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虎眼睛一亮:“懂了大人!我明儿一早就去!保证办得妥妥帖帖的!”
他摩拳擦掌,仿佛找到了出气的门路,心里在盘算明日要买些啥了。
周正点点头,目光重新投向窗外无边的黑暗,声音低不可闻,像是在问胖虎,又像是在问自己:“树欲静而风不止…这留下镇的水到底有多浑?这风,又何时能停?”
签押房里只剩下灯芯燃烧发出的轻微噼啪声,窗外偶尔传来几声更夫梆子响,衬得这夜色愈发深沉难测。
……
更深露重,留香居后院的一间屋子里,还透着一小片微弱的光亮。
姐弟俩挤在一张小炕桌上头挨着头,宋安宇神情专注,手里捏着一支削尖的炭笔,在一张草纸上描摹着。
纸上是几个形态各异,笔画古怪的符号,扭曲的根须,倒置的杵臼,几片交叠的叶子,都是从恒泰源那本暗账上临摹下来的神秘暗记。
他描得极其认真,每一笔的转折粗细都力求还原,描好了一个,便放在一旁晾干墨迹。
宋安沐拿过另一张纸,借着微弱的光线,仔细看着弟弟描下的符号。
她眉头紧紧皱着,嘴里念念有词:“根须…杵臼…叶子…这都代表着什么呢?是人还是地方?总不会是药材吧?恒泰源自己就是卖药的,画药材图做暗记也太傻了…”
宋安沐努力回忆着穿越前看过的那些侦探剧,密码本知识,试图找出一点规律,却只觉得一团乱麻。
“姐,”宋安宇停下笔,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小脸上满是严肃,“外公说得对,这背后肯定有大鱼。周大人今天看似主持了公道,但也只揪出个伙计,说明他也忌惮,我们得自己先琢磨出点门道来,不能干等着。”
“嗯!”宋安沐用力点头,眼神在昏暗中显得格外亮,“我感觉这符号画得这么草,像随手勾的,可能画的人自己也没想太复杂?或许就是很直白的东西?比如根须代表根基深厚的,杵臼代表捣药制药的,叶子代表负责采买药材的?”
她大胆猜测着,说完后又觉得有些牵强:“唉,要是能知道恒泰源都有哪些管事,各自负责什么就好了…”
她说着,下意识地看向枕边。
墨玉将自己团成一个黑球,只露出一点粉色的鼻尖和在均匀起伏的肚皮,它在那睡得正香。
白日里潜入深宅,窃取秘账,捕杀老鼠的惊心动魄,对它而言仿佛不过是午后的一场游戏。
宋安沐的目光落在墨玉身上,又移开,最终落回弟弟笔下那一个个冰冷的,带着不祥意味的符号上。
窗外,是留下镇寂静的夜,偶有犬吠虫鸣,可这小小的油灯下,两个孩子心中却翻涌着沉重与不安。
那些扭曲的线条,如同黑暗中悄然编织的蛛网,无声地蔓延开来,预示着风暴远未平息。
晨光初绽,清寒的空气里传来一阵与这宁静格格不入的沉重脚步声。
胖虎手里提着一个大竹篮,上面盖着块严严实实的粗布。
他目不斜视,径直走到了杏林堂门前,那动静引得附近几家刚卸下门板的铺子伙计都探头张望。
“苏大夫!早啊!”胖虎的喊声中气十足,将清晨的宁静彻底打破。
他把竹篮往光洁的柜台上一放,揭开蓝布一角,露出里面油光水亮的一大块五花肉,红亮诱人的腊肠,一坛子封着红纸的酱油,还有几包油纸裹着的点心。
“周大人说了!”胖虎声音敞亮,确保巷子里外都能听见,“昨日让您老受委屈了!这点东西是大人的一点心意!给苏大夫您压压惊!”
他目光有意无意扫过巷口,声音又拔高了几分:“大人还说,往后在留下镇行医卖药,您老只管堂堂正正!若再有不长眼的敢使那歪门邪道,下作的手段,您尽管去衙门递状子,大人定秉公处置,绝不轻饶!”
