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安沐用竹签蘸了点往酒壶上一抹,暗红斑纹透出玛瑙似的色泽,赵氏举着竹筒灯过来瞧。
她的手有点微微发抖,灯油晃出个小小的漩涡:“这之前还只是个普通的竹根疙瘩,经了安沐的手一刻,倒比庙里供的还鲜活了!”
陈三罐把蒸饼渣舔干净,抻着脖子往酒壶上那道紫红斑纹哈气:“苏大夫说紫草汁染布会掉色,没想到抹在竹子上竟像窑里烧出来的釉。”
两人惊奇的看着宋安沐手里的雕像,在昏黄的光晕下,寿星公的醉眼仿佛眨了眨。
“成了!”远处传来几声欢呼声,宋安宇从板车底下钻出来,沾了满头的竹屑。
几个男人合力推车试手,改良过的车轴咯吱响了两声,竟比原先顺滑许多。
苏明华伸手摸了摸缠丝线的车辕,解下自己的头巾塞进榫卯缝:“这里还要再垫些才好。”
全员的手工大业都完成了,赵氏把新编的竹席铺在板车上,篾条的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车辕上挂满了药草竹筒,苏老头正挨个往里头塞配好的凉茶料,宋老头敲了敲板车:“明日启程,每人随身带个竹水壶。”
大家回应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宋安沐将竹雕收进垫着软草的竹匣,起身准备去睡觉。
在浮动着竹香的夜色里,赵氏轻轻吹灭了最后一盏竹筒灯,整个营地瞬间陷入黑暗。
林间的鸟雀叽叽喳喳叫成一片,宋安沐揉了揉眼睛,从竹席上爬起来,发现母亲苏明华已经在收拾被褥了。
“赶紧的,把席子卷起来。”苏明华动作麻利地把被褥捆成卷:“你爹和你弟已经去溪边打水了。”
宋安沐应了一声,赶紧把垫在身下的竹席卷好,抱着竹匣刚要钻出帐篷,却被苏明华一把拉了回去。
她给女儿整理着头发:“把你雕的那些小玩意儿收好了,路上颠簸可别给磕坏了。”
“好。”整理完头发的宋安沐出了帐篷,她把竹匣塞进板车最稳当的角落。
赵氏已经生起了火,正往铁锅里倒米,吴氏和孙氏一个在切菜,一个在翻找装盐的陶罐。
“安沐,过来搭把手。”看见孙女出来,赵氏朝她招招手:“来把这几个竹筒都装上水,路上咱们渴了喝的。”
宋安沐接过竹筒,看见爷爷和外公在一起检查板车的轮轴,宋老头用块石头敲打着轮子,发出咚咚的闷响。
去提水的俩父子回来了,他们的裤脚都湿了大半,宋安宇一放下水桶就跑去翻他的包袱。
“姐,我昨天捡的那块木头呢,没给我扔了吧?”
宋安沐正忙着往竹筒里灌水,她头也不抬地回答:“没呢,在你包袱底下压着。”
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吃了早饭,野鸡肉粥配咸菜,还有几张烙饼,吃的那个香。
吃完后,男人们开始拆卸帐篷,女人们则收拾锅碗瓢盆,宋金秋和宋青阳把拆下来的帐篷捆好,架在板车上。
陈三罐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手里抓着把野果往嘴里塞:“这果子甜,你们要不要?”
说着就要往赵氏跟前凑,惹的她嫌弃地摆摆手:“去去去,谁要吃你摘的野果,上回吃了你给的酸果,酸得我到现在还牙疼。”
笑嘻嘻的把果子全塞进自己嘴里,陈三罐帮着赵氏把最后几件行李搬上板车。
宋老头开始在喊话:“都麻利的收拾,咱们今日要过平山坡,得早些动身。”
两刻钟后,四辆板车行进在山道上,宋安宇走在最前头,腰间竹水壶随着步子一晃一晃。
他忽然倒退两步凑到姐姐身边问:“昨天你雕的那个寿星公,打算怎么卖?”
