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身的第一眼就看到了外甥,见他脸色苍白需人搀扶,段震霆眉头紧锁,向前急迈两步,沉声道:“逸儿!伤得如此重?”
“舅舅,我…”萧钰逸刚一开口,试图表示无碍。
“坐下说话!”段震霆不容分说地打断了他,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脸上却满是关切与急迫,“伤成这样还逞强!快坐稳了!”
萧钰逸只得将话咽了回去,在王校尉的帮助下坐稳,微微喘息了一下后,才抱拳道:“舅舅,让您担忧了,箭伤虽严重,但幸得途中一位懂医的苏姓老丈及时救治,止血包扎得当,性命无碍,只是行动尚有些不便。”
他语速不快,字字清晰:“当地最大的盐枭,诨号过江龙,其势已成疥癣之疾,远超先前预估,更棘手者是此人并非单打独斗,已与州府一位姓曹的盐铁判官勾连成奸,蛇鼠一窝,最令人心忧的是…”
萧钰逸顿了一下,目光沉凝:“在过江龙一处隐秘货栈附近,我们发现了疑似军中制式三棱透甲弩箭的箭镞残留,此等利器,绝非寻常盐枭所能持有。”
段震霆的眉头骤然拧紧,眼中厉色一闪:“军中弩箭?”
“正是。”萧钰逸点头,继续道,“我等伪装成行商试图追踪弩箭的来源,潜入青石镇外一处可疑山谷,不料对方极其警觉狡诈,早已设下埋伏,我们一入谷,劲弩攒射便至,箭雨如蝗意在灭口,甥儿一时不慎,被一支弩箭射中腹部。”
他语气依旧平淡,但段震霆放在书案上的手已悄然握紧。
“他们训练有素,进退有据,绝非乌合之众,我们拼死杀出重围,寻了一处隐蔽山洞,由随行懂些医术的弟兄草草处理了伤处。”
萧钰逸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我恐对方转移太快,待伤口稍稳后,便留下两人看顾伤员,我与王校尉带其余几人,趁夜色再次摸回山谷附近探查。”
“果然!”萧钰逸眼中寒光一闪,“对方虽大部撤离,却留了小股精锐死士在谷口及周边巡逻警戒,我们刚接近,便被其暗哨发现,对方悍不畏死凶悍异常,全然是搏命的打法!”
“那帮龟孙子!”王校尉在一旁听得,猛然一拳砸在自己大腿上,脸上肌肉剧烈抽动,眼中是刻骨的愤怒与后怕,“全是不要命的疯子!下手狠辣招招致命!我们带去的弟兄…折损殆尽啊将军!”
他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悲愤。
萧钰逸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混战中,甥儿腿部又被流矢所伤,王校尉也挂了彩,眼见弟兄们一个个倒下,对方人数虽少却死战不退,更有增援闻讯赶来,我们仅以身免拼死突围,却仍被数名死士紧追不舍,如附骨之疽。”
他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疲惫与艰涩:“彼时甥儿与王校尉皆已力竭带伤,失血甚多,尤其是甥儿,意识已有些模糊,只能被王校尉背着逃入一片密林深处,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眼看就要难以脱身,命悬一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王校尉接口,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也顾不上插话的礼数了,“我们撞见了三个人!就是礼部主事周正的仆从胖虎,还有南迁百姓一家宋姓队伍的二子宋金秋和一个叫陈三罐的黑瘦汉子!胖虎那小子说是心里憋闷进林子散心,另外两人陪着他,没想到正撞上我们被追杀!”
