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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民不与官斗

作者:念怀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这天晌午,义诊小队刚看完一个咳嗽的老汉,准备去村西水塘边看看有没有新鲜的草药。


    钱婆子隔壁的孙老汉,一个总爱蹲在自家门口晒太阳的干瘦老头,佝偻着腰,气喘吁吁地小跑过来,脸上带着惊惶。


    “苏老哥!苏老哥!不好了!”孙老汉一把拉住苏老头的衣袖,急得直跺脚,“我刚…刚在村口树下打盹,看见…看见李里正了!他骑着家里那头驴,张癞子和李二狗在后头跟着,急赤白脸的往镇上那头去了!那脸色…黑得跟锅底!我瞧着…瞧着准没憋好屁!你们可得当心啊!”


    苏老头心里咯噔一下,几人的脸色也瞬间凝重起来,那李老抠去了镇上?在这个节骨眼上?


    “多谢了!”苏老头强自镇定,拱手道谢,“你这消息太及时了!”


    孙老汉摆摆手,忧心忡忡地看了看宋家小院的方向,叹着气走了。


    这消息像块石头,压在三队的人心上,他们匆匆结束义诊赶回小院。


    苏老头把孙老汉的话一说,院里的气氛顿时像绷紧的弓弦。


    宋老头沉默地卷着烟丝,火星明明灭灭,映着脸上那一片冰冷的阴沉,他狠狠吸了一口烟袋锅,被辛辣的烟雾呛得咳嗽起来。


    “该来的…躲不过!”他哑着嗓子,看着刚刚加固完毕,还散发着泥土湿气的厚实院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都打起精神该干啥干啥,天塌不下来!”


    话虽如此,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笼罩了整个小院。


    垒墙队的人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工具,墨玉蹲在墙头上,注视着村口的方向,尾巴尖烦躁地扫动着。


    煎熬的一天在提心吊胆中过去。


    第二天,日头刚升到树梢,村道上就传来了不同寻常的动静。


    不是村民的脚步声,而是马蹄嘚嘚,还有车轮碾过土路的辘辘声,以及一种带着官家威势的,刻意加重步伐的脚步声。


    来了!


    李里正骑在瘦驴上,腰杆挺得笔直,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得意,怨毒和谄媚的复杂表情。


    他旁边是一辆简陋的马车,车上坐着一个穿着藏青色衣服,留着两撇鼠须,三角眼透着倨傲的中年男子。


    赶马车的两个差役膀大腰圆的,他们眼神凶悍地扫视着道路两旁探头探脑,面露惧色的村民。


    这一行人,气势汹汹,直奔宋家小院!


    “宋老头!滚出来!”李里正勒住驴,人未到声先至,尖利刺耳。


    宋家人早已闻声聚在院子里,宋老头站在最前面,男丁们分列两侧,个个面色沉凝,紧握拳头。


    女眷和孩子们站在后面,苏明华紧紧搂着自家儿女,赵氏护着三个更小的孩子,脸上都带着惊惧。


    院门本就没关严实,李里正一挥手,张癞子就狗腿地上前一脚踹开!


    “赵爷!您看!就是这家!”李里正跳下驴,指着宋家那堵崭新的,厚实高大的院墙,对赵书吏点头哈腰。


    他的语言充满了煽动性:“这墙用的就是那秘方!您瞧瞧这硬度,比咱们镇上衙门的墙都不差了!可他们呢?得了这方子还藏着掖着,只顾着自己修墙圈地,一点没想着献出来孝敬官衙,孝敬像您这样为民操劳的官爷!这叫什么?这叫私藏秘技,藐视朝廷恩典!是没把官府放在眼里!赵爷您说,这等刁民该不该治?”


    赵书吏慢条斯理地下了马车,三角眼像刀子一样刮过宋家众人,最后落在那堵新墙上。


    他走上前,伸出留着长指甲的手指,在墙面上用力抠了抠,只留下几道浅浅的白印。


    随即他眼中闪过惊讶和贪婪,脸色一沉,拉长了官腔:“嗯!好硬的墙!李里正所言不虚!”


    他猛地转身,指着宋老头,厉声喝道:“宋家!你们好大的狗胆!朝廷念你们南迁不易,分田分地,准你们安家落户!你们不思感恩,得了此加固墙体的神妙方子,竟敢匿而不献!此等行径置朝廷法度于何地?置本吏于何地?分明是狼子野心,目无王法!来人啊!”


