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皮火车的铁皮外壳被午后的日头晒得发烫,车厢里闷得像口密不透风的蒸笼。
火车在铁轨上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像是一首永不停歇的催眠曲。
林苗的眼皮重得像坠了铅,每一次合上都要费极大的力气才能掀开,可她不敢真的睡过去。
已经两天了。
从踏上这趟开往广州的火车开始,她就没正经合过眼。
硬座硌得人骨头生疼,车厢里混杂着汗味、泡面味和劣质烟草的气息,空气浑浊得让人心烦意乱。
她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回猛地惊醒了,手肘在硬邦邦的木椅扶手上磕得发麻,指尖却像有自己的意识似的,条件反射地往贴身的蓝布口袋里钻。
贴身口袋里那沓用手帕层层裹住的钱,是她费尽心思攒了大半年的全部积蓄,是在这个世界第一次创业的全部底气。
可没过几秒,混沌感又缠了上来,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邻座大叔的鼾声、远处孩子的哭闹,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嗡嗡作响。
“不能睡……”她在心里一遍遍默念,“睡过去了,钱没了怎么办?到了广州,连住的地方都找不到……”
清醒的时候,理智告诉她这样硬撑根本不是办法。
黑眼圈重得像熊猫,嘴唇干裂起皮,整个人虚弱得像一阵风就能吹倒。
再这么熬下去,别说去进货了,恐怕没到广州就先晕过去了。
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更深的困意吞没。
她像个提线木偶,脑袋机械地一点一顿,睫毛上仿佛挂着千斤重的东西,怎么也睁不开。
她不知道,斜前方靠窗的位置,一个穿着花衬衫的男人已经看了她一天一夜。
男人叫老三,是这伙人里负责物色“猎物”的。
他假装翻看着手里的旧报纸,眼角的余光却从没离开过林苗。
他眼神阴鸷,手指在报纸上无意识地摩挲着,视线像毒蛇一样黏在林苗身上。
从昨天下午开始,他就注意到这个女人了。
一个人坐,行李只有一个帆布包,穿着件崭新的蓝的确良衬衫,袖口还没磨出毛边,一看就是新做的;头发用红绳松松挽着,露出的脖颈又细又白,不像乡下常干农活的妇女。
虽然一脸倦容,可眉眼瞧着很周正。
最关键的是,她时不时就摸一下口袋,那紧张兮兮的样子,傻子都能看出不对劲,这八成是带了笔不小的数目,怕是要去南方投亲或者找活计,才把钱看得比命还重。
“肯定带了不少钱。”老三心里笃定,嘴角勾起一抹贪婪的笑。
更妙的是,这两天里,从没见过有人来找她搭话,她自己也没跟任何人说过话,连打水都是趁着人少的时候飞快跑一趟。
落单的,带钱的,还困得快睁不开眼了。
老三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心脏像揣了只兔子,砰砰地撞着胸口。
他不动声色地站起身,报纸随手丢在座位上,用眼神给斜后方两个同伙递了个信号。
三个男人心领神会,陆续起身,跟着他往车厢连接处走去。
一离开众人的视线,老三就按捺不住兴奋,压低声音说:“找到了!就刚才那个女的,落单的,看那样子,兜里指定揣着钱呢!衣服还是新的,绝对是只肥羊!”
他搓着手,眼里闪着光,“我跟了一天一夜,确定她没同伴,而且困得快不行了,正好下手。”
为首的刀疤脸老大“嗯”了一声,透过车厢门的玻璃往林苗的方向瞥了一眼。
午后的阳光照射下,林苗的脸因为疲惫泛着不正常的潮红,长长的睫毛垂着,像只受惊的小鹿。
刀疤脸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连不去,眼神里的龌龊毫不掩饰。
旁边的小个子小弟见状,立刻凑到他耳边,谄媚地说:“老大,这女的看着挺俊,等得手了,先让您好好尝尝鲜,再卖出去也不迟。”
刀疤脸咧嘴一笑,拍了拍小弟的肩膀,眼里满是赞许:“还是你小子懂事。”
他掏出块掉了漆的手表,看了看时间,“下一站还有十分钟,准备动手。”
老三心里更乐了,这趟活儿是他先发现的,到时候分赃,他肯定能拿大头。
说不定还能借着这个机会,在老大面前再升升地位。
临近下一站的站台,火车开始减速,车厢里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有人起身准备下车,有人探头往窗外看。
刀疤脸整理了一下衣襟,率先朝林苗所在的座位走去,老三和小个子紧随其后,分散在附近,假装是无关的乘客。
刀疤脸径直走到林苗身边,见她还在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盹,便故意用胳膊肘轻轻撞了撞她的胳膊,压低声音,装作熟稔的样子:“同志,醒醒,借过一下,我拿点东西。”
林苗被这一下撞得猛地惊醒,混沌的脑子一时没反应过来,茫然地抬头看着眼前的男人。
刀疤脸脸上堆着假笑,眼神却在她身上快速扫过,最后落在她下意识护住口袋的手上。
“你……你谁啊?”林苗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因为缺水而沙哑。
“我就坐你旁边,忘了?”刀疤脸说着,不等林苗反应,就自顾自地坐下,还好心地从包里掏出一个军用水壶,“看你嘴唇都裂了,是不是没水了?我这有水,你喝点?”
水壶递到面前,一股淡淡的异味飘进林苗的鼻子里。她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清醒了大半。
在她穿越过来以前,小时候就听家里的老人说过,以前那些年代有些人贩子会用蒙汗药害人。
眼前这个男人她根本不认识,怎么会突然这么好心?
林苗没那么傻。
她猛地往后缩了缩身子,警惕地看着他:“不用了,我自己有水。”
刀疤脸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如常,把水壶收了回去,语气却沉了下来:“小慧,你跟我闹脾气也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啊。跟我回家,有什么事咱们回家说,行不行?”
“小慧?”林苗皱紧眉头,“你认错人了,我不叫小慧。”
“还装是吧?”刀疤脸突然提高了音量,引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
“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可你也不能一声不吭就跑出来啊?孩子还小呢,你也不能扔下孩子不管啊!家里人都快急疯了!跟我走,现在就跟我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