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那儿!”陈三罐忙不迭点头,“我本想拔几段嫩的回来看看,那刺扎人得很!还有…”
他突然想起什么,脸上惊魂未定又添上几分见鬼的神情:“苏大夫你是不晓得!那破地界儿邪性!我翻那藤的时候,一股子甜腥烂臭味,一窝子死老鼠!死得硬邦邦的,个个东倒西歪,全他妈是绿眼珠子!可瘆人了!”
“绿眼珠子…”苏老头咀嚼着这几个字,苍老布满沟壑的脸皮绷得更紧,“瞬时致麻…阴湿煞气入脉…七筋八脉手札残篇里所载的秽地蚀魄草…倒是与此毒煞之相隐隐相合!”
他双手一拍:“坏了!那仓栈下游怕不是藏着污纳着垢,生了毒瘴了!快快!收拾一下,去留香居!”
……
日头已向西移。
周正刚端起粗陶茶杯抿了口冷透的苦茶,指腹摩挲着冰凉的杯壁。
书房门悄然被推开一丝缝隙,胖虎的身躯挤进来,反手关门落闩。
“大人,”他声音压得只剩气音,从怀里摸出一个叠得方方正正,略沾了药草碎屑的粗纸小方块,“东西…从给差役送的提神药包里起出来的。”
周正放下茶杯,眼神倏然变换,他把纸张展开。
光线有些昏暗,但画中人枯槁阴冷的侧影,腰间那模糊却又莫名带着一种诡谲感的小铃铛轮廓。
尤其是特意用极细密炭粒点染出的,乌沉沉透着污垢感的指甲边缘,无不透着一股森然的鬼气。
周正瞳孔微微一缩。
“还有一事,”胖虎舔了下嘴唇,“三罐说仓栈下游那地方绿眼死老鼠遍地,腥烂冲鼻,他不小心被带回来的植物刺伤,用嘴吸了一下血后,舌头麻了半炷香才缓过来。”
他将苏老头透过中间人传话过来的情况,以及那“绿眼死鼠成堆”的描述,一丝不漏的复述出来。
房间里一片死寂。
炭笔画像上的阴冷气息像是要透过纸面扩散开来。
“下游…”周正指尖划过舆图上仓栈码头的位置,缓缓向下游那片未开垦的淤泥滩涂地带,“绿眼死鼠…瞬时致麻之毒刺…腥臭…”
他突然握拳锤了一下桌面!
“灯下黑!”三个字冰凌般从他齿缝里迸出。
他终于明白自己一直以来忽略了什么!仓栈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谁曾料想到它排泻出的秽毒,竟就在下游咫尺之地疯狂滋生!
“好一个藏污纳垢之地!”
他霍然站起:“召集阿奎王麻子!让他们速来!”
片刻,书房角落里。
干瘦精悍,手指关节异常粗大的阿奎,脸带疤痕,一双眼睛时刻透着冷光的王麻子,两人默然垂手而立。
“听着!”周正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日落一个时辰后,你们两个换身破烂拾荒装!带上这个!”
他指着案上早已备好的长竹竿,厚实油布缝制的露指手筒,几大块生石灰,还有几个开口细颈便于扎口的粗布袋。
“目标,仓栈下游河岔荒地!看到死鼠群处即是!”
他展开一张简陋草图,正是陈三罐口述,胖虎画出的粗糙地形:水洼位置,大丛刺藤分布点。
“三条死令!一,只在外围用长竿探!二,死鼠群旁若见异色药渣,碎布,陶片,残纸,用竹竿夹取,不得沾身!三,把退路记死了!周围稍有异动,立刻远遁!”
他目光扫过两人:“记住!带回什么线索是其次,最重要的是把你们的命给本官囫囵个儿带回来,才算办成了差事!明白?”
