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三罐悻悻地缩回去,继续推他的板车,山道两旁的野草和他一样都蔫头耷脑的。
觉得口有点渴了,他正要去拿竹筒喝水,忽然觉得后颈一凉,抬头望去,不知何时聚起的灰云正蚕食着蓝天。
宋瑞峰眯眼望向云脚:“看着要变天了,大家赶紧走!”
说完他手上青筋暴起,一个箭步把板车推得飞快,车辕上挂着的竹筒撞出急促的脆响,像是催命的更鼓。
众人也慌忙的跟着跑起来,陈三罐呼哧哈哧的,汗珠子顺着下巴滴在车把上:“宋老哥,慢些...哎哟我的亲娘哎……这车轴都要磨出火星子了!”
话音刚落,豆大的雨点就砸在吴氏头顶的蓝布巾上,她焦急的喊到:“当家的!快拿帐篷把粮袋盖起来!”
整个队伍霎时乱作一团,赵氏第一时间扑向装着寿星公的匣子,然后紧紧的抱在怀里,宋金秋和宋青阳在手忙脚乱地扯帐篷。
吴氏扯着嗓子喊两个小子别乱跑,被雨水糊了满脸,孙氏抱着白露急得团团转。
“接着!”宋瑞峰把竹席甩飞起来,陈三罐险险接住,手一抖往粮袋上盖。
这汉子被雨浇得睁不开眼,嘴里还在念叨:“苏大夫您那药草可捂严实了,去年我在镇上见着发霉的柴胡。”
苏老头此刻正撅着屁股往板车底下塞药篓,闻言气得胡子直颤:“老夫采药时你还在穿开裆裤呢!”
话说了没几句,就被灌了满嘴的雨水,呛得他直咳嗽,最后四辆板车围成个歪歪扭扭的圈,十几号人托举着帐篷缩在中间。
陈三罐不知从哪摘了荷叶顶在头上,雨水在他脚边汇成小溪:“若是把那寿星公给卖了,咱们就能坐上带篷的马车,就不怕雨淋了。”
“就你话多!”赵氏一巴掌拍掉他头上的荷叶,雨水立刻浇了他满脸。
宋安沐盯着帐篷上鼓起的水包,突然伸手戳破一个,苏明华把最后块帐篷盖在板车上。
扭头刚好看见女儿的动作,不由笑出声来:“这丫头,什么时候都能找到好玩的。”
孙氏搂着瑟瑟发抖的白露念叨:“老天爷可算是开眼了,咱们这地界都旱了有两年多。”
“开个屁的眼!”吴氏拧着衣角的水:“这节骨眼上下雨,咱们赶路的可就遭殃了,路一湿板车就更难推了,这不是给咱们找麻烦吗?”
雨越下越大,帐篷开始漏水,几个男人不得不轮流用手托着漏雨的地方。
陈三罐缩在最边上,半个肩膀都淋湿了,但他也不敢抱怨,生怕宋家人嫌他烦。
这场雨来得急去得也快,云缝里漏下的阳光把湿漉漉的竹叶照得翡翠似的。
众人从湿透的帐篷里钻出来,个个活像落汤鸡,宋瑞峰甩了甩头发上的水。
他看向天边翻滚的乌云皱眉:“爹,得抓紧赶路,您看那云头沉得压山,怕是还有场大雨。”
宋老头还没应声,陈三罐瘫坐在泥地里哼哼:“还走!我这腿肚子都转筋了。”
“折了也得走!”赵氏拧着衣摆瞪他:“没听老大说还有大雨吗?你想睡在水洼子里喂山蚊子?起来推车去!”
老太太自己倒是利索,把寿星公摸出来对着天空看了看,确定没受潮才放回匣子继续抱着。
队伍重新挪动时,元冬突然指着路边的水洼喊到:“鱼!有鱼在游!”
果然有几尾手指长的鲫鱼顺着雨水冲进浅坑,正慌张地甩着尾巴。
小娃娃们要去捞,被各自的娘亲拽住:“等会儿驿站要是没饭吃,咱们连泥鳅都捞不着。”
这话让陈三罐来了精神,他推车推得呼哧带喘还不忘接茬:“驿站后厨我熟!上回见他们腌的酸笋......”
