红色叶子!”苏老头急吼吼的指着下面一小块角落。 宋安宇眼睛都瞪酸了,咬着牙想抓那片叶子,碎片流太乱了,那片叶子被一块树皮撞得打着旋儿飞偏了,堪堪没被抓住。 柳文渊在旁边跺脚:“哎呀!坎水生木气,那片叶子正该在坎位…” 他手里罗盘指针乱晃。 陈三罐伸长脖子:“那片叶子看着像老鹳草?根不知是啥味儿?” 沙漏最后一粒沙子落下! 扑哧! 所有碎片瞬间僵住,然后变成一片光点散没了,一小把干巴巴的,黄不拉几的草药梗子掉了出来。 “游戏结算:普通·风干益母草梗” “又空了一回,”陈三罐失望的叹气,揉揉肚子,“唉,越玩越饿得慌…” 柳文渊皱着眉头使劲掐手指头:“奇哉怪也,此位分明属水…” 就在这一片泄气的当口中,空地旁边空气轻轻一荡。 宋老头打头,手里习惯性攥着一把短锄头,他身形渐渐显现,然后踩在种田区松软的泥地上。 后面跟着二儿子宋金秋,和一人一只手,牵着女儿的三房夫妇,再后头还有两个半大小子。 老爷子目光像扫帚一样,先扫过旁边长势极好的药田苗子,他满意的嗯了一声,然后就落在空地中央,那片还没完全散掉的光点,还有刚出现的那把干草梗子上。 最后,他眼神在明显累得够呛的的几人身上停了停,皱着眉头不解的问:“大晚上的不去睡觉,你们搁这儿空地上摆弄些啥呢?” 第249章 夜熬出宝 宋安沐累得小脸有点白,正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听到爷爷问,喘了口气赶紧回答:“爷爷!还不是为了麻喉草那事儿!” 宋安宇一屁股坐到地上,喘着粗气接话,话都说得有点断断续续:“之前开启药田的时候…石碑上…不是有没显现完的规则吗…我们已经解锁了…后面的规则,那就是得集齐九种稀有药材…然后献祭给石碑…才…才能换…换到对付麻喉草的方子和解毒丹。” 宋安沐看着爷爷脸上还是明显的不解,她连忙把气儿喘匀了点,指着空地中心解释:“可那稀有药材太难找了,种子更不晓得去哪儿寻摸,但是墨玉说了,这植物碎片游戏…咳咳…” 她清了清发干的嗓子:“就是拼那些碎片,拼对了就有机会掉出各种种子或者药草!运气好就能掉出稀有种子!我们就刷游戏,提高掉率!” 宋老头听明白了:“哦。” 他嘴里应了一声,脸上没什么大表情:“为了除那毒草…那东西祸害庄稼,确实是桩大事…” 在脑子里琢磨了一遍,他顿了一两秒,随即目光看向两个儿子:“那还等个啥?人多力气大,眼珠子也多,一起上!都来刷这个…图!” 老头子这话一锤定音,是拍板要全家上阵的意思。 宋金秋早就跃跃欲试了,听见那天大的麻烦居然能用这种法子解时,他撸起袖子,兴奋的嚷嚷:“爹说的在理!人多主意多!安沐安宇,快告诉大伙儿,这什么图是咋个玩法?” 宋元冬和宋元序也挤了过来,眼睛里全是跃跃欲试的光:“就是就是!怎么玩怎么玩?” 宋安沐赶紧指着场地中央:“看见没?待会儿墨玉会让无数零碎植物的叶子啦,茎秆啦,花瓣啦的碎片飞出来,没头苍蝇似的乱转,咱们得用精神力,就是集中注意力,想着把它们扒拉出来,按它们原本的样子,凑成一种草药或者什么的完整样,只要咱们凑得越快越像,等沙漏漏完结算时掉的东西就越好!” 宋安宇补充道:“碎片上有特征,比如颜色深浅,形状缺口,叶脉走向啊啥的,得认准目标了再去抓。” 旁边石头上的墨玉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伸了个超级长的猫式懒腰。 它轻轻跳下来,走到空地中央,带着点懒散又小坏的语气道:“行了,开刷吧~本猫看好你们呦!” 猫爪朝着空地中央虚虚一点—— 嗡! 比刚才密集十倍,速度狂飙了一倍的碎片洪流炸了出来。 各种颜色都有,形态也是离奇百怪,锯齿的,卷曲的,带茸毛的,光滑如镜的,让人眼花缭乱。 巨大的沙漏也缓缓降临,那沙漏颈子细的吓人,淡蓝色的沙子像被人捅了窝的蚂蚁,疯狂的往下窜。 “走着!”墨玉尾巴高高翘起,语气透着看好戏的顽皮,“这次里头藏了祛秽散半成品药粉!你们想要,就赶紧把紫阳草给拼出来!” “祛秽散”?! 这三个字像三块滚烫的火炭,瞬间点着了所有人的神经! 他们刷了那么多次… 终于…! 终于…!! 终于刷出来个稀有的了!!! 所有人的心里都激动无比,苏老头的一双老眼,更是唰的一下就亮晶晶的,比墨玉的猫瞳都亮。 他顾不得其他了,像个老猎人嗅到猛兽气味般嘶声大喝:“紫阳草,叶片阔如小指掌,脉络七主八分,阳面紫中带金丝,找带金紫丝的阔叶!” “金紫阔叶!”宋金秋也跟着吼,眼珠子差点瞪出眼眶,在旋转的色彩风暴里疯狂扫描。 宋安宇脑子里嗡的一声,疲惫被巨大的渴望冲散。 “金紫阔叶…叶脉凸起…纹路是…”他几乎是无意识的嘶吼着,目光化作两道利箭,穿透碎片洪流,“东北角!那里有一片带金丝的!” 他和宋安沐的意念同时捕捉! 那片巴掌大,边缘带着细密波浪,叶脉深深凹陷,正面在碎片乱转的光线中闪烁着点点金丝紫芒的阔叶猛的一滞! 被两股力量死死拽住,狠狠的从两片花萼碎片夹击中拖了出来! 啪! 被甩进了刚圈定的目标区! “另一片…下面!下面有片小的!还卷着!也是金紫丝!”陈三罐尖叫,口水都快喷出来了! 宋青阳也豁出去了:“我来!” 他额角青筋暴起,用力盯着那片蜷缩的小叶片。 可惜碎片太快,他意念稍弱,那片叶子被气流一带,眼看要飞走。 “给我过来!”一直温声细语的孙氏突然一声低喝,她目光沉凝,双手无意识的在身前用力一合! 那道意念精准如钓索,一下就缠住即将飘远的小阔叶碎片,稳稳的将其拉向目标区! “主干呢?主干在哪里?”苏老头急得团团转,像热锅上的蚂蚁。 “柳先生!指个向!”宋安沐累得声音发飘,朝后方喊道。 柳文渊脸都憋红了,罗盘转得飞起,他突然指着一个方向断喝:“西南坤位!厚重深紫!地气凝结!必是主根!” 顺着他指点的方向,恰有一截儿弯弯曲曲,粗如拇指,表皮粗糙。颜色深紫发暗,断口处透出一点淡黄如玉芯的块状碎片翻滚而过! 正符合主干特征! “就是它!”元冬看准那东西就在前面不远的碎片流边缘,小子热血上头,猛吸一口气,用尽吃奶的劲儿对着那深紫块茎碎片狠狠推了过去! 咣当! 那意念力量没轻没重,不像在拖拽,倒像一榔头砸过去! 深紫块茎被砸得方向歪了,没飞向目标区,反而咚的一下,撞在旁边一块棱角分明的鹅卵石碎片上! 糟糕! 这两下剧烈碰撞引发了小范围的碎片乱流! 几片关键的脉络碎片和细枝连接点的影像瞬间被搅得模糊不清! “稳住!”苏老头肝胆俱裂! 沙漏见底!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元序盯着目标区那片金紫阔叶,口水流了老长,大概又在想什么好吃的,来沾金丝紫叶吧。 他下意识的想着:“那卷着的小叶子得掰直了,才像…” 就是他这微弱却奇准的念想,刚好顺着孙氏那还缠在小阔叶碎片上的无形联系,精准的传递过去。 那片蜷缩的小阔叶,竟然在即将归位的瞬间,刷的一下舒展开,露出了内里同样闪烁的金紫脉络! 几乎同时! 噗—— 最后一点蓝沙漏尽! 所有碎片瞬间冻结,碎灭! 光芒在空地中心再次汇聚坍缩! 下一刻! 刺眼金光骤起! 一股混杂着多种草木精华,带着点苦涩焦灼,却又有种奇异净涤意味的气息弥漫开来! 一个古朴的青石小药匣,端端正正的掉落在那片泥地上。 盖子震开了一道缝隙,里面是一小堆流动着暗金微光的深紫色药粉。 “游戏结算:稀有·祛秽散半成品(20份量)” 一行散发着金属质感的古拙字样悬停在半空中,散发着闪闪金光。 “老天爷…”陈三罐嗓子都劈了,他使劲的揉着眼睛,仿佛不相信看见的东西,那匣子里泄露出的奇异气息,让他全身毛孔都在叫嚣。 苏老头根本顾不得形象,他一个箭步扑上去,双手颤抖得像得了鸡爪疯,却又无比轻柔的捧起那个石匣,凑到缝隙处,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那股味道冲入肺腑,老头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已是一片狂喜的湿润! 他声音都带上了哽咽:“好药!是好药!虽只有半成,但却绝对是对症下药的好药啊!” “刷…刷到了…”宋安宇喃喃着,一屁股瘫坐在地上,连喘气的劲儿都快没了,但那眼睛亮得吓人,死死盯着苏老头手里的石匣。 宋安沐也倚着弟弟瘫软下来,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觉得浑身骨头缝里都在叫唤着酸疼疲累,但那疲累深处,是前所未有的踏实! “哎哟我的娘咧!”宋金秋一巴掌拍在自己后脑勺上,又惊又喜,“真真掉了啊?就是这个东西?” 柳文渊也激动得难以自持,他手指飞快的掐算着,嘴里语无伦次的念叨:“天降祥瑞!异宝现世!此乃乾坤交泰之兆!大吉!大吉啊!在下早就说过,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这卦象终究是应验了!应验了啊!” 一贯持重的宋青阳忍不住上前一步,想去闻闻那石匣的气息。 白露更是使劲吸着小鼻子,虽然被那浓烈的气味冲得皱起了小眉头。 孙氏站在丈夫身边,脸上洋溢着温柔而欣慰的笑容,她轻轻的抚着胸口,长长舒了一口气。 元冬和元序惊呆了,他们看看石匣,又看看累瘫在地的堂哥堂姐,再看向不远处的墨玉。 墨玉得意的舔了舔爪子上的毛,尾巴摇来晃去,显然心情不错。 宋老头呢? 老爷子没上前。 他就站在原地,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那张沟壑纵横刻满风霜的老脸上,原本笼罩的一层沉郁和挥之不去的担忧,在这一刻淡去了许多。 半晌,他从喉咙深处发出一个短促,却又沉实无比的单音:“嗯。” 第250章 欧气爆棚 祛秽散的获得虽然并非是众人最期盼的稀有种子,但其巨大的实用价值就是一剂强心针! 这宝贝被放进灰扑扑的瓦罐里,稳稳当当的存放进空间仓库。 宋老头捋着胡子看向那沉寂下去的光幕:“歇口气儿再接着肝!甭管掉出啥,能拿到手的就是咱的底气!” 休息片刻,墨玉尾巴一扫,光幕再次亮起,碎片的风暴重新席卷! 这一次,新加入的生力军起到了大作用,正所谓人多力量大! “紫阳草的寒霜姊妹!雪莲花!”苏老头声音拔高,沙哑得破了音,“看瓣叠纱密!根生白绒!冰凉气儿!” 他整个人像拉满了的弓弦,目光在碎片洪流中疯狂扫射。 “瓣密如纱!绒毛根!找冷的!”宋金秋也扯着嗓子嘶吼,恨不得自己钻进去扒拉。 宋安沐的精神绷得很紧,汗水顺着鬓角滑落,她的意念死死锁定着翻滚的碎片之中。 “左上那片卷的纯白瓣尖!有一股冻气!”她尖叫着提醒。 几乎同时,另一道强韧的意念就缠绕了上去,是宋安宇! 那片蜷曲的白莲花瓣碎片在乱流中一滞,被狠狠拖拽,险之又险的避开几块要撞上来的植物碎片,最后撞进再次圈定出来的目标区! “西北角有冷香味儿!”陈三罐闭着眼,鼻子像老猎狗的嗅探器一样用力抽动,他猛的睁开眼指向一处,“那块!冰棱子似的!” 宋安宇意念再次爆发,像渔网似的,撒向那块陈三罐指出的目标! 那三根细如筷子,通体晶莹宛如冰晶凝结的根须状碎片,被一股巨力硬生生从混乱涡流里拔了出来,稳稳的落在白瓣旁边! 时间疯狂流逝,沙漏底部只剩下浅浅一层沙。 目标区里,纯白花瓣和冰晶根须兀自悬浮,周围空落落的几块关键脉络碎片还在乱流中沉沉浮浮。 柳文渊的罗盘指针嗡嗡作响,像要爆表:“震位气流乱!都稳住啊!” 他声音里带着一丝惊惶。 就在蓝色流沙只剩最后一溜儿的刹那—— 噗! 所有碎片骤然冻结,破碎,散作漫天光尘湮灭! 一片冰冷的白雾从目标区升腾而起,在周围四散开来,空中有十粒芝麻粒大小,通体洁白如玉,中心一点冻胚的种子,叮叮当当的掉进孙氏眼疾手快捧过来的一个小陶罐里。 “游戏结算:稀有·天山雪莲子” 寒气四溢! 短暂的寂静。 那冷冽的气息如同冰泉,众人身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十粒! 是传说中的天山雪莲种子! “噢耶!成了成了!!”两个小子在空地上蹦跳着转圈。 宋安沐小脸青白,嘴唇都冻得有些发紫,但她眼中的火焰烧得正旺! 苏老头颤抖着接过孙氏递来的陶罐,小心翼翼合拢盖子,手指抚过那冰冷的罐壁,眼中的精光一闪再闪。 没等众人仔细感受这雪莲子的冰凉,墨玉的爪子又抬起来了。 “哟呵!刚尝了冰雪,该暖暖身子喽!”猫眼闪着戏谑的光,“接着走!” 嗡——! 熟悉的嗡鸣声,和更加激烈的碎片洪流又来了! “藏红花…找红柱子!像血染的!”苏老头的疲惫被新的目标冲垮,声音依然嘶哑却亢奋,“柱头顶端!裂成三叉戟!像这样!” 他甚至用手指在空中比划出一个“丫”字形给众人看。 混乱的中心,无数深红似血,丝线状的柱头碎片在洪流中穿梭,宋安沐的意念捕捉到其中三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其拖到一起,却怎么也模拟不出那关键的三叉裂口。 “气机流转!三生万物!西南!西南偏巽半寸!”柳文渊顶着额角的汗,被元冬扯得袍子歪斜也顾不上,罗盘指针剧烈晃动,指向一个方向。 宋青阳咬紧牙关,意念凝聚,努力朝着他指点的方位感知。 一片边缘带着微妙细小缺口的暗红色碎片从混乱中浮现! 他精神一振,意念如钩! 那片碎片被拖拽着,在毫厘之间嵌入了三根红丝的交界处! 几乎在同时,宋金秋的眼睛忽然瞪圆,像是看到了千军万马:“这边!这坨血红血红聚着的!像个肉丸子!” 他不知道那是花瓣还是什么,只觉得颜色形状对路! 一股生猛无匹的意念力量进入碎片洪流中,不像宋安沐他们的精细控制,更像是蛮牛冲撞,轰然砸向宋金秋眼中那肉丸子一样的碎片团! 轰隆—— 红光炸裂! 那几片刚被凑近,同样鲜红欲滴的花瓣和柱头碎片,被这股蛮力撞得倒飞出去,狠狠砸进另一个方向的碎片堆里,更糟糕的是,巨大的力量引发了小范围的碎片乱流风暴! “我的天!”苏老头看着被搅得七荤八色,眼看着就要彻底散架的目标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万幸! 在碎片洪流被扰乱的瞬间,柳文渊所指的那片带缺口碎片,已经牢牢的嵌入了宋青阳拖拽到的位置上! 目标区那三根红丝与一块花瓣的组合体,因这意外的撞击猛烈的摇晃着,却诡异的没有彻底解体,反而是在那撞击的最后震颤中,显露出了尖端清晰无比的三叉裂口之影! 沙漏——流尽! 刺眼的红光瞬息爆开又湮灭,一股浓烈呛鼻,带着奇异花粉芬芳的辛辣气息轰然弥漫开来! 二十枚麦粒大小,色泽鲜红的像血滴,形态饱满圆润的种子,骨碌碌滚落在地,每一粒都散发着能直冲脑门,激得人想打喷嚏的强烈气味! “游戏结算:稀有·波斯藏红花种” “哈哈!掉出来了!红丸子!”宋金秋兴奋的一拍大腿,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那蛮牛冲撞,险些坏了大事。 旁边看热闹的元序眼疾脚快,趁人不备扑啊过去,小胖指头飞快的蘸了点散落的辛辣气儿就往嘴里塞! “嗷——!” 一声惨绝人寰的尖叫炸响空间,小男娃眼泪鼻涕一同狂飙,整张小脸扭曲如同苦瓜,捂着火烧火燎的嘴巴,满地找水,跳脚狂奔! 那刺激辛辣,远比他偷吃过的生花椒还要猛烈百倍! 引得众人一片笑骂。 月上中天,寒气更重。 宋安沐几乎睁不开眼,倚着弟弟坐着,感觉整个人都被抽空,宋安宇也瘫在另一边,胸口剧烈起伏着。 连续两次耗尽心神的拼杀,就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了,更别说他们现在的身体还是小孩。 一直沉默观战,腰板挺直如老松的宋老头,忽然咳了一声。 他双眼静静扫过空地残留的几缕藏红花辛辣气息,又瞥了一眼众人疲惫不堪的身影,脑子里想着那几株附着在假石上的石斛苗碎片。 宋老头开口道:“你们别光盯着那些花花草草的,比如根茎和节,还有长在石头上的玩意儿,也多试试。” 根茎?节?石头? 众人一愣,还是苏老头率先反应过来,老眼骤然一亮:“亲家公说的是…石斛?那东西根茎如竹节…常附生于峭壁老石之上…” 他立马看向空地中央又开始在酝酿着下一场游戏的墨玉。 墨玉歪了歪脑袋,金色瞳孔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又被玩味取代:“喵?老头儿眼毒呀,附骨而生,缠石而长的金环铁皮石斛,筋络似人形,叶片硬如革,谁能先找到那筋络主脉呢?” 沙漏再现,碎片重生! 这次混杂了许多树皮般的粗糙纹路,岩石样的青灰质感,众人精神一振,有了明确的目标! “找竹节带骨相的!”宋金秋吼。 “叶子硬邦邦的!”陈三罐补充。 “那缠石头的青筋!”宋青阳使劲分辨。 柳文渊的罗盘再次急速转动,指针指向一片浑浊的区域:“晦暗不明!坎水深底!气聚于山石之影!” 顺着他拼尽全力的指引,宋青阳的目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植物碎片,在一团翻滚的山岩碎片边缘,似乎捕捉到了一抹…青筋的纹理? 他屏住呼吸,意念像抽丝剥茧般,小心探了过去,那痕迹太淡,几乎要消散在混乱光影里。 第251章 一夜得三 就在这极限时刻,一直偎在父亲怀里,困得小脑袋一点一点的白露,似乎被激烈的光影碎片惊醒。 她无意识的伸出小手,对着虚空某处轻轻一指,奶声奶气带着睡意喃喃:“树树…长须须…” 随着她的小手一点,那片被宋青阳意念艰难接触的青黑色山岩边缘,轻微的晃动了一下,那抹淡得快看不清的经络状纹理,似乎清晰了那么一点,就像枯枝上冒出了新芽的影子。 宋青阳福至心灵,把意念凝实起来,然后狠狠的勒住那丝青筋! 柳文渊瞳孔骤缩,罗盘指针仿佛受到无形牵引,突然钉在山石碎片的中心,他连忙疾呼:“坤土承金!定!没错!就是它了!” 嘶啦! 那片青黑色的山岩碎片,被宋青阳的力量硬生生从漩涡中撕扯出来,表面那模糊的经络之影剧烈扭动,竟在脱离洪流的瞬间,显化出清晰如老者手背凸起筋脉的形态! 紧接着,几块长满苔藓纹理的石块碎片,和几片厚实革质的叶片,纷纷被不同的意念力捕捉,拖拽过来。 围绕着那片显示筋脉的山岩碎片迅速的组合对接起来! 沙漏也几乎是在最后一个碎片归位的刹那…流完—— 噗! 这次的奖励没有光华炸裂,只有一股浓郁微苦,又带着草木清甜的气息传到众人的鼻腔,就像打开了一个陈旧而又生机勃勃的药材抽屉。 十二段比手指略短,粗细不匀,表皮如裹着青灰铁锈,根根筋络虬结鼓突如人形扭曲手臂的种茎,噼里啪啦掉下来,滚到孙氏铺开的软布上。 “游戏结算:稀有·铁皮石斛种茎” “乖乖!”陈三罐眼睛都看直了,“这…这人形的模样!这得多少年头的玩意儿!” 苏老头更是爱不释手的捧起一根扭曲虬结的种茎,如捧着无价之宝,指尖小心摩挲过那些凸起的筋骨。 夜最沉的时候,鸡鸣声从遥远的现实世界中隐隐的透入。 仓库里有些堆积如山的车前草,紫苏叶捆,三七种子等物,在角落里静默,而在最中心的位置,整齐摆放着三个不起眼的小陶罐和一个簸箕。 第一个陶罐里,是十粒雪莲子,在静静的沉睡着,罐壁周围凝结着一层剔透的冰霜。 第二个陶罐里,放着二十粒殷红似血的藏红花种,一股冲鼻的辛辣顽强的钻出罐口。 最外边的簸箕中,十二段人形虬结的铁皮石斛种茎,青灰铁皮包裹着微苦的勃勃生机。 留香居的后院房间里,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晨曦微光费力的从狭窄的小窗挤进来,落在被磨得油光水滑的黄杨木桌面上。 宋瑞峰的手指在桌面上敲打着,目光落在面前的那三个陶罐上。 苏明华手里的汤勺还保持着搅粥的动作,就那么僵在半空。 在一秒钟前,它还被握得稳稳当当,此刻却毫无预兆的,“哐当”一声就砸进了咕嘟冒泡的米粥锅里。 滚烫的粥液溅了出来,烫得她指尖一缩,才猛回过神来。 那一声脆响,像是一道霹雳,砸破了这份异样的死寂。 宋安沐抿了抿发干的嘴唇,深吸一口气,掀开第一个陶罐的动作,小心得像是在揭开一道御赐圣旨盖子。 一股寒意扑面而来。 紧接着她又掀开第二个,浓郁到呛人的辛辣气息炸开,像一把无形的刷子,瞬间塞满了不大的房间。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那用簸箕摊开的铁皮石斛上,那些扭曲虬结,宛如人形臂膀的种茎安静的躺着,无言诉说着山林石隙间的坚韧。 “三种?”宋瑞峰的声音干涩,像被砂纸磨过,每个字都刮擦着喉咙。 “一晚上?你们就从游戏里…刷出来了…三种稀有种子?!”他指着那罐冰,那罐辣,那一簸箕人形疙瘩。 脸上是全然的不敢置信,仿佛看见了稻米在地里结了金瓜。 这就… 刷出来了…? 赵氏没说话,那双平日里算盘打得噼啪响的小眼睛,此刻盯紧盯着盛雪莲子的陶罐。 她从发髻上拔下一根磨得锃亮的铜簪子,簪尖对着罐口,用簪柄的一头小心的去拨动里面那十粒小小的,冰玉般的种子。 冰凉的气息顺着铜簪传到指尖,她鼻翼翕动,嗅着那若有若无的高山寒气:“天山上的神物啊…” 她声音里带着颤抖,眼里闪着精光:“这真能在药田里生根发芽?要是长出来了,那岂不就是金子疙瘩啊!” 赵氏的脑子里,已经在飞速盘算若种活了能值多少贯钱了。 吴氏则好奇的凑近了那罐散发着强烈辛辣味的藏红花种,完全不顾那股刺激的气息,她伸出略显粗粝的手指捏起一粒,凑到眼前仔细端详,又忍不住放到鼻子下用力一吸! “阿——嚏!” 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鼻涕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 吴氏揉着通红的鼻头,眼泪汪汪的,嘴上却啧啧称奇:“哎哟喂!这辣劲儿!呛得俺鼻子酸!这要是剁碎了裹进辣酱里腌萝卜,保管够味!呛得那些城里老爷鼻涕眼泪流!” 她对食物的执着永远独树一帜。 “种!”宋瑞峰猛一拍桌面,一声斩钉截铁的吼,将所有的震惊和混乱的思绪都压了下去。 他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这宝贝咱必须种下去!能种活一样是一样!正好岳父是大夫,懂得药性,雪莲子和石斛就交给他和三罐来照看!” “娘,你带着明华和二弟妹,负责照看藏红花,这辣东西看着挑人,你们女人家心细手巧,能照顾的更好。” “至于游戏那边,”他深邃的眼神里闪烁着势在必得的决心,“咱们继续刷!一定要把剩下的稀有种刷出来!” 