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喂我的娘诶!”赵氏几乎是同时扯着嗓子喊了起来,那尖利的嗓门瞬间压倒了碗碎声和吴氏的惊呼。
赵氏眼角瞄到门外有探头往灶房里头张望的食客,她猛的直起腰,大声道:“瞧你那怂样儿!没事没事!没扎着人!就是手滑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岁岁平安!岁岁平安啊!”
她一边说着,一边蹲下身,快手快脚的去拢那些碎片,抬头时还用带有警告意味的眼神,瞪了儿媳一眼。
吴氏被她这一瞪回过神,也赶紧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连声道:“对对!手滑了!这碗是有点太沉了…”
宋家姐弟的呼吸都快停了,宋安宇像只警觉的小豹子,无声地窜到后巷的窄门前,眯起一只眼,从门板缝隙向外窥探了半晌。
确定没有可疑身影,才稍稍松了口气,扭头朝里面轻微的点了下头。
宋瑞峰不动声色地挪动身子,靠近后那扇对着侧街小摊贩方向的透气小窗,佯装擦拭窗棂上的油污,目光却警惕的扫视着窗外零散的摊贩和行人,耳朵仔细分辨着可能的脚步声。
宋安沐也悄然挪到灶房门口,借着挡住门的动作,小心地将本就垂落的厚布门帘又向下拽了拽。
众人继续刚才的谈话。
午后的暖风拂过街面,带来一阵浓郁的药香味。
杏林堂里,苏老头刚刚送走一位风寒病患,将问诊的脉枕擦拭干净。
铺子里此刻略显冷清,只有两个街坊靠在柜台边闲聊。
一个年轻妇人忽然拉着个男孩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
妇人约莫二十七八岁,穿着洗得发灰的碎花布衫,头发有些蓬乱,脸色苍白中透着明显的惊慌。
被她紧紧攥着的小男孩约莫五岁上下,瘦得颧骨都凸出来了,蔫蔫地耷拉着脑袋,嘴唇干裂泛白,眼神涣散无光,脸上透着一种惊惧麻木。
“大夫!大夫!快给俺家的狗剩看看!”妇人的声音急促带着哭腔,眼睛红肿,“他…他不舒服好些天了!啥也吃不下,夜里就发噩梦惊醒,浑身哆嗦!俺瞧着他…眼瞅着就瘦了圈了!这可咋办才好啊!”
她语无伦次,焦急地描述着。
苏老头看那妇人的神情焦虑不似作伪,但更让他在意的是那孩子,蔫头耷脑,脚步虚浮,根本不是普通的病弱乏力能解释的虚弱。
“莫慌,莫慌,先坐下。”苏老头说话的声音温和而沉稳,带着一股令人安心的力量。
他抬手示意那妇人坐下,随后自己绕过诊案,走到孩子面前蹲下身,保持平视:“来,让爷爷看看。”
苏老头动作轻柔地拉过孩子细瘦的手腕,食指,中指,无名指,三指并拢,轻轻搭在孩子的脉门处。
甫一搭上,他的心就猛地一沉!
那脉息跳得极其轻浮散乱,如同风中残烛,忽快忽慢,又涩又弱!
这绝不是什么风寒感冒或者积食厌食能有的脉象!
这是精血耗损过度,心神失养元气大亏的危脉!
苏老头压住心头的惊涛,面上波澜不兴,他抬眼仔细审视着男孩的面容,脸色苍白,眼下泛着浓重的青黑色,嘴唇透着不正常的淡紫,眼神更是呆滞惊惶,不敢与他对视。
孩童天性应是懵懂无畏才对,何来如此深重的恐惧?
“乖孩子别怕,把手伸出来,让爷爷看看。”苏老头温声引导着。
男孩怯生生的,怕被责罚般,缓慢的,极不情愿的伸出了两只小手。
手腕细瘦伶仃。
就在那孩子小臂内侧,靠近手腕脉搏跳动之处,苏老头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左右两只手腕上,各有一圈细小的青紫色淤痕!
像是被极细的绳索长时间用力捆绑留下的勒印,勒痕的边缘还有轻微的摩擦破皮,结了细小的血痂,绝不可能是摔跤磕碰造成的!
尤其是左侧手腕,那痕迹更深,颜色也更浓重淤滞!
