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宁子忽然低声调侃了一句:“早知道就该提前准备些绿灯笼。”
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合时宜的闲适。
旁边的耿异正仰头准备灌下药水,闻言差点呛着。
咧嘴无声地笑了笑,压着嗓子接话:“阴兵过境是吧?”
这两句调侃在紧张的氛围中显得格外突兀,却又奇异地缓解了一丝压抑。
几个听懂了的寻经者头目脸上肌肉抽搐,想笑又不敢笑。
佛郎机人则是一脸茫然,不明白这俩明人嘀咕啥。
药水入喉。
冰凉、苦涩,带着一股古怪的腥气,顺着喉咙滑下,像吞下了一条活的小蛇。
除了李知涯、耿异、常宁子、曾全维、周易这五个“老资格”。
其余二十五人,包括王家寅、吴振湘、玄虚、池渌瑶、钟露慈,以及那十八个佛郎机头目,几乎同时发出了短促而压抑的惊疑声!
“MeuDeus!”我的天呐!
“见鬼了?”
“这……这眼睛!”
眼前的世界,瞬间褪去了所有色彩!
树木不再是深绿或墨黑,山峦不再是青黛,天空不再是深蓝。
一切都变成了深浅不一的、冰冷的灰白色调。
像是瞬间跌入了一幅古老的水墨画,又像是被剥夺了感知色彩的能力。
然而诡异的是,在这片失去了色彩的灰白世界里,所有的景物反而变得异常清晰!
树干虬结的纹路,枝叶交错的轮廓,地上每一块石头的形状,甚至远处佘山起伏的山脊线……
都如同被最精准的刻刀勾勒出来,纤毫毕现!
黑暗不再是阻碍,反而成了衬托清晰轮廓的背景板!
夜视!
正是灵鸮水最主要的功效!
李知涯看着众人脸上那混杂着惊骇、新奇和一丝不适的表情,心中了然。
他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喝了药水的,负责引路!”
旋即目光转向周易,“小周兄弟,你就跟着罗盘的指引,在最前头走!”
周易此刻捧着大衍枢机的手,感受着那源源不断、深入骨髓的寒意,再结合眼前这神奇的灰白视界,以及李知涯的话……
他懂了!
“明白!跟着这‘寒意’走!越凉越对!”
周易彻底理解李知涯让他将枢机调成“坤”位的用意。
这枢机,就是指向那吞噬无数性命的净石魔窟的、最精准的猎犬!
而那刺骨的冰寒,就是猎犬嗅到猎物时兴奋的战栗!
李知涯看着周易的眼神,嘴角那冰冷的弧度更深了一分。
他猛地一挥手,指向佘山那在灰白视界中清晰得如同巨兽獠牙的轮廓:“出发!”
周易捧着那寒意刺骨的大衍枢机,像捧着一块指引地狱的磁石,毫不犹豫地迈步向前。
三十名服下灵鸮水的指挥者分散开来,各自引领着一小队人马,如同数十股无声的溪流,融入佘山外围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紧张的气氛像一张无形的巨网,紧紧裹住每一个人。
几百人的队伍,在各自领队者灰白视界的辅助下,行动迅捷得如同鬼魅。
他们压低身形,紧贴田埂、沟渠,利用每一处阴影。
平原空旷,远处徐家庄园星星点点的灯火如同蛰伏巨兽的眼睛。
巡逻家丁举着火把的身影,在视界中清晰得像移动的靶子。
“趴下!”曾全维低沉的声音如同夜枭。
哗啦一片,所有人瞬间伏低。冰冷的泥土气息钻进鼻孔。
一队家丁举着火把,牵着两条硕大的细犬,从不远处的田埂走过。
火把的光芒在灰白视界中显得格外刺眼。
细犬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停下脚步,朝着众人藏身的方向,不安地嗅着空气,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呜”声。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李知涯甚至能听到自己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
他死死盯着那两条狗,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指节发白。
领头的家丁骂骂咧咧地拽了拽狗绳:“叫什么叫!见鬼了?快走!”
他似乎懒得深究,拉着不情不愿的狗继续前行。
细犬又呜咽了几声,终究被拖走了。
直到那队火光彻底消失在远处,众人才敢大口喘气,冷汗早已浸透内衫。
这仅仅是开始。
类似的险情又遭遇了两次。
一次是狗吠引得另一队巡逻靠近探查,众人屏息蜷缩在一条干涸的水渠里,几乎能听到家丁踩在渠边枯草上的脚步声。
另一次是绕过一处废弃的窝棚,差点与迎面而来的巡逻撞个满怀。
全靠常宁子眼疾手快,一把将最前面的周易拉进棚后阴影。
每一次,都险象环生。
每一次,都靠着灵鸮水的夜视和指挥者的机警,堪堪躲过。
每一次死里逃生,都让队伍的气氛更加凝重,脚步更快。
终于,踏入了佘山的范围。
一进入山林,压力骤减。
茂密的林木提供了绝佳的掩护,隔绝了庄园方向的视线。
山路崎岖,本就人迹罕至。
队伍的速度反而可以稍缓,专注于循着枢机的指引。
众人一路走,一路在灰白的世界里警惕地搜寻。
走在队伍前列的李知涯、耿异等人,目光锐利如鹰。
忽然,耿异脚步一顿,用麻布裹着的枪杆拨开一片厚厚的落叶和浮土。
“李兄,看!”
一堆被匆忙掩埋的篝火残迹露了出来。
木炭冰冷,灰烬死寂,几根未烧尽的柴枝半埋在土里,形状清晰可见。
李知涯蹲下身,捻起一点冰冷的灰烬,眼神瞬间沉了下去。
“这或许是张静媗他们昨晚露营所用。”他声音低沉。
没有烧完,被尘土掩盖……手法仓促。
说明是被徐家巡逻的家丁发现了,才匆忙扑灭逃离。
可……这么冷的冬夜,山里寒气刺骨。
夜里不生火取暖?
李知涯、耿异、常宁子、曾全维,几个老江湖交换了一个眼神。
都想到了同一个可怕的可能性。
心,瞬间沉了下去。
一股寒意,比大衍枢机传来的更甚,悄然爬上脊背。
没人说出口。
沉重的预感像铅块,坠在每个人的心头。
队伍继续沉默前行,循着周易手中枢机愈发刺骨的寒意。
又走了一段蜿蜒的山路。
突然!
最前面的周易脚步猛地一停!
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