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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和解

作者:姬山涂灵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母亲看着我流泪的样子,依旧没有说话。她只是默默地从抽屉里拿出几张卫生纸,递到我面前。


    “你不用对不起我。” 母亲的声音响起,平静无波,却像重锤敲在我心上。


    我拿着那几张纸,错愕地看着她。


    这位在我生命中扮演了二十年疏离角色的母亲,此刻才真正地、用一种全新的、带着审视又带着探究的目光,从头到尾地打量着我。她的眼神极其复杂,像是在评估一件自己亲手制作、却许久未曾仔细端详的作品。


    她在看她的儿子。


    她养了二十多年的孩子。


    十八岁那年离家时,那个瘦瘦高高、皮肤暗沉、头发凌乱、眼神暗淡、像棵倔强又脆弱小草的少年。


    现在站在她面前的,皮肤白皙了几个度(被某人按头防晒的成果),头发清爽有型(某人定期押着去修剪),身上的衣服合身得体、衬得人精神利落(全是某人一手包办),眼神里不再是空洞的疏离,而是有了光,有了神采,甚至带着点被爱滋养出来的、不易察觉的骄纵和底气。


    她到底该哀叹自己把孩子养得真的很差,把本该明媚的少年养得那样阴郁沉默?


    还是该高兴……高兴这个孩子,在离开了她之后,遇到了对的人,被小心呵护、精心“饲养”,竟然蜕变成了如今这般……让她都有些不敢认的、鲜活美好的风貌?


    在这种强烈而矛盾的情绪冲击下,这位向来以冷静、克制甚至冷漠著称的母亲,哭了。


    不是嚎啕大哭,而是无声的泪流满面。眼泪顺着她不再年轻却依旧轮廓分明的脸颊滑落,没有抽泣,没有哽咽,只有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人淹没的悲伤和释然交织的洪流。她心里那道用理智、用疏离、用对命运不公的怨恨筑起的高墙,在这一刻,无声地坍塌了一角。


    她的孩子,陈锐,看着母亲突如其来的泪水,整个人都懵了。巨大的震惊和无措让他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他从未见过母亲流泪,甚至从未想过母亲也会流泪。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


    终于,看着母亲无声落泪的样子,看着她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复杂情绪,一股从未有过的勇气和心疼猛地攫住了陈锐。他忘记了忐忑,忘记了害怕,忘记了二十年的隔阂。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向前一步,伸出双臂,将这个给予他生命、却又让他感受不到温暖的源头,紧紧地、笨拙地抱在了怀里!


    他抱住了这股迟来的、沉重的、名为母爱的东西。


    母亲的身体猛地一僵!显然没料到儿子的举动。她愣了几秒,然后,在陈锐紧张得快要窒息时,他感觉到一只微凉、带着薄茧的手,轻轻地、带着试探和一种难以置信的温柔,落在了他的后脑勺上。一下,又一下,像安抚受惊的小动物,像小时候无数次他在心底渴望却从未得到过的抚摸。


    二十年的厚障壁,在这一刻,被一个笨拙的拥抱和一只迟疑的手掌,轰然打通。


    那道横亘在他们母子之间、名为时代悲剧的鸿沟,名为世俗眼光的强迫,此刻,竟奇异地成为了连接他们、让他们共同面对、共同理解甚至共同反抗的最强纽带。


    无声的泪水浸湿了彼此的肩头。陈锐心里无比清晰地知道——母亲默许了。默许了他和林砚的关系。这种默许,不是欢欣鼓舞的接纳,而是带着沉重理解和复杂情感的不再反对。这对他而言,已是天大的恩赐和救赎。


    后来,母亲拉着他说了很多话。问他在学校的情况,问他的学习(甚至提到了考研),问他的生活起居。她的语气依旧不算热络,但没有了往日的冰冷和距离感。她能看出来林砚对他很好,事无巨细。她说:“我一直很聪明,要不然,也不会在根本没人支持我的情况下,自己考上大学,当上老师。我看得出来,那孩子…是真心待你。”


    这扬谈话持续到深夜。当陈锐终于回到自己房间时,林砚差点急疯了,像热锅上的蚂蚁在房间里转圈。看到他红着眼眶进来,林砚立刻冲上前,紧张地小声问:“怎么样?阿姨她…说什么了?”