宋安沐还没来得及答话,后头赵氏的声音就插了进来:“卖什么卖!那寿星公眉眼带笑的模样多稀罕,等到了南边安顿下来,正好供在堂屋里当镇宅之宝。”
吴氏听到后快走几步上前:“娘说得在理,那寿星公看着就喜庆,供在家里准能保咱家兴旺。”
后边的孙氏点头附和:“是啊,咱们这一路南迁,正需要个吉祥物来镇宅。”
陈三罐却不以为然:“那得多亏啊!安沐这手艺,在县城少说能卖几十两银子,不对,就是卖上百两银子也能出得去手!”
听得赵氏火冒三丈,她瞪起眼睛看过去:“钱钱钱,就知道钱!有些东西是钱能买来的吗?”
“怎么不能?”陈三罐不服气:“有了钱什么买不来?再说了,安沐能雕第一个,就能雕第二个,卖了再雕不就是了?”
赵氏猛地刹住脚步,指着陈三罐鼻子开骂:“你个馋痨鬼懂什么?这第一个最有灵性!供在家里能保佑全家平安!”
“保佑什么啊?”陈三罐满不在意:“要真能保佑,咱们现在还用得着背井离乡地南迁?”
这话可捅了马蜂窝,赵氏气得脸都红了:“好你个陈三罐,吃我家的饭,还敢咒我家不平安?”
“我哪敢啊!”陈三罐连忙摆手:“我就是想说这竹雕卖了能更划算。”
“划算你个头!”赵氏不依不饶:“我看你就是眼红,想从中捞好处!”
“都闭嘴!”宋老头停下脚步,手里的板车往地上一杵,官道上的尘土被震得飞扬起来。
苏老头捋着胡子笑:“安沐的手艺,自然该她自己拿主意。”
几人停了步伐,众人都扭头去看走在最后的宋瑞峰两口子,苏明华正用草绳编遮阳的笠帽,抬头温声道:“孩子的东西,让孩子自己决定吧。”
宋瑞峰也点头赞同:“我们都尊重孩子自己的想法。”
二十多双眼睛又齐刷刷看向宋安沐,她正扯着路边的狗尾巴草玩,突然被他们看着,手里拽着的草茎啪地一下断了。
小丫头眨巴着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她挠挠被日头晒红的鼻尖,突然指着天边喊:“哎你们看那朵云像不像个糖葫芦?”
等众人下意识的抬头,她已经蹿到板车另一侧,扒着车沿嘿嘿笑:“我暂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好,要不...就先按奶奶说的,供起来吧?”
赵氏顿时像斗赢的公鸡,露出得意的神情冲陈三罐哼了一声,还故意晃了晃脑袋,把后者气得腮帮子鼓成蛤蟆。
宋老头用竹棍戳了两下陈三罐的后背:“我看你就是闲得发毛,干脆来推我这辆板车!”
陈三罐哀嚎:“啊……我不想推,我这刚卸完陶器一身轻…”
“不推车你吃什么饭?”宋老头瞪眼:“整天就知道吃和吵吵,干点活累不死你!”
虽然不情愿,但陈三罐到底还是老老实实的接过板车,他倒不是怕宋老头,主要是怕真惹恼了宋家人,以后不给他饭吃。
这一路上,宋家女眷做的饭菜可比他自己弄的好吃多了。
就这样,吵架输了的陈三罐,又悲催的获得一辆板车,他嘴里嘟嘟囔囔的推着车。
官道上的黄土被晒得发白,众人沿着官道继续向南行进,这次宋老头走在最前面,手里拄着根竹棍探路。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日头毒辣了起来,宋青阳往额头上抹了把汗:“爹,歇会儿吧?”
宋老头抬头看了看天,又看了看路:“再走两里地,我看着前面有片树荫,到那儿再歇。”
众人只好继续前行,宋安宇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他小声对姐姐说:“姐,我饿了。”
宋安沐从包袱里摸出个小布包:“给,早上吃剩的烙饼。”
宋安宇伸手刚要接,推上板车的陈三罐还不消停:“什么好吃的?也分我点呗?”
“去去去。”宋安沐把布包塞给弟弟:“就这一点,还不够安宇塞牙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