有了期望,白天的时间也过得很快,当夜色再次笼罩留下镇后,在确认了孙大膀鼾声如雷,众人立刻潜入空间分头行动。 药田这边气氛专注而谨慎,苏老头将盛放雪莲子的陶罐,放在一块提前清理出来的地块上。 这块地被他特意用收集来的白色鹅卵石围了一圈,土壤里掺了不少沙砾,模拟高山寒地的疏松环境。 “灵泉水需得兑了又兑,”苏老头捻起一粒冰凉的种子,对着空间光线仔细查看那点冻胚,“此物性极寒,寻常水土碰之即死,需以极淡的灵泉慢慢诱其生机,水汽多了半分,这胚芽就可能被烫死。” 他语气凝重,像在布置一场精密的手术,陈三罐在一旁紧张点头,手里捧着一个水瓢,里面是苏老头再三确认过比例的,仅带一丝灵泉气息的清水,连大气都不敢喘。 赵氏和苏明华在另一边忙碌,她们选了一处地势稍高,排水极好的畦垄来处理藏红花种。 那二十粒殷红如血的种子被倒在干净的白布上,浓烈辛辣的气息四散开,熏得赵氏连打了两个喷嚏。 “这味儿可真冲!”赵氏粗鲁的揉着鼻子,但眼神发亮,“怪不得值钱!明华,按你爹说的,这宝贝娇贵,喜凉怕涝,还得防虫,咱这土里得多拌些草木灰和碾碎的蛋壳粉。” 苏明华应着,仔细将种子一粒粒点进挖好的浅坑里,动作轻柔得像在安置睡熟的婴儿,每放下一粒,赵氏便覆上一层薄薄的土壤。 至于那十二段人形虬结的铁皮石斛种茎,被暂时安置在药田角落一堆清洗干净的,多孔洞的假山石上。 苏老头打算明日再仔细处理,模拟其附石而生的特性。 就在这边四人全神贯注于手头精细工作时,旁边空地方向,一阵激烈的喧哗声穿透了空间的静谧。 “左边左边!哎呀!就是那片带金边的!快快快!不行!要撞上了!” 是宋金秋标志性的大嗓门,带着焦急和兴奋,穿透力极强。 紧接着是元冬元序两个小子此起彼伏的惊呼和惋惜声。 “跑了跑了!” “就差一点点啊!” 旋即,柳文渊那试图保持玄奥却难掩急促的指点声也飘了过来:“巽风转离火!不对不对!是坎水!诸位守稳坤位!坤位啊!” 他的罗盘指针怕是又转成了风车。 偶尔还能听到吴氏的记录声:“亥时二刻,得普通甘草一把…” 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失落。 甚至有一两声白露被激烈战况惊到发出的细弱惊叫,以及孙氏温声安抚女儿的轻语:“露露不怕,爹爹和伯伯们在玩游戏呢…” 这嘈杂的声浪与药田这边屏息凝神的静谧形成了奇特的对比。 陈三罐正按照苏老头的指示,用细嘴壶极其缓慢的给雪莲子周边土壤滴渗那兑得极淡的灵泉水。 旁边的呐喊声吓得他手一抖,差点多滴出半滴,被苏老头一个严厉的眼神定在原地,额头冷汗都出来了。 赵氏正弯腰覆土,听到二儿子又一阵因为可能捕捉到了关键碎片而爆发的欢呼,忍不住直起腰,朝那个方向望了一眼。 她嘴里低声笑骂了一句:“这帮爷们,干活儿也没见这么吆五喝六的,玩个游戏倒比抢收庄稼还闹腾!” 话是这么说,但她脸上却带着笑意,手下覆土的动作更轻快了些。 苏明华也侧耳听了片刻,听到儿女也在其中积极的参与着指挥,脸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神色。 她摇摇头,继续专注于手头的工作,将最后几粒种子妥善安置。 种植的工作细致而耗时,当他们将三种稀世珍宝般的种子都小心的种下,并做好了初步的养护后,旁边空地的游戏似乎也告一段落。 喧闹声渐渐平息,只剩下一些零星的交谈声和收拾东西的细微响动。 苏老头最后检查了一遍雪莲子的隔离区,确保万无一失,才缓缓直起有些酸痛的腰背,目光扫过三处新开辟的希望之田,长长舒了一口气。 夜还很长,但对于这些埋入土中的种子而言,一切都才刚刚开始。 第252章 稀种初落 种子入土,希望既种,但随之而来的并非轻松,而是更为紧绷,更需要精心的照料和漫长的等待。 此刻,赵氏正拿着一个内壁刻着精细量度的竹筒,里面是清冽透亮的灵泉水,她眉头微蹙,在种有石斛种子的地方,小心的缓缓倾倒着。 水如细线,一点点渗入覆盖着苔藓的土壤,丝毫不敢浇多。 “外公说了,”宋安沐在一旁轻声提醒,“石斛怕积水,润着就行。” “晓得晓得,”赵氏点头,手里的动作更稳了些,“老婆子我种了一辈子的地,精细活还是懂的。” 饶是如此,给这样金贵的种子浇水,依旧让她捏了把汗。 几尺开外,吴氏拿着另一个同样刻度的竹筒,在藏红花的上方施水,这宝贝喜透气,那层覆盖土需要保持微润不黏手的状态,浇多了也不成。 而天山雪莲那边,现在由宋安宇在操作,陈三罐留下的那罐寒泉冰镇的灵泉水就放在旁边,小少年屏住呼吸,用竹勺舀出仅够浸湿苔藓的灵泉水,轻轻的淋在冰冷的种子上方。 那块地方的温度比其他地方低了许多,靠近些都感觉丝丝寒意。 “外公,您看这苔藓颜色…”种好后的第一天傍晚,宋安沐指着霍山石斛种子上覆盖的苔藓,小声问道。 苔藓比刚盖上去时显得更鲜亮翠绿了一些,边缘的绿意更显蓬勃。 苏老头俯身仔细打量,又用手指轻轻触碰感受了一下湿度和弹性,沉吟道:“倒不像是烂根的先兆,反而…像有生发之气?许是灵泉水也滋养了苔藓本身。” 与此同时,另一场没有硝烟的战斗在空地上进行的如火如荼。 太平村宋家的夜班“游戏”小分队火力全开! 正中央,墨玉端坐于石头上,尾巴尖儿时不时动一下,那团由无数纷乱植物碎片组成的拼图,便迅速生灭变幻一次,沙漏的虚影再次计时。 “左上!那片叶子像不像鸡爪?带点卷边枯黄边缘的!黄精!黄精的叶子碎片!”宋金秋瞪大了牛眼,手指虚点着飞速旋转的碎片洪流。 “右边!有个小红点!丹参的花蕊碎片!很小!”元冬也立刻跟着喊道。 小孩子的专注力和对细微特征的捕捉,在这种时候有优势。 宋青阳努力根据他们的呼喊,调动自己越来越坚韧的精神力,用意念死死锁住那片丹参的花蕊碎片,艰难的往目标区域拖拽。 这精神力的耗损,让他感觉挑了一天的大粪似的,脑袋发沉发胀。 负责盯沙漏的元序嘴里急促的倒计时:“沙子没啦!又没啦!” 光点炸开,拼出的图案勉强像一株被风吹歪的黄精,缺了不少部分。 「试炼结算:普通·野决明子」 “唉!”宋金秋懊恼的捶地,“就差那么一点!” “继续!”宋老头板着脸,毫无波澜,“哪有那么容易?十次能蒙对一次就不错了!墨玉大人,再来!” 墨玉尾巴一甩,新的碎片洪流再现,这一次大家稍微适应了些节奏,宋金秋负责搜寻关键特征大声提醒,元冬补充细节,宋青阳主控拖拽核心碎片,元序计时加观察整体形态。 沙漏流尽! 光点散去,一小撮… 带点青草味的茵陈掉落下来。 「试炼结算:良材·新鲜茵陈」 “是良材!”元序惊喜的叫道。 宋老头抽了口旱烟:“嗯不错!比决明子强!先收着,回头给亲家公看看有什么作用。” 宋金秋也咧嘴笑了:“总算又见着点好的了!来,接着来!” 宋青阳抹了把额头的虚汗,虽然累,但也跟着笑了笑。 另一边,吴氏看着刚刚整理好分类叠放的几样战利品草材,她拿起纸笔,认真的在上面写下:十月廿八戌时末,良材·茵陈一把,又在旁边画了个简单的小草符号。 记录纸被固定在药田旁的一个木架上,纸上密密麻麻写着日期时辰,获得种子或草材的名称,品级,数量等,这既是为了追踪爆率,也是为了后续的梳理规律。 柳文渊偶尔会踱步过来翻看一下记录,然后掐指念念有词:“唔…子时三刻,凡种多现,戌亥相交,良材偶得…方位乃坤兑…” 陈三罐才不管他神神叨叨,他更关心实际用途:“这益母草不错!加点红糖煎水,对女人好!这茵陈嘛,晒干给大伙儿泡茶去去湿气,正好!” 日子就在这游戏与全副心神的耕耘中,平淡而充实的滑过。 被寄予厚望的三种稀有种子,表面依旧静默,天山雪莲种子处的薄冰苔藓边缘挂上了更明显的细小冰晶,寒意内敛,下方的土壤在寒泉水的浸润下保持着微冻的状态,似乎是为了制造一个极寒的摇篮。 霍山石斛种子上的苔藓,绿意始终未褪,在每天的灵泉浸润下,边缘微微卷起,呈现出一种饱满的姿态。 苏老头每天都要细细观察苔藓的变化,偶尔会用消过毒的细针轻轻拨开一点点苔藓边缘。 查看下层的湿度和透气情况,又迅速覆盖好,不敢惊动太深,土壤也继续保持着润而不泞的状态。 藏红花种球处的浅土松软微润,看不到任何拱起或异常,但凑近了仿佛能感觉到微弱的地热般的气息。 “快了快了…”每次查看后,苏老头都喃喃自语,像是在安慰自己,也像是在安慰眼巴巴看着的宋安沐姐弟。 经验的直觉告诉他,这些种子在那非凡的土壤与灵泉的滋养下,正在默默积蓄力量,等待破土的那一瞬。 “苏大夫,”陈三罐提着刚打来的新鲜灵泉水,“墨玉大人说等这第九天头上,雪莲那块得换一次冰镇灵泉水了,之前的灵气耗得差不多了。” “嗯,记下了。”苏老头点头。 角落里的木架上,属于太平村夜班队的战绩在缓慢的增加着。 “十月初十子时初,普通·车前草籽” “十月十一亥时末,良材·薄荷叶一捧” “十月十二戌时中,普通·蒲公英籽” “十月十三戌时末,良材·垂盆草一把” …… 虽然稀有种的影子依旧杳然,但良材出现的次数,以及获取的药材种类,确实在逐渐增多。 元冬一脚踩空,差点栽进转速惊人的碎片洪流里,急得哇哇大叫:“哎哟等等我!那个像肉丸子的!别跑!” 他认定了能爆出好东西的种子外形都跟肉丸子相似。 被孙氏抱在怀里的白露,小脸上还带着点困倦的茫然,睡眼惺忪间伸出胖乎乎的小指头,无意识指向一片飘过的叶子碎片,正好点中柳文渊罗盘指针刚刚锁定的目标叶片边缘。 小家伙浑然不觉自己指尖带起的细微扰动,让柳文渊的定位差点偏移了,兀自嘟哝着谁也听不懂的呓语。 “抓那个!黄澄澄油光光的!看着就像刚出锅的炸肉丸子!”宋金秋的声音从旁边猛然响起,带着一股子蛮横的兴奋,震得旁边水桶里的水面都荡漾起细微的涟漪。 他手指不由分说的戳向洪流里一片厚实油亮的黄绿色椭圆叶片。 “错了错了!”苏老头急得跳脚,花白的胡子一翘一翘,“那是枇杷叶!是普通的!普通!抓边上那几根带着紫金丝纹的卷曲短须!那是野生人参的变异株!有可能是好种!” 宋青阳闻言精神一振,强行压下脑中因过度消耗而产生的嗡鸣,将所有残余的意念,都聚焦于苏老头所指的那一簇奇异短须之上。 他咬紧牙关,额角青筋微突,试图将那几根在碎片洪流中沉浮不定,恍若有生命的紫金丝须拖出来。 其他人也屏息凝神,努力从旁协助,试图稳住其他干扰的碎片。 第253章 消磨意志 然而那变异人参的须根似乎格外的狡猾,在精神力的捕捉下滑不溜手的,几次险些成功又脱困。 最终,沙漏流尽,光影溃散,这次拼图依旧未能完全成功,只零星掉落了几片品相尚可的三七叶片。 这次结算奖励比普通的车前草籽稍好,却远未达到预期。 墨玉偶尔会到木架前眯眼看看,然后甩甩尾巴走开,没人知道它眼中那几不可察的一丝满意。 代表着游戏爆率在众人不懈的肝之下,正在以一个缓慢但确实存在的趋势,无声的爬升着。 十一月尾,南地薄寒渐起,就连灶王爷都贪恋着人间的暖意时节。 留香居锅灶不辍的呼哧,杏林堂捣药的清叩,皆被潮冷的空气浸染,像松针尖欲坠未坠的露珠,轻轻搔刮着人的耳廓。 待到金乌西坠,这烦人的热闹像潮水般退去,到夜深人静,空间里光影碎片的搅动与意念无声的交锋,成了另一种令人头昏脑胀的交响乐,敲打着紧绷欲断的神经。 药田区里,藏红花如同被圈养起来的小主,苏明华额角亮晶晶一片,全是细细密密的汗珠。 她捏着一把袖珍的竹勺,从旁边的小木桶里舀出小半勺水。 怕冲淡了这藏红花骨子里那呛鼻的辣劲儿,水桶里只加了一半不到的灵泉水,清透得几乎看不出颜色。 勺子倾倒的弧度缓慢到令人窒息,每一滴水落进黑土的细微声,都听得旁边赵氏心头发紧。 “轻点儿!再轻点儿!别惊着了芽!”赵氏像只护崽的老母鸡蹲在一旁,布满皱纹的手指悬在离地一寸高的地方,微微发颤着。 她眼睛瞪得溜圆,生怕哪滴水落错了地方,毁了他们的指望。 吴氏性子急得像炮仗,这会儿也硬生生的被压住,大气都不敢出。 她捧着个小小的竹耙,耙齿疏得像是给贵人梳头用的,极轻极缓的在湿润的泥土表层拂过,只刮去一星半点的浮土,露出的几星点比针尖还细嫩的,隐隐透着淡红的小脑袋,便是刚刚顶破土皮的藏红花嫩芽。 每耙一下,她便下意识的抽一下凉气,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嘶嘶声,跟那极细的芽尖儿烫了她的心尖一样。 种着石斛的阴凉地,苏老头佝偻着腰背,布满老茧的手指,轻柔的抚过那些埋入温润腐土中的,青灰色的石斛种茎。 指腹下的触感,能感受到它们蛰伏石缝中,那无比坚韧的搏动。 每一处微微鼓起的筋节,每一次决定种茎埋入深度,和角度的细微调整,都需经过那双老眼的反复权衡。 陈三罐在旁边雪莲子的种植地里忙活着,嫩芽长得晶莹剔透,四周是一片的冷意,像是被山顶的寒风卷走了所有的暖源。 他偏头看看苏老头那边慎重摆放的老筋,再瞅瞅自己这边寒气逼人的祖宗,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娘咧…我伺候老祖宗的棺材板儿也没这么…” 话没出口,后半句“熬人”就硬生生的被他咽了回去,手里的动作反而更加屏息凝神,生怕出了一点纰漏。 戌时的钟点一到,空间中央那块空地准时刮起狂躁的光影风暴。 无数碎裂的花叶茎根被搅成更混乱更疯狂的漩涡,像被无形的手粗暴的扔进高速旋转的洗衣桶里搅动。 墨玉慵懒的蜷在石头上,金黄色的猫眼,在变幻莫测的碎片流光映照下,亮得如浸在蜜糖里的琉璃珠子。 “右上角那片长条卵形!叶子边缘有深裂锯齿!还带细小绒毛!”宋安沐的声音嘶哑刺耳,她的意念不敢有丝毫放松,死死锁住洪流中一片正打着旋朝深渊下坠的锯齿叶片! “正前方!快!那片叶子的主脉!金线!金光流转的主脉!”柳文渊手中的罗盘指针疯狂震颤,直直捅向碎片漩涡的某个点。 他脚边散落着一堆演算得密密麻麻的草稿纸,眼底一片青黑,显然是被这夜复一夜的鏖战拖垮了精神。 宋安宇只觉得眼前的光点像漫天乱飞的萤火虫,看久了阵阵发黑。 他用力甩了甩头,压下喉咙深处涌起的恶心感,驱动所剩不多的精神去捕捉柳文渊所指的那片,叶脉流淌着液态黄金光晕的碎片。 “不对!偏了!那光是折射的!真正的金脉在左后方靠下的位置!”吴氏的声音劈开了空间的嘈杂。 她正趴在一块冰凉的大石块上,蘸着唾沫在一本厚账册上飞快记下刚结算出来的奖励。 百忙之中眼风向上一扫,立刻尖声指出错误,她那泼辣的嗓门在这种时候简直比定风珠还管用。 宋安宇脑子嗡的一声,意念像失控的牛车,猛的就一个急转弯,硬生生拐向左后方! 巨大的精神消耗让他眼前一黑,鼻腔深处涌起一股温热腥甜。 那意念力终究是慢了半拍,那片流淌着瑰丽金芒的叶脉碎片狡猾的一个急旋,一头撞进一大块厚实的灰褐色腐朽树干碎影里,瞬间被暗流给吞没,消失得无影无踪。 前功尽弃! 恰在此时,宋金秋那破锣嗓子像是按了开关又吼了起来:“底下那团又黏又稠,黑不溜秋的玩意儿!看着像是掉地上的猪血糕!逮它!” 他对那种敦实饱满之物有着股执念,此时又瞄准了光影洪流深处,一团蠕动着的,粘腻暗沉的物影。 那生猛无匹的意念,蛮横的对那团东西就撞了过去! “二哥!那是腐烂的蜜环菌菌核!没用!别捣乱!”宋青阳刚刚揉了一下额角,刚抬头就瞥见,急忙大喊。 可惜声音赶不上意念。 噗嗤! 黏稠的黑褐色浆糊被他强横的意念之力撞得四散炸开! 几片刚刚被宋安沐牵引出来,透着某种珍品三七气息的碎片遭受池鱼之殃,光幕迅速模糊溶解,在狂暴的洪流中化为细碎的光屑,彻底消散! “哎唷喂!那可是老药苗!”苏老头在正看得起劲,看到那珍贵叶片的消失,他心痛如绞的捂住了胸口。 石头上的墨玉嘴角难以察觉的向上弯了一下,喉咙里滚出一声极轻极低,似是带着幸灾乐祸的声音。 时间在混乱不堪的撕扯和令人心碎的失败中飞逝。 沙漏一次次的冷酷清空,一旁的木板上,由吴氏记录的纸张,一天比一天厚重,像一块不断堆垒的砖头。 “亥时半,普通车前草籽五斗。” 字迹越发的潦草。 “子时正,普通忍冬藤八尺。” 后面拖拽着长长的墨痕。 “丑时,良材甘草种六粒。” 下面一行小字挤在角落里:安宇鼻血又流!歇气半个时辰! 墨迹深浅不一。 由无数滴汗水,无数个不眠的夜晚,和透支的精神换来的奖励,在角落里渐渐堆积起来。 它们散发着平凡草木的微苦微甜或微辛的气息,无声的嘲笑着每一次拼尽全力的冲刺。 而那座夜空中曾经昙花一现,令所有人都热血沸腾的“宝山”。 ——雪莲,藏红花,铁皮石斛。 自那辉煌一战后便彻底沉寂,杳如黄鹤,任凭这空间里的光影夜夜不息的翻滚咆哮,任凭意念如何精疲力竭的探求摸索,那些珍稀的身影再未出现过,如同沉入了深深的海洋里。 心头那点火苗,在漫长的,似乎永无尽头的肝中,被冰冷的失望反复冲刷,火头越来越小,摇曳不定。 眼见就要熄灭在黑暗里。 这一夜的游戏依旧喧嚣,碎片乱飞,意念交织,最终徒劳。 沙漏不知是第几千次冷酷清空。 “游戏结算:普通·干艾草捆” 冰冷的字样在光影消散处浮现,宣告着又一次无疾而终的失败。 夜色浓稠得化不开,留下镇静悄悄的,只偶尔几声犬吠声响起。 第254章 药粉显灵 某一天的早上,宋瑞峰早早就套好了牛车,宋安沐和宋安宇姐弟俩带着装备爬上车里,牛车晃悠悠出了梧桐里,一路往张老爹家的菜地去。 张老爹在自家地头劳作,前几天他就听说宋家研究出了能治毒草的药粉,让他这几天在家等着。 他那几亩靠着荒滩边的菜地遭了邪气,白菜长得蔫头巴脑的,叶子都焦黄卷边了,虽说有人出了钱,把这菜给买了下来,可眼看着这片地就要绝收,他这个种了一辈子地的老汉看着实在不忍,急得嘴角都燎泡了。 远远的听到牛车的声音,张老爹抬头看去,见到是宋瑞峰,他急得迎上了去,脸上的褶子都堆着愁苦。 “宋掌柜!你可算是来了!” “张老爹,让你久等了。”宋瑞峰下了车,接过闺女递来的油纸包,解开的动作很慢。 油纸包里是更小的一个纸包,打开后,里头是薄薄一层暗金色药粉,在微亮的天光下泛着种奇特的光。 这就是宋家几个人在空间里熬了好些个晚上,好不容易弄出来的祛秽散半成品,可稀罕着呢。 “爹,这真能管用吗?”宋安宇小声问着,脸上又是期待又是紧张。 “要试试才知道。”宋瑞峰声音很稳,但眼神也是盯紧了。 他没敢多用,只捏了一小撮,只有大概指甲盖那么点,倒入带来的一个葫芦瓢里,瓢里装着半瓢清水,其实是偷偷掺了灵泉水的。 他用树枝搅匀了,那一点点暗金色粉末很快化开,水看着还是清的。 “张老爹,就这一小块地试试。”宋瑞峰指了指离荒滩最近,菜蔫巴得最厉害的一小块畦子。 他拿着水瓢,仔细的泼洒在那几棵最蔫的白菜根周围。 水渗进土里,一点痕迹也没留。 “这就……完了?”张老爹有点懵,这就没了?这稀拉拉的一点水? “嗯,等一等。”宋瑞峰放下瓢,也不多解释。 四个人就围着那几棵蔫白菜,蹲在地头,像四块沉默的石头。 太阳渐渐的爬高,晒得人脖子发烫,张老爹蹲得腿麻了,心里早就凉了半截,觉得他们是不是白忙活了。 他叹了口气,拍拍裤子想站起来活动活动。 就在这时,宋安沐突然伸手指向地里,声音激动:“爹!快看!” 张老爹顺着她的手指使劲瞧,那几棵蔫透了的白菜底下的老叶子,好像…好像没那么黄了? 他以为自己眼花,使劲揉了揉眼睛,走近前去看。 只见贴近地面的几片叶子,原本干枯焦黄的叶边,那黄色在慢慢的褪去,透出了一点青绿的颜色,就像蔫吧的萝卜重新吸满了水一样,那片青绿在一点点的撑开卷曲的枯叶! 张老爹的心猛的一跳,他趴下身子,手指颤抖着,小心去碰那片返青的叶子。 是真的! 不是幻觉! 叶子有了点韧性,不再是枯纸一样一碰就碎了! “活了!真的活了!”张老爹声音都变调了,带着不敢置信的狂喜,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活到这个岁数,从未见过有这么神的事,就靠那么一丁点的药粉和水,这片菜地就活了过来! 宋安宇跳了起来:“爹!管用!真的管用!” 宋瑞峰也露出了笑容,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拍拍旁边人的肩膀:“张老爹,看来这药粉确实顶用。” 众人看着那片小小的,开始焕发生机的绿色,心头压着的大石头终于被撬开了一条缝。 尤其是宋家人,这个消息对他们而言,简直是欣喜若狂。 他们夜夜对着墨玉那套复杂得让人头疼的拼图游戏,还有那些刷了无数遍才出的几粒种子。 一家人熬油似的守在空间里,有时候女眷老人会累得靠着田埂就睡着过去,几个孩子的小脑袋也会一点一点的打瞌睡,他和兄弟们几个也是天天熬得眼睛通红。 然而所有的疲惫和怀疑,都在看到这片青绿的瞬间,化为了实实在在的希望。 这不仅仅是对付了毒草,更重要的是,证明石碑的指引是对的! 那些艰难获取的稀有药材,是真的能配出救命的东西! 他几乎能想象,如果能大量配出这祛秽散,那些被污染的土地,那些因此断了活路的人…… 这药粉,能活人无数啊! 这个念头让他胸口滚烫,不过他也立刻清醒过来,攥紧了用完的小纸包,这点药粉实在是太少了,种子还没集齐,剩下的步骤更是未知。 “爹,咱得快想法子凑够药材!要是能多配出来,咱们就不怕了!”宋安沐也想到了这茬,脸上满是急切。 宋安宇也是使劲点头:“对!上游荒滩和那些人都有救了!” 宋瑞峰点点头,他拉住激动的张老爹,沉稳的嘱咐道:“张老爹,这地方你暂且别动,今儿这事……” 他看着张老爹通红的脸:“先莫往外传,咱们自己还得多试几次。” 张老爹看看宋瑞峰严肃的脸,又看看那几棵显出活气的白菜,知道这事不能声张,他连连点头:“晓得!晓得!宋掌柜你放心!老汉我这张嘴严实着呢!俺谁都不说!绝对不说!” 他满口答应着,眼神却粘在那点青绿上挪不开,像看到了宝贝。 宋瑞峰安抚了他几句,又交代了些要看护好这块试验地的话,这才带着两个孩子告辞。 他心里沉沉的,装满了对未来的打算和忧虑,要如何尽快集齐剩下那几种未知的药材,剩下的配方又是什么,配制到底要怎么弄,这些都要耗费难以想象的时间和心血。 回梧桐里的牛车上,气氛轻松多了,宋安宇在叽叽喳喳着:“姐!那白菜是不是真的活了?我没看错吧?” “没看错!根都开始泛青了!”宋安沐也高兴的回着。 宋瑞峰赶着车,他嘴角一直带着笑,但眼神深处却比来时更深邃。 刚到梧桐里,天上就掉起了大雨点,这次的雷雨来得快,哗啦啦的就浇下来,等雨停了,留香居和杏林堂都忙活了起来。 中午刚过,杏林堂又来了熟悉的小病人,钱娘子牵着儿子进来。 狗剩的脸色还是灰白灰白的,蔫蔫的靠着他娘,手腕上被勒过的印子颜色淡了点,但还清清楚楚看得见。 苏老头仔细给狗剩把脉,他眉头微微皱着,脉象还是细弱无力,惊悸未除,看来被取血取的伤了根本,安神药还得再加点分量。 他一边开方子,一边像闲聊似的问钱娘子:“这孩子手上这印子……看着像被勒出来的?是咋弄的?” 