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林堂的后院药气蒸腾。
黄芩,甘草,艾草层层叠叠铺满了晾药架,在上午的日头下散发出干燥的草药香。
苏老头眯着眼检查手里的药,自打上次当众拆穿恒泰源送的烂药,老爷子看药材就跟防贼似的。
“外公!”宋安沐抱着一大捆新收回来的艾草走进来,叶子上还带着晨露,“我奶说放留香居晾晒的茴香子摸起来有点返潮,叫您有空给瞧瞧,别给捂坏了。”
“摊开!赶紧摊开!”苏老头头都没抬,心思还在那片黄芩上。
“找个大竹匾子铺得越薄越好!找盆井水泼在院子里石板地上,多泼几遍!这天又闷湿气又重,香料最怕这个,一不留神就容易发霉长毛…”
他絮絮叨叨,手指把草叶翻来覆去的检查。
话还没落地,一直眯着眼打盹,蜷在屋檐下阴影里的墨玉,忽然浑身黑毛跟过了电一样根根炸起!
“嗷呜——!”
一声凄厉又带着十足威慑的猫嚎撕破了后院的宁静。
黑影一闪,墨玉已经窜上墙头,尾巴绷得像根铁棍,整具身体压得低低的,一双泛着幽光的眼睛,紧紧盯着留香居的方向,喉咙里发出持续不断的低吼和威胁的哈气声。
“不好!”宋安沐心里咯噔一下,想都没想就把艾草往地上一扔,撒腿就往侧门冲。
苏老头也变了脸色,顺手抄起杵在墙角捣大包药材用的粗实枣木杵,顾不上老胳膊老腿,三步并作两步也跟着跑了出去。
老爷子心里明白,能让墨玉如此狂躁示警,绝没好事!
……
留香居后巷,平日里就窄巴巴的,这会儿堆着些杂物筐子,更显得阴暗潮湿,靠近水井的阴沟边上,缩着两个贼眉鼠眼的家伙。
俩人头上歪扣着个脏兮兮的瓜皮帽,眼神躲躲闪闪的四处乱瞟,周围没人,静悄悄的,只有巷子口偶尔传来一两声模糊的叫卖声。
“快点!趁没人!”老鼠紧张的催促着,眼睛还时不时瞄着巷口。
瘦猴咽了口唾沫,哆嗦着手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小包,指甲抠着就要打开:“妈的,这脏水沟味儿也太冲了…老陈给的啥玩意儿啊…”
他嘴里抱怨着,手指捏紧了纸包角,就要凑近井口往里撒。
就在那包东西离井口边缘还差不到一尺的距离,墙头黑影如一道劈落的闪电!
“嗖!”
墨玉从天而降,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锋利的猫爪带着寒光,精准的朝那人攥着纸包的手狠挠过去!
“嘶!啊哟!”瘦猴只觉手背一阵剧痛,像被刀片割了,疼得他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就猛的甩手!
那包得并不严实的油纸包被他狠狠甩了出去,噗通一声,不偏不倚,直接掉进了旁边散发着恶臭的阴沟脏水里,溅起几滴黑泥点子。
“哪来的死瘟猫!看老子扒了你的皮!”老鼠又惊又怒,抄起靠在墙边的一根半截烂木头棍子,朝着刚落地的墨玉兜头就打过去!
棍子带着风声,眼看就要砸到黑猫的头上,说时迟那时快,留香居的后门被人大力撞开,一个怒吼声紧跟着就砸了过来。
“狗日的龟孙!敢动留香居的猫?活腻歪了是不是?!”孙大膀手里提溜着根还带着烧火余温的粗铁通条,如同一堵移动的城墙,带着一股猛烈的风就冲出了门!
他那壮实身板奔跑起来,脚底下的青石地面都感觉在轻微颤动。
两个混混回头一看,魂儿都快吓飞了!这人形兵器他们见过,上次在杏林堂的时候,那大巴掌差点把柜台拍塌!他们哪儿还敢有半分犹豫?
