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村村西头,宋家那破败不堪的院落轮廓,在微明的晨曦里显露出更清晰,也更令人心头发沉的景象。
昨夜的恐惧被光亮驱散了些,可取而代之的,是眼前这片断壁残垣带来的巨大压力。
鸟雀在远处林梢叽喳,衬得林子深处偶尔传来的不知名兽吼更加瘆人。
宋家人陆续从冰冷僵硬的地上坐起来,浑身的骨头像是被拆开又草草装回去,无处不酸,无处不痛。
铺盖卷下硌人的碎石瓦砾,提醒着他们昨夜的床铺有多糟糕。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复杂的味道。
潮湿的霉气,草木燃烧后的灰烬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勾人馋虫的昨日晚食的余香。
屋外,半人高的荒草叶尖上,露珠颤巍巍地挂着。
几个小的揉着惺忪睡眼,脸上还带着懵懂。
大人们虽然疲惫写在脸上,但眼神却比昨日多了几分韧劲儿。
肚子里有食,身体里那股喝了灵泉水后,暖融融的劲儿也还未散尽,支撑着他们面对现实。
赵氏看着屋顶那个能钻进人的大窟窿,还有墙根厚厚的积灰,嘴巴刚张开要抱怨,就被老伴一个沉沉的眼神给堵了回去。
陈三罐倒是精神头足,揉着瘪下去的肚子,眼珠子贼亮地四处踅摸,像是能从这废墟里闻出啥好吃的来。
宋老头咳嗽一声,清了清发紧的嗓子:“都醒了就动弹!光瞅着这房子也不会自己立起来!”
他目光扫过众人,开始分派活计:“老大老二老三,你们爷仨是主力,把这院子里的荒草,杂树杈子给清干净了,清出块能下脚,能转开身的地界,清的时候顺道仔细瞧瞧这破房子,哪堵墙裂得最吓人,哪片屋顶窟窿最多,心里好有个数!”
宋瑞峰沉稳点头,宋金秋已经弯腰去够脚边的柴刀,宋青阳温和地应了声“知道了爹”。
宋老头转头又对老妻道:“老婆子,你们几个女眷管住的地儿,把这破屋给彻底清扫一遍,蛛网和陈年老灰都清出去,再找找看有没有还能用的破木板,把这门窗上那些漏风的大缝子,能堵多少堵多少!”
赵氏心情不是太美丽的应着:“放心吧老头子,我们心里有数。”
“安沐安宇,”宋老头看向两个小的,“你们负责看着弟弟妹妹们,不许带着他们到处乱跑!就在清出来的干净角落里好好的待着!”
宋安沐脆生生应道:“好嘞爷爷!交给我!”
宋安宇一副小大人模样,认真地点点头,他的眼睛在破败的院墙和远处的竹林间逡巡,像是在加载着游戏地图。
“至于三罐和柳先生…”宋老头看向那两位蹭饭的,“你二位随意搭把手,跟着老大他们砍砍草,或是看着孩子们,或是去附近找找吃食都成,柳先生要是得闲,给大家伙儿念个平安顺遂的卦,也是好的。”
陈三罐一听找吃食,立刻眉开眼笑:“宋老伯放心,这活儿我爱干!”
柳文渊一甩他那半旧的袍袖,装模作样地掐指:“在下观今日天象清朗,紫气东来,正是破土动工,重整家园之吉时!诸位但放宽心,近日必有贵人相助,遇难呈祥!”
这边还在安排,那边宋金秋已经提着柴刀,吭哧吭哧地砍向一丛半人高的坚韧茅草了。
一时间,破败的院子里热闹了起来。
男丁们成了开荒的主力。
柴刀挥舞,发出沉闷的嚓嚓声,坚韧的草茎应声而断。
锄头刨下去,碰到盘根错节的草根子,震得虎口发麻。
汗水很快浸透了他们单薄的粗布衣裳,顺着额角往下淌,在满是灰尘的脸上冲出几道沟壑。
清理出的碎石,断砖,朽木被堆放在院子一角。
宋瑞峰仔细检查着摇摇欲坠的院墙,发现倒塌处有些土坯还算完整,忙招呼道:“二弟三弟,把这些土坯捡出来留着,说不定糊墙能用!”
他又抬头仔细打量房屋主体,眉头紧锁:“西边这墙裂得太狠,得想法子赶紧加固,北屋的屋顶都快没了,先不管它,顾着咱们睡觉这间要紧!”
