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东边泛起第一抹鱼肚白时,奋战了一夜的宋安沐终于放下了笔,她长长的吁出一口气。
伸手拿起两本册子,宋安沐放到灯光下仔细对比着,纸张的陈旧感,墨迹的形态,甚至一些细微的污渍,都达到了惊人的相似。
若非亲手伪造,连她自己都几乎分辨不出真假。
“成了!”宋安沐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怠,却充满了成就感。
宋瑞峰接过假账本,细细的翻看起来,他眼中精光闪烁:“好!不愧是我宋瑞峰的女儿!干得漂亮!”
他转向众人,做着最后的叮嘱:“按计划行事!明华,把假账本藏到灶房柴垛后面那个空心的砖缝里,记得要藏得巧妙,既要能被有心人发现,又不能太显眼,像是故意放的。”
“明白!”苏明华点头,拿着假账本走向灶房。
“三罐,”宋瑞峰看向紧张得直搓手的陈三罐,拍了拍他的肩膀,“记住你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别怕,就是演场戏,挨几下板子,有周大人在不会让你真受苦的,进去之后机灵点。”
陈三罐用力的咽了口唾沫,脸上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宋大哥放心!我…我豁出去了!保证演得像!”
“岳父,娘,”宋瑞峰又看向苏老头和赵氏,“等三罐被带走后,铺子照常开,该干嘛干嘛,尤其是娘,您得把心疼伙计,抱怨官差小题大做的样子演出来,越自然越好。”
“放心!这就撒撒泼骂骂人,比上次的那个好演多了!”赵氏一拍胸脯,锅铲在腰间别得稳稳当当。
“周大人那边…”苏老头看向女婿。
“周大人自有安排。”宋瑞峰眼神深邃,“我们只管做好自己的事,剩下的就交给大人和…天意!”
天亮,留下镇在深秋的寒意中苏醒,留香居和杏林堂照常卸下门板,苏明华和赵氏在灶房准备早饭,孙氏擦拭桌椅,一切看似与往日无异。
但空气中有着无形的紧绷感,每个人的动作都带着刻意维持的平静。
宋安沐在灶房门口整理柴禾,眼角余光敏锐地捕捉到巷子对面一个挑着空担子,在后院附近徘徊了两次,眼神飘忽的陌生汉子。
她知道鱼儿开始试探了。
辰时末,店铺渐渐有了人气。
杏林堂那边,苏老头沉着脸坐在诊案后,陈三罐在柜台后显得格外焦躁,他不时探头往外看,整个人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巳时初刻。
“砰!哗啦——!”
一声突兀的巨响和瓷器碎裂声,猛然从杏林堂门口传来,打破了巷子里表面的平静!
只见陈三罐不知为何,与一个挎着篮子,刚走到杏林堂门口的中年妇人撞了个满怀。
那妇人篮子里的几个粗陶碗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陈三罐却像是被点着了火药桶,非但没有道歉,反而指着妇人破口大骂:“走路不长眼啊!没看见爷站这儿吗?晦气!大清早的撞丧呢?赔老子的鞋!老子的鞋可是新买的!”
他声音大的隔几条街都能听见,嘴里唾沫横飞,一张脸涨得通红,演足了蛮横无理,借题发挥的泼皮相。
那妇人都被骂懵了,随即也气得浑身发抖:“你…你这人怎么不讲理?明明是你撞的我!我的碗都碎了!应该是你赔我的碗才对!”
“赔你娘个腿!”陈三罐梗着脖子,声音更高了八度,故意吸引着越来越多的围观人群,“知道爷是谁吗?杏林堂的!撞了爷还想让爷赔?信不信爷让你在留下镇混不下去!”
他一边骂,一边还作势要上前推搡,这嚣张跋扈仗势欺人的模样,立刻激起了围观者的公愤。
“哎哟!杏林堂的人这么横?”
“撞了人还骂人?还有王法吗?”
“太欺负人了!”
就在这时,一阵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只见周正带着胖虎和另外两名衙役,恰好“巡视”到此。
周正面沉如水,看到眼前的混乱场面眉头紧锁,他厉声喝道:“光天化日之下,你们因何喧哗斗殴?!”
