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但留下的烂摊子却让百姓寸步难行。
泥泞的道路彻底吞噬了车轮,天色却迅速暗了下来,预想中能落脚的小村落或驿站,还遥遥无期。
“不行了!不能再走了!得找个地方过夜!”宋金秋累得直喘粗气,一屁股坐在泥地里,也顾不得脏了。
众人环顾四周,旷野茫茫。
只有一处地势稍高的土坡还算干燥,别无选择,只能在此露宿。
新的困境接踵而至。
准备用来露营的厚布帐篷,在之前的暴雨中被打湿了,湿漉漉地全都卷在了一起。
宋家人赶紧把它抖开,摊在板车顶上,希望能借助夜风晾干一些。
篝火也成了大问题。
所有捡来的柴禾都湿透了,冒着青烟,就是不起火苗。
宋瑞峰从板车底下,没被雨水浸湿的包袱里,翻出用油纸包着的一小撮干燥木屑和火绒。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点燃了一簇微弱的火苗。
大家小心翼翼地添加着能找到的相对干一点的枯枝,火堆才勉强维持着,散发着可怜的热量。
众人围着这微弱的希望之火,瑟瑟发抖,湿透的衣服紧贴在身上,冰冷的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
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
苏明华用被雨水浸得半软的干粮和蔬菜,熬了一锅菜多粥少的糊糊。
一人分一碗,喝下去让冰冷的身体有了点微弱的暖意。
陈三罐捧着碗,看着清汤寡水的糊糊,再想想空间里那些存着的好东西,他悲从中来,长叹一声。
宋家人还算好了,其他一同露宿荒野的百姓处境更加凄惨。
许多人根本生不起火,只能三五成群地挤在一起,裹着湿冷的衣服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徒劳地汲取彼此那点可怜的体温。
有聪明些的,看到宋家这边有火光,便壮着胆子过来,低声下气地借个火种,小心地护着那点珍贵的火苗回到自己的小圈子里。
很多百姓的粮食也在暴雨中被彻底泡烂,他们只能忍着心疼和反胃。
囫囵吞下那些发粘发馊的糊状物,好歹让肚子不那么空得发慌。
最最惨的是那些连块遮雨布都没有的,只能蜷缩在冰冷潮湿的地上,用身体硬抗的那些人。
他们祈祷着漫漫长夜快点过去。
黑暗如同浓墨般化开,笼罩四野,疲惫不堪的众人挤在好不容易才半干的帐篷底下昏昏欲睡。
然而,危险悄然而至。
“呜嗷——”
远处不知是狼还是什么野兽的悠长嚎叫,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紧接着,更多低沉的,充满野性的呼应声从不同的方向传来。
“有狼!”宋金秋一个激灵跳起来,顺手抄起旁边的柴刀,声音都变了调。
守夜的人我立刻警觉起来,紧握着最近的武器,紧张地扫视着黑暗。
孩子们吓得缩成一团,女眷们紧紧搂着自家孩子,大气不敢出。
这恐怖的嚎叫声如同死亡的号角,撕裂了整个荒野的寂静!
恐惧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
各处歇息的百姓人群里,此起彼伏地响起孩童尖锐的哭喊,女人压抑的尖叫和男人粗重的喘息,甚至隐约能闻到空气中弥漫开的尿骚味。
那是有人被吓得失禁了。
所有人都被这几声嚎叫的威胁攫住了心脏。
黑暗中,几对绿莹莹,闪烁着幽冷光芒的眼睛,在不远处的灌木丛后亮起,如同鬼火般漂浮着。
缓缓移动,越来越近!
