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大牢深处,油灯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
胖虎拎着一个大食盒,穿过幽深的通道,浓郁的酒菜香气与牢狱的腐朽霉味格格不入地混在一起。
铁栅栏里,陈三罐无聊的用草梗逗弄着墙角一只慢吞爬行的潮虫。
“嘿!三罐兄!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胖虎的嗓门在寂静牢房里格外响亮,引得远处传来几声含混的咒骂。
他打开牢门钻进去,把食盒放到地上,一把掀开盖子,里头装着各类美食,油亮喷香的烧鸡,红亮诱人的红烧肉,翠绿的时蔬,还有一小坛贴着红纸的杏花醉。
“我的胖虎爷!”陈三罐眼睛瞬间亮了,一骨碌爬起来,凑到食盒前猛吸一口香气,“您可真是我的活菩萨!这鸟地方吃的我都淡出个鸟来!”
“嘿嘿,那是!”胖虎得意地拍开酒坛泥封,浓郁的酒香弥漫开来。
他倒了两大碗,递给陈三罐一碗:“我还能忘了你?来!先走一个!去去这牢里的晦气!”
酒碗相碰,发出清脆声响。
陈三罐仰头灌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液滚过喉咙,带来舒畅感,他哈出一口酒气:“痛快!真他娘的痛快!”
胖虎撕下一只鸡腿塞给他,自己也扯下另一只,两人毫无形象地啃起来,油光糊了满嘴。
他一边嚼着鸡腿肉,一边挤眉弄眼:“放心啃你的鸡腿!外面顺溜着呢!一切风平浪静,好得很!”
陈三罐动作一顿,他抬眼看向对面的人,油汪汪的脸上露出一个心领神会的奸诈笑容。
他点点头,举起酒碗:“虎爷仗义!兄弟我记心里了!喝!”
“喝!”胖虎豪气干云地碰碗,仰头灌酒,又撕下一块肉塞进嘴里。
牢里酒肉飘香,暂时掩盖了外面汹涌的暗流。
三天光阴,在梧桐里众人紧绷的神经和表面强装的平静中,缓慢流淌而过,留香居照常开门迎客,锅碗瓢盆的声响,油盐酱醋的味道,掩盖着后院深处焦灼的等待。
第四日清晨,阳光刚刚驱散一些薄雾,胖虎的身影便出现在留香居门口,他脸上挂着公事公办的严肃。
“宋大哥,赵大娘!”胖虎的大嗓门引得街坊探头探脑,“陈三罐的案子结了,大人念其是初犯,着令你们缴纳罚金十两,今日便可领人回家!带上银子,跟我去衙门走一趟吧!”
“哎哟!青天大老爷开恩呐!”赵氏反应极快,立刻拍着大腿,声音带着夸张的感激涕零,“多谢大人!多谢虎爷跑这一趟!我们这就拿银子接那个不省心的回来!”
她一边嚷嚷,一边给大儿子使了个眼色,宋瑞峰连忙转身进屋,片刻后捧着个沉甸甸的粗布钱袋出来,里面鼓鼓囊囊的全是铜钱。
他恭敬地双手递给胖虎:“有劳虎爷,这是罚金十两,请您点点。”
胖虎接过钱袋,入手沉重。
他故意解开袋口,哗啦一声,将一堆铜钱倒在柳文渊的小方桌上,铜钱在阳光下黄澄澄一片。
胖虎伸出手,慢条斯理地开始清点:“一吊…两吊…三吊…”
他手指拨弄铜钱的声音清脆而缓慢,就在这叮当作响的掩护下。
宋瑞峰身体微微前倾,借着桌子的遮挡,嘴唇几乎不动,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急速低语:“镇子边缘有个破败院子,是叶记仓栈,那里后墙有个洞,守卫的至少有两人,里头气味古怪,有拖拽声,似有人声…”
胖虎拨弄铜钱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瞳孔深处骤然缩紧,一丝冰冷的寒意瞬间掠过心头!
他强压住翻腾的惊骇,面上不动声色,依旧慢悠悠地数着:“……七吊…八吊…嗯,数目正好!”
他大手一抹,将铜钱利索地拢回钱袋,扎紧袋口,朗声道:“齐了!走吧,跟我接人去!”
