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瑞峰望着院墙外周正离去的方向,声音低沉而凝重:“树欲静而风不止,这风,怕是要越刮越猛了,”他收回目光,看向院内众人,“都收拾一下,把血迹冲了,碎砖捡了。”
他转头看向苏老头:“岳父,为了安全今晚你们就别回去了,待会前堂收拾收拾,委屈您和三罐,柳先生在留香居这边挤一挤。”
苏老头没有丝毫犹豫,他沉稳地点点头:“瑞峰说得是,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咱们的安全要紧!”
陈三罐和柳文渊也都没有意见,睡哪不是睡,他们连破庙都睡过,这有能挡风挡雨的地方,还有什么好嫌弃的,所以他们点头答应了。
赵氏也回过神来,第一反应就是指挥众人:“孙氏,去灶上烧点热水给大伙压压惊!老大媳妇,你也别愣着了,去看看前头门板闩好没!老大,你跟三罐把这儿拾掇干净,柳先生…”
虽然今晚发生的这些事把她吓得够呛,但当家主母的气势到底还在,缓过劲儿来之后,就开始有条不紊地安排着众人。
大家纷纷按照赵氏的指挥行动起来,墨玉从柴垛上跃下,一身的黑色身影在月光下几乎无法分辨。
它没有像往常一样回屋,而是跳上院墙,站在上面用灵敏的鼻子捕捉着空气中残留的气味。
那不是刚才偷听者留下的汗味或泥土味,而是一种有着上好樟木,陈年墨锭和某种昂贵熏香的独特气息。
这气味很淡,几乎被夜风吹散,但还是逃不过墨玉的感知。
它跳出院墙,循着这丝微弱的气味轨迹,朝着镇子更为中心,更为富贵森严的区域潜行而去。
穿过几条寂静的街巷,避开偶尔巡逻的更夫,墨玉最终停在了一处高门大院的后巷。
这里的气味最为浓郁。
朱漆的高墙比恒泰源的院墙更加气派,门口两尊石狮子在月光下沉默地矗立,透着森严的官威。
门楣上悬挂的匾额在黑暗中看不真切,但那股樟木墨香与熏香气味,就是从这深深宅院中散发出来的。
墨玉无声地沿着墙根阴影移动,寻找着可以窥探内部的缝隙,它敏锐的耳朵捕捉到了墙内传来的声音。
在后院一处偏僻的角门旁,一个小小的门房里,亮着微弱的灯光。
窗户纸上映出两个人影。
一个身影微微佝偻,声音带着谄媚和惶恐:“…刘管事您息怒!小的…小的真没敢靠太近!就听到周正那狗官说了钱大人的事,还有…还有账本符号几个字眼,他们说话的声音压得太低,实在听不真切,又被他们察觉有人偷听,小的只能赶紧溜了…”
另一个身影则站得笔直,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冰冷和严厉,正是那独特气味的主人。
“废物!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老爷养你们何用?!账本…符号…哼!果然是在那些泥腿子的手里!周正这油盐不进的东西,也跟他们勾搭上了!还想拿到账本对咱们动手?”
刘管事的声音带着刻骨的寒意:“你去告诉陈德贵,让他的人给我死死的盯紧杏林堂和留香居!一只苍蝇飞进去都要看清楚了!再派人去叶子那边,把最近几批要紧的药引看好了!绝不能再出任何岔子!要是误了老爷的大事,你们所有人,包括陈德贵,都等着被剁碎了喂狗吧!”
