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管事浑身一凛,额头渗出丝丝冷汗,腰几乎弯成了九十度:“是!老爷!小的明白!小的亲自去盯着!绝不让一只苍蝇飞进去!”
他声音带着颤抖,深知这位主子口中“后果”二字的份量。
“嗯,去吧。”钱世铎挥了挥手,就像在赶一只微不足道的蚊蝇。
刘管事如蒙大赦,他躬着身,脚步无声地快速退了出去,生怕惊扰了室内的空气。
账房里只剩两人。
钱世铎重新拿起假账本,他指腹缓缓的摩挲着封面,仿佛在掂量着即将到手的胜利。
他抬眼,看向窗外留下镇所在的方向,细长的眼睛里,是深不见底的算计和即将收网的冷酷。
“周正…宋家…”他无声地咀嚼着这两个名字,嘴角那抹冰冷笑意再次浮现,“且看你们,还能得意几时。”
……
梧桐里,留香居后院。
气氛与摆满贵重物品房内的阴冷算计截然不同,这里弥漫着一种压抑着的,紧绷的亢奋。
假账本被“顺利”窃走的消息,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所有人的神经。
“娘!娘!灶房…灶房柴垛后面…”宋安沐脸色“煞白”,跌跌撞撞地从灶房跑出来,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慌和哭腔,“那个…那个地方…空了!砖头被扒开了!里头的东西不见了!”
“什么?!”赵氏配合地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手里的锅铲“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她拍着大腿,声音拔高八度,充满了惊怒和“难以置信”:“天杀的贼骨头啊!哪个挨千刀的摸进老娘的灶房了?!偷什么不好偷那破本子!那…那可是…”
赵氏像是突然意识到失言,猛地捂住嘴,眼神惊恐地看向众人,将一个“不小心”泄露了秘密又懊悔不迭的老妇人演得惟妙惟肖。
苏明华“剧烈”地咳嗽起来,端着面汤的手“颤抖”着,脸上一片“灰败”和“痛心疾首”:“祸事临头了…”
她踉跄一步,被旁边的宋安沐“慌忙”扶住。
宋瑞峰脸色“铁青”,双拳紧握,指节捏得咯吱响,他对闻声赶来的宋安宇低吼道:“快!快去看看前门后门有没有被撬的痕迹!安沐,去巷子里问问,有没有人看见可疑的人!”
孙氏“花容失色”,声音带着“颤抖”:“大哥…现在可怎么办?那东西…那东西要是落到…”
她的话没说完,但恐惧的意味已不言而喻。
柳文渊在摊位前摇着头,他嘴里念念有词,手指飞快地掐算着:“祸起萧墙,星犯太岁…大凶之兆啊…”
那神神叨叨的样子为这出“失窃”大戏增添了几分真实的混乱和恐慌。
哭喊,怒骂,惊慌的询问在留香居附近响彻着,刻意放大的声响足以让任何潜伏的耳朵听得清清楚楚。
店铺的“混乱”与“绝望”,如同一股无形的风,迅速刮遍了梧桐里。
“听说了吗?留香居遭贼了!”
“好像是丢了什么要紧的本子?看赵大娘哭天抢地的!”
“杏林堂伙计刚被抓走,留香居又闹出失窃的事…啧啧,这宋家真是流年不利啊!”
“怕不是得罪了什么人吧?”
议论声在街坊邻里间的窃窃私语中传播扩散着,混迹在人群中的眼线将留香居这“鸡飞狗跳”的一幕看得真切,脸上不由得露出得意的狞笑,悄悄退出人群,飞也似的回去报信了。
……
县衙大牢深处,一间守卫格外森严的证物房内,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厚重的铁门紧闭,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响。
墙壁上插着的火把跳动着,火光将周正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映照在他面前那张宽大粗糙的木桌上。
桌上,摊开的是那本饱含着无数秘密与罪证的真账本,旁边是宋安宇誊写着符号含义的草纸。
周正手指蘸着朱砂,对照着“密码本”,在账本上那些曾如天书般的符号旁,飞快标注着对应的含义。
“捣鬼”——陈德贵!
