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眼神锐利如刀,迅速扫过脸色铁青的宋家人,以及强压怒火但手都在微微颤抖的苏老头。
他沉声问:“宋兄,苏大夫,你们最近到底是得罪了什么人?对方这是奔着要人命,毁买卖来的!”
周正加重了语气,点明事情的严重性,刻意引导他们说出来,在百姓的面前过过明路。
苏老头沉着脸,一手用力捻着自己的山羊胡须,似乎在权衡,直到宋瑞峰拍了拍他的肩膀,朝他点头。
他才深深叹了口气,声音带着点老年人的苍凉和无辜:“大人明鉴,我们一家老小,从杏林堂到留香居都是本本分分,只求个安稳度日,从来不敢跟人争强斗狠,若说得罪…”
苏老头目光有意无意扫过人群:“也就是前些日子,陈掌柜非得派人送来一批成色很糟糕,甚至霉变的药材,我们退了回去,并且当街说明了情况,从那之后,日子就不太平…”
他的话还没完全讲透,人群里卖炊饼的吴六子突然跳了起来,拍着双手喊道:“我就说嘛!晌午我出摊推车过巷口,就瞅见恒泰源跑腿的小伙计手里拿着个纸包,探头探脑的在巷口这边溜达!当时我还纳闷儿他鬼鬼祟祟在干什么呢!”
他这一嗓子出来,让人群彻底炸锅了!刚才还只是恐惧议论的街坊路人们,情绪瞬间找到了宣泄口!
“对对对!我也好像看见恒泰源的人了!”旁边卖竹筐的老张头附和道。
“我早上瞧见陈掌柜那个麻子脸的跟班在咱这附近转悠!贼头贼脑的!”徐大爷气愤的补充。
“天杀的恒泰源!卖假药害人不够,还想毒死人吗?”
“就是!简直丧心病狂!”
群情激愤,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恒泰源和陈掌柜,各种猜测和愤怒的咒骂像雨点般砸了下来。
周正的脸色也彻底沉了下来,他眼神冰冷。
“肃静!”
他低喝一声,暂时压制住现场的混乱,将那要命的油纸包重新用布巾层层裹好,让胖虎收了起来。
“物证在此,本官绝不会姑息!会派人严密调查恒泰源!所有涉事人等一个也跑不了!”
他当众表态,目光再次锐利扫过义愤填膺的人群和面色惨白,显然受到惊吓不小的宋家人。
“各位父老乡亲,”周正的声音带着安抚也带着告诫,“近来汲水务必要多留个心眼!用之前最好先用银簪试探一下!发现任何异常,立刻报官!”
他尤其多看了赵氏和哭丧着脸收拾摊子的其他商贩一眼。
临走前,周正特意走到兀自呼哧喘着粗气的孙大膀跟前,重重拍了拍他那结实如铁的臂膀:“孙大膀,好样的!今天多亏了你!身手不错!反应也够快!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这份勇猛和胆识,希望你能继续保持下去!”
他用力捏了捏孙大膀的肩膀,才带着手下和那份致命的物证,面色阴沉的快步离开,衙役们也开始在附近的巷口加岗布控。
钱府东跨院,一间僻静的小花厅里。
门“咣当”一声被甩上。
王管家那张平时总是端着假笑的富态脸,此刻却一反常态的阴沉。
他的胡子气得都快翘起来了,根本不等陈掌柜站稳,他抓起一个还冒着热气的青花瓷茶盏,铆足了劲,狠狠就朝面前人的脚下砸了过去!
“啪嚓!”
一声脆响!
滚烫的茶水混着上好的龙井茶叶溅了陈掌柜半身,瓷片飞得到处都是!
“蠢货!没脑子的蠢货!!”王管家气得声音都变了调,指着陈掌柜的鼻子破口大骂,“老爷让你给宋家添点堵!搞点小动作!不是让你他娘的往人家水井里投毒!!那是要命的玩意儿!!下九流的混账勾当!”
他胸口剧烈起伏:“周正今天拿着那包东西亲自去了药铺验!一群衙役大张旗鼓!要不是那包东西掉进了阴沟里…那东西现在就在周正的签押房里!那是砒霜!混了巴豆的砒霜!!”
