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暗记!”苏老头咬着牙说,“这应该是他们内部,用来标记见不得光的特殊交易,或是勾当的记号!是锁住这本暗账真正秘密的钥匙!”
苏明华拿起账本凑到油灯下,仔细辨认着那些潦草的符号,越看脸色越来越沉,如同凝了一层寒霜。
她翻到其中一页,指着一个扭曲根须符号旁,那里记录着一笔数额惊人的耗损,日期刺眼地标注在杏林堂开业前三天。
“爹,您看这日期,还有这笔所谓的耗损,怕根本不是什么耗损,而是孝敬给某些人,让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买路钱!就在咱们开业前夕!”
后堂的空气凝固了,油灯的火苗不安地剧烈跳动了几下,将每个人脸上震惊,愤怒,忧虑的表情,在墙壁上投射出晃动的黑影。
账册里那些模糊的疏通敬奉,那些诡异的符号,如同无数条冰冷滑腻的毒蛇,缠绕上每个人的脖颈,带来令人窒息的寒意。
他们家这是…无意间撕开了一张更大,更凶险的帷幕啊!
桌子上那本摊开的暗账如同烧红的烙铁,散发着无形的灼热与危险,没人敢轻易去合拢它。
压抑的气氛浓稠得如同化不开的墨,几乎让人喘不过气。
陈三罐烦躁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声音干涩嘶哑,嘴里反复念叨着:“敬奉给是谁的?又是疏通了哪个王八犊子?那鬼画符代表的是哪个龟孙?这他娘的跟猜天书一样!急死老子了!”
宋瑞峰脸色沉凝:“此事水太深了,恒泰源如此明目张胆地做假账行贿,还敢以次充好,背后必有倚仗,绝非一个陈掌柜能扛得起的台面!这些符号恐怕就是其背后黑手的线索,可这线索如同雾里看花,水中捞月,就算是破解出来了,光靠咱们这些普通老百姓,也无法拿他们怎么样。”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苏老头闭着眼,深深靠在圈椅里,手指一下下敲击着扶手,发出沉闷而规律的“笃…笃…”声。
像是倒计时的鼓点。
半晌,他睁开眼,眼中是历经沧桑后的疲惫,更有一丝破釜沉舟般的决断:“这账本是砒霜,也是续命的参汤,留在手里是烫手的火炭,随时能烧死自己,交出去,若打蛇不死反遭其噬,便是催命的阎王帖!”
“爹,那您的意思是…”苏明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先把这账本收好,”苏老头斩钉截铁,他目光看向女儿,“明华,你心思最缜密,这账本就由你来保管!千万要保存好,它就是咱们全家的命根子,也是悬在敌人头上的刀!”
他目光又转向小外孙:“至于那些鬼画符,安宇,去找干净的纸,把那些符号仔仔细细,原原本本地描摹两份出来,一份咱们自己留着,看能不能揣摩出来什么,另一份…”
他一字一句道:“或许,要让该知道的人,也知道知道。”
宋瑞峰立刻领会他的深意,沉声道:“岳父是指,周大人?”
苏老头缓缓点头,随即又用力摇头,眼中闪烁着老辣的算计:“不急于一时,周大人今日处置那伙计,看似是给了我们一个公道,实则是给恒泰源…或者说给他背后那条大鱼留足了体面!是警告,也是妥协!
我们若此刻贸然送上这账本,可能是递刀,也可能是引火烧身,咱们得等,等一个恰当的时机,或是…”
他苍老的声音里透着一种风雨欲来的沉重:“或是等他们自己按捺不住,再露出更大的马脚,从今往后咱们都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三罐,以后进货抓药,你给我把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绝不可再出错!瑞峰,明华,你们的铺子也多留意留意,莫让人给钻了空子!”
“是!苏大夫!您放心!”陈三罐挺直腰板,眼中带着后怕的惊悸,更有一股被逼到绝境的狠戾。
宋安沐一直安静地听着,小手在袖子里紧紧握成了拳,她看着外公如磐石般坚毅的侧脸,又看看诊案上那本像是散发着阴冷气息的账册。
她提醒道:“外公,爹娘,这账本放空间仓库里最安全,任他们如何找都不可能找得到!”
苏明华眼睛骤然一亮:“对!放空间仓库万无一失!”
她拿起账本意念微动,进入空间把东西放好后才出来,那本藏着许多秘密的册子,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无形的压力似乎随着账本的消失而减轻了一丝,但那份危机感,却深深地烙印在每个人的心底。
“墨玉呢?”宋安宇这时发现跟他们一起过来的黑猫不见了。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一道油亮的黑影轻巧地跃上窗台,嘴里叼着一只还在蹬腿挣扎的肥硕老鼠!
那金色的竖瞳在昏暗中扫过屋内众人,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漠然,随即又跳下窗台,叼着它的战利品,消失在堆放杂物的角落阴影里,只留下几声老鼠微弱的吱吱哀鸣。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带着一丝冷酷的生灵猎杀意味,冲淡了后堂的凝重,却又莫名地让人心头更添一丝寒意,连一只猫都知晓要清理掉不安分的隐患,那人呢?
……
夜色如墨,浓重地涂抹着小小的留下镇,镇子的西头,县衙后院的签押房内一灯如豆。
周正没有穿官袍,只着一件半旧的靛蓝直裰,背对着门口,负手站在窗前,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
他身形挺拔,却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沉郁。
胖虎端着一个粗陶碗进来,里面是刚熬好的小米粥,还冒着热气。
他小心地把碗放在桌上,看着周正的背影,忍不住瓮声瓮气地抱怨:“大人!您今儿就不该那么轻易放过恒泰源,那陈胖子一看就不是好东西,他那眼神我瞧着就跟毒蛇似的,还有那王二利,一个小伙计,哪来那么大的胆子敢调换主家的药材,我看就是被推出来顶缸的!”
周正没有回头,他声音低沉:“胖虎,咱们办案要讲证据,王二利本人认罪画押,赃银也搜出了部分,人证物证都俱全,本官还能如何?难道仅凭猜测,就去锁拿一个在镇上经营多年,盘根错节的药行掌柜?那才是授人以柄!”
“可…可苏大夫多冤枉啊!”胖虎不服气,梗着脖子道,“平白被泼了一身脏水!要不是苏大夫自己硬气当众验药,这黑锅可就要背瓷实了!”
“苏大夫…”周正缓缓转过身,昏黄的灯光照亮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他今日应对堪称滴水不漏,胆魄见识都非寻常乡野郎中可比,但越是这样…”
他走到桌边坐下,端起那碗小米粥,却无甚胃口:“越容易招风,今日陈掌柜离去时的眼神你也看到了,他背后,怕是不止一个恒泰源。”
胖虎挠了挠头,心里还是觉得不解气:“那咱们就这样干看着?由着这伙人欺负宋大哥他们?”
周正舀起一勺粥,又放下,瓷勺碰在碗沿发出清脆的声响。
“干看着?”他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眼神锐利如刀,“今日处置那伙计只是给恒泰源背后的人提个醒,告诉他们,本官不是瞎子聋子!让他们收敛些!至于苏大夫那边…今日之事虽暂时平息,但杏林堂的名声终究受损,短期内生意必受影响。
你明日带些银钱去留香居或者杏林堂,多买些东西,算是本官对他们受此无妄之灾的一点心意,动静不必大,但要让有心人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