“明白!”两人齐齐抱拳,神情里透着刀头舔血的悍气。
……
留香居小杂物间里。
墨玉趴在一袋糙米堆上,竖起的耳朵微微转动,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甩着,监视着周围的动静。
陈三罐的脸还残留着病态的苍白和未消的惊悸,口齿略显笨拙地把荒滩上那惊魂一幕又絮叨了一遍,特别强调了那满地的绿眼死鼠和那一刺之下舌尖瞬间麻痹的感觉,以及那片荒滩令人作呕的腥甜恶臭。
“…那绿眼珠子直勾勾盯着你!跟鬼火似的!”他搓了搓胳膊。
“哎哟我的老天爷!”赵氏不知何时也挤了进来,手里还攥着半截擀面杖,一听这描述,脸吓得煞白,拍着大腿就嚷开了,“绿眼睛的死耗子?还扎一下就麻舌头?天杀的!这…这是造了什么孽啊!陈三罐你个憨货!谁让你瞎捡东西吃的?!那地方听着就不是人待的!幸亏你命大跑回来了,不然…不然…”
她声音颤抖,后面的话没说完,只是上前一步,伸手在陈三罐背上用力拍了两下。
像是在确认他确实活着回来了,力道大得让陈三罐都咳了两声。
吴氏也跟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碗刚熬好的压惊姜汤,脸上同样没了血色,她把碗递给陈三罐,手还在微微发抖。
听到“绿眼死鼠”和“腥甜恶臭”时,她都忍不住捂住嘴干呕了一下,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柳文渊的手指因激动而止不住颤抖,他根本没理会赵氏的嚷嚷和吴氏的害怕,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推演中,
“绿眸僵鼠…甜腥腐味…瞬时麻喉…这是秽煞凝成的地毒啊!”
他面容扭曲着大喊:“大凶!这是大凶啊!那些人定是在那污秽之地偷偷泄了邪药的残渣,这是七煞夺元术的尾毒!凶极,恶极!”
苏老头脸色阴沉,补充道:“老朽所见最阴邪之药人坑亦莫过于此!”
宋安宇一直安静蹲在旁边,听得格外认真,当陈三罐描述那片荒滩的位置和大致地形时。
他摸出纸笔,借着仓库里昏暗的光线,在纸上勾画起来,虽然简陋,但方位和特征却标注的异常清晰。
听到柳文渊和苏老头的判断,他小小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但没说话。
“周大人已经撒网,”宋瑞峰的声音在空旷的后院里显得异常冷静,他目光梭巡众人,“钉铁掌这条线,他必查,至于那片凶滩毒瘴…”
他顿了顿,随后决绝的摇头:“那不是我们能去碰的地方!”
“三罐,”他转向余悸未消的陈三罐,语气严肃而郑重,“若是县衙的人再来问那鬼刺藤蔓的样貌细节,或者那片烂地的气味到底是个什么烂法…”
宋瑞峰盯着陈三罐的眼睛:“你看到了什么,闻到了什么,就说什么!柳先生说的那些什么秽毒七煞,暂时一个字都不许漏!明白没?”
陈三罐用力点头,汗珠从额角滚落下来,捧着碗的手更用力了些:“宋大哥,我明白的!我就说看到死耗子绿眼睛,那地方臭得熏死人,别的什么,我就啥也不知道了!”
“画像也一样,”宋安沐接口,她看了一眼弟弟画的草图,“除非周大人亲自派人来要这份精细的,不然就只当没这回事,纸张记得放空间里。”
她示意弟弟。
宋安宇点头,表示没问题。
苏明华紧锁着眉头,补充道:“铺子里外眼睛都放亮点,入口的东西也要多检查几遍,娘,二弟妹,灶上的活计也要仔细着点,切莫大意了!”
赵氏挺直腰板,锅铲在手里掂了掂,嗓门又恢复了往日的泼辣:“放心!老婆子我眼睛亮着呢!谁敢往咱吃食里下蛆,我这一铲子先拍扁他!”
她虽然说得狠,但眼神里还是带着警惕。
吴氏也连忙点了好几下头,声音坚定道:“大嫂放心,我一定仔细再仔细,洗米的水都多淘几遍!”
房间里昏暗的光线下,众人神色各异,墨玉在米袋上换了个姿势,喉咙里发出独属于猫科的呼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