钱娘子像被烫了一下,把孩子袖子往下扯,嘴里含含糊糊:“啊…这个…不小心…不小心摔跤绊到绳子了…苏大夫,药费…药费我改日送来…” 她眼神躲闪,明显是不想说,苏老头见状,也就不再多问。 宋安沐在后院帮忙整理药材,听到前头熟悉的声音,知道是钱家母子又来了,她想了一下,跑去留香居的灶房,锅里正好有熬着预备下午卖的肉末粥,还热乎着。 她舀了一大碗稠粥,还特意从锅底里捞了不少沉底的肉末,端着就跑回杏林堂。 “狗剩饿不饿?来喝点粥吧?”宋安沐笑着把粥碗递到孩子的面前,粥香带着肉香,直往鼻子里钻,狗剩抬起没神采的眼睛,小鼻子吸了吸。 钱娘子感激的看着宋安沐:“哎呦,这怎么好意思…” “快趁热吃吧,孩子身子虚。”宋安沐蹲下身子,掏出一块干净的帕子给狗剩垫着下巴,一边喂他一边轻声问,“狗剩,你们住在哪儿啊?” 狗剩小口吃着热乎乎的肉粥,也许是粥暖了肚子,也许是宋安沐的温和,他小声咕哝了一句:“住…泥鳅巷口…漏雨的小屋…” “泥鳅巷?我知道,挺偏的。”宋安沐点点头,没再多问,只是耐心的喂着粥,钱娘子看着儿子安静吃粥的样子,眼圈有点泛红。 另一边柜上,陈三罐帮苏老头包药,他看苏老头称好的甘草片黄澄澄的,闻着还甜滋滋,馋虫上来了,忍不住想捻两片塞嘴里过过瘾。 手刚伸出去,脑子就闪过那天在荒滩上遇到的绿眼死老鼠和毒草,又想到钱家孩子这惨样,吓得那手一哆嗦,赶紧缩了回来,两只手还下意识捂了捂挂在胸口的防毒药囊。 他心有余悸的看看那些草药,再也不敢想着乱尝了。 苏老头瞥见他这小动作,心里明镜似的,也没说破,只是摇摇头,把手里的甘草片包得结实点。 钱娘子取了药,千恩万谢的牵着狗剩走了。 梧桐里的土路在雨后显得泥泞不堪,妇人紧了紧孩子的手,下意识的又把他那只带有勒痕的手腕往里掖了掖,两条身影越走越远。 第255章 巷尾送暖 下午,留香居的食客稀稀拉拉少了,宋安沐把手里的抹布洗干净后晾好,找到正在算账的苏明华。 “娘,铺子里剩下的那几个干净馒头能不能给我?我想给泥鳅巷那对母子俩送去,看着怪可怜的。” 苏明华抬起头,看看闺女眼里的认真,又想想钱家母子那单薄的身影和病孩子,点点头:“行,拿吧,再给你装点小米一起带过去。” 她说着,起身去柜台后面拿出个干净布袋子,舀了一小碗金灿灿的小米装进去。 宋安沐又拿了食盒,把那几个暄腾腾的白馒头仔细放进去。 她想了想又跑到后院,从水缸里舀了一桶水,这里面兑了半缸的灵泉水,希望狗剩喝了身体能好点。 墨玉从她进来后院,就一直跟在她脚边打转,好奇她要干什么。 宋安沐拿好东西,对黑猫道:“墨玉,走,咱去泥鳅巷看看狗剩。” 墨玉甩甩尾巴,跟在她身后。 泥鳅巷如其名,又窄又深,两边的墙脚处常年湿漉漉的,一股子霉味和什么东西放馊了的味道混在一起,地上淌着不知名的污水。 宋安沐一手提着水,一手挎着食盒,小心踮着脚绕过那些水洼,墨玉跟在她后面,走的都是些石头缝或高点的墙沿,一点不愿意沾那脏水。 走到巷子深处,光线更暗,只有零星的破窗户会透出点昏黄的光。 墨玉突然停了一下,它支棱着耳朵,朝着巷子某个黑暗的分岔深处望了一眼,喉咙里发出一声极低,几乎是气音的呜噜,眼神变得警惕。 巷子越往深处走越暗,人也越来越少,宋安沐找了好久才找到巷子最里头那扇歪歪斜斜的柴门。 柴门关着,破了好几个洞,她放下桶,轻轻敲了敲门板。 “谁……谁啊?”里头传来妇人紧张又疲惫的声音。 “钱婶子是我,留香居的安沐。”宋安沐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和缓些。 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露出钱娘子那张苍白的脸。 看清是宋安沐,她先是一愣,接着脸上闪过惊讶和感激,还有浓浓的局促不安。 “姑…姑娘?你怎么来了?快…快进来…”她慌忙把门开大些,手足无措的在围裙上擦着手。 开门的一刹那,一股浓重的,混杂着霉味,陈腐草药味和劣质灯油的味道扑面而来。 宋安沐提着东西进了屋。 这屋子又矮又小,光线很暗,只有角落一个瓦罐里点着半截微弱的灯芯草,勉强照亮巴掌大的一块地方。 屋里几乎没什么东西,一张用几块木板搭成的破床,铺着些稻草和一床薄得透光,补丁摞补丁的旧棉被。 一张缺腿的矮凳子,墙角堆着点柴禾,还有一个小小的土灶。 灶台冰冷,铁锅里空空如也。 靠墙放着一个破了口的瓦缸,里面浅浅存了些浑浊的水。 整个屋子又湿又冷,地面坑洼不平,感觉踩上去都是黏腻腻的。 借着那点微弱的光,宋安沐看清了狗剩,孩子蜷缩在破床上,盖着那床薄被,显得更加瘦小。 小脸蜡黄得没有血色,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也能看出病态的青灰。 他眼睛半睁着,没什么神采,嘴巴有些干裂。 看到有人进来,他怯生生的抬起眼皮,当目光落到宋安沐手里的食盒时,那双眼睛才似乎有了点活气,喉咙里发出一点微弱的吞咽声。 钱娘子局促的搓着手,看着这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家,脸上一阵阵发热:“姑…姑娘,家里…太不像样了…你…你坐…” 她慌忙去搬那张矮凳,结果那凳子少了一条腿,本就摇摇晃晃,被她一碰,哐当一声差点倒了。 钱娘子手忙脚乱的扶住,脸上更窘迫了,眼眶都急红了。 宋安沐心头堵得难受,赶紧把食盒放到地上:“钱婶子,别忙了。” 她把自己带来的东西放到相对干净一点的地方:“婶子,这是我们铺子卖剩下的干净的馒头,还有点小米,这水也是干净的,你们用来煮粥或者熬药都方便些。” 她指了指那桶水。 钱娘子看着那包雪白的馒头,那小袋金灿灿的小米,还有那桶清澈的水,转头又看看自己家那个破水缸里浑浊的积水,她眼泪再也忍不住,扑簌簌掉了下来。 “谢谢…谢谢姑娘…这…这让我们娘俩咋报答你…”她哽咽着,声音断断续续,双手紧紧抓着油腻的围裙下摆,指节都捏白了。 “狗剩今天感觉好些没?”宋安沐走到床边,蹲下身,目光温和的看着床上瘦小的孩子。 那孩子不安的看着她,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钱娘子跟着过来,看着儿子,脸上的泪还没干,又浮上更深的愁苦,一个劲地摇头:“好…好点了…多谢苏大夫的药…就是…唉,夜里还是不行,睡不踏实,老喊疼…梦里也哭…” 她伸出手,想摸摸孩子的头,却又停住,似乎怕惊扰了他,声音里是无尽的疲惫和绝望。 “这才多大的人,就这么遭罪…”她目光落在儿子手腕上那淡淡的勒痕上,像被针扎了似的猛的移开。 “婶子…狗剩怎么会弄成这样呢?”宋安沐像是闲聊,轻轻抚平孩子被角的一处褶皱,声音放得很柔。 “狗剩,你还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吗?跟姐姐说说?” 她尽量不去看钱娘子。 狗剩看着眼前这个漂亮好看的姐姐,又闻到了馒头的香味,或许是这气味让他感到安心,他嘴唇嗫嚅了一下,眼睛看着屋梁的黑暗处,声音微弱得像只小猫:“黑…天黑…有鬼…抓…抓得好疼…” 他说话有些费力,口齿不清,但能听清那个鬼字。 狗剩刚说完,旁边的钱娘子就像被雷劈了一样,她忽然扑过来,慌乱又带着点粗暴的,一把将他瘦小的身体搂进怀里,力道大得孩子都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声! “胡说什么呢!”钱娘子声音凄厉得变了调,脸白得像墙壁上掉落的灰泥,浑身筛糠似的发抖,她惊恐万状的盯着宋安沐,“姑娘!姑奶奶!求您别问了!都是命…命里该死啊…让他撞见了…听见了不该听的…” 她死死搂着懵懂的孩子,像是抱住唯一能救命的浮木,嘴唇哆嗦得不成句子,眼泪不受控制的汹涌而出。 宋安沐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和巨大的恐惧惊得站了起来,她心头狂跳,钱娘子的恐惧是刻骨的,几乎带着一种濒死的绝望。 她看着妇人因为极度惊恐而扭曲的脸,看着孩子在她怀里那惊惶的眼睛,一股凉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宋安沐强压下心头的疑问,她深吸一口气,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而安抚:“婶子!婶子!你别急!我不问了!再也不问了!没事,没事了!” 她连声说着,轻轻拍了拍钱娘子的后背,她能感觉到手下那副骨瘦嶙峋的身体在剧烈的颤抖。 过了好一会儿,钱娘子紧绷的身体才稍稍放松了一点,但她依旧死死抱着儿子,眼神涣散的看着地面,只有眼泪不停的掉。 宋安沐的心里不是滋味,像压了块铅,她弯腰从食盒里拿出一个馒头掰下一小角,递到狗剩面前,声音尽量放轻松:“狗剩饿了吧?吃一点?” 孩子迟疑的看着馒头,又偷眼看看埋在自己颈窝里的娘。 钱娘子终于松开了些,无力的瘫坐在床边地上,把头埋在膝盖里,无声的抽噎着,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 狗剩伸出小手,小心的接过了馒头,慢慢送到嘴边咬了一小口,白面馒头的香甜,似乎暂时驱散了他眼中的惊惧,他小口小口的吃着。 宋安沐看着这幅景象,心酸得厉害,她蹲下来,看着钱娘子低垂的头颅,低声道:“婶子你放心,我外公一定会尽力治好狗剩的,额…那个…若是你们遇到了什么难处,实在是过不下去,或者是孩子需要什么,你就…就趁中午客人少的时候,或者傍晚我们快收摊的时候,悄悄转到留香居的后门那儿找我,别从正门走,我多少也能帮衬着点。” 她把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几乎是耳语,钱娘子依旧埋着头,肩膀一耸一耸的抖动着,过了良久,才听到她闷闷的发出一个哽咽的“嗯”字。 宋安沐起身:“那我就先走了婶子,让孩子好好休息。” 她走向门口。 墨玉蹲在门边的阴影里,尾巴盘在身前,那双金色的猫眼一眨不眨的盯着门缝和窗洞。 钱娘子撑着破床沿,踉跄着站起来送她,走到那扇破柴门边。 宋安沐正要去拉开门,她忽然伸出手,像是想拦她,又没碰着,只是飞快的在她身后说道:“姑娘…那…那些人穿…穿着黑色的衣服…就像…就像给死人穿的那种,包得严实…人身上…有股子…烧过头,呛人的香灰渣子味儿,糊糊焦焦的…还有…很小的铃铛声,像耗子叫唤那么轻…” 她一边说,一边像惊弓之鸟般,向身后和窗外瞄了一眼,浑身又紧张的绷了起来,语速快得像逃命:“真就这么些了!姑娘莫再问!也…也千万别说是我说的!” 她说完,就像被火燎了尾巴,往后缩了一步,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她眼睛里全是惊惧,快速的把门关上,还落了门栓。 “黑衣服…烧过头的香灰渣子味…小铃铛声…”宋安沐站在门外,反复咀嚼着这两句,空气里泥鳅巷的腐臭味似乎都染上了一丝冰冷的邪异。 墨玉在她脚边弓起了背,尾巴也竖得笔直,喉咙深处滚动着压抑的警告咆哮,它侧着脑袋,耳朵转向泥鳅巷更深处更黑漆漆的地方,那里是它之前发出呜噜声的方向。 黑暗中似乎有什么声音,像是什么东西快速擦过地面,又很快消失。 宋安沐心中一凛,强作镇定,她俯身抱起黑猫:“墨玉,回家了。” 她低声说,不再看那紧闭的门,抱着猫,提起空食盒,快步离开这条逼仄,潮湿而充满未知恐惧的小巷。 墨玉趴在她肩头,猫眼紧紧盯着那片刚刚发出异响的黑暗,直到巷口处的光线重新出现。 第256章 恶人捣乱 天刚亮,梧桐里就被留香居的香味唤醒,大老远就能闻见那股子又麻又香的花椒鱼片味儿,跟酱得透骨酥烂的大骨头棒子的浓香绞在一起,勾得人肚子里咕噜噜叫。 留香居门口等着吃早饭的人已经排起了歪歪扭扭的长队。 厨房里更是忙翻了天,灶火呼呼直烧,大铁锅油光锃亮,苏明华脖子上搭着汗巾子,手里的铁勺上下翻飞,炒菜的动作快得带风,汗水顺着鬓角往下淌也顾不上擦。 案板那边,吴氏正哐哐哐的剁着姜末葱花,刀又快又急。 赵氏在前堂和后厨之间来回的冲刺,两只手里各端着一个堆得冒尖的大海碗,热气腾腾的酱骨头香味直往人的鼻子里钻。 “一号桌大份酱骨!” “三号桌加份鱼片——” 她的嗓门穿透锅碗瓢盆的噪音。 柜台边上,孙大膀有些手足无措的站着,自从上次中毒之后,他就一直住在留香居里,什么事也没干。 眼下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了,再见着宋家人总有点讪讪的。 这会儿看见赵氏忙得像打仗,他搓了搓手,最终抓起一块抹布,闷声道:“那啥,我帮着拾掇拾掇桌子。” 说完就弯腰擦了起来。 后院井台边,宋安沐和宋安宇也忙得抬不起头,几个大筐里堆满了大白菜,上面还带着新鲜的泥土。 姐弟俩把水倒进大木盆里,手伸进去把菜叶一片片掰开,仔细搓掉根部和叶梗夹缝里的泥,冰凉的水泡久了,手指头都有些发白发皱。 “哎,姐,”宋安宇甩了甩手腕,活动着酸痛的指关节,“你说给狗剩试试祛秽散…那东西人吃了能行吗?” 宋安沐也揉了揉发酸的手腕,皱着眉想:“我看应该可以,狗剩那样子明显是被伤了根基,光靠吃安神药不够的,下次咱们熬点粥送去,悄悄兑点进去,再掺点灵泉水里,给他慢慢调理,总归有点希望吧?” “咳咳!”墙角一直没啥存在感的柳文渊忽然清了清嗓子,眼睛盯着地上那几枚磨得油光水滑的铜钱卦签,“怪了,西北角气冲煞星…这两天怕是要当心脚下,别被小人绊了跤。” 姐弟俩一愣,还没接上话茬,前堂就传来赵氏风风火火的吼声:“安沐安宇!菜洗好了没有?等着下锅呢!” 同一时刻,钱府书房内却是一片阴冷压抑。 钱世铎背着手,烦躁的在厚厚的羊毛地毯上来回踱步,心里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虚火。 管家王管家弓着腰汇报:“老爷,杏林堂又重新开张了,看病的比之前还多,留香居的生意就没差过,天天满座,周正那边也增添了不少人手巡街,一日三遍的在留下镇晃悠…” “哼!”钱世铎忽然站定,一脚踹翻了旁边的红木高脚凳,上面的描金茶盏“哐当”一声砸在地毯上,碎瓷片和茶水溅了一地,“周正!周正!这个不知死活的绊脚石!” 他咬牙切齿,脸皮抽搐着:“还有宋家!就一个泥腿子起家的小户,竟然蹦跶得这么欢实?看着就堵心!” 钱世铎猛的转身,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王管家!” “奴才在!”王管家头垂得更低。 “去!告诉陈德贵那个老东西!他不是在留下镇挺有路子吗?让他给宋家这两间铺子找点地道的药材和新鲜的食材!懂吗?” 钱世铎嘴角勾起一丝狠毒笑意,“记住,悠着点,别弄出人命!但要让他们焦头烂额!让他们明白明白,这留下镇的地皮,到底是谁踩在脚下!让他们知道知道什么叫灰头土脸!” “是!老爷英明!奴才这就去办!”王管家连声应承,腰弯得几乎贴到了膝盖,“宏发商行那边也按老爷的吩咐盯紧了,新的叶子早就备好了银窖,只等城里这阵风声再松泛些,东西就能全数过去。” “去吧!手脚干净点!”钱世铎不耐烦的挥挥手。 第二天正午,留香居迎来了最火爆的午市高峰,大堂里人声鼎沸,座无虚席,跑堂的宋家人穿梭不停,汗流浃背的喊着号牌和菜名,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食物香气和嘈杂的人声。 赵氏系着围裙,拿着锅铲,在灶房里快速翻炒着,锅里滋滋响,油烟升腾。 一个穿着灰布短打,长相扔进人堆就找不着的男子,眼神闪烁的溜进了通往后院的通道。 他佯装要解手,熟门熟路的往茅厕方向走,但眼角的余光,却盯着堆放在后院角落里,那几筐刚洗好还没拿出来切配的新鲜蔬菜。 他瞅准赵氏转身洗锅,孙氏端着满满一大盆刚出锅的菜,掀帘子出去招呼客人的空当。 灰衣男子迅速猫下腰,从袖口里掏出一个用脏兮兮黄纸叠成的小包,手指快速捻开,把里面白色粉末状的东西,朝着其中一筐菜上面撒去! “哈——!” 一声尖锐凄厉的猫叫声陡然在墙跟响起,早在灰衣男子进后院的那一瞬间,原本蜷在柴禾堆上打盹的墨玉就醒了,它无声的抬头看他。 猫眼锁定那个鬼祟的身影,就在那人撒药的同时,墨玉炸毛弓背窜立起来,喉咙里发出充满敌意的低吼。 这突如其来近在咫尺的猫叫和炸毛的大黑猫,把正做贼心虚的灰衣男子吓得魂飞魄散! 他手腕猛一哆嗦,那小纸包里的粉末撒出去的方向一歪,大半都撒到了泥地上和旁边一个空箩筐里。 只有一小簇白点子沾到了几片最上面菜叶的叶面上。 灰衣男子脸都吓白了,也顾不得看药撒了多少,做贼似的慌忙把空纸包往袖子里一塞,转身就踉踉跄跄的往外跑,差点被门槛绊了个大跟头。 墨玉并未追击,它跳下柴堆,走到那筐被撒了药的菜旁边,凑近沾了白色粉末的菜叶,鼻子微微翕动。 一股刺鼻微苦又呛喉的气味钻进它的鼻腔,墨玉皱了下小眉毛,然后化作一道模糊残影,消失在空气中。 空间里,宋家姐弟和柳文渊正在种田区和药田里劳作着,墨玉跑到三人身边,跟他们说了外面的情况。 “什么!有人往菜筐里撒药?!”宋安沐惊得站了起来。 “不是吧!这么大胆的吗?!”宋安宇也瞪大了眼。 “刺鼻呛喉?可能是巴豆或者番泻叶粉?”柳文渊根据墨玉形容的气味迅速推测,“快出去看看!” 三人一猫退出空间,出现在后院角落那几筐菜旁边,宋安宇皱着眉认真的看了好一会,他指着上面一层几片叶子上的白色粉末:“姐!这里!” 宋安沐上手就把那几片沾了粉的叶子,连同菜帮子一起掰了下来,用一片干净叶子包好:“走,找外公!” 杏林堂里,苏老头刚给一位病人开完方子。 他接过宋安沐递来的菜叶,凑到油灯前仔细观察叶片上粘连的细微粉末颗粒,又放到鼻子下闻了闻,还用指甲沾了一点在指腹捻了捻。 “唔…像是巴豆粉混了观音土。”苏老头下了判断,脸色沉了下来,“巴豆粉燥烈,少量就能泻肚,混着观音土吃下去更易伤肠胃,好在量不大,吃下去顶多跑几天茅厕,虚几天。” 他看向两人严肃道:“为防万一,那几筐菜都不能要了!烧了最干净!挖个坑埋了都不保险,万一被不长眼的捡了去煮了,那就闯祸了!” “好!”姐弟俩也没有二话。 趁着午市人少的间隙,宋安沐把沾染药粉嫌疑最大的几颗菜连筐一起,在自家后院的土灶膛里点着了。 火苗吞噬着菜叶,发出噼啪的响声和一股怪异的焦糊味。 第257章 查验不起 到了下午,客人没那么密集了。 姐弟俩找了个空,把后院的菜被歹人下药,墨玉发现的功劳和苏老头的判断,以及他们把菜烧掉的事,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家里的大人。 “…就是这样,”宋安沐撑着下巴,“幸亏有墨玉在,那人一听到猫叫就吓跑了,药也没撒匀。” 宋瑞峰一直沉默听着,只是越听他的脸色越难看,听完后他重重叹了口气:“唉,没出大事就好,但这开了个坏头啊。” 他看着桌边的家人,叮嘱道:“往后从后厨门进出的人,大伙儿都要多加注意,食材药材也要仔细再仔细,洗菜熬药的水,尤其要盯紧了,别再让人钻了空子!” 赵氏刚才在灶台边忙碌还没反应过来,现在一听前因后果,顿时火冒三丈:“哪个挨千刀的狗东西!这么下三滥的手段都使得出来!生儿子没**的玩意儿!黑心烂肺的东西!” 她气得手里的锅铲都举了起来,在砧板上拍得“哐哐”作响,引得前堂几个食客好奇的探头张望。 这一次的阴暗手段,算是被他们侥幸的化解了,但这种恶心人的小动作,绝不会是最后一次。 又隔了一天,恒泰源药行派了个生面孔的小伙计,吭哧吭哧的抬着两大箱药材送到了杏林堂。 “苏大夫,这是您定的柴胡黄芩,按数足称!”小伙计脸上堆着笑。 苏老头面无表情,示意陈三罐开箱,他自己走到箱子边,随手抓起一把柴胡,放在掌心里捻了捻,又扒拉着仔细看。 只见柴胡条上带了不少细长的根须和沙土杂质,接着他又拿起一块黄芩切片,放在灯下仔细瞧了瞧,只见色泽发暗发乌,不像新鲜药材那样呈现明黄色,反而透着股陈旧的褐气,边缘处隐隐还有点霉点子。 苏老头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没急着发火,他不紧不慢的拿起柜台上的毛笔,蘸饱了墨,铺开一张空白的收货单子,运笔如飞。 “柴胡伍拾斤整:细根须杂质过多,约掺三成。” “黄芩片伍拾斤整:色泽灰褐发乌,疑存放过久或受潮,品相下等。” 接着他又在下面补了一句:此等货色远低于恒泰源前期承诺及市场定价标准,烦请签收确认,另,若下次送货仍无改善,杏林堂为保药材质量声誉,将另觅可靠之药源。 写完,他把单子推到那个小伙计面前:“拿回去,让你们管事看明白了,签个字。” 小伙计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哪想到这看起来和气的老大夫这么硬气,这么刁钻! 东西是陈掌柜专门让他送的,就是故意来添堵找茬的。 可人家不但看出来了,还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还要签字画押! 小伙计看着收货单上那几行铁画银钩的字,他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支支吾吾的说:“这…这我得回去请示下我们掌柜…” “好啊,”苏老头冷冷一笑,“东西你可以抬回去,想我收下也行,签字画押,证明是你们恒泰源送来的此等品质的货,不然,下次就按这个价结算?” 小伙计额头上冒汗了,这字若是签了,责任就落到自己头上了。 可货再抬回去…… 肯定会被陈掌柜骂死。 他顿时杵在原地,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 旁边看热闹的陈三罐凑过来,拿起一块最差的黄芩片啧啧有声:“哎呀妈呀!这黄芩咋瞅着跟发霉的茶叶末子似的?恒泰源就卖这个价啊?我说小兄弟啊,你们下次要再这么干,我们可真得去东市老李家买了哈。” 杏林堂门口早就堵了一圈看热闹的路人,卖糖人的刘婶子踮脚往柜台瞅,拉板车的老赵头直摇头:“这药材喂驴都嫌剌嗓子!” 小伙计脸色变换,他伸手要抢黄芩片:“你…你们可不能血口喷人...” 话没说完,来帮忙的孙大膀,那蒲扇似的手掌就“啪”的一下拍在柜台上,震得秤盘直跳:“咋的?你是当咱们眼瞎啊?要不咱现在就去县衙,请县令大人带药丞来验验?“ 人群里突然响起声尖笑,卖炊饼的吴六子举着半块饼嚷嚷:“上回我在恒泰源抓的当归,煮出来的汤比涮锅水还浑!”