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理!”陈三罐一拍大腿,小刀在裤子上划出道口子。
他浑不在意地从篮底翻出个细长的物件:“看,这是我昨儿刻的痒痒挠!”
宋安沐接过来往背上试了试,突然僵住:“三罐叔,这上头怎么还有毛刺...哎哟!”
她手一抖,痒痒挠掉在宋安宇脚边,他捡起来浅试了一下,然后露出了同样的龇牙咧嘴。
“造孽哦!”赵氏终于忍不住了:“陈三罐你别整这些有的没的了,就没见你靠谱过一次。”
正闹着,房间们被敲响,驿卒从未关紧的门缝里探头进来:“几位客官,驿丞让我来问你们要不要订明早的粥?三文钱管饱,小孩半价。”
宋老头还没答话,赵氏先跳起来:“抢钱呢?不定!我们自己有干粮!”
“娘别这样。”苏明华拽她坐下,转头对驿卒笑道:“劳烦回禀驿丞,我们自带了粮食。”
等驿卒走了,赵氏还在生闷气,苏明华跟她讲其中的道道:“娘,这里可不是村里的大集,要是得罪了驿丞或驿卒,小心他们涨房钱。”
“哼我能不知道,但我还是觉得气!没见过这么会搜刮钱的驿站!”赵氏气归气,到底也没再说别的。
油灯渐渐暗下来,宋安沐觉得眼皮发沉,她靠在苏明华肩上,迷迷糊糊看见陈三罐就着最后一点灯光刻竹根,飞起的木屑在光柱里打着转。
宋瑞峰和苏老头低声商量着什么,炭笔在纸上沙沙作响,不知谁打了个哈欠,像传染似的,接二连三的哈欠声在屋里响起。
“都睡吧。”宋老头吸了一口烟:“明日看天气情况再定要走要留。”
众人纷纷应了声,然后三三两两的结伴出门,往各自睡的房间走去。
马棚里的泥腥味混着马粪味钻进鼻孔,赵氏拽着宋老头的袖子往深处挪了两步。
拴在柱子上的老马打了个响鼻,尾巴扫过草料堆时带起细碎的干草屑。
赵氏压低嗓子的时候总爱攥紧衣角:“三十文一间的通铺,三间就得九十文,烧热水还得另算,这驿站比县太爷还黑心!”
宋老头摸出烟杆在掌心磕了磕,烟锅里的火星子溅到干草上,被他抬脚碾灭了。
“上一个驿站咱们也赚了不少,而且......”马棚外忽地传来驿卒搬水桶的哐当声,他下面要说的话卡住了。
“要死啊!”赵氏吓得揪住老伴的后衣摆,等动静远了才松开手:“你当钱是大风刮来的?南边还有八百里地要走呢!”
她踮脚往马槽上头张望,瞧见大通铺的纸窗上映着元冬追元序的影子,两个小子正绕着床铺疯跑。
老头子的烟杆轻轻敲在木桩上:“老大今早不是说了?等雨停了就带安宇去林子里寻皂角树,安沐那丫头琢磨出新花样的草编,明华......”
他说到这儿突然顿住,浑浊的眼珠在昏暗中闪了闪:“咱们摆摊的时候,你听见那些行商怎么夸咱家的吃食吗?”
赵氏刚要反驳,喉咙里突然卡了半声呜咽,马棚顶漏下的光亮正巧照在她发髻的簪子上。
这是安沐用竹子给做的,她别过脸去扯腰间的荷包,铜板相撞的脆响混着草料簌簌声:“我就是他们兄弟几个往后会因为钱财的事分心。”
“怕个卵!”宋老头突然拔高的声音惊得老马抬了下蹄子。
他连忙压低嗓子:“老二媳妇今早帮着烙饼,手上烫出泡都没吭声,老三媳妇性子一向软和,老二老三也都敬重着他们大哥。”
他用烟杆头戳了戳老伴的胳膊:“你当谁都像王家那几个败家子?”
