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涯心底那点对“平行大明”可能有所不同的幻想,被这血淋淋的现实彻底碾碎。
封建社会就是封建社会!
吃人的本质永远不会变!
没有觉醒的土壤,没有信息的洪流——
他脑子里不合时宜地闪过“某音某站首页轰炸”的荒诞念头,随即自嘲地摇头——
呵,就算有,那只“无形的大手”不也随时准备着按下“和谐”键么?
底层的百姓,终究只是权贵砧板上,待价而沽、甚至被卖了还帮着数钱的鱼肉。
期待他们突然顿悟?
那才是真正的痴心妄想!
一丝冰冷的、近乎绝望的清醒,取代了之前的愤怒。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喂!李大把总?魂儿被佘山的妖精勾走啦?”张静媗略带不耐的声音,像一根针,刺破了李知涯沉溺的思绪泡沫。
李知涯猛地回神,才发现张静媗已经开始兴致勃勃地描述她那“惊天动地”的潜入计划了。
他赶紧收束心神,凝神细听。
只听了几句——
什么“月黑风高翻墙头”、“声东击西引守卫”、“找到库房撬锁拿东西”——
李知涯的眉头就拧成了一个死疙瘩。
“停!”他毫不客气地打断张静媗,语气斩钉截铁,“太糙了!你这谋划全凭想当然嘛不是?”
张静媗被噎得一瞪眼:“哪里糙了?你倒是说说!”
李知涯深吸一口气,仿佛还能闻到徐家庄园那股子混合着松香、檀香和无形压迫感的空气——
“我们刚从徐家庄园那龙潭虎穴里出来,亲眼所见!
整片佘山,根本不是什么荒郊野岭!
那是徐家重兵把守的命根子!
山脚、山腰,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家丁巡护,牵着獒犬,眼神比鹰隼还利!
别说大活人,就是只兔子敢在二里范围内立起身子蹦跶两下,立刻就有至少三队人马火速合围过来!
打量盘问都是轻的,先捆了再说!
你想进山?
门都没有!
就算侥幸混进去了,那山连着山,沟套着沟,六千多亩!
你知道净石大仓藏在哪个耗子洞里?
就算你瞎猫撞上死耗子摸到了地方,那仓库难道是纸糊的?
里面没有日夜轮值的库丁?
没有暗哨?
没有机关?”
他一口气说完,感觉肺里的空气都被抽干了。
张静媗却一点不慌,反而像看傻子似的看着李知涯,嘴角甚至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白天进不去,晚上呢?他们晚上提着灯笼,难道也能隔着二里地,把摸黑溜进来的人影看得一清二楚?”
曾全维一直皱着眉头听着,此刻忍不住插话,语气带着老兵油子的务实——
“晚上黑灯瞎火是容易藏身些。
可这地界太大了!
无头苍蝇一样乱撞,别说找仓库,天亮前能摸下山不摔死都算你命大!
就算你运气好得祖坟冒青烟,真给你撞见了仓库,里面的守卫怎么办?
库丁难道晚上都睡觉?
仓库门没锁?
你当徐家是开善堂的?”
他越说越觉得张静媗这计划简直是异想天开。
“哼,”张静媗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下巴微扬,带着一种“你们这群榆木疙瘩”的轻蔑,随口抛出一句,“摸不到,还算不到吗?”
这句话轻飘飘的,像片羽毛。
却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在李知涯、耿异、曾全维、常宁子四人脑中轰然炸响!
李知涯瞬间明白了张静媗的潜台词,目光下意识地扫过旁边几个竖着耳朵听的“魔盗少年团”成员。
那几个半大孩子一脸懵懂,显然没听懂这哑谜。
大衍枢机!
那件从山阳启衅时就伴随他们亡命天涯,蕴藏着逆转净石、窥探生命经络等不可思议力量的金属造物!
它的“坎”位显像生命经络之能,其“坤”位逆转净石为业石之效……
若是用来侦测佘山深处那庞大“玉花场”的能量流动核心,用来定位那必然充斥着巨量“净石”的大仓……
岂非正是量身定做?!
李知涯强行压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惊呼和狂喜,脸上肌肉绷紧,竭力维持着平静。
他飞快地与耿异、常宁子和曾全维交换了一下眼神。
三人眼中皆闪过精光,随即垂下眼皮,默默啃着糖饼,仿佛刚才什么话也没讲。
张静媗看着他们这副强装镇定的样子,撇了撇嘴,却没再多言。
“行了,”李知涯率先打破沉默,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甚至带上点刻意的不耐烦——
“先别急着热血上头,这事急不得。
那大仓连着根子,是能随便挪的?
光想着进去拿东西,然后呢?
扛着几大箱净石招摇过市?
等着被全松江的‘活菩萨’信众当街打死?”
他稍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继续道:“咱们现在顶着个南洋兵马司的皮,名义上是朝廷的官军。
要‘规复马六甲’。
这大仓里的‘东西’,正好拿来充作军饷!
但光有饷不行,还得有船!
有能运饷、运兵、甚至能打他娘的炮舰,有水手,一整套家伙事儿!”
李知涯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眼神里闪烁着一种近乎贪婪的算计:“吃大户,就要吃得连皮带骨,汤都不给他们剩一口!所以——”
他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回城里走一趟先。”
“回城里?”张静媗愕然,遥指佘山方向,“就在附近多观察观察、顺便等到晚上不好吗?回去干嘛?”
李知涯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肚子适时地发出一声清晰的咕噜响,像是在为他代言——
“干嘛?当然是先吃午饭!
就那几块糖饼,够我们四条汉子填膛的?
饿着肚子摸黑爬山,你是打算把自己喂给徐家的獒犬当夜宵?”
他特意瞟了一眼旁边几个眼巴巴望着的“魔盗少年团”成员——
“再说了,这几个小崽子,瞅着也像三天没吃顿饱饭了。
跟着这么个大姐,也真是苦了你们了!”
提到吃的,魔盗少年团的眼睛瞬间亮得像饿狼。
张静媗被噎得说不出话,只能气鼓鼓地哼了一声。
一行人起身,混入进城的人流。
李知涯走在前面,脚步看似随意,眼神却像探针,扫过街道两旁的商铺、货摊、行色匆匆的路人。
他对午饭本身自然期待——肚子里那点糖饼早就化得无影无踪。
但似乎,他更期待在这鱼龙混杂的市井里,能“捞”到点别的什么的……