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几个被坑过的街坊都骂开了。 小伙计脑门冒汗,抓起麻袋就往肩上扛:“爱买不买!晦气!” 他落荒而逃时还被门槛绊了个趔趄,引得满街哄笑,连麻袋都险些脱手,被他一拽,口袋松开,又洒了几片霉变的黄芩出来。 围观的小孩子嬉笑着想去捡,被他恶狠狠一瞪,赶紧缩回了手,那点子狼狈,更引得街坊邻居指指点点。 小伙计一口气跑回德济堂,脸红脖子粗,满头大汗。 大堂里没客人,就看见陈掌柜正阴沉着脸在柜台后拨算盘珠子。 “掌、掌柜的…”小伙计喘着粗气,把肩上的麻袋重重往地上一放,“这…这差事小的办不了!那杏林堂老头的眼力实在是太…太厉害了!” 陈掌柜抬起头,三角眼里射出寒光:“办砸了?” 他看了眼半空的麻袋,声音像冰锥子:“药撒在人家门口了?让他们抓住把柄了?” 小伙计呼哧着抹了把汗,又气又怕的道:“撒…撒倒是撒了,还撒了不少,药让那老头和伙计也瞧见了,他们说咱的药…发霉,一文不值!还当众嚷嚷…连带着旁边的街坊都跟着起哄!都说恒泰源卖烂药坑人!还有个长得高高壮壮的,一巴掌就拍在柜台上,说要去衙门找县令验药!小的…小的再不回来,就要被他们撕碎了!” 小伙计想起那蒲扇般的手掌和凶狠的眼神,现在腿都还有点软。 “废物!没用的东西!”陈掌柜气得肝疼,抓起手边一个棉布包着的算盘就想砸过去,举到半空又硬生生忍住,这算盘可是黄花梨的! 他把算盘重重按在柜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震得小伙计一哆嗦。 “滚!看着你就来气!”陈掌柜低声咆哮,太阳穴青筋直跳。 小伙计如蒙大赦,连滚带爬的钻进后堂去了。 陈掌柜独自站在空旷的大堂里,脸色铁青得吓人。 当众丢脸!这脸皮都被人揭下来踩在地上了!尤其是烂药和坑人的这些话,经由周围那么多的街坊口传出去,对恒泰源本就不多的名声更是雪上加霜! 宋家… 宋家! 这帮人怎么跟刺猬似的扎手! 更可恨的是那个煞星周正! 小伙计带回的话里最要命的不是药材发霉被揭穿,而是那句“找县令验药”! 周正这段时间对钱家的敲打和对宋家的维护,他陈德贵可是看得清清楚楚,要是为这事儿把那尊瘟神引到恒泰源来查账查药…… 想到这,陈掌柜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爬上来,自家铺子里到底有没有烂药,他自己心里最清楚! 大面上过得去,但角落里,压箱底的,陈年的…… 都经不起周正查! 更要命的是…… 万一牵扯到钱府那更深,更见不得光的事…… “该死!”陈掌柜在心里咬牙切齿的咒骂。 满腔邪火没处发,又不可能再派人去触宋家这个霉头。 周正这条猛虎现在就在留下镇里盘踞着,他那双眼睛恐怕正等着有人往他嘴里递把柄呢! 接下来的好几天,恒泰源难得的异常“安分”,那小伙计缩在铺子里,连抬头看人都不敢。 陈掌柜也沉着一张脸,坐在柜台后头,像尊石化的凶神,既不主动招揽生意,也不再派伙计去杏林堂门口晃荡,更别提搞什么促销了。 整间铺子透着一股憋屈又无奈的沉寂,他只能先把这口恶气压在肚子里,等着王管家的下一步指示,心里只盼着周正这条拦路虎赶紧挪开。 恒泰源那股暗搓搓,黏糊糊的骚扰劲儿,暂时消停了。 第258章 星夜筹划 戌时刚过,梆子清脆的敲过三响,宣告着夜的深沉。 留下镇褪去了白日的喧嚣,沉浸在一片静谧之中。 留香居的后院也安静下来,白日里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和吆喝声都已歇息,只有晚风拂过院角的几片叶子,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一道黑影掠过屋檐,墨玉不知从哪里巡视完毕归来。 它身形矫健的跃上老旧房梁,熟练的寻了个舒服的位置趴好,尾巴悠然甩动了几下,拂去夜露的微凉。 檐下阴影中,那双猫眼犹如两颗熔炼的金珠,静静俯视着下方庭院里围坐的宋家一干人。 众人的中心,是那张石桌,此刻桌面上没有杯盏碗盘,只有一个巴掌大小,圆肚鼓腹的褐色小陶罐,被郑重其事的摆在中央。 微弱的月光穿过院中层层叠叠的枝叶,吝啬的洒落下来,在石桌上形成一片模糊不清,随风轻摆的光斑。 其中几片恰好落在陶罐光滑的圆肩上,跳跃在那深褐色的釉面上,竟意外的衬得这个简陋土罐,在夜色中流露出几分肃穆和深沉。 陶罐的盖子被掀开放在一旁,借着月色和檐下灯笼透出的微光,能看到罐内深褐色,质地细腻的药粉。 那是祛秽散。 因宋家人用得分外珍惜,每次只取极微小的分量,罐中药粉瞧着还有满满一层,分量可观。 然而,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无比清楚,这份看得见的可观,是他们倾尽心力,近乎苛刻省下来的结果。 再回想获得这些药粉所付出的代价,一股无形的沉重感便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那一粒粒珍若星辰的种子,是在空间里耗费了他们大量心神玩游戏,才能侥幸拼出的稀世之物。 得到种子也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育苗的过程,需要像伺候最娇贵的公主,小心的控制水土,温度高了低了,湿度大了小了,都可能让脆弱的嫩芽夭折,苏老头和陈三罐都想日夜守在苗旁,可惜还要看店铺。 每当需要使用祛秽散时,即便是沉稳如宋瑞峰,也会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仿佛捧着的不是药粉,而是某种一触即碎的琉璃命脉。 金贵! 太金贵了! 就因为金贵难得,况且前路还不知如何,他们怎敢挥霍? 宋安宇手里捏着一根捡来的细树枝,轻戳着陶罐的边缘,发出微弱的笃笃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重重叹了口气,声音在寂静的院子里显得格外清晰:“唉!这祛秽散看着是还不少,可要用到的地方…简直就是无底洞啊!” 他环视众人:“稀有的种子不知哪天才能再有,就算有了,种下去也是漫漫长路,浇水施肥防虫…一环扣一环,费时费力还没个准信儿,照这架势,等罐子见底了,咱们真要抓瞎干瞪眼?那可怎么办?” 坐在宋安宇身旁的赵氏,正在纳一个绣了一半的鞋垫,闻言下意识的停下了手中的针线。 她抬头看向大儿子,脸上也满是忧虑:“安宇说的在理儿,这东西用一撮就少一撮,像个填不满的窟窿,咱心里都琢磨着用它来净地,那是天大的事,可你们想想,那得多少药粉才够?就凭罐子里这点,全倒进去也是杯水车薪,连个水花儿都溅不起来!” 她放下鞋垫,叹了口气:“光指望它救命,不成啊。” 苏明华倚着石桌边缘站着,她拧着眉头,手指无意识捻着衣袖上的一个线头,声音带着一种无奈:“可不是嘛,娘和安宇都说得对,宝贝是好宝贝,可就像那捧在手里的雪花,攥紧了怕化掉,摊开了怕吹散,咱眼下是捧着它,却跟捧了个烫手山芋似的,怕用错了白瞎,又怕不用耽搁了事。” 她看向丈夫:“老宋,你平日里主意最多,咱们得另想法子,不能光守着这罐子指望着它能下崽儿啊。” 宋瑞峰一直沉默着。 他的目光胶着在那深褐色的药粉上,宽厚粗糙的手掌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陶罐微凉的边沿,指腹感受着那陶土粗粝而踏实的质感。 宋瑞峰慢慢将小陶罐拿起来,凑近耳边,非常轻微的晃了晃,罐内药粉发出细微如絮沙流淌的声音。 他神情专注,仿佛不是在摇晃一个罐子,而是在掂量着全家人的份量,试探着一个家庭的脉搏和底气是否还足够支撑未来的风雨。 这轻微的沙沙声持续了片刻,他才将罐子放回原处。 石桌发出一声沉闷的低响。 过了好一会儿,宋瑞峰才抬起了头,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或焦急或忧虑的脸庞:“东西少,摆在这里大家都看得一清二楚,再金贵的东西,捂在罐子里不见天日,让它发了霉沤了气,它也一样变不成金山银山,变不成保命的仙丹。” 他眼神里透出坚定的光芒:“咱们不能光坐在院子里叹气,光等着天上掉馅饼,得想法子!得让这点金贵的东西,再生出更多的好处来,变成更有用的东西!” “生?怎么生?老宋,你想到法子了?”苏明华眼睛一亮,立刻追问。 就连坐在稍远角落,一直默默整理草药篓的孙氏也停下了动作,抬头看过来。 刚从厨房端来一壶热水的柳文渊也正好回来,恰好听到了后半句,放下水壶,饶有兴致的在石凳上坐下,习惯性的想去摸他的袖袋。 那里通常放着他的蓍草或算筹,但现在他身上穿着的是家居便服,他只好捻着胡须,凝神细听。 “对!”宋瑞峰迎上妻子的目光,“得让这点祛秽散值上加值!你们好好想想,这祛秽散最大的本事是啥?” 众人面面相觑。 宋安沐试探着回答:“净…净化毒气?能解毒?” “没错!”宋瑞峰用力点头,“就是能净地养气,让有毒的东西退散!这是它的根本,可咱们之前的想法,是不是都太大了?” 他伸出粗糙的大手比划着:“几十亩,上百亩,甚至整个后山…一步就想登天,脚还没抬利索,就想着跑十万八千里,步子迈太大能不扯着么?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咱们为什么不能从最小的,看得见摸得着的地方开始?就从咱们自己家里开始练手!” “家里?”宋安沐好奇的眨了眨清澈的大眼睛,追问道:“爹,你想在家里…干啥?” 宋安宇也完全被勾起了好奇心,身体不由得前倾。 “种菜!”宋瑞峰语出惊人,清晰的吐出两个字。 “种…种菜?”不仅宋安宇愣住了,众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陈三罐一直在他那个宝贝零食袋子里掏鼓什么,直到听到这话,吧嗒一声,一块刚捏住的蜜饯掉在了石桌上,他愕然的抬头看向宋瑞峰。 “对!就是种菜!”宋瑞峰加重语气,眼中闪烁着一种豁然开朗的光亮和破釜沉舟的决心,重复道:“咱们就用祛秽散!不用多,舀出一点指甲盖大小的粉儿来,兑上灵泉水,别一大瓢一大瓢的浇,就用个小碗,调成一碗药汤,然后专门挑一小撮咱们筛了又筛,最饱满最有精神头的好种子,在这碗汤水里泡上!” 他站起身来,指了指后院靠墙根的一小片空地,又指向城外方向:“这块地方就挺好,向阳!或者…张老爹家挨着那片荒滩边上的地,咱们跟他说说,借巴掌大的一小块地方,不起眼的边边角角。” 他用手比划出很小很小的一块,强调道:“就巴掌大!千万别扎眼!等泡好了种子,咱就下到那小块地里!把这一碗珍贵的药汤浇下去!” 看着众人脸上惊疑的表情,宋瑞峰知道必须解释清楚他的用意。 “这么做,图啥呢?”他目光炯炯环视着家人,“就图亲眼看看!咱们花这么大心思弄出来的宝贝,到底有多大的能耐?就图一个究竟!” 他一字一句的说:“看看这块撒了宝药的地里,长出来的小菜苗子,是不是比旁边什么料都没加的普通地里长出来的更壮实?根扎得是不是也更深?叶子是不是更绿油油?能不能抗住病?最最要紧的事…”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殷切:“最要紧的是看它扛不扛得住,从地底下渗过来的毒,咱们就是要看看,这药对被污染的地,到底有多大的用!有多大的保护力!” “哪怕…”宋瑞峰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一丝决绝,“哪怕这一小碗祛秽散药水最后都用光了,咱们这个试验没达到预想…也值!至少咱们真真切切的明白了这东西的金贵到底体现在哪里?它的价值到底是在什么地方? 心里有了这个底儿,以后万一空间又奖励了祛秽散,咱们也知道该用在哪个刀刃上!该放多少料才合适!心里踏踏实实的,既不会畏手畏脚像捧着个金疙瘩不敢用,也不至于像没头苍蝇似的胡乱浪费!比咱们现在这样,守着个罐子又怕又愁,捧着宝也怕摔了要强得多!” 他的话语朴实得就像田垄边带着露珠的泥土,透着对土地的理解,还有一种务实而长远的智慧。 这听起来简单,却让大家的心湖激起了层层认同的涟漪。 “哎呀呀!”赵氏一拍大腿,发出清脆的声响,她脸上笑开了花,愁容一扫而光,“老大!我就说你这脑瓜子灵光!跟钻山豹似的!转得快!咱们先拿小东西试水,摸准了脾气再下本钱!这不比闷着头,把这点宝贝疙瘩当不值钱的粗盐一样瞎砸出去强个千倍百倍?真是好主意!我看行!” 她兴奋的说着,手上的针线活彻底丢到一边去了。 第259章 后院种菜 苏明华也彻底回过味来,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脸上露出如释重负又带着期许的笑容:“对啊!可不就是这个理!这法子又稳当又实在!用多少药,咱们一小碗一小碗的算得清!地也就巴掌点大,好打理,就算…万一真不成,浇了地没见多大效用,这点损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权当是给后院那点土施了点特别的肥呗!” 她越说思路越清晰。 此时,一直在凝神细听,捻须思考的柳文渊开口了。 他从宋安宇手里接过小木棍,示意他退开些,然后用棍尖沾了点桌上无意洒落的水珠,借着月光,在石桌面上画了几个简单的方位标记。 “嗯,选地嘛,自有其讲究,要合乎天道地理。”柳文渊的声音平缓而清晰,带着一种研究般的专注。 “首要,需避开煞气积聚之地,地气要平顺和缓,能得日精月华照耀,需通风顺畅之处,那些低洼潮湿,背阳阴冷的角落沟渠,非但不能选,更要远远避开,因其正是秽气浊流汇聚之处,易生阴邪。” 他用小木棍点了点桌面模拟的煞位,随后又回忆道:“张老爹那块地挨着荒滩,乍看不吉,然其东北角上有一小块,我曾算过那里背风,又恰恰向阳,地势相对高那么一点点,不易积水,最重要的是…” 柳文渊抬头看向众人:“它与远处那片散发着秽气的阴沟荒地隔开了颇长一段距离,中间无遮挡,气场能稍微流通些,平日里堆放些柴草杂物也不惹眼,只需取其巴掌大一窝,足够试验之需,放置彼处最为稳妥适宜。” 他最后用棍子一点东北角的模拟点:“此处地气虽非绝佳,但在周遭环境中,已是难得的清净平稳之处了。” “柳先生高见!”苏老头捻须点头,他开药铺见识多,也懂些堪舆皮毛,柳文渊的分析符合他的认知。 “好!柳先生说的有道理!那就定那儿了!”宋瑞峰雷厉风行,开始分派任务:“安沐安宇!” “在!” 宋瑞峰指向杏林堂方向:“你们俩,现在去柜台上第三格,那包前几日筛出来的,饱满的白菜萝卜,还有快菜种子拿来!挑那种看着精神的!” “是!爹!”宋安沐立刻应声。 “没问题,包在我们身上!”宋安宇跳起来就要跑。 “等等!”宋瑞峰又看向苏明华,“明华,去取个小碗来,”他指了指祛秽散,“最关键一步,舀一点祛秽散出来,切记!一定要小心!用勺子取小半勺就成,万万不可贪多!够调小半碗药水泡种子便好!” 他交代得极其细致。 “放心,我省得轻重。”苏明华郑重点头,起身去找工具了。 “柳先生,”宋瑞峰又转向柳文渊,“还得劳烦你再算一算,把那巴掌大的,适合种植的具体位置给算算清楚,免得到时候弄差了位置。” 柳文渊欣然领命:“可以,我这就去,定不误事。” “我呢?我呢?”陈三罐见大家都有活干,着急的问。 宋瑞峰拍了拍他的肩:“三罐,你跟着柳先生,给他掌灯照个亮。” “好嘞!”陈三罐响亮应下,跑到墙角拿起一盏小小的气死风灯点燃。 “娘和三弟妹,”宋瑞峰看着两位女眷,“你们也辛苦,把家里那个小锄头找出来磨利索点,再找个小耙子,一会儿整地用。” “哎,交给我们!”赵氏应下,拉着孙氏去找东西了。 一时间,原本有些沉静的院子瞬间充满了有序的忙碌。 宋安沐宋安宇姐弟快步向杏林堂走去,苏明华取了银勺和小碗,走到石桌前准备取药粉。 柳文渊和陈三罐提着小灯往角落走去,赵氏和孙氏在角落翻找着合适的小型农具,老太太还特意找了块磨石沾水打磨锄刃。 苏老头留在了石桌旁,看着小陶罐,以防取药时有意外。 …… 一炷香后,宋瑞峰用小锄头将地皮细细的翻了一遍又一遍,老树根和碎石子都被仔细的捡出。 然后他又从旁边抓了几把好土掺入,再讲将土块一一敲碎揉细。 这片小小的土地上,泥土湿润而松软,散发着令人安心的芬芳。 苏明华在众人期待又略带紧张的目光注视下,端着浅口的粗瓷碗走过来,碗里是浅浅一层清澈,微微泛着淡褐色光泽的液体。 那是几勺珍贵的灵泉水,兑入了一点祛秽散粉末,月光下,它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静谧感,像是蕴含着微弱但神奇的生命力量。 宋安沐蹲在垄沟旁,手里捧着精心挑选的种子,饱满圆润的白菜籽,带着棱角的萝卜籽,细小的快菜籽。 颗粒在月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她小心将这一小把承载着试验希望的种子,轻轻的,均匀的撒进了碗中的药汤里,让它们浸润其中。 宋安宇手里拿着铁耙子,紧张的在浅浅的沟垄上来回耙梳,仿佛在梳理事关重大的发辫,务求松软平整。 柳文渊站在不远处,微眯着眼看着眼前,又看看天穹的方位。 苏老头和孙氏站在稍后,凝神屏息,刚干完活的陈三罐围在一旁,大气不敢出,赵氏站在石桌边,双手合在胸前不知向谁祈祷着。 “姐,水泡好了没?”宋安宇满脸期待的回头问着。 宋安沐点点头,轻声回答:“嗯,差不多了。” 她端起碗缓缓蹲下,小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庄重,碗中那浸润着药水的种子,像是镶嵌在琥珀中的珍宝。 全家人的目光在这一刻,都聚焦在了她和那碗珍贵的种子汤上。 “倒吧,丫头。”宋瑞峰低沉的嗓音如同一声号令。 宋安沐不再犹豫。 她手腕微微倾斜,稳稳的将碗中的液体连同那些吸饱了药力,略微显得有些膨胀的种子,以一种匀称的速度和弧度,缓慢的倾倒进宋安宇预先耙好的,浅浅的沟垄之中。 清亮的液体带着点浑浊的药色,渗透进那松软湿润的深色土壤里,无声无息,只留下一层更深沉的湿痕。 那一粒粒微小却珍贵的种子,如同被送入温暖母体的婴孩,滑入了泥土的深处,没入一片黑暗的怀抱。 宋安宇的动作几乎没有间隔,就在宋安沐抬起碗的刹那,他用耙子从旁边钩过一层细碎如尘的浮土,轻柔的覆盖在那刚刚湿润的沟垄之上。 动作又快又轻,那样子就像怕惊扰了土下沉睡的生灵一样。 做完这一切,两人才不约而同的抬起头,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这一连串动作看似简单,却耗尽了两人的心神,额头上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这就…行了?”宋安宇看着那覆上薄土后,显得和旁边土地并无二致的小小垄沟,有些不确信的小声问。 “行了。”宋瑞峰走了过来,他缓缓地蹲下身,用手指拨弄了一下刚刚盖上去的浮土,感受着指间的湿润。 “剩下的,”他声音低沉而带着无限期许,“就是等着看了,地里的活儿急不得,咱尽了心,其他的就只能交给老天爷,交给这些种子自己了。” 寂静再次笼罩下来,众人围着那块小小的实验田,久久不愿散去,似乎都希望能透过厚厚的土层,看到那黑暗之中悄然发生的奇迹萌芽。 最后众人终究散去,睡觉的回去睡觉,进入空间刷游戏的,也进去继续他们的肝游戏之旅。 月光洒在这方寸之地上,这微不足道的小小试验田,就安静的躺在土墙根不起眼的角落里。 这融汇了灵泉与药粉的力量,能否在那永远亘古不变的黑暗泥土里,孕育出不一样的生机? 能否抵御那渗透而上的侵蚀? 能否冲破黑暗顽强的顶开土层,去拥抱那微寒的月光? 一切都还是未知。 命运的答案,只能交给时间,以及那泥土之中,顽强的生命本能。 第260章 威胁之音 同一轮冷月下,钱府书房的空气像凝固的冰,透着刺骨的寒意。 雕花的窗棂紧闭,昂贵的沉水香在错金兽炉中徐徐逸散,却无法驱散室内弥漫的低压与隐隐的腐朽气息。 名贵的地毯吸尽了脚步声,更衬得此处死寂般的压抑。 钱世铎阴沉着脸,半躺在那张沉重奢华的紫檀木嵌螺钿太师椅上,后背却并未真正放松的倚靠着。 他手指像是不耐烦到了极点,指尖不断叩击着光滑冰凉的红木扶手。 笃、笃、笃。 一声,一声,又一声。 每一记敲击都敲在王管家紧绷欲断的神经上,沉重而磨人。 钱世铎的眼睛如同淬了剧毒的冰棱,牢牢锁定着垂手躬身,几乎要贴到书案边缘的人身上。 王管家低着头,只能看到钱世铎一双黑得发亮的靴尖。 他的鬓角早已被冷汗濡湿,一滴汗珠不受控制的滑落鼻尖,“啪嗒”一声,摔在脚下的羊绒地毯上,晕开一个小小的深色圆点。 然而他不敢去擦,只觉得一股阴森的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牙齿都在毫无意识的微微打颤。 终于,钱世铎带着浓重鼻音,冷得能掉渣的声音响起,每一个字都像冰棱刮过耳膜:“王管家,你跟了我…” 他微微顿了一下,似乎在计算,“总有…二十年了吧?” 语气平淡,却隐含着风暴。 王管家不敢怠慢,腰弯得更低了,背部甚至呈现出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弧度,像只受惊的虾米,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惶恐:“是…是,老爷,二十一年零…零三个月了。” “呵,二十多年。”钱世铎轻哼一声,听不出是讽刺还是感叹。 他声音陡然转厉:“二十多年的老骨头,吃了钱家二十多年的米粮!那些贵人催命的帖子都快把老子这书房堆成杂货铺了!王管家!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我要的丹药呢?!” 钱世铎直直抬手,指向堆在书案一角那高高一叠烫金帖子和几封加印的牛皮纸信函。 “过去多少天了?啊?!别说一颗仙丹!老子连一颗丹毛都没见着!你是不是以为,在钱府当差办不好事,一样能混到寿终正寝?!” 最后一句,几乎是咆哮而出,唾沫星子飞溅到书案上。 