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里的喧嚣被夜色一点点吞没,留香居后院刻意制造的“慌乱”也随着“失窃”消息的传播而渐渐平息,归于一种带着疲惫的寂静。
赵氏和吴氏收拾着灶台,锅碗瓢盆的磕碰声带着沉闷的余响。
苏明华和宋瑞峰坐在后院石凳上,低声商议着什么,眉宇间是挥之不去的凝重。
苏老头就着油灯的光,一遍遍擦拭着药秤的铜盘,动作缓慢而用力。
柳文渊坐在角落的小马扎上,闭着眼,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划着卦象,口中念念有词。
墙角的阴影处,一阵轻微的响动过后,黑猫从院墙上跳了下来。
“墨玉!”宋安沐用气声低唤,和弟弟同时蹲下身,急切地凑近。
“如何?”宋安宇好奇的问着。
墨玉甩了甩尾巴尖儿,坐下舔了舔前爪,才不紧不慢地开口:“找到了,叶子不过是个幌子,挂羊头卖狗肉的破仓栈。”
它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描绘那令人不安的景象:“那地方死气沉沉,看守不多但都凶神恶煞,身上带着血腥味和一种很怪的甜味,像腐烂的花混着铁锈。”
宋安沐心头一凛:“那药引呢?看到了吗?”
“没看到具体东西,”墨玉摇摇头,耳朵警觉地转动,捕捉着后院的动静,“但最里面一间上锁的屋子里,有一股味道,就是那种又苦又甜又腥的死气,而且…”
它金色的瞳孔微微收缩,似乎回忆着当时的场景:“那屋子墙根底下有拖拽的痕迹,很新鲜,还有很轻很轻的呜咽声,像被堵着嘴,从里面传出来的声,不止一个人。”
“活人?!”宋安宇倒抽一口凉气,“他们把人关在里面?这些人和那什么药引有关?”
“八九不离十,”墨玉冷冷地说,“那看守头子跟后来进去报信的家伙嘀咕,说什么新货不够用了得紧着点,县丞大人催得急,这批药引不能出差错,再弄不到合适的,就拿里面那几个顶数…听着就不像好话。”
宋安沐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拿活人…当药引?!
这已经超出了她认知中古代商贾倾轧的范畴,是纯粹的邪恶!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
“还有,”墨玉补充道,“我出来的时候,差点撞上一条拴着的恶犬,那畜生鼻子灵得很,冲着我的方向狂吠,要不是我溜得快就被人发现了。”
“你没事吧?”宋安沐连忙问,伸手想摸摸它。
墨玉灵巧地避开她的手,嫌弃地抖了抖毛:“哼,区区恶犬能奈我何?就是那地方戒备比想象中森严,想悄摸着进去…难!”
宋安宇眉头紧锁,大脑飞速运转着:“看守凶悍,囚禁活人,还提到顶数…这药引绝对不是什么正经药材,很有可能是炼制某种歹毒东西的关键,甚至…可能就是用人命来炼的!”
他看向宋安沐,两人眼神交汇,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骇。
“必须马上告诉爹他们!”宋安沐站起身,皱紧了眉头:“还得找机会告诉周大人!”
这绝对不是他们家能单独处理的事,必须有个能抗事的人来抗。
宋安沐抱起墨玉,黑猫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便由她抱着,两人快步走向正在低声交谈的父母。
“爹,娘。”宋安沐打断了两人的低语。
宋瑞峰和苏明华抬头,看到女儿怀里的墨玉和两人严肃的小脸,心中升起了不祥的预感。
“怎么了?”苏明华问道。
宋安沐言简意赅:“墨玉探到叶子仓栈了,情况…很糟。”
宋安宇快速复述了墨玉带回的信息,随着他的讲述,宋瑞峰的脸色越来越沉,苏明华的手紧紧捂住了嘴,眼中满是震惊与恐惧。
就连不远处擦拭药秤的苏老头也停下了动作,眼睛越睁越大,里面溢满了惊怒交加的火光。
他重重一掌拍在桌案上,震得药秤跳起,铜盘发出刺耳的颤鸣!
“畜生!简直是丧尽天良!”苏老头的声音嘶哑,“用活人做药引?!这钱世铎,陈德贵,哪里是人!分明就是披着人皮的恶鬼!”
这声怒喝惊动了后院的其他人,赵氏和吴氏从灶房探出头,一脸茫然和惊吓,柳文渊也睁开眼看向这边。
“岳父!”宋瑞峰连忙起身扶住气得浑身发抖的老丈人,沉声道:“息怒,您老别气坏了身子。现在不是发火的时候。”
他转向妻子和儿女,眼神变得犀利如刀:“墨玉带回来的消息太关键了,这药引牵扯到人命,性质就完全不同了,钱世铎所图,恐怕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大,还要恶毒百倍!”