“是!是!小的这就去!这就去!”那佝偻的身影连声应着,慌慌张张地推开角门溜了出来,左右张望了下,便朝着恒泰源的方向匆匆跑去。
墨玉静静地伏在墙角的阴影里,金色的猫眼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它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深深看了一眼那透着威严和阴谋的高门大院,记住了这里的气息。
然后它悄然无息地转身,如同来时一样,融入了沉沉的夜色,朝着梧桐里的方向返回。
它需要将药引这个新的,似乎极其重要的线索,带回给宋家人。
……
夜色如墨,梧桐里万籁俱寂。
唯有留香居后院的一间房里,几盏油灯彻夜未熄。
昏黄的光线下,宋安沐神情专注得近乎神圣,她面前摊开着那本要命的账册,旁边是一本纸张泛黄,大小厚薄都极其相似账册的空白册子。
桌角摆着调好的红墨水和黑墨,还有几根粗细不同的自制炭笔。
她的指尖因长时间用力而微微发白,眼睛紧紧盯着真账本上那些诡异复杂的符号和潦草的字迹。
屏住呼吸,手腕悬停,然后一笔一划的落下,在那空白的册子上,小心翼翼地描摹着。
她刻意模仿着原账本上墨迹的浓淡深浅,甚至故意在某些地方留下一点晕染的痕迹。
遇到那些捣鬼,根爷,叶子的关键符号,更是打起三百六十五分的精神,力求形神兼备。
为了增加可信度,她还用红墨水在几个不起眼的角落,画上类似指印或模糊印鉴的痕迹。
时间一点点流逝,油灯的火苗跳跃着,映照着她额角的细密汗珠。
苏明华守在一旁,不时递上碗清水,或用湿布巾轻轻擦拭女儿额头,目光里充满了心疼和骄傲。
赵氏和孙氏翻箱倒柜,找出一件半旧不新的粗布褂子,用最细的针最结实的线,在衣服内衬靠近腋下,极难被摸索到的地方,拆开一道小口。
她们打算把真账本和誊写着符号含义的纸,给缝进这处地方。
不过这也是做做样子的,到时候东西还是放在空间仓库里,等陈三罐被搜身后关进牢里,再找机会偷偷进空间,把真东西拿出来塞上。
宋瑞峰带着儿子和陈三罐等人,在后院里,借着微弱的星光,反复演练着陈三罐将要“闹事”的细节。
如何不经意的撞到人,如何激动的口出狂言,如何失手打翻路边的摊子,这些既要演得逼真,又要控制好分寸,绝不能真的伤到了人。
宋家人忙忙碌碌着的时候,墨玉从那片高门大院的后巷潜回,它轻巧地落到地上,抖了抖身上的皮毛。
“找到偷听者背后的爪子了。”墨玉的声音带着一种非人的韵律,却字字清晰的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什么?!爪子是谁?墨玉你快说!”宋瑞峰立刻追问,所有人都停下了说话的声音,紧张地看向它。
墨玉的尾巴尖轻轻摆动:“气味引路到了很高很高的石头墙后面,有樟木墨块和熏人的香,里面的人叫刘管事,是根爷的爪牙。”
它精准地复述偷听到的关键词:“他骂了偷听者废物,只听到一点早就猜到的事,刘管事让偷听者告诉陈胖子,死死盯着咱们的铺子,还要派人去叶子那边,说是把最近几批要紧的药引看好,说要是误了根爷的大事,所有人都要被剁碎了喂狗。”
“药引?”宋安宇疑惑。
“对,药引,”墨玉肯定地点头,“这个词被反复强调,应该是很要紧的事,气味源头是比刘掌柜所在地方更大更森严的宅子,里面住着根爷。”
“药引…”宋瑞峰沉思。
这个被刘管事特意强调要看好的词汇,显然与他们之前破译的那些符号一样,是账本暗记体系中的重要一环,甚至可能更加关键和危险!
陈三罐摸着下巴:“药引是什么?这听起来就不像是好东西。”
柳文渊悠悠然的摇着扇子,他眯了眯眼看向黑猫:“墨玉大人,您确定那药引,关联到根爷的大事和叶子?”
“当然是确定,”墨玉的声音斩钉截铁,“本猫我可是听得真真切切的,一个字都没落下。”
苏老头皱起眉头:“看来除了账本和符号,他们还有更要命的药引藏匿着,而且这东西关乎到那个钱县丞的核心图谋,这潭水真是比我们想的还要深,还要浑啊!”
这个突如其来的新线索,让本就紧张的气氛更添一层刺骨的寒意。
药引是什么?
它藏在哪里?
与钱县丞的大事有何关联?
一个个疑问压得人喘不过气,但此刻箭在弦上,伪造账本和送陈三罐入狱的计划已不容更改。
他们只能将药引二字牢牢记下,待眼前这关闯过,再图后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