王管家被这劈头盖脸的怒吼训得眼前阵阵发黑,喉咙跟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一样,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他只能拼命的哈腰,额头都要碰到自己的膝盖上:“老爷息怒!老爷息怒啊!小的该死!小的办事不力!实在是…实在是那药引…它太难寻了!” 王管家声音发颤,甚至都带着一种濒死的绝望。 “难寻?以前怎么不见得这么难寻!”钱世铎重重一拍扶手,霍的站起身,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在书房有限的空间里焦躁的来回踱步。 沉重的脚步声踩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扑扑声,如同踩着人的心口。 “风声紧?再紧还能紧过老子头上的刀?!”他停在王管家面前,喷薄的愤怒快灼伤对方的脸,“你以为那些…那些等着延年益寿的老东西是好糊弄的泥菩萨吗?若是让他们等急了…王管家!你告诉我!掉脑袋的是你,还是我钱世铎?!嗯?!” “小的不敢!老爷息怒!小的…”王管家语无伦次,只觉得耳鸣目眩,整个人都快要瘫软在地。 他只能用最卑微的姿态乞求:“实在是…那周正就跟…就跟闻着血腥味的疯狗一样!把整个留下镇和周边几个村子都给受住了!手下的衙役也三班倒,不分白天黑夜的在街上巡逻!每条巷子口都有蹲点的!三步一个,五步一群,比那赶大集的人头都要密!小的…小的真是…投鼠忌器啊!” 王管家喘着粗气,声音嘶哑:“这种节骨眼上,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被他抓住把柄!小的实在不敢冒险硬来!万一失手被他抓个现行…老爷,那厮早就想找咱们的茬,他手里若是攥着咱私设丹方,用活人做药引的铁证…那…那对老爷您…对钱家……可是泼天的大祸啊!老爷…您…您也得体谅体谅…小的这…这钻心刮骨的难处啊…” 他带着哭腔,就差磕头了。 “万一个屁!”钱世铎终于彻底爆发了,他一脚踹翻了脚边的一个铜质暖炉,一声巨响在书房内回荡。 他指着王管家的鼻子,脸上的肌肉因为暴怒而扭曲:“以前怎么没有这么多万一?!以前刮龙卷风也没见你们死绝!全是借口!老子养你们这么多人,拿着钱府的钱供着,就是让你们缩在耗子洞里念阿弥陀佛的?!遇到点风浪就成堆软脚虾?干瞪着俩眼珠子装死人?!” 钱世铎踱回太师椅前,双手撑着扶手,身体前倾,几乎喷到王管家脸上,声音低沉却狠毒无比:“你说!告诉老子!等到猴年马月?!是等到那些饿鬼派人来请我去喝茶?!还是等到他们等得不耐烦了,直接抄了老子的家?!或者…等到皇帝派人来摘了我的脑袋?!” 后面的话,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充满刻骨的怨毒。 王管家被这滔天的怒气和绝望的控诉逼得神魂俱裂,他知道老爷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赤裸裸的现实。 那些贵人索要丹药的手段有多么狠绝无情,他心里一清二楚,恐惧和委屈像冰冷的潮水淹没了他。 看着王管家那摇摇欲坠,要昏死过去的怂样,钱世铎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烦躁。 他心里何尝不清楚? 王管家所言的新县令严防死守是实情,那是个难啃的硬骨头,确实让手下投鼠忌器,不敢轻易动弹。 “哼!”他重重哼了一声,那声音从胸腔深处被逼出来,带着一股无处发泄的怨气。 钱世铎烦躁的挥挥手,像驱赶一只恼人的苍蝇:“滚!给老子滚!别在这里杵着碍眼!那药引你给我十二个时辰盯紧了!就算铁桶一块,也得给老子寻出个缝来!三天!我最多再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要是还不见货的影子…” 钱世铎的声音变得阴森无比,如同毒蛇吐信:“你就亲自去跟那些饿鬼解释吧!告诉他们你王管家无能!到时候,可别怪我不留情面!” 他重新瘫回太师椅,眼里的阴霾浓得化不开:“还有…” 他像是想起什么更恶心的事,语气充满了不耐和戾气:“陈德贵那个该死的蠢货呢?这些天怎么连个鬼影子都没见着?死哪去了?宋家那两个狗屁不通的破门脸儿…还天天热热闹闹的开着?比新媳妇进门还热闹?看着就跟两根眼中钉肉中刺一样,在老子的地盘上还敢蹦跶得这么欢实?!” 钱世铎猛一拍扶手,紫檀木发出沉闷的响声:“看着就让人堵心!”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向面前站着的人:“王管家!你给我去找陈德贵那个废物!老子养狗是为了咬人的!不是让它装瞎的!让他给老子再加把劲往死里整!” 钱世铎恶狠狠道:“甭给老子整那些光打雷不下雨的虚活儿!给宋家多上点硬料!要让他们痛!让他们哭!让他们焦头烂额!让他们连放个屁都没工夫!要让他们明白,在留下镇这块地界上刨食儿吃,就得按老子的规矩来!跪着给我唱赞歌!” 他喘了口气,眼底闪烁着精光:“但是!听清楚了!分寸!给老子拿捏死了!弄点让他们恶心难受,疲于奔命的勾当就行!撒泼耍赖也好,断他们生计也成,总之要让他们不得安生!但别他娘的再给老子弄出人命,捅出篓子官司来!老子现在庙里供着神,头上悬着剑,不想惹一身臊臭!王管家,我的话听明白了吗?嗯?!” 最后一声“嗯”字尾音上挑,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 “是!老爷!小的明白!明白得透透的!”王管家精神一震,连连躬身,赌咒发誓般拍着胸脯保证:“小的这就去!立马就去找陈掌柜!保证把这料给宋家添够加足!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三天…不!两天之内,保证让宋家那两破店鸡飞狗跳!给老爷您大大的出一口恶气!” 他像得了特赦令,弯着腰小碎步着倒退,直到撞到厚重的书房门扇才直起一点腰。 王管家飞快打开门,逃也似的窜了出去,后背的衣料紧贴着皮肤,早已被冷汗浸透,留下深色的印痕。 第261章 后院风波 杏林堂的后院药气蒸腾。 黄芩,甘草,艾草层层叠叠铺满了晾药架,在上午的日头下散发出干燥的草药香。 苏老头眯着眼检查手里的药,自打上次当众拆穿恒泰源送的烂药,老爷子看药材就跟防贼似的。 “外公!”宋安沐抱着一大捆新收回来的艾草走进来,叶子上还带着晨露,“我奶说放留香居晾晒的茴香子摸起来有点返潮,叫您有空给瞧瞧,别给捂坏了。” “摊开!赶紧摊开!”苏老头头都没抬,心思还在那片黄芩上。 “找个大竹匾子铺得越薄越好!找盆井水泼在院子里石板地上,多泼几遍!这天又闷湿气又重,香料最怕这个,一不留神就容易发霉长毛…” 他絮絮叨叨,手指把草叶翻来覆去的检查。 话还没落地,一直眯着眼打盹,蜷在屋檐下阴影里的墨玉,忽然浑身黑毛跟过了电一样根根炸起! “嗷呜——!” 一声凄厉又带着十足威慑的猫嚎撕破了后院的宁静。 黑影一闪,墨玉已经窜上墙头,尾巴绷得像根铁棍,整具身体压得低低的,一双泛着幽光的眼睛,紧紧盯着留香居的方向,喉咙里发出持续不断的低吼和威胁的哈气声。 “不好!”宋安沐心里咯噔一下,想都没想就把艾草往地上一扔,撒腿就往侧门冲。 苏老头也变了脸色,顺手抄起杵在墙角捣大包药材用的粗实枣木杵,顾不上老胳膊老腿,三步并作两步也跟着跑了出去。 老爷子心里明白,能让墨玉如此狂躁示警,绝没好事! …… 留香居后巷,平日里就窄巴巴的,这会儿堆着些杂物筐子,更显得阴暗潮湿,靠近水井的阴沟边上,缩着两个贼眉鼠眼的家伙。 俩人头上歪扣着个脏兮兮的瓜皮帽,眼神躲躲闪闪的四处乱瞟,周围没人,静悄悄的,只有巷子口偶尔传来一两声模糊的叫卖声。 “快点!趁没人!”老鼠紧张的催促着,眼睛还时不时瞄着巷口。 瘦猴咽了口唾沫,哆嗦着手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小包,指甲抠着就要打开:“妈的,这脏水沟味儿也太冲了…老陈给的啥玩意儿啊…” 他嘴里抱怨着,手指捏紧了纸包角,就要凑近井口往里撒。 就在那包东西离井口边缘还差不到一尺的距离,墙头黑影如一道劈落的闪电! “嗖!” 墨玉从天而降,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锋利的猫爪带着寒光,精准的朝那人攥着纸包的手狠挠过去! “嘶!啊哟!”瘦猴只觉手背一阵剧痛,像被刀片割了,疼得他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就猛的甩手! 那包得并不严实的油纸包被他狠狠甩了出去,噗通一声,不偏不倚,直接掉进了旁边散发着恶臭的阴沟脏水里,溅起几滴黑泥点子。 “哪来的死瘟猫!看老子扒了你的皮!”老鼠又惊又怒,抄起靠在墙边的一根半截烂木头棍子,朝着刚落地的墨玉兜头就打过去! 棍子带着风声,眼看就要砸到黑猫的头上,说时迟那时快,留香居的后门被人大力撞开,一个怒吼声紧跟着就砸了过来。 “狗日的龟孙!敢动留香居的猫?活腻歪了是不是?!”孙大膀手里提溜着根还带着烧火余温的粗铁通条,如同一堵移动的城墙,带着一股猛烈的风就冲出了门! 他那壮实身板奔跑起来,脚底下的青石地面都感觉在轻微颤动。 两个混混回头一看,魂儿都快吓飞了!这人形兵器他们见过,上次在杏林堂的时候,那大巴掌差点把柜台拍塌!他们哪儿还敢有半分犹豫? “跑啊!”老鼠一把扔掉木棍,喊得都破音了,两人撒丫子就往巷子的深处没命的逃窜起来。 “来人啊!抓贼!有贼搞破坏!要害人啦!”孙大膀一边拔腿就追,一边扯开那洪钟似的嗓门狂吼。 这声音极具穿透力,瞬间响彻了整个街道,刚买完菜准备回家做午饭的李婶惊得差点扔了菜篮子,正在修鞋摊子闲唠嗑的徐大爷也愕然转头。 不远处刚好有一队巡逻的衙役,领头的伍长一听这声音脸色一变,从腰间摸出铜锣,咣咣咣的拼命敲了起来,急促的锣声让百姓人心惶惶。 “那边的后巷出事了!快!都过去看看!”杂乱的脚步声和吆喝声立刻朝着留香居后巷汇聚。 瘦猴跑在最前面,慌得要命,眼看着孙大膀越追越近了,他情急之下猛的向旁边一撞,试图把堆放杂物的筐子撞倒阻拦一下。 “哐啷啷!” 一堆装着废旧坛坛罐罐的破筐倒是倒了,可他自己也刹不住车,一头撞在了赵氏特意搬出来晒干,铺着厚厚一层新收茴香子的好几层竹匾上! 这劲道太大了,竹架子哗啦一声彻底塌了,几十斤金黄的,还带着特有辛香的茴香子如金色的瀑布般倾泻而下,流得到处都是! “我的茴香子啊!”紧随其后冲出来的赵氏一看到这场景,眼前一黑,心疼得直拍大腿。 两个混混趁着场面混乱和孙大膀忙着看顾撞到腰的赵氏的空档,像受惊的老鼠一样,钻进旁边堆满垃圾,又黑又窄的岔巷深处。 七拐八拐,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当周正亲自带着一队衙役,挤开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街坊,赶到留香居门口时,看到的是一片狼藉。 赵氏正哭天抹泪的收拾散落一地的茴香子,孙大膀搓着手站在旁边,一脸憋屈的样子,粗嗓门比刚才低了不少,但仍在跟几个熟悉的老街坊气愤的比划着。 “那俩王八蛋就这么高,穿得灰扑扑的,跟老鼠皮一个色…对!前面那个瘦得跟猴似的,后面那个也是尖嘴猴腮的,一看就不是好人!他们鞋底子好像还沾着什么烂菜叶子…” “周大人。”苏老头手里捧着一块湿漉漉,沾满泥污的油纸包,下面用一块干净的粗布巾垫着,纸包一角已经被水流冲开了一点。 “这是在旁边阴沟里捞上来的,差点就进井水了,劳烦您给看看这是什么东西。”老人家的脸色十分凝重。 苏老头当然知道这里面装着的是什么,只是这不应该由他来断定。 周正也明白他的意思,他接过布巾和油纸包,动作非常谨慎,他示意身后一个年纪大点的老仵作上来。 老仵作凑近,捏着鼻子闻了闻纸包上湿漉漉的粉末气味,又仔细拨开纸角观察粉末的颜色和状态。 老仵作用指尖沾了一点点湿润的粉末,放在大拇指和食指间搓了搓,又凑近鼻尖深深嗅了一下。 他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抬头看向周正:“大人!这粉末气味极其刺鼻!入鼻带辛辣腥味!这怕是砒霜石磨的粉末!对!里面还混了碾碎晾干的巴豆粉末!颜色和味道都对得上!” “砒霜混着巴豆粉?!”周正的声音拔高,连他都吸了一口冷气! 尽管猜到不会是啥好东西,但居然狠毒到这个程度! 他的声音没有刻意压低,周围竖着耳朵听的街坊们听得清清楚楚! 刚才还一片嘈杂议论声的后巷瞬间死一样的寂静!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脸上充满了不敢置信和惊恐! 砒霜! 那是会出人命的玩意儿! 还有巴豆粉! 若是有人喝了那井水,真真是不死也得脱层皮啊! “我的老天爷啊!” “砒霜?!” “谁啊?是谁的心这么黑啊!” 好几秒钟的死寂后,惊骇和愤怒的议论如沸水一样炸开了锅! 李婶吓得手一抖,刚捡起来不久的菜篮子又撒了,刚才还在抱怨家禽难养的刘屠夫也噤了声,脸色发白。 第262章 给我等着 周正眼神锐利如刀,迅速扫过脸色铁青的宋家人,以及强压怒火但手都在微微颤抖的苏老头。 他沉声问:“宋兄,苏大夫,你们最近到底是得罪了什么人?对方这是奔着要人命,毁买卖来的!” 周正加重了语气,点明事情的严重性,刻意引导他们说出来,在百姓的面前过过明路。 苏老头沉着脸,一手用力捻着自己的山羊胡须,似乎在权衡,直到宋瑞峰拍了拍他的肩膀,朝他点头。 他才深深叹了口气,声音带着点老年人的苍凉和无辜:“大人明鉴,我们一家老小,从杏林堂到留香居都是本本分分,只求个安稳度日,从来不敢跟人争强斗狠,若说得罪…” 苏老头目光有意无意扫过人群:“也就是前些日子,陈掌柜非得派人送来一批成色很糟糕,甚至霉变的药材,我们退了回去,并且当街说明了情况,从那之后,日子就不太平…” 他的话还没完全讲透,人群里卖炊饼的吴六子突然跳了起来,拍着双手喊道:“我就说嘛!晌午我出摊推车过巷口,就瞅见恒泰源跑腿的小伙计手里拿着个纸包,探头探脑的在巷口这边溜达!当时我还纳闷儿他鬼鬼祟祟在干什么呢!” 他这一嗓子出来,让人群彻底炸锅了!刚才还只是恐惧议论的街坊路人们,情绪瞬间找到了宣泄口! “对对对!我也好像看见恒泰源的人了!”旁边卖竹筐的老张头附和道。 “我早上瞧见陈掌柜那个麻子脸的跟班在咱这附近转悠!贼头贼脑的!”徐大爷气愤的补充。 “天杀的恒泰源!卖假药害人不够,还想毒死人吗?” “就是!简直丧心病狂!” 群情激愤,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恒泰源和陈掌柜,各种猜测和愤怒的咒骂像雨点般砸了下来。 周正的脸色也彻底沉了下来,他眼神冰冷。 “肃静!” 他低喝一声,暂时压制住现场的混乱,将那要命的油纸包重新用布巾层层裹好,让胖虎收了起来。 “物证在此,本官绝不会姑息!会派人严密调查恒泰源!所有涉事人等一个也跑不了!” 他当众表态,目光再次锐利扫过义愤填膺的人群和面色惨白,显然受到惊吓不小的宋家人。 “各位父老乡亲,”周正的声音带着安抚也带着告诫,“近来汲水务必要多留个心眼!用之前最好先用银簪试探一下!发现任何异常,立刻报官!” 他尤其多看了赵氏和哭丧着脸收拾摊子的其他商贩一眼。 临走前,周正特意走到兀自呼哧喘着粗气的孙大膀跟前,重重拍了拍他那结实如铁的臂膀:“孙大膀,好样的!今天多亏了你!身手不错!反应也够快!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这份勇猛和胆识,希望你能继续保持下去!” 他用力捏了捏孙大膀的肩膀,才带着手下和那份致命的物证,面色阴沉的快步离开,衙役们也开始在附近的巷口加岗布控。 钱府东跨院,一间僻静的小花厅里。 门“咣当”一声被甩上。 王管家那张平时总是端着假笑的富态脸,此刻却一反常态的阴沉。 他的胡子气得都快翘起来了,根本不等陈掌柜站稳,他抓起一个还冒着热气的青花瓷茶盏,铆足了劲,狠狠就朝面前人的脚下砸了过去! “啪嚓!” 一声脆响! 滚烫的茶水混着上好的龙井茶叶溅了陈掌柜半身,瓷片飞得到处都是! “蠢货!没脑子的蠢货!!”王管家气得声音都变了调,指着陈掌柜的鼻子破口大骂,“老爷让你给宋家添点堵!搞点小动作!不是让你他娘的往人家水井里投毒!!那是要命的玩意儿!!下九流的混账勾当!” 他胸口剧烈起伏:“周正今天拿着那包东西亲自去了药铺验!一群衙役大张旗鼓!要不是那包东西掉进了阴沟里…那东西现在就在周正的签押房里!那是砒霜!混了巴豆的砒霜!!” 陈掌柜被滚水烫得一哆嗦,又被王管家的暴怒吓得面无人色,他佝偻着背,双手不住的搓着衣角,试图辩解:“王管家息怒!息怒啊!那…那不是砒霜!小的对天发誓!真…就…就是弄了点泻药粉…就是想让他们拉几天肚子,出点小状况恶心恶心人…是那个老仵作看错了…” 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放屁!你他娘的放屁!”王管家一脚踹翻了旁边一张红木小方凳。 凳子翻倒的巨响,把本就心慌的陈掌柜吓得差点坐地上去。 “周正是傻子吗?衙门里养着的仵作都是吃干饭的吗?!周正现在对咱们钱家正愁没把柄呢!他要是抓住这包东西的来源跟你陈掌柜扯上关系,咬着不肯放口,你以为是罚几个银子就能过去的?你以为钱府能保住你这条贱命?!”王管家唾沫星子都喷到了陈掌柜脸上,眼神里充满了暴戾。 “从今天起!给老子缩回你那龟壳里!老老实实经营你那个破药铺!没有老爷亲自点头,或者我的口信!”王管家凑近一步,压低了声音,每个字都带着彻骨的寒意,“你再敢招惹宋家一次!再有半点歪心思!不用周正,我就能让你跟哑巴一样,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他做了一个极其阴狠的抹脖子的手势,还冷笑了一声。 看着王管家那张因为盛怒而扭曲的脸,还有最后那句阴恻恻的威胁,陈掌柜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膝盖砸在冰凉的青砖上。 “是是是!小的知道了!小的再也不敢了!不敢了!您放心!绝对没有下次了!”他额头冷汗涔涔,声音带着哭腔,连连磕头赌咒发誓。 王管家看着他这副怂样,厌恶的撇过头,甩袖子摔门而去,留下陈掌柜像滩烂泥一样瘫在冰凉的地砖上。 好半晌,他才失魂落魄,浑身打颤的扶着凳子腿站起来,一屁股瘫在另一张太师椅上。 陈掌柜瞪着空荡荡的房梁,眼神里没有任何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一种被彻底羞辱,又被死死按住的滔天怨毒和不甘! 砒霜? 他当然没想直接下砒霜! 但那泻药的剂量确实不小…… 可这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宋家! 又是宋家! 他们不仅毫发无损,还让他陈掌柜在王管家面前丢尽了脸面,更是被当着面掐死了任何后续报复的可能! 这口闷气…… 这口恶气…… 憋得他心窝子疼! 他恨不得生撕了宋家人! “宋家…咱们走着瞧!没完…这事没完绝对没完!”陈掌柜死死攥着太师椅的扶手,指关节捏得发白,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花厅里回荡。 王管家的威胁是悬在头顶的刀,眼下他不能动,但这颗种子算是埋进他的心里了。 杏林堂后院里,比平日多了几分灯火,孙大膀搬来了三盏旧灯笼。 红彤彤的灯罩子透出暖黄色的光,挂在晾药架边上,井台上方和通往后巷的侧门边。 入夜后,这片角落格外显眼。 孙大膀把自己的铺盖卷直接就铺在了井台旁边的石板地上,腰后垫着枕头,怀里抱着油光锃亮的短棍。 这棍子平时敲敲打打做活儿用,现在反倒成了他的兵器。 他盘腿坐在褥子上,眼睛像探照灯一样,警惕的扫视着周围每一个可能藏人的黑暗角落。 墨玉蹲在井台对面的矮墙上,那双猫眼在灯笼暖光的映衬下显得有些诡异,它正慢条斯理的舔舐着自己锋利的爪子,发出轻微的舔爪声。 宋安沐提着一个食盒走过来给守夜的孙大膀送晚饭。 刚走近井台,就听见他对着那口黑黢黢的井口“唠嗑”。 “井神爷哎,您老人家莫怪,往后我老孙就跟您这儿搭伙住了!有我在,甭管什么妖魔鬼怪牛鬼蛇神,都别想往您跟前凑!再来那些缺德带冒烟的腌臜玩意儿…” 他拍了拍手里的木棍:“嘿!我这老伙计认得他!” 夜风渐起,带着后院晾晒的艾草清苦而独特的药草香气,轻轻拂过屋檐下的灯笼,光影摇曳。 更远处隐隐传来打更人悠长的梆子声,隔壁留香居的小院里,白天经历一番惊吓后被重新仔细整理,薄薄铺开一层的新晒茴香子。 在皎洁的月光下颗粒饱满,金黄透亮,表面似乎都泛起了一层温润如玉的光泽。 它们静静的躺在那里,仿佛白天那场差点被肮脏阴谋玷污的风波,从未发生过。 只有那几盏明晃晃的旧灯笼和井台边那道警惕的身影,在无声的诉说着空气中暗流涌动的紧绷。 第263章 透露信息 几天过去,杏林堂后院的灯笼在夜风里稳稳当当的亮着。 孙大膀白天跑堂夜里受井,眼圈熬得黢黑,第五天还是风平浪静,苏老头看不过去,硬是把他拖到屋里,勒令补足一天的觉,才算消停。 而恒泰源那边,陈掌柜像只缩头乌龟,彻底没了动静。 梧桐里的街面,似乎又恢复了那种让人松口气的平静节奏。 这一天午后,宋安沐收拾好一个小巧的青花瓷温盅,里面装着刚熬好的小米粥,米油熬得浓稠喷香,上面还浮着几小片翠绿的嫩菜叶。 那珍贵的祛秽散,被她用灵泉水化开,混入小米里面煮开了,又用长勺均匀的搅开,一丝儿怪味都没有。 她喊上弟弟,两人又拐进了那条总是带着股潮湿霉味的泥鳅巷。 还是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钱娘子开门时,身形依旧单薄,像受惊的兔子一样,下意识的想把身后的狗剩藏得更严实些。 但这次,被娘亲手臂半环着的狗剩,状态明显不一样了。 小娃儿没像前几次那样病恹恹的趴在娘亲肩上,而是自己站立着,虽然仍显瘦弱,但小身板挺直了些。 