“跑啊!”老鼠一把扔掉木棍,喊得都破音了,两人撒丫子就往巷子的深处没命的逃窜起来。
“来人啊!抓贼!有贼搞破坏!要害人啦!”孙大膀一边拔腿就追,一边扯开那洪钟似的嗓门狂吼。
这声音极具穿透力,瞬间响彻了整个街道,刚买完菜准备回家做午饭的李婶惊得差点扔了菜篮子,正在修鞋摊子闲唠嗑的徐大爷也愕然转头。
不远处刚好有一队巡逻的衙役,领头的伍长一听这声音脸色一变,从腰间摸出铜锣,咣咣咣的拼命敲了起来,急促的锣声让百姓人心惶惶。
“那边的后巷出事了!快!都过去看看!”杂乱的脚步声和吆喝声立刻朝着留香居后巷汇聚。
瘦猴跑在最前面,慌得要命,眼看着孙大膀越追越近了,他情急之下猛的向旁边一撞,试图把堆放杂物的筐子撞倒阻拦一下。
“哐啷啷!”
一堆装着废旧坛坛罐罐的破筐倒是倒了,可他自己也刹不住车,一头撞在了赵氏特意搬出来晒干,铺着厚厚一层新收茴香子的好几层竹匾上!
这劲道太大了,竹架子哗啦一声彻底塌了,几十斤金黄的,还带着特有辛香的茴香子如金色的瀑布般倾泻而下,流得到处都是!
“我的茴香子啊!”紧随其后冲出来的赵氏一看到这场景,眼前一黑,心疼得直拍大腿。
两个混混趁着场面混乱和孙大膀忙着看顾撞到腰的赵氏的空档,像受惊的老鼠一样,钻进旁边堆满垃圾,又黑又窄的岔巷深处。
七拐八拐,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当周正亲自带着一队衙役,挤开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街坊,赶到留香居门口时,看到的是一片狼藉。
赵氏正哭天抹泪的收拾散落一地的茴香子,孙大膀搓着手站在旁边,一脸憋屈的样子,粗嗓门比刚才低了不少,但仍在跟几个熟悉的老街坊气愤的比划着。
“那俩王八蛋就这么高,穿得灰扑扑的,跟老鼠皮一个色…对!前面那个瘦得跟猴似的,后面那个也是尖嘴猴腮的,一看就不是好人!他们鞋底子好像还沾着什么烂菜叶子…”
“周大人。”苏老头手里捧着一块湿漉漉,沾满泥污的油纸包,下面用一块干净的粗布巾垫着,纸包一角已经被水流冲开了一点。
“这是在旁边阴沟里捞上来的,差点就进井水了,劳烦您给看看这是什么东西。”老人家的脸色十分凝重。
苏老头当然知道这里面装着的是什么,只是这不应该由他来断定。
周正也明白他的意思,他接过布巾和油纸包,动作非常谨慎,他示意身后一个年纪大点的老仵作上来。
老仵作凑近,捏着鼻子闻了闻纸包上湿漉漉的粉末气味,又仔细拨开纸角观察粉末的颜色和状态。
老仵作用指尖沾了一点点湿润的粉末,放在大拇指和食指间搓了搓,又凑近鼻尖深深嗅了一下。
他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抬头看向周正:“大人!这粉末气味极其刺鼻!入鼻带辛辣腥味!这怕是砒霜石磨的粉末!对!里面还混了碾碎晾干的巴豆粉末!颜色和味道都对得上!”
“砒霜混着巴豆粉?!”周正的声音拔高,连他都吸了一口冷气!
尽管猜到不会是啥好东西,但居然狠毒到这个程度!
他的声音没有刻意压低,周围竖着耳朵听的街坊们听得清清楚楚!
刚才还一片嘈杂议论声的后巷瞬间死一样的寂静!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脸上充满了不敢置信和惊恐!
砒霜!
那是会出人命的玩意儿!
还有巴豆粉!
若是有人喝了那井水,真真是不死也得脱层皮啊!
“我的老天爷啊!”
“砒霜?!”
“谁啊?是谁的心这么黑啊!”
好几秒钟的死寂后,惊骇和愤怒的议论如沸水一样炸开了锅!
李婶吓得手一抖,刚捡起来不久的菜篮子又撒了,刚才还在抱怨家禽难养的刘屠夫也噤了声,脸色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