“县丞大人”——钱世铎!
“叶子”——销赃洗钱渠道!
每标注一处,周正眼中的寒光便盛一分,胸腔中的怒火便炽热一分!
账本上那些冰冷的数字,隐晦的记录,在符号含义被破译的瞬间,就被赋予了生命,化作一条条清晰无比指向钱世铎贪婪罪行的铁证链条!
“好!好一个钱世铎!好一个陈德贵!”周正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墨汁飞溅,他额角青筋跳动,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把持行市!贪墨仓粮!侵吞税赋!草菅人命!这一笔笔一桩桩简直罄竹难书!”
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快速冷静下来,目光继续在账本上游走。
当他的手指滑过一页记录着几笔数额巨大,日期却异常接近的“特殊耗损”时,旁边标注的符号引起了他的高度警觉。
那是一个宋安宇破译名单上也没有的符号,它的形态比别的符号更加扭曲复杂,像是一团纠缠燃烧着的火焰,又像是某种狰狞的毒虫!
而在这个诡异符号旁边,赫然写着几个刺眼的小字——“药引”!
日期就在最近!
“药引?”周正瞳孔骤然收缩!
这个符号,这个名称,被特意记录在账本最隐秘的角落,与那些天文数字的耗损并列!
它代表着什么?
是用来做什么的?
一股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周正的心,这药引,恐怕比账本本身暴露的罪行更加危险,更加致命!
他要好好琢磨研究这个符号的含义,必须尽快破解才行!
否则…
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什么大事!
……
几乎在周正看账本的同一时刻。
恒泰源药行的屋檐阴影下,墨玉正无声无息地潜伏着,它眼瞳如同精密的探测器,冷冷锁定着一个刚刚从后门溜出来的身影。
那是一个穿着恒泰源伙计短打,獐头鼠目的汉子,他神色鬼祟,出了门后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迅速的拐进了一条偏僻的后巷里。
他的动作带着一丝急切。
墨玉悄悄从屋檐滑下,落在巷口的杂物堆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它瞳孔微微的收缩着,捕捉着空气中那汉子身上残留的特殊的味道。
某种奇特植物根茎的苦涩,以及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甜腥气,这气味,与那夜在高门大院嗅到的味道截然不同,却同样都带着隐秘和危险的气息。
汉子并未察觉身后多了一道无声的“影子”。
他七拐八绕,熟练地避开偶尔路过的行人,最终停在了一处位于镇子边缘,毫不起眼的破败院落前。
院墙低矮,墙皮剥落,院门是两扇歪斜的,布满虫蛀痕迹的破木板。
门楣上挂着一块早已褪色,字迹模糊的破木牌,依稀能辨出“叶记仓栈”几个残缺的字。
这里,就是“叶子”?
汉子再次警惕地左右看了看,这才上前,用一种奇特的节奏,三长两短地敲了敲那扇破门。
片刻,门吱呀一声打开一条缝,里面露出一张警惕而麻木的脸。
汉子低声快速说了几句什么,又递过去一小块碎银。
里面的人点点头,侧身让他进去,随即迅速关上了门。
墨玉静静地伏在远处一个堆满破筐的角落阴影里,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它没有贸然靠近那明显有看守的破败院落,但周围的空气中,到处都是从门缝里逸散出的那股气味。
陈腐,苦涩,甜腥,变得更加浓郁了,尤其是那股甜腥气,隐隐带着一种死寂的味道。
墨玉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院内传来的,极其细微的,如同重物在地上拖行的摩擦声,还有几声压抑的,像是被堵住嘴的呜咽。
它的脊背瞬间绷紧,喉咙里发出一声只有自己能听到的低沉嘶鸣。
药引…就在这里!
而且这里的气息,充满了不祥!
墨玉记下了这个破败院落的位置和特征,它缓缓后退,最终隐入黑暗中,准备返回,将这条至关重要的新线索,带回梧桐里。
风裹挟着血腥阴谋与即将引爆的惊天秘密,在镇子的上空越刮越猛。
真假账本的对决刚刚落幕,一场围绕着神秘“药引”的暗战,已然悄悄的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