    陈锐没有回答,只是一下子扑进林砚怀里,紧紧地抱住他,把脸埋在他温暖的颈窝,泪水再次汹涌而出,声音哽咽着,带着劫后余生的巨大感激和爱意:


    “林砚…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似乎遇到林砚以后,他灰暗的人生才被注入了色彩,那些坎坷才被一一抚平,连那看似坚不可摧的家庭壁垒,也出现了温暖的裂缝。


    林砚被他哭得心都揪紧了,只能紧紧抱着他,轻轻拍着他的背,听着他断断续续地讲述刚才发生的一切。当听到陈锐母亲最终的态度时,林砚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又无比温柔的笑容。


    他捧起陈锐泪痕交错的脸,用指腹轻轻擦去他的泪水,眼神深邃而认真:


    “傻瓜…谢我做什么?” 他低下头,额头抵着陈锐的额头,声音温柔而坚定,“锐锐,你要相信,每个人的结局,都是自己努力塑造的。你的坦诚,你的坚持,你对我的爱…还有你对阿姨敞开心扉的勇气…这些,才是真正打动她的东西。我…只是恰好,能陪在你身边,见证和参与你变得越来越好的过程。”


    陈锐看着他深情的眼睛,感受着他话语里的力量,泪水再次决堤,但这次,是幸福的、释然的泪水。


    林砚也红了眼眶,他低头,温柔地吻去陈锐脸上的泪珠,自己的眼泪却控制不住地滑落,滴在两人紧贴的脸颊上。


    这一天,在这个曾经冰冷、如今却开始悄然融化的家里,每个人都流下了泪水。泪水洗去了隔阂,冲垮了心墙,最终汇流成一条温暖而坚韧的河,载着理解、接纳和深沉的爱意,流向充满希望的未来。


    (窗外,城市的灯火在冬夜里温柔地亮着,仿佛也在为这来之不易的和解与新生,无声地祝福。)


    ---


    林砚在我家又住了两天。这家伙嘴上说着“叨扰叔叔阿姨了,去买点年货算是报答”,结果拉着我直奔市里最高档的超市,购物车塞得满满当当,全是进口水果、顶级坚果、高档海鲜礼盒,还有…好几条价格看得我眼皮直跳的烟和两瓶包装奢华到晃眼的酒!


    我拽着他袖子压低声音:“喂!林砚!你够了!买这么多干嘛?还买这么贵的烟酒?我爸抽几块钱一包的都心疼!”


    林砚推着车,一脸“你不懂”的从容微笑:“第一次正式拜访,礼数要周全。叔叔阿姨对我这么好,一点心意。”


    看着他这架势,我严重怀疑他是想提前把“聘礼”塞进我家!偏偏我爸,这位和我有着惊人相似“迟钝”属性的男人(这事还是林砚后来悄悄跟我说的,他说我爸的迟钝和我妈的高智商碰撞融合,才造就了我这神奇的“狗脑子”),看到林砚提回来的东西,尤其是那烟酒,眼睛都直了,乐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儿地说“哎呀小林你太客气了!这…这怎么好意思!”,然后美滋滋地收下了,真当成了普通的“小礼物”。


    我:“……” 行吧,你们开心就好。


    那天晚上的深谈之后,我妈对我的态度明显好了很多。虽然依旧话不多,但眼神柔和了,偶尔还会主动问问我复习进度(虽然她问完就忘),甚至有一次我帮她择菜,她破天荒地夸了句“手还挺快”。这种细微的变化,像冬日里难得的暖阳。


    有一次,趁我爸不在,我蹭到厨房,一边假装帮忙洗菜,一边小心翼翼地试探:“妈…那个…我和林砚的事…你没跟我爸说吧?”


    我妈眼皮都没抬一下,手里的刀“笃笃笃”切着姜丝,语气平淡无波,带着点熟悉的阴阳怪气:“告诉他?告诉他,他不得连酒都喝不下去?他那脑子…能想明白?” 她虽然语气嫌弃,但我莫名听出了一丝…无奈?甚至…一点点的维护?虽然她骨子里可能还是有点清高,觉得我爸这种“大老粗”很难理解新潮思想,但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对这个男人,她终究还是有感情的。只是这感情,就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看得见,摸不着,还交流不畅。


    我把这话学给林砚听,他笑得一脸了然,搂着我说:“我倒觉得,阿姨可能低估叔叔了。”


    “嗯?为啥?” 我不解。


    林砚捏了捏我的脸,眼神促狭:“因为你爸,完全是你的翻版啊!看起来咋咋呼呼、大大咧咧、好像什么都不懂,其实呢?心眼子实得很,认准了的事,认准了的人,就会一门心思地对人好。你看他对我的态度,那是真把我当‘好哥们’的儿子(?)在招待,一点虚的都没有。这种人,有时候接受新事物,可能比我们想象的更直接。”


    我琢磨了一下,好像有点道理?但随即反应过来:“喂!林砚!你这是在变着法子说我傻呢?!”


    林砚哈哈大笑,低头在我唇上偷了个香:“傻点好,傻点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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