贪婪而危险的气息仿佛穿透了黑暗,扑面而来。
“点…点火!野兽怕火!”宋安宇强自镇定,声音急促但清晰。
“火不够旺!去找点湿柴,那种带松脂或者味道冲的!”苏老头紧跟着喊道。
宋家人手忙脚乱地将一些气味浓烈的湿树枝,甚至带着刺激性气味的野草扔进火堆。
火苗被压得差点熄灭,冒起浓烈呛人的白烟,这浓烟带着特殊的气味弥漫开来。
看到宋家人的动作,旁边一些勉强点着火堆的百姓也如梦初醒,纷纷效仿,混乱地往自己家的火堆里添加湿柴野草,试图制造出更多的浓烟。
一时间,荒野上好几处都冒起了呛人的白烟,或许是这浓烟和持续燃烧的火堆起了作用,或许是野兽也在评估这群两脚兽的数量和防御。
那些绿莹莹的眼睛在黑暗中徘徊了一阵,最终缓缓退去,消失在更深的夜色里。
危机暂时解除,但所有人都惊出了一身冷汗,后怕不已。
这一夜,在潮湿的帐篷里,在篝火的噼啪声和远处隐约的兽吼中,无人能够安眠。
守夜的男人眼睛熬得通红,神经始终紧绷。
太平村的野物多这个信息,以一种极其惊悚的方式,提前给宋家人来了个下马威。
第三天和第四天的旅程,是在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中进行的。
众人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罢工,脚底板磨出的血泡破了又起,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
太平村这个名字,在极度的疲惫和一路的磨难中,早已失去了任何美好的联想,只剩下无尽的沉重。
赵氏和吴氏连抱怨的力气都没有了,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
就连对食物充满渴望的陈三罐,都被极度的疲惫感给压了下去。
柳文渊也不再掐算吉卦了,只是拄着他那根破幡,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嘴里喃喃着谁也听不清的话。
环境在悄然变化。
土路两旁的植被渐渐茂密起来,出现了更多的树木和灌木丛。
石头多的信息也开始显现。
路面上的碎石越来越多,大小不一,板车碾过时颠簸得更加厉害,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伴随着众人沉重的喘息声,成了荒野中最单调的背景音。
在这片麻木的跋涉中,并非全无微光,苏老头沿途目光如炬,总能发现一些有用的草药。
宋安宇也像个沉默的绘图员,默默的在脑海中记录着道路方向,河流走向,山形地貌,
为未来可能的建设积累数据。
柳文渊指着远处一片山坳,又开始念叨什么“山环水抱,藏风聚气,必是福地”。
这次连赵氏都懒得怼他了,只是翻了个白眼。
第五天的傍晚,夕阳如同一个巨大的咸蛋黄,缓缓沉向西边的山峦,晚霞将天边染成一片凄艳的橙红。
翻过一个长满低矮灌木,异常费力的长土坡后,走在最前面的宋老头猛地停下了脚步。
他佝偻着腰,手扶着板车辕,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喘着气。
他抬起手指向土坡下方,手臂因为脱力和激动而微微颤抖,嘶哑的声音像是破旧的风箱。
“看…看前面…有…有炊烟…那边…界碑…”
疲惫到快失去知觉的宋家众人,如同被注入了最后一剂强心针。
他们猛地抬起头,顺着宋老头颤抖的手指望去,土坡之下,是一片地势相对平缓的谷地。
谷地里散落着大片明显开垦得极其粗糙,夹杂着无数石块和顽强杂草的荒地。
在荒地的尽头,依着一片稀疏但茂密的林子边缘,稀稀拉拉地分布着十几处低矮破旧的茅草屋。
几缕细弱得仿佛随时会断掉的灰白色炊烟,从其中几间茅屋的顶上袅袅升起,在晚风中飘散。
就在离他们最近的一片荒地的边缘,一块半截埋在土里,字迹有些模糊不清,上面布满青苔的灰褐色石碑,歪歪斜斜地立在那里。
夕阳的余晖恰好落在石碑上,勉强照亮了上面两个被岁月和风雨侵蚀得难以辨认,却足以让所有人心脏骤停的三个大字。
太平村。
没有欢呼,没有雀跃。
只有一片死寂的沉默。
众人望着那片破败又荒凉,像被世界遗忘的太平之地。
望着那几缕象征人烟的,却更显萧索的炊烟。
望着那如同墓碑般矗立的界碑。
一路上的疲惫,所有的苦难在这一刻汹涌回潮,几乎要将他们淹没。
板车沉重的吱呀声终于彻底停歇,只剩下荒野的风,吹过荒草和石碑,发出呜呜的声响。
仿佛是在为这支历尽万般艰辛,吃尽万般苦头而抵达家园的队伍,奏响一曲苍凉的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