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再理会躺在地上打滚的张管事,转身离开了。
这件事,很快就传开了。
所有杂役都知道,张管事在演武场上,莫名其妙地得了急病,现在还躺在床上哼哼。
而那个干活越来越利索的石老头,却像个没事人一样。
一时间,杂役院里看石沉的眼光,都变了。
有好奇,有畏惧,但再也没有了轻视。
石沉没有理会这些。
他只是在等。
等一个能让他离开这个最底层泥潭的机会。
机会,第三天就来了。
一个穿着青色执事服,神情严肃的中年男人,走进了杂役院。
是外门李执事。
他的地位,比张管事高了不止一个等级。
“谁是石沉?”李执事开口。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角落里的石沉身上。
石沉放下手里的活,走了出来。
“我是。”
李执事仔细地打量着他。“听说,你一个人一天,就能干完五六个人的活?”
“只是尽本分。”石沉回答得滴水不漏。
“张管事病了,据说是跟你起了冲突之后,就倒下了?”李执事继续问,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院子里的空气都凝固了。
所有人都以为,李执事是来给张管事出头的。
石沉却很平静,“我不知道。张管事派完活,我就去干活了。后面的事,我没看见。”
李执事盯着他看了许久。
这个老杂役,太镇定了。
镇定得不正常。
李执事忽然笑了。
“好一个尽本分,好一个不知道。”他拍了拍手。“张管事那种废物,病了就病了吧。宗门不养闲人。”
他看向石沉。“你很有用,从今天起,你不用再待在这了,跟着我,去丹房做事。”
丹房。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草木和矿石混合的焦糊气。
数十个巨大的青铜丹炉一字排开,下面燃烧着地火,十几个穿着灰色杂役服的人正满头大汗地忙碌着,添加药材,控制火候。
这里比杂役院干净,也比杂役院更累。
石沉被领到一个角落,负责最简单的活计,研磨药材。
一块黑色的,坚硬的矿石,需要用特制的石杵捣成最细腻的粉末。
这是个纯粹的体力活,枯燥,且消耗巨大。
李执事就站在不远处,背着手,看着他。
石沉没有去看李执事,他只是拿起石杵,一下,一下,沉默地砸向石臼里的矿石。
“当……当……当……”
声音规律,沉闷。
他干了一辈子杂役,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李执事看了他一炷香的时间。
这个老杂役,从头到尾,动作没有一丝变化,连呼吸的节奏都没有乱。
他不像是来干活的,倒像是在完成一件必须完成的使命。
“你。”
李执事终于开口。
石沉停下动作,转过身,微微躬身:“执事有何吩咐?”
“你以前,也这么干活?”
“回执事,老奴一直如此。”
“张管事说你偷懒耍滑,看来是他看错了。”李执事的话听不出是褒是贬。
石沉没有接话。
“你是个聪明人。”李执事继续说道,“聪明人,就该知道自己的价值在什么地方。”
“老奴愚钝。”
“不,你不愚钝。”李执事走到他面前,“你一个人,顶杂役院五个人。到了我这丹房,你一个人,也能顶三个人。这就是你的价值。”
他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石沉的胸口。
“宗门,看重的就是这个。只要你能一直保持这个价值,张管事那种废物,就动不了你。”
“多谢执事提点。”石沉垂下头。
“光谢我没用。”李执事收回手,“我给你机会,你得给我回报。丹房的药材损耗,每月都有定额,我希望这个月的损耗,能比上个月少一成。”
“老奴明白了。”
“明白就好。”李执事转身要走。
“执事请留步。”石沉叫住了他。
李执事回头:“还有事?”
“老奴……有个不情之请。”石沉组织着言辞,“老奴在丹房做事,却对药理一窍不通,时常担心因自己的无知,坏了执事的大事。”
李执事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说。
“老奴想,若是能去藏经阁,看一些关于药草辨识,矿石属性的杂书,或许能更好地为执事分忧。”
李执事沉默了。
一个杂役,想去藏经阁读书?
这是他当执事几十年来,听过的最古怪的请求。
他重新审视着眼前的石沉。
这个老头,真的只是想当一个更好的杂役吗?
“藏经阁,不是杂役该去的地方。”他缓缓说道。
“老奴不敢奢求进入内阁,只求能在外面的书库,找几本杂记翻阅。绝不给执事添麻烦。”石沉的姿态放得很低。
李执事想了很久。
“可以。”他最终点头,“我给你一块令牌,你只能在藏经阁最外围的区域活动,每天只有一个时辰。记住,不该看的别看,不该问的别问。”
“多谢执事成全!”
石沉接过那块冰凉的铁牌,上面刻着一个“外”字。
藏经阁。
这里比丹房安静,空气中只有书卷和灰尘的味道。
一排排高大的书架,延伸到视线的尽头。
石沉拿着令牌,顺利地走了进来。
他没有急着去寻找关于《寒焰功》的任何东西。
他先是找了一些介绍宗门历史的典籍,又找了几本关于基础五行理论的书。
他看得很快,几乎是一目十行。
他不是在学习,他是在寻找。
寻找任何与“极寒”、“纯阳”相关的字眼。
一天,两天,三天。
他每天都来,一个时辰,分秒不差。
他把外围书库所有可能相关的书籍都翻了一遍。
一无所获。
那些书里记载的,都是最正统,最平和的修炼法门。
《寒焰功》这种霸道歹毒的功法,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他开始改变策略。
他不再寻找功法,而是开始查阅宗门历代强者的传记和手札。
终于,在第五天,他从一本名为《玄极杂谈》的破旧手札里,看到了一段话。
“……霜月师叔,天纵之才,以二十之龄,接任宗主之位。其修炼之《寒焰功》,乃本宗镇派绝学之一,威力无穷。然此功至阴至寒,修行者若无纯阳之物调和,必遭反噬,寒气攻心,魂魄冻结,神仙难救。本宗典籍中,并无调和之法,此为大憾……”
写下这段话的人,似乎是凌霜月某位后辈。
字里行间,满是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