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前面的周易脚步猛地一停,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
后面紧跟着的李知涯、耿异等人猝不及防,差点撞到他背上。
队伍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长蛇,瞬间停滞,后面传来一阵压抑的骚动和询问。
“怎么了?”
“到了吗?”
“王堂主问是不是找到地方了?”
队伍中间靠后传来王家寅、吴振湘等人压低的询问声。
李知涯等人一时没有回答。
他们的目光,死死钉在周易身前几步开外。
灰白视界中,景物轮廓清晰得残忍。
两棵树之间,小小的身影蜷缩着。
小聪,大头。
两个“魔盗少年团”里最跳脱、最爱拌嘴的好哥们。
此刻,他们正各自靠坐在一根树干上。
衣襟大敞着,露出同样冰冷的胸膛。
蓬乱的头发像枯草一样向外髭着,沾满了泥土和霜粒。
灰白的小脸上毫无生气。
长长的睫毛上,结了一层晶莹的白霜。
失温而死。
在因寒冷而产生的幻觉中,慢慢僵硬。
李知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义庄里见过多少死人?清浦截囚手上也沾过血。
但此刻,看着这两具小小的、冻僵的孩童尸体,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猛地从尾椎骨窜起,直冲头顶!
后脖颈的汗毛根根倒竖!
那是一种混杂着愤怒、悲凉和生理性不适的强烈冲击!
“操……”耿异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别开了脸。
曾全维脸色铁青,握刀的手青筋暴起。
常宁子闭了闭眼,低颂一声:“福生无量天尊……苦海无边。”
玄虚和尚也难得地收起了笑容,双手合十,低声念了句:“阿弥陀佛……”
李知涯用力闭了下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更深的冰寒和决绝。
“再往前看看!”他声音嘶哑,像砂纸摩擦,冲周易低喝下令。
周易身体一颤,从巨大的震惊和悲凉中回过神。
他咬紧牙关,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两具小小的尸体,双手更加用力地捧紧了那寒意更甚、仿佛在无声尖啸的大衍枢机。
感受着那刺骨的“指引”,迈开沉重的步伐,继续向前。
李知涯及其他人默默跟上。
接下来的路,成了地狱的巡礼。
每走小半里距离,在树根旁、在岩石后、在低矮的灌木丛里……
总能发现三三两两的半大孩子尸体。
一样的敞胸露怀。
一样的灰白僵硬。
一样的睫毛挂霜。
散落在前进方向的各个角落,如同被随意丢弃的破布娃娃。
回想前天,这群精力过剩、吵吵闹闹、甚至有点讨人嫌的小子,还围在自己身边,争抢着面饼,吹嘘着“盗圣”的伟业……
李知涯用力搓着自己的头皮,仿佛想搓掉那挥之不去的画面和寒意。
头皮发麻,心里堵得像塞满了冰冷的石头。
“不会……全死了吧?”耿异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打破了死寂。
就在这时!
“李叔……”
旁边一棵巨大的、根部中空的老树洞里,传来一声极其微弱、沙哑得几乎听不清的呼唤。
李知涯几人猛地循声转头!
灰白视界中,只见那黑黢黢的树洞里,透出一双惊恐、疲惫、布满血丝的眼睛!
起初,李知涯甚至没听出是谁的声音。
直到那精瘦得几乎脱了形的身影,像受惊的小兽,艰难地从树洞里一点点挪出来。
她踉跄了一下,随即像用尽了所有力气,猛地扑向李知涯,死死抱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冰冷的衣襟里,压抑地、剧烈地啜泣起来。
是张静媗!
“叫你不要擅自行动……”李知涯本欲多责备几句。
可话到嘴边,看着怀中这瘦小身躯的剧烈颤抖,再想想一路过来的景象,心口像被狠狠攥了一下,责备的话瞬间消散。
他深吸一口气,尽量让声音显得平静:“就剩你一个了?”
张静媗抬起头,脸上脏污不堪,泪水和泥土混在一起。
她放开手,胡乱抹了把眼睛,声音哽咽:“昨天夜里……
在山里露营,被……
被巡逻的带着狗追散了……
我只看见小文和小能……
跑到一个山头旁边……”
她指向一个方向,“被……被突然冒出的几个……
号服不一样的人……捉了……
其他弟兄……
就不知道去向了……”
李知涯心中一凛,飞快地心算了一下这一路看到的尸体数目。
加上小文、小能……
他尽量用平静到近乎冷酷的声音说:“那估计……也就剩你们仨了。”
这话出口,他自己都觉得残忍。
旁边的曾全维立刻抓住了关键点,急声问张静媗:“你说不一样的号服?什么样?不是一般家丁的灰蓝色?”
张静媗努力回忆,点头:“嗯!深……深色的,像是靛青?
领口……袖口好像有暗纹……对!
还有,他们拿的不是棍棒,而是……
是雁翎刀和手铳!
动作好快!”
“库丁!”曾全维和常宁子几乎同时低呼出声!
曾全维补充道:“专门看守重要仓库的内院精锐!装备和身手都比普通家丁强得多!”
耿异则更关心活口:“不管怎样,被捉说不定反倒没死!你还记得他们俩是在哪个山头消失的?具体位置?”
张静媗用力点头,指向一个方向:“再翻三个坡就是!我记得那山崖边有棵歪脖子老松!”
常宁子略显激动,差点失言:“太好了!快带我们去!或许能找到……”
他硬生生把“净石大仓”咽了回去,“……救出那两个小孩!”
张静媗挣扎着要带路:“跟我来!”
“先别急!”李知涯一把按住她瘦削的肩膀。
触手冰凉僵硬,简直像碰到了一个在寒冬腊月里冻了一整个三伏天的大铁块!
他心头又是一沉。
随后从怀里摸索出两块被体温焐得微温、但早已干硬的剩面饼,塞到张静媗冰冷的手里:“一天没吃东西了吧?先垫垫!”
张静媗愣了一下,默默接过,狼吞虎咽地啃了起来,冻僵的手指几乎握不住饼。
有了张静媗的指引,再配合周易手中那反应越来越强烈、寒意几乎要将手掌冻僵的大衍枢机,队伍前进的速度陡然加快!
目标明确,无需再像无头苍蝇般摸索。
翻山越岭,在灰白的视界里跋涉。
然而,体力也在飞速消耗。
翻过两个陡峭的山头,即使是耿异这样的壮汉也微微喘起了粗气。
冬夜的山林,剧烈运动后浑身出汗,被冷冽的山风一吹,那滋味……
像无数根冰冷的钢针扎进毛孔,瞬间透心凉!
湿透的内衫紧贴着皮肤,冰得人直打哆嗦。
迭戈舰长抹着额头上瞬间被冷风吹干的冷汗,焦急地从队伍中段挤到前头。
他凑到李知涯身边,压着嗓子用那半生不熟的汉语问:“李!还没到吗?窝们的人……快顶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