那张原本灰暗蜡黄,被病气笼罩的小脸,也褪去了一层陈旧的壳,透出些细微的血色光亮来。 “钱婶子,我们熬了点软和的小米粥,拿温盅捂着,还热乎着。”宋安沐把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 她声音放得柔和了些,看着小娃儿说道:“狗剩最近看着精神多了!” 钱娘子接过那个带着热度的温盅,手心被熨帖得暖暖的,再看看儿子明显比之前有生气的模样,眼眶一下子就湿了,鼻尖也泛了红。 连着吃了好几次宋家送来的,里面掺了苏大夫“秘药”的吃食,狗剩的变化她是真切切看在眼里。 娃儿身上那股总是祛不掉的虚汗消停了大半,夜里惊醒哭闹的次数少了,有时候能多睡一会儿安稳觉。 这几个月来压在心头的那股无边绝望里,竟透出了几丝微弱却真实的光亮,是这点光,让她快要干涸的心又泛起了一点点热乎气儿。 她手微微发着抖,赶紧把温盅放到屋内那张破旧的三条腿桌子上,用家中那个缺了个口的粗瓷碗盛了大半碗,一边小心吹着气一边搅动。 粥里的药味淡极了,几乎完全被米油的香甜覆盖。 钱娘子自己先尝了一小口试试温度,然后才舀起一勺,小心的吹了又吹,送到狗剩嘴边:“来,剩儿,趁热吃点…” 她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哽咽,堵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 看着狗剩乖乖张开嘴,小口小口的吸溜着娘亲喂到嘴边的热粥。 宋安宇脸上也露出了喜色,忍不住夸道:“外公这药可真管用!比我们店里晾的那些普通药草效果好多了!我就说嘛,外公出手,肯定行!” 他这话既是真心高兴狗剩的身体好转,也是在不动声色的“肯定”苏老头的能力,加深钱娘子的信任。 一碗温热,饱含药力的暖粥慢慢下肚,狗剩的额头甚至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晶莹透明的,不像以往泛着让人忧心的油黄。 钱娘子给他擦着汗,手指拂过孩子温热的额头,再看着儿子竟然自己捧着碗,把他碗里剩下不多,还飘着油花的汤也一口口喝光了。 那强忍了太久,积蓄了太久的泪水,终于再也控制不住,断了线似的滚落下来,砸在狗剩的衣襟上。 心口那块压得她喘不过气,又冷又硬的巨石,仿佛真的被这股暖流冲刷着,松动了一点点缝隙。 粥香和淡淡的油花香气在狭小的屋子里飘荡着。 吃饱了的狗剩,精神头比刚才更足了些,没像之前那样立刻昏睡,他挣脱开娘亲些许的环抱,蹬着腿想自己下地走几步。 钱娘子一边抹泪一边小心扶着他,狗剩稳稳的站着,黑葡萄似的眼睛滴溜溜的转,目光落在墙角处。 那里,有一个小小的,用破布头缝制的布老虎,整个布偶看起来灰扑扑的,还缺了只耳朵。 但那是狗剩爹还在的时候,从街上买回来哄他的唯一玩具。 狗剩跌跌撞撞的,几步挪到了墙角,伸出小手,费力的够着了那个布老虎。 他把脏兮兮的小脸贴在布老虎同样灰扑扑的肚子上,咧开小嘴,露出了一个纯粹属于孩子的,无忧无虑的微笑,甚至还口齿不清地咕哝了一句:“爹…虎虎…” 这一声“爹”,这一个微笑,这一个试图玩耍的小小动作,像一把淬了毒的锥子,扎进了钱娘子心底最深处,也是最脆弱的那块地方! “他爹…”钱娘子浑身剧震,再也压抑不住,那声压抑在喉咙深处的呜咽终于冲破屏障,变成了嘶哑的哀嚎。 她突然扑上前,一把抱住正抱着布老虎,懵懂不知事的狗剩,力气大得像要将孩子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去。 她的脸深深埋在儿子瘦骨嶙峋的肩头上,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整个人抖得像一片秋风里的落叶。 屋内的空气仿佛骤然凝固,宋安沐和宋安宇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 钱娘子哭了许久许久,声音悲戚绝望,如同受伤母兽的哀鸣。 那哭声里不仅仅有着对亡夫的思念,更是几个月来积压的恐惧屈辱和无助的彻底爆发。 好半天,她才抬起一张被泪水浸透,充满刻骨痛苦与无尽怨恨的脸,她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从牙缝里挤出了石破天惊的控诉。 “宋姑娘,宋公子…那钱府…钱世铎…他…他不是人!他是披着人皮的鬼!是吸人血的畜生啊!” 她用尽全身力气嘶喊着,声音像钝刀子割肉般凄厉。 “孩他爹是老实巴交的泥瓦匠!命不好!在老家给人盖房子,不小心从屋顶上摔下来,摔断了腰,命是硬撑了几天,最终还是没熬住…撇下我们孤儿寡母…” 钱娘子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浸着血泪:“娃儿才三岁!我一个妇道人家…走投无路啊!只能厚着脸皮,带着狗剩去投奔我那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表舅,就是那钱府的老爷钱世铎!” “想着…想着哪怕在他府上当个最下等的粗使婆子,给人洗衣服倒夜香都行,只要能给娃儿挣口饭,让我俩有个地方窝着,不被饿死冻死的就知足了!” 说到这,她脸上露出一种近乎死灰的自嘲和绝望,冷笑了一声。 “哼…可我们哪里是进了富贵窝!那是入了阎罗殿!住进柴房的第二天…狗剩想他爹,哭得厉害,心里害怕,就跑出去躲在后院的花树底下偷偷的哭…谁能想到…谁能想到就是这一躲,给他惹来了塌天的大祸啊!” 钱娘子的身体筛糠般抖得更厉害了,眼中的恐惧要凝成实质:“我去找剩儿的时候,我们听见钱老爷在院子里,跟一个穿得像…像个法师,腰上挂着一串铃铛的人说话!说的全是阴间里才有的鬼话!什么取血,炼丹之类的,剩下的…咱一个乡下女人,也听不懂,就觉得那话听得人骨头缝里都往外冒寒气!直打冷颤!” “打那天起没几天!府里就来了个蒙着脸的大夫!说是老爷心善,可怜我们孤儿寡母,特意请来给我儿瞧瞧身上不大爽利的病!” “我当时…当时还千恩万谢!觉得是遇到贵人了…可他们把我可怜的剩儿带走了…整整一宿啊!回来的时候…呜呜呜…” 钱娘子哭得要背过气去,指着狗剩细瘦的小胳膊,“宋姑娘宋公子,你们看看!你们摸摸!剩儿这胳膊上还有心口窝那儿!全是针扎的口子!数都数不清!剩儿刚回来的时候,那一张小脸…白得像是刚从坟地里爬出来一样…浑身都软得像没长骨头!那些人…那些人是用尖头管子…在抽我儿的血啊!活生生的抽!一大碗…一大碗的…我儿的血…就那么被抽走了…” 她的控诉让人感觉到了撕裂人心的绝望和痛苦,狗剩似乎被这过激的情绪感染,又或是潜意识里也记得那可怕的痛苦,也害怕的哭了起来,宋安宇赶忙轻轻拍哄着孩子。 好半天,钱娘子才从那窒息的悲痛中喘过气来,声音嘶哑得厉害,只剩下刻骨的仇恨和死里逃生的恐惧。 “后来…那个蒙脸大夫“好心”的送来了好几碗苦得能把肠子吐出来的汤药,说是给我儿补身子,可…可我家剩儿吃了那药,那是一天比一天不行了!整个人缩水一样的瘦下去,整天迷糊糊的…连路都快要走不了…眼睛也没光了!我知道…那是催命的药啊!” “再后来,钱世铎那个阎罗王!他找上了我…”钱娘子眼中爆发出强烈的恨意,但随即又被巨大的恐惧死死压住,身体再次不受控制地抖起来,牙齿发出咯咯的碰撞声。 “他说…他说看在那点子早就死绝了的亲戚份子上,大发慈悲给我们留两条贱命!叫我只当自己是聋子!是瞎子!带着这半死不活的娃儿…立刻滚!滚得越远越好!滚到这比猪窝还不如的泥鳅巷里来…自生自灭!” “他…他最后还撂下一句话…” 钱娘子忽然扑倒在破桌子上,头深深埋下去,声音低得像濒死人的呓语:“他说…要是我们敢在外头,尤其是在衙门里的人面前多半个字的嘴,他就让人把狗剩身上…剩下的那点人油子…也…也彻底榨干!然后把我们娘俩,护城河里…喂…喂鱼!” 巨大的恐惧让她爆发出一阵压抑到极致的呜咽,用力捶打着胸口,似乎想把那份噬骨的惧意锤出去。 “那个…那个蒙面的大夫…?”宋安沐感觉自己的喉咙干涩发紧,她咽了口唾沫,心脏砰砰直跳。 钱娘子抬起头,眼睛被泪水泡得红肿,里面充满了茫然和无法磨灭的恐怖记忆:“蒙着脸,就记得他的一双眼睛,那眼神…像…像坟地里冒出来的鬼火…看得人心里发毛…” 说到这,她打了个一激灵,双手死死的抠住自己的胳膊,指甲都快陷进皮肉里,脸上褪尽血色,只剩深不见底的后悔和恐惧。 “宋姑娘!宋公子!这话你们就权当我发了疯,作了个噩梦!千万!千万不能说出去!要是…要是走漏了半丝风…我和娃儿…我们就…我们就…” 她死死咬住下唇,已经尝到血腥味,却不敢把那个死字说出来,只是用一双惊恐绝望的眼睛盯着两人。 宋安沐看到钱娘子的手在不自觉的剧烈颤抖,她毫不犹豫伸出手,用自己的双手用力的包裹住妇人的手。 她眼神清澈而坚定:“钱婶子!您把心放肚子里!今儿这屋子里的风吹不出去!我们姐弟俩一个字儿也没听见!您和狗剩就安心在这儿住着,谁也找不到你们这儿来!养好狗剩的身子骨最要紧!甭管啥时候,娃儿要是哪儿不舒服了,还是觉得心里慌张害怕,只管往咱们店铺里来!钱婶子,你记住了,有我们在呢!” 宋安宇也在一旁用力点头,还稚嫩的脸上满是郑重和可靠。 钱娘子怔怔的看着自己被宋安沐紧握住的双手,感受着那源源不断传递过来的温暖和力度,再看看面前小姑娘那清澈透亮,写满真诚眼睛。 那被长久的绝望和恐惧冰冻得坚硬如铁的心,又裂开了几道深深的缝隙,暖流源源不断的涌了进来,融化了更多的冰碴。 她紧绷的身体一点点松懈,虽然还在哽咽,眼泪也止不住的流着,但那恐惧终于从最高点回落了一些。 钱娘子用力点了点头,嘴唇翕动着,想说什么感谢的话,却被翻涌的情绪堵着,终究只是化作一声破碎的“嗯…嗯!谢…谢谢你们…” 第264章 饭桌惊雷 两人没多做停留,离开了那个飘散着淡淡霉味和浓重药味的小院。 走出泥鳅巷好远,远离了那压抑的空间,宋安宇才一拳砸在旁边的土墙上,手背立马红了一片,他胸膛剧烈起伏着,压抑着怒吼。 “姐!畜生啊!真是畜生!钱世铎简直是畜生不如的东西!对自己家远房亲戚都这么狠!抽一个几岁小娃儿的血!还恐吓威胁!他们想干嘛?!” 宋安沐也被刚才听到的,惨绝人寰的消息冲击得心头冰凉,她深吸了一口外面清冷的空气,压住翻腾的胃和心里的怒火,警觉得看了一眼四围安静的小巷,低声道:“嘘!别在这里说!小心隔墙有耳!咱们回家!” 两人脚步沉沉,从后门进了留香居,抬眼就看见自家后院墙根那块巴掌大的角落,柳文渊正蹲在那儿。 他袖口挽着,露出半截手腕,正歪着头,手里拿着一根棍子,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地面。 “柳先生,”宋安宇压下心头的火气,勉强招呼了一声,“看啥呢?” 柳文渊闻声回过头,脸上带着笑意,下巴上那撮打理得还算整齐的短须动了动:“回来了?正好,看看咱们浇了宝贝药水的小苗子。” 两人凑过去一看。 嘿! 才几天? 那块浇了祛秽散药水的地里,刚冒头的苗苗已经挺起了腰杆。 叶子油绿油绿的,看着就厚实且精神,在阳光底下泛着健康的光泽。 虽然边上也有几棵宋安宇顺手撒下去,只浇了普通水的小苗,可跟这片被精心照顾,浇了药水的比起来,就显得单薄蔫吧不少。 柳文渊用木棍轻轻拨弄了一下那茁壮的叶片,语气挺稳当,带着点“一切尽在掌握中”的味道:“药水劲儿是猛了点,这长势…瞧着比平常伺候的田地要快了不少。” 他捋了捋胡子,眯眼看着这片菜地:“不过,也没出在下料想之外。” 姐弟俩却惊喜得很,宋安沐伸出手指,指尖轻轻碰了碰饱满的绿叶。 “呀!这叶子厚墩墩的!” 宋安宇更是直接咧嘴笑了,心里的郁气也散了大半:“看来咱们这次的试验很成功,若是让奶和外公他们看见了,准得乐开了花来!” 到了晚上,留香居前头收了摊落了锁,油灯被点上,一家子围坐在大木桌子边上吃饭。 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饭菜,一碗喷香的蒜苗炒腊肉,一盆嫩绿的炒菠菜等,还有一大盆冒着尖的白米饭,勺子筷子碰着碗,叮叮当当一阵响。 宋安宇闷头扒了半碗饭,热乎的东西下了肚,胃里踏实了,可心里那点事却又鼓噪起来。 他搁下碗,清了清嗓子,声音闷闷的打破了饭桌的暖意:“今天...下午那会儿,我跟姐去泥鳅巷,给钱娘子他们送药粥...” 宋瑞峰正伸筷子去夹萝卜条,闻言“嗯”了一声,抬眼看他:“狗剩那娃儿,吃着药...可好些了?” 宋安宇嘴唇抿得死紧,眼神在跳跃的灯影里沉沉的:“粥是喂下去了...” 他吸了口气,视线扫过桌上每一张脸:“可我们在钱娘子家...看见了狗剩的胳膊和心口上…” “怎么了?”苏明华刚把一勺饭送进嘴里,手却顿在半空。 “全是紫点子!密密麻麻的!钱娘子哭着说...”宋安宇感觉嗓子里像堵了把干沙子,“当初他们投奔钱家是为混口饭吃,谁成想就因为他们看了不该看的,听了不该听的,被钱世铎抓到现行,然后他就拿狗剩当药引,隔三差五的就抽血!回回都抽一大碗!” 他几乎是吼出了最后几个字。 静。 死一样的寂静。 哐当——! 是赵氏手里捧着的汤碗没拿稳,碗底重重磕在桌沿上,滚烫的汤汁溅出来烫了手她也浑然不觉。 她眼睛瞪得溜圆,血色唰地从脸上褪得干干净净,嘴唇哆嗦得不成样子:“抽...抽血?真是抽...抽了娃娃的血?!那可是他们自家的骨血啊!这都下得去手?!这…这可真是遭天谴的缺德玩意儿啊!” 旁边正啃馒头的孙大膀,嘴张得老大,他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事。 柳文渊刚夹起一根黄瓜条的手停在了半空,随即缓缓收了回来,眉头深深锁了起来。 本就胆小的孙氏吓得直接捂住了嘴,浑身都在微微颤抖。 陈三罐扒饭的嘴也停了,米粒粘在脸上,他狠啐了一口:“呸!真他娘黑心烂肚子的豺狼!连窝边草都啃!” 苏老头重重搁下筷子,瘦削的手背青筋暴起,脸色难看的摇摇头:“造孽!真是造孽啊!” 宋瑞峰自始至终捏着筷子的那只手,指节早已绷得死白,他死死盯着桌面上那碗油晃晃的焖饭,牙关紧咬着,下颌线绷出凌厉的弧度。 半晌,才从牙缝里重重碾出几个字:“钱世铎这人...把爪子伸向自家亲戚娃娃的血肉,这黑心烂肚肠,是真真的…烂透了!” 众人没再说话,屋里霎时安静下来,墨玉突然“喵呜”一声窜上房梁,打破了凝固的空气。 “咳…你们听我说!后院的苗苗们蹿得可高了!” 宋安沐突然扬声喊到:“柳先生说赶明儿就能摘叶子拌凉菜了,奶!咱们泡的酸坛子该启封了吧?” “对对!”赵氏忙接话,“上回腌的嫩姜该入味了,正好配新菜苗!” 话题硬生生拐了个弯,众人七嘴八舌说起菜地长势。 宋安沐低头扒着饭,余光瞥见爹爹原本攥紧的拳头慢慢松开,她在桌下轻轻碰了碰弟弟紧绷的膝盖。 刚才饭桌上的不愉快,随着碗筷的轻响和赵氏硬着头皮打岔讨论新腌的酸菜,总算是慢慢消散了些。 虽然那血淋淋的事实在心头留下了阴影,但日子还得往前过。 几日过去。 杏林堂后院墙根下那点巴掌大的翠绿,成了宋家人的定心丸。 那苗子一天一个样,噌噌的往上冒,绿油油水灵灵的叶子舒展开来,看着就让人心里敞亮踏实。 一家人干活说话都中气十足,走起路来脚步也轻快了不少。 铺子里头安生了好几天,孙大膀又亲眼见着那祛秽药水的神效,他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 不用再整夜守着井,精气神儿回来后,跑堂吆喝的声音都更响亮,也终于能安安稳稳睡个整觉了。 留香居的生意,那是一天比一天红火,灶台的火苗旺得欢实,饭菜的香气飘得整条街都闻得见。 梧桐里这条街上的老主顾和新客人络绎不绝,谁不夸留香居的饭菜实在又热乎,大家伙儿嘴上不说,心里都门清,恒泰源那场还没凉透的笑话就是最好的下饭菜! 就那陈掌柜缩头乌龟似的窝了好几天,众人都以为他这回是彻底的老实趴窝了,没那个脸,也没那个胆子再出来蹦跶了。 结果谁知道这老小子憋了一肚子坏水,换了种体面法子使绊子。 这天苏老头照常核对恒泰源送来的药箱子,一开盖,上面一层摆着黄芪当归之类,瞧着倒还算齐整。 苏老头眉头都没松,直接一翻到底,翻到下面的药材就露了馅儿,厚厚一包白生生,本该紧实的生白术,表面摸着一股湿滑劲,几块大的扒拉开里头还能看见些细微的黑点。 再看那茯苓,块头倒是大,但灰乎乎的,手一捏还有点软趴趴,掰开一点闻闻,隐约带着点捂闷的霉味。 “这不行!”苏老头的火气腾的就上来了,他指着那两包药说,“大膀过来!把这堆玩意儿给我搬到恒泰源门口去!让他们当众给个说法!” 第265章 药材哑亏 陈掌柜那边早就准备好了,等着杏林堂的人找上门,他站在恒泰源店堂里,三角眼里藏着丝冷笑。 想跟钱府斗? 那就断了你的主药! 他把库里几批上好,价钱合适的白术茯苓等好药都给藏起来了,单给杏林堂送这批次货。 反正这类药材受潮闷坏点,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人,也难有立竿见影的物证。 你杏林堂要是忍不住收了,往后出问题就是你苏老头的医术不精! 要是退回来,他就一口咬死这是今年雨水大,药材都这个成色,爱要不要!横竖你杏林堂配药总得要主料吧?去别处买?这成本你得翻倍! 哼!看你们能撑多久! 孙大膀和陈三罐两个壮劳力抬着那口沉重的药箱子,“哐当”一声就砸在了恒泰源大门口的青石板上,震得路人纷纷侧目,箱子盖没盖严实,露出了里面黄纸包着的药材。 苏老头须发皆张的紧跟着过来,脸沉得像块铁板。 他也不进店,就在恒泰源门口,当着越聚越多的路人,和几个刚送完货正歇脚的药贩子的面,直接点明。 “姓陈的你出来!” 恒泰源的门帘挑开,陈掌柜踱出来,脸上假模假式的堆着笑:“哎哟,苏大夫,您这气势汹汹的是干嘛?有啥不满意咱屋里说…” “屋里?怕你看不清!”苏老头根本不给他这个台阶下,指着地上的箱子,“就在这里!说亮堂话!” 他干脆的俯身,把箱子里的药一包包掏出来,当着所有人面,动作麻利的拆开捆绳,打开油亮的黄纸包。 苏老头拿起一块湿滑的白术:“大家伙儿瞧瞧!上等的生白术!闻着生闻着湿!里面泛着黑点!这到底是闷了多少水汽?是打算让病人喝下去,然后发霉开罐头吗?” 他又拿起一块软塌塌的茯苓:“看看这块茯苓!色泽灰暗无光!手捏如烂泥!还带着捂坏的闷馊味!这是治病的茯苓?还是准备喂耗子的毒饵?” 老人家动作快,吐字也清晰,每拿起一种次药就直接点名问题,把每种药材的毛病说得明明白白,根本不给陈掌柜插嘴的机会。 人群里议论声越来越大。 那几个歇脚的老药贩子也凑近看了几眼,直摇头。 “哎呀,这白术潮得厉害。” “茯苓都成这样了还拿出来卖?有点不地道啊。” 陈掌柜脸上那点假笑僵住了,额头冒汗,强辩道:“苏大夫,您这话过了啊!今年雨水是大了点,炮制药材本来就受天气影响…” “放屁!”苏老头一口堵死,唾沫星子差点喷到陈掌柜脸上,“同一天!东市老刘头送我的白术**紧实!南巷钱家铺子的茯苓,块块紧实色正!怎么人家的药材不受潮,独独送给我杏林堂的就这样?你当我们是眼瞎还是心盲?这叫炮制不好?!你这叫存心的送烂药!” 他气冲牛斗,越说声音越高:“杏林堂是治病救人的地方!不是收烂泥糊墙的地界!我苏福星宁肯药柜子空着!宁肯大夫开不出方子!也绝不会让这种劣质药材,从我手底下流入药锅,再卖出去害人!” 苏老头霍的直起身,面向围观的街坊,掷地有声道:“各位街坊邻居和药行同道!今天我苏福星在此把话挑明了!恒泰源以次充好,店大欺客毫无诚信!即日起!我杏林堂,断绝与恒泰源所有的药材往来!一粒药渣子都不沾他姓陈的光!我杏林堂,不做这种生意!” 他大手一挥:“大膀!三罐!扛上咱们的药!别脏了人家的地界!抬回去收着,这就是他背信弃义的铁证!” 孙大膀和陈三罐立刻应声,两人憋足了劲,当着陈掌柜铁青的脸,又把那装着次药的破箱子给抬了起来。 当着所有人的面,大摇大摆的又给抬回了隔壁街的杏林堂! 恒泰源门口,陈掌柜的脸色由青转白,又由白涨成了猪肝色,苏老头这番话,字字句句像响亮的耳光抽在他的脸上,当街拆穿,当众宣告断绝往来,一点脸面都没给他留! 他恨得牙根痒,心里那份憋屈劲儿就别提了,陈管家是想刁难宋家,可没真想彻底撕破脸,断了这条赚钱的路子! 杏林堂是他最大的药材买方之一,经常要大量成药和炮制原料,这买卖断了,损失的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更要命的是…… 钱老爷和王管家要是知道,他为了出一时之气,玩这种低级的以次充好,还被当众戳穿,逼得人家彻底断绝交易,白白损失了这条财路…… 那他吃不了也得兜着走! 王管家上次那抹脖子的警告可不是开玩笑的! 周围街坊的指指点点交头接耳,那几个药贩子同情又有些幸灾乐祸的眼神,像针一样扎在他的脊梁骨上。 陈掌柜太阳穴突突直跳,一股邪火憋在心口窝,顶得他眼前发黑。 他眼睁睁看着他们把箱子抬走,听着杏林堂的伙计搬药材时,那故意抬高的动静,愣是一句狠话都不敢追着骂。 骂狠了,显得他心虚,传到钱府耳朵里更难听。 陈德贵狠狠“呸”了一声,重重一甩袖子,也不管门口还站着人,黑着脸钻回了那冷冰冰的柜台后面。 这口哑巴亏,带着血带着牙,他只得生生的咽回肚子里! 这股闷火憋在胸口,对宋家的恨意简直像滚开的油锅,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咆哮:“宋家!苏老头!咱们走着瞧!!走着瞧!!!” 梧桐里街头的热闹没歇多久,梧桐里的动静周正也得了信,他冷眼瞧着,没去掺和这场药材买卖的官司。 陈掌柜这种人犯不着脏他的手,让市井规则自己磨着他挺好。 他更关注另一起案子。 前几日城北闹贼,一户富户说丢了祖传的金镶玉鼻烟壶。 案子不算大,但他在留下镇里手下实在是缺人,这差事无奈之下竟塞给了胖虎。 这小伙子硬着头皮上阵,查访追踪,竟摸到了城外那处荒废已久的旧三山庙一带。 这庙早就塌得只剩半圈儿土墙,野草长得比人还高,阴森破败,连叫花子都嫌晦气,平时没人去。 胖虎也是胆大心细,知道这种地方往往是流窜犯躲藏落脚的地界,仔仔细细把庙前庙后,特别是可能藏人点火的犄角旮旯都搜了一遍。 果然,在一个墙角隐蔽的土坑里发现了一小堆灰烬,不是普通树枝草叶烧的,像是烧过一些布片和纸。 灰烬已经冷了有几天了,扒拉开看,烧得很彻底。 就在清理这些灰烬时,胖虎在灰白色的余烬里,捏起一个东西。 