那妇人如同见了救星,一下子扑倒在地,哭诉道:“青天大老爷啊!您可要为民妇做主啊!这杏林堂的伙计撞翻了民妇的碗,不但不赔还辱骂民妇,要打人啊!”
陈三罐看到周正,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梗着脖子,一副老子有理的混不吝模样,指着妇人叫道:“大人!她血口喷人!明明是她撞的我!还赖我摔了她的破碗!您看我这鞋,都被她踩脏了!她得赔!”
他演得太过投入,唾沫星子差点喷到周正脸上。
周正眼神冰冷,扫过地上的碎瓷片,又看向陈三罐那副嚣张嘴脸,心中暗赞一声“演得好”,脸上却是一片凛然正气:“大胆刁徒!人证物证俱在,还敢狡辩!当街辱骂妇人,毁人财物,扰乱市容,咆哮公堂!来人!”
“在!”胖虎和两名衙役上前。
“将这目无法纪之徒,给本官拿下!带回衙门,严加审问!”周正指着面前的人,严肃着一张脸。
“是!”衙役上前一把扭住还在“挣扎叫嚣”的陈三罐。
陈三罐配合地挣扎了几下,嘴里还喊着“冤枉啊大人!是他们欺负人啊!”,便被衙役用绳索捆了个结实。
“带走!”周正大手一挥。
“三罐!我的三罐啊!”赵氏恰到好处地从留香居冲了出来。
她拍着大腿,哭天抢地,声音凄厉:“大人开恩啊!他就是性子急,一时糊涂了!您饶了他吧!我们赔钱!我们赔那大娘的碗!”
她扑到周正面前,被衙役拦住,哭得情真意切,将一个心疼伙计却又无可奈何的主人家演得淋漓尽致。
苏老头也颤巍巍地从杏林堂走出来,对着周正深深一揖,老脸上满是痛心和惭愧:“大人…是老朽管教无方…家门不幸…请大人…按律处置吧…”
这姿态,既表明了态度不包庇,又暗含了无奈。
周正冷哼一声,看也不看赵氏的表演,对着围观的百姓朗声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杏林堂伙计当街辱骂妇孺,本官秉公执法,绝不姑息!带走!”
说罢,转身便走。
胖虎等人押着还在“喊冤”的陈三罐,紧随他其后。
人群议论纷纷,有说周正执法严明的,有同情那妇人的,也有摇头叹息杏林堂怎么就惹上官非的。
没人注意到,被押走的陈三罐,在被推搡着经过周正身边时,两人眼神有一个短暂又心照不宣的交汇。
就在这出“当街抓人”的大戏吸引了梧桐里几乎所有人目光的同时!
留香居后院。
一道鬼鬼祟祟的黑影溜到了灶房的后窗外,他动作极其敏捷熟练,要是有人在,一眼就能看出是个惯偷。
他侧耳倾听片刻,确认宋家人都在前堂“喊冤”,目前灶房内无人,便从空担子里拿着一根细长的铁片,几下就拨开了简陋的窗栓。
黑影一闪而入,目标很明确,直奔灶房角落的柴垛!
他早已踩好了点,迅速搬开几捆柴禾,手指在后面的砖墙上摸索着,很快就触碰到一块微微松动的砖头。
眼中闪过一丝狂喜,他用力将砖头抽出,一个黑黢黢的空洞就露了出来,里面静静躺着一本陈旧的册子!
他一把将册子抓在手里,也顾不上细看,迅速揣入怀中,将砖头胡乱塞回,又把柴禾大致恢复原样。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过几个呼吸之间,得手后他毫不留恋,立刻从后窗翻出,沿着墙根阴影,几个闪身就消失在错综复杂的小巷深处。
殊不知巷口墙头处,墨玉正蹲在那里,冷冷注视着他消失的方向,它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
当留香居后院恢复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时,前堂关于陈三罐被抓走的议论还未平息。
苏明华“失魂落魄”地回到灶房,目光扫过那似乎被动过的柴垛,嘴角却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鱼,咬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