宋金秋打断了他吹牛的话:“得了吧,就你还熟,估计没进过几次后厨吧。”
在众人哄笑声中,吴氏指着前方喊:“瞧见驿站的旗杆了!”
那杆褪色的青旗在风里抖得像片烂菜叶,可对这群淋成落汤鸡的人来说简直比龙旗还金贵。
白露已经趴在孙氏肩头睡着了,小手里还攥着半截泡发的杂粮饼,宋青阳的草鞋底掉了半只,走起来啪嗒啪嗒响。
最后半里路走得格外艰难,陈三罐推的板车轱辘陷进泥坑,他龇牙咧嘴地喊:“苏大夫快来搭把手!您这药草比石磨还沉!”
苏老头假装没听见,倒是宋安宇和宋安沐跑去帮着推车,三个脑袋顶在一起使劲时,陈三罐突然嘀咕:“丫头,下回雕个推车的老黄牛,我帮你卖。”
“先管好您那嘴吧!”宋安沐抹了把脸上的泥水,和弟弟一起把板车推出泥坑。
前头宋瑞峰回头望了眼阴沉沉的天色,扯着嗓子喊:“加把劲!就快到了!”
众人紧赶慢赶冲进驿站大门时,陈三罐刚把板车推进马棚,驿站的砖墙就被雨点子砸得噼啪作响。
驿站大堂里挤满了躲雨的行商,六个驿卒忙得脚不沾地,宋老头把烟杆别在腰后,拉着赵氏挤到柜台前。
驿丞杵在柜台后头拨算盘,眼皮都不抬:“一间通铺三十文,要热水另加五文。”
“三十文!你们这是抢钱哩!先前的驿站一间通铺才十五文!”赵氏攥着钱袋的手直发抖。
“要住就交钱,不住趁早挪地方。”新过来的驿卒长得像根竹竿,胳膊肘往外赶人似的挥着:后头还有三队人等着住店呢!”
正闹腾着,外头排队的人群骚动起来,有个汉子直接往门里挤,驿卒抄起门闩就骂:“挤什么挤!再挤全滚出去!”
苏明华把湿透的袖口拧出水来:“娘,白露都烧起来了。”
这话比什么都管用,赵氏数铜钱的手虽然抖得像筛糠,到底还是排出九十文钱。
柜台后头伸出只长满老茧的手,唰地把钱扫进抽屉,竹竿驿卒甩过来两块木牌:“二楼甲字三号四号五号,被褥在墙角木箱里自己拿,要热水去后厨找王婆。”
宋青阳刚要弯腰搬行李,白露突然哭了起来,小丫头被雨淋得打蔫,这会儿倒是哭得中气十足。
苏老头从药箱里摸出个油纸包,掰了块糖渍姜片塞进孩子嘴里:“寒气入体,得喝姜汤才行。”
“姜汤三文钱一碗。”柜台后头冷不丁冒出一句。
赵氏正蹲着拿行李,闻言差点把绳结扯成死疙瘩,老太太腾地站起来,沾着泥的布鞋在青砖地上踩出个湿脚印:“你们这是抢钱呢?烧个热水要五文,姜汤还要另算?”
“娘,要不我去灶房借个锅?”苏明华把湿漉漉的头发往后拢了拢。
她现代当街道办主任练出来的和气笑容还没褪干净,说话时下意识往前迈了半步,正挡住要往柜台扑的赵氏。
宋安宇蹲在竹筐旁翻找行李,突然举起个豁口的陶罐:“奶奶,咱们带姜了。”
他手指灵活地转着陶罐,里头晒干的姜片撞得哗啦响:“三婶,你带白露去换衣裳,我去煮姜汤。”
“煮什么煮!”赵氏一巴掌拍在孙氏后背,震得白露嘴里的姜片差点掉出来:“都给我上楼挤着去,谁要敢乱花一文钱——”
“阿嚏!”
吴氏这个喷嚏打得惊天动地,鼻涕泡都喷到了儿子元冬的脸上。
八岁男娃哇地哭出声,被他爹宋金秋拎着后脖领子往楼梯口拖:“嚎什么嚎!再嚎把你扔雨地里!”
大堂里顿时乱作一团,宋安沐趁乱扯了扯苏明华的袖子,母女俩抬着装锅的竹筐往灶房溜。
经过柜台时,苏明华顺手把最后一块杂粮饼塞给驿卒:“大哥行个方便,我们就借个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