草料堆后头突然蹿过只野猫,赵氏拍着心口退了两步,绣花鞋踩进半干的马尿里。
她甩着脚骂了句晦气,抬头时正对上老头子映着光的脸。
那张被北风割出沟壑的老脸上,每条皱纹都在抽动:“等到了南边,老大是掌舵的,老二撑帆,老三管锚,他们兄弟三个。”
宋老头的烟杆在空中划了道弧线:“拧成股麻绳才挣得开活路。”
马棚外传来吴氏喊两个儿子睡觉的吆喝,赵氏捏了捏荷包里的碎银角子。
这是老大媳妇塞给她的私房钱,她藏在最里层的夹缝里,连老头子都没告诉。
月光掠过她发间的簪子,在泥地上投出细长的影。
“回吧。”她突然转身往外走,裙摆扫过沾着马粪的干草:“待会儿我找老二老三家的,你管好那两个愣头青,一定要好好敲打敲打他们。”
甲字五号房里,孙氏正给女儿擦第三遍冷汗,小丫头烧得通红的脸陷在粗布枕里。
吴氏盘腿坐在对面床上,借着油灯修补元冬扯破的裤腿,四个木床板拼成的大通铺占了半间屋,元序四仰八叉地睡在靠墙位置,口水把草枕洇湿了一片。
赵氏推门进来时,油灯芯正好爆了个灯花,吴氏咬断线头抬眼:“娘你去干嘛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把针线收了。”赵氏踢掉沾了马尿的鞋,光脚踩上吱呀作响的木板床。
孙氏慌忙要起身,被她按着肩膀坐回去:“白露还烧着?”
“苏伯给的药灌下去两刻钟了。”孙氏摸着女儿滚烫的额头。
“安沐方才送来个竹编的小风车,说摆在枕边能散病气。”她指了指床头旋转的竹片,削薄的篾条在穿堂风里转出细碎的影。
赵氏从怀里摸出油纸包,三层粗麻布裹着几块冰糖:“化在水里给孩子喂了。”
她看着孙氏颤抖的手,突然补了句:“老大媳妇给的。”
吴氏捏着针的手顿了顿,油灯把她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像只振翅的蛾:“要说大嫂是真能耐,做的吃食一个比一个好吃。”
“卖的也好。”赵氏接过话,她从枕下抽出个蓝布包袱。
里头整整齐齐码着二十个铜钱串子,最底下压着苏明华绣的缠枝莲荷包。
“这路上要是没你们大哥一家,我们可能还住不上这驿站。”
她抖开包袱的动作太急,两枚铜板滚到床缝里,孙氏弯腰去捡,发梢扫过床沿挂着的草编蚂蚱。
这是宋安沐编给元序的,她捏着沾了灰的铜钱,声音轻得像在哄女儿睡觉:“是,白露的病也是苏伯给看的,而且还一分钱没收,他说都是一家人,不收这个钱。”
“就你会说!”吴氏把针往布里一扎:“昨儿谁把最后半块饼塞给安沐的?当我不长眼呢?”
她嗓门没收住,元序在梦里抽了下腿,三个妇人同时屏住呼吸,等小孩的鼾声重新响起才松了肩膀。
赵氏把铜钱串子一个个排开,叮叮当当的脆响混着窗外的蟋蟀声。
“等到了南边,”她枯瘦的手指划过钱串:“你们妯娌三个......”
她突然抓起吴氏的手按在铜钱上:“明华做饭的手艺,安沐的手工技艺,再加上你学习的劲——”
吴氏像被火烫了似的缩回手,腕上的竹手镯撞在床板上,这是昨天安沐给她的。
当时她说“先给二婶一个竹手镯,等我赚大钱了,再给换个银手镯”。
“娘这话说的!”她扯过元冬的破裤子继续缝,针脚却乱了:“要不是大嫂和安沐,咱们现在指不定在哪喝西北风呢。”
孙氏把化开的糖水喂进白露嘴里,她低低的笑了一声:“娘您放心,我们以后一定以大嫂为马是詹。”
马棚方向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响,油灯快要烧到底了,赵氏吹灭灯芯前,最后看了眼床头转个不停的竹风车。
月光从破窗纸漏进来,把草编蚂蚱的影子投在钱串子上,晃晃悠悠像要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