    两个差役立刻上前一步,水火棍顿地,发出沉闷的“咚”声,凶神恶煞地应道:“在!”


    赵书吏指着那堵新墙,厉声道:“给本吏将这私藏秘技,僭越礼制的罪证砸了!把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刁民统统绑了,押回镇上衙门,听候县令大人的发落!”


    “得令!”两个差役狞笑着,抡起沉重的包铁水火棍,毫不留情地狠狠砸向那凝聚了宋家无数血汗,刚刚立起的院墙!


    “住手!你们凭什么砸墙!”宋金秋目眦欲裂,怒吼着就要冲上去阻拦,宋青阳也红了眼。


    “凭什么?”一个差役反手一棍,带着风声就朝人腿上扫去!


    宋金秋躲闪不及,被棍梢扫中,痛呼一声踉跄倒地。


    “就凭这个!”另一个差役恶狠狠地吼着,棍子重重砸在墙面上!


    “嘭!”一声闷响,刚糊好不久,还未完全干透的三合泥浆应声崩裂,脱落,露出里面青灰色的土坯砖,砖体也被震得松动!


    紧接着,第二棍,第三棍又狠狠落下!泥块飞溅,墙面上瞬间出现触目惊心的凹坑和裂缝!


    “我们的墙!!”宋老头看着自家豁出命去垒起来的屏障被如此摧残,心痛如绞,眼前发黑,他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被宋瑞峰死死扶住。


    柳文渊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赵书吏等人质问:“岂有此理!我等乃朝廷准迁之民,有官府发放的完整路引户籍文书为证!此地屋舍田地皆有县衙批文!我等合法建房,何来僭越?我们这也不过是和泥糊墙的土法子,何来秘方?你们不分青红皂白毁人家园,天理何在?王法何在?!”


    “王法?”赵书吏嗤笑一声,三角眼里满是轻蔑,“本吏就是王法!到了衙门,自有你跟县令大人讲理的地方!还愣着干什么?绑人!”


    差役如狼似虎地扑上来,拿出粗糙的麻绳,粗暴地把宋家所有成年男女反剪住双手,死死捆住,麻绳深深勒进皮肉,痛得人直抽冷气。


    女人们发出压抑的惊叫和哭泣。


    “爹!娘!”宋安沐和宋安宇哭着想扑过去,被差役凶狠地推开。


    “小崽子们滚开!再闹连你们也一起绑了!”


    李里正和爪牙们站在一旁,他们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和恶毒的得意笑容。


    见宋家人一个个的都被捆了起来,李里正凑到赵书吏身边,谄媚地低语:“赵爷英明!对付这等刁民,就该如此!”


    “行了,带走!”赵书吏大手一挥,率先上了车厢。


    李里正得意洋洋地骑上他的瘦驴,两个差役把成了一串队伍的宋家人绑在车厢后头,然后也上了马车。


    烈日灼烤着黄土路,扬起呛人的灰尘,宋家人手上被粗糙的麻绳勒得生疼,脚下是漫长到望不见头的屈辱之路。


    狗仗人势的李里正拿着水火棍不时捅在走得慢的人背上,恶声恶气地呵斥:“快走!磨蹭什么!天黑前赶不到镇上,小心赵爷扒了你们的皮!”


    他们的身后,是那堵被砸得坑坑洼洼,象征着一线希望又被无情摧毁的新院墙,是那尚未稳固便又变得满目疮痍的家园。


    绝望和愤怒像沉重的枷锁,套在每个人的脖子上,压得人喘不过气。


    村口处,王婆,钱婆子,孙老汉,还有拄着拐杖,脸色铁青的伤兵张大山等十几个受过宋家恩惠的村民,远远地望着这支被押解的队伍。


    他们脸上充满了愤怒,同情和深深的无力感,王婆手里还紧紧攥着几个刚煮熟的鸡蛋,终究没能送出去。


    就在队伍蹒跚着拐上通往镇上的大路时,路旁一棵枝叶茂密的树上,一道黑色的身影隐在树荫里。


    墨玉金色的竖瞳,像两点冰冷的寒星,死死锁定着队伍最前面的马车上,又扫过李里正那张得意忘形的脸,最后落在被捆绑的宋家人身上。


    它的爪子,深深抠进了树皮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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