萧钰逸微微颔首,接着道:“那陈三罐反应极快,二话不说扬手就撒出一把不知名的药粉!粉末无色无味,追得最近的两个死士吸入之后软倒在地人事不省,剩下的死士见状惊疑不定,一时不敢上前,陈三罐又撒了一把药粉,趁着这片刻的阻滞,胖虎和宋金秋上前将我们架起迅速撤离。”
“他们把我们带到了队伍落脚地,”王校尉补充道,“那里离官道有点距离,还算隐蔽,那位懂医的苏大夫就是宋家的,他给我们清洗伤口,重新上药包扎,宋家三兄弟和三罐兄则说去附近寻些止血的草药。”
萧钰逸的声音带着冷厉:“他们寻药途中,竟又撞见了在附近搜索的死士!听说陈三罐事先给了宋家兄弟一些强力迷药,他们也是胆大心细,趁那些人不备将药粉撒出,竟一举将全部死士都尽数药倒!据陈三罐说,那药效猛烈,中者至少昏睡三日。”
王校尉眼中精光一闪,接口道:“将军,这可是重要人证!末将当时虽也伤得不轻,但脑子还算清醒,立刻用暗号联络上还留在山洞里的两名弟兄,让他们火速赶到树林,将那些被药倒的死士带走,先行押回临安。
我们本欲也立即启程,但世子伤势实在太重,加上宋家人极为热忱,苏大夫坚持要再观察几日,他们家的老爷子也发话说救人救到底,荒郊野外不能丢下我们不管,我们推辞不过,世子也着实需要有大夫看着,便一起同行。”
“我们跟着队伍走了数日后,收到受伤的弟兄来信,信上说他们潜回青石镇附近打探时,过江龙与其巢穴早已人去楼空,所有重要的痕迹尽数销毁,线索彻底中断。”
萧钰逸接口道,语气平静,但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无奈:“我们跟着宋家队伍走了不过两日,就在官道上遇上了麻烦!靖王府的兵打着缉拿江洋大盗的幌子,在路上设了卡口盘查过往行人。
那些人查得极严,尤其是像我们这样青壮男子带伤的,更是重点关照对象,宋家人急智百出,他们想了个不太体面的障眼法…”
他顿了顿,显然不愿细说那不太体面的法子是什么。
王校尉干咳了一声,试图岔开这让他老脸微红的话题:“总之,我们用了那个方法成功躲过了盘查。”
“嗯,是这样,咳…”萧钰逸的声音恢复清冷,却带着冰冷的锋锐,“我们又走了数日后,收到受伤弟兄来信,信上说他们潜回青石镇附近打探时,过江龙与其巢穴早已人去楼空,所有重要的痕迹尽数销毁,线索彻底中断,对方行事之周密狠辣,绝非寻常地方官员或盐枭所能为。”
他抬眼,目光如冷电般射向段震霆:“舅舅,虽然现场痕迹被毁,但种种迹象已昭然若揭,能与州府判官勾结如此之深,能豢养那般训练有素,悍不畏死的精锐死士,能让军中制式劲弩流出。
且在我等遇险后,反应如此迅速,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调动地方兵马设卡盘查,这背后的能量与手笔,除了靖王之外,甥儿实在想不出第二人!
如今,虽然青石镇的线索断了,但秘密押解回来的那些死士,便是我们手中能直指靖王的活口!撬开他们的嘴,拿到铁证,便是当务之急!”
听完两人的述说,段震霆没有说话,他的脸色在灯光下愈发阴沉,如同暴风雨前的阴云。
就在这时。
“咕噜噜——咕噜噜——”
一阵响亮的腹鸣声突兀地打破了书房的沉重寂静。
王校尉那张粗犷光滑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他尴尬地伸手捂住肚子。
段震霆如电般的目光猛地刺向他,带着一丝被打断思路的不悦。
王校尉头皮一麻,正要告罪,却见将军不耐地挥了下手,对着门外沉声道:“取些肉脯面饼来。”
门口侍立的亲卫应声而去,片刻便端来一个托盘,上面放着几块酱色肉干和几张冷硬的杂粮面饼。
王校尉如蒙大赦,嘿嘿干笑两声,也不客气,抓起一块肉干就狠狠撕咬起来,油光立时糊了满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