很小,黄澄澄的。 用水冲掉表面灰擦干净,东西露出一点真模样,是一个比黄豆大不了多少的残片,呈小小的圆弧状。 材质是上好的青铜,打磨得非常精细光滑,残片的边缘隐约可见半个雕刻精细的火焰云纹图案。 最引人注目的是,这铜片原本该是个小小的,镂空的铃铛! 那弧度,明显就是铃铛壁的一部分! 三山庙……拐童案…… 这几个字瞬间蹦进周正脑子里。他不动声色的接过胖虎悄悄递来的这个小铜铃碎片。 分量很沉,入手生凉。 那烧得彻彻底底的灰烬,这小巧精致的,明显异于寻常儿童配饰的铜铃碎片…… 一切都和那两起悬而未决的案子若有若无的串联在一起。 周正将这片冰冷的铜铃碎片紧紧攥在手心,眼神沉静却幽深。 这地方,这灰烬,这铜铃,绝不寻常! “所有关于旧三山庙及附近的人迹,物品,异常状况,”他压低声音,只对胖虎一人吩咐,“列为三山庙拐童案专档,一级加密物证,单独存放,对外一个字都不准提!尤其旧三山庙一带,从今天起暗中加派人手布控,任何风吹草动,立刻飞马报我!” 这枚意外的铜铃碎片,像黑暗中突然闪过的一道冰冷的针芒。 这一天的留下镇,苏老头退了劣药,陈掌柜吃了哑巴亏,周正攥住了冰冷的线索片,几家欢喜几家愁。 太阳西沉,各人各滋味。 第266章 药粉初成 苏老头领着陈三罐,两人每天晚上都闷头研究祛秽散的配方,已经鼓捣了好些日子。 陈三罐这个半路出家的药师,硬是用大量普通药材做底子,一点点抠着加入空间收集的辅助材料,反反复复的试了上百种方子。 失败多得让人麻木,锅不是结块就是发臭,火候差一点点,药效就南辕北辙,苏老头额头上生生愁出了两道深褶子。 陈三罐看着自己弄糊的药膏,直拍大腿,心疼那白瞎的药材。 但是功夫不负有心人。 这天傍晚,后院临时搭起来的药台子上,一口小砂锅里的药汁终于熬到了粘稠恰到好处的时候。 陈三罐按照苏老头的指点,一边小心扇着小炉子底下的火,一边往里撒了一小撮晒干碾碎的碧玉草粉末。 这是他们种植的普通药草,药性虽然中和温补,但正好能压一压主材的燥气,他又倒了点灵泉水进去。 锅里深褐色稠膏咕嘟一声轻响,冒出的热气不再是之前呛人的糊味,反而带起一股奇异又纯净的药香。 更关键的是,它没有凝结成块,也没有烧糊发黑! 颜色均匀,看着就舒坦。 苏老头走过来,拿着根干净的竹片,蘸了一点温度已经降下来的稠膏出来,举到眼前细看。 稠膏呈现一种润泽的深褐色,散发着纯净的药香。 竹片凑近鼻子嗅了嗅,那药味儿纯正温和,闻着就觉得心里安静。 “停火!扇快些!”苏老头声音里带着颤音,陈三罐立刻撤了柴禾,拿起蒲扇对着锅底呼呼猛扇。 等砂锅彻底凉透,苏老头和陈三罐屏着呼吸,小心将一整锅粘稠的膏状物刮到一个大号的白瓷盆里。 然后用干净的白布盖着瓷盆,等着它自然阴干成块。 这一等,就过了大半宿。 翌日,两人把宋家其他人喊了起来,一起围到那大白瓷盆边上。 苏老头屏住气,轻轻掀开盖布,里面的深褐色膏体已经干透,变成了一大块光滑细腻的深棕色固体,颜色均匀,没有任何杂色或斑点。 陈三罐拿起小刀和小木槌,对着这块固体敲打了几下。 令人惊喜的是,它并不是硬邦邦的一块,而是很容易就碎裂成细小的颗粒,但颗粒之间又有轻微的粘性。 用手指轻轻碾搓这些颗粒,它们很快化成了细细的,均匀的粉末。 成了!竟然真的成了! 苏老头捻了一小点棕褐色粉末在拇指和食指间,用力搓了搓,感受着那细腻的质感,又凑近嗅了嗅。 他脸上那股凝重劲儿如同春日融雪般化开,咧开嘴乐了:“好!好!就是这个感觉!药气纯正!” 陈三罐激动得跳了起来:“成了!咱们成了!” 宋瑞峰弯腰仔细看那粉末,又闻了闻那沁人心脾的药香,脸上也笑开了花:“好啊!好!功夫没白费!” 宋安宇直接大嗓门嚷嚷开了:“外公真厉害!三罐叔也厉害!” 赵氏高兴的一拍大腿:“这粉子真香!看着就正经!” 其他人的眼中闪动着喜悦的光。 后院一片的喜气洋洋。 “咱们这祛秽散的方子,总算见着个囫囵样子了。”苏老头捻着胡须,虽然还带着熬夜的疲惫感,但精气神十足,“虽比不得那半成品的药性霸道,治不了特别古怪凶猛的奇毒,但胜在一个稳妥!材料咱们现在能凑齐个七七八八,以后慢慢改进,总能做得更好!祛除寻常的毒物和瘴疠秽气,驱虫防疫的效果应当差不了!” 他拍掌道:“这头一批的东西,就叫它祛秽一号吧!” 这名字简洁有力,得到了一家人的一致点头。 惊喜过后就是试用。 祛秽一号虽说是成功品,但效果如何,还得看实测。 宋瑞峰最为谨慎。 第二天一早,他拿着一个纸包,里头是分出来的少量祛秽一号粉。 他先是到自家后院那口提供生活用水的水井旁边,在井台边蹲下,用瓢舀起半瓢刚打上来的清水,然后取出一小撮祛秽一号粉,约摸指甲盖大小,均匀的撒在清水中。 粉末落水即溶,清澈的井水变得有些微浑,但很快又澄清下来,颜色上没什么特别变化。 他用勺子搅了搅水,又闻了闻,没有额外的味道,他想了想,自己先仰头喝了一大口处理过的井水。 “爹!”宋安沐看得有点急。 “没事!”宋瑞峰摆摆手,仔细感受着,“水还是那个味儿,没啥怪感觉,肚子也没啥不舒服。” 他让宋安沐也尝了一口,小丫头咂咂嘴:“嗯?好像…是比平时更甜一点儿?也可能是我渴了。” 反正没异样。 接着,宋瑞峰又把剩下的祛秽一号粉兑了些井水,用小桶装着,走到后院那小片菜畦中间靠左的位置,没浇过药水的那片菜苗地。 这里的苗还是那副普通蔫蔫的样子,他把兑好的药水,泼洒在那十几棵瘦弱的苗根周围的土地上。 剩下的几天,宋家人表面不动声色,其实私下里都眼巴巴的盯着井水和小菜苗的变化。 又过了三四天,赵氏早上做饭时突然说了一句:“老大,你觉不觉得咱家的井水…烧开了喝着…比以前顺溜点?说不上来是哪儿顺溜,反正就是不那么涩了。” 宋瑞峰闻言,脑子里想了下这几天喝的水,也点了点头,眼神微亮。 这是个好迹象! 更明显的是菜地,那片泼过祛秽一号水的菜苗,原本是又黄又瘦的,就连叶子都卷着边。 泼完水后的几天,它们竟像睡醒了一样,整个都抖擞起来了,叶子舒展开,颜色也由黄转绿。 而且奇怪的是,之前菜叶子上有一些星星点点被虫子咬过的痕迹,这会竟然也少了不少! 整片小苗看着又干净又精神,这效果,虽然比不上浇空间出品药水的那片菜地长得粗壮水灵,但确确实实是有效的,而且效果看得见! 祛秽一号,从实验的摸索阶段,真正踏出了实用的第一步! 这标志着他们的祛秽散研制的工程,迈出了最坚实的一步! 宋家后院的气氛因为这个喜讯彻底沸腾起来。 苏老头脸上的皱纹笑得更深,陈三罐乐得合不拢嘴,走路都带风,觉得之前熬的夜,耗费的心血都值了。 很快,一家人围着开了个小会。 “这祛秽一号能生产了!”苏老头下了定论,“用量大的几种普通药材,咱们铺子里库房有存货,空间里也能快速种出来,辅材的东西那就更容易了,以后咱们得在空间多腾点地方,专门用来种植这个。” 陈三罐插话道:“苏大夫,咱们是不是可以在张老爹的菜地里,小规模种点金贵的药材?就用祛秽一号水来浇!长好了,正好给铺子里补货!” 赵氏想的却是另一层:“那…这药粉这么好用,光自己用可惜了呀!咱们药铺里…能不能…卖一点?对外就说是老苏家祖传驱瘟避秽方子改良的?” 她有些期待的看向大家。 这可是一条赚钱的路子。 宋瑞峰作为一家之主,考虑得更周全:“要卖,但不能多卖!这东西药效看着是挺好,可万一人家用出点岔子,或者怀疑啥的,就说不清了。” 他看向苏老头:“岳父,您看这样行不行,咱们少量做!一个月就配那么十包二十包,在杏林堂里当成一种比较金贵的药粉来卖,要买呢就得开方子签名字才给!价钱可以定得稍微高一点点,算是…算是试水的价,卖出去一是探探外头的反应,看有没有识货的,二来也赚点钱补贴药材的本钱,三来就攒点名声和口碑!” 众人再次一致同意了这个谨慎又能看到收益的初步计划。 宋安沐悄悄握紧了拳头,他们的希望,在眼前一点点的铺开了。 第267章 神奇药粉 钱府里的气氛就没这么舒坦了,铜兽香炉在静静的吐着青烟,却压不住室内弥漫的压抑与恐慌。 王管家像一头被困在笼中,饿了几天的饿狼,他背着手在花厅里疾步暴走,脚下踩着的名贵毡毯几乎要被鞋底给磨穿,他额角青筋突突跳着,太阳穴针扎似的疼。 “废物!一群没脑子的猪猡!”他停住脚步,充血的眼睛恶狠狠扫过面前几个垂头缩肩,大气不敢出的人。 王管家尖利刻薄的嗓音刮得人耳膜生疼:“城里的路堵死了,难道外面的天地也塌了?!眼睛都瞎了吗?留下镇是雷池,谁让你们碰了?!往东八十里的清泉镇,往西过黑风口的石岗镇,再不行,就顺着南边官道,到马头县或长沟集去!哪怕是千里之外的耗子洞,也得给老子钻进去翻!” 他越说越激愤,唾沫星子喷在离得近最近的人脸上:“那些穷得只剩条裤衩的破落户!天桥底下冻得半死的乞儿崽!总有爹娘死绝,没爷没奶的贱种!这还用老子手把手教你们?!” 一个手下大着胆子抬起头,嘴唇哆嗦着:“王…王总管,外面…外府衙役盘查也严,生脸孔一次带多个人,怕…怕惹眼…” “怕?!你还有脸说怕?!”王管家像被点着的炮仗,抄起案几上一个白瓷盖碗就砸了过去! 哐当一声脆响。 热茶和瓷片飞溅,那人的额头被划破一道口子,血混着茶水狼狈的淌下来,却愣是僵着身子不敢擦。 “怕惹眼就给我手脚麻利点!落单的!走丢的!瞧着病歪歪快咽气的!弄不来鲜货,给我捡几个现成的也凑合!用点蒙汗药!拍花子会吧?真是一群榆木脑袋!” 王管家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手指几乎戳到那人的鼻尖上,声音因为极致的焦躁和愤怒而扭曲变调。 “上面的丹炉就等着添柴加火!老子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给你们顶着!你们呢?老子当祖宗供着你们!你们他娘的在干吗?在睡女人?在赌钱?在琢磨怎么吃里扒外?!” 他一脚踹翻了旁边的铜炭盆,烧红的银霜炭滚落一地,火星四溅,映得他那张因急怒和恐惧而彻底扭曲的脸更加狰狞可怖,如同索命的厉鬼。 “都给我滚!立刻!滚出去!老子再给你们十二个时辰!从此刻算起!” 他指着地上仍在冒烟的炭火和那个被砸破头的手下,声音嘶哑如同破锣,字字句句都带着血腥味。 “滚出去办事!找不到药引,待到时辰一到…”王管家眼中凶光毕露,死死瞪着几人,“你们就都去跳了府外的护城河!省得老子脏了手!滚!!” 那最后一声咆哮吓得几人魂飞魄散,屁滚尿流的夺门而出,连那被砸破了头的,也捂着脑门,连滚带爬的消失在门口的长廊暗影里。 门被带上,偏厅里只剩下满地的狼藉和跳跃的火星,以及浓郁得化不开的恐惧焦糊味。 王管家踉跄着跌坐在太师椅里,他双手死死抱着头颅,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 冷汗浸透了他的绸缎里衣,冰凉的贴在身上,冻得他牙齿都在打颤。 他坏事做尽,压根不怕护城河会变成这些人的终点,他怕的是… 那护城河会变成他自己的归宿。 窗外,一弯冷月爬上钱府乌沉沉的重重飞檐,冰冷的清辉洒在院内精心修剪的花木上,却只衬得这片深宅大院如同巨大兽口的阴影。 而在城的另一头,远处贫民窟低矮破败的屋檐下,疲惫的人们带着孩子在饥饿与寒冷中沉沉睡去,全然不知一张无形的恶网,正被焦躁与绝望驱使着,向他们悄然笼罩。 杏林堂里,祛秽一号悄没声的蹲在柜台最犄角旮旯的地方。 油纸包小小巧巧摞成一叠,实在不起眼,旁边就贴着张巴掌大的红纸头,上面写了句大白话:“苏氏祖传秘方,可驱虫辟秽防时疫,家常必备。” 可那价钱条儿一打眼,买药的人都得在心里咂摸咂摸——好家伙,够买斤上好的五花肉了! 最早真金白银掏钱买祛秽一号的是西街种菜的老李。 他蹲在自家菜畦子边儿上,捏着那轻飘飘的油纸包,腮帮子直嘬,牙花子都要嘬出血了。 这包粉抵他两顿解乏的酒钱,可眼瞅着绿油油的菜叶子上被腻虫啃得全是密密麻麻的窟窿眼,他心疼得都直哆嗦,一跺脚…… 豁出去了! 要是没用,明儿就堵杏林堂门口骂他个祖宗十八代! 他捏着药粉,半心疼半不忿的撒在几垄遭虫最凶的菜根下头,嘴里还在不干不净的骂着街。 第二天天还没亮透,老李就举着油灯,火急火燎的往地里冲,昏黄的灯光往菜叶子上那么一打,他哎哟一声,差点没一个趔趄栽菜沟里。 昨儿个还嚣张得密密麻麻的腻虫子,今儿全翻了肚皮! 一个个跟喝多了似的,七扭八歪瘫在泥土里,死的死,僵的僵! 拢共就撒了药的那三垄地里,菜梗子挺得格外溜直,叶子也是绿得发亮,整体透着股精神劲儿,相对比旁边没撒上药粉的地方,腻虫还在有气无力的啃着,簌簌往下掉碎叶子。 “我的亲娘哎!真他娘的…神了!”老李提着裤子就往外跑,裤腰带都忘了系,趿拉着鞋,跟后头有狼撵着似的,闷头就往杏林堂的方向冲。 正好路过水井台子,几个婆娘撅着腚在浆洗衣服,他扯开破锣嗓子就吼开了:“杏林堂那神药粉!太顶了!我地里的腻虫全他妈死绝了!” 井台子边上,几个婆娘的棒槌都忘了落下,七嘴八舌的就炸开了锅。 “老李!真那么邪乎?你地都秃了有半年啦!” “老李!药粉搁哪儿买的啊?多少钱一包?” “哎呀我不是说了嘛!就是杏林堂啊!贵是贵点,可值!值大发了!” 老李的脚步不停,一边吼着一边还不忘回话,那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狂喜和炫耀。 这井台边的动静闹得不小,声音隐约飘进杏林堂里,几个正在排队等着抓药的客人伸长脖子朝外瞅,跟旁边的熟人低声嘀咕。 “听那嗓门,是老李吧?他那菜地虫灾治住啦?” “这苏家祖传的方子?听着有点门道哈…” 苏老头也听见了外头的那片闹哄哄,他微微抬了下眼皮,正好看到自家小伙计探着脑袋往外瞧热闹,不由得轻轻咳嗽了一声。 陈三罐一个激灵,赶紧缩回了脑袋,规规矩矩站好招呼眼前的客人。 苏老头这才重新低下头,目光落回桌面摊开的名册,和那几包祛秽粉一号上,脸上没半点波澜。 仿佛刚才那炸雷般的“神了”,“死绝了”喊的不是他家东西一样。 柜台前,一婆子刚递上要抓的跌打药方子,听了外面动静,又忍不住把目光黏在那几包小油纸包上,试探着问:“苏大夫,外头那人嚎的…就是这贵玩意儿?真能杀净腻虫子?” 苏老头稳稳当当坐在条凳后头,手指点了点登记册:“嗯,老李的地,祖宗传下来的方子,对付蚊子跳蚤,菜园子里那些腻虫子顶好使,这点老李喊得倒没错,湿气重的地方洒上点能除秽,真碰上晕乎发胀,吃坏东西肚子绞痛的轻症,也能缓缓劲,可你要说它能救命,解什么厉害的奇毒…” 他抬眼,定定的看着那婆子,加重了语气:“那不成,还是得找正经的郎中给好好瞧瞧才行。”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该是啥就是啥,半点水分不掺。 排队的人堆里,一个生面孔斜着眼瞄着那几包金贵的小纸包,心里直打鼓,脸上倒没什么表情。 这是陈掌柜的眼线,他这会儿的心里头早就嘀咕开了:什么玩意儿敢卖这价?吹得倒是挺玄乎!能比德济堂的五虫散好使多少? 看着一连几天下来,祛秽粉也只寥寥卖出去那么几包,眼线心头那股子轻视更浓了,他一溜烟的跑向了德济堂,准备去通风报应。 第268章 半夜鬼影 “掌柜的,”回到德济堂,眼线陪着小心,低声道,“杏林堂那新粉子,还是冷清清摆在角落里,没几个问的,也就零星卖了几包出去,西街那傻种菜的又回来买了三份…” 他说着话时,话里话外都透露着一股“不足为惧”的意味。 陈掌柜靠在椅背上,在闭着眼假寐中,他手里拿着对核桃,正不疾不徐的转着圈,在听到西街和种菜的几个字眼时,那转核桃的手轻微的顿了一下,眼皮下的眼珠似乎也动了动。 那点停顿快得几乎看不见,随即又恢复了原先的节奏,他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听不出什么情绪。 待眼线汇报完,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陈掌柜双眼才慢慢的睁开,那眸子里闪过一道阴冷的光。 他捻了捻指间油亮的核桃,对一旁的心腹短促吩咐了句:“去,安排下去,杏林堂的宝库,该松松筋骨了。” 心腹会意,垂首退下。 傍晚,杏林堂打烊后,苏老头并没急着到留香居吃饭。 他坐在前堂柜台后,柜台上的油灯光线昏暗,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堆放得整整齐齐的药屉上。 他布满皱纹的手指,轻轻敲了敲那本记录着祛秽粉买家的簿子。 “三罐!” 在铺子后头收拾着晾晒药材的陈三罐,隐隐约约听到喊声,他很快就跑到前堂:“哎!苏大夫您叫我?” 苏老头抬起眼皮,昏黄的灯光下眼神分外清明:“这几天,铺子外头总有个生面孔在晃悠,不看病不买药,只探头探脑的瞧,我猜可能是有人派来的,估摸着最近会不太平。” 陈三罐愣了下,他歪头想了想,随即点点头:“确实是,那人表现的太明显了,眼神总不住往祛秽一号瞄。” 苏老头没再说铺子前头的事,话头一转,声音沉了下去:“三罐,夜里需多留心点药库,虽说咱们要紧的货在那地方存着很稳妥,可库房里头搁着的寻常干货,还有那些待切待晒的药枝子,是不值多少大钱,可万一真给有心人点着了,就不得了了!” 药库要是烧了,别说日常抓药麻烦,烟熏的味道混到药材上,这批药材就废了,得损失好大一笔钱! 陈三罐心里一咯噔,脸上显出凝重的神色:“苏大夫放心!今晚开始我就睡药库小隔间里!耳朵竖着听,眼睛睁着瞧!连个老鼠都甭想溜进去!” 苏老头看着他那张略显黝黑,此刻却写满认真的脸,微微颔首,叮嘱道:“惊醒些,带上根趁手的棍子。” 当夜。 陈三罐蜷坐在药库大门内侧的角落里,他披了件厚实的旧袄子,怀里抱着一根有分量的顶门杠。 他眼睛圆睁着,警惕的盯着两扇紧闭的库门,脚边地上,啃了半个的冷烧饼搁在油纸里。 陈三罐想到白天那眼线的鬼祟身影和苏老头凝重的脸色,还有那句“多加些心”,他下意识的就把手里的顶门杠抱得更紧了些。 骨头关节因为久坐有些僵硬,但他不敢松懈,竖起耳朵捕捉着外面任何一点风吹草动。 苏大夫的分析没错,那姓陈的老王八蛋,阴损的手段层出不穷,怎么会甘心让他们安稳的开店? 宋家要是安稳了,陈王八就睡得不安稳了!往人家药库里放火?这太像那货能干出来的事了! 陈三罐在心里暗暗咬牙:“苏大夫把库房交给我,那我豁出这条命也得给看住了!陈王八的人要是敢来点火星子,老子手里的杠子就敢打过去!” 梆!梆!梆! 三更的锣声刚敲过不久,陈三罐蜷在门后的角落里,抱着顶门杠的双手紧得发白,紧绷的神经让困意像潮水般袭来,眼皮沉得如同坠了铅块。 就在意识开始飘忽,头一点一点的时候—— “咯吱…咯吱…” 头顶上方一声轻微的,像老鼠啃噬般的声音,刺穿了昏沉的睡意! 陈三罐一个激灵睁开眼,心脏怦怦狂跳,上面的那声音…是瓦片! 他立马一个骨碌翻身坐起,手脚并用爬到库门后面,从门缝往外看。 惨白的月光像一层薄霜,铺洒在静谧的院子里,勾勒出两个紧贴着外墙,正缓慢往下挪动的鬼祟黑影! 他们悄悄的溜到地上,领头的黑影贼头贼脑的左右张望了一下,便猫着腰迅速蹿到药库大门跟前,从怀里摸出个不大的东西…… 陈三罐瞳孔骤缩——那是个瓷罐子!只见那人动作熟练的把罐口对准门缝,小心翼翼的倾倒着! 一股油腻腻,略带刺鼻的怪味透过狭窄的门缝,丝丝缕缕钻了进来! “点火?!”这个念头在陈三罐脑中升起,恐惧和蛮劲一同迸发! 他抄起脚边那根顶门杠,怒吼了一声:“日你祖宗的——!” 一声嘶吼划破了死寂,陈三罐根本顾不上开门,他直接侧着身子,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撞向木门! “哐啷——!!” 门板带着惊人的力道向外撞开,外面贴着门倒油的黑影根本没料到这招,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被沉重厚实的门板狠狠拍飞了出去! 像个破布袋一样,重重摔在冰冷的泥地上,他手里握着的瓷罐也脱手而出,啪嚓一声砸得粉碎,浓烈刺鼻的火油味在空气中炸开! “哎哟——!操!”另一个离得稍远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呆了一瞬,随即就看到那被撞飞的同伴惨状和地上流淌着的油迹,他本能的转身就想翻墙逃跑! “狗娘养的!”陈三罐的眼睛都红了,刚撞门的半边肩膀生疼,但那口恶气憋得他只想发泄! 他攥紧了顶门杠,不管不顾就追了出去,那人刚跑到墙根下,手刚扒到墙沿,陈三罐的顶门杠已经挂着风声,毫无章法却带着十二分的蛮力,狠狠朝着对方的后腿弯子抡了过去! “砰!”一声闷响! “嗷——!”那人惨嚎一声,被打得扑倒在地上,他疼得直抽冷气,腿都麻了,再也爬不起来。 陈三罐自己也因为用力过猛,加上地面油滑,哧溜一下仰面朝天摔了个结实的屁墩儿! 屁股被摔得生疼,但他根本顾不上,连滚带爬的扑了过去,将那根顶门杠死死压在被他放倒的人身上! 陈三罐扯开嗓子就朝外面死命的喊:“快来人啊——!抓贼啦——!有人放火烧药库啦——!!!” 就在这当口,街角远远传来更夫的吆喝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梆!梆!梆……伴随着有一下没一下的懒散敲锣声。 夜风卷着空气里浓郁的火油味和陈三罐粗重的喘息声,那更夫的动静似乎离得挺远的。 陈三罐的心脏还在狂跳着,攥着顶门杠的手心里全是粘腻的汗水,他看着地上一个疼得蜷缩呻吟,一个趴着直抽气的两个贼人,又惊又怒又后怕,浑身都禁不住的微微发抖。 在他嚎叫的同时,后院两个房间的灯火迅速亮起。 苏老头的反应最快,披着外衣就冲了出来,手里还抓着一把称药的小秤杆当武器,慌忙中他看到了院里的情形后,才松了口气。 紧随其后的是孙大膀,他手里抓着根扁担就冲了过来:“贼在哪?!” 他喊着就要打贼,打眼看到院里的情况,才放下手上的扁担。 柳文渊落在最后,他此刻在仔细打量着地上的两个贼人,手中捻着三枚大钱,发出细微的磕碰声,他眉头微蹙,似在飞快的推演着什么。 接着是附近几户人家推开窗户,探出一个个睡眼惺忪的脑袋,然后是一片的开门声和脚步声,还有嘈杂的问询声,在寂静的夜里响彻着。 几间铺子开外的留香居也被惊动了,宋瑞峰第一个开门冲出,他手里拎着跟院子里防夜用的粗木棍。 房间里的苏明华,动作利索的扣好盘扣也跟了出去,宋安沐和宋安宇两个小家伙虽然睡意正浓,但这么大的动静让他们瞬间清醒。 他们眼睛瞪得溜圆,满是好奇和紧张,挤在父母身边往前看,赵氏和孙氏也裹着衣服出来。 赵氏嘴里还不住的咕哝着:“哪个杀千刀的半夜不睡觉惹事哟…” 第269章 泼妇闹场 左邻右舍前街后巷的街坊们,有的披着外衣,有的趿拉着鞋,呼啦啦全涌到了杏林堂后院门口,借着灯笼火把的光亮,看清了院子里的景象。 地上一大滩刺鼻的油迹,碎瓷片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两个形容狼狈哼哼唧唧的贼人,被杏林堂的伙计用根大木杠子死死压住,旁边站着的苏老头脸色铁青,眉头拧成了疙瘩。 柳文渊和孙大膀站在他身后,一个静观其变,一个压着另一个歹徒,宋家几人此时也挤到前面。 苏明华已经快步走到苏老头身边扶住了他:“爹,您没事吧?” 苏老头摇头,表示都没事。 “嗬!真有贼啊!” “好家伙!这油味!是要放火啊!” “丧天良啊!这是要烧了杏林堂的药库哇!” “万一火势蔓延到周围,那咱们不是也要被殃及到!” “对啊!这丧尽天良的!” “打死这两个畜生!” 众人看清楚状况,惊骇之余怒火中烧,一时间群情激愤,要不是街坊几个德高望重的老人挡着,那两人怕是要被愤怒的唾沫和石块淹死。 赵氏看到地上那滩黑油和碎裂的罐子,扯着嗓子骂:“这缺了大德的腌臜玩意儿!竟敢深夜放火烧药铺子,雷公咋不劈死你们!” 宋安沐皱着小鼻子,右手往空气里扇了扇风:“嗯…好臭啊,这油味可真难闻!熏死个人了!” 宋安宇拳头紧握,忘了自己现在是个小孩身,他狠狠瞪着地上的人放话道:“真够敢的啊!这么有勇气!信不信我打得你们找不着牙!” 苏明华立刻按住激动的儿子,怕他真上去揍人,苏老头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翻腾的怒火,对赶来街坊的中,较为年轻力壮的小伙子道:“劳烦几位帮把手,把这两个意图纵火的歹人捆结实了押送官府!” 陈三罐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但仍心有余悸的死死压着杠子,让小伙子们把人捆了个五花大绑。 于是,一队人打着灯笼火把,押着鼻青脸肿,如丧家之犬的两个人,浩浩荡荡往衙门走去,身后跟着一群看热闹兼“监督”的街坊。 宋家人跟在队伍的后面,在路上的时候,那两人大概是被众人的怒火吓破了胆,一叠声的求饶着。 “大哥饶命!饶命啊!我们也是被逼的啊!” “大爷!大爷!我们就是混口饭吃的!” “求求各位老爷太太行行好,我们就是一时糊涂拿了别人的钱...” 其中一个涕泪横流。 到了衙门,击鼓鸣冤。 半夜被吵醒的捕头黑着脸出来接收,衙差们也被吵醒,一片嘈杂。 “吵吵什么!大半夜的!”捕头呵斥道,随即看到了被押着的两个人和后面乌泱泱的人群。 这时,侧门也开了,胖虎揉着眼睛,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穿着外衣跑出来,显然是被惊醒后胡乱套上的。 “大半夜的…啥事儿啊...”胖虎还没问完,就看到眼前的阵仗,尤其是看到宋家人和地上的贼人,困意顿时飞了一半,“哟!宋大哥,这是...” 他立刻意识到有大事。 周正也闻讯赶来,他眼神扫过那两个瑟瑟发抖的人。 连夜审问开始了。 宋家人作为重要相关方,被允许在堂下旁听,无关人员被衙役拦在了堂外,胖虎守在周正的身后,他努力睁大眼睛试图清醒。 审问出乎众人的意料,这两人的骨头并不硬,问到啥就说啥,毫无遮掩,恨不得把十八辈祖宗都交代了。 他们就是平日里在城西几个赌坊和花酒巷厮混的小瘪三,一个叫癞头孙,一个叫青竹蛇。 “大人明鉴!小的是收钱办事啊!那人蒙着脸,在城西后头臭水沟那块堵着我们俩,变着嗓子说话,听不出男女老少,声音像破锣!”癞头孙哭丧着脸,竹筒倒豆子。 “对!对!就给了这个油罐子,还有一张画着图样的大门草图,说…说半夜摸进去,找这个大门,往门缝里倒油,事成之后再给十两银子!事先预付了一半…”青竹蛇缩着脖子补充。 “为啥选你俩?”周正冷冷的问。 癞头孙哭得更惨了:“大人!我们…我们也不想啊!可…可那人给的实在太多了!寻常跑腿才几个大钱?十两银子啊大人!够我们哥俩舒坦大半年了!” 青竹蛇跟着猛点头:“是是是,小的一时猪油蒙了心…” 问那蒙面人有何特征? 两人除了“蒙脸,变声,黑袍子裹得严实”,再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至于谁指使的? “大人!真不知道啊!”两人异口同声,一脸倒霉相,看着不像撒谎,“给钱就拿钱办事,哪管金主是谁?” 再追问幕后主使可能的线索? 混混俩一问三不知。 周正和宋瑞峰交换了一个复杂而无奈的眼神。 这条线索,到此彻底断了。 证据? 只有那已经摔碎沾满油污,无法追踪来源的油罐子和草图,以及混混身上搜出的预付的五两银子。 银子上也没有任何的标识,只是市面上最普通的碎银。 动机? 两个底层混混为了钱冒险,逻辑通顺,真正的黑手,就像黑暗中的影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折腾到天亮,最终也只能以“纵火未遂”为由,将癞头孙和青竹蛇暂且收监打板子,罚点苦役,至于更深层的东西,就衙门里这点人手和线索,根本追查不下去。 一番折腾下来,周正脸色铁青,苏老头也疲惫的揉了揉眉心。 这结果,虽在意料之中,却也让人无比憋闷。 众人走出衙门,天色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折腾了一夜,大家都人困马乏的,陈三罐还惦记着药库门缝沾了油污没打扫干净,捂着还有点疼的屁股,匆匆先赶回铺子里了。 德济堂里,陈掌柜一起床就听到探子的回报,他的脸色变得阴沉。 他焦躁的搓着手指头想了很久,最后一拍桌子,从牙缝里挤出命令:“明的不行!那就给他们来暗的!找个撒泼打滚的婆子去!要够泼!够狠!” 转天晌午刚过,杏林堂抓药的队伍正排着呢,一个满脸横肉,梳着溜光水滑圆髻的粗壮婆子。 抱着个盖了白粗布的大竹篮子,像颗肉弹一样冲了进来。 她往地中间咣当那么一坐,二话也不说,扯开喉咙就是一阵惊天地泣鬼神的干嚎:“丧尽天良的杏林堂啊!坑命的假药铺子啊!我那苦命的当家啊!他…他就是用了你这破药粉!浑身长满了吓死人的红点子!今儿个早上…早上腿一蹬就咽气啦!呜哇哇哇…你们赔我当家的命来!赔钱!要是不赔钱,老娘今儿就死在这儿了!让全留下镇的人看看!你们卖的都是一些什么样的杀人药哇——!” 这嗓子又尖又利,划破了药铺的安静,外面路过的,里头抓药的,呼啦一下全围过来,伸着脖子往里看。 把门口堵得水泄不通,整个杏林堂都嗡嗡的炸开了锅。 苏老头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很稳,他分开人群走过去,蹲下身,伸手就去掀那大竹篮子上的白布。 “哎!你干啥!死人…”婆子刚要扑过来拦。 白布已经被掀开了。 篮子里,直挺挺的…… 躺着只老母鸡! 浑身糊满了黑乎乎的灶坑灰,两只腿还滑稽的伸得笔直! 噗嗤—— 人群里不知谁先憋不住,笑出了声,紧接着就是哄堂大笑,有人笑得直拍大腿,眼泪都笑出来了。 苏老头故意拎起那“尸首”的一只爪子晃了晃,对着脸色刷白变绿的婆子问道:“你口口声声说这是你那四十八岁的老当家?你瞧瞧这爪子上…” 他特意把那鸡爪子举高了点,指着上面一小片晕开的深红色:“这凤仙花汁儿染的指甲盖还没掉色呢!你家这当家的,还兴抹这个啊?” “哈哈哈——!”人群彻底的笑翻了天。 婆子的脸由红转青又转紫,羞臊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也顾不上什么“尸首”了,抄起空竹篮子,转头就想往人群外面钻。 “想溜?没那么便宜!大伙儿们让让!让官差老爷评个理!”人群自发的堵着门,七手八脚连推带搡。 最后是胖虎接到报信,带着两个衙役过来维持秩序。 那婆子被两个铁塔似的衙役拖着往外走时,还在不干不净骂着街,把众人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气得一个衙役直接拿了块破布塞她嘴里。 第270章 风波涟漪 杏林堂药铺险遭纵火以及后来在衙门口发生的风波,在留下镇激起了一圈圈持续数日的涟漪。 街谈巷议间,人们或惊或叹,或忧或疑,苏家的祛秽一号连带着杏林堂的招牌,在风波中更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传奇色彩。 就在这喧嚣渐息的当口,一品香茶楼那雕梁画栋的二楼雅间里,迎来了一位跺跺脚能让城东商行地皮都颤三颤的主儿。 粮行巨贾吴员外,腆着他那养尊处优得来的富态大肚子,在一众殷勤伙计的簇拥下,在听涛阁里那张上好的酸枝木太师椅上落了座。 他今日穿着暗红团花福字纹的锦缎长袍,腰悬一块色泽深邃,水头极足,体积远超常人手握拳头的满绿翡翠雕花大佩。 此刻,这价值不菲的佩饰正随着他落座的动作,在雅间柔和的光线下折射出润泽通透,有些炫目的绿光。 引得旁边伺候的店铺小伙计忍不住偷偷瞄了好几眼。 吴员外显然对这种瞩目习以为常了,甚至是颇为受用。 他端起细瓷白地青花缠枝的官窑茶盏,那杯盖在他胖乎乎的手指间叮叮当当地刮着碗沿儿,发出不甚悦耳却也昭示着来者身份的脆响。 他慢条斯理呷了一口微烫的明前龙井,任由那清雅的茶香在口中弥散了片刻,方才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天生带着上位者疏离感的傲慢口吻,对垂手侍立在一旁的茶楼管事吩咐道。 “去个人到杏林堂,请苏掌柜移驾来此一趟,这镇子上如今传得沸沸扬扬,都说他那祛秽一号乃是驱虫辟鼠的神品?老夫的粮仓近日被耗子闹腾得厉害,正缺个好药,倒要亲眼看一看他那宝贝药粉,能不能把我库里那些个闹翻天的耗子精给熏出来!” “是,是,小的这就亲自去请苏老大夫!”管事哪敢怠慢,点头哈腰的应着,退出雅间脚步匆匆的下楼去了。 消息一路小跑着被送到了略显安静的杏林堂,前堂里,陈三罐正擦拭着药橱,后头,孙大膀在愁眉苦脸的对着账本算盘珠子较劲。 听闻茶楼有请,还是那位有名的吴粮商,今天宋安沐正好在杏林堂里帮忙理药,她不禁抬眼看向外公,眼中带着一丝询问。 苏老头接到消息,脸上倒无多少波澜,只是对柜台前的人说:“三罐,去库房取两包祛秽一号来。” 陈三罐应声而去。 苏老头走到柜台后,取出那方平日用来包贵重药材的干净桑皮纸,动作沉稳熟练,将陈三罐取来的两包祛秽一号细细包好,再用细细的麻线扎紧,打了一个利落的十字花结。 这一包一扎,都是几十年行医卖药养成的体面与尊重。 “外公,我陪您一起过去?”宋安沐有些不放心。 苏老头摆摆手:“不必,不过是奉药而已,你在铺子里好好呆着就行。” 他整了整身上的灰布长衫,拿起桌上的布包,抬脚便稳健的往外走,步履间不见丝毫的慌乱,仿佛只是去出诊一位寻常的病人。 宋安沐和陈三罐送到门口,看着老人清瘦的身影融入街上的人流,心中虽然免不了揣测那吴员外突然召见是福是祸,但因着祛秽一号的实在效果,倒也不至于太过忧惧。 只有孙大膀还在拨着他的算盘,小声嘀咕:“那吴员外可是个难缠的主儿…他那粮仓得有多大啊?耗子得有多肥啊?这药真能行么…” 苏老头不疾不徐,很快便踏进一品香茶楼那间雅致的听涛阁。 雅间内茶香袅袅,吴员外端坐在主位,面前已换上了另一盏新沏的香茗,氤氲的热气模糊了那几分富态的脸庞。 他闻声,眼皮只是懒懒的掀开一条缝,目光从苏老头朴素的身影上掠过,并未起身,更无寒暄客套之意。 吴员外抬了抬下巴,示意身边侍立的跟班:“去拿过来。” 跟班利落上前,从苏老头手中接过那两包精心捆扎好的药包,恭敬的送到吴员外的手边。 只见他伸手接过药粉,又抬手随意的指了指旁边一张小几上刚刚沏好的,碧绿茶汤上还浮着白毫的盖碗新茶上,那意思不言而喻。 跟班立即会意,把那新茶端了上来,吴员外当着苏老头和雅间里几个伙计的面,粗短的手指捏着药包的一角,手腕随意的那么一抖! 那力道和动作,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轻蔑与试探。 两包捆得好好的药粉,便如同两个毫无价值的土块,瞬间落入那汪清澈见底,香气扑鼻的新茶之中! 雪白与碧绿激烈的碰撞交融,那原本清透的茶汤在刹那间变得浑浊不堪,颜色变得灰败,表面漂浮起一层厚厚的药沫子。 杯底的茶叶被药粉覆盖搅动,再也看不出半分原本的优雅姿态。 这近乎侮辱的试药手法,让房间内的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吴员外却对自己的杰作很满意,他捻着下巴上的胡须,嘴角牵起一抹冷然又带着审视的笑意。 他那双精明的眼睛透过眼前这杯浑浊的药茶,看向苏老头:“苏掌柜你瞧,东西是真是假,有没有用处,我这法子一试便知!” 吴员外身体微微前倾,那硕大的翡翠佩也跟着晃动,绿油油的光映着他脸上的笑容,显得有几分诡谲:“若是试了,连个老鼠的影子都吓不走…” 他故意拉长了调子,后面那句“你杏林堂这块招牌,在这留下镇怕是要臭大街咯!”虽未宣之于口,却已清清楚楚写在那含而不露的威胁眼神里。 房间里的空气再次凝固,然而苏老头脸上的神情,却未曾因这一番刻意的折辱而有丝毫的波动。 那双眼眸中没有惊惧,也没有愤怒,甚至连半点委屈都没有,只有一种沉淀了岁月,见证过无数世情的沉静与笃定。 他像是看着一个耍脾气的孩童,又像是面对一种无谓的试探。 他只是缓缓抬起手,对着吴员外不卑不亢的拱了拱,声音平静无波,带着一种行医者的本分自信:“吴员外,老朽之药的效力如何,坊间自有评说,既已试之,一试便知分晓,是良药自是良药,非珍宝亦强求不得。” 这话,既接了对方的招,又巧妙的避开了他那气势汹汹的锋芒,同时也点明,药效终究要靠事实说话。 吴员外脸上的冷笑微微一滞,他眯了眯眼,打量着眼前这个身形清瘦却脊背挺直的老大夫,对方这份出乎意料的平静与从容,倒让他预想中对方或惶恐或恼怒的神情落了空,心中那份居高临下的掌控感,莫名的松动了一下。 “哼,好!那老夫就拭目以待!”吴员外鼻腔里重重哼出一声,挥手像驱赶苍蝇般,“行了,没事了,回去等消息吧!” 那杯如同泥浆般的药茶被他嫌弃地推到桌子最远处。 苏老头再次拱了拱手,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了茶楼。 次日清晨,天空刚泛出鱼肚白,灰蒙蒙的光线尚未完全驱散夜晚的凉意,杏林堂的大门才刚刚卸下一块门板,一道人影就跌撞着冲了进来,差点被门槛绊个跟头! 来人正是吴员外粮行的一个小伙计,只见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头发散乱,前襟和袖口上沾满了黑灰和可疑的白色粉尘。 整个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嗓子也像是被火燎过般嘶哑。 他对着刚起身,还没来得及喝口早茶的苏老头惊恐喊道:“苏…苏…苏大夫!快!快救急!我家东家那粮仓闹翻天了啊!成群的耗子都疯了!大白天的就在梁上地上到处乱窜!吱哇乱叫的,跟开了锅的沸水一样!那动静闹得能把房顶都掀了!管事吓得腿软,让…让我赶紧请您老过去看看!” 伙计语无伦次,显然也是被仓库里的景象吓得魂飞魄散。 第271章 药效惊人 苏老头闻言二话没说,放下手中的茶杯,对屋里的陈三罐沉声道:“三罐!去后院库房取足量的祛秽一号!要那批药效最足的!” 陈三罐应了声后跑向后院,孙大膀见状,也麻利的背起了药箱,里面装着备用的药材和一些应急物品。 很快,苏老头带着孙大膀,两人提着祛秽一号药包,步履匆匆的跟在粮行伙计后面,穿街过巷,直奔吴员外那在城东占地极广的粮仓而去。 远远的,尚未走近仓库区,一股浓烈的谷物混杂着粉尘,鼠尿和某种腐坏气息的味道便扑面而来,直到走到近前,才看清三座巨大的仓房。 此时仓房的门紧闭着,但就是隔着厚实的木板和墙壁,里面还在隐隐传来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喧嚣! “吱吱吱——喳喳喳——唧唧——嗷嗷——” 那是无数老鼠狂乱的嘶鸣,其间还夹杂着爪子疯狂扒挠木板,墙壁尖锐刮擦声,以及东西被打翻的声。 伙计抖索着打开其中一座仓房的侧门,沉重的门扇才推开一条缝,里面的景象就足以让所有人心脏骤停! 借着门口透进来的天光,只见昏暗高耸的仓库里,数不清的肥硕灰影在其中疯狂涌动,跳跃,奔腾! 小的如拳头大,大的竟有小臂长短,它们肆无忌惮的在堆积如山的粮袋上追逐撕咬,在房梁与地面之间灵跳跃攀爬,快如一道道灰色闪电。 角落里还有不知被啃噬了多久的木柱,麻袋散落一地,一片狼藉,那无处不在的吱喳尖叫汇成令人心悸的噪音海洋,几乎要震聋耳朵! 一股浓烈的鼠骚味和尿臊味,混合着粮食陈腐的气味,汹涌的扑出门外,呛得孙大膀直干呕,连见过世面的苏老头也紧紧皱起了眉头。 不远处的一座仓房屋檐下,吴员外正抄着手站在那里,那张富态圆润的脸此时绷得很紧,眼神盯着仓库门内的恐怖景象,脸色十分难看。 昨天他在茶楼里的那番威胁言犹在耳,今日仓库里闹成这般德行,无异于在他脸上狠狠甩了一巴掌。 他身后几个粮仓管事更是噤若寒蝉,脸比地上的米糠还白。 吴员外的心里那个恨哪,又恼火又焦躁,他看向苏老头两人时,那眼神里分明写着:老子今天倒要看看,你这破药粉怎么给我收拾这场面!看你怎么下这个台! 面对这像炼狱般的场景和吴员外那几乎要杀人的目光,苏老头却依然面沉似水,他既没有去惶恐不安的辩解,也没有被这阵仗吓住。 他只是站在原地,目光平静的扫视了一圈巨大的仓房,判断着风向和最佳的施药点。 然后,他一句多余的解释或安慰性的废话都没有,果断转头对粮行那几个呆若木鸡的管事和伙计说道:“劳烦几位找些身手麻利的伙计,拿上簸箕或是小铲,将这祛秽一号药粉…” 他用枯瘦但有力的手指了指孙大膀和手中沉重的包裹:“沿着这三座仓房的所有外墙根均匀的撒上,要一条不间断的,足有两指宽的药粉带,尤其是墙角转弯处,大门缝隙下,通风的气窗周围,更要撒得厚实些,不要心疼这些药粉,要撒透,撒到位!” 苏老头的声音沉稳有力,那粮行管事此刻六神无主,哪还有异议,慌忙点头如捣蒜,招呼着早已吓坏了的伙计们动起来。 于是,在巨大仓库内万鼠奔腾,嘶鸣如潮的恐怖背景音下,一场奇特的防疫战争开始了。 粮行的伙计强忍着恶心和恐惧,抖索着手,按照苏老头的指点,将那白色的药粉,一点一点沿着巨大的仓房基脚均匀撒开。 药粉落地的同时,那驱避效果便如同无形的护罩般悄然扩散开去。 不远处,吴员外抄着手冷眼旁观着,他紧锁的眉头始终没有松开,脸上的怀疑和不耐烦浓得化不开。 他心里琢磨着:就靠这么些不值几个大钱的草药末子,撒在墙根就想制住里面那些已经发了疯的耗子精?简直是痴人说梦!撒!尽管撒!看你还能折腾出什么水花来! 吴员外那富态的脸上,清清楚楚写着“看你怎么收这个场”的不信。 伙计们一边挥洒着药粉,看着这些价值不菲的粉末如同白色沙土般铺满墙根,心里也直打鼓。 就连孙大膀,也不是那么的有信心,但面对着仓库里那地狱般的景象和吴员外冰锥似的眼神,他不由得咽了口唾沫,手里帮忙的动作加快了几分,默默祈祷着这药效千万要争气。 药粉带很快就完成了,将那三座巨大的仓房稳稳的圈了起来。 做完这一切,苏老头对吴员外微微一颔首:“吴员外,药已施下,接下来静待其效便是,如无其他吩咐,老夫便先行告退,铺中还有诸事。” 其态度,竟是丝毫没打算留下来观看所谓的奇迹,这种胸有成竹的淡然姿态,反而让吴员外心头那点莫名的烦躁又添了一分。 接下来的变故,却大大超乎了所有怀疑者的想象。 当天夜里,负责值守粮仓最角落一处小库房的伙计老张,原本正裹着棉袄打盹。 仓库里往日那嚣张跋扈,啃噬不断,悉悉索索的鼠群动静,先是经历了短暂的死寂。 没过多久,一阵异乎寻常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吱哇乱嚎声,便代替了那些习以为常的啮咬声! 那声音不是一声两声,而是从四面八方同时炸响! 无数的恐惧,痛苦,绝望的嘶鸣在密闭的仓库中汇成恐怖的洪流,尖锐刺耳的程度远超白天的热闹! 紧接着,一阵如同暴雨般密集的噗通声和哗啦声响起! 守夜的老张揉着惺忪的睡眼爬起来,心惊胆战的抄起油灯凑到墙根透气孔一看,吓得差点魂飞魄散! 借着微弱的灯光,只见从每一条门缝,每一个气窗缝隙里,都如开闸放水般,疯狂涌出潮水似的鼠影! 那些平日里肥胖壮硕,肆无忌惮的混蛋家伙们,此刻像是遇到了天敌催命,完全疯了! 它们挤得门缝铁网哐啷作响,在不要命的撞击着,有的被卡在了缝隙里,皮毛脱落肢体扭曲,还在拼命往前拱,活像后面有地狱恶鬼在追赶! 无数的耗子惊慌失措冲出来,连滚带爬的在仓外空地上尖叫着,翻滚着,四散奔逃,鼠群的恐慌腥臊,在冰冷的夜空中扩散。 那景象,简直如百鬼夜行! 这一夜,对于所有值守的伙计们来说,注定了是个不眠之夜,充满了惊惧与难以言喻的震撼。 次日清晨,天光放亮。 粮行管事故作镇定的带着几个伙计,推开那沉重的主仓大门。 一股比昨日更加浓重怪异,大量的鼠尿骚臭朝他们扑面而来。 仓库内一片寂静,昨夜那疯狂逃窜的鼠群早已不知所踪,只留下散落的粮袋和啃噬的痕迹,证明它们曾经在此地肆无忌惮过。 当他们的目光落在外墙根,墙角转弯处时,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眼珠子几乎要瞪出来! 沿着昨日苏老头要求撒下的那圈白色药粉带之外,密密麻麻的躺倒了一圈,不是别的,正是那些昨日还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肥硕大老鼠! 一只只肥得圆滚滚的皮毛,如今失去了光泽,四脚朝天或侧身歪倒,露出灰白的肚皮! 数量之多,层层叠叠,几乎把墙根的地面都铺满了一层! 它们死状各异,有的口鼻流血,有的眼睛瞪得溜圆死不瞑目,更多的是蜷缩着一动不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与药味。 昨夜的鼠潮逃亡和今早这触目惊心的鼠尸环带,就是两个铁证如山的事实,狠狠的漂亮的给了那些质疑者们,一记响亮的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