这番话就像是投入平静水面的巨石,在梧桐里漾开层层涟漪。
苏老头连忙从诊案后起身,对着衙门的方向深深一揖,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激:“老朽多谢周大人挂怀!只是些许小波折,不敢当大人如此厚意!请虎爷务必代老朽叩谢大人!”
他示意身后人上前。
陈三罐脸上堆着感动的笑,双手稳稳地将东西接过去,连声道:“有劳虎爷!辛苦虎爷跑一趟了!”
胖虎点点头,大声说着:“行!东西送到了!苏大夫您忙着啊!我还得去留香居那边,给宋大嫂也捎份心意去!大人说了,都是正经做生意的良善人家,不能让人寒了心!”
说完,对着苏老头和陈三罐一抱拳,转身迈着大步,朝梧桐里隔了几家铺子的留香居方向走去。
那雄赳赳的背影,像一面无声却极具威慑的旗帜。
梧桐里彻底醒了。
议论声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噼啪炸开:“哟嗬!周大人亲自派人送东西来了!这么大块肉啊!”
“看见没?腊肠!还有点心!苏大夫这回面子大了!”
“听胖爷说的那话没?往后杏林堂有衙门撑腰了!”
“我就说苏大夫是好人!定是被人坑了!周大人明察秋毫!”
“哼,看恒泰源他们还敢不敢!”
这些议论顺着风,飘进杏林堂,苏老头听着,面上依旧平静无波,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复杂的凝重。
周正此举既是安抚他们,也是将杏林堂彻底的推到了明处,成了对抗某些暗流的标杆。
陈三罐咧着嘴,腰杆挺得更直了些,低声对苏老头道:“苏大夫,周大人这是在给咱们立威呢!”
……
留香居后院里,午后的阳光晒得人懒洋洋的,空气中有灶间飘出的浓郁肉香,前堂隐约传来食客交谈和杯盘轻碰的声声音。
柳文渊那“测字问卜,指点迷津,趋吉避凶喽——”的吆喝声,也时不时地穿透门帘钻进来。
后院角落,一个小石桌旁,宋安沐百无聊赖地用一根木棍逗弄着趴在磨盘上晒太阳的墨玉。
黑猫半眯着眼,尾巴尖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晃着,喉咙里发出咕噜声。
而桌子的另一头,石桌上铺满了纸张,宋安宇几乎整个人都要埋进那几张画满了奇怪符号的草纸里。
他小小的眉头紧锁着,额角甚至能看到一层细密的汗珠,嘴唇无声地翕动着,手指在那些鬼画符般的线条上反复描摹推敲。
桌上还放着一个粗瓷碗,里面是半碗清澈见底的灵泉水,小家伙显然是用它来提神醒脑的。
宋安沐打了个哈欠,用木棍轻轻点了点黑猫的鼻尖:“墨玉,你说安宇是不是魔怔了?对着这些圈圈叉叉都看了一上午了,连娘做的蜜汁肉脯都引不动他。”
墨玉懒洋洋地“喵”了一声,算是回应她的话。
就在这时,后院通往灶房的小门被推开,宋瑞峰端着一簸箕刚揉好的面团走了出来,准备拿到院子另一头的架子上晾着醒发。
他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的手臂结实有力,沾着点点面粉,脸上带着灶火熏出的微红,额角也沁着汗珠。
这位昔日的机械工程师,如今已完全融入留香居老板兼伙计的角色。
“我明白了!”宋安宇从纸上抬起头,动作之大差点带翻粗瓷碗。
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此刻却爆发出一种近乎灼人的亮光,像暗夜里骤然划过的闪电!
手里紧紧捏着那几张草纸,因为用力,指节都有些发白。
宋瑞峰被儿子这突如其来的激动吓了一跳,手里的簸箕都晃了晃:“你喊这么大声,这是看出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