县衙侧门,阳光有些刺眼。
沉重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陈三罐佝偻着背,双眼眯着,摇摇晃晃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三日牢饭,虽未受皮肉之苦,却也熬得他脸色蜡黄,眼窝深陷,头发胡子乱糟糟地黏在一起,一身原本干净的衣服散发出难以言喻的馊味。
“三罐!”宋瑞峰大笑着迎上去,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三罐哥!”宋安宇和宋安沐也围了上去。
“你个杀千刀的!可算出来了!”赵氏嗓门最大,冲上去就拧住陈三罐的耳朵,眼圈却红了,“瞧你这埋汰样!丢人现眼的!”
陈三罐疼得龇牙咧嘴,脸上却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哎哟!老夫人轻点!我这不是全须全尾的出来了嘛!嘿嘿,虎爷的酒肉养人,没瘦!”
胖虎站在衙门口石阶上,抱着膀子笑:“少贫!赶紧滚回去拾掇拾掇!别熏着街坊邻居!”
“好咧!”陈三罐夸张地抱拳,引得众人一阵哄笑。
这笑声在阳光下格外响亮,冲散了衙门自带的肃杀之气。
胖虎看着他们簇拥着陈三罐走远,那插科打诨的热闹背影,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眼神变得无比凝重。
他转身,脚步沉稳而迅疾地朝着县衙深处走去。
留香居后院,水汽蒸腾。
陈三罐被宋瑞峰按在大木盆里,热水哗啦啦地从头浇下,烫得他嗷嗷直叫,却也痛快淋漓地洗刷着牢狱的污浊和晦气。
赵氏翻箱倒柜找出一套大儿子半新的干净衣裳扔给他:“赶紧换上!别跟个叫花子似的!”
灶房里,锅铲翻飞,火光跳跃。
案板上,肥瘦相间的五花肉被切成厚片,滋滋作响地滑入滚油,瞬间爆出浓烈的焦香。
整只肥鸡在瓦罐里咕嘟咕嘟炖着,金黄的油星在汤面上跳跃,新摘的青菜翠绿欲滴,等着下锅快炒。
蒸笼里白气升腾,刚出笼的白面馒头喧腾软和,散发出诱人的麦香。
陈三罐换上干净衣裳,一身清爽地钻进灶房,他使劲吸着鼻子,夸张地叫道:“香!这可太香了!牢里那猪食简直不是人吃的!苏大嫂,你这手艺就是神仙闻了也得下凡!”
“少拍马屁!到前堂等着去!”苏明华笑骂着,手里的锅铲挥舞得越发虎虎生风。
苏老头也难得精神,和柳文渊一起把饭菜端到桌上。
傍晚时分,后院那张平日里堆放杂物的大方桌被擦得锃亮,摆在了院子中央。
大盘的红烧肉油亮诱人,整鸡炖得骨酥肉烂,碧绿的炒青菜点缀其间,还有一碟碟腌菜,花生米。
新蒸的馒头堆成小山,一大盆浓稠的小米粥散发着谷物朴实的甜香。
“开饭喽!”赵氏一声吆喝,众人围桌而坐。
没有外客,都是自家人。
陈三罐迫不及待地抓起一个热馒头,狠狠咬了一大口,又夹起一大块颤巍巍的红烧肉塞进嘴里。
他腮帮子塞的鼓鼓囊囊,嘴里满足得直哼哼:“唔…活过来了…真活过来了…想这口想了好几天!”
筷子纷飞,笑语喧哗。
宋安宇绘声绘色讲着陈三罐被赵氏拧耳朵的糗样,宋安沐抿嘴偷笑。
苏老头小口啜着温好的黄酒,脸上每一道皱纹都舒展开来,柳文渊也就着花生米喝了几盅。
赵氏的大嗓门指挥着添饭添菜,灶膛里未熄的余火映着每个人劫后余生又初战告捷的轻松脸庞。
直到夜色渐深,前门早已落闩,后院只剩下杯盘狼藉和满足的余韵。
油灯的光芒在夜风中摇曳,将众人围坐的影子拉长,投在土墙上,微微的晃动着。
“计划完美进行,”宋瑞峰的声音打破了这温馨的寂静,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笃定,“那两样东西,顺顺当当的进了它该进的地方。”
陈三罐抹了抹油嘴,眼里闪着兴奋的光:“嘿嘿,我就知道!虎爷那酒肉一送进去,我就晓得外面稳了!”
众人庆祝着干杯,喝了一碗又一碗,当然,两个孩子是以茶代酒,他们短暂的忘记了那些糟心事,享受着当下这来之不易的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