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悦来客栈就已经有一片又一片的忙碌声响。
空气里带着清晨的凉意,却驱不散笼罩在宋家人心头的沉重。
昨日打听来的消息,他们睡了一晚还是没调节过来。
赵氏一边捆扎着行李,一边嘴里还在碎碎念:“太平村听着就晦气,周正那老小子,真是坑人不浅!”
吴氏也在旁边帮腔,声音里带着疲惫的怨气。
其余人沉默地检查着四辆板车,得益于穿越一家人的奇思妙想。
在板车上方都搭着简陋却实用的竹木框架,蒙着厚厚的油布,既能遮阳也能挡雨。
一路上省了不少的日晒之苦。
就是推车的人比较累点。
板车上堆放的行李看起来依旧不少,但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清楚,真正重要的东西早就收进了空间。
剩下的多是铺盖卷,锅碗瓢盆,以及一些体积大但分量轻用来掩人耳目的杂物。
饶是如此,连续推车上路,对体力的消耗也是巨大的。
“行了!都打起精神来!”宋老头一声低喝,浑浊的目光扫过众人,“太平村再不好,那也是咱家往后扎根的地界!是龙是虫,到了地头再说!收拾利索,上路!”
随着宋老头一声令下,四辆带着遮阳雨棚的板车再次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碾过客栈后院的土地。
汇入临安城西门外,那永远川流不息的人流中。
道路两旁和他们一样推着板车,或是挑着担子,扶老携幼的百姓络绎不绝。
有的满面风霜继续南行,有的则是像宋家一样,带着官府文书,奔向临安府下辖的各个安置点。
人挨着人,车挤着车。
空气里弥漫着尘土的味道。
宋家人推着四辆板车,夹杂在缓慢挪动的人流里。
宋安沐回望渐渐远去的临安城墙,心里没有多少留恋,只有一种终于离开暂歇点的茫然。
宋安宇像个小雷达,默默观察着周围的人群和地形。
苏明华对丈夫说:“路上这么多人盯着,咱们的水得省着点用了。”
她指的是灵泉水。
宋瑞峰沉重地点点头。
灵泉水虽好,但每日能饮用的量不能过多,且必须在绝对无人的时候才能进入空间里取用。
如今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他们也不敢随意进出空间。
出了城,宽阔的官道很快变成了尘土飞扬的土路,白晃晃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远处的景物在热浪中扭曲变形。
车轮碾过干燥松软的浮土,扬起漫天黄尘,无孔不入。
灰尘糊在脸上,钻进鼻孔,呛得人直咳嗽,连嘴里都是沙沙的颗粒感。
“快!把口罩戴上!”宋安沐赶紧提醒家人。
之前担心路上染病,用多层细棉布做的简易口罩,此时正好派上了用场。
众人连忙用布条蒙住口鼻,虽然闷热,但总算隔绝了大部分尘土,呼吸顺畅了些。
反观其他百姓,没有口罩的只能用袖子死死掩住口鼻,或者用早已灰扑扑的头巾勉强包着脸部。
他们在黄尘中艰难前行,官道上的咳嗽声此起彼伏。
道路艰难。
然而,干渴才是真正的恶魔。
众人携带的水消耗得飞快。
喉咙里跟着火似的干得发疼,嘴唇裂开一道道口子,渗出点点血丝。
汗水不停地淌下,浸透粗布衣裳,黏腻地贴在身上,又被热浪烤干,留下一圈圈白色的盐渍。
推车的男人们手臂上的肌肉贲张,青筋凸起,汗水顺着下巴滴落在滚烫的土地上,瞬间就消失不见。
每一步都沉重无比,板车仿佛有千斤重。
途中偶遇的小溪,要么只剩下浑浊的泥汤,要么早已干涸见底。
苏老头凭借经验,带着陈三罐在路旁背阴处寻找湿润的植物根部,或者收集某些阔叶上残留的可怜露滴。
这点水分,对于一大群干渴的人来说,简直是杯水车薪。
许多百姓没有苏老头辨识这些的本事,只能徒劳地舔着干裂的嘴唇,不停地咽着口水。
揪下路边看起来没毒的叶子塞进嘴里使劲嚼着,试图榨出一点点苦涩的汁液来缓解喉咙的灼烧感。
路旁稀疏的树荫下,挤满了疲惫不堪,停下来歇脚的百姓,他们个个大汗淋漓,沉默地扇着风。
陈三罐渴得眼睛发绿,看着苏老头挖出的那点湿泥巴似的茅根,实在忍不住,趁着众人不注意,偷偷把叶子给塞进嘴里嚼了。
那清凉甘苦的汁水瞬间滋润了干涸的喉咙,让他舒服得差点哼出来。
然而好景不长。
没过半个时辰,他就觉得肚子隐隐作痛,肠子咕噜噜乱叫。
“哎哟…哎哟…”他捂着肚子,脸色发白,额头上冒出冷汗。
苏老头一看就明白了,又好气又好笑:“让你贪嘴!那叶子是能吃的吗?当是青菜呢?”