女眷们也在破屋里开辟“战场”。
扫帚挥舞,灰尘漫天飞扬,呛得人直咳嗽,赵氏一边扫一边嫌弃地用手帕捂着口鼻。
苏明华和孙氏找了块破布头沾湿水,用力擦洗着坑洼不平的泥土地面,试图弄出块干净地方。
吴氏趴在倒塌的灶台废墟里头翻找,发出一阵叮当哐啷的响声。
“嘿!还真有货!”她惊喜地叫了一声,从灰堆里扒拉出半口边缘裂了缝,但主体还算完整的破铁锅,“虽破了点,好歹能凑合煮东西!”
屋外,苏老头背着他的小药篓,像个老练的探子,在刚清理出来的院子边缘和林子交界处仔细搜寻。
他用一根小木棍拨开茂密的草丛,眼睛锐利地扫过每一寸土地。
“嗯,刺儿菜,止血可以用,艾蒿,熏虫子顶好…”他边辨认着,边用小锄头连根挖起几株有用的草药。
他用小锄头轻轻拨开茂密的杂草,露出几株形态奇特的植物,那枝干上密布着尖刺,叶子呈掌状复叶。
“刺五加!是好东西啊!”苏老头惊喜地低呼一声。
这是南方山林里才有的好药材,能强筋健骨,祛风湿!
他小心的避开尖刺,将几株刺五加连根挖起,放进药篓。
刚直起腰,又闻到一股特别的辛香,他循着味儿找去,在一丛灌木后面,发现了一棵矮小的树,枝头上结着一簇簇绿豆大小的青绿色小果子。
“木姜子!”苏老头更乐了,这可是南方特有的好香料,果子有股子独特的姜和柠檬混合的清香,炖肉煮鱼放一点,能提味去腥,稀罕得很!
他赶紧采下几小串成熟的果子,用布包好,像得了什么宝贝似的揣进怀里。
转身时目光扫过一片低洼潮湿的角落时,他眉头一皱,那儿的草长得特别茂盛,地面也格外湿软。
他蹲下身看了看地面的痕迹和一些脱落的鳞片,提高声音提醒道:“这边角落湿气重,瞧着像是有长虫盘踞的窝子!大伙儿清理的时候留点神!”
宋安沐把孩儿们安置在一块清理干净,相对平整的石板边,给了他们几颗光滑的小石子玩。
看他们安分了,她便走到自家那辆板车旁,拿出装有灵泉水的竹筒,她拔开塞子,将水注入每个水囊,然后挨个递给干活的家人们。
大家接过水囊大口地喝起来,泉水下肚,驱散了部分酸痛和疲惫。
宋安沐自己也灌了几口,眼睛像雷达一样扫视着周围环境:那片竹林离院子大概百来步?土…她蹲下身抓了一把院子里的浮土捻了捻,沙土居多,有点散,不知道黏性够不够做土坯…
就在这时,一道漆黑油亮的影子悄无声息地从板车底下溜了出来。
是墨玉。
它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每一根毛发在晨光下都闪着缎子般的光泽,迈着优雅的猫步,走到院子中央。
金色的竖瞳带着一种近乎挑剔的审视,缓缓扫过破败的屋顶,倒塌的院墙,丛生的杂草。
以及挥汗如雨,灰头土脸的人。
“这地方比本喵想象的还要破败,”它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嫌弃,“灰尘大虫子多,房顶漏风墙体裂缝,风水格局看着也差劲得很,你们确定要在这儿安家?”
宋安沐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故意说了敬语:“墨玉大人,您就别挑三拣四的啦!这年头有片瓦遮头就不错了!您看看这不正收拾着呢嘛!”
“哼,就这也知足,还不如住本喵的空间,”墨玉不屑地甩了甩尾巴,它轻盈地跃上一段半塌的矮墙,居高临下的看着宋安沐,“本喵去附近的山林里巡视一番。”
说完,它也不等回应,后腿一蹬,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几个起落就消失在院墙外茂密的林子里。
大伙热火朝天的干到快晌午头,院子里清理了大半,显露出原本的轮廓,虽然依旧破败,但总算有了点家的样子,不再是纯粹的荒草地。
众人累得汗流浃背,刚准备喘口气,一个慢悠悠的身影背着手,溜溜达达地出现在了院门口。
是李里正。
他脸上堆着惯常的假笑,像是来视察工作的。
“哟呵,宋老哥忙着呐?”李里正站在院门口,也不进来。
他眼睛在清理出来的空地上扫了一圈,在看到刚堆好的那摞还算完整的土坯上时,还停留了好一会儿:“你们手脚够麻利的啊!这才一上午就拾掇出这么大块地方啦?咋样,这地界儿还凑合吧?”
他这话问得,透着一股子明知故问的虚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