更可怕的是,当孩子因紧张而转动脖颈时,苏老头眼角的余光甚至瞥见那小小的领口之下,隐约也透出了类似的青紫印痕!
恰在此时,妇人也因紧张焦急,想伸手去替孩子拉一拉遮掩的手腕衣袖,她的动作带着乡下妇人的粗笨。
稍一抬手,左侧衣襟的下摆内侧便露了出来。
苏老头在那已经洗得发白的碎花蓝布内侧靠近膝盖的位置,看到了沾着几块不起眼的,干涸发硬的泥渍!
他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这颜色!与墨玉大人描述的那种褐色泥土如出一辙!
角落里,陈三罐心不在焉的整理着斗柜里的药斗子,实则他在竖着耳朵关注着这边动静。
那双眼珠始终在这对母子身上打转,苏老头示意妇人稍安勿躁,转而走到药柜前提笔准备开方子。
陈三罐佯装配合,凑过去帮忙研磨药末,他借着俯身拿取脉枕放在诊案上的机会,身体看似无意地靠向母子两人,他鼻翼微微翕动,如同嗅到了奇珍异馐的老饕。
瞬间,一股混合着铁锈的微腥,以及若有若无的甜腻腐败味,还有某种难以名状的草木焦糊味的奇特气息,钻入了他的鼻腔中。
陈三罐的动作微不可察地一顿,眼睛眯成一条细缝,眼底精光爆闪!
没错了!就是这个味儿!
墨玉描述的泥土和气味,此刻在这对母子的衣襟袖口之间,陈三罐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后脑勺!
宋安沐恰巧在后间的小屋分拣晒好的药草,隔着门帘缝隙,她敏锐地捕捉到外面诊堂里异常的沉寂氛围。
以及外公和三罐叔那极力掩饰却依旧透着紧绷的动作和细微表情,小丫头心思玲珑,立刻明白了七八分。
她动作飞快,从水桶里舀了两碗清水,又进入空间,取出半碗灵泉水混在一起,端着两碗水走到前堂。
“婶子,您喝口水润润嗓子。”宋安沐的声音清脆,她先将一碗水递给焦虑不安的妇人。
随后,才将另一碗水递给小男孩:“小弟弟你也喝点水,喝了水就不那么难受了,生病就要多喝水呀。”
妇人正口干舌燥,她感激地接过去,咕咚咕咚的喝了几大口。
那叫狗剩的孩子怯怯的看了看眼前漂亮的小姐姐,又看了看那碗清澈的水,在宋安沐鼓励的目光下,他终于伸出瘦小的手接过碗,凑到干裂的唇边,小小地啜了一口。
清凉的水带着难以言说的甘甜滑入喉咙,小孩动作一顿,紧接着像是许久没喝水的小狗,又像是被那奇异的感觉驱使,他将碗凑到嘴边大口吞咽,很快,大半碗水就见了底。
几乎是肉眼可见的,小孩那原本苍白如纸的小脸,竟以惊人的速度泛起了一丝红润!
涣散失焦的眼神也凝聚了些许光亮,原本只能倚靠着娘亲的身子,也似乎稍稍挺直了一点。
他放下碗,舔了舔湿润的嘴唇,黑白分明的眼睛带着一点奇异的轻松感看向宋安沐。
小孩断断续续的说:“姐…姐姐…这水…甜的…身上…好像…好像没那么沉了…不…不那么想睡了…”
妇人原本还沉浸在自己的焦虑忧愁中,此刻听到儿子的话语,又亲眼见到孩子脸上那抹淡红晕,原本死气沉沉的眼里,爆发出狂喜的光芒!
她一把攥住宋安沐的小手,激动的道谢:“谢谢!谢谢小姑娘!真是谢谢你了!喝了你给的水,俺家狗剩精神头儿看着好多了!谢谢小神医!谢谢老神医!”
苏老头正写着方子,闻言笔下一顿,陈三罐在药柜后,眼中最后一丝疑虑彻底烟消云散。
灵泉水的效用!
孩子短暂恢复生气的反馈,妇人同样喝了混有灵泉水的水,两人却给出了截然不同的反应。
所有的线索都像冰冷的钢针,不容置疑地刺穿真相。
这对母子,不久前就在那污秽的仓栈里,经历了非人的采血!
那碗水,只是短暂的缓解了孩子被夺去精血后枯竭感。
他们是被用过又被放回的猎物,是飘荡着血腥邪术的活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