说完苏老头赶紧给他找了些能止泻的草药吃。
陈三罐这尝百草没尝到好吃的,反而尝到了苦头,成了众人疲惫旅途中的一点黑色幽默。
虽然他自己笑不出来。
孙氏本就体弱,在烈日和干渴的双重煎熬下,脸色越来越白,脚步虚浮,眼前阵阵发黑。
苏明华赶紧扶她到板车边阴凉处坐下,用珍贵的清水浸湿布巾敷在她额头,又熟练地掐按她手上的穴位。
短暂的休整不仅没能缓解疲惫,反而让等待的人更加焦灼。
赵氏看着日头,又看看前方望不见尽头的黄土路,急得直搓手。
……
第二天下午,天空毫无征兆地阴沉下来。
刚才还炙烤大地的烈日被厚厚的乌云吞噬,狂风平地而起,卷起比之前更猛烈的沙尘,打得人脸颊生疼。
空气闷热得让人窒息,像被一块湿热的布捂住了口鼻。
“要下大雨了!快把车棚的边角都扎紧!”宋瑞峰大声喊道。
众人井然有序地加固板车上油布棚子的边角,用麻绳紧紧绑在车架上。
刚弄好没多久,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砸了下来,瞬间连成了线,变成了倾盆暴雨!
天地间一片白茫茫的水幕,能见度急剧下降,土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烂泥塘。
宋老头大声指挥着:“都躲到车棚底下去!”
四辆板车的油布棚子,成了荒野中唯一的庇护所,大人和孩子全都拼命的往车棚底下挤。
空间狭小,人挨着人,伸个手都困难,雨水疯狂地敲打着油布棚顶,发出噼里啪啦的嘭嘭声。
油布虽然防水,但在如此狂暴的雨势下,边缘连接处和车棚的缝隙处,开始有雨水顽强地渗漏进来。
冰冷的雨水滴在头上和脖子里,激得人一哆嗦。
更糟糕的是,泥泞的道路让车轮深深陷入,每前进一步都需要几人喊着号子,使出吃奶的力气去推去抬。
泥浆飞溅,糊满了裤腿和鞋子。
车棚底下拥挤不堪,空气混浊闷热,混合着汗味,湿衣服的霉味和泥土的腥气。
孩子们被这阵势吓坏了,白露小声啜泣着,元冬元序也紧紧抓着母亲的衣角。
赵氏狼狈地擦着脸上溅到的泥水抱怨:“这该死的雨!这该死的路!还有那该死的太平村!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柳文渊捋着湿漉漉的稀疏胡子,试图继续维持高人风范,掐指念叨:“此乃…呃…涤荡污浊,焕然新生之象!雨过必天晴,否极泰来!泰来!”
一阵狂风卷着雨水从侧面灌进来,浇了他一头一脸,引得陈三罐忍不住爆笑出声。
虽然某人的肚子还在疼着。
路上的其他人,可没有宋家这样的移动堡垒,在暴雨的突袭之下,荒野中一片混乱。
没有遮雨工具的,只能惊叫着在雨中拼命奔跑,徒劳地寻找着能避雨的岩石或凹地。
有些人慌不择路地跑到树下躲雨,树冠在狂风骤雨中疯狂摇摆,提供的遮蔽极其有限。
冰冷的雨水依旧无情地浇透他们全身,更别提在树下躲避,还伴随着会被雷击的危险。
一些带着简陋斗笠或披着破旧蓑衣的,也很快被这瓢泼大雨打得形同虚设,雨水顺着缝隙流进去,浑身湿透,冻得瑟瑟发抖。
孩童的哭喊,大人的呼喝,在泥地里滑倒的痛呼,混杂在震耳的雨声中,场面一片狼藉。
相比之下,能挤在车棚下,哪怕拥挤渗漏,也已是难得的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