苏明华强压下心头的惊悸,声音带着一丝颤音:“那…那我们该怎么办?周大人知道了吗?”
“周大人那边恐怕还不知道药引的真相如此骇人,”宋安宇冷静地分析,“墨玉只探到仓栈位置和看守的话,具体药引是什么,用来做什么,都还没查清,但这足以证明钱世铎的大事,就是这桩伤天害理的勾当!而且,他们随时可能对囚禁的人下毒手!”
宋瑞峰眼神凝重地扫过众人:“此事非同小可,安宇说得对,我们手里没有铁证证明药引是什么,也不知道他们的具体计划,贸然行动,不但救不了人,还可能打草惊蛇,让他们狗急跳墙提前灭口,甚至对我们下手。”
他目光落在女儿的怀里:“墨玉,那地方你还能再探吗?白天人多眼杂,那晚上呢?能否想办法确认里面关押的人数和状况?或者…找到更直接的证据?”
墨玉甩了甩尾巴:“晚上自然比白天容易些,不过那恶犬是个麻烦,附近还有暗哨,想靠近那间屋子,有点难,除非…”
它眼珠转了转,看向宋瑞峰:“除非你们谁有胆子大的,跟我一起溜进去?在外面接应也行。”
两个孩子一听它这话,都有些跃跃欲试,但立刻被宋瑞峰否决了。
“不行!贸然前往太危险了!对方是亡命之徒,你们两个孩子去就是送菜去的!这事想都别想!”
苏明华也紧紧拉住一双儿女的手,用力摇着头。
“瑞峰说得对。”苏老头喘匀了气,脸色依旧铁青,但理智压过了愤怒,“孩子们不能去,墨玉大人你再去探也要万分小心,以自身安全为重,能探则探,不能探切莫勉强,眼下最重要的是尽快将此事告知周大人!他手握官印,有权利调动衙役兵丁,只有这些做官的人出手,才能以雷霆出击,端掉那个魔窟!”
柳文渊这时也走了过来,脸上不再是平常那副神棍模样:“苏大夫所言极是,此乃大凶之局,非官家之力不可破,周大人刚毅正直,手握账册铁证,如今又得知此等骇人秘闻,必不会袖手旁观!”
宋瑞峰重重点头:“柳先生说的没错!待找个好时机,把这个消息告诉周大人或虎爷,安沐安宇,你们和墨玉随时待命,若周大人需要更详细的指引,墨玉就是最好的向导!”
“是,爹!”宋安宇立刻应下。
宋安沐也用力点头:“明白!
苏明华看着丈夫,眼中仍有忧色:“那…我们呢?就干等着?”
宋瑞峰握住妻子的手,沉声道:“不干等,我们做好我们该做的,娘,二弟妹,铺子照常开,饭菜照常做,越平常越好,不能让外面看出半点异常,岳父,您坐镇杏林堂,该看诊的看诊,抓药的抓药,必须要稳住。
柳先生,您的卦摊也照常支着,该算卦算卦,但多留心巷子里的动静,我们越稳当,钱世铎那边就越摸不清虚实,越不敢轻举妄动!”
他环视众人,声音中带着定海神针的力量:“周大人那边得了账本必然也在筹谋,我们只需把叶子仓栈的这把火给他点明了,把刀递到他手里!剩下的就相信周大人!相信王法!”
后院昏暗的灯光下,众人脸上的惊惶与愤怒渐渐被一种坚毅所取代。
赵氏用力抹了把脸,啐了一口:“行!老娘倒要看看,这群玩意儿能蹦跶到几时!老二媳妇走,揉面去!明天包子照蒸!气死那帮龟孙!”
吴氏也一挺胸脯:“对!该干啥干啥!怕他们不成!”
苏老头深吸一口气,缓缓坐回椅中,重新拿起药秤,手指虽然还有些微颤,但眼神已恢复了一位老医者的沉静。
柳文渊也走回他的小马扎,重新闭上眼,只是掐算的手指更加沉稳。
梧桐里的夜色更深了,留香居后院灶房重新响起揉面的敦实声响,和菜刀落在案板上的节奏。
一切似乎与往常无异。
只有潜伏在黑暗中的眼睛知道,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流已汹涌到了极点,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缓缓收紧。
墨玉趴在宋安沐的膝盖上,金色的眼瞳半眯着,如同最耐心的猎手,等待着属于它的出击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