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霜月动作一顿。
她看着石沉的独眼,那里面,是毫不掩饰的恐惧和对未来的茫然。
她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一只蝼蚁,竟然也开始思考自己的未来了?
“到你没有价值的时候。”
她丢下这句话,转身走回了冰座。
“滚吧。”
大殿的门,缓缓合上。
石沉趴在冰冷的地砖上,许久,才颤巍巍地伸出手,捡起了那个瓷瓶。
他没有立刻服下丹药。
他将瓷瓶紧紧握在手心,感受着丹药传来的温润。
他咧开嘴,无声地笑了。
笑得比哭还难看。
没有价值的时候……
也就是说,只要他一直有价值,就能一直活下去。
甚至,能变得更有价值。
他撑起身体,拖着虚弱的步伐,走出了凝霜殿。
月光下,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柴房的门,开了。
石沉从里面走出来,回到了这个他熟悉了一百年的杂役院。
凝元丹的药力已经被他完全吸收。他亏空的气血补了回来,身体甚至比一个月前更有力。
他不再是那个风一吹就会倒下的老头。
杂役院里,几个杂役看到他,都投来异样的打量。
“哟,这不是石老头吗?居然没死在柴房里?”
一个尖酸的声音响起。
是张管事。
一个管着他们这群最底层杂役的小头目,平日里最喜欢拿石沉撒气。
张管事挺着个肚子,晃悠到石沉面前,上下打量着他。
“命还挺硬。怎么,在柴房里待了一个月,还想出来干活?”
石沉垂着头,没有说话。
“哑巴了?”
张管事很不满意他这副死人样子,伸出手,就想去推石沉的肩膀。
“滚去把所有人的恭桶都刷干净!今天要是闻到一点味儿,你就别想吃饭!”
在张管事的手碰到石沉的前一刻,石沉动了。
他只是往后退了一小步,恰好躲开了那只油腻的手。
“是,张管事。”
他的声音沙哑,平静。
张管事的手落了空,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里一阵不爽。
他总觉得,今天这个老东西,有哪里不一样了。
可他又说不上来。
还是那副干瘦的样子,还是那副低眉顺眼的姿态。
“哼,老不死的。”
张管事骂了一句,转身走了。
石沉看着他的背影,那只独眼里没有任何波澜。
他转身,走向了院子角落里那堆散发着恶臭的恭桶。
他没有反抗。
不是不敢,而是不屑。
跟一条狗计较,有什么意思?
他的目标,是凝霜殿上那个女人。
不过,在咬死那只凤凰之前,他不介意先踩死几只碍事的苍蝇。
石沉开始干活。
他提着木桶,一遍又一遍地清洗着。
《阳卷》在他体内缓缓运转,一股微弱的暖流在四肢百骸流动,驱散了疲惫。
他的动作不快,但很有条理,效率比以前高了不止一倍。
过去需要一整个下午才能做完的活,他只用了一个时辰。
当他将最后一个干净的恭桶放回原位时,院子里的其他杂役都看傻了。
他们从没见过这么干活的石沉。
张管事也注意到了。
他眯着眼,看着空空如也的角落,又看了看站在那里,气息平稳的石沉。
不对劲。
这个老东西,绝对不对劲。
“你!”
张管事指着石沉。
“过来!”
石沉走了过去。
“你是不是偷懒了?这么快就刷完了?”
张管事走过去,挨个检查那些恭桶,想找出一点污垢来。
但他失望了。
每一个都干净得能映出他的脸。
“你……”
张管事说不出话了。
他只能认定,这老东西是走了什么狗屎运,今天状态特别好。
“既然你这么能干,那后山的柴,今天也由你一个人去砍了!”
他又给石沉派了一个最苦最累的活。
“是。”
石沉依旧是这一个字。
他拿起斧头和绳子,走向了后山。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张管事心里那股不安的感觉,越来越重。
第二天。
张管事一大早就堵在了石沉的柴房门口。
“老东西,昨天砍的柴呢?”
石沉默默地指了指墙角。
那里,堆放着一堆砍得整整齐齐的柴火,数量是往常三个人一天的量。
张管事的眼角抽动了一下。
“你……你一个人干的?”
“是。”
“好,好得很!”
张管事咬着牙。
“看来是我以前太小看你了。今天,你去把外门演武场的落叶都扫干净。记住,是一片叶子都不能有!”
那片演武场极大,平日里需要五六个杂役扫上一整天。
他就不信,这个老东西还能一个人完成。
石沉没有说话,拿起扫帚就走了。
黄昏时分。
张管事特意跑到演武场去查看。
巨大的演武场上,空无一人。
青石铺就的地面,干净如洗,真的连一片落叶都找不到。
张管事站在原地,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升起。
这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他疯了一样在演武场上跑着,想找到石沉偷懒的证据。
可什么都没有。
只有干净得过分的地面,和远处那个缓缓走来的,佝偻的身影。
“张管事。”石沉走到他面前。“活干完了。”
张管事死死地盯着他,脸上的肥肉都在颤抖。
“你是怎么做到的?”
“就那么做的。”
“你放屁!”张管事终于爆发了,他冲上来,一把揪住石沉的衣领。“你这个老不死的怪物!你到底用了什么妖法?”
他的脸几乎要贴到石沉的脸上,嘴里的臭气喷了石沉一脸。
石沉没有反抗。
他只是抬起那只独眼,平静地看着张管事。
就在张管事的手接触到他身体的瞬间。
一股精纯的,带着灼热感的阳气,从石沉的体内,无声无息地渡了过去。
这股阳气,不是为了救人。
而是为了催命。
它顺着张管事的手臂,钻进了他的经脉。
“呃!”
张管事猛地松开手,捂住了自己的肚子,脸上瞬间没了血色。
一股剧烈的绞痛,从他的丹田处炸开。
“痛……痛死我了……”他弯下腰,额头上全是冷汗,身体抖得筛糠。
“你怎么了,张管事?”石沉沙哑地问。
“我……我……”张管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感觉自己的肠子都快断了。
石沉看着他痛苦的样子,心里没有任何怜悯。
这就是你欺压我一百年的利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