陈掌柜被滚水烫得一哆嗦,又被王管家的暴怒吓得面无人色,他佝偻着背,双手不住的搓着衣角,试图辩解:“王管家息怒!息怒啊!那…那不是砒霜!小的对天发誓!真…就…就是弄了点泻药粉…就是想让他们拉几天肚子,出点小状况恶心恶心人…是那个老仵作看错了…”
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放屁!你他娘的放屁!”王管家一脚踹翻了旁边一张红木小方凳。
凳子翻倒的巨响,把本就心慌的陈掌柜吓得差点坐地上去。
“周正是傻子吗?衙门里养着的仵作都是吃干饭的吗?!周正现在对咱们钱家正愁没把柄呢!他要是抓住这包东西的来源跟你陈掌柜扯上关系,咬着不肯放口,你以为是罚几个银子就能过去的?你以为钱府能保住你这条贱命?!”王管家唾沫星子都喷到了陈掌柜脸上,眼神里充满了暴戾。
“从今天起!给老子缩回你那龟壳里!老老实实经营你那个破药铺!没有老爷亲自点头,或者我的口信!”王管家凑近一步,压低了声音,每个字都带着彻骨的寒意,“你再敢招惹宋家一次!再有半点歪心思!不用周正,我就能让你跟哑巴一样,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他做了一个极其阴狠的抹脖子的手势,还冷笑了一声。
看着王管家那张因为盛怒而扭曲的脸,还有最后那句阴恻恻的威胁,陈掌柜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膝盖砸在冰凉的青砖上。
“是是是!小的知道了!小的再也不敢了!不敢了!您放心!绝对没有下次了!”他额头冷汗涔涔,声音带着哭腔,连连磕头赌咒发誓。
王管家看着他这副怂样,厌恶的撇过头,甩袖子摔门而去,留下陈掌柜像滩烂泥一样瘫在冰凉的地砖上。
好半晌,他才失魂落魄,浑身打颤的扶着凳子腿站起来,一屁股瘫在另一张太师椅上。
陈掌柜瞪着空荡荡的房梁,眼神里没有任何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一种被彻底羞辱,又被死死按住的滔天怨毒和不甘!
砒霜?
他当然没想直接下砒霜!
但那泻药的剂量确实不小……
可这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宋家!
又是宋家!
他们不仅毫发无损,还让他陈掌柜在王管家面前丢尽了脸面,更是被当着面掐死了任何后续报复的可能!
这口闷气……
这口恶气……
憋得他心窝子疼!
他恨不得生撕了宋家人!
“宋家…咱们走着瞧!没完…这事没完绝对没完!”陈掌柜死死攥着太师椅的扶手,指关节捏得发白,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花厅里回荡。
王管家的威胁是悬在头顶的刀,眼下他不能动,但这颗种子算是埋进他的心里了。
杏林堂后院里,比平日多了几分灯火,孙大膀搬来了三盏旧灯笼。
红彤彤的灯罩子透出暖黄色的光,挂在晾药架边上,井台上方和通往后巷的侧门边。
入夜后,这片角落格外显眼。
孙大膀把自己的铺盖卷直接就铺在了井台旁边的石板地上,腰后垫着枕头,怀里抱着油光锃亮的短棍。
这棍子平时敲敲打打做活儿用,现在反倒成了他的兵器。
他盘腿坐在褥子上,眼睛像探照灯一样,警惕的扫视着周围每一个可能藏人的黑暗角落。
墨玉蹲在井台对面的矮墙上,那双猫眼在灯笼暖光的映衬下显得有些诡异,它正慢条斯理的舔舐着自己锋利的爪子,发出轻微的舔爪声。
宋安沐提着一个食盒走过来给守夜的孙大膀送晚饭。
刚走近井台,就听见他对着那口黑黢黢的井口“唠嗑”。
“井神爷哎,您老人家莫怪,往后我老孙就跟您这儿搭伙住了!有我在,甭管什么妖魔鬼怪牛鬼蛇神,都别想往您跟前凑!再来那些缺德带冒烟的腌臜玩意儿…”
他拍了拍手里的木棍:“嘿!我这老伙计认得他!”
夜风渐起,带着后院晾晒的艾草清苦而独特的药草香气,轻轻拂过屋檐下的灯笼,光影摇曳。
更远处隐隐传来打更人悠长的梆子声,隔壁留香居的小院里,白天经历一番惊吓后被重新仔细整理,薄薄铺开一层的新晒茴香子。
在皎洁的月光下颗粒饱满,金黄透亮,表面似乎都泛起了一层温润如玉的光泽。
它们静静的躺在那里,仿佛白天那场差点被肮脏阴谋玷污的风波,从未发生过。
只有那几盏明晃晃的旧灯笼和井台边那道警惕的身影